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 1. 第 1 章 [] 厚重粘稠的黑暗之中,一座庞大魔法阵凭空浮现。 雪白的六芒星纹章与无数神秘繁复的古神字符构成封印,魔法在其中依照符文的指令缓缓流淌。 一道沉重的意念自魔法阵中传出,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棺椁,将苏醒的命令传递给棺椁之中的银发女孩: “醒来,诗篇! “你醒来的时候——到了!” 烟灰色的眼瞳骤然睁开,浓厚陈旧的黑暗被顷刻击溃。 魔法阵怦然散发出绚烂的光芒,法术与阵符悉数崩溃消解,化作细碎而虚无的光点,徐徐湮灭进黑暗里,像一场遥远的流浪星辰。 * 柯莱尔在坠落的微光里缓缓坐起身。 雪白的永生花从她身上滑落,带着幽暗的清香。 赶在黑暗与寂静再度聚拢之前,她轻挥左手,魔法在指尖迅速流转,干涸的烛台上腾地凭空燃起火苗。 她环视四周,终于在尘封凝滞的记忆中寻找到了所在之处。 “这里是……我的城堡?” 准确来说,是柯莱尔的城堡地下室。 但此地已经与她记忆之中的样子大相径庭:绒花编织的挂毯已化作碎末,黄铜花枝变成扭曲怪异的黑色枯枝状物,镶嵌作装饰的珍珠剥落暗淡,胡桃木制成的家具枯朽崩塌成残片。 整间地下室空空荡荡,满地苍白尘埃。像一页腐烂的经卷,记录着世纪变迁的残痕。 “我究竟沉睡了多久啊……” 整个地下室之中,唯有她沉睡的黑木棺椁崭新光亮,连同盛满棺椁的白色永生花也新鲜饱满,就像刚从生命之森采摘来一样,花蕊还带着浅淡的香气。 仿佛在时光之河中定了锚。 于是时间从柯莱尔身边奔涌,她只在原点安静沉眠。 可是,柯莱尔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躺进棺椁的——这很奇怪,就像记忆在某个节点突然断裂,后面只有茫茫的朦胧灰暗。 直到自己苏醒为止。 “陷入沉睡前的记忆……消失了?” 柯莱尔困惑地喃喃。 她从那几乎将自己淹没的永生花里站起身,自棺椁中跨出,足尖踩进细腻的尘埃里。 就在她离开棺椁的那一刻,时间冻结的魔法骤然失效:千万朵雪白的永生花在转瞬之间枯萎、扭曲、化为齑粉;黑木棺椁也随之崩裂,结实厚重的木板在眨眼间腐朽破碎,混成一堆灰白色的尘埃。 千年的时光浓缩进短短数秒,应召在柯莱尔的面前,令她越发茫然惶惑。 突然,柯莱尔的灵性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试探性的方触即退,不带任何恶意。但还是让柯莱尔瞬间警觉起来: “谁?” 仿佛是无声的回答,银白的光芒在她面前勾勒出书的轮廓,闪烁之间,一本古朴而厚重的书籍凭空浮现。 棕色的封皮以无法辨别的奇异材质制成,书页泛黄,带着陈旧而庄肃的气息,秘银在书封勾画出蕴含神秘规则感的古神文字: “灾厄。” 在柯莱尔面前,这本书陈旧的棕色封皮自行翻开,泛黄的空白纸张摊开在首页。昏暗的光线下,原本无字的书页上浮现出一行行古神文字: 【名称:灾厄之书】 【基础信息:诞生于星辰尽头的神秘书籍;祂不曾记录任何事,祂不曾遗漏任何事】 【备注:全知何尝不是一种灾厄?】 柯莱尔缓慢地阅读完这段篇幅不算太长的文字,轻声复述:“灾厄之书?” 备注栏的文字迫不及待地扭曲、消失,又立刻浮现出新的文字: 【备注:恭迎吾主重临!】 柯莱尔略带困惑地看着面前的书:“我不是你的主人……” 【备注:吾主有所不知,能够掌控灾厄之书的,唯有女巫一族的历代首领!而当下……】 文字浮现到这里诡异地顿住了,黑色的古神文字滑稽地写了两笔便没有了下文。 