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 1. 半城女眷被扣押 [] 京城要变天了。 陆国公寿宴上,有个婢女被一箭穿心。 婢女就死在闽霁眼前,大家当时都等在偏厅等待开席。 寿宴推迟两个时辰,陆国府里也没个人出来说明原因,大家都等得稍有些不安。 两个时辰有多久? 一天十二时辰,白天夜晚各六个时辰,那么,两个时辰约等于大半个白天! 陆国公寿宴上,至少半城显贵女眷被扣押大半天。 天子脚下没人敢这样胡来,除非天子出事。 御史夫人觉得关键时刻她得站出来查清事实真相,于是吩咐得力的婢女出去打探。 婢女走出门,马上死在偏厅门口两步远。 一支利箭从对面屋顶射过来。 咻~ 噗! 闽霁看得特别清楚,甚至有两滴血溅到她手上。她本想冲到门口拦住婢女,可惜慢一步。 陆国府虽然没人解释宴会推迟的原因,但有一队士兵曾经来过。 当时一位小将军这样下令:“全部看住,一个也别放出去,否则格杀勿论!” 语气凶狠,当场吓哭十八个小姑娘。 婢女的命也是命,御史夫人不应该拿她投石问路。 闽霁有些恼,而有一个人比她更生气,并且直白地表达出来。 “御史夫人怎么不自己出去呢!”史湘湘冷哼一声。 史湘湘是谁家远亲来着,刚刚有人带她到闽霁面前打招呼,闽霁没记住。 她只记得这是个散漫的小娘子,说话爽利,打扮滑稽。她大概穿不惯束腰窄裙,站着说两句话的功夫里不停地扭腰摆胯,试图让裙子变得松泛些。 史湘湘声音不大,被淹没在一群姑娘家的惊呼声中。女眷们可能连一只完整的死鸡都没见过,更遑论一个血淋淋的死人。大家都有点儿惊慌失措,包括闽霁。 有一位士兵走近检查婢女,探一下鼻息,翻一个身,然后在脖子补一刀。 啊! 啊啊哦啊啊啊嗷! 偏厅内从惊呼不断变成鬼哭狼嚎。 秋色扑过来把闽霁护在怀里:“女郎离远些!” 士兵冷冷地看屋内一眼,厉声道:“闭嘴!” 御史夫人却是真勇敢,上前问道:“放肆!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把我等拘在此处意欲何为?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士兵轻轻瞟过来一眼,眼神像看傻子。然后,他往后退两步,做了一个不太明确的请势,御史夫人果然误以为是让她上前说话。 于是,御史夫人刚一只脚迈过门槛便血溅当场。 仍然是一箭穿胸。 一个也别放出去,否则格杀勿论! 闽霁大概明白了,这是不让她们出去报信。她早就听懂这层意思,所以婢女出门时她想拦,可是看着御史夫人出去时她却没有任何动作。 其实不止她明白出不去,屋里所有人都明白,可能也包括御史夫人自己。 一个婢女投石问路不够分量,御史夫人想以身犯险。 有点蠢,也是真勇敢。 御史夫人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闽霁觉得不应该拦。 士兵看起来似乎挺开心,他弄死了一个骂他的贵妇人。不是他动手,也不是他下令,就算将来追究起来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他实实在在把一个贵妇人的命拿捏了,真得意。 士兵缓缓走向御史夫人的尸体,他又想补刀了。 “住手!” 闽霁想阻止,却有一个声音比她喊得更快更响亮,又是史湘湘。 史湘湘冲到门口,机智得跟门槛保持一个脚掌的距离。 “卑鄙小人!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奉命行事。”士兵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 闽霁第一次看到黄色竟然也可以这么森冷。 他又举起刀了。 “住手!”这次终于是闽霁喊的,她说,“我不管你得了谁的命令,她是御史夫人,不是敌人,你这一刀下去就是辱尸,下令的人没让你做这种阴损之事吧!若是引起公愤,我今日便带一众女眷共进退,试问你敢杀几人?” 闽霁一开口,屋内众人似乎都变得有了主意,纷纷过来力挺: “这是永安侯府的女郎,你们不会连永安侯府的人都敢杀吧!” “永安侯在外掌十万雄兵,若敢伤她女儿,仔细连累你家将军!” 士兵似乎是听进去了,没再动刀,却是狠狠踢了御史夫人一脚。 “嗯!” 御史夫人很轻地痛吟一声。 “还有气儿,姐姐快救救她!”史湘湘热烈地抓着闽霁的手臂,显得她们关系很亲密似的。 闽霁不该管,也没本事管,但在场没人肯出头,她就觉得责无旁贷。一屋子高门贵女若是被几把弓箭和大刀随随便便吓唬住,这传出去未免太丢脸。 闽霁说:“好好把人抬进来救治也就罢了,否则就是拼着一死我今天也要死个明白的。” 这句话纯粹唬烂,她既不想死,也不知道去哪儿弄明白,只猜测大概是宫中出事了。 士兵歪头,无赖地笑:“这个小的可做不了主。” 闽霁隐约觉得不对劲,士兵似乎不太像士兵。军装不是很合身,称呼也不对,他应该说「末将」或者「下官」「卑职」。军中的规矩她不是很熟悉,但确定不会说「小的」,至少不应该是这种语气。 