《我在乱世搞基建》 1. 第 1 章 [] 第一章 “你们几个去那边,其他人跟我走!” “今天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相豫章的女儿给我找出来!” 追兵的声音从院外传进来,兰月脸色微变,抬手便往地窖入口加了块木板。 “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出来,知道吗?” 兰月一叠声交代。 木板缝隙处露出一双黑湛湛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她,“兰姨,我出不去。” “出不去就对了。” 兰月随口答话,继续铺地板。 ......等等,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说我不会出去的吗? 兰月低头看木板。 木板铺得稀,透过缝隙正好能看见下面的人。 黑湛湛眼睛的主人正在抬手推木板。 木板的分量并不重,可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讲到底重了些,小胳膊小腿推不动盖在洞口处的木板,只能憋憋屈屈窝在狭小地窖里。 “......” 懂了,这是真出不去。 如果没有人帮她打开木板,那她会饿死在地窖里。 兰月简直头大。 ——她得引开追兵,基本上没有活着回来的可能。 兰月叹了口气,抽掉一块木板,换成不起眼的稻草堆在上面。 “我会想办法引开追兵,不让他们追到这里来。” 兰月视死如归,交代后事,“若我回不来,你便自己想法子去柳阳县与你阿娘汇合。” “哦,好。” 小姑娘轻轻应了一声,“兰姨保重身体。” 乖巧懂事,从不给人添麻烦,哪怕生逢乱世,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可一旦与父母失散,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姑娘便没几日好活。 可怜见的。 兰月多少有点惋惜。 但她很快不惋惜了,因为她比小姑娘死得更早—— 对于相豫章的妻小,追兵尚有克制,可对于一个护送相豫章妻小的护卫,追兵便没这么客气了,弩/箭齐发,她身中几箭被擒下,被人拖着胳膊拖到追兵头头面前。 追兵头头蹭地一声拔了剑。 剑锋贯穿她掌心,将她的钉在地上。 手上着实疼,她一个没忍住,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追兵头头杨成周不是什么好脾气,顷刻间去抽身边亲卫的佩剑。 “校尉三思。” 一只手攥住杨成周胳膊,手的主人说出来的话比杨成周理智多了,“此人一心求死,校尉若杀了她,岂不是如了她的意?”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能不知道?” 杨成周瞪了一眼石都。 ——最讨厌踩着他立聪明人设的下属了! “滚滚滚,别烦我。” 杨成周没有好气把石都推在一边。 黑湛湛的眼睛藏在无人注意的石碓后,静静看着两人的面和心不和。 不杀不代表不能被折磨,杨成周抬手搅动钉在兰月掌心的剑,“我再问你一次,相豫章的女儿在哪?” “你若再不说,我先斩你手掌,再断你胳膊!” 兰月闷哼一声。 那只手被剑锋伤得血肉模糊,石都皱了皱眉,“姑娘是习武之人,若被废手断胳膊,便与废人无疑。” “姑娘一身好武艺,为一个孩子断送在此,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纵然姑娘存心隐瞒,我们得不到那个孩子,但乱世之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又能活几日?” 石都道,“倒不如让我们带走,好吃好喝供着,待来日见了她父亲,好向她父亲讨些好处来。” 理是这个理,但保护小阿和是她的责任,哪有她还活着却把小阿和交出去的道理? ——所以这话当然是谬论。 她就是死,被人大卸八块疼死,也不可能让小阿和落到追兵手里! 兰月咬牙忍着疼,一个字不往外面吐。 恩,小阿和被她藏得很好,除非她自己跑出来,否则追兵是不会找到她的。 她虽没把小阿和平安护送到柳阳县,但也兑现了会以性命来保护小阿和的诺言,也算对得起与她亲如姐妹的二娘了。 兰月迷迷糊糊地想,然后下一瞬,她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你们放了兰姨,我跟你们走。” 奄奄一息的兰月垂死病中惊坐起,差点抽剑砍自己。 ——我的姑奶奶,您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做什么! 兰月吃力从抬起头,扭脸去看声音传来的地方。 她藏得很严实的小姑娘不知何时从地窖里爬了出来,顺着打斗痕迹一路找到血流成河的战场,跑得太急,小姑娘此时胸口剧烈起伏着,因长时间逃命而略显消瘦的小脸泛着不健康的红,几乎将羸弱好欺负写在脸上。 “你来做什么?快走!” 兰月没被杨成周折磨死,差点被小姑娘给气死。 杨成周抚掌大笑,“快,抓住她!我要活的!” 活人才好跟相豫章讨价还价嘛。 若是弄具尸体回去,以相豫章那惧内爱女儿的性子,怕不是能把他祖宗十八代的坟都给刨了。 “喏!” 追兵一拥而上。 不远处娇怯怯病弱弱的小女郎仿佛不是女郎,而是能换他们锦绣前程的小祖宗。 ——天子降旨,抓到相豫章妻小者,可赏千金,封万户侯! “你们再过来一步,我便死在你们面前。” 小祖宗刷地抽出一柄小匕首,横在自己脖颈。 那脖颈着实纤细,习武之人动动手指便能折断,如今横了柄匕首,脆弱娇嫩的肌肤立刻见了红,顺着匕首往下流。 “别!别冲动!” 杨成周吓得一哆嗦。 他只是想建功立业,可没说把逼死相豫章女儿的这口大锅扣在自己头上。 要说相豫章,那是位悍不畏死的主儿,一时按不死他,来日他必十倍报复回去。 至于他的夫人,那更是一位狠角色,以女子之身单领一支军,曾把他们虎踞北方的清河崔氏揍得满地找牙。 这样的一对夫妻一朝打了败仗,九州诸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祈求他们死在自己之外的诸侯手里。 ——这俩人着实厉害,若不能彻底将他们弄死,便得借刀杀人让别人弄死他们,免得这对狼心狗肺夫妻组将滔天怒火报复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接到的命令是要活的,活的好交差,进可攻退可守的,两手打算都能做。 可若是个死人,那也好办,日后相豫章打过来了,他提着自己和全族的脑袋去跟相豫章赔罪,他这颗脑袋虽不甚精美,可只有一个,他才舍不得给相豫章的女儿去陪葬。 相豫章的女儿不能死。 最起码不能死在他手里。 杨成周立刻被拿捏了,“小姑娘,有话好好说,你千万别冲动。” 小姑娘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怎脾气这么大呢? 那么锋利的匕首,说抹脖子就抹脖子,相豫章跟姜贞这对夫妻也不这样啊? “那,那你把兰姨放了。” 小姑娘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不知如何收场,软着声音与他讨价还价。 不是,这不是拿他乌纱帽开玩笑吗? 人没抓住可以推说斥卫办事不利,让他扑了个空,可抓到了护送的侍女又半路放了算怎么回事?是嫌他官运太过亨通,所以给他降降级吗? 杨成周当然不同意。 聚着黑湛湛眼睛的眼眶红了起来。 兰月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二娘雷厉风行颇有手段,怎就生了一个这般娇滴滴的女儿来! 杨成周眼珠一转,“我可以放了你兰姨,但是你得说话算话,你要跟我走。” “我答应你,我跟你走。” 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声音软乎乎。 杨成周喜出望外。 相豫章这王八犊子不是东西,可这女儿着实叫人喜欢。 ——好骗! 杨成周立刻吩咐亲卫,“快,把兰姑娘放了。” 问题不大,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跑不了多远,他一声令下就能把人逮回来。 问题大的是一言不合就要抹脖子的小姑娘,这脖子若是抹了,他全族的脑袋也得跟着掉。 小姑娘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怎脾气这么大呢? 那么锋利的匕首,说抹脖子就抹脖子,相豫章跟姜贞这对夫妻也不这样啊? 杨成周奇怪看了眼小姑娘。 寒风凌冽中,小姑娘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脸上虽摸了灰尘伪装,但那纤细的脖子却暴露了她原本的肤色,瓷白如上好羊脂玉。 最绝的当属那一双眼睛,透亮又清澈,是一片蔚蓝的晴空,更是永远不会染上尘埃的山间清泉,被这样一双眼睛瞧着,禽兽都得披张人皮来。 唔,典型的被娇养着长大的小女郎,不识人间的险恶。 也正是因为太过单纯无知,所以哪怕走投无路之际也只会拿自己性命去威胁别人。 杨成周生出几分怜惜来。 亲卫拔去钉在兰月掌心的佩剑,将一匹马牵到她面前,扶她上马,却将她的手绑在马背上。 ——毕竟此人会武,哪怕受伤颇重,但也不得不防。 “你看,我信守承诺吧?” 杨成周笑眯眯问小姑娘。 相蕴和点点头,握着匕首的手这才松了一分。 杨成周趁热打铁,“你过来,我放她走?” “别过来!” 兰月恨不得抹脖子的人是自己。 骤然拔高的声音让小姑娘吓了一跳,脑壳上松松的鬓儿在寒风中颤了颤。 杨成周越看越觉得投缘。 相豫章是能左右天下棋局的枭雄,姜贞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狠角色,俩人不择手段且毒辣,跟善良胆小不沾边,这样一对狼心狗肺的夫妻,是怎么养出这样娇滴滴的小女郎? 很好,龙生龙凤生凤的谚语果然不可信。 ——相豫章姜贞这种人都能养出这种女郎了,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父亲定能养出他这种未来虎踞一方的雄主! 杨成周心情大好,嘴角翘得压不住。 小姑娘娇娇弱弱不经吓,杨成周便努力做出一副宽厚可靠的长辈模样,松开按在佩剑上的手,半蹲下来对寒风中的小姑娘伸出手。 “叔父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怎会伤你性命?” 杨成周指天发誓,他哄爱妾都没这么用心,“来叔父这里,叔父保证放了你兰姨。” 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的小姑娘很好骗,手里紧紧攥着的匕首松了一分,试探性向他迈出脚步。 这就对了! 八/九岁的小姑娘最好骗了! “对,来叔父这 2. 第 2 章 [] 第2章 上峰被擒,石都抽出腰侧佩剑。 长剑出鞘,相蕴和手里的匕首往杨成周脖子里送了一分。 鲜血顺着剑锋往下淌,杨成周嗷得一声,对着石都破口大骂,“蠢东西,退下!” “......” 到底谁是蠢东西? 您一个堂堂校尉,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劫持了,蠢钝如猪用来形容您都是侮辱猪! 石都多少有点一言难尽。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只能憋憋屈屈退下。 不仅退下还不够,小姑娘看了他手里的佩剑,他那脓包上峰立刻福至心灵让他放下武器。 “武器!武器放下!” 脓包上峰慌里慌张。 ......大盛吃枣药丸! 石都含恨丢下武器。 周围亲卫跟着丢武器。 “你们离得太近了,走远一些。”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匕首抵在杨成周脖颈,有鲜血在不断溢出。 生死一线间,杨成周彻底慌了,“滚!都滚!滚得远远的!” 石都立刻滚了。 小姑娘显然不会武功,只要他滚得足够远,消失在小姑娘视线,便能顺着地形绕到小姑娘身后,将他那蠢上峰救出。 “不要太远,在前面的路口便好。” 身后传来清脆小奶音,“你们一共二十三个人,我都记着呢。” 石都脚步微顿,营救蠢上峰的计划彻底被打乱。 不是,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方才慌得跟什么似的,什么时候记下的他们的人数?甚至还隐约猜到他想绕道救杨成周? ——难道是她一早便过来了,藏身在暗处观察着他们的动静,然后看杨成周着实脓包,所以便装可怜劫持杨成周? 若是这样,那这个小姑娘简直可怕。 寒意自心底生出,石都条件反射般回头。 一路逃命的小姑娘没时间梳妆打扮,灰头土脸颇为狼狈,细胳膊细腿撑着破衣服,打眼一瞧与逃命的乞丐没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亮得很,染着午后暖阳的薄光,仿佛是黑夜里照在青石台阶上的一抹皎皎明月光。 石都眼皮跳了跳。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着实不像心思深沉的模样。 再看他那被擒的蠢上峰,丑态尽显方寸大乱,毫无执掌一方的校尉模样。 “......” 不能因为上峰太蠢而觉得人家小姑娘心思深沉太可怕。 这明明是上峰蠢得无可救药所以才会被小姑娘一击擒下! 石都立刻转身往前走。 ——他但凡多怀疑小姑娘一瞬,都是对上峰愚蠢的不尊重。 石都走到路口站定,二十多个亲卫陆陆续续走到他身边。 距离着实远,手上没武器,他们根本威胁不到两条路的小姑娘。 相蕴和抬头问兰月,“兰姨,你瞧这几匹马哪两匹好一点? 兰月回神。 不是,她承认她有段时间没见小阿和了,可二娘也没说过她两年未见的小姑娘是这模样啊? ——拿刀劫持人这种事情发生在二娘相豫章身上毫无违和感,但发生在小阿和身上,怎么这么有违和感呢? 兰月被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杀人不眨眼的小姑娘整不会了。 “呃,这两匹。” 兰月迟疑指了两匹马,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瘦瘦弱弱的,像是纸糊的美人灯,风吹吹就倒了。 只是这盏美人灯手里拿着匕首,劫持了一个虽脓包但也是军营出身的校尉,怎么看怎么有违和感。 这还是她认识的小姑娘吗? 当然是的。小姑娘眉眼天真,语气稚嫩,与她记忆中没什么两样。唯一有区别的是小姑娘簪花折枝的手此时拿着锋利的匕首,顷刻间便能取人性命。 恩,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人? 若不是她危在旦夕,小姑娘也不至于被逼到这种程度。 兰月没有多想。 “那就这两匹吧。” 相蕴和点头,软着声音向杨成周道,“叔父,麻烦您跟我走一遭,等我与兰姨到了安全地方,我们便放你离开。” 不是,你匕首横在我脖子上,我不走也得走啊。 杨成周心道。 “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杨成周慌里慌张。 兰月忍着身上的疼,用绳索把杨成周绑在马背上,“老实点,你若不老实,我现在便取你性命!” “老实老实,我肯定老实。” 识时务者为俊杰,杨成周头如蒜捣。 老实个鬼! 等我挣脱出来,定将你碎尸万段! 兰月从不信这种老实,把杨成周绑得结结实实。 两人共乘一匹马会拖慢逃跑的速度,所以她把相蕴和扶到绑着杨成周的马背上。 ——两人不行,一大人一小孩总行了吧? “别害怕,兰姨就在你身边。” 兰月安抚不怎么会骑马的小姑娘。 相蕴和点点头,手指攥着马缰,骑马的动作有模有样,“有兰姨在身边,我有什么好怕的?” 兰月心中一暖。 多乖巧的孩子啊! 若不是为了救她性命,怎会手拿凶器取杀人呢? 兰月心软得一塌糊涂。 但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三两下把其他战马全部放走——不能把马留下来让石都来追她们。 战马全部看不见,兰月驱动剩下的两匹马,“阿和,咱们走。” “恩。” 相蕴和轻轻点头。 “她们身上有伤,走不远,必会去附近的乡镇寻医问药。” 看着三人两马消失的身影,石都一声令下,“给附近乡镇的守备传信,让他们严加盘查往来路人,尤其是医官与药房。” “喏。” 卫士们连忙应下。 · “兰姨,你伤得很重,咱们得找个地方给你看病。” 等走得远了,相蕴和向兰月道。 杨成周眼珠一转。 寻医问药好啊! 石都那小子虽讨厌,但的确是个聪明人,这会儿肯定在医馆药房前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她们自投罗网了! 杨成周热切看向兰月。 兰月强撑着精神,摇头说道,“我没事。” “追兵知道我受伤,必会在医馆药房守株待兔,我们不能去。” “我知道。” 相蕴和笑眯眯,“要不,咱们不去附近的乡镇,咱们还回大王庄?” “我常听阿娘与阿父讲,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姑娘的声音奶声奶气,“我们刚从大王庄逃出来,他们肯定想不到咱们还会回去。” 兰月眼前一亮,“好,咱们就回大王庄。” 杨成周眼前一黑。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这么聪明干嘛! 俩人走到路口调头。 马衔枝,人勒口,悄无声息回到大王庄。 她们回来得早,石都一行人刚找到被放走的马,此时正纵马去周围乡镇,她们便躲在破败的土墙后,小心翼翼避开石都一行人。 杨成周脖子上横着兰月的佩剑,胆小怕事的他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眼睁睁看着石都越走越远。 “.. 3. 第 3 章 [] 第三章 作为梁王麾下第一将,石都当然是个厉害角色,追随梁王不过八年,便让偏居一隅的梁王有了问鼎天下之势,若梁王嫉贤妒能,担心他功高震主而多次暗害他,又加之阿父亦是当世雄主,其排兵布阵的能力不在石都之下,否则这北方当真被他统一了去。 而这样一个悍勇无比的战将,梁王收买他仅用了一顿饭。 一饭之恩,便让一个所向披靡的战将誓死效忠,明知梁王心胸狭隘并非人主之相,追随于他只会让自己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可尽管如此,他依旧为梁王战至最后一滴血,至死不曾转投他人。 梁王的这顿饭堪称一本万利,划算至极。 而这顿饭,也出卖了石都在投靠梁王之前的境遇——要狼狈到怎样的程度,才会对一饭之恩忠心至此? 大抵是老天都觉得前世的她死得着实惨烈,便让她重生在石都狼狈之际,当然,这时候的她也同样狼狈,甚至还不如石都,石都好歹是掌管十人盛军的什长,而她是朝廷重金悬赏的反贼之女,但问题不大,石都很快便会比她更狼狈。 杨成周被劫持,严信震怒,不听石都得辩解,便重打石都四十军棍。 四十军棍下来,人不死也半残废,更别提好不容易从她与兰姨手中逃出生天的杨成周因被劫持一事恼羞成怒,再次把怒火发泄到石都身上,可怜石都的旧伤尚未养好,便又被杨成周一顿折磨,费尽千辛万苦,才人不人鬼不鬼地逃了出来。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奄奄一息的石都没有激起路人的同情,出行的梁王看到挣扎求生的石都,随手赏了一顿饭,这顿饭让石都活了下来,也为梁王日后的逐鹿中原添了一名虎将。 相蕴和眸光轻转。 ——梁王可以,她也可以! 梁王嫉贤妒能,容不下功高震主的石都,可阿父阿娘容得下。 整个天下都是阿父阿娘打下来的,他们根本不需要去担心武将是否战功赫赫威胁他们的帝位。 莫说只是石都了,就连追得阿父如丧家之犬,让阿娘几次命悬一线的最强劲的对手商溯,阿父阿娘都动过招揽之心。 当然,商溯一身反骨不称臣便是后面的事情了。 商溯阿父阿娘都容得下,自然更容得下石都。 而石都跟随阿父阿娘,也会有更好的前程——没有战将能拒绝明主。 相蕴和心里盘算着,黑湛湛的眼睛看向咬牙切齿的杨成周。 很好,蠢不可及的世家公子已上当,下一步便是如何不着痕迹放走这个大蠢驴了。 是夜,相蕴和一时疏忽,杨成周挣脱绳索。 兰月虽身受重伤,但其武力值依旧在纨绔子弟之上,杨成周偷袭不成反被刺了一剑,夺了一匹快马逃窜而去。 “你们给我等着!我还会回来的!” 杨成周纵马狂奔放狠话。 兰月再也支撑不住,手中长剑落地。 相蕴和眼疾手快,连忙去扶摇摇欲坠的兰月,这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兰姨,你撑着点。” 相蕴和扶着兰月坐下,手脚麻利包扎着兰月崩开的伤口。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咱们不能继续在这儿待。” 歇了一会儿,兰月恢复几分精神,招呼相蕴和去牵马,“扶我上马,咱们得赶紧离开。” 相蕴和点点头,牵来最后一匹马,扶着兰月上了马,自己略微收拾一下干粮与水壶,便与兰月一同离开。 马背上的兰月极度虚弱,“沿途官道必被盛军布下天罗地网,咱们不能走官道,只能走小路去柳阳县。” “小路颠簸,兰姨,你的伤撑不住小道的。” 相蕴和声音软糯,“兰姨,不如咱们先去济宁县歇歇脚吧,顺便给你抓些药。” 兰月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严信主力便驻扎在济宁县,去济宁县是自投罗网!” “对呀,正是因为他的主力在济宁县,所以咱们才更要去呀。” 相蕴和笑眯眯,“他们肯定想不到,咱们居然敢去他的大本营。” 上一世她被兰姨安置在地窖里,小小的她推不开兰姨盖在地窖上的木板,兰姨被杨成周折磨而死,而她也险些饿死在地窖里。 逃荒的流民发现了地窖,以为地窖里有吃食,便打开地窖的木板,她这才得以重见天日。 但地窖里没有东西可吃,饿狠了的流民便把主意打在她身上,若非她反应快及时逃命,只怕早就成了流民的盘中餐。 兰姨残破不堪的尸首被盛军悬挂在城楼之上,她不忍兰姨死无全尸,便去济宁县给兰姨收尸。 到了济宁县才发现,这里虽是盛军的大本营,但守备并不严密,大抵是觉得此地驻扎着三万兵马,周围流寇反贼不敢贸然来犯,所以才如此大意。 她乔装打扮混进济宁县,使了些手段让悬挂兰姨的绳索断掉,兰姨的尸体便摔在地上。 无人给反贼收尸,盛军便把兰姨的尸首丢在乱葬岗,她一路跟过去,在断尸残骸中把兰姨刨出来,尸体破碎不堪,她便以针线一点一点把兰姨缝起来,待勉强能看出人形的模样,才把兰姨小心翼翼安葬。 在安葬兰姨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懊悔,如果兰姨不曾把木板压得那么实,如果她从杨成周手里救出兰姨,如果她知道济宁县守备不严,如果她与兰姨藏身在济宁县,那么一切是否完全不同? 兰姨不会惨死在杨成周刀下,她也不会颠沛流离死无葬身之地,只要找到阿父与阿娘,只要熬到他们登基为帝后,那么这泼天富贵便能落在她与兰姨身上,而不是阿父阿娘坐拥天下,她们成为乱世鬼。 “一个法子用一次是出其不意,用两次便是蠢不可及。” 兰月并不赞同相蕴和的提议,“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法子我们已经用了一次,若再用第二次,便是自投罗网。” 相蕴和童言无忌,“可是,杨成周有这么聪明吗?” “......” 还真没有。 这个蠢东西一门心思搞死石都,根本不会去想她们究竟会往哪走。 至于杨成周的姑父严信,虽比杨成周有点脑子,但也不会多到哪去,没了石都这个为数不多有脑子的人,他就是无头的苍蝇,连抓她们都不知道从哪入手。 