柯莱尔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你刚刚说,我的族人怎么了? “在我沉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 灾厄之书上的文字顷刻消散,维持了一段空白的犹豫之后,才再次浮现出文字: 【备注:神话纪元已经终结,吾主乃是如今世上的唯一一位女巫】 在柯莱尔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灾厄之书又缓缓浮现出一行文字: 【亦是最后一位】 “这怎么可能呢?” 柯莱尔难以自抑地喃喃,微微摇了摇头。 然后,她猛然转身,在身后掀起一片薄薄的尘埃。 她记得地下室的出口在哪里,于是踩着满地厚重的尘埃,快步踏上冰凉阴冷的石质台阶,越接近那出口时步伐便越急促,近乎奔跑。 她是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实质的回答,无论是虚妄的恶劣玩笑,或是绝望的尘埃落定。 柯莱尔甚至来不及仔细回忆那扇魔法之门的开启秘法,指尖迅速勾画了一个破坏力极强的魔法阵,灵力充斥其中,古神字符灌注形成命令: “火!” 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坚硬石门应声崩解成碎末。 与此同时,封印了千载时光的古老魔法阵也随之破碎、化作微光而消散,无论是神秘学还是空间意义上,这间地下室终于就此回归世间。 柯莱尔茫然地站在空洞的门前,迟迟不敢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记忆之中,只要推开这扇门便能见到城堡的大厅:无数充斥着星体元素与神秘符号的挂毯;悬挂着奇异石块的壁橱;还有一把舒适的窗边吊椅,柯莱尔最喜欢蜷缩在里面摇摇晃晃地翻阅古籍。 壁炉中应当燃烧着橘色火焰,竹篮盛着干果与枝叶,宝石按照元素属性整齐地装在水晶罐子里。 她的城堡总是舒适而整洁,角落里填充满年轻女巫喜欢的各种物件。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 枝叶繁茂的古老树木参天而起,阳光从缝隙中投下纤细微弱的光芒,松雀躲在遥远的树影中低低啼鸣,林间的风带来遥远的野蔷薇花香,饱含生命力的灵在风里慢悠悠地飘荡。 若非不远处那堆残垣乱石能勉强分辨出基墙的轮廓,柯莱尔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的城堡。 在她沉眠的时候,历史早已将她熟知的一切都摧残殆尽。 灾厄之书跟着柯莱尔从地下室飘了上来,备注栏的字迹扭曲重构: 【神族统治地上的纪元已经结束了,吾主】 柯莱尔轻声喃喃:“那我呢?” 她只是睡了一觉,却被孤独地抛弃在遥 2. 第 2 章 [] 柯莱尔是被疯狂预警的灵性直觉惊醒的。 虚无而尖锐的光圈撞击着她疼痛欲裂的灵体,仿佛迎面泼来的刺骨冷水,强行将柯莱尔从黑沉的昏睡中唤醒。 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冒险家们逐渐远去的惨声大叫: “快逃!不要再往河边去!” “贤者保佑!那该死的巨骨鱼怪怎么会出现在营地区!” “……” 昏睡带来的慵懒感觉还没有散去,柯莱尔在尚未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本能地翻身而起,又像一只黑色的蝴蝶般飘然落地。 轰然一声巨响,就炸开在她方才休憩的灌木丛中。枝叶在瞬间崩裂,四散飞溅。 柯莱尔抬起袖袍,挡了挡扑面袭来的木屑。 