闽霁做出一个大胆的举动,一手拉着秋色,一手抓着史湘湘,三人并排迈出门槛。 士兵自称「小的」,说明骨子里是个奴才,多少该对她们有些忌惮。关键时刻杀一两个人震慑也就罢了,肯定不敢闹得血流成河,否则何至于过去两个时辰一直平安无事。 闽霁做出这样的判断,但仍然不是很确定。可是她不能退,永安侯府的女郎不可以被来历不明的宵小吓唬。 史湘湘看着咋咋唬唬,实则心虚得很,手心里全是汗。走到御史夫人身边时,她终于松一口气,想要蹲下检查伤势,结果被闽霁用力拽得往前踉跄一步。 闽霁说:“往前走!御史夫人跨出这一步,不是为了引我们涉险来救她!” 史湘湘懵懵的,没太意会,但好在听话。 看闽霁走出一两步没事,大胆点儿的女眷终于也跟上来,一群人竟然浩浩荡荡地跟士兵对峙起来。 闽霁的判断没有错,士兵不敢大开杀戒。埋伏的弓箭手仍然出击,然而这一次只敢射在她们脚下,很有点儿法不责众的意思。 有人倒霉被射中手臂或脚掌,不危及性命,大家便互相搀扶着。 士兵虚张声势地大喝一声:“想往哪儿走?” 往哪儿走? 这把闽霁问住了。 史湘湘也问:“姐姐,我们去哪儿?” 能去哪儿呢? 家中只有五十亲兵和一个老太君。 难道去西北找父亲的十万雄兵? 闽霁清晰地说:“去京兆府报官。” 史湘湘:…… 秋色:…… 士 2. 反贼原来是你们 [] 闽霁来京兆府之前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呆7天这么久,而且还是跟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呆在一起。 起初只有几个相熟的闺中密友跟她一起前往京兆府,后来听说她们有官兵护送,又多几个贵妇加入队伍。当时街道上的情况已经很糟糕,四周一片狼藉,人人是贼,家家被盗,到处是哭声。 史湘湘不安地问晴哥哥:“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进京?” 晴哥哥说:“进京勤王啊!” “真的是安王造反吗?” “咦?我们就是安王调进京的啊!” “反贼原来是你们!”史湘湘惊呼,天真地大喊出来。 “放屁!河西军自然是忠于陛下!” 这句话肯定不会有错,谁登基谁就是陛下,事成之后河西军当然忠于陛下。 大家面面相觑,不敢猜,不敢说,连大气都不敢喘。 京兆尹奔波在外,好在其他官员知道这是陆国府寿宴上逃出来的女眷,各个非富即贵,因此很认真地招待和保护着。 晴哥哥颇为遗憾地说:“因为你,我都错过进宫了。老子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进宫的机会。” 确认京兆府官员接待得很好,他又蠢蠢欲动:“你在这里我是放心的,我还是进宫看看吧!” 然而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他又再次来到京兆府,这次带回来更多女眷,都是陆国府老熟客。 “太可怕了!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女人……也抢。”崔牟佳惊魂未定,一见面就抱着闽霁大哭,“我应该跟你一起走的,都走出来了怎么能退回去呢?” “攻进陆国府了吗?” “事实上陆国公才是窃国贼!他是故意把大臣们扣押在寿宴上,让大家不能及时进宫。” “陆国公想称帝?”闽霁疑惑道。 名不正言不顺呀… “拥护安王啊!”崔牟佳说,“如今安王造反失败,河西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鬼,一路败走一路抢劫!” 知情人纷纷转头看晴哥哥,只见他突然把大脑袋伸到崔牟佳面前说:“见过世面了,今日见到好些个贵妇贵女。” 说着竟然在崔牟佳脸上亲一口,砸吧砸吧嘴点评一句:“滋味不过如此,贵的不一定是好的。” 闽霁离他们很近,亲吻就在她面前发生,可是她根本来不及阻止,甚至完全没有提前警觉会发生这种事。 事实上,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见识到「登徒子」。 京城真的要变天了,人们的言行、事态的发展都跟原来不一样。 崔牟佳被吓到,忘记害羞,更忘记愤怒,只是傻傻地愣住。 秋色反应快,但她只是一心护着闽霁,拉着自家女郎远离危险人物。 晴哥哥无赖般撩一下衣摆:“走咯,再去抢几个小娘子!不,抢十个!” 没有人责备晴哥哥,一是确实没反应过来,二是确实没立场。很显然崔牟佳是他救回来的,很显然他出身河西军,而崔牟佳得救后第一时间大骂河西。 再后来,晴哥哥送来的女人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糟糕,有些被殴打过,有些则明显被侵犯过。他看着处理不了的就往这里送,嬉皮笑脸地说:“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安置女人。” 