朝中重要官职皆被世家大族所把持,可一旦秩序重建,天下改写,他们的贫瘠到令人发指的才干便会大白于天下,让庶人们再一次痛心疾首感慨——原来欺压他们数百年的高官权贵竟是这种货色。 兰月当机立断,“听你的,咱们去济宁。” 伤药已经用完了,干粮也要补充点,石都抓捕她们的政策是小道把守得格外严密,去小地方买伤药反而不安全,倒不如去济宁碰碰运气。 去济宁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济宁是盛军在陈州的大本营,更是整个陈州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相豫章新败,二娘下落不明,兴许到了济宁城,还能打听到二娘的消息。 兰月不再犹豫,带着相蕴和去往济宁城。 在去往济宁城的路上经过一段山路——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命财!” 扛着刀的劫匪领着四五个兄弟守在路口,专门对落单的行人下手。 兰月与相蕴和对视一眼,随后目光在劫匪身上打转。 恩,四五人里有个瘦高个,身形与兰月颇为相似,再看看腰间,还带着出入城的路引。 ——这劫匪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你们、你们别杀我们,我们有钱的。” 相蕴和眨着眼睛,怯生生地说着话。 熟悉的梅开二度。 兰月心领神会。 趁所有的人的注意力全被相蕴和手里的钱袋吸引,她飞来一剑直取劫匪项上人头。 只有四五人的劫匪没什么战斗力,兰月撑着精神将人料理,但到底身受重伤,力气不足,最后一人提刀向她砍来。 长剑即将落在她身上之际,那人的动作停止了,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 一柄锋利的匕首自他腰间透出,源源不断的鲜血顺着匕首往下流,匕首的主人担心他死不了,甚至还在他体/内转着匕首,只是力气不太大,转得分外艰难。 劫匪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方才病弱娇怯的小姑娘竟然比眼前的女人杀人更不眨眼! 这么锋利的匕首,说捅人就捅人,会武的女人都没她这么干脆! 劫匪难以置信。 不是,他知道能在乱世里活下来的人多少有点看家本事,但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出手这么毒辣是不是过分了点?他们山寨的女娃娃也没这么狠厉啊! 劫匪轰然倒地。 劫匪死不瞑目。 相蕴和从尸体上抽出匕首,反手握匕首,在他衣服上将血迹擦干,擦干血迹之后,轻车熟路把匕首放回贴身容易取的位置。 “兰姨,你没事吧?” 做完这一切的小姑娘从尸体上跳下来,笑眼弯弯看向兰月。 兰月脸色有一瞬的扭曲。 呃,怎么说呢,也不能说没有事吧,就是觉得这么软糯可爱的小姑娘杀人这般痛快这么毫不犹豫,心里多少有些膈应。当然,不 4. 第 4 章 [] 第四章 兰月默默把小姑娘往自己怀里塞了塞。 ——胆大是好事,但也不能无脑胆大不是? 第一次能劫持杨成周,是因为杨成周不曾防备,本人纨绔又脓包,所以能被她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二次能杀劫匪,是因为劫匪的战斗力着实不强,且又轻敌,所以才会被她们轻而易举了结性命。 但现在,杨成周身边是训练有素的扈从,不是没有章法的劫匪,而第一次的上当受骗更会让他看到她们便打起十二分的警惕,这种情况下,再去寻他的麻烦是自寻死路。 到底还是个孩子,心里藏不住事,看见折磨过她的杨成周,便想冲上去报仇。 “别瞎说,兰姨还想多活两年。” 兰月搓着小姑娘的发。 “哦。” 小姑娘软软应了一声。 兰月抱着小姑娘,躲在人群后。 纨绔子弟拖人拖得正开心,不曾留意周围的路人。 但只在城里拖人玩哪能玩得自在?在城里拖了一会儿后,他纵马闯出城门,一路往城外更宽阔的官道而去。 杨成周一行人走远了,周围人才敢议论纷纷: “作孽啊!” “好好的一个人,硬生生被他折磨死!” “被他拖着的那人是谁?怎得罪了这尊神?” “听说是个叫石都的,没能保护好他,这才被他抓走泄愤。” “石都?那可是位能干的军爷。” “谁说不是呢?” “但再能干又有什么用?” “得罪了杨成周,任他是神仙在世也活不成。” 兰月心情有些复杂。 没了石都的追捕,她与小阿和便安全了许多。 可石都被杨成周如此丧心病狂报复,她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那是个一心为盛军打断的儿郎,不应该落到这副田地。 “兰姨,没有咱们,石都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相蕴和软糯开口。 杨成周本就是吃喝玩乐的纨绔,若没有严信做靠山,他便什么都不是。 这种情况下,遇到除了出身不如自己剩下样样比自己强的石都时,嫉贤妒能便到达了顶峰,石都有功是他的,石都有错便照死里打,一个卑贱如泥的庶人罢了,打死了,再让姑丈挑好的伺候他。 上一世的石都虽没有经历兰姨的刻意挑拨,但追捕她失败的杨成周依旧把火撒在石都身上,石都是人而非石头,怒到极致便与杨成周争辩起来,这下捅了马蜂窝,杨成周当即让人把杨成周拿下,自己亲自监督,打了几十军棍。 打完军棍仍不解气,便绑了石都的手把人绑在马后去拖行——一如方才的模样。 相蕴和道,“杨成周本就瞧不上庶人,没有咱们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情让他迁怒石都。” “兰姨若果真觉得石都冤枉,不如从杨成周手里救了他。” “此人武功颇高,若有他相护,咱们以后的路会更加安全。” “......” 你可真敢想。 现在救人与凑上去让杨成周抹脖子有什么区别? 兰月再一次惊叹相蕴和的想法,然后毫不犹豫拒绝她的提议,“不可。” “我的任务是保护好你,其他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好吧。” 相蕴和声音软软,接受良好。 兰姨从不是热心肠的人,她若同意了她的提议,那才见了鬼。 不着急,再往前走几步,兰姨就会同意啦。 “兰姨,咱们走小道吧,走官道容易遇到杨成周。” 相蕴和笑眯眯道。 兰月颔首。 ——小姑娘越来越聪明了,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能考虑到。 兰月捡了条小道走。 可尽管如此,她们还是遇到了杨成周,纨绔子弟显然是骑马骑得累了,此时正坐在树下休息,周围扈从殷勤奉茶递果子,生怕伺候不好这位公子爷落个石都的下场。 而被杨成周拖行一路的石都,此时已奄奄一息,半死不活趴在地上,像是随时会咽气。 兰月不敢再走,立刻牵着马躲进杨成周看不见的土堆后。 “去看看那小子死了没。” 杨成周吃着茶,吩咐左右扈从。 一人应诺而去,将趴在地上的石都翻了个面,伸手探了探他鼻息。 “校尉,他怕是活不成了,出气多进气少。” 扈从道。 杨成周有些扫兴,“这么容易便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到底是校尉心善,愿意给他一个痛快。” 扈从讨好笑道,“若是换成其他人,定是要将他大卸八块的。” “谁说本校尉心善了?” 杨成周声音懒洋洋,“趁他还有一口气,将他剁碎了扔山里喂狼。” “本校尉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能给他留个全尸。” 拍马屁拍在马蹄上,扈从不敢再多嘴,忙一叠声应下,“喏,属下这就去办。” 兰月不悦皱眉。 到底曾为杨成周鞠躬尽瘁过,哪怕一时迁怒于他,也不该这般折辱。 ——士可杀不可辱的话,在权贵面前不过一纸空谈。 庶人的命不是命,而是可以被他们肆意□□戕害的蝼蚁。 扈从提着刀走近石都。 兰月无声叹息,伸手遮住相蕴和的眼。 阿和只是一个孩子,这样血腥的场面还是不看为好。 相蕴和大睁着眼,透过指缝看向不远处的石都。 扪心自问,她其实挺好奇石都是如何从杨成周手里逃掉的。 扈从拔刀,刀锋冲石都胳膊而来。 奄奄一息的男人陡然睁眼,单手夺刀,一击毙命。 扈从尚未来得及惊讶,项上人头已骨碌碌滚到杨成周面前,鲜血喷了满地。 大睁着的眼睛仿佛死不瞑目,兀自看着手里拿着茶盏正吃茶的杨成周,杨成周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茶盏瞬间摔在地上。 “他居然还活着!” 杨成周大叫,“快,给我杀了他!” 几乎是规避风险的本能,他抓起一个扈从挡在面前,另一只手哆哆嗦嗦指着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石都。 周围扈从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一拥而上。 相蕴和张了张嘴。 不愧是名镇一方的悍将,这种情况下都能杀人夺刀。 名镇一方的悍将也怕双拳难抵四脚,更别提此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与杨成周的扈从纠缠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于是干脆利落飞身上马,直奔崎岖难行的山路而去。 ——官道易行,身受重伤的他很容易被杨成周的人追上。 但山路就不一样了,附近的山贼颇为嚣张,杨成周未必有胆量追上来。 果不其然,扈从们没追几步,便被杨成周不耐烦制止,“都给我滚回来!” “你们都去追他了,谁来保护本校尉?” 扈从们连忙回来,围在杨成周身边。 “校尉,咱们现在去哪?” 一个扈从壮着胆子道。 “去哪?打道回府。” 被杨成周扫了兴,杨成周没有好气。 石都那小子伤的重,哪怕没有遇到劫匪与野兽,凭他身上的伤也活不了几天,他没必要大张旗鼓去搜捕一具尸首。 杨成周道,“相蕴和那小丫头丢了,石都又跑了,若不听从姑丈的话立些军功,只怕姑母又要念叨我。” 扈从连连称是,“校尉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只要您的旗帜打出来,必能把黑风寨的劫匪吓得望风而降。” “哼,少拍马屁。” 虽被哄得心情好了些,但杨成周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黑风寨劫匪众多,咱们少说也要领两千人才能将他们剿灭。” 两千对一百,怎么算都是他赢。 “两千怎么够?得三千。” 众扈从哄着杨成周,吹吹捧捧回济宁城,“只需校尉一声令下,属下便随校尉上山剿匪,让为祸一方的劫匪彻底消失。” 一行人走得远了,兰月从山堆堆后面走出来。 相蕴和从马背上滑下来,去翻扈从的尸首。 这显然是个颇受杨成周喜欢的扈从,钱袋里足足有七八两赏银,再加上杨成周随手赏的其他小东西能拿去当了换钱,加在一起少说有十两银子。 相蕴和眼前一亮。 “兰姨,咱们有钱啦!” 小姑娘把钱举得高高的,“算上咱们花剩下的二两银子,咱们现在有十二两!” 十二两银子,足够一家五口花上一年之久。 虽说如今世道乱,米面粮油上涨得厉害,但十二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讲依旧是一笔巨款,花上三两个月不成问题。 “……” 小姑娘笑眯眯翻尸首的画面怎么这么有违和感呢? 行吧,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小姑娘做得很好。 兰月丝毫不矫情,直夸小姑娘真棒。 但当视线落在 5. 第 5 章 [] 第五章 “兰姨,他在那!” 相蕴和抬手指向不辨生死的石都。 兰月颔首,“咱们过去瞧瞧。” 兰月驱马走到石都面前。 相蕴和从马背上滑下去,伸手探了下石都的鼻息。 虽微弱,但还有呼吸,不愧是日后威震四方的虎将,这种情况下都还活着。 “他还活着,还有气。” 相蕴和抬头向兰月道。 兰月却没有相蕴和这么乐观,瞧了瞧烂泥似的男人,再瞧瞧他身上的血迹斑斑,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石都比她想象中伤得更重。 几十军棍挨下来,人不死也是半残废,更别提这几日水米未进,整日被杨成周拖行,浑身的骨头不知碎了多少,身上更无一块好皮肉,这样命悬一线的石都,她们未必能救得下来。 能给二娘添一名虎将当然是好事,但这要建立在她们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 兰月有些犹豫,“阿和,咱们的伤药还有多少?” “恩,大概够兰姨用十日。” 相蕴和算了一下,“兰姨,你是担心救不活他嘛?” 兰月微颔首,“伤药来之不易,若尽数用在他身上,只怕我们没得用。” 更别提能不能救活他还是一个未知数。 相蕴和眨了下眼。 她知道兰月在担心什么,但她不想这么轻易放弃。 前世的石都在没有她们的帮助下都活了下来,说明这个地方是有伤药的,否则一个残废的人是活不下来的。 ——更别提石都极有可能知道她父母的消息,单为这一点,她也要救石都性命。 一只手拽住了她衣袖,轻轻摇了摇。 “我.......我知道哪有伤药。” 男人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救、救我。”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 ——她果然没有猜错,这里是有伤药的,而伤势颇重的石都逃命也不是全无章法,正是因为知道这里有伤药,所以他才走了这么一条路。 相蕴和转身,“伤药在哪?” 男人似乎怕自己给出的筹码不够重,他努力抓着相蕴和衣袖,断断续续道,“我、我还知道你父母的下落。” “他们在哪?” 相蕴和呼吸一紧,抓住石都的手。 但男人已是强弩之末,方才的那两句话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她刚转过身,吃力扯着她衣袖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满是血污的脸上双眼紧闭着,仿佛已经咽气。 “......” 不是,你怎么在这种紧要关头昏迷了?你好歹把我父母消息告诉我再昏迷啊! 相蕴和欲哭无泪。 “他竟然知道二娘的消息?” 兰月皱眉沉思,“济宁城乃整个陈州消息最为灵通之地,石都又久在杨成周身边伺候,知道的事情应当比外面人多。”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骗咱们救他的说辞。” 兰月眼睛轻眯,“罢了,咱们先救他。” “给他用一日的伤药,若他明日不曾醒来,告知我们山上的伤药究竟在哪,我们再把他就地掩埋。” “好!” 相蕴和一口应下,“兰姨真善良!” 傻姑娘,把人就地活埋还善良? 兰月忍俊不禁。 在天下不曾大乱之前,农闲世间的村民们时常上山打猎,猎来的东西或在集市上换钱,或给家里开个小灶。 如今战乱四起,山中多山贼劫匪,村民们便不大敢来山中打猎,那些供他们打猎时暂时休息的山洞,便就此闲置下来。 相蕴和找了个离得近的山洞,把里面略微收拾了一下,抱些枯草铺在地上,弄出一片能躺着休息的地方。 ——兰姨与石都都伤得极重,不能让他们躺在冰冷的石面上。 弄好了简易的床榻,她把两匹马牵到山洞旁,然后扶着兰月,将兰月搀进山洞里。 身/下是厚厚的枯草,虽不比床榻,但也颇为舒适,兰月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向相蕴和的视线里满是欣慰。 “你倒细心。” 兰月道。 相蕴和声音甜甜,“你伤得太重,不能再过了湿气。” 安置完兰月,相蕴和原路返回。 兰月身上的伤不比石都轻多少,救石都的重任只能落在她身上,她找到昏迷中的石都,架起男人的胳膊,把人往山洞拖。 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讲,这无疑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更别提石都浑身的骨头不知道碎了多少,皮肉更是惨不忍睹,她一边拖,一边还得注意他的伤势,尽量不要把他磕着碰着。 “你怎么这么重啊?” 相蕴和累得气喘吁吁。 咬着牙拖了好一会儿,其距离不过才拖走半丈,按照这个速度,她得半个时辰才能把石都拖回山洞。 “......” 要命,救人原来是个力气活orz 可救石都便是找父母,再怎么累也得救。 相蕴和歇了一会儿,把衣袖扎起来,继续拖昏迷不醒的男人。 大抵是身上着实痛得厉害,相蕴和没拖几步路,便瞧见男人手指仿佛动了动,半昏迷不昏迷间,男人开始无意识地配合她移动。 “......” 大兄弟,你求生意识还挺强的。 是怕我弄不动你把你丢在这儿不管,所以才配合我的吗? 相蕴和肃然起敬。 怪不得是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的人,这种求生意识堪称万里无一,她满打满算只遇到俩,一个是石都,另一个是上一世的自己。 相蕴和颇为感慨。 石都能配合着她移动,让她拖他回山洞的时间比她预计的少了很多。 只是毕竟是成年男人,身材还颇为魁梧,哪怕能配合她,她还是异常吃力才把人拖回去。 好不容易把人弄回山洞,她却不敢去休息,毕竟是野兽众多的山里,单是烧着火还不够,得在外面布些陷阱,才能抵御那些闻着血味过来的野兽。 阿娘留给她的匕首很锋利,上可抹人脖子,下可将树枝削得尖尖的,既能防御野兽,又能捕获野兽,堪称居家旅行必备。 她把尖树枝倒插在洞口周围,插得密密麻麻,不留半点空隙。 插完树枝,她在树枝旁摆上一些吃食当诱饵,如果运气好的话,这两天的饭都会有着落。 弄完这一切,她拍拍身上的土,转身回山洞。 “喝口水润润喉咙。” 兰月见她回来,用没有受伤的手递来水壶。 相蕴和接过水壶,小口喝了一口水。 身边有着两个重伤之人,在没有找到新的水资源之前,她着实不敢大口喝水。 喝完水,靠在石壁上休息一会儿,她感觉的力气恢复了几分,便找出从山贼身上顺过来的小锅,拿着水壶往里面兑了水,架在篝火上烧水。 当初给兰姨包扎的时候环境太过苛刻,没有开水去清洗,直接导致兰姨的伤口现在都很难好,如今有了条件,便不能再跟之前一样仓促,用开水仔细清理完石都的伤口才能上药,这样才能把上药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锅里烧着水,相蕴和去扒石都的衣服。 男人伤得太重,衣服粘着血水与泥土贴在肌肤上,怎么看怎么惨烈。 相蕴和眉头微蹙。 杨成周着实不是人! 要杀便杀,这么折磨人做什么? 对兰姨如此,对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也是如此,良心这种东西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痕迹。 “放那吧,一会儿我来。” 兰月以为小姑娘受不住血腥,开口说道。 “没关系的,兰姨,我可以的。” 相蕴和回神。 倒不是害怕血腥,而是心里盘算着怎么弄死杨成周。 杨成周如此折辱兰姨,她怎会留杨成周性命? 故意放他走虽有让他不用石都之意,但更重要的是只要有石都在,杨成周的向上人头便是她的囊中之物。 ——百步穿杨的箭术,足以在密林之中取杨成周性命。 水烧开了,相蕴和先给兰月倒了些,让她就着开水吃些干粮,俩人吃完饭,相蕴和开始处理石都身上的伤。 她撕下半块棉布,轻手轻脚清洗着石都身上的血污。 男人已陷入昏迷之中,此时感觉不到疼痛,偶尔会发出几句无意识的呻/吟,那是相蕴和在将嵌在他皮肉里的砂砾挑出。 处理这样的伤势是个细致活儿,做累了,相蕴和便靠着石壁休息一会儿,待恢复几分精神,再去处理相蕴和的伤势。 当东方亮起鱼肚白,她才将石都身上的伤清理完。 清理完之后,便是上药与缝针——男人身上有好几处大伤口,不缝针根本不行。 小伤口上了药包扎好,相蕴和穿针引线,开始缝深可见骨的皮肉。 “唔——” 昏迷中的男人闷哼一声。 相蕴和头也不抬,“没麻药,你忍着点。” 石都没答话,大概是晕了过去。 这样正好,昏迷中的人更容易下手,不会让她有会不会弄疼他的心理负担。 当然,这种心理负担并不重,命都快没了,疼不疼的根本不重要。 ——如果让石 6. 第 6 章 [] 第6章 相蕴和觉得不过分。 不仅不过分,还觉得十分合适,大争之世,每日战死之人不计其数,凭什么这里面只有平民百姓,却没有杨成周严信这种达官显贵? 应当是有的。 如果没有,她会让他们有。 这个世道有太多的不公平,有人生而尊贵,有人生而卑贱。有人俯视众生高高在上,有人一生为奴为婢卑贱如泥,可当死亡来临,这些高低贵贱便没有任何意义——在死亡面前,应当众生平等。 而不是庶人为了贵人的军功冲锋陷阵,贵人们一边吃茶一边将功劳尽揽其身。 她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的东西,便努力去改变,既然重活一世,便不能辜负这机遇。 比如说,她现在便想要让杨成周死,死在她自己手里——她想为前世的兰姨报仇。 当然,在这儿之前,她得先把石都照顾好。 兰姨习的是杀人的剑术,于百米开外取人性命的箭术却不擅长,能在密林之中便取杨成周项上人头的,还得看未来有箭无虚发之称的石大将军。 石都伤得重,说话极为艰难,她便也不着急问石都问题。 石都已被她救下,问到阿娘与阿父的下落不过是时间问题,眼下把人照顾好,才能让这位知恩图报的悍将对她更加死心塌地。 相蕴和小口小口喂石都吃着饭。 这人浑身上下没几块好肉,上完药,吃完饭,便沉沉睡去,若不是探他鼻息,还以为他现在已是死人一个。 ——能在杨成周手底下保住命着实不易。 相蕴和叹了一声。 喂完饭,她将东西收拾起来,去看扎满尖树枝的陷阱。 今日运气不大好,树枝扎了一晚上,至今没有猎物送上门。 看来需要把这个陷阱改进一下。 相蕴和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 她抽出匕首,寻些树枝削得尖尖的,重新改变陷阱的布局。 而放在陷阱里的诱饵,也被她重新分配,不再放在同一个地方,而是点缀在陷阱的不同位置,打眼一瞧,比刚才的陷阱少了些精心布置的味道。 嗯,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若再没有猎物上门,便不是她陷阱的问题,而是猎物的问题了。 相蕴和拍拍身上的土,收好匕首,回到山洞。 兰月看得颇为心酸。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更别提阿和还是乱世中的反贼之女。 在她的父亲没有一统天下之前,她注定颠沛流离,东躲西藏,活得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明明不过八/九岁,却已能熟练地救人狩猎,懂事得让人心疼。 兰月闭了闭眼。 她得快点好起来,不能让这么一个小姑娘来照顾自己。 熬了一整夜,又去重新布置了陷阱,相蕴和又累又困,回到山洞,便忍不住打起瞌睡来。 “兰姨,你守半刻钟,我眯一会儿。” 临睡觉前,相蕴和不忘向兰月道。 这里是山上,不仅有豺狼虎豹,还有山贼劫匪,环境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必须有一个人时刻警惕着。 兰月心疼,“快睡吧,这里有我看着呢。” 相蕴和这才放心去睡觉。 累得太很,相蕴和这一睡,便睡到金乌西坠,霞光满天。 绚烂的晚霞透过枝叶铺进山洞,将山洞里的一切描绘成深深浅浅的红,相蕴和揉了下眼,觉得这个颜色莫名好看。 ——就有点像鲜血的颜色。 