伴随着篝火被浇熄的滋滋声,烟尘在古老的树干间扬起很高。 宽大的黑色袖袍放下,她抬起烟灰色的眼瞳,猝不及防地与硕大眼珠瞪了个对眼——那眼睛属于一条仿佛小山的怪鱼,比柯莱尔高大得多,似乎只需张开嘴就能把眼前的小巧女孩整个吞下。 这条硕大的狰狞怪物从河水飞跃上岸,若非柯莱尔闪躲得及时,恐怕光是那沉重庞大的体型都能让柯莱尔一命呜呼。 柯莱尔微微侧了侧脑袋:“……鱼?” 不像,至少与柯莱尔记忆中的鱼并不怎么相似。 虽然长着鱼类标志性的鳍和鱼鳃,但这条硕大怪鱼的鳞片已经完全骨化,看起来更像是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边缘还长着锐利的倒钩,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该出现在鱼身上的东西。 怪鱼僵白的眼珠盯了柯莱尔片刻,猛然一扭巨大的鱼头,以一种不符合习性的扭曲姿态灵活地在陆地上攀爬,最后竟然一跃而起,咧开长满密密麻麻骨齿的大嘴,凶狠贪婪地咬向柯莱尔。 潮湿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柯莱尔不适地眯了眯眼睛。 她的脚尖踩进柔软的青草中,随手抽出一支熄灭的火把,将那仍冒着白烟的尖端举起,对准了高高跃起的怪鱼,熟稔地凭空描画了一个魔法阵。 灵力通过木质火把灌注到魔法阵里,中央的神秘字符在瞬间爆发出强烈的青白光芒,饱含魔法力量的古神语形成指令: “风!” 庞大的灵力以魔法阵为中心爆发,无数坚韧的风矢疾射而出,不偏不倚地绞进怪鱼布满利齿的巨口之中——自脆弱的口腔起,将这条巨鱼切割成一团被坚实皮壳包裹的鱼肉碎块! 疾风里,柯莱尔的长斗篷向身后扬起,像是一面黑色的旗帜。 她头上的黑色兜帽同样不自主地向后滑落,银白色的长发轻盈地飘散在半空中,又在那怪鱼轰然落地后,乖顺地徐徐垂落。 从半空摔落的怪鱼当然已经死透了,僵白的眼珠愣愣地对着柯莱尔的方向,鱼尾巴泡在湍急的河水中,鱼头搁浅在草地上。 柯莱尔举起她暂时充作魔杖的火把,戳了戳至死仍保持着凶狠狩猎姿态的怪鱼,困惑地琢磨了半晌后,最终还是顺手将火把丢回篝火堆中,打了个响指。 一本古朴神秘的厚重书籍凭空出现,稳稳落到柯莱尔的手里。 这本书籍的封面以秘银烙印了古神语“灾厄”二字,所有纸张都泛着古旧的黄色,然而通篇却没有半个字符,每一页都是空白的。正是灾厄之书。 书籍“哗啦哗啦”地自行翻动许多页后,停住的纸页开始浮现出文字: 【名称:巨骨鱼怪】 【基础信息:骨骼外生的奇异鱼类,具备两栖特性;智力低下,性情贪婪暴躁,多数活跃于火山口的温池之中】 【备注:是什么将它逐出栖息的温池、慌不择路地逃窜到此地,又令它惊扰了吾主的休憩?那一定是个可恶的家伙!】 柯莱尔问:“鱼,能吃吗?” 书页上,备注栏的字迹迅速扭曲消融,重新浮现了数行文字: 【备注:肉质算不上鲜美,但至少无毒……】 【备注:赞美吾主!感谢您在食用陌生食材前,愿意垂问在下微不足道的意见!】 柯莱尔:“……” 明明只是文字,为什么能读出怪声怪气的感觉? ——巨骨鱼怪袭来之前,柯莱尔正在河边的灌木丛里毫无防备地沉睡。 这并不是因为缺乏警惕心,而是她先前实在饿极了,于是……随手从朽木上揪了一丛蘑菇。 肉质肥厚,看起来饱满多汁。 如果蘑菇有毒的话,灵性会提前带来预警。既然灵性始终没有释放危险的信号,柯莱尔也就坐在灌木丛里,一朵接一朵地吃掉了整簇蘑菇。 然后就毫无征兆地眼前一黑——陷入了昏睡。 柯莱尔回想片刻,皱眉:“蘑菇……不好吃。” 口感是与它无辜长相不符的酸涩,还带着点苦味。 