听说宫里头仍在对峙,各方势力未分胜负,京城里头且有的乱。京兆府的府兵不知道被抽调去哪里,府内守卫空虚,好几次差点被贼人冲进来。 不是兵,就是贼,还是没见识的贼。他们看京兆府建筑气派,误以为是高门大户就想冲进来抢劫财物。 “好像是有人放难民进城了。”晴哥哥不是很确定地说,“搞不好是假扮难民,看不懂,现在这情况谁说得准。” 京兆府不能再收人了,这里各种物资都缺。 闽霁得到的照顾仍然是周到的,她带着秋色单住一间房,每日三餐都丰盛。她仍然没见到京兆尹,但是少府尹来过两次。闽霁有点儿怕见他,因为每次都是带来坏消息。 第一次他说打探清楚了,京城大乱是因为太子逼宫,皇帝秘召安王护驾。坏消息是,永安侯府的亲兵是被借去保护太子太傅,侯府妥妥太子党。 第二次他又说搞错了,真相是安王造反,太子逃脱出城调兵,所以安王暂时不敢轻举妄动,除非拿到禅位诏书。坏消息是京兆尹放安王进城,跟安王是一伙的,闽霁被保护在京兆府便表明侯府是安王党。 “总之,不管谁造反,侯府都插一脚。”闽霁得出结论。 “对,就是不帮皇上。”少府尹笑道。 闽霁好笑地说:“府君不若再去打听打听,兴许明儿个又有新说法,没准儿整件事的真相就是京城闹鬼了。” 她知道少府尹故意透露这些隐秘且危险的消息,目的是想吓唬她,更是想借一步说话,最好俩人关起房门来慢慢说,一直说到天黑。 闽霁没上当,每次都是把人拦在院子里交谈。不管太子逼宫还是安王造反,不管侯府被怀疑站哪边,都大声说与所有人听。 她没什么可害怕的,因为她个人行为不代表永安侯的立场,只有十万精兵出动才能真正代表侯府的态度。十万精兵也是她的底气,那边兵不动,这边就没人会动她。 那可是十万精兵,争取它比消灭它更划算。 少府尹几次三番耍贱之后,迟钝的崔牟佳终于有些会意。当少府尹又想要「威胁」闽霁,崔牟佳直接亮出匕首把少府尹逼退。 “好好说话,靠那么近做什么?” 少府尹不装了,挥手把匕首打落,把崔牟佳震得狼狈地摔倒地上。 他对闽霁说:“永安侯府都被烧光了,你现只能摇尾乞怜求本府保护,还装什么清高呢!” 永安侯府被烧光了? 幸好老太君在天宁寺礼佛。老人家还好吗?希望那边不受波及。 史湘湘紧张地扶着闽霁,她没有质疑,没有惊讶。 “你知道?”闽霁惊讶地问。 “嗯。”史湘湘眼神闪躲。 难怪侯府没人来接她回家。 好些贵妇贵女陆陆续续被家人接走,而闽霁一直留在京兆府。 史湘湘小心翼翼地解释:“姐姐,现在担心这些无用。怕你回家有危险,所以我们才瞒着你。” 闽霁心里有一丝丝介怀,但她并非不知好歹。她颤着声音说:“无事,老太君会逢凶化吉的,谢谢你。” 就算不被瞒着又能怎样呢,她有能力救火,还是有能力救人? 少府尹看她备受打击的脆弱样儿,柔着声儿安慰:“闽娘子莫慌,侯府没了不是还有我么?这几日我不是把你照顾得很好吗?只要你跟了我……” 秋色厉声喝道:“不劳府君费心,我们女郎父兄尚在,住在这里也有京兆尹 3. 晴哥哥初出场 [] 史湘湘很骄傲,她竟然成功绑了少府尹! “我是说真的,你怎么不信我呢?”史湘湘领着一队士兵进院子,声音软软地撒娇。 “嗯。”为首的将军冷漠地应一声。 将军的面容有些狼狈,他应该有好几日不曾休息,一脸倦意,脸上有乌青暗沉,还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血迹干巴巴的一片又一片黏着鬓发。 “这就是少府尹?”将军过来踢一脚,使得被五花大绑的少府尹当场晕厥。 他蹲下去仔细检查一番,着重检查眼球。两个眼珠子都好好的,只是眼睑被划破。他好像很失望,骂骂咧咧一句:“没用的东西,挖眼珠都不会,就这点力气?” 闽霁听见了,觉得脸热,又有点不服气。她第一次出手伤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了不起! 史湘湘浑然不觉,继续撒娇道:“我们想要借兵,到底行不行?这里收留好多受伤的百姓,还有好多官女子。京兆尹不知道跑哪去了,如今守卫不足50。一会儿官兵来攻,一会儿流民来闹,我们真是撑不下去了。” “跟反贼借兵,你可是真聪明。”晴哥哥冷笑道。 “你不要捣乱!”史湘湘继续软语求那位将军,“永安侯府小娘子也在哦,永安侯以后就会知道你这号人物了。” 永安侯在武将心中地位高,少年将军大多以他为榜样,史湘湘这话说得并不奇怪。 将军没接这茬,却是解释一句:“京兆尹护送太子出城,想来是事发紧急顾不上你们。” 官员们闻言松一口气:“啊,原来如此!” 京兆尹没跑路就行。 闽霁没在院子里呆着,而是坐在窗下偷偷看着外面的动静。秋色说这是一群蛮子兵,怕女郎出去惹上麻烦。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而且正在议亲,确实不方便随意见外男。先前只是多见少府君两面,就惹出一桩麻烦事。 闽霁这几天一直没睡好,经过刚刚的乱子心里又有点儿慌,再被窗缝里的冷风吹一吹,脑子便有点儿迷迷糊糊。