但她活了两辈子,见鲜血尸骸如家常便饭,便也不甚在意,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问兰月,“兰姨,你怎么不喊我?我睡了好久。” “你这么小,这几日又这么辛苦,应当多睡一会儿。” 兰月一脸慈爱。 “那可不成,我若睡太久,咱们三个就都没饭吃啦。” 相蕴和整理着衣服,站起身来。 陷阱已重新布置,又隔了一整天,这会儿应该会有猎物送上门吧? 思及此处,她抬头看向自己布置的陷阱。 陷阱仍是他布置好的模样,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莫说猎物了,连树叶都不曾多几片。 “......” 她的运气要不要这么差? 两天了,整整两天了! 她居然连只野鸡都没猎到! “别看你的陷阱了。” 身后响起兰姨的声音。“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纵然山上有猎物,也被山上的劫匪抢了吃,哪里还轮得到咱们来捡漏?” “可是你伤的这么重,只吃面饼是不够的,得给你弄些肉补补身体。” 相蕴和委屈巴巴。 兰月扑哧一笑,“放心,咱们有肉吃。” “咦?” 相蕴和惊讶出声,“在哪?怎么猎到的?” 兰月抬手一指,“喏,在那。” 相蕴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石都的方向,男人身上的骨头不知道碎了多少,被她包得像粽子,唯有几根手指与眼睛露在外面,能勉强活动着,他用自己勉强的手指,指向离自己不远的五彩斑斓的蛇。 相蕴和心头一惊,几乎是人类遇到危险的本能,她抬手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 ——这条蛇有毒!而且是巨毒! 石都有些讶异。 ——小姑娘居然不怕蛇? “刚才我打了个盹儿,一条蛇顺着石壁爬了过来。” 兰月心有余悸,“幸亏石都反应快,否则咱们都会被这条蛇咬了去。” 相蕴和惊出一身冷汗。 这蛇剧毒,如果睡梦中被它咬上一口,她便再也见不到阿娘与阿父,与前世惨死于乱世之中没什么区别。 相蕴和提起匕首冲到蛇面前。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蛇已经碎成几段,很显然,石都伤得太重,手上没什么力气,丢出去的石头只是让蛇不敢轻易妄动,并不能阻止毒蛇继续前行,被动静惊醒的兰姨后面补的几剑才是蛇命丧黄泉的真正原因。 蛇死得彻彻底底,她才长舒一口气,把匕首放回去,“幸亏有你们俩,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少一个都不行。 少了石都不会有人这么快发现毒蛇,没有兰姨便不会有人飞来一剑将蛇斩为几段,没有他们两个,睡得太沉的她在睡梦中便被毒蛇咬死。 到底是身边有了人,连身在山中睡觉也当睁一只眼的警惕都没了。 这样不行,得改。 把自己的生死安危寄予别人之手,这本身便是一种风险。 相蕴和抬手揉了揉脸,俯身向石都道谢,“多谢。” 小姑娘不仅心善,还特别有礼貌,石都对她的好感又多一分,挣扎着冲小姑娘摇头。 她都不计前嫌救她性命了,他为她挡去毒蛇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你护了我们一路,也该我俩护你一护了。” 兰月打趣儿道。 “哪有一路?才三五日时间。” 相蕴和道。 布置好的陷阱至今没有猎物送上门,但这条蛇却误打误撞闯进来,相蕴和捡起来,回头笑着对兰月与石都道,“咱们晚上有肉汤喝啦。” “......” 不是,相 7. 第 7 章 [] 第8章 相蕴和看向石都,“真的吗?他们在哪?” “你怎会知道他们的下落?” 兰月微微坐起身,失声说道,“难道、难道他们——” 声音戛然而止。 相蕴和败得那么惨烈,二娘下落全无,全世界都在搜捕他们的情况下,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 “不、不是。” 石都连忙道,“豫公没有被抓,他很安全。” 以前一口一个的反贼相豫章如今被他用上了敬语。 ——人家女儿救了他性命,当然担得起他的一声豫公。 石都断断续续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他去了梁州,投奔梁王。” “梁王?” 相蕴和眸光轻闪。 她果然没有猜错,阿父与石都是旧相识。 如果她不曾救石都,那么石都便会被梁王所救,结识此时投奔梁王的阿父。 两人同是寄人篱下,石都为一饭之恩对梁王死心塌地,而阿父却是枭雄本性,梁王嫉贤妒能,阿父便自立山头,与梁王一较高下。 这便是性格决定命运,石都与她阿父一死一帝王,结局完全不同。 “不错,正......正是梁王。” 石都艰难说道,“此事乃前线传来的战报,你、你阿父为梁王战前先锋,斩首北地匈奴数千人,连下北地城池数十座。” “原来是他。” 兰月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梁王慧眼识珠,大胆启用庶人为将,这才将匈奴驱除北地,恢复汉家山河,不曾想却是豫章改名换姓。” “果然是被二娘看上的人,竟能如此震我汉人神威。” 兰月三句不离二娘。 “豫公、豫公乃当世英雄。” 再看看兰月一口一个的二娘,石都又补上一句,“夫人亦是人中龙凤。” 兰月一脸骄傲,“那当然,二娘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相豫章的确厉害,但她的二娘更厉害! “阿父去了梁州,那我阿娘呢?” 相蕴和问道,“她去了哪?现在过得好不好?” “这、这我也不知。” 石都缓缓摇头,“豫公败后,柳阳失守,夫人音讯全无,就连严信也不得夫人半点消息。” 相蕴和有些失望,“啊,这样啊。” 她还以为石都会知道阿娘的下落,不曾想连石都都不知道,看来阿娘处境应当比阿父更险,否则不会半点消息都透不出来。 没由来的,她突然想起前世听到的流言蜚语。 那时她已死,人死之后魂魄离不开墓碑,便终日在墓碑旁打转。 偶尔也有横死的孤魂野鬼路过她墓碑,给她带来父母的消息,那鬼告诉她,说她阿娘抛弃了她阿父,投奔楚王,做了楚王的续弦,还给楚王生了个孩子。 她当然不信这样的话,与说她阿娘坏话的鬼大打出手,可后来阿娘前来祭拜她,身边的确跟了孩子,一口一个阿娘唤着。 阿父明显不喜那孩子,横眉竖眼没有半点好脸色,为此还被阿娘抬脚踹老远,自己蹲在路边生闷气。 相蕴和手指微紧。 大争之世能活下来已是十分不易,所以阿娘在与阿父失散之后另嫁他人,又与那人生下一子也算不得什么,可她总觉得,以阿娘的性情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阿娘名唤姜贞,贞,古字通鼎,是大禹制鼎定九州的鼎,更是问鼎天下的鼎。 以阿娘的心高气傲,断不会做出为了活命便嫁人生子的窝囊事来——她只会提剑砍了逼迫她的人,然后夺了他的兵权霸天下。 能佐定帝王定江山的开国皇后,从不是柔弱好欺的菟丝花。 更别提这位开国皇后还有毒杀开国皇帝的嫌疑,在帝王死后自己称朕尊陛下。 可既然如此,被阿娘带在身边来祭拜她的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若非阿娘亲生,又怎会被阿娘带过来看她?话里话外让孩子唤她阿姐? 相蕴和一头雾水。 “阿和,你不必担心二娘。” 小姑娘眼睑微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兰月叹了一声,温声安慰道,“二娘才干不在豫章之下,必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倒是你,你要把自己照顾好,这样才能在未来与二娘重逢。” 兰月正色道,“万不能因为一时得不到二娘的消息,便做出自暴自弃的事情来。” “兰姨,我没有自暴自弃。” 相蕴和回神。 只是想起前世种种,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罢了。 阿娘待那孩子极为亲厚,让她有一种阿娘被人抢走了的伤感。 “没有自暴自弃便好。” 兰月道,“没有二娘的下落,我们便先去找豫章。” “待找到了豫章,再与豫章一起去打探你阿娘的消息。” “豫章得梁王重用,为梁王驱除匈奴,他来寻找二娘,远比我们大海捞针来得容易。” 兰月循循善诱。 相蕴和轻点头,“恩,我都听兰姨的,去梁州找阿父。” “只是严信为了抓捕我,在陈州的各个关隘都布下了天罗地网,咱们很难从陈州去梁州。” 相蕴和迟疑说道。 “我、我有一个办法。” 石都斟酌片刻,轻声道,“咱们借山贼之手杀了杨成周。” “严信膝下无子,多年来视杨成周为己出,虽无父子之名,却有父子之情。” “杨成周若死在山贼手中,严信必然震怒,调派所有兵力剿灭所有山贼,让山贼劫匪为杨成周陪葬。” “盛军全去剿匪,关隘自然松懈下来,到那时,我们便可去梁州找豫公。” 相蕴和黑湛湛的眼睛看向石都。 “好主意。” 相蕴和道,“可是,我们怎么杀杨成周呢?” 视线在兰月与被她包得只有眼睛与手指能动的石都身上游走片刻,小姑娘眼睛耷拉下来,“你们俩虽会武,但都受了伤,怎么可能杀得了杨成周?” “女郎莫急,此事交于我。” 石都自告奋勇。 不知道小姑娘母亲的下落,石都颇为自责,想了想,决定为小姑娘做另外一件事。 ——杀杨成周。 既是自己的仇,也是小姑娘的仇。 黑风寨剿匪一事早就被严信提上日程,百余人的山贼战斗力并不强,正是给自己人刷军功好机会,所以他把这件事交给杨成周去做,只要杨成周能消灭黑风寨的山贼,他便夸大黑风寨的战绩,为杨成周请功封侯。 这样好的机遇,庶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触及,可杨成周却嫌弃剿匪辛苦,领了去追捕相豫章妻女的活儿,觉得八/九岁的小姑娘好抓得很,不曾想却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身上狠狠跌了个跟头。 此事虽有他顶包,明面上是他保护上峰不利才会让杨成周被劫持,但毕竟让相蕴和逃脱,底下人又议论纷纷,严信面上无光,必会压着杨成周去剿匪,拿剿匪的功绩将走失逃犯的事情压下去。 剿匪一事必是杨成周挂帅。 此人胆小怕死,哪怕黑风寨的山贼只有百余人,他也会带上十倍于黑风寨山贼的兵力前去剿匪,兵力足够多,被相蕴和吓破胆子的杨成周才会安心上路。 石都大脑飞速运转。 从济宁城到黑风寨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距离虽远些,但道路宽阔,行军安全,另一条路是小道,距离近,却颇为凶险,但无论走官道还是走小道,都要经过他现在的藏身地,一个片山峰险峻的密林。 这片密林是他的机会。 百步穿杨的箭术,足以让他在密林之中取杨成周的项上人头。 石都道,“杨、杨成周不日便会剿匪,必会经过这片密林。” “劳烦女郎这几日为我寻些做□□木材,我有大用。” 兰月眼底闪过一抹讶然。 ——这人难道能百步穿杨? 若真是这样,她们简直是捡了宝! “好呀,我这几日留意些。” 相蕴和心情大好,“杨成周的事情,便拜托你啦。” 石都颔首,“女郎放心。” 既知道了父亲的下落,又有了解决杨成周的人,压在相蕴和心里的石头轻了大半,她手脚轻快收拾完血污针线,取出一片面饼来,掰碎泡在开水里,喂到石都嘴边,“逃亡路上没什么好东西,你先将就点吃吧。” 吃好喝好,身体才更容易恢复嘛! “多谢。” 石都心中一暖。 相蕴和把石都与兰月照顾得极好。 在照顾他们的同时不忘去找石都交代的木材,那可是杀杨成周让她成功去找阿父的关键。 木材不好找,但幸好山里最不缺的便是木材,相蕴和挑挑拣拣,竟也真的找到了能制作□□木材。 只是她能找这些东西,但制作弓弩这种事情却着实不会,好在兰月伤势好转,又是自幼习武之人,哪怕只有一只手能动,也能做出弓弩来。 “你看看,这样的弓弩能不能用?” 兰月把做好的弓弩拿到石都面前。 石都看了看,指导兰月再将弓弩修改一下,“这里改 8. 第 8 章 [] 第8章 小姑娘眼底是满满的开心,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兰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脑壳,“我箭术不佳,尚能在弓弩的配合之下让弩/箭有这般威力,若换成百发百中之人,杨成周必能殒命于此。” 说话间,兰月回头看了一眼石都。 男人刚被阿和拖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看上去与死人没什么两样,如今在阿和的精心照料下竟也慢慢好了起来,如今已经靠着石壁半坐着,微微活动着上半身。 ——恩,再修养几日,哪怕腿脚不便,也能取杨成周项上狗头。 兰月十分满意,伸手揉了揉相蕴和的发,“阿和,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恩!”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忽闪着瞧着被弩/箭射断的树干。 她已经在期待杨成周狗头落地的场景啦! “但在这儿之前,你得重新削几支弩箭来。” 兰月忍着笑,“方才那支用过了,不能再用了。” 相蕴和脸上的欢喜出现一丝裂痕,亮晶晶的眼睛瞬间耷拉下来。 ——削弩箭很累的,她的虎口处都快磨出茧子了。 石都被相蕴和逗笑了,“女郎不必担心,我腿上的伤虽还未恢复,但胳膊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可以替女郎削弩/箭。” “太好了,那就把制作弩/箭的任务交给你啦!” 相蕴和一下子开心起来。 拢起自己收集来的树枝,一股脑抱到石都面前,“你看这些木材够不够?” “若不够,我便再去捡。” “够了。” 石都道。 石都笑着点头,从一堆树枝里随便捡起一支来,对着相蕴和伸出手,“借女郎匕首一用。” 相蕴和抽出匕首,递给石都。 石都接过匕首,轻车熟路开始削弩/箭。 他不是郡守家生的奴隶,自幼便跟着杨成周,而是投身军营之后,因做事妥当,才被上峰选出来跟在杨成周身边伺候。 刚入军营时,他是没有家世庇佑的新兵蛋子,分不到什么好武器,除了勉强能穿的破烂盔甲外,其他的东西都要自己凑,久而久之,他便练就一身好手艺,自己做出来的弩/箭比营里发下来的还要好用,以至于不少同袍们请他吃酒,让他帮忙做弩箭。 相蕴和虽做过简单的防御工具,但正儿八经能取人性命武器小姑娘却不曾做过,所以一大堆木材里她只能削出一两支勉强能用的,但若换了他,这堆材料里能削出几十支。 石都速度极快。 不一会儿,便削出一支又一支的弩/箭来,为了将杨成周的死嫁祸给山贼,他还思索着自己见过的山贼的简陋的弩 /箭模样,以求像个十成十,让盛怒之下的严信看不出半点端倪。 一支又一支的弩/箭摆在自己面前,相蕴和轻呼出声,“你好厉害。” 说话间,拿起一支弩箭仔细瞧着。 瞧着瞧着,便发现自己弩箭的问题所在,她是按照盛军用的四棱箭或者六棱箭去削的,这种弩/箭一旦射中目标便很难拔出,哪怕侥幸拔出来了,也会带出大片皮肉来,让中箭者不死也脱一层皮。 这种弩/箭削起来费时费力更废手,所以那么多的木材,她才削出一两支。 可石都就不一样了,他完全不按照盛军用的棱箭削,样式更古朴,也更锋利,至于箭头上的棱角什么的,他却一点没有削,他笃信自己能一箭爆头,所以没必要多此一举,在箭头上再削出棱角来。 “......” 不是,你若与我说你要的是这种箭,我也不至于削废那么多的木材啊? 相蕴和哭笑不得,“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要的是这种?” “女郎肯亲自动手,已是十分不易,我怎能再让女郎来回修正?” 石都笑道。 懂了,这人有点死心眼,她救了他,所以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如果做错了,不好意思,那也是对的,至于错了之后会带来什么后果,问题不大,他会补救。 怪不得后期的梁王如同降智一样打败仗,感情是这位虎将压根不曾进言过,只会遵从王命,为他的王战至最后一滴血。 相蕴和心情格外复杂。 ——她可不想做梁王。 “石都,如果以后我弄错了东西,你要记得提醒我。” 相蕴和认真向石都道,“我辛苦不说,身边的人也要跟着我遭罪。” 石都动作微顿。 哦,原来还可以提醒上峰做错了事?军营里也没说可以提醒啊。 至于后来的主子杨成周,那更是一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若多说两句话,杨成周能把自己气炸。 石都抬眉。 午后阳光如洗,一向爱笑的小姑娘难得严肃起来,黑湛湛的眼睛里满是认真,似乎真的要他日后指出自己的不足。 石都眼皮跳了跳。 那双眼睛太耀眼,他不敢与之对视,便又底下头,继续削自己的弩箭。 “我记下了。” 石都道,“我以后会提醒女郎的。” 假的,他才不会提醒。 女郎这么善良的人,当做天上自由翱翔的鸟儿,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至于会不会做错,做错事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则是他需要思考的问题的。 ——作为属下最珍贵的品质,便是为自己有可能惹是生非的上峰收拾烂摊子。 相蕴和觉得男人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这件事不着急,来日方长,她能一点一点把他慢慢掰过来。 石都削弩/箭,兰月又重新制作弓/弩,两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相蕴和便去看被她改善后的陷阱。 自从山上有了山贼,山上的猎物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她的陷阱布置了好几日,又改善了好几次,依旧没有猎物送上门。 但坏消息到来的时候往往伴随着好消息——因她做事隐秘,在清理了自己与石都的痕迹,所以盘踞山头的山贼们至今不曾发现他们的存在。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山贼不是吃素的,比盛军更不讲道理,如果被山贼发现了她们,等待她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杨成周顾忌她阿父,不会轻易取她性命,可山贼却不会顾忌,那是一帮活过今天不知明天的人,别说杀人越货了,就连缺了粮食便把人杀了分吃这种事情也做得来。 这样的山贼若被杨成周的死连累,被怒极攻心的严信亲率大军剿灭,也算是严信作为一方郡守的为数不多的善举了。 相蕴和毫无把未来杨成周的死嫁祸给山贼的愧疚不安。 且恰恰相反,她现在为嫁祸山 9. 第 9 章 [] 第9章 兰月大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不错,是很大。” “鸡肉做汤吃,这漂亮的鸡毛么,便给我们小阿和做个毽子踢着玩。” “兰姨还当我是小孩儿呢。”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兰月伸手揉着相蕴和的发,“阿和当然是小孩儿,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小孩儿。” 相蕴和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石都看着俩人说笑,忽而有些明白何为书上所说的岁月静好。 ——当然,如果能换个环境,不是在荒郊野岭甚至还有劫匪的山窝窝里挣扎求生,那就更岁月静好了。 “女郎若做毽子,我这有一物,正好能帮到忙。” 石都从身上摸出一块铜板来,伸手递给相蕴和。 相蕴和道了一声谢,笑着接过来。 ——都把她当小孩哄呢。 有了铜板,下一步便是漂亮的鸡毛。 伤势恢复良好的石都自告奋勇,帮着相蕴和拔毛,成年男人显然比八九岁的小姑娘力气大,哪怕他身上的伤尚未痊愈,但胳膊能动弹之后,他的力气远不是一个小孩子能比的。 石都把鸡毛分成两种,一种是漂亮的,能摘出来做毽子的,另一种是无用的,要拿火烧了,毁尸灭迹的。 “你倒细心,还知道将羽毛分成两部分。” 兰月看了一眼动作飞快的男人,赞许说道。 身材高大的男人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着我若分好了,你便不用去挑了。” “的确帮我省了不少事。” 兰月笑道。 被石都分好的羽毛几乎不需要她再去挑拣,随手拿起一把羽毛,便能做出一个漂亮的毽子来。 相蕴和架好了锅。 石都拔完毛,顺手将内脏处理了。 等一切都处理干净,又要了小姑娘的匕首把鸡剁成小块,只要是自己能做的事情,便不让小姑娘动手,勤快得让相蕴和再一次感慨,救石都真是一本万利。 兰月是剑伤,本就难愈合些,又因处理不当伤口感染,至今那只胳膊仍抬不起来。 只有一只手能用的情况下,能做的事情便寥寥无几,可如今有了石都的帮忙,相蕴和一下子清闲起来,做饭时只需要照看着锅,剩下的事情全部不需要她来做。 火小了,石都会添柴。 火大了,石都会减柴。 她与兰月说笑时忘记看锅,石都还会细心拎勺搅拌下。 恩,实在是相妻教子居家旅行必备的大将军。 相蕴和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笑什么?” 小姑娘突然发笑,兰月问道。 相蕴和笑着摇头,看着忙前忙后的石都,“没什么。” 肉汤已做好,石都盛了一小勺让相蕴和试咸淡,味道正好,他便将肉汤盛出两碗来,递给相蕴和与兰月。 “快趁热喝吧。” 石都道。 兰月这下明白小姑娘为何突然发笑了。 身材颇为魁梧的人做些伺候人的活儿,偏这活儿他做起来得心应手,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好笑。 但这也暴露了石都之前的经历。 明明出身军营,做事稳妥,若遇到靠谱的上峰,在乱世之中封官加爵不在话下,可偏偏,他遇到的是严信与杨成周,任他箭无虚发颇有才干,也只能做些奴婢们伺候人的活儿。 “多谢。” 兰月道了一声谢,上下打量着忙前忙后的男人。 男人察觉到她探究视线,伤疤尚未好的脸上泛出一丝不好意思来,“让女郎见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 兰月摇头道,“以你之才干,做这些事情有些屈才,若你愿意的话,待我们找到二娘,我便推荐你去二娘麾下领兵,做一方主将去发挥你的才能。” “既如此,我便多谢女郎了。” 石都看了眼埋头吃饭的小姑娘。 能教出这般乖巧懂事的小女郎的人,必有经天纬地之才。 ——恩,比跟着严信杨成周有前途。 石都心生向往,丝毫没有留意兰月说的是推荐他去姜贞麾下领兵,而不是相豫章。 在他的认知里,夫妻本是一体,跟着谁不是跟?只要是小女郎的父母,跟着谁他都无所谓。 但相蕴和却敏锐察觉到了兰月的话外之音,长长的睫毛翘了翘。 她想起阿娘毒杀阿父的传言,捧着碗的手忍不住紧了紧,阿娘与阿父向来夫妻恩爱,又是携手与共白手起家平天下,这样少年情深,怎就走到了后面的刀剑相抵? 相蕴和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便甩甩头不再多想。 罢了,与其她自己瞎琢磨,不如见到他们的时候问清楚。 上一世她死得早,如今她还活着,便能不能看父母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当着,这建立在阿父不曾做过对不起阿娘的事情上。 如果阿父负了阿娘,她不仅不会让两人重归于好,还会觉得阿父是咎由自取,是活该。 