她大约知道自己是生病了,潜意识告诉自己现在不能松懈,但看到将军在此坐镇,心里又莫名地放松下来。 虽然她不认识他,但史湘湘信任他,他又崇拜父亲,所以应该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将军吧! 将军话不多,但说得特别磊落,没藏着掖着。他说太子没逼宫,安王也没造反,是皇帝莫名其妙要废太子。太子没有忤逆,但也没束手就擒,而是出城找老亲王。 他让大家安心等待风波过去,重要的是不要自乱阵脚。现在就是流民作乱和几个畏罪潜逃的乱臣贼子,再有几个心术不正的匪兵浑水摸鱼而已。他说这些都是小事,等过几天老亲王带兵进京,便能控制局势。 闽霁迷迷糊糊想起来了,陆国公的女儿受封贵妃,贵妃有个儿子,今年十五岁。 如果是陆国公和贵妃撺掇着皇上废太子,那么一切都说得通,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病了吗?”她听到史湘湘的声音近在咫尺,咋咋唬唬伤脑仁。 “女郎,快醒醒!”秋色快哭出来了。 然后有个人推了她一下,是男人的气息,臭烘烘的。 不可以靠这么近!她当时就这一个强烈的想法,于是伸手去拔发簪防身。摸了半天没找到发簪,两只手着急地乱挥。结果那男子顺势把她的两只手举高,托着腋下将她抱住了。 “不可,诶,将军!”秋色惊呼,但把声音压得很低,以免被外头的人听见。 也有可能是闽霁现在脑子不灵光,所以听着声音小。 她应该是被扔到床上了,随即额头被巨石重压一下。 “无事,晕厥罢了!”男子说。 她没晕,她都能听到他们说话。她听到男子返回院子,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干活,官员和府兵听他调遣,避难百姓也听他指挥。他说要在屋顶、屋外和院墙下做机关陷阱,大家就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晴哥哥,快去请大夫呀,姐姐快死了!”史湘湘着急道。 “死不了。”男子冷硬地阻止。 她应该确实不会死,但听着这话也觉得够委屈,好像她一点也不重要伤病都不要紧,不死就行。身上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闽霁一茬一茬地冒冷汗。 当天晚上又有人来闯府衙,那批机关及时派上用场。后来巡城的河西军及时赶到,贼人便作鸟兽散。此战京兆府虽然称得上大获全胜,但仍然有不少人负伤。 闽霁发出一身汗,觉得身体松快了些,询问秋色:“伤员可还有地方安置?” 秋色担忧地摇摇头:“除了几个机要重地,凡是有个顶的地方都住满人。” 府衙内伤病者多,女客更多,连府兵休息的大通铺都让出来了,应该是再没有屋子可以安置伤员。这么冷的天,他们一直睡在露天院子里,几个人共用一条棉被。 休息不好,带伤硬撑,好可怜。 “我们去和湘湘挤挤睡吧!”闽霁作出决定。 闽霁的屋子香香暖暖,桌上有糕点,炉上有热茶,这些原都是少府尹讨好之举。她原来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她真不觉得这是享受,比在家时差远了,等换到史湘湘屋里时才知道少府尹有多「用心」。 史湘湘居住条件极糟糕,屋子里挤着五六十人。大家都是好多天没洗澡,夜里寒凉不能开窗,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馊臭热气,简直令人作呕。 屋里只有一张床,横竖乱糟糟地睡满七个人,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两个哺乳期的妇人,以及三个不足五岁的幼童。 “湘湘?”闽霁在一地熟睡的人群中艰难地穿梭,小心翼翼找落脚点,力争不踩到人。 “姐姐?你怎么来了?”史湘湘的声音却是从屋外传来,“我今夜当值呢!” 她掀帘探进头来,双目炯炯有神。 “我来找你睡觉。”闽霁说。 “可是白日吓到了?”史湘湘心疼道,“不怕,少府尹已经被晴哥哥抓走。” “不怕,就是找你睡觉,我把房间腾出来给伤员住。”闽霁说。 “合该如此。”史湘湘笑嘻嘻地说,“今日晴哥哥还说姐姐娇气,哼,明儿我们骂回去!哪里是姐姐不懂事,都是少府尹刻意讨好。” 闽霁脸上有点烫,其实此前她从来没想过这一层,没觉得自己独占房间不合适。她甚至觉得在京兆尹的日子难捱,吃住简陋,环境嘈杂。 她今晚突然想对别人好,是因为白天大家帮忙一起捆少府尹。当时她心慌且感动,又有点儿愧不敢当。他们跟少府尹共事,听少府尹命令行事天经地义,没想到竟然会转向帮她!凭什么呢?这得冒多大风险 4. 京城不倒钱 [] 史湘湘嘴上不满,但行动上听话,短短一早上就把少府尹的破烂事儿深挖得底儿掉,连第一次喝花酒尿床的糗事都被翻出来。 闽霁并不是每件罪名都写,只着重写京城大乱期间发生的破烂事。 其中最严重的一项罪名是趁火打劫。 虽然京兆府如今留下的府兵少,但他们还是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出门维护治安。少府尹心术不正,在维护治安时经常晚到一步,总是等到护院和盗贼打得两败俱伤之后才施施然登场。 两边人马死光,财宝掉落一地。 地上的财宝就是无主之物。 无主之物,先到先得。 于是,少府尹先到。 闽霁不好去前院乱晃,因此回自己的房间用笔墨。 伤员们看到她挺不好意思,主动说:“多谢闽娘子让出房间,我等……” 闽霁:“你们不动,我只用一下书桌就好。” 闽霁沉默地列大纲打草稿,伤员们尴尬地偷看她,一室诡异。 今天阳光不是很好,书桌被挪动位置,放在一个稍显阴暗的角落,于是闽霁整个人陷在其中若隐若现。她穿一身素净的衣裳,四五天过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能保持整洁,不像其他人灰头土脸。 她好似一座玉像,在隐密处莹莹闪亮。旁人看得有些痴了,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打扰她。 直到史湘湘呼呼呵呵地跑进来,室内的气氛才终于活泛起来。 史湘湘看着草稿不依不饶:“我跟姐姐说那么多,你才写这么点吗?他欺负珠儿的事情怎么不写?珠儿的夫君为了申冤,到现在还被关在大牢里呢!” 闽霁柔声道:“一事一案,那件事得另办。你去同珠儿的小姑说,等我们真能把少府尹下大狱,她再来击鼓鸣冤。若是我们撼动不了少府尹,且劝她再忍忍。” “这么多条罪名还不能治他吗?” “难说,钱家三代人才辈出。” “强抢民女、谋财害命也算人才吗?” “他是他,钱家是钱家,钱家确有几个出色的儿郎。” 史湘湘一肘子撑靠在桌案上,挤眉弄眼地问:“那里头有没有你的情郎?” 闽霁微愣一下,没有立刻反驳,她很少被人这样冒犯,觉得生疏得很。 史湘湘自以为看透天机:“我就说呢,少府尹怎的对你格外殷勤,感情你们认识呀?你与钱家最出色的儿郎打得火热,以前都不正眼瞧他。嘿嘿,这回终于落他手上。他妄想娶你,便自觉从此以后能跟钱家最出色的儿郎相提并论了!” 闽霁专心书写,这种荒诞之言不需要反驳。 秋色却厉声喝道:“史娘子慎言,莫要污言秽语坏了姑娘家名声。我家女郎从未与任何钱家儿郎有私交,便是少府尹也是今次初见。” 史湘湘讪讪道:“哦,这也坏名声?” 京中贵女的名声真脆弱。 闽霁专心致志写罪状,写完誊抄三份:“以后再要找齐这么多人证可是不容易,多备几份才保险,就是被抢一两次也不怕。反正就是按个手印的事儿,你说句软话,哄大家多按两遍。” 史湘湘慎重道:“行,我藏一份在晴哥哥那里,肯定丢不了。” 闽霁欲言又止,她觉得晴哥哥不靠谱,还不如昨天那位将军。 俩人一来一往热烈讨论,伤兵们总算听明白:“闽娘子这是要给少府尹定死罪吗?不可不可,不行不行,没得惹恼钱家。看在钱家几代功勋的份上,便是闹到御前,陛下也会网开一面。” 闽霁幽幽道:“我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的,这纸罪状只是言明他如何犯众怒。事情过了明面,让大家都知道钱家出败类。钱家巴不得这件事赶快揭过去,便不会私下报复把事情闹大。” 一位伤兵不解道:“闽娘子有侯爷呢,钱家未必敢把你怎么样。” 另一位伤兵不屑道:“你蠢啊,闽娘子自然不怕。” 无权无势的小兵小吏才会害怕被殃及。 史湘湘终于有点儿开窍:“钱家……真的那么厉害吗?” 伤兵们叽叽咕咕表达不满:“不知道厉不厉害,反正是有能力往京兆府塞一个酒囊饭袋。” “既然能塞人,那开除一两个人岂不是易如反掌?”史湘湘风风火火跑出门,“姐姐放心,我一定给它按满三千五千个手印。还有姐姐,昨晚对不起!” 闽霁并不恼她,反而看她慌张的样子觉得好笑。其实解决这件事并不难,她只要去信父亲,让父亲跟钱家家主通个气儿就行。钱家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定然不会追究,而且还得上门致歉。 但她不想总依赖父亲了。 从变故发生到现在,大家一直在强调她永安侯女儿的身份,好像除了这个身份她便一文不值。 她想试着独自面对和处理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应对少府尹的纠缠,目前为止她觉得自己处置得还不赖。 第七天夜里老亲王终于赶到,整个京城似乎同时松一口气,厨房里甚至多做两桶饭,不担心明天断米了。 京兆尹匆匆赶回来一趟,被满满一衙门的人吓一跳。 “这是抓来多少流民?” 话没说完就被属官拉走,解释道:“这是避难的百姓!” 京兆尹:“哦哦哦,好,行!” 没工夫仔细盘问,京兆尹跌跌撞撞跑到后院找闽霁,一见面就哭:“好孩子,好孩子没事吧!本府对不起闽侯啊!都怪本府失察,用人不当,孩子受惊了吧!等风波过后我便去陛下面前请罪!” 京兆尹是根老油条,哭哭笑笑自罚三杯是他的拿手好戏,否则如何维护京中治安让各大高官世家都满意。 闽霁拍一拍史湘湘,指着京兆尹说:“把罪状书给府君一份。” 