哼,负心薄幸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心里存着事,相蕴和吃饭时便有些分心,夹起一块鸡肉塞到嘴里,刚刚咬下去,便被硌到了牙。 “哎呀。” 相蕴和连忙把东西吐出来。 “怎么了?” 兰月连忙放下碗筷。 石都亦向相蕴和看过来。 “没怎么,被鸡骨头硌到了。” 相蕴和揉了揉脸。 兰月这才松了口,“小馋猫,慢点吃。” 硌到相蕴和牙的东西骨碌碌滚在地上,几乎与地面上的小碎石块混为一体。 相蕴和有些疑惑。 俯身捡起来,小石子还带着鸡肉的余温。 石都怎粗心大意到这种程度,把石块跟鸡肉混在一起煮了? 相蕴和哭笑不得。 得跟他说说,让他上心点。 病从口入,吃的东西千万要仔细。 可转念一想,石都拔个鸡毛都会细心分成两部分,这样的人并非粗心大意的性子,断不会做出煮饭时把石子留在锅里,还给她盛了来。 石子不是混进去的,那又是什么? 斟酌片刻,相蕴和低头看自己碗里的鸡肉。 鸡肉被她咬去一口,现在仍有半块在碗里,不大不小的鸡块上,有着可以容纳石子大小的窟窿。 “???” “......” 好的,明白了,这只鸡不是自投罗网掉进她的陷阱里,而是在飞着的时候被眼尖的石都瞧见了,伤势好了很多的男人便当机立断,捡起一块石子砸了过去。 石子来得又快又急,当下陷进鸡的骨肉里,野鸡吃痛,这才从空中掉下来,正好落在她布置的陷阱里。 “......” 这是真把她当孩子哄呢,见她馋了肉,便打下来野鸡给她解解馋。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她不需要别人的偏爱,但她喜欢这种被人护着宠着的感觉。 “石都,谢谢你。” 相蕴和夹起一块鸡肉,遥遥敬着靠在洞口石壁上喝鸡汤的男人。 男人笑了笑,“小女郎喜欢便好。” 大约是被白日里石都的行为所感染,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相蕴和扯着兰月的衣袖撒娇,“兰姨,我想听摇篮曲。” “想二娘了?” 兰月爱怜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发。 到底是年龄小,还是个孩子,离开父母这么久,哪有不想的? 兰月伸出手,将小姑娘往自己怀里的揽了揽,学着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摇篮曲,轻轻哼了起来。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摇篮曲。 真的很好听。 尽管兰月只是随口一哼,或许都不在调子上,但他还是觉得很好听,仿佛是天籁之音。 他听着摇篮曲,忍不住想起自己素未蒙面的阿娘。 若阿娘还活着,他小时候闹夜睡不着的时候,阿娘便会这样哄他睡吧。 石都垂了垂眼。 半息后,他又抬起眼,借着月光去瞧哼唱着摇篮曲的人。 月也皎皎,人也皎皎,美好的像是他从未触及的梦境一般。 听着温柔的摇篮曲,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兰姨这是把她当小孩儿哄呢。 相蕴和往兰月怀里蹭了蹭。 “睡吧。” 兰月抚摸着小姑娘光洁的额头,轻声说道,“兰姨陪着你。” 相蕴和慢慢进入梦乡。 兰月跑调的摇篮曲仿佛有神奇的魔力,相蕴和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大天亮。 ——被人哄着的感觉真好!她喜欢这种感觉。 相蕴和心里甜滋滋的,揉了揉眼,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醒了?” 见小姑娘醒了,兰月冲她招手,“去洗漱一下,过来喝菌汤。” “菌汤?” 相蕴和一下子不困了,“从哪弄来的菌子?” 山中多密林,密林多的地方,菌子也多。 她最初打过菌子的主意,但她与兰姨不会识别菌子是否有毒,便只好歇了喝菌汤的心思,老老实实开水泡面饼。 兰月道,“石都弄来的。” 求生欲极强的男人伤势恢复得很快,这几日已能拄着拐棍勉强走动,身体能活动,便不想躺着让小姑娘伺候,天刚蒙蒙亮,便去摘果子挖伤药,还带回来许多菌子来,像是话本里的田螺姑娘,能将一切打理得井井 10. 第 10 章 [] 第10章 相蕴和不忍直视。 她若是那位荡平四方一统天下的先帝,她的棺材板绝对按不住。 幸好,她不是。 相蕴和无比庆幸自己的平民出身。 “石都,杨成周来了。” 看到杨成周悠哉悠哉缓缓而来,相蕴和压低声音,抬手指给藏身在树干上的石都。 石都微颔首,眯眼看向一脸享受的杨成周。 纨绔子弟贪生怕死,哪怕是必胜的剿匪,他身边也围了一群人保护他的安危。 这么多的扈从,再加上周围的军士,几乎将杨成周围得密不透风,让他很难下手。 虽然很难,但也不是没有机会。 军士们士气大泄,阵型走得不成样子,推搡走动下,不免拖慢了杨成周的速度,而杨成周身边的扈从大多也骑着马,只要骑马,便有空隙,一个战马行动之间的空隙。 石都深吸一口气。 他只有一次机会。 弩箭一旦射出,无论成功与否,他们三人都要立刻离开。 杨成周虽然酒囊饭袋,但他身边的人不是废物,他们能很快通过弩箭分辩出他藏身的地方,然后指挥军士来抓他。 严信爱杨成周爱得跟眼珠子似的,杨成周若是伤了死了,这些跟随他的军士全都没有好果子吃,性命受威胁,军士们必然全力以赴搜捕他,以求戴罪立功,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种情况下,他们必须走。 石都缓缓调整气息。 相蕴和被剑拔弩张的气氛所感染,屏住气息紧张看向石都。 男人伪装得很好,几乎与树枝融为一体,如果枝叶下探出一支弩/箭,她简直要怀疑他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一样。 ——未来威震一方的悍将,果然有些能力在身上。 但跟在杨成周身边伺候的人亦不是平庸之辈,削得极为锋利的弩/箭虽有枝叶的遮挡,但也烈日炎炎下,也反射着细碎的光。 相蕴和暗道不好。 这光若被杨成周的扈从所觉察,他们的刺杀计划绝对会泡汤。 “有刺客!” 警戒的扈从突然大喊,“保护校尉!” 相蕴和眼皮狠狠一跳。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杨成周身边围了那么多人,一旦被扈从们察觉,他们不仅很难下手,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相蕴和长长叹了口气。 看来是天不亡杨成周。 “嗖——” 她头顶突然响起一声箭鸣。 这种情况下石都还敢下手? 难道不怕被杨成周的扈从们发现么? 相蕴和心头一紧,连忙抬头,只看到石都面沉如水,而他手里握着的弓/弩箭去如流星。 “!!!” 狼灭啊! 为了杀杨成周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 官道之上响起一声惨叫—— “啊!” 相蕴和耳朵微动,分辩出这是杨成周的声音。 ——石都居然成功了?! 相蕴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便去瞧官道,但刚转过头,衣领便被兰月揪住。 “别看了,咱们得赶紧走。” 兰月声音急促。 相蕴和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捞到,便被兰月提着衣服扔到马背上,而后兰月飞身一跃,坐在她的身后。 石都亦从树上跳下来,稳稳落在马背上。 “驾!” 三人两马绝尘而去。 被胡簇拥着的杨成周剧烈喘息着,眼底满是恐惧,鲜血顺着他额头不断往下淌,他清楚感觉到生命的流逝。 “快,快叫军医来!” 一个扈从着急大喊。 “不,不能喊军医。” 另一个扈从抓住想去喊军医的扈从的胳膊,“你还记得石都的下场吗?” 周围扈从脸色微变。 石都的下场历历在目,他们怎敢让郡守知道他们比石都还不如? “石都只是没有保护好校尉,便被校尉折磨得生不如此。” 扈从道,“我们若让校尉丢了性命,郡守又会如何处置我们?” “我们全都活不了。” 一人喃喃出声。 “不,我不想死。” “我不想给校尉陪葬。” “这事不能让郡守知道。” 喊军医的扈从动作微微一顿,“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校尉去死吗?” “校尉活不成了,军医来了也救不了。” 扈从摇头。 扈从们脸色一白。 电石火光间,他们已默认方才那人的提议——不让杨成周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否则不仅他们活不了,他们的家人也会跟着死。 杨成周险些被扈从气死。 ——他还有救,他想活!这帮人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你、你——” 杨成周吃力抓着不喊军医的扈从的衣领,“去请军医,否则、否则......” 扈从抓着杨成周胳膊,“校尉,您不会有事的。” “只是一点小伤罢了,不用请军医。” 说话间,给身边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身形与杨成周颇为相似,杨成周出府寻乐子时,他受命穿着杨成周的衣服在府上假扮杨成周,好不让郡守与夫人知晓。 那人会意,立刻去解杨成周身上的甲衣。 杨成周大怒,“你们......” 但已无人理会他。 扈从们七手八脚把他的甲衣剥下来,假扮他的人迅速披上身,打眼一瞧,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杨成周意识越来越浅,可头上钻心的疼又拉扯着他的意识,让他不得不清醒,然后看着往日里像狗一样扒着他的扈从们拿东西胡乱堵了他的嘴,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群该死的庶民竟敢这般对他? 他要杀了他们,把他们碎尸万段,把他们丢出去喂狗! 杨成周兀自大睁着眼,意识彻底消失前,他仿佛听到有军士前来询问,他心中一喜,正要挣扎起身,却被扈从死死按住,眼睁睁看着假扮他的人像模像样地学着他的口气骂着军士,“没用的东西,连密林之中有刺客都不知道。” “幸亏本校尉福大命大,否则今日死在你们的粗心大意上!” 杨成周一口气上不来,挣扎着的手无力垂了下去。 他的死并没有引起周围扈从太多的情绪波动。 纨绔子弟太作践人,扈从们对他的忠心并不多,围在他身边打转,不过是为了一个好前程罢了。 如今前程没有弄到,杨成周倒死了,此时若追究下来,他们也难逃一死。 但他们才不要给杨成周陪葬,他们要活着。 熟悉的讨厌声音响起,军士在心里把杨成周骂了千百遍,这刺客着实无用,怎就没有射死杨成周呢? “是,是属下办事不利,属下这就让人去抓刺客。” 军士心里骂着杨成周,面上吩咐抓刺客,“还不快去将刺客抓回来,让校尉发落?” “喏!” 众人应诺而去。 如狼似虎的盛军冲入密林。 相蕴和弯了弯眼。 ——你们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客气了。 藏身在暗处的兰月骤然出手。 两个身穿盛军军服的军士无声倒下,被石都悄无声息拖走。 兰月去解自己身上外衫。 相蕴和努力扒着盛军衣物。 石都微微一愣,立刻转过身,伤疤仍在的脸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 11. 第 11 章 [] 第11章 军士们心里虽厌恶这群狗腿子,但这群狗腿子惯会狗仗人势,不是作为普通军卒的他们所能得罪的,军士憋憋屈屈拱了手,声音不再像刚才那般强硬。 “属下不敢。” 军士拱手道。 兰月冷哼一声,“哼,谅你们也没这个胆量。” “今日校尉遇袭,我便先饶了你们,不治你们的不敬之罪。” 兰月抬手一指,“那边有动静,你们几个去那边,务必要将刺客抓捕归案!” 军士不情不愿应下,“喏。” 无人再去想对自己发号施令的人是个生面孔。 ——“他”都骑马了,言谈举止间又这么惹人讨厌,定然是杨成周的狗腿子。 军士们提着剑,小心翼翼向密林深处走去。 能百步之外取杨成周性命的人绝不是庸才,他们得万分小心才行。 一行人被兰月全部支走。 石都叹为观止。 他只以为兰月是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不曾想她竟有这么一手绝技,若不是她狐假虎威唬住了盛军,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石都视线在兰月身上来回打转。 察觉到石都的视线,兰月嗤笑。 啧,真是少见多怪,她的本事多着呢。 兰月这一嗤笑,石都误以为方才避嫌的举动在兰月心里还未过,不愿搭理他,所以才故意冷笑,不由得面上讪讪的,不敢再瞧兰月。 相蕴和有些好笑。 不愧是与阿娘一同长大的人,兰姨的泼辣不在阿娘之下,繁文缛节的小矫情在兰姨的泼辣面前无所遁形。 三人各怀心思,混在盛军之中。 ——现在跑路太扎眼,很容易被盛军发现他们便是刺客,得等盛军彻底乱起来,无暇注意他们的时候才能走。 众多扈从已给死去的杨成周换上了扈从的衣服。 假扮杨成周的人抬手一指,“此人忠心耿耿,为了保护我被刺客所杀,你们速去做一口棺材来,将他暂时安置在棺材中,待我们剿匪凯旋,我上书郡守,为他表功厚葬。” “喏。” 军士看了一眼满脸是血辨不出原本面目的扈从尸体。 这人死的着实不值。 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差事罢了,怎还拼上命了?正常人谁会为杨成周去死?真是愚不可及! 军士没有起疑,遵命去制作棺材。 “校尉”催得急,军士们不敢磨洋工,不过一刻钟时间,一个简易的棺材便做好了,被军士们抬着去复命。 “不错,你们还有点用处。” “校尉”颇为满意,勉强夸赞了一句,大手一挥,便让扈从们安置死去的“扈从”,“去,把他安置了。” “喏。” 扈从们遵命而去。 怕周围军士看到死去的杨成周的脸,扈从们不敢让军士们来帮忙,军士们乐得清闲,立在一旁瞧着。 扈从们把棺材围得密不透风,将杨成周的尸体放进去,拿钉子死死将棺材钉紧,做完这一切,才让军士搭把手。 “你们几个棺材做得不错,便由你们几个带着棺材。” 扈从随意点了几个人。 军士心里直骂爹。 拖着这么重的棺材上路,是要活活把他们累死吗? 但底层人的心声从来无人理会,拖行棺材的差事落在军士身上。 大军继续前行。 杨成周的尸体虽被处理,但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扈从们面前——下一步该怎么办? 杨成周已死,济宁城是不能回了,可不能回济宁城,他们又能去哪? “我想去投梁王。” “我想去投楚王。” “我想回老家,过几天安生日子。” 众人意见虽不一,但目标很一致,先将这段时间糊弄过去,等出了济宁城的地界,严信鞭长莫及,他们便各奔东西,各自逃命。 · “杨成周没死?” 相蕴和疑惑出声,抬头看向缓缓而行的盛军。 “应当不会。” 兰月道,“石都有百步穿杨之术,断不会杀错人。” 石都有些意外。 她不是在生他的气吗?怎会替他说话? 不解间,抬头看兰月,女人面色如常,揉着怀里小女郎的发,仿佛她与他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石都被兰月整不会了。 不是,他一路提心吊胆,弄半天兰月根本没有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他与两人相处的时间虽并不长,但也足以让他摸清两人的性格,小女郎天真烂漫,是合该被人捧在掌心的明珠,而兰月豁达泼辣,不拘小节,不会因为些许小事便与人置气。 ......所以,刚才的嗤笑只是笑他没见识,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冷笑? 石都心情格外复杂。 “那,是扈从们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相蕴和声音软糯糯,“要知道如果杨成周若死了,扈从也活不了。” 兰月眉梢微抬,“有这种可能。” “石都,以你对扈从们的了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兰月回头问石都。 石都连忙回神,“扈从忍气吞声围在杨成周身边,不过为了前程罢了。” “如今杨成周已死,他们再无前程可言。” “我与小女郎意见一致。” 斟酌片刻,石都犹豫说道,“此事若被严信知晓,严信必杀他们泄愤,他们畏惧严信,故而不敢说杨成周已死,只说死的是扈从,用以稳定军心。” “对了,杨成周身边有一个与他身形相似的扈从,曾时常受命假扮杨成周。” “若杨成周果真已死,那么现在的杨成周多半是他假扮的,而真正的杨成周,多半在被他们钉死的棺材里。” 相蕴和眸光轻闪,“杨成周在棺材里呀。” “兰姨,你身上的伤有扈从的手笔。” 小姑娘抬起头,眉眼间一派天真,“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声音脆生生,像是山间清泉叩响石上青苔,听上去无比悦耳,石都频频点点头,觉得小姑娘说得极有道理,“不错,兰姑娘,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话刚开口,便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在追捕兰月与小女郎的事情上,他才是出力最大的人,若不是他一手筹划,兰月怎会被抓到?又怎会险些被杨成周活活折磨死? “......” 大意了,兰月若想报仇,得先找他这个罪魁祸首。 一时间,石都的脸色分外精彩。 “我当然要报仇。” 兰月爽朗一笑,“等入了夜,咱们便把杨成周的尸首翻出来,像他这种无恶不作的人,让他入土为安岂不是便宜了他?” 石都微微一愣。 ——兰月根本没有把他抓捕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也对,豁达通透的人,怎会计较各为其主时做的事情? 更别提他与那些扈从完全不同,虽抓了她,但并未折磨她,甚至还在杨成周□□她时出言制止,与她没有直接的矛盾,这样的他,的确不会被她记恨。 石都笑了一下。 “此事交给我来做。” 石都毛遂自荐。 相蕴和笑眯眯看着石都,“好吧,那就交给你吧。” “对了,还有一事,我想问女郎拿个主意。” 石都挠了挠头,“扈从们虽不喜我,但军营之中与我交好者却颇多,若他们对女郎并无恶意,可否将他们招揽过来?” 兰月眉头微蹙,“不可,此事太险。” “多一个人知道女郎的身份,女郎便多一分危险,我们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石都一想也对。 小女郎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会抓了小女郎领赏封侯,可其他人呢?在面对赏千金封万户侯的诱惑下,能有几人不打小女郎的主意?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石都抱拳道歉。 “你是好心,不必道歉。” 相蕴和摇了摇头,“周围多军阀混战与劫匪,咱们身边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安全,可我这样的身份,身边的人多了,反倒不安全。” 相蕴和看向原地休整的盛军。 “可惜阿父新败,如今隐姓埋名替梁王做事,阿娘更是音讯全无,世人都道她死于乱军之中,若他们不曾寄人篱下,而是有着一方根据地,那么这些盛军便可全部招揽过来。”< 12. 第 12 章 [] 第12章 阿父是草根出身,一把菜刀打天下,白手起家的日子难是难了点,可一旦有了根据地,手里有了兵,便是所向披靡,以摧枯拉朽的攻势一统天下。 只可惜,阿父遇到了商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战将。 商溯有多厉害呢? 出场即巅峰,三千打三万,大获全胜。 商溯一战成名,但也成为所有势力做梦都想弄死的人。 ——此人心高气傲,不甘人下,既招揽不成,那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成为一个死人。 可是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哪怕他们的兵力十倍于商溯,也不过是在商溯辉煌战绩上再添一笔,根本伤不到商溯分毫。 如果说阿父阿娘是话本里逆天改命的男女主角,那么商溯绝对是光芒不在主角之下的配角,熠熠生辉,光灿夺目。 他的存在虽有喧宾夺主之嫌,可群星璀璨远比一枝独秀更精彩,而阿娘与阿父战胜商溯位尊九五才更更加让人信服——连商溯那么厉害的人都败于阿娘阿父之手,九州天下合该是他们夫妻俩的囊中之物。 一言蔽之,商溯虽出彩,却也不过是衬托阿父阿娘更厉害的配角罢了,这九州天下,终究还是阿父阿娘的囊中物。 ——只是手段缺德了些,赢得不大光明正大。 但只要赢了,做了皇帝,谁还会计较你赢得光不光彩?手段是否缺德? 能踏平乱世重振九州拯救万民于水火的人,世人根本不会在意他的品质是否高洁到割肉喂鹰,皇帝嘛,能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的便是好皇帝。 所以阿父的行为虽为人诟病,但总体来讲评价还是不错的,堪称一代明君。 至于商溯,便有些惨了,虽是百年难遇的将才,可心胸狭隘,目下无尘,得罪之人不计其数,死后无人收尸,险些暴尸荒野,阿父惜才爱才,不忍他身后事荒凉,便为他收尸厚葬,还怜其赫赫战功,追封他为商都侯。 而现在,这位商都侯还是一个任人欺辱的小可怜,在乱世中挣扎求生,不比狼狈逃命的她的日子好多少。 相蕴和眸光轻转,看向一旁的石都。 她能让石都对她忠心耿耿,那么商溯应该也可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石都可以,商溯也可以! 她若能在商溯狼狈之际温暖他,庇佑他,便能让他如石都一样被她收于麾下,供她驱使! 相蕴和眼睛亮晶晶。 她仿佛看到绝世悍将以她马首是瞻,剑锋所指,诸侯莫不俯首的美好日子。 · 相豫章抬手将不住向他叩首的人揪起来,“别废话,我问你,我女儿呢?被你弄哪去了?!” “豫、豫公饶命!” 男人哆哆嗦嗦,“女、女郎聪颖,识破了我的圈套,与兰姑娘一同逃走了。” “至于逃走之后去了哪里,我、我也不得而知。” 相豫章眉梢微挑。 逃走了? 不愧是他女儿,就是聪明! 相豫章松了口气。 “豫公饶命啊豫公!” 相豫章脸色和缓,男人磕头如蒜捣,“我的妻儿老小都在盛军手里,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呸!” 杜满抬脚踹翻男人,“你的妻儿活不了跟阿和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拉阿和去送死!” 相豫章道,“别这么粗鲁,军师说了,咱们得礼贤下士。” “豫公高义!” 男人如获新生,感激涕零。 相豫章走上前,伸手将人扶起来,拍了拍男人身上的土,“我刚杀了匈奴的左贤王,又抢了匈奴的几千只牛羊,如今是匈奴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有心与匈奴缓解关系,不如你往匈奴那走一遭,当个使节如何?” 男人眼前一亮。 斡旋当使节?这事他擅长啊! 男人忙不迭道,“豫公但请吩咐。” 相豫章道,“你告诉他们,他们若上贡一千匹好马,一万只牛羊,我便大发慈悲放过他们,下月不再攻打他们。” “豫公?!” 男人瞳孔地震。 ——这哪是当使节?这跟让匈奴人把他千刀万剐有什么区别?! 