京兆尹得了罪状书嘿嘿笑,仿佛他就是为此而来。 “何时可以家去?”闽霁问道。 “且安心等两日,等京中完全太平之后再做安排。”京兆尹说。 闽霁本来有一肚子话,想托他打听天宁寺,想托他追查侯府起火原因,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她不是想要靠自己吗? 她应该能想到办法解决的。 这么多避难的百姓,回家后不都得靠自己寻找亲人和重建家园吗?百姓可以,她也可以。 “府君正事要紧,我在这里一切都好。”闽霁说道。 京兆尹确实不能再呆下去,他得进宫随机应变。 进宫时他把状书捏在手上摇摇晃晃,远远地见着中书侍郎便先作揖,待对方走近后迅速把状书送上:“太子殿下说,少年郎性子毛毛躁躁做事难免疏漏,虽难委以重任,仍可静待其成。好好磨练,将来未必不能成器。” 中书侍郎不着痕迹地把状书收入袖囊,深深回个礼,但一句话也没说。 中书省掌管机要,发布皇帝诏书和中央政令,是朝廷最核心的机构之一。中书令如今在家养病,中书侍郎便是事实上的一把手。 中书侍郎姓钱,少府尹喊他一声三叔。 闽霁对状书的去向一无所知,即便后来知情她也觉得不重要。在威威皇权面前,这纸状书其实影响力有限。这个人情反正是要卖给钱家的,搁谁都得卖。无论最终掌权者是谁,都会给钱家一个面子。 钱家的儿郎不可能被重罚,否则无异于释放出一个信号:钱家要垮。 天家要拿钱家做士族表率,怎么能轻易垮掉? 闽霁本来确实想听话再呆两天,等街上平静些再走,但是富英来接她了。 老太君跟她提过一嘴:“这富英是从小看到大的,模样品行都还不错。” 富英的母亲也曾特意借宴会之机拉着她说话,很有点相看儿媳妇的意思。 双方家长都没说破,全是闽霁自己意会,就不知道富英有没有同样的自觉。 富英办事有点着急,开门见山地说:“侯府修葺大概需要花费一些时日,母亲让我来接你回家去小住。” 闽霁微微垂眸,心中有一丝失落。 5. 将军的隐秘心事 [] 更像土匪的来了,是河西军。 他们第一天进城就穿得破破旧旧,这会子进阶成为破衣烂衫。少个袖子缺片甲衣太正常,甚至有掉裤腿的,露出黑曲曲的腿毛。 天亮时河西军经过京兆府门前大街,史湘湘快乐地跑进后院传播好消息:“闽姐姐,晴哥哥说打完了。皇上还是皇上,太子还是太子,没事了!” 闽霁淡笑应一声,问道:“他们现在回河西吗?” 史湘湘蹦起来喊一声糟糕:“这就回去了吗?那我是不是应该送行?刚才应该多说几句话。” 史湘湘这头往外跑,那头人往后院来,双方都是风风火火,差点儿撞到一起。 “忘了说,我们暂时驻扎在西郊大营。”将军站在院子里大声道。 闽霁莫名觉得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脸上不由自主热烫起来。他都快跟史湘湘撞到一起,俩人距离那么近,哪里需要大声喊话? “哈?我可以去西郊大营找你们吗?”史湘湘问。 “你不可以。”将军明确拒绝。 “……” “休沐时我会回来。” 说完这些将军就不再开口,接下来都是晴哥哥的表演时间,他把史湘湘逗得呱呱乱嚷。 晴哥哥让史湘湘乖乖学着做一个名门淑女,好在京城拐骗一个出色的小郎君,毕竟在河西她的恶名无人不知,已经嫁不出去了。 完全不要紧的一段闲话,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必要在这种时候站在院子里当众大聊特聊? 闽霁敏感地觉得河西军是在拖延时间等她出去,于是她更不愿意露面,慢吞吞地回忆近日经历并写信给父亲。 「父大人钧鉴: 近日京畿纷扰,乱象频生,女儿有数事未能烛照,恳请家严垂诲。 初至陆国公邸,余疑彼辈兵卒或为内侍乔装。验尸则真相可明矣。 及至京兆尹府,遇少府尹,性情狡黠,言语虚实相间,好以戏言惊我。其谑浪之态日甚,不堪忍受其辖下生涯,故余乃夺其权柄,并束之以缚。 未几,河西军一员猛将至,力重一脚,致少尹晕厥,随即便携之而去。虽觉其举动稍显过猛,然余未加阻止也…… 父亲大人阅毕此中情愫,敢问女儿行事间可有失当之处?若有待修正与弥补者,望乞赐教。」 闽霁写完塞进信筒,封上火漆。 做完这一切之后,院子里的话题仍然是史湘湘择婿,而且越聊越热烈。 闽霁疑惑地对秋色说:“去问问河西军意欲何为?可是要找什么人或东西?” 秋色好笑地说:“人已经找到啦!” “找到了?” “当然,人家特意来找史娘子。” “既然见到人了,怎么还不走?反正又不能把湘湘带到军营。” “所以啊,人家抓紧时间打情骂俏。” 闽霁惊讶地张大嘴:“啊?这就是打情骂俏?好像没什么意思。” 秋色笑得前仰后合:“我的活宝小娘子诶!” 闽霁慢悠悠地搅动笔洗,仍然不太想去院子。 她知道将军抱过她,感觉到将军可能喜欢她,但这喜欢恐怕肤浅得很。他大概没见过像她这样养尊处优、矜贵柔美的姑娘,所以一眼就着迷。 她不喜欢他,但可以理解他。 譬如她看到新衣服、新首饰、新鲜瓜果或新样式的吃食时,也会心生欢喜。 闽霁等得有些不耐烦,打算出去催促他们出城,再耽误下去容易引起误会。 若是朝廷以为河西军不想出城,那就麻烦了。 闽霁刚走到房门口,便见张嫂匆匆跑来报信儿:“闽娘子,又有人来接你,这次阵仗更大!” 闽霁面露不悦,怎么一个两个都跟抢亲似的!就算是好心接她回家,不得先打发人来问一问她愿不愿意吗? 张嫂看出端倪,问道:“闽娘子不想去吗?” 闽霁摇摇头:“我依然不知今日来的是什么人。” “啊!”张嫂立刻开始指使人干活,“你,去前头打听来者何人;你,赶紧装病装瘸把人拖住了!” 张嫂是开酒楼的,指使人干活粗中有细,效率极高。 来人身份不难打听,就是打听清楚后有点吓人。 “是肃亲王啊,这不好拦吧!” 能给皇上和太子劝架,如今肃亲王声望又高一层。 “老亲王来了?” “老亲王这时候来?” “不是不是,是肃亲王的亲兵。几十号人,拿刀拿枪还抬着一顶轿子。” 唉,更像抢亲了。 “闽娘子……老亲王?老亲王!”张嫂心一狠,放话,“老亲王也一样,你要是不愿意,咱还把他打出去!” “就是就是,府君有吩咐的,让娘子再等两天。”府吏表示赞同,“反正我等只听府君命令行事。” 闽霁明确地摇摇头,幽幽开口:“确定是肃亲王亲兵吗?可是,我不认识肃亲王。” 肃亲王封地虽然不远,但他已经将近十年不曾回京,闽霁确实没机会见他。 皇上体恤老亲王年事已高,让他不必奔波,其实就是不让人回京。 张嫂猜测:“那……可是王妃授意?” 闽霁:“肃亲王从未立妃。” 不仅如此,老亲王还无儿无女。 这边还没理出头绪,那边着急来报:“拦不住,亲兵闯进来了!” 众人愣神时,秋色反应极快地解开闽霁的披风穿在自己身上,接着迅疾出手拿掉闽霁头上的金花、耳上的珍珠、手上的玉镯等等,全部戴在自己身上。 亲兵进入后院时,秋色打扮妥当并迎上去。 “怎的如此鲁莽行事?后院多是妇孺伤病者,莫要惊吓着!”秋色严厉地喝阻。 亲兵打量眼前女子,不确定地问:“闽娘子?” 秋色不爽地回应:“肃亲王让尔等来接人,怎么不事先说一声?” 亲兵好像是认可秋色的身份了,退一步拱手行礼解释道:“事出紧急。” 百姓们这会子看清楚了,肃亲王确实不认识闽娘子,但莫名其妙想把闽娘子接走。搞不好眼前这些人不是王府亲兵,是歹人假扮的。 京城乱成一团,有什么不可能呢? 大家纷纷移步到闽霁身前,不动声色地把她挡在人群后头,不让亲兵看见一片衣角。 就连史湘湘都看出不对劲,软语请求将军:“快想办法救救闽姐姐!” 将军不为所动:“肃亲王不会害她。” “万一他们不是王府亲兵呢!” “假不了。” 将军好像是不耐烦,轻轻一推把史湘湘 6. 不懂事的河西军 [] 马车还没出城,就在大街上被拦住。浩浩荡荡一列兵故意堵着他们,粮油店伙计根本没打算反抗,很平和地看着为首的小将军过来敲车窗。 这次「抢亲」的人稍微懂礼貌,第一时间自报家门:“闽娘子可还记得我?我是河西谢家二郎谢岩,吾妹嫁入柏杨侯府前,我们见过几次。” 他们确实有交集,应该是在一年前。当时有人为谢濛与柏杨侯次子李澹说媒,所以谢濛来京中小住时日。双方都想婚前看一看样貌,观一观品行。 说媒有可能不成,所以当时闽霁好多次被邀请去做幌子。比如,她跟谢濛去划船,船到湖心时李澹的船便靠过来。 柏杨侯夫人原本是看中闽霁,话才起头就被老太君回绝:“哦,霁儿还小呢!” 闽霁年幼,李澹却已经老大不小,所以柏杨侯夫人又把目光看向谢濛。 这件无始无终的议亲旁人都不知晓,但闽霁心里清楚,所以面对李澹时有些避嫌。往往是把谢濛约出门后她就功成身退,连对李澹都不会多看两眼,更加不会记得谢岩。 她知道柏杨侯夫人的打算,说是请闽霁做幌子,也还是存着让闽霁和李澹多多相处的心思。万一两个年轻人看对眼,岂不是心想事成? 因此,闽霁更加谨慎,努力做到片叶不沾身。当时她只是知道谢濛进京有阿兄相陪,知道这么个事,知道这么个人,但她不认识谢岩。 可如今谢岩拦着道。 真有意思! 她不觉得自己亏欠谢家,更不觉得谢家这会子是来「报恩」。谢家若要帮她,就不会派谢岩来,更不会粗鲁地拦住她的马车敲车窗。 “不认识,别挡道了。”闽霁闷闷地说,始终没掀帘子没露面。 谢岩在外呵呵笑一声,好像还挺愉快。 “闽娘子去天宁寺,我们同路。”谢岩说道。 京郊不太平,朝廷让他们领兵四处走一走,镇一镇。不是很要紧的差事,于是他就想起闽霁了,他们正好一个方向,他跟着她一路晃晃悠悠过去也没问题。 昨晚听说富英吃瘪,他觉得新鲜,便多留意闽霁一些。富家长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竟然也有吃瘪的时候? 他原本对闽霁不了解,爱慕更谈不上,就连见过几次的说法都有夸大之嫌。 闽霁出门身边至少跟着十二个丫鬟仆从,旁人根本近不了身。常常是闽霁的马车在前,谢濛的马车在后,谢岩跟在谢濛身边别说与闽霁见面,连裙摆衣角都看不到。 记得有一次去城外梅园,他想着山林空旷,这次总能见到人吧!结果闽霁的马车从梅园前门进侧门出,只是打发两个丫鬟过来领路去见李澹。 当时谢岩有些生气,觉得京中贵女架子大,看不起河西谢家。否则大家都是年轻人,值此良辰美景,不应该坐下来喝两杯交个朋友吗? 闽霁不想与他交朋友。