相豫章挑眉,“怎么,不想去?” “......去,我去。” 男人绝望开口,“我纵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让匈奴人给豫公送一千匹好马来。” “这才对嘛。” 相豫章拍了拍男人肩膀,“快去快回,我等你的好消息。” 男人跄跄踉踉走出房间。 军师轻摇羽扇,“主公,女郎聪明机智,兰姑娘武功高强,两人既能从岑长栋的手中逃脱,便不会被盛军所获,主公不必忧虑,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 “阿和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九岁生日都没过的那一种。” 相豫章抬手掐了下眉心,“至于兰月,她虽有贞儿的功夫,却远远不及贞儿的机警变通,做事死板一根筋,若一时情绪上头,很容易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这事儿不能细想,相豫章越想越揪心。 他的阿和,他与贞儿的小阿和,那么娇娇弱弱的一个人,怎么挨得住乱世中的东躲西藏? 阿和若因他的失误死在乱世里,他可怎么活儿?怎么向贞儿交代?贞儿视阿和如生命,怕不是能把他生吞活剥。 掐眉心的动作变成了双手捂脸,雄心壮志的男人顿觉人生一片灰暗。 “主公,天下有九州之分,九州之下又有郡县无数,次等情况下,我们找女郎如大海捞针,事倍功半。” 看相豫章灰心丧气,军师斟酌片刻,缓声说道,“我们找女郎,倒不如让女郎来找我们。” “主公,梁王之地不可久居。” “主公需尽快脱离梁王,建立自己的势力,方可引女郎来寻主公。” · 可想象总是美好,而现实总是残酷——她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逃犯,哪来的实力去庇护商溯? 更何况,商溯可不是善良仁厚的主儿。 这位商都侯与石都不同,是出了名的凉薄自私,若得知她身份,会不会归顺于她暂且不论,但肯定会将她的消息卖给盛军换赏钱。 相蕴和的黄粱梦蒸了一半,便被现实击垮。 罢了,还是先去找阿父。 等找到了阿父,有了容身之地,再想办法去接济商溯,商溯已孤苦无依十几年,不差这两三年的苦日子。 至于会不会被别人捷足先登,将收商溯于麾下,她却不大担心,商溯是个一开口便能把所有人得罪的刻薄性子,且目下无尘,眼高于顶,连颇有贤名的楚王都容不得他,曾慕名投奔楚王,却不过一个月便被楚王赶了出来。 似这样同僚相妒主公不容的性子,落个身死国灭的结局着实不让人意外。 相蕴和恋恋不舍收回视线。 “既要与盛军分开,便得提前备些干粮。” 兰月道,“梁州乃北地之门户,沿途多山川,少集市,若不备些干粮,只怕路上会饿肚子。” “兰姑娘,你去取干粮,我去猎几只野味。” 石都看了看被兰月护在怀里的相蕴和,小姑娘细胳膊细腿,个子没他佩剑高,像是风吹吹就倒的豆芽菜,不由得眉头皱了皱,“小女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整日跟着咱们吃面饼子。” 他记得世人对相豫章的外貌评价是身材魁梧颇为高大,夫人姜贞更是一个高挑美人,到了小女郎这里,却是一个没有佩剑高的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可怜。 挣扎在乱世求生虽然不易,但既然好不容易活下来,便不能活得潦草窝囊,得活得有滋有味才是。 ——有滋有味的第一步,便是先把口腹之欲解决了。 兰月微颔首,“也好。” 以前她一个人保护小阿和,单是逃命便自顾不暇,哪有多余的心思去琢磨吃什么? 如今救了石都,倒是行了不少方便,前能杀杨成周报仇,后能保障小阿和不缺东西吃,堪称居家逃命之必备。 兰月与石都兵分两路,一个偷干粮,另一个去猎野味,约定一个时辰之后再碰头。 · 看着面前懒洋洋的三当家,二当家几乎 13. 第 13 章 [] 第13章 “小叔叔,我是阿和,我还活着。” 相蕴和甜甜出声,看了看着做独眼龙打扮的左骞,“小叔叔,你不是跟阿娘在一起吗?怎么做起打家劫舍的生意了?” “阿娘呢?” 相蕴和环顾四周,眼底满是期待,“阿娘也在这里吗?” 哦,自己人。 石都面无表情长剑还鞘。 不是,小女郎与兰姑娘都颇为正常,怎突然出现的“小叔叔”是这个模样? 石都不忍直视。 左骞抬手掀掉蒙着眼睛的眼罩,一双虎目泪汪汪,“阿和,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身材魁伟颇为高大的男人嘤嘤嘤,直奔相蕴和而去。 “......” 哦,我的眼睛。 石都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玷污。 但身后的两人却接受良好,娇娇弱弱的小女郎伸着小手手让男人抱抱,睡觉都睁着一眼的兰姑娘难得歇下防备,一眼柔软看着面前的男人。 “怎做这个打扮?丑死了。” 兰月抬手去扯左骞的络腮胡。 “嘶——疼!” 左骞尖叫连连,却没有阻拦,任由兰月扯掉他的假胡子。 没了独眼龙眼罩,再去掉络腮胡,男人原本的面容便露了出来,五官俊朗,顾盼神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更难得是他眉眼清澈,神态天真,毫无寻常男人的粗鲁之态,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心生欢喜,仿佛他乡遇故知,打心里想要与他亲近。 石都这才感觉自己被玷污的眼睛好了些。 恩,这么一张毫无攻击性的脸,的确得贴上络腮胡扮成独眼龙才能出来当山贼。 “嫂子没跟我在一起。” 左骞抱着相蕴和左看右看,确定小姑娘没有缺胳膊少腿,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经历之事和盘托出,“柳阳县快盛军攻破之际,我护着嫂子一起逃命,可盛军来势汹汹,我们抵挡不住......” “那二娘呢?” 兰月焦急问道。 左骞吸了吸鼻子,眼睛又红了起来,“我和嫂子被盛军冲散了,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你——真是废物!连二娘都护不住!” 兰月恨铁不成钢。 左骞委屈巴巴,“嫂子的功夫比我好多了,平时是她保护我居多。” “若不是盛军来得急,嫂子又要护着我又要护着阿娘,我们这才会被盛军冲散。” 这话有姜贞没有保护好他的嫌疑,听得兰月眼皮一跳,飞起一脚踹左遣。 男人不曾防备,被她一脚踹在地上,她仍不解气,还想再踹几脚,但石都看她动起手来,连忙下马拦着她,她这才没有上去再补一脚。 兰月破口大骂,“相老夫人是生母还是二娘生母?” “你怎么不护着她,还要二娘分心去保护她?!” ——相老夫人与姜贞关系不好,兰月对老太太没什么好印象。 若不是小阿和在身边,她甚至还想说老太太死了就死了,怎能连累她的二娘去涉险? “算了,兰姨,别骂小叔叔了,他也不想这样的。” 相蕴和叹了口气。 前世的小叔叔死得比她还要惨。 小叔叔是阿父同母异父的弟弟,又与阿娘关系颇好,几乎是阿娘看着长大的,便被盛军拿来当诱饵,引诱阿娘阿父来救他。 小叔叔不想让阿父阿娘为他涉险,便乘人不备,从城楼一跃而下,摔得粉身碎骨,脑浆淌了一地。 那时的她刚给兰姨收完尸,听到消息又去给死得惨烈的小叔叔去收尸。 小叔叔的尸体比兰姨还零碎,骨头尽碎,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不仅没有好皮肉,身上还满是触目惊心的重刑痕迹。 她不敢想象,长在兄嫂庇佑下的娇气少年是如何熬过的生不如死的刑法,哪怕十指指甲全部被拔掉,也不愿写一封让兄嫂来救他的书信。 她更不敢像,被如此折磨的少年是如何挣脱守卫的桎梏,决然冲到城楼跳下,宁愿自己死无全尸,也不愿让自己成为阿父与阿娘被人拿捏的软肋。 小叔叔是很好很好的人。 可盛世太平与他无关,天下大乱却要他陪葬,是与她一样还未有机会看阿父阿娘统一天下,便早早死于战乱之中的可怜人。 往事涌上心头,相蕴和眼睛红了起来。 “阿和,你,你别哭呀。” 看相蕴和红了眼眶,左骞顿时手足无措,“是,是小叔叔不好,没有保护好你阿娘,小叔叔该死,你打小叔叔好不好?” 说话间,拿着相蕴和的手去打自己的脸,“来,打小叔叔,替你阿娘出气。” “小叔叔很好,阿和没有生小叔叔的气。” 相蕴和道。 小姑娘从左骞手里抽回手,拂去因左遣因被兰月踹在地上而身上沾染的枯草,“阿和就是好久没见小叔叔,想小叔叔了。” 左骞的眼泪一下子便出来了,“阿和!小叔叔的小阿和,小叔叔也想你了!” 他那么乖巧懂事的小侄女,到底做了什么孽,才会降生在这样的乱世里? 若生在太平盛世里,她怎会与父母离散?又怎会朝不保夕东躲西藏? 左骞抱着相蕴和嚎啕大哭。 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姑娘眼睛红红,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 石都不忍再看,别开眼,轻轻叹了口气。 ——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兰月抿了下唇,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 “小叔叔,不哭了。” 相蕴和吸了吸鼻子,抬手去擦左骞脸上的泪,“咱们重逢是喜事,该高兴。” “对,该高兴。” 左骞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道,“小阿和还活着,这是天大的喜事!” 相蕴和莞尔。 “小骞,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怕左骞又把小姑娘惹哭,兰月伸手将人抱起来,问左骞道,“其他人呢?有没有跟你一起逃出来?” 兰月比左骞年长几岁,是一言不合便暴打左骞狗头的暴烈性子,听兰月发问,左骞连忙道,“有,张奎兄弟俩还有葛越胡青他们跟我逃了出来。” “张奎葛越胡青他们伤得太重,眼下正躺在山上养伤。张奎的弟弟张昆倒是没怎么受伤,去附近乡镇弄伤药去了,晚上才能回来。” 左骞擦吧擦吧脸上的泪,小心翼翼问兰月,“兰姐,你要见他们吗?” “他们伤得是重了点,可都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咱们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怕兰月对众人不管不问,左骞搓着手,可怜巴巴说着话,“其实他们伤得也没那么重,是没药医,这才一直好不了。” “不过兰姐放心,张昆已经去弄药了,晚上就能回来。” “只要有了药,他们很快便能好的!绝不拖咱们的后腿!” 兰月白了一眼左骞。 能不管吗?都是自家兄弟,还是一群等着伤药来救命的兄弟。 更别提盛军为将功折罪,要将附近所有的山贼都剿灭,张奎他们留在山上,只会被盛军当成山贼一并杀了。 “带路。” 兰月把相蕴和抱上马背。 “好,我这就给兰姐带路!” 左骞兴奋点头。 左骞兴冲冲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解释,“原本跟我一起逃出来的有二十几个人,可附近的山贼太多了,我们刚走到这儿,就被打劫了,折了好几个兄弟。” “清风寨还好,只取人钱财,不害人性命。” “但其他山寨便没那么讲究了,杀人越货,不留活口,做事一个比一个更狠辣。” “若不是我们有二十几个人,只怕这会儿早就见了阎王。” 14. 第 14 章 [] 第14章 “张奎叔叔,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葛越叔叔,你若再不用药,你的腿便彻底残废了。” “胡青叔叔,你的命真大,居然能在盛军的六棱箭下活下来。” “丽姨,快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小叔叔粗枝大叶的,未必能将你的伤清理干净。” 相蕴和拿出伤药,一一给众人伤药。 这群人伤得太重,若不是靠年轻身体又好强撑着,只怕早就见了阎王。 可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人病得奄奄一息,若不是她今日带着伤药过来,只怕熬不过今天晚上。 上完药,她又拿出兰月准备的干粮与石都打来的猎物,拿锅煮成肉汤,熬得香喷喷的端给众人吃。 “小阿和,你简直是我们的小福星。” 左骞感动得眼泪汪汪,“不仅带来了伤药,居然还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葛越跟着点头,“自从柳阳城破,我便没有喝过肉汤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弄丢了咱们的行李?” 胡青有气无力地瞪了一眼葛越,“没有锅,拿什么煮肉汤?” 葛越挠了挠头,“那种情况下,谁还顾得上行囊?” “你一不保护人,二不冲锋,三不压阵殿后的,什么都不做,只让你看好行囊,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连个行囊都保不住,真是没用。” 宋梨冷笑一声。 葛越瞬间闭嘴。 宋梨冷哼一声,不再看葛越。 热闹的山洞陷入难熬的沉默。 左骞努努嘴,示意两人之间的情况并不简单。 兰月不悦皱眉。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在这儿闹内讧? 但抬眼一扫,山洞里七/八个人里没有宋梨的弟弟,再想想宋梨开口闭口的葛越弄丢的行囊,心里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行囊里不仅有生活必需物品,还有许多应急的伤药,行囊一旦丢失,意味着他们不仅要挨饿,还要面临缺医少药,再看宋梨对葛越的态度,宋梨的弟弟多半是缺少伤药而活活拖死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死在自己面前,这种事情在谁身上都很难过,兰月抿了下唇,到底没敢开口打圆场。 石都作为新来的,这种情况下不好插嘴,便在一旁装鹌鹑,把扔在山洞前的猎物残骸处理了。 相蕴和视线在众人身上打转。 这里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个,少了许多她所熟悉的面孔,其中便包括宋梨的弟弟。 ——宋梨的弟弟大抵死在没有伤药的事情上。 相蕴和双手托腮。 这种情况下,别说里面最大的张奎不好开口了,她与兰姨都没资格指责宋梨说话刻薄。 “梨姨,山上冷,仔细别着凉。” 相蕴和拢了下宋梨身上的衣服。 宋梨对葛越没有好脸色,对相蕴和却颇为温柔,温声谢了小姑娘。 “小梨,我知道你因为弟弟的记恨葛越。” 一直沉默着的张奎突然出声,“这件事放谁身上谁都过不去,兄弟们都理解你。” 伤得胳膊抬不起来的男人抬起头,面上满是痛惜自责,“是我这个当兄长的没护好你们,奎哥对不住你们。” “你放心,这件事奎哥绝对站你。” “今日当着小阿和与兰月还有的石都兄弟的面,奎哥给你表个态。” “日后你对葛越要打要罚,奎哥绝不拦你。” 宋梨喝汤动作微微一顿。 相蕴和眨了下眼。 张奎的声音仍在继续,“你若骂,奎哥给你端茶润喉咙。” “你若打,奎哥给你拿棍棒。” “你若杀,奎哥给你抽刀取剑。” “总之一句话,奎哥不叫你在这件事情上受委屈。” 葛越无地自容。 宋梨肩膀微微颤抖。 兰月伸手拢着她肩膀,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左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哪个都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于是捧着碗继续喝肉汤。 ——还别说,热乎乎的肉汤就是好喝!比他烤得焦黑的猎物好吃太多了! “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死人哪有活人重要,那些都是狗屁,在咱们这里行不通。” “活人重要,但死人更重要,那是咱们朝夕相伴的兄弟,不是挖个坑随便埋了的冰冷尸体。” 张奎胸口微微起伏。 宋梨的弟弟是他看着左骞埋的,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就这么没了。 别说宋梨心里过不去,他当时都想抽剑把葛越捅了,让他下去陪宋梨弟弟。 张奎道,“如果连死人都不肯给个交代,那还有什么脸面跟活人称兄道弟?” 宋梨泪流满面。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山洞响起。 葛越一边抽自己,一边向宋梨赔不是。 “梨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宋家兄弟。” 葛越骂自己,“我就是一个废物,连行囊都看不好。” 宋梨看也不看他,伏在兰月怀里不住啜泣。 “闭嘴。” 兰月轻抚着宋梨的背,忍不住骂了一句,“别来刺激小梨。” 兰月比众人年长,又是姜贞的人,在众人面前颇有威望,她这一骂,葛越不敢再说话,只反复抽着自己的巴掌,仿佛这样能让宋梨心里好过一点。 相蕴和长长叹了一声。 ——这种事情最难解。 “小女郎,这里也有菌子,你晚上要不要喝菌汤?” 蹲在洞口良久的石都笑着开口,打破山洞难熬的氛围。 “好呀。” 相蕴和巴不得这个时候有人出来打圆场,连忙点头,“多弄点菌子来,咱们人多。” 石都拍了拍身上的土,去采摘菌菇,“好嘞,我多弄点。” “菌子是好东西,对重伤之人有好处,滋补功效不在肉汤之下。” “小骞,你的肉汤喝完了?” 不过半日时间,石都对自来熟的左骞的称呼变成了小骞,“若是喝完了,便与我一道去。需要的菌子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左骞把剩下的肉汤一饮而尽,略微清理一下,便起身追石都,“来了来了。” 少了两个青壮劳力,山洞里只剩下一堆伤患与相蕴和兰月。 宋梨伏在兰月肩头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哭,抬头看向脸颊高高肿起的葛越。 “我阿弟死了就是死了,哪怕你今日一头碰死在山洞里,也换不回他的命来。” 宋梨哽咽说道,“我没办法不怨你,也没办法替阿弟原谅你。” 葛越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宋梨,只一遍又一遍喃喃重复着,“梨姐,我对不起你。” “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没有意义。” 宋梨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你若心中有愧,日后见了曾追击我们的盛军,便在他们身上讨回来。” “说到底,若不是因为他们,我阿弟便不会受伤,你也不会丢了行囊。” “他们才是害死阿弟的罪魁祸首。” 宋梨的声音很轻,葛越却觉得身上压了万钧大山,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他艰难呼吸着,一点点抬头去看宋梨,少女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但此时已经不哭了,落日的余晖映在她脸上,她身上仿佛在发光。 有那么一瞬间,葛越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大哥大嫂说过的自家兄弟自家骨肉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种会将自己性命相托的情意,更是一种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吞的感情。 葛越剧烈喘息着。 “梨姐,你放心,我以后肯定替你报仇。” 葛越挣扎着起身,对着 15. 第 15 章 [] 第15章 思及此处,相蕴和顿觉前途一片光明。 这一仗来得太及时,堪称雪中送炭,几乎能将她目前遇到的难题迎刃而解,若日后见了这位清风寨的当家,她需好好谢一谢人家。 只是想到指挥这次战役的是哪位将才? 她怎不知小小的清风寨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可此时的商溯还是一个自顾不暇的小可怜,不可能上了清风寨当劫匪,更不可能以十来岁的年龄便指挥清风寨打盛军——盛军来势汹汹,谁会听一个半大孩子的指挥?他又不是祖祖辈辈当土匪的,祖上有势力,能在清风寨说得上话。 但不是商溯,又能是谁呢? 清风寨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几十人打五百人还大获全胜的战绩不是普通将领能打出来的。 能打出这种实绩的人一双手能数得出来,左右不过是商溯席拓楚王以及她阿父。 商溯的年龄不对,楚王尚未统一楚地,阿父在北地吃土,那便是席拓,年龄对得上,经历也对得上,这是一位身世同样凄惨的绝世悍将,早年四处流浪,曾在陈州商城讨过生活。 相蕴和越想越觉得是席拓。 若是席拓,那便不着急,此人虽也是显赫一时的将星,但有一个致命的软肋,只要拿捏了他软肋,不难让他归顺于她。 只是他的软肋高不可攀,大盛彻底崩塌的那一刻才有可能实现,所以现在的她还是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自己有了实力,才能吸引别人来投。 “真是没用。” 盛军大败,左骞幸灾乐祸,“盛军打不过诸侯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连山贼都对付不了,当真是要亡喽。” “亡了好。” “它亡了,大哥与大嫂才能问鼎天下嘛。” “就是。” “大盛不亡,大哥大嫂怎么当皇帝?” “本就是欺负大夏后继无人篡的位,当初得位不正,现在报应来咯。”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得热火朝天。 兰月道,“杨成周的死,再加上这次的被山贼以少胜多,盛军必会恼羞成怒,集结兵马再次卷土重来。” “我们可趁着这个机会出陈州,去梁州找豫章。” “但是,咱们路上吃什么?” 宋梨迟疑说道,“你们虽带了干粮,可现在十几张嘴要吃饭,纵然省着吃,你们的干粮也只能勉强撑到后日。” 吃是一个大问题,一下子难倒所有人。 相蕴和眸光轻闪。 前世她孤身一人艰难求生之际,曾在一恶霸里险些丢了性命,如今既然有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他们。 “我听说北边有一户王大善人?” 相蕴和双手捧着脸,笑眯眯问石都,“他既然积德行善,被人称作王大善人,咱们便去他家借点粮食,等日后咱们有了钱粮,再数倍还给他。” 石都嗤笑,“什么王大善人?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 “旁的豪强权贵只是欺男霸女,强取豪夺,拿到人或财产,或许还能留你一命,但他就不一样了,既要钱,又要人,还要命。” 说到这,他声音微微一顿,看向坐在一旁的相蕴和,小姑娘眉眼稚气,一派天真之色,见他看过来,还冲他甜甜笑了笑,他喉头一紧,原本要说的话在肚子里滚了滚,不由得变得委婉,“总之每月从他府上抬出来的尸首不计其数,且死状极惨,尸骨难辨。” 相蕴和笑容淡淡。 她当然知道这些事。 因为前世的她,便入过王府,见过王大善人,若非她九死一生逃出来,只怕早已成了王大善人手中的一具白骨。 宋梨呀了一声。 兰月伸手将宋梨揽在怀里,眼睛危险眯了起来,“不必说了,就去王家。” “对,要去就去王家,咱们干票大的!” “什么王大善人?我要把他丢在粪池里当王八!” 众人纷纷附和。 张奎道,“既如此,咱们就去王家。” “王府扈从众多,咱们需悄悄去,不能让他们发现。” 石都补上一句,“若是被他们发现,只凭咱们几个怕是难以走脱。” “这个没问题,咱们只求财,不伤人性命。” 张奎微颔首,“小梨葛越小骞守着小阿和,其他人跟我走,咱们入夜便出发。” 众人点头称是。 “奎哥,我想跟你们一起去。” 葛越试探性开口。 宋梨面无表情。 张奎眉头微皱,“你的伤?” “不碍事的。” 葛越连忙道,“阿和的伤药很好用,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说了,咱们只取钱粮,又不打架,身上带点伤也没什么,多我一个,还能多背一袋粮食呢。” “葛越跟我们一起去。” 兰月知道他与宋梨相处难免尴尬,便开口说道。 葛越松了一口气,“谢谢兰姐!” 说干就干。 一行人紧赶慢赶,向二十里之外的王家赶去。 好不容易赶到王家附近,众人却傻了眼,作为方圆几十里最大的豪强,王府不能用府来形容,而是用坞堡来形容更为贴切,连绵数里的高耸墙头让人望而却步,更别提还有训练有素的扈从时刻巡逻着,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哇,这是城池吗?跟济宁城好像。” 相蕴和故作吃惊,“有高高的城墙,有巡逻的卫士,还有旌旗呀!” “......” 好的,知道了,这不是十几个人便能打劫的人家。 左骞彻底死了心。 ——这种坞堡累死他他也爬不上去。 生活不是话本里的小说,会武的人能飞檐走壁一飞冲天,众人虽习武,可也属于正常人类范围,不过是一人能打三五人罢了,而不是像戏曲话本的主角,一人能抵千万军。 兰月皱了下眉。 失策了,应该调查一下再过来的,如果王家是坞堡,他们说什么都不会过来。 现在倒好,干粮已经见底,只剩下野菜与菌子,如果调整目标去其他地方,他们得饿着肚子走两天。两天时间,虽不至于让人饿得提不起刀,但也能让人丧失基本战斗力。 石都抬手掐了下眉心,“我前几年曾与杨成周一同来过王家,但那个时候的王家不是现在的模样。” “这事不怪你。” 兰月道,“王家坏事做尽,担心被人报复,自然会把府邸修成坞堡。” “那,兰姐,咱还去吗?” 胡青试探出声。 左骞垂头丧气,“怎么去?咱们身上长翅膀了吗?能飞进去?” “再说了,飞进去也没用,得把粮食带出来才行。” 众人对着高耸入云的坞堡长吁短叹,兴高采烈的气氛变得低迷。 “为什么要身上长翅膀才能进去?” 相蕴和抬手一指,指向坞堡一角的小角门,“喏,那不是能进去吗?” “咦,那的确有个门啊!” 16. 第 16 章 [] 第16章 众人随着管事进了坞堡。 管事虽不让人乱瞄乱看,但几人却偷偷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环境——毕竟是来弄粮食的,得把回去的路线规划好。 刚进坞堡时,巡逻的卫士极多,但越往里走,卫士便越少,当他们随管事走到后厨,巡逻的卫士便更少了,只有十几个奴仆在院子里忙碌着,或晾晒食材,或杀鸡宰鱼,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众人看得眼前一亮。 王家果然是方圆几十最大的豪强,看看这整齐排列的食材,这堆积如山的米面粮油,别说只供养坞堡了,哪怕拉支三五百人的队伍来,这些粮食也够他们吃上半年。 管事一脸鄙夷。 ——一群没见识的山野村夫。 “这是来给咱们送菌子的。” 管事的努努嘴,向院子里的奴仆交代。 奴仆们点头哈腰打开后院大门。 回头瞧了一眼石都等人。 老的老,瘸的瘸,连能留在这儿给他帮忙的人都没有。 管事知道他想留几个壮劳力,看到这群老头不免有些失望,便道,“人虽不能用,但菌子还不错,六郎喜欢吃野味,配着菌子正合适。” “您费心了。” 奴仆谄媚着道谢,殷勤送走管事。 管事离开,奴仆的笑脸顿时耷拉下来,看石都等人还站在院子里,不禁骂道,“都是一群死人吗?站在那装什么死?还不快把东西卸下来!” “好嘞,我们这就来。” 石都向兰月等人使了个眼色。 几人同时出动。 奴仆们悄无声息倒了下去。 巡逻的卫士从院子外走过,在经过院门的那一刻,石都轻手轻脚关上大门。 无人发现院子里的动静。 “王大善人”的坞堡吸引了相蕴和,也吸引了清风寨的人。 盛军正在集结军队,不日将再次攻打清风寨,此时的清风寨虽因以少胜多吸引了周围土匪们的投奔,但人多了,另外一个问题便来了——粮食不够吃。 试问方圆百里,谁家的粮食能有“王大善人”多? “王大善人”成了清风寨的第一选择。 大当家最初不同意商溯的提议,觉得坞堡像是密不透风的铁桶,其坚固程度不比济宁城差,以他们的兵力,只怕攻不下来,但商溯一句嘲讽意味十足的话,让大当家立刻改了主意——大当家难道想当一辈子的山贼? 一瞬间,大当家蒸起逐鹿中原问鼎天下的黄粱梦。 当下再不犹豫,亲自给商溯点了十几个人,亲自送商溯下山打探情况。 山贼们护送商溯来到坞堡附近。 石都兰月在坞堡里热火朝天弄粮食,相蕴和左骞宋梨并着几个伤重的人在外面提心吊胆。 他们三人里一个是女眷,一个是小女郎,怕离坞堡太近会被王家的人抓了去,便在离坞堡颇远的路口等着,一边等,一边时不时向坞堡的方向张望着,生怕几人逃了出来,他们却没有看到。 就在他们焦急等待时,不远处的路口却突然出现一队人马,几人又有伤患又有女人又有小孩,见那队人马走过来,便急忙往林子里躲。 马蹄声越来越近,相蕴和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十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护卫着一辆马车,从南往北走过来,男人们凶神恶煞,一身的匪气与煞气藏不住,尤其是为首的刀疤脸,活像是亡命天涯的凶徒。 但被他们护在中间的马车却与他们凶煞之气完全不同,上好的楠木雕着精致的云气纹,寸金寸缕的蜀锦做铺垫,珍珠宝石不要钱似的缀在上面,仿佛是士家大族的公子在出行。 士家大族的公子? 亡命天涯的凶徒? 两者凑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有违和感。 一行人走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停下,为首的刀疤脸把弯刀抗在背上,声音瓮声瓮气,在对车里人的称呼上,刀疤脸刚出口便改了说辞,“出来,我家三、三郎问你们几个问题。” “我们现在不伤人性命,但你们若再躲,那就不好说了。” 左骞宋梨两人脸色微变。 两人对视一眼,短短一瞬,彼此已做出决定,宋梨抱着相蕴和藏身在草丛里,左骞略整衣物,从林子里走出来。 宋梨紧张看向路口。 相蕴和双手托腮,奇怪打量着马车。 马车精致归精致,但没有任何士族豪强的标志,难不成是故意隐藏身份的士族? 三郎? 士族家排行第三的儿郎? “敢问贵人,想问什么问题?” 左骞走向刀疤脸,拱手问道。 “前面是不是王丛的家?” 为首的刀疤脸道。 左骞道,“是王丛‘王大善人’的家。” 刀疤脸点点头,挥手让左骞走。 就这么简单? 左骞皱了下眉,疑惑转身。 宋梨亦是大惑不解。 ——难道是她虚惊一场? 刀疤脸叩响马车,低声向里面的人回话。 但他的话似乎并不能让里面的贵人满意,一张黝黑的脸被里面的人训斥得更加黝黑,压着性子听完车里人的训斥,刀疤脸转身冲林子大喊,“里面的女人跟小孩出来!我家主人有话问你们!” 左骞心头一跳,抬手便去拔别在腰间的短刀。 “你们要问什么呀?” 但手指刚摸到刀,林子里便传来相蕴和的甜甜声音,“方才我叔叔不是已经回答过你们了吗?” “叫你们出来你们就出来,啰嗦什么?” 刀疤脸不耐烦道。 藏身在草丛里的宋梨站起身,指了下牵着她往外面走的相蕴和,冲左骞轻轻摇头。 “......” 这个时候怎么还能由着她? 左骞眼前一黑,恨不得把两人塞回去,但已经晚了,小姑娘脚步轻快走到他面前,抬手小小的手,牵着她摸向腰后短刀的手,不让他拔刀。 “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叔叔别紧张。” 相蕴和笑眯眯。 左骞叹了口气。 ——别说梨姐了,他拿这个小丫头也没办法。 “快点过来。” 刀疤脸道。 相蕴和走到马车面前。 微抬眼,看向此时仍未打开侧面轿帘的马车,“你问什么呀?” “你在这儿做什么?” 轿子里响起一道清冷少年音。 声音很好听,可惜带了些孤高阴鸷之气,相蕴和不大喜欢,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仍笑得甜甜的,回答着少年的话,“我在等阿翁,他去王家送菜了,一会儿就回来。” “王家有自己的田地,还吃外面的菜么?” 少年声音再度响起。 “吃呀。” 相蕴和点点头,“我家送的是菌子和山里的野菜,王家的六郎可喜欢吃啦。” “你们多久送一次?一般什么时辰送?什么时辰出来?” 少年又问。 这个问题过于细,且不像是普通问题,莫名像踩点的人来提前打听消息。 相蕴和眨了下眼,又瞧了一眼马车,=轿帘挡着里面的人,她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更别提去猜对方的身份。 若是来踩点的人,那可太好了,虽然眼前的人不像是好人,但王丛更是恶人中的恶人,让他们恶人自有恶人磨岂不是更好? “我们是第一次来送菜。” 相蕴和眸光轻闪,声音软糯糯,“阿翁他们进去快一个时辰啦,现在还没有出来。” “你们是要跟王家做生意吗?” “如果做生意的话,你们不应该走这里呀,这边是下人出入的地方,而且还有一条处理污水用的暗河,很晦气的。” “处理污水用的暗河?” 少年似乎对暗河颇有兴致,“这条暗河是否能直通坞堡?” “当然能啦。” 相蕴和笑着点头。 ——前世的她,就是从那条暗河里游出来的。 “只是那条河是用来处理污水用的,很脏,连王家的奴仆们都会避着走呢。” 她当初想过让石都兰姨他们走暗河进坞堡,可转念一想,这样进去是能进去,可他们是进去弄粮食的,又不是进去杀人放火的。 17. 第 17 章 [] 第17章 商溯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小心翼翼把扳指金珠收起来,如获至宝捧在落日余晖下看,黑湛湛的眼睛里满满是欢喜,像是有点不敢相信,她一边看,一边还抬头问着他,“贵人,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话带了试探的口气,但脸上却没有试探的意思,而是明晃晃的惊喜与不舍,几乎把你快点头写在脸上。 商溯梗住了,没点头,但也没说不是的。 就像黑夜遇到阳光便无处遁形,刻薄桀骜的人天生便很难拒绝眼底满是晴空的人。 宋梨的震惊不比相蕴和少。 她看了又看马车里的人,想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士族这么豪气。 但轿帘只被掀开一角,她看不到少年的脸,只看到少年穿着凤尾蓝颜色的衣服,上面绣着她看不懂的精致纹路,夕阳西下,霞光一重一重铺下来,少年衣服上的暗纹仿佛闪着细碎的光泽。 随手一穿的衣服都充满金钱的味道,更别提马车周围飘着的异香,隐约露出来的熏香炉以及茶盏的一角,这些一看便是平民百姓家穷其一生也无法触及的东西,几乎把不差钱焊在少年身上。 士家大族的公子不差钱,千金难买他高兴。 “当然是送你的。” 于是宋梨道,“快收起来吧,贵人送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左骞眼睛瞪得像铜铃。 兄弟,不,祖宗! 你要是这么打赏人的话,我还能再让你刻薄几句! 左骞对少年的不喜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东西对咱们来讲少见,但对贵人来讲却是随手打赏人的东西。” “收着吧,贵人多的是这种东西,不稀罕这两个。” “......” 不是,我挺稀罕的。 商溯看了看三人的自问自答,从车厢里探出来的指尖颤了颤。 轿帘只掀开一角,相蕴和看不到少年脸色,又听少年没说话,便以为是真的给她的,当下再不迟疑,轻手轻脚把东西包起来起来。 收起金珠与扳指,相蕴和拱着小手手,对着里面的人拜了又拜,“那就谢谢贵人啦!” “贵人是好人,我祝贵人前途无量,福寿绵长。” 这话着实好听,山间清泉似的,又带着这个年龄独有的软糯,商溯眼皮跳了跳,探出去的手不知是收还是不收。 ——她都祝他前途无量福寿绵长了,他还能把东西要回来? 士族与豪强最大的差别,是士族要脸。 在不触及他们的底线时,他们不介意披张或温文尔雅或翩翩君子的人皮,来证明自家四世三公,底蕴颇厚,不是做事不讲究的泥腿子的豪强能碰瓷的。 而对于做事不讲究几乎把我十恶不赦一恶霸写在脸上的“王大善人”,兰月几人同样不讲究,收拾完自己需要的粮食后,便寻了个容易走水的地方去放火,火势冲天而起,卫士们乌泱泱去救火,坞堡内郭乱成一团。 趁内郭乱起来,无人注意他们,兰月几人便背起粮食,避开人群上坞堡城楼,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往上面一挂,顺着绳索滑了下来。 而此时刻薄但要脸的商溯听完相蕴和祝他前途无量福寿绵长的话,如同被人扼住脖颈,那句不是给你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他这十几年活得拧巴又多变,但的的确确要脸。 从来把别人刻薄得哑口无言的少年难得陷入沉默。 山贼们不忍直视。 他们家的三当家敏感多疑,心思全靠别人猜,猜错了会被骂,猜对了没有奖,总之性格别扭又拧巴。 他们跟他相处久了,偶尔还能猜对他心思,可路人又没跟他相处过,怎么可能猜的中他的心思?更别提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正是不会看人脸色懵懂无知的时候,能猜得到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才是见了鬼。 三当家别扭不说人话,山贼们没那么好的耐心去看他跟小姑娘打哑谜,手里的刀一抬,便去拍小姑娘,“喂——” “阿和小心!” 刀锋伸过来,左骞脸色微变,瞬间拔刀隔开山贼的刀,将相蕴和护在怀里。 这群人怎么翻书比翻脸都快?! 就知道这些所谓的贵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宋梨亦吓了一跳,藏在袖子里的短刃跟着拔出来,反手一滑,卸了山贼手腕。 “啊!” 山贼长刀脱手,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哀嚎。 好家伙,居然是练家子! 其他山贼一拥而上,瞬间将三人团团围住。 “......”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商溯骂道,“蠢货,住——” 手字尚未说出来,便觉一阵厉风自轿外袭来,眼前一花,抽到砍宋梨的山贼身影消失,被一支弩箭钉着胳膊钉在地上。 商溯眼皮一跳,又是一阵厉风袭来。 这次是三支弩箭齐发,弩/箭破风而来,将围在三人身边最近的山贼射倒在地。 “兰姨,你们回来啦!” 相蕴和眼前一亮,冲来人伸出小手手。 兰月飞奔而来,抬脚踹翻外围的山贼,捞起地上的小姑娘,“阿和,你没事吧?” “没事。” 相蕴和摇摇头,“兰姨,你们没受伤吧?” “没有。” 兰月回答着小姑娘的话,冷冷看着周围山贼。 其他人陆续赶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加入战团,战况瞬间被扭转。 商溯未说完的住手彻底咽回肚子里。 ——哦,原来不是附近的农户,而是跟他一样,是一群打王丛主意的人。 这就很有意思了。 商溯收回手,抓起一把案几上白玉盘里放着的榛子,一边吃,一边看外面的缠斗。 来人功夫不错,远在山贼之上,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山贼们便被消灭大半,按照这个速度,再过半柱香时间,山贼们便会死伤殆尽。 哦,不一定。 箭术极好的人身上带的并非是军/用的六棱箭,而是自己削的粗糙箭,数量并不多,只有那几支,用完便没了,没有神出鬼没的弩/箭的帮助,这群人杀山贼的速度便比方才慢上许多。 此人箭术千里挑一,杨成周多半是死于此人之手,山贼们的飞来横祸,这群人便是罪魁祸首。 但他们杀杨成周做什么? 济宁乱起来,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商溯吃着榛子分析着。 余光瞥到被女人护着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娇怯病弱,乖巧待在女人怀里,安静看着周围厮杀,面上不见慌乱,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生于乱世,对眼前的一切习以为常。 商溯眼皮抬了抬。 在小孩儿面前杀人是不是不太好? 孤高桀骜的少年嗑完手里的榛子,拿着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手。 “咚咚。” 马车里伺候的老仆叩响车厢。 听到声音的山贼立刻停手,退在一旁。 刀疤脸瘸着腿向商溯道,“三、三郎,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肯定——” “蠢东西。” 商溯打断刀疤脸的话。 刀疤脸面上一白,不敢再说。 兰月松了一口气。 继续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眼下各自罢手是最好的选择。 ——更别提他们是反贼,闹大了对他们没好处。 “贵人海涵,方才多有得罪。” 兰月拱手道,“我与众兄弟有要事在身,告辞。” 抬手一挥,示意众人立刻离开。 但他们刚刚转过身,马车里便响起少年清冷声音,“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兰月心头一跳,手指摸向腰侧佩剑。 “你们刚从坞堡出来,应当对立面的地形有所了解。” 少年声音不急不缓,“将你 18. 第 18 章 [] 第18章 母亲走得太早,商溯已不大能记得起生母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脸上永远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像是长在脸上的面具,无论悲喜与否,她永远温婉和煦。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觉得她活得很累,人有喜怒哀乐,怎会只有一副表情? 可四角天空下的她似乎没有选择,她一生总被人安排,甚至他的存在,都是一种安排。 她逆来顺受接受这一切,然后在生命的尽头,不顾一切冲破束缚自己一生的桎梏—— “你自由了。” 她对他道,“去做你喜欢的事情。” 于是他当了山贼,去做他们最不屑一顾的人。 商溯摸着空荡荡的手指,斜了一眼老仆,“你怎么不提醒我?” 老仆一言不发,收起他方才用过的纸笔。 “你是哑巴吗?” 商溯有些不满。 “不是。” 老仆声音沙哑晦涩,并不好听。 “既然不是,为什么不提醒?” 商溯道。 老仆沉默不语。 收拾完他用过的纸笔,便安静跪坐在一旁,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 “......” 他有今日的拧巴刻薄,老仆居功至伟。 “三当家,咱们下一步做什么?” 刀疤脸缩手缩脚来请示。 老仆微起身,拨开轿帘一角。 商溯气笑了。 与这种木头置气显然没有任何意义,商溯冷笑一声,不再理会老奴,手一抬,把标注着进攻时间与路线的地图隔着车窗扔出去。 前来请示的刀疤脸被东西砸了满脸。 这是又发什么疯?谁又惹三当家生气了? 捡起来一看,是他看懂但又看不懂的地图。 “拿给大当家。” 头顶响起三当家的声音。 刀疤脸这下明白了,这是大当家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坞堡的进攻时间和路线。 “是。” 刀疤脸如获至宝,忙不迭让人给大当家送信。 有了这个东西,他们攻下坞堡便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拿下坞堡,他们便再也不缺粮食吃了! · “一旦拿下云城,你大哥我就再没好日子过了。” 相豫章摇头叹息。 杜满奇怪问道,“为什么没好日子过?” “大哥为梁王立那么多功,难道梁王会不高兴?” “他高兴,也不高兴。” 军师道,“他高兴立功,但不高兴此功为主公所立。” 杜满听不懂,“什么高兴不高兴的?我听不懂。” “功高震主。” 想想杜满捉襟见肘的智商,军师言简意赅。 “哦!原来这样!” 杜满恍然大悟,“这个狗日的梁王,他容不下大哥,我还不想让大哥在他手底下做事呢!” “大哥,以前咱们多快意,自从来了梁州,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的,我都快憋屈死了!” 杜满向相豫章道,“大哥,咱们走吧,不给劳什子的梁王做事了!” 相豫章眸光轻闪,“走肯定要走的,但咱们不能这么走。” “咱们替梁王杀了那么多盛军与匈奴,又帮他从别人手里拿了七座城池,哪能空着手走?” “对,咱们不能空着手走!” 杜满一拍大腿。 军师轻摇羽扇,笑而不语。 相豫章摊开地图,竖手一指,“梁王命我领五千兵马,协助卢登攻取长郡。” “咱们不去长郡,绕开积云山,直接去方城。” “方城虽小,但不是兵家必争之地,无论是梁王还是盛军,都不会留意这个地方。” 相豫章道,“我们现在方城住下来,一边屯兵,一边找阿和与贞儿。” 杜满哈哈一笑,“大哥去哪,我就去哪。” “去方城,找阿和跟嫂子!” · “嫂子,你有几成把握?” 雷一行看了又看姜贞,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姜贞头也不抬,继续绘制地图,“一成。” 雷一行眼前一黑,声音哆嗦起来,“嫂、嫂子,您,您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我们跟随您与大哥多年,出生入死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对于朱穆来讲,一成把握足够。” 姜贞声音慢悠悠,补完自己未说完的话。 “......” 不是,您说话不要这么大喘气。 雷一行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跟随嫂子这么多年,他还是不习惯她漫不经心把所有人玩弄于掌心的行事方式。 “嫂子,那咱们按照计划行事?” 雷一行缓了缓,试探问道。 姜贞微颔首。 地图绘制完毕,她搁下笔,抬头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们。 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但豫章上一次的负着实有些惨烈,追随她的那么多人,只有这些人跟着她逃了出来,护送阿和的人更是音讯全无,至今没有半点消息。 她的小阿和那么娇弱,如何熬得住颠沛流离的日子? 这种问题不能细思,每每想起,便是钝刀子割肉,一寸一寸的疼。 姜贞长眉微蹙。 不行,她必须尽快脱身,去找小阿和。 