谢岩武断地下结论,并因此记恨闽霁好长一段时间。 “那就下车,例行搜查!”谢岩洋洋得意道。 他说完有些心虚,默默等待闽霁的反应。心中暗暗后悔,不应该一上来就自报家门。他应该装作不知情,直接下令搜车,然后惊讶地说:“啊,不知是闽娘子,失礼失礼!” 谢岩正胡思乱想着,闽霁已经施施然下车,说道:“将军请便。” 请什么请?他现在一点都不方便! “我开玩笑的,闽娘子快上车,在下冒犯了!”谢岩急得冒汗。 “既是公事,便没什么冒犯。”闽霁横向离开几步远,说道,“马车是晨间刚雇的,我也不懂仔细检查,兴许真有什么问题,将军请认真搜吧!” 谢岩觉得搜查是羞辱她,但闽霁不这么想,反正马车出城门时肯定也要接受搜查。这一路去天宁寺,路上关卡不会少,像这样的搜查以后会是常态。 “娘子快上车吧!”谢岩急得团团转。 “你只管搜,我不生气。”闽霁坦诚道,“出城门也是要搜的,路上遇到关卡不但要搜,可能还得使些银子。我真的不介意,更不会记恨你。” 你不介意我介意啊,我原来不是想闹成这样啊! 怎么会变成例行公事呢?谢岩沮丧得不行,他原本想发展一段私交,比如护送她去天宁寺。富英摸不到天鹅毛,他咬了一口天鹅肉,多爽啊! 河西军赶到的时候,将军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幅诡异的情形。清晨的大街上,道路两边还没清理干净,商贩行人三三两两,有一辆马车和一队士兵醒目地杵在路上,年轻的将军正围着一位清丽的女郎团团转。 谢岩也看到河西军,过来打招呼,互相报了姓名。闽霁没有过来,她跟士兵低语几声便上了马车继续往城门去。 她不但没打招呼,甚至也没打算给河西军让道。至于谢岩,更不会跟他寒暄道别。 谢岩看着有点傻眼,「诶诶诶」半天,不再提搜查也说不出放行,就这么尴尬地目送她离开。 他好像比富英更丢脸…… 所有人石化在大街上,可是闽霁并不是故意给他们难堪。她不打算结交河西军,当然无需打招呼。她不认识谢岩,他不再搜查,那么她就可以离开。 接受搜查的车辆离开时需要跟军官道别吗?当然不需要。 至于给河西军让道,侯府的马车哪里需要给河西军将领让道? 闽霁只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却把旁人震惊得不行。 侯府一直是这气派,闽霁没有变,只是旁人看她的眼光变了,都把她当作孤苦无依的弱女子。 大家都等着闽霁缠上来,主动巴结,可闽霁依然故我,对谁都不曾高看一眼。跟侯府的权势富贵相比,他们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谢岩终于回神,询问士兵闽霁离开时说了什么。 士兵老实回答:“闽娘子问是否继续搜查,我等忙说不必不必。” 他们说不必,她就走了,好像确实没问题。 闽霁出城一路上都很顺利,她刚到城门,便有一小股河西军赶上来解释车上是永安侯小娘子,去天宁寺接老太君。闽霁听到河西军跟城门吏说他们奉命一路护送,说话很大声,像是故意说给她听。 不需要她同意,但她没反驳就是默认。 河西军这次立大功,以后大概能在京城横着走,城门吏没多阻挠就放行。 京城乱成这样,河西军遇到官眷便护送一程,论起来没什么大问题,闽霁便觉得无需抗拒。况且河西军很克制,只是紧紧跟在马车前后,没有像谢岩那样硬攀交情。 一直到午时,河西军指派一个小兵过来询问:“闽娘子可要休息会儿?” 闽霁说:“不必。”她想快点儿赶到天宁寺,这些天她一个人在城里,祖母肯定担心坏了。 “这样啊!”小兵挠挠头,“已经过了用饭时间,闽娘子不饿吗?” 闽霁这才反应过来,河西军饿了…… 河西军应该早就想埋锅造饭,一直饿着肚子等她发话,实在扛不住饿才挑明说。派过来说话的人也合适,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人还没闽霁高。 人家处处迁就她,闽霁便也体贴,让张星送去一些吃食。她那块玉佩都能盘下整个店铺了,离开时当然多带一些物资,何况本来就是自家店铺。她原本想着路上遇到逃难的人群可以帮扶一些,现在给河西军也是一样的。 张星从穿开裆裤时就跟着张嫂做生意,很懂交际,不一会儿就跟河西军聊得热络。张星送过去的东西都是好的,精米精面,河西军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吃到。就是永安侯府里,也只有老太君和闽霁□□米饭,丫鬟仆从吃大厨房的大锅饭。 张星原本是给闽霁备吃食,拿的都是最好的。河西军吃得开心,香得舌头都活泛起来。 闽霁下车活动活动手脚,他们忙着吃都没怎么抬头看她,闽霁便放心地打量对方。 这支队伍里半数是老兵,看着老成稳重,而且看衣着似乎都是小将领。将领才有成套的甲衣,士兵能有个护胸就不错了。 看得出河西军对这次护送任务很重视,但将军不在这里。 闽霁初时感到惊讶,但很快想明白,将军自然是赶着去往西郊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