姜贞抬手掐了下眉心,对赵修文交代,“修文,听诸位叔叔的话,照顾好你阿婆。” 相豫章兄弟三个,与她一样,同样排行第二,上面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下面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兄长与弟弟皆在战乱中走失,如今跟着她的是兄长家的儿子,如今十三岁,名唤赵修文,年龄虽小,但是个稳重可托大事的人。 她还在柳阳城时,他受相豫章的托付,来柳阳取粮草,送往前线。 不曾想粮草尚未筹集到,盛军便大军压境,柳阳城破,少年跟着她一路逃亡流浪。 “婶娘,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婆的。” 赵修文点点头,声音温和。 “好孩子。” 姜贞随手拍了拍少年肩膀。 次日,姜贞拿着地图寻朱穆。 朱穆久攻石城不下,这几日正在心烦,听下人报姜贞求见,便挥挥手让人带她进来。 “你不去陪我母亲说话解闷,来我这里做什么?” 朱穆道。 姜贞开门见山,“听闻明公久攻石城不下,特来献策。” “你?” 朱穆上下看了看姜贞。 他听过姜贞的名声,说什么虽是一介女流,但才干不在相豫章之下,不仅治理民生是一把好手,就连排兵布阵也颇为擅长,相豫章能从不事生产的游侠,到现在振臂一呼便有无数人响应的起义军首领,她可居首功。 他肯接受她的投奔,也正是因为她的名声。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她能助他一统天下,他不介意提拔一个女人。 “你一个女人,能献什么策?” 朱穆半信半疑。 姜贞笑了一下,从袖子里取出自己提前画好的地图。 “明公请看。” 姜贞铺开地图,指给朱穆,“此乃石城,此乃夏城,两城互为犄角,遥相呼应。” “攻石城,夏城来救,攻夏城,石城来援。” “无论明公攻取哪一城,都会腹背受敌,损兵折将。” 这话朱穆听了无数次,如今再听,不由得头大如斗,“我知道石城夏城互为犄角,但极难攻下,但若不将这两座城池纳入囊中,我又如何一统南郡乃至江东之地?” “明公,石城夏城既难以攻取,为何不绕道取商城?” 姜贞指着地图道,“若能拿下商城,便可切断盛军与石城夏城的联系,两城若没了盛军的补给,便是孤城,落入明公手中不过时间问题。” 朱穆眼前一亮,好主意! 19. 第 19 章 [] 第19章 “去方城?” 众人大惑不解。 “对,去方城。” 相蕴和捡起一根树枝,在地面上划拉着画着,“梁州有梁王,辽东之地又有辽王,再往南,便是盛军的势力范围,阿父能选择的地方并不多,方城是他最好的选择。” 潜移默化是个细致活儿。 最初的时候,她在他们心里是个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姑娘,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每一次决定都会带领他们走向更好的生活时,她的话分量便越来越重。 她依旧是他们舍命相护的小姑娘,娇怯病弱,仿佛风吹吹就倒,但她的话不会被人当成孩子气的话,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她的每一句话,都会影响他们的决定,甚至他们隐隐以她为首。 这种情况下,她便没必要装傻充愣了,可以直接把自己的打算说给他们听,“咱们去方城,提前把方城建设起来。” “等阿父阿娘过来的时候,便可以供给他们粮食与兵力,助他们一统天下。” “好!” 众人听得心潮澎湃,“咱们就去方城!” 去方城之前得先准备好东西。 现在的方城是胡人羌人与蛮人的聚集地,说句茹毛饮血都不为过,粮食,布料,牛马,甚至人,都要有,只有这样,才能慢慢把方城建设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人手一定要够多,如果人手不足,她带过去的东西很容易被蛮人抢走。 众人分头行动。 金珠与扳指的价格远在金瓜子之上,不到万不得已,相蕴和不准备动用这两个东西,先取了几粒金瓜子,让兰月换成钱,再拿着钱,去购买粮食与生活必需品。 至于人,那就更好说了,战火四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或去给诸侯们当壮丁,或落草为寇,或卖儿换女,求一日的温饱。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只需一捧粮食,便能让他们为你卖命。 兰月倒腾钱,石都挑选人,张奎张昆两兄弟买牛马,胡青葛越等人去买粮食与布料。 众人忙活五六日,终于把所有东西都买好,东西一件一件搬到马车上,一行人缓缓去往方城。 相蕴和带的东西多,肯定会招劫匪山贼的眼,她几乎能想象得到,一路上的劫匪层出不穷的场景。 本着身边有着未来的名将不用白不用的心里,相蕴和一边走,一边吸纳流民,一边让石都练兵,斥卫前锋与压阵,两百多人的队伍,硬生生被石都练成小型军团。 可惜铁这种东西受朝廷管制,他们买不到太多的武器与兵甲,只好闲暇时间自己做。 没有弩/箭,便自己削,没有甲胄,便把竹子切成片,晒干之后做成甲衣穿在身上,这样蚂蚁搬家似的积攒着东西,倒也让他们积攒出不少,打眼一瞧,倒真有了军队的雏形。 相蕴和十分满意。 ——看谁还敢来打她的主意。 · 杜满想打相蕴和的主意。 他不知道那是相蕴和,只以为是去外地避难的富户,听斥卫讲单是粮食便有十几车,他的眼睛都红了。 ——这么多的粮食,不分他点合适嘛! 肯定不适合! 杜满当下便去找相豫章。 军师在后面的马上,离得远,听不到他讲话,他便凑到相豫章面前,冲相豫章挤眉弄眼,“主公,方城太远了,咱们的粮食怕是不够。” “但斥卫来报,咱们前面有一富户去方城避难,单是粮食布匹就拉了十几车,更别提金银珠宝了。” 相豫章斜了一眼杜满,“手又痒了?” 杜满,原名叫杜小满,上面还有杜大满,下面还有一个小暑,兄妹三个,一家五口,是这个时代再正常不过的家庭配置。 可当这样的家庭因有一个貌美妹妹而遭到豪强觊觎后,一家五口便只剩下杜小满一个,杜小满成了杜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好好的家庭因为豪强与贪官污吏勾结而家破人亡,杜满自此之后恨透了豪强与贪官污吏,他振臂一呼,杜满立刻响应,大有不杀尽豪强与贪官污吏便誓不罢休的架势。 “这不是咱缺粮食嘛。” 杜满嘿嘿一笑。 相豫章当然知道缺粮食。 梁王忌惮他,发下来的棉衣军粮不是缺,便是晚,弄得他每次带兵打仗都是紧巴巴的,掰着手指头算时间,生怕粮食不够用。 “不能对百姓下手。” 相豫章摆摆手。 杜满立刻道,“我当然不对百姓下手。” “但是大哥,那户人家绝对不是普通百姓,普通老百姓谁能置办出那样的家产?” “他们不是贪官就是污吏。” 说起自己最恨的这种人,杜满没什么好脸色,连声音都冷了几分,“咱们从这种人手里拿点东西,那是天经地义,不违反军师定下的军纪。” “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咱们都不能打他们的主意。” 相豫章道,“如果咱们也对老百姓下手,那咱们跟其他诸侯有什么两样?” “你们愿意追随我,不就是因为我跟其他不一样?不打劫,不抢百姓的,是支仁义之师吗?” 杜满不服,还想再什么。 相豫章知道他心思,出手拍拍男人肩膀,指着前面的路道,“前面有个曲家村,再走一天就到了,我救过曲家村兵曹的命,咱们去他那借点粮食。” “行吧,我听大哥的。” 杜满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 话虽这样说,可想想只够吃十几天的粮食,再想想富户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杜满的心思还是活络起来。 ——他这不是打劫,是替天行道,这些趴在穷人身上的水蛭都应该下地狱! 次日清晨,见相豫章在忙着与军师商讨事情,杜满便凑过去说自己去前面探路,相豫章没有多想,让他点了百余人自行前去。 手里有了人,杜满再不犹豫,一路急行军去追斥卫来报的富户。 富户人虽多,但都是些奴仆,哪能跟他手底下的兵比? 有钱人都胆小,他稍微吓几句,就能把富户吓得乖乖交出粮食来。 他只要点粮食,不伤人性命,若是伤了人见了血,就不好跟大哥军师交代了。 杜满打算得很好。 直到他看到相蕴和一行人时,他才明白斥卫听说他来“借”粮食时的脸色为何这么复杂。 好家伙,这哪是身边奴仆众多,这分明是一个小型军团! 杜满一巴掌拍在斥卫脑壳上,“这叫奴仆多?!” “他们没打旌旗,不是诸侯们的兵,就是训练有素的富户。” 斥卫委屈巴巴。 杜满抬脚把人踹一边。 副将小心翼翼试探,“那,满哥,咱们还动手吗?” “来都来了,哪能空着手回去?” 杜满把脸一蒙,只露着一双眼睛。 “换旗子!” 杜满一声令下。 身后士兵撤下相豫章的旌旗,换成梁王的。 ——这是杜满做事的习惯,好事拿大哥的棋,坏事打梁王的旗。 杜满带头冲锋,“兄弟们,冲!” · 身后跟着一支军队,相蕴和颇为担忧,手指微抬,把帘子掀了起来。 得益于她提前招募了石都,地盘还没打下来,便先给自己弄来一位名将,她吸纳的流民不拘男女,都被石都训练得有模有样,众人各司其职,提防着路上可能遇到的一切危险。 若是寻常的散兵游勇与山贼劫匪,以他们现在的战斗力是不怕的,但身后这一支不同,虽没有打旌旗看不出势力的归属,但只看他们的行事方式,也知道他们绝不是一般的军队。 尤其是探听消息的斥卫,做事极为隐秘,若不是石都留了个心眼,只怕真的会被他们骗过去,连身后悄无声息出现一支军队这种事情都不会被他们知晓。 这是谁的人? 盛军没有这样的军纪军容,梁王更不必提,不比盛军好多少,不是盛军又不是梁王的,那会是谁的? 相蕴和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石都,小心点。” 相蕴和对石都道。 石都微颔首,“女郎放心,咱们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毫无招架之力。” “我观他们的态度,并非穷凶极恶之辈,多半是来咱们这儿砰砰运气,恐吓一番弄些粮草用。” “女郎若不想生事,给他们一些粮草也无妨,但这样会有一个风险,我们太过软弱,会滋长他们的野心。” “如同三岁稚儿抱金砖过闹市,没有自保能力,只会沦为别人手里的羔羊。” “我明白你的意思。” 相蕴和微颔首,“咱们正面迎敌,不当别人手里的肥羊。” 她重活一世,为的是畅意安享泼天富贵,而不是被人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 小姑娘看上去娇怯病弱,风吹吹就倒,石都正在担心如何劝说小姑娘摆阵迎敌,不曾想小姑娘主动开口,他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相豫章与姜贞的女儿,外表虽柔弱,骨子里却很刚烈,假以时日长大成人,必能做出一番事情来。 石都道,“女郎果然是聪明人。” “只要咱们扛过第一轮的攻击,他们便会知难而退,不再纠缠于我们。” “一切便拜托你了。” 相蕴和道。 石都微颔首,反手握枪,吩咐左右,“列阵!” 训练有素的众人立刻摆阵,弓弩手蓄势待发。 杜满纵马冲锋。 石都一声令下,“放!” 万箭齐发。 杜满瞳孔剧烈收缩。 他本意先冲过来给富户一个威慑,不动一根指头便让富户乖乖奉上粮食,哪曾想对面的人完全不讲武德,听到动静直接列阵迎敌,让只想恐吓没想动手的他吃了个哑巴亏。 箭雨来得又快又急,他的战马避 20. 第 20 章 《我在乱世搞基建》全本免费阅读 第20章 石都提着杜满来见相蕴和时,相蕴和正在马车里提心吊胆,听到外面传来石都的声音,小姑娘立刻把轿帘掀了起来,“石都叔叔,你回来了?” 一抬眼,便看见被石都捆得跟粽子似的杜满。 “???” 打劫她的人居然是从小跟着阿父屁股后面长大的杜小满??? 相蕴和颇为震惊。 杜满比她更震惊。 抬头看到粉嘟嘟的一张小脸,杜满的眼睛登时瞪圆了,“阿和,你是阿和吗?” 小山似的男人挣扎着从石都手里爬起来,去看马车上的人。 石都有些按不住他,抬脚踩在他背上。 “老实点。” 想想男人刚才叫的阿和,石都稍稍放了水,没有下狠手。 杜满一点不老实,螃蟹似的挣扎着。 “阿和!你还活着?!” 杜满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相蕴和,生怕自己眨了眼,马车上的小姑娘便凭空消失了似的。 兰月等人原本在各个紧要阵眼防备敌军来袭,听到杜满高声大喊的声音仍不住回头去看,一回头,便看到被石都踩在脚下的男人。 ——这不是杜满吗? ......等等,打劫他们的人居然是杜满?! 那个从小跟他们玩到大的杜小满?! 还别说,这还真是杜满能做出来的事情。 豪强勾结贪官污吏害了他家人,他对好强与官吏恨之入骨,看他们大车小车拉着这么多东西,还以为他们也是鱼肉百姓的豪强,情绪一上头,来抢劫他们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既然抢劫他们的人是杜小满,那么大哥多半也在后面,他们终于能见到大哥了! 众人惊喜交加,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全部飞快赶回来。 石都一看这架势,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好家伙,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打了一家人。 石都把人提起来,拍了拍杜满身上的土,“方才对不住。” 还没来得及问杜满名字,刚被他扶起来的杜满便被张奎抬手揪了过了过去。 “半年不见,你胆肥了啊,连我们的东西都敢抢。” 张奎一巴掌拍在杜满脑壳上。 葛越抬脚踹在杜满屁股上,“满哥,长能耐了啊,连阿和都敢打劫,你信不信嫂子知道了剁了你的手指头?” “满哥,你自求多福。” 宋梨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瞧身后的兰月。 兰月飞起一脚,将人踹了个狗啃泥,“杜小满,谁教你的规矩,居然对过路的百姓下手?” “兰姐,别打脸!” 杜满吃了一嘴土,却没心情捂脸躲避兰月的动作,男人手肘撑地爬起来,抬头看着马车上的相蕴和,“阿和,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还活着?” 宋梨忍俊不禁,“是不是在做梦,你身上疼不疼不就知道了?” 疼!怎么可能不疼? 尤其是兰姐踹的那一脚,差点把他小命踹掉半条,他背上现在还火辣辣的疼,仿佛挨了鞭刑。 杜满喜极而涕,“真的是你们!真的是阿和!” “阿和,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彪型壮汉嘤嘤嘤。 · 想想杜满抱着小姑娘嚎啕大哭的场景,斥卫嘴角有一瞬的抽搐,“是、是......” 是什么情况他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斥卫是了半天没说出来是谁。 副将听得着急上火,伸手把斥卫提起来,“是谁你倒是说啊!” “我、我——” 机灵的斥卫结结巴巴。 他着实不知道怎么说。 他能说把大哥愁得睡不着的小阿和此时就坐在马车里吗? 他能说把大哥急得着急上火的杜满现在正抱着小阿和哭得嗷嗷的吗? 他当然不能。 更别提小阿和一边哄杜满不要哭,一边声音甜甜让他把大哥骗过来。 说话时还拿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他,一口一口个软糯糯的叔叔你不会把实情告诉阿父吧? 这谁遭得住? 别说只是帮着小阿和骗骗大哥,就是小阿和要看他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他也能扒开胸膛拿刀刺进去。 不能怪他跟小阿和同流合污,实在是没人能拒绝小阿和的那双眼。 斥卫自我安慰着,对骗相豫章的愧疚不安又少一分,抬起头,仰着脸,声泪俱下道,“大哥,您去了就知道了!” “您要是不去,满哥怕是真的回不来了!” 当然回不来,在那抱着小阿和哭呢。 大哥不去劝两句,他能抱着小姑娘哭上一整天。 “点名让我过去?” 相豫章冷笑,“看来是个熟人。” “去就去。” “我相豫章难道怕了他?” 斥卫连连点头,“那是,大哥怕过谁?” 也就怕过嫂子。 之前俩人吵架时被嫂子提剑追了几里地,自此再也不敢喝到醉得不省人事才回家。 相豫章抬手卸了腕甲,随手抛给身后亲卫。 腕甲颇为厚重,战场上能救命,但小规模的打斗不方便,当然,更不方便逃命。 “走,去瞧瞧是哪位故人。” 相豫章道。 斥卫忙不迭点头。 副将傻眼,“不是,大哥,你不能去。” “万一你——”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相豫章没有好气道,“我去去就回,别跟军师说。” 那是个比夫子还能说教的人,要是他知道了,必会拖着他说上半日的千金之躯做不出 “大哥,您可一定要回来啊!” 相豫章不听劝,副将眼睁睁看着相豫章消失在自己视线,然后掉头便对亲卫道,“快!快把这件事告诉军师!让军士拿个主意!” 开什么玩笑? 这事能瞒得过军师? 他现在不告诉军师,是等着军师对他军法处置吗? ——大哥心疼自家兄弟,不会打他们军棍,可军师他是真的打啊!而且是照死里打啊! 军师头大如斗。 他就知道相豫章会搞事。 都什么身份了,还拿游侠那一套来管理军队? “前军变侧翼,中军变前军,迂回包抄这些人,不要走漏半点风声。” 军师一一吩咐下去。 四千余人瞬间改变阵型,悄无声息围住相蕴和一行人。 · “阿和啊,我做梦都想不到,居然会在这种鬼地方见到你。” 小山似的壮汉嘤嘤嘤,抱着相蕴和不松手,“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 “我一想到你被人追杀,我就吃不下睡不下,身上的肉都快瘦没了。” 杜满拿着相蕴和的手去捏自己的脸,“你看,我身上都没肉了。” 相蕴和捏了捏。 是瘦了不少,她捏了三下才捏到骨头呢。 宋梨噗嗤一笑,“半年未见,满哥越发魁梧了,小阿和都快捏不动你了。” “跟着大哥出生入死的,不魁梧哪能行?” 杜满道,“要是瘦得跟竹竿似的,别说杀敌了,连枪都提不动。” 这话是大实话。 相蕴和别说提枪了,提刀都费劲,唯一趁手的兵器是阿娘留给她的匕首,短小轻便,锋利无比,抹人脖子跟切菜似的。 “别说我了,说说阿和。” 杜满看了又看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阿和,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怎么还有钱有粮了?” 不止有钱有粮,更重要的是还有人。 那个一个照面就把他擒下来的男人,绝对是未来能征战一方的悍将。 说话间,杜满又去看石都,男人负手而立,面带微笑,毫无刚才冲阵时的满脸煞气。 ——恩,对待自己人和对待来打劫的人完全不一样。 杜满对石都刚才捉拿自己的不满一扫而光。 阿和居然能招揽到这种人?大哥以后有帮手了! “不着急,等阿父过来咱们再说。” 相蕴和笑眯眯。 兰月笑道,“那就等豫章过来,省得你跟阿满说完又要跟豫章再说一遍。” “对,一会儿大哥还要过来呢,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杜满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只顾着开心,把其他事全忘了。” 被杜满遗忘的相豫章一脸警惕地打量着周围人。 他承认这些年自己做了不少缺德事,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把同僚出去吃花酒的事情告诉他夫人,让同僚再次跟他一起打仗时脸上多了好几道疤。 梁王宠爱幼子不喜长子,续娶的继室更是一个厉害人物,把长子戕害得没处躲,他便提了一嘴楚风馆的小厮着实俊俏,妇人见了走不动道,第二天一大早,梁王长子便偷偷给继室送了几个俊俏奴仆听使唤。 像这种缺德事太多太多,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多少。 常言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缺德事做太多,哪有不遭报应的? 相豫章一路走来,连帮着梁王继室偷男人这种事情都想到了,可还是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群人。 难道是他骗的军粮是这群人供的? 不能吧?都有供军粮的实力了,还能跑到这穷乡僻壤来避难? 相豫章百思不得其解。 “我家主人请你前来一叙。” 正在思索间,忽而听到有人对他道。 抬头一瞧,说话的人是颇为英武的男人,跨马提枪,虎口之处有老茧,显然是练家子。 ——一个照面捉杜满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相豫章眼皮一抬,拱手笑道,“敢问将军,不知你家主人是我的哪位故人?” 他在观察石都,石都也在看他,传闻中反贼头头身材高大,眉目疏朗,笑时眉眼如星,行动之间利落如风,石都不懂相术,但初次相见,也觉得此人龙行虎步龙章凤姿,绝非池中之物。 果然是小女郎的父亲,与寻常诸侯到底不一样。 “是何故人,豫公一看便知。” 石都顿时心生好感,温和向相豫章道。 相豫章心中警铃大作。 好家伙,为了迷惑他都称呼他为豫公了,他这是刨了人家祖坟还是绝了人家的后?让这个富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骗过来? “反贼罢了,不敢称公。” 相豫章警惕着跟着石都往前走。 刚走没两步,便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大哥!” “大哥!” “大哥!” 一道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相豫章眼皮狠狠一跳,“小梨?阿骞?胡青?葛越?张奎?!” “怎么是你们?!” “不是我们,难道还会是别人?” 宋梨眼含热泪,笑着打趣儿,“若是满哥今日打劫的是别人,大哥今日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左骞猛点头,“就是。” “如果换成别人,别人才不会轻易罢休。” “若换成别人,别人也没那个实力将小满擒过来。” 兰月伸手揉了下宋梨的发,瞥了一眼领着相豫章过来的石都,“只怕小满一露面,便迫不及待把粮食双手奉上。” 这是另一种不着痕迹的举荐他,石都感激地看了一眼兰月,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瞬间,相豫章全明白了。 什么杜满被虐待,要他亲自来才放人,全是假的,全是斥卫哄他过来的说辞。< 21. 第 21 章 《我在乱世搞基建》全本免费阅读 第21章 相豫章伸出手,捏了捏自己胳膊。 疼,不是在做梦。 所以他与小阿和重逢是真,小阿和活着是真,小阿和杀人挣钱甚至还提前预判了他的预判准备去方城开荒更是真。 这些都是真的,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厉害得让他都要忍不住赞一句的枭雄之姿的小女孩儿,到底是不是他的阿和? ——显然不是。 兰月是典型的泼辣直率心思浅,左骞张奎更不必提,几个人的心眼加一块没有贞儿指甲盖多。 小梨倒是聪明点,但她与阿和相处的时间不多,对阿和原本的性格也不熟悉,哪怕阿和性格大变,她也会觉得这是阿和像他与贞儿的缘故,毕竟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反贼的女儿当然是枭雄。 可问题是,阿和不是这样的性子。 阿和不仅与狠辣果决的枭雄没有任何关系,还性格绵软,容易上当受骗,是株应该养在温室里的花儿,根本经不起外面的风吹雨打,更别提在乱世之中活下来,不仅救自己还救了一帮人,热火朝天要为他挣出一份家业来。 这不是他的小阿和。 哪怕突遭巨变,在乱世中挣扎求生导致性情大变,也不该变得这么彻底这么匪夷所思。 相豫章眼睛轻眯,伸手去揉小姑娘的发。 这是他以前颇为喜欢的动作,把小孩儿当着团子似的在手里揉着,小姑娘没有多想,笑眯眯仰着小脸,任由他亲昵揉捏着。 但他却不止是揉捏,他手指却一路往下走,捏捏小姑娘的脸,捏捏小姑娘的耳朵,就连小姑娘的后脖颈也被他捏了捏。 ——若是别人乔装打扮,人/皮/面/具的接缝应该在这几个位置。 但他却并没有摸到人/皮/面/具的痕迹,别说面具了,上面连细小伤疤都不曾有,光洁的像是上好的玉,让人爱不释手。 好的,眼前的人不是别人假扮的,这副皮囊与这副身体仍是他女儿。 既然不是别人假扮的,那为什么性格大变,从柔弱不能自理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思及此处,相豫章微抬眼,试探出声,“阿父来得及,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要不阿父让庖厨给你做点你最喜欢吃的芙蓉糕?” “大哥,你真是高兴傻了。” 眼前小姑娘尚未答话,他身后便响起左骞的哈哈大笑,“阿和才不喜欢吃芙蓉糕,阿和喜欢吃的绿豆糕与枣泥糕。” “......” 蠢货! 相豫章恨不得拿脚踹左骞。 相蕴和奇怪地看了一眼相豫章,“半年未见,阿父连我最喜欢吃的东西都不记得了?” “记得,阿父当然记得。” 相豫章立刻道,“这不是半年没见你,突然见到你高兴得脑子都不好使了吗?” “嗐,阿和,你别跟阿父一般见识,阿父是太高兴了。” 相豫章一拍脑袋,笑着哄小孩儿。 相蕴和噗嗤一笑。 还别说,这是她阿父能做出来的事情。 “阿和,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学着给阿父做饭时的模样。” 相豫章不着痕迹岔开话题,一边拿手比了个身高,一边仔细看着小姑娘面上的细微表情,“那时候你才这么高,连灶台都碰不到,在地上垫了快木板,才勉强够得到锅。” 小姑娘被他勾起了往事,稚气未脱的小脸浮现一抹甜甜笑意,“当然记得。” “那时候阿父被人诬陷,被官吏抓进大牢里,阿娘为了救阿父左右奔走,连饭都顾不得吃,我就想着,我人小,帮不了阿娘,便在家做做饭吧。” 小姑娘笑着道,“可我着实不会做饭,烧出一锅黑乎乎的面汤来,阿娘见了面汤没敢端碗,倒是阿父把面汤喝完了。” 相豫章眸光微微一滞。 ——她竟然连这些事情都知道? “一边喝,还一边夸我做的好喝,是阿父喝过的最好喝的面汤。” 相蕴和道,“我以为真的有阿父说的那么好喝,便也尝了一口,呃,像是刷锅水,不,刷锅水还要难喝。” 那味道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直到现在,她还能想起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相蕴和的脸色有一瞬的扭曲,小脑壳摇得像是拨浪鼓,“太难喝了。” “也就阿父愿意哄我,夸我做的面汤好喝。” “阿父没有骗你,那的确是阿父喝过的最好的面汤。” 相豫章叹了一声。 他为兄弟意气锒铛入狱,贞儿不仅没有责怪他,还为他左右奔走,动用一切关系把他救出来。 救出来之后,没有问他半个字,更没有觉得他荒唐,只跟他说,她跟阿和在等他回家,若没什么事,便跟他回去,莫叫阿和担心。 他随着贞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家,看到疱房浓烟滚滚,小姑娘被烟雾呛得满脸泪,却还努力睁着眼搅拌着锅里的面汤。听到他的声音,小姑娘一不留神从木板上摔下来,手上的皮都磕破了,却还仰着脏兮兮的笑脸,说着阿父你终于回来了。 他看着怀里的小女儿,再看看身边面带微笑的妻子,那时候他就想,他得一辈子对她们好。 “阿父还把我当小孩儿哄呢。” 耳畔响起小姑娘软糯糯的声音,“明明一点都不好喝的,我又不是没尝过。” 相豫章回神,低头看小姑娘。 怀里的小孩儿还是旧时模样,天真稚嫩,一脸孺慕,小小的模样与曾经被烟雾熏得黑漆漆的小脸逐渐重合。 可模样虽一样,眼底的神态却不一样,曾经的小孩儿是风雨中摇曳的花儿,他时刻看顾着才不会凋零,而现在,小姑娘的眉眼依旧天真,神态依旧娇怯病弱,但却没了天塌下来都会有父母为她撑着的依赖。 相豫章心头一跳,眼睛眯了起来。 ——这不是他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没那么坚韧,也没那么强大。 半年的挣扎求生不足以让她无坚不摧,长成一个他都忍不住为之赞叹的枭雄之姿。 没由来的,相豫章想起话本里被鬼魂附身夺舍的事情。 相豫章立刻抬头看日头。 即将入冬,日头已变得稀薄,但尽管如此,还是从云层中探出阳光来,一缕一缕洒在人身上,也洒在他面前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被他逆光抱在怀里,身后是微薄日头,头上两只小揪揪被阳光染成浅金色,像是给她披上一层浅浅霞光,整个人都变得分外柔和软糯。 ——她不怕太阳。 那就不是孤魂野鬼来附身。 不是鬼,难道是山野里修炼多年的精怪? 不信鬼神精怪之说的男人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听过的戏文看过的话本。 传闻这种精怪向往人世间的热闹繁华,一旦修成人形,便迫不及待来到人世间,领略一番人间的沉浮恩怨。 ——难不成眼前的人是精怪变的? 可是,精怪图什么? 图跟着他当反贼? 图被人追杀风餐露宿? 还是图它要的就是这种刺激,不大起大落的人生不足以说人生? “......” 简直荒唐! 他好好的一个女儿,凭什么被精怪占了身体? 相豫章恨不得抽剑捅死这精怪。 可精怪归精怪,这身体还是他女儿的身体,他若是把精怪捅死了,女儿也就没了身体。 艹! 杀伐果决的枭雄第一次陷入两难之地。 “大哥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 相豫章久久未说话,脸色还越来越古怪,左骞哈哈一笑,取笑自己没见识的兄长,“大哥,你没做梦,你眼前的人就是小阿和,你朝思暮想的阿和!” “......” 这还不如做梦呢。 人是小阿和,芯子绝对不是,日后见了贞儿,贞儿来问他,阿和到底去了哪,他都不知道如何作答。 女儿的身体在人家那,相豫章投鼠忌器,相豫章深吸一口气,伸手胡乱揉了揉小姑娘脑壳上的小揪揪,嘴角扯出一丝笑,“恩,高兴,我太高兴了。” 相蕴和歪了下头。 ——阿父这模样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相豫章抬了下眼。 ——这精怪有点过于敏锐。 怕精怪觉察出异样,相豫章道,“阿和,你给我的惊喜太大了,阿父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我上次见你时,你才这么高,是个只会扯着我衣袖撒娇的小姑娘,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在没有十足的把握收拾精怪前,相豫章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不仅长大了,还这么能干,救了那么多人,挣下那么多粮草,让阿父有点不习惯。” 兰月摇头轻笑。 ——豫章也有这么没见识的一天。 “原来阿父是有点不习惯。” 相蕴和这才重新笑了起来,“没关系的,阿父慢慢就会习惯了。”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扬起小脸,稚气未脱的脸脸上一派认真神色,“我会很厉害很厉害的,不会拖阿父与阿娘的后腿,成为你们的累赘。” 相豫章哆嗦了一下。 所以这精怪到底想干嘛? 缺少父爱母爱了,所以占了他女儿的身体来骗父母爱? 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要借他女儿的身体才能完成? 相豫章想不明白。 想了半日想不明白一个所以然,又怕精怪恼羞成怒对女儿不利,他哄小孩似的揉了揉小姑娘的发,十分真挚地夸了一声,“阿和真棒!” 乱世枭雄最擅长的事情是收买人心,引无数人死心塌地追随他,更别提此时的男人更存了哄小孩儿的心思,三两句话,把小姑娘哄得心花怒放,不再想他刚才反应异常的事情。 相蕴和眼睛亮晶晶。 果然在阿父心里,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孩子呀。 相蕴和很吃相豫章这一套。 哪有女儿不喜欢父亲哄小孩似的哄着的? 更别提她这个女儿当了一百多年的孤魂野鬼,如今好不容易见到父亲,那种在世为人的恍惚感才终于消散。 相蕴和扯着相豫章衣袖撒了好一会儿的娇。 恩,她还活着,阿父阿娘还在,感情尚未破裂,他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阿父,他叫石都,原来是杨成周的人。” 撒完娇,相蕴和没忘记正事,牵着相豫章的手,把石都介绍给他,“杨成周因被我挟持一事迁怒于他,险些要了他的性命,我救了他,他跟了我,一直到现在。” 这倒是个将才,相豫章颇为重视,与石都热切寒暄。 未来能一统天下的帝王与杨成周相比简直是降维打击,直将纨绔子弟衬得像是地里的泥,石都相逢恨晚,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比周围众人都热切。 怪不得那么多人愿意为相豫章抛头颅洒热血,换成他,他也愿意! ——士为知己者死,他愿意为这样的明主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相蕴和在一旁笑着看。 她就知道,没有将才能拒绝明主的诱/惑。 石都肯定会喜欢她阿父的,她阿父那么优秀那么厉害。 小姑娘双手捧着脸,眼睛仿佛落了星辰在里面,一眨不眨地看着相豫章。 相豫章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是,我女儿的身体你已经占了,你还要什么? 你们这些精怪能不能简单点,直接把自己的需求说出来? 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沟通的? 为什么要把他女儿的身体占了去? 相豫章着急上火,但当着“精怪”的面,他不好表现出来,便神态自若与众人说着话,待说了半日的话,才以相蕴和身体不好需要休息的理由把小姑娘抱回马车上。 相蕴和扯了下相豫章的衣袖。 她不想那么早休息,她还想把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阿父呢。 阿父与兰姨小叔叔们不一样,他是流芳千古的开国帝王,他的政治眼光在同时期乃至百年内只有阿娘能出其左右,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如果再知道未来百年内发生的事情,绝对能让九州大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父,我想再与你说会儿话。” 相蕴和声音软软。 “阿和,你身子骨弱, 22. 第 22 章 《我在乱世搞基建》全本免费阅读 第22章 军师手一抖,差点没把调整好的部署摔在相豫章脸上,“主公这是高兴傻了?” “阿和不是您女儿是什么?” 军师韩行一看傻子似的看着相豫章,一叠声发问—— “不是您女儿,她能被杜满打劫还这么开心?” “不是您女儿,她能把那么多的粮食白送给您?” “不是您女儿,她会千里迢迢来不远万里来找您?!” “开什么玩笑?” 一向拿诸葛亮来要求自己的军师难得失了态,差点跳起脚来骂相豫章,“她若不是您女儿,她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这么做。” 反贼之女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吗? 需要鬼魂精怪上赶着来当? 人家就是占身夺舍,夺的也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享的也是泼天的富贵,而不是您这八字没一撇现在还在狼狈逃命的反贼的女儿。 被军师劈头盖脸一顿骂,相豫章没有恼,抬手把气得跳起来的军师按着肩膀坐下去,好声好气与军师解释,“阿和是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 “它是不是阿和,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更别提他刚才还不着痕迹套了那么久的话。 精怪的回答虽然堪称天衣无缝,但他还是从她言谈话语间察觉出端倪——他的女儿在提起旧事时应该是天真向往且孺慕的,而不是那种带着难以名状的追忆的悲伤感,有一种经年改世再为人的恍惚感,这种恍惚感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八/九岁小姑娘身上。 “我的阿和娇娇弱弱,它提起匕首就能抹人脖子。” 相豫章一件事一件事与军师细细掰扯,“我的阿和莫说打猎生火做饭了,她生平只做过一次饭,还差点把庖厨给烧了。” “至于眼不眨手不颤拿针线给人缝伤口的事情更不可能。” “她怕疼晕血,手上破点皮便能哭很久,怎能可能会给石都疗伤缝伤口?” “这么柔弱不能自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半年的时间里突然变得坚韧坚毅?” 相豫章问军师,“哪怕是揠苗助长,也不可能一下子把小草薅成参天大树吧?” “......” 还别说,这话挺有道理,听得他都忍不住怀疑从天而降的小阿和是精怪假扮的。 但是为什么呢? 人家精怪为什么要放着那么多人的身体不去占,偏偏只占小阿和的身体? 是图小阿和现在的日子好? 还是图小阿和父母是一代雄主,现在先占个位置等以后得泼天富贵? 那既然如此,这精怪为什么不再过几年再占身体?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这个时候过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韩行一被说服了。 知子莫若父,换成女儿也一样,相豫章虽不拘小节,但心思极其敏锐,寻常人有了情绪变化他都能觉察得到,更别提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女郎。 斟酌片刻,韩行一问道,“主公,您方才在阿和面前没表露什么吧?” “没有。” 相豫章摇头,“我怕它对阿和不利,只把它当阿和哄。” “那就好。” 韩行一松了一口气。 哪怕这位阿和真的是精怪,那也是祥瑞的精怪,他万不能让这位游侠习气的主公把祥瑞给吓跑了。 韩行一手指轻叩案几,“主公,您先别着急弄狗血与符水,让我先会会这位阿和。” “若她是精怪,咱们再想其他办法,若她不是,您贸然动手只会伤了您与阿和的父女情分。” “那你现在便去。” 相豫章拔了军师手里握着的笔,抬手把军师拉起来,便把人往外推,“现在去,马上去——” 话说到一半突然一顿,男人眼底的眸色变了味。 ——按照这位军师脸心黑手更黑的行事作风,军师怕不是巴不得来位有能耐的精怪来占他那没能耐的女儿的位置。 相豫章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一双眼睛看着韩行一,“军师,你该不会想将错就错吧?” “......” 他就知道这厮敏锐得很! 这种踩在相豫章底线蹦跶的事情哪能承认? 更别提他之前还砸晕了这厮,阻止他救小阿和,两件事凑在一起,足够让他日后喝一壶。 韩行一咬死不承认,脸拉得比相豫章还长,“主公,您这是哪里话?” “阿和虽是您女儿,但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区别?我怎会眼睁睁让她被精怪夺了身体?” 毫无疑问,军师是仙风道骨的军师,排兵布阵与治理民生都是一把好手,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果真是经天纬地之才,死了必然能配享太庙的那一种。 当这种人以悲天悯人的语气说着义正言辞的话时,人精如相豫章也不由得被晃了一下眼。 ——等等,良心这种东西他家军师真的有? 难道是他以前误会军师了? 做事比他还没下限的军师其实是一个颇为仁厚的人? 一时间,相豫章不知道是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不相信自己以前对军师的判断。 “主公,在您心里,我竟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么?” 韩行一拂袖冷笑。 这种话哪敢承认?相豫章当下便道,“不是,绝对不是。” “既如此,主公为何不信我?” 韩行一斜睥着相豫章。 相豫章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倒也不是不信军师。” “只是,只是对于很多人来讲,现在的局面是最好的,现在的阿和,也是最好的。” 顿了顿,相豫章一声长叹,“至于之前的阿和去了哪里,又为何消失不见,他们根本不会在意。” “在意这种事情的,只有我与贞儿......不,或许只有贞儿。” 相豫章自嘲一笑,“现在我虽在意,可若过个三五年,一身棱角被乱世磨平,或许在我心里,现在的阿和便也是最好的。” 韩行一心口蓦地一软,“主公何必把自己说得这般不堪?” “主公是重情重义之人,断不会因为环境而改变。” 他冒着被通缉的风险追随相豫章,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此人虽一无家世二无钱财,但重情义,有但当,绝非成就大事之后便兔死狗烹的薄凉君主。 “借军师吉言,我也希望我能初心不改,无论十年八年,还是百年千年,我都不为外界所改变。” 相豫章道。 韩行一颔首,“这是自然。” 他对这位枭雄比这位枭雄对自己都有信心。 “既如此,那军师便该明白我对阿和之心。” 枭雄话锋一转,威严虎目委屈巴巴,一眨不眨看着韩行一,“我不能没有阿和,就像你不能没有天下为棋。” “你没了天下,一身抱负无法施展。” “我没了阿和,会被贞儿剁成肉泥。” 龙行虎步的枭雄扯着韩行一的衣袖嘤嘤嘤,“军师,你一定要救我一救啊!” “你难道想看我被贞儿碎尸万段吗?” “......” 失策了,又被这厮套路了,亏他刚才真情实感替这厮难过了短短一瞬。 韩行一气笑了,抓起衣袖砸在相豫章脸上,“主公放心,我定会救主公性命,不会让夫人将主公剁成肉泥。” “军师大义! 相豫章这才松了一口气。 “像主公偷看梁王爱妾好几眼,舞姬给主公暗送秋波时主公心猿意马拉了人家小手的这种事情我统统不会告诉夫人。” 韩行一冷笑。 相豫章大惊,“军师!” 韩行一没再理会相豫章。 径直走到内室,从里面端来一只茶壶。 “此为符水。” 韩行一道,“至于黑狗血,主公自己弄,我见不得那种腌臜东西。” 方才把韩行一得罪的太狠,相豫章这会儿哪还敢有意见? 见他拿出符水,已是喜不自禁,对着人一鞠到底,不住道谢。 “辛苦军师。” 相豫章道。 韩行一拂袖离开。 相豫章跟在他身后伏低做小,一路说好话。 ——没了阿和,贞儿会将他生吃活剥,可他那些若被贞儿所知,一样下场不妙。 韩行一对相豫章的讨好视而不见。 俩人很快来到马车旁,戍卫在周围的都是些老人,见相豫章追着军师过来,登时来了兴趣。 好家伙,大哥就是大哥,勇啊! ——居然又把军师得罪了! 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相豫章无比烦躁,“滚滚滚!” “军师是来看阿和的,你们别凑热闹。” “......” 不是,大哥你怎么连热闹都不让人看了呢? 没仗打的日子多无聊啊,兄弟们不就靠着看你乐子往下熬吗? 众人深深唾弃相豫章不让看乐子的行为。 众人深深唾弃相豫章的行为。 “军师来啦?” 听到外面的动静,相蕴和掀开轿帘。 看看军师韩行一,再看看跟在韩行一身后的相豫章,黑湛湛的眼睛转了转。 “阿和,军师特意来看你的。” 众人七嘴八舌,“还是小阿和面子大,平日里别人请军师都请不动,小阿和一回来,军师便放下事情来看小阿和。” 宋梨噗嗤一笑,“那当然,也不看小阿和是谁?” “外面风大,军师上来说话吧。” 说话间,宋梨起身掀开正面的轿帘,对着韩行一做了个请的姿势。 韩行一手里拿着羽扇,一手拿茶壶,准备去上马车。 一只手从侧边伸了出来,扶住他的胳膊。 韩行一眼皮微抬,顺着那只手看去,手的主人身材高大,目光如炬,是个颇为英俊的生面孔。 这便是一个照面便将杜满擒下的石都? 唔,比周围这群莽夫懂事多了。 韩行一对石都印象不错,微颔首,道了一声谢,“多谢石将军。” “军师客气。” 石都声音温和。 作为一个半道过来的外来户,除了要与阿和主公搞好关系外,也得注意军师的态度。 ——在这里,军师的话有时候比主公的话还管用。 韩行一上了马车。 马车外的相豫章立刻把围在外面的众人驱散,“看什么看?” “军师跟阿和说话是你们能听的吗?滚滚滚滚,都滚开。” 马车外再无一人,马车内韩行一与相蕴和相对而坐。 小姑娘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但眉目间的神态已经变了,像是飘荡多年的游魂,而今终于有了栖身之地。 韩行有些明白相豫章的担忧了。 ——莫说相豫章,这张脸他瞧着都觉得怪异。 身边再无其他人,韩行一搁下茶盏,斟了一盏茶,“半年未见女郎,女郎似乎长大了不少。” “军师说笑了。” 相蕴和接过韩行一递过来的茶,吃着着茶温柔笑着,“我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年不见,自然是大变样的。” 她当了一百多年的鬼,与阿父阿娘分开百年之久,如今真的重逢,她被阿父抱在怀里,听着阿父爽朗笑着哄着她,便觉得自己真的回到了从前,她还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小姑娘,八/九岁的小女郎。 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不曾留意阿父哄她时的勉强,直到阿父将她放在马车上,与周围略说几句话,便去找军师,再然后,带着军师来看她,军师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父看出来了。 她不是他的小姑娘,他的小姑娘娇娇弱弱,从无害人之人,而她手提匕首,谈笑间便能取人性命。 “我想与军师讲个故事,不知军师愿不愿意听?” 相蕴和开门见山。 小姑娘如此坦诚,韩行一有些意外,“女郎请讲。”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死了。” 相蕴和轻啜一口茶,将自己重生的事情娓娓道来,“不止我死了,兰姨,小叔叔,梨姨,张奎叔叔,胡青叔叔,葛越叔叔,他们全死了。” 韩行一眼皮轻轻一跳。 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