灾厄之书气得哗啦作响,书页迅速翻动几页后,浮现出文字: 【名称:昏睡蘑菇】 【基础信息:看似普通的鹅黄色蘑菇,安眠药剂的珍贵原料;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古老密林中,所有药剂师的宠儿】 【备注:一朵昏睡蘑菇足以让普通人安眠整夜,吾主却连续吃了七朵……】 柯莱尔没有继续阅读啰嗦冗长的备注,单手将灾厄之书合上。 书籍随即凭空消散,如同它凭空出现时一样。 柯莱尔叹息:“好饿……” 那是一种无法准确描述的怪异感觉,仿佛灵魂空缺了一大块,急切地想要用什么来填补它。残缺的记忆无法寻到原因,柯莱尔只好把它归结为“饿”。 况且,她也的确足足千年不曾进食,觉得饿也很正常吧? 柯莱尔伸手触摸着巨骨鱼怪那坚硬的鳞甲,满意地打量了一下它硕如小山的体型。 确认过了。 没有毒,能吃。 她白皙的指尖指向逃跑的冒险家们留下的篝火堆,画了个简单的火焰魔法阵,凭空一指,那被浇熄的篝火便“腾”地重新熊熊燃烧起来。 * 与此同时,有三名冒险者正朝着河边营地的方向赶来。 身穿短袍的高壮男人困惑地问:“艾莉,你的占卜结果会不会出问题?” 名为艾莉的年轻女孩瞪大了眼睛,气愤地挥舞手中的占卜法杖:“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如果再质疑我的能力,那就永远不要找我帮忙寻找遗失的东西!” “但,那可是巨骨鱼怪!这种高等级且极具危险性的神秘怪物,怎么会毫无危险?” 艾莉懒得解释,气哼哼地说:“占卜结果就是这样显示的:那条侵入营地的巨骨鱼怪,对我们‘没有任何危险’!但是我没法回答你原因,要不,你去亲自问问大贤者?” 听到拌嘴中涉及到了神明,为 3. 第 3 章 [] 这鱼长得丑就算了,烤出来的肉怎么也如此难吃…… 柯莱尔边叹气边将树杈上烤得焦糊的鱼肉吃完。虽说不好吃,但至少烤鱼肉没有毒,也不会突然让她陷入昏睡。 两个男冒险家手持武器走到巨骨鱼怪的尸身旁,皱眉研究起这条鱼体面干净的死状;耳垂上悬挂着银铃铛的少女蹭到篝火边,非常自来熟地在柯莱尔身边坐下: “你好,我叫艾莉。请问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柯莱尔瞬间警惕起来。 女巫的真名在神秘意义上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只要知晓了真名,想要占卜这个女巫的一切都变得轻而易举,甚至可以通过某些特殊手段窥伺女巫的灵体本源。 在柯莱尔生活的时代,她的母亲与族人反复叮嘱过她,务必不可将真名泄露给族外之人。 虽然时代已经更迭了至少一个纪元,人类对神秘领域的探索程度也无从得知,但柯莱尔还是决定谨慎透露自己的情况。 “我醒来的时候,就丢了一部分记忆……” 艾莉同情地看着面前的女孩:“那么,你还记得些什么呢?” 此话说出,艾莉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帮你找到离散的亲人或者朋友。” “我记得……”柯莱尔指了指头顶繁茂枝干之中透出的狭窄天空:“这里是占星峡谷,对吗?” 为了方便观测星象,在比神纪还要古老的时代,女巫的祖先选择了这片位于南北星空交汇带之下的峡谷作为领地,并命名为占星峡谷,从此,女巫们便世代在此繁衍生息。 闻言,艾莉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出来: “小妹妹,你居然研究过神秘学?” 看着柯莱尔探寻的眼神,艾莉笑着解释: “除了那些陈旧泛黄的古籍和旧地图以外,已经很少有人提起这个古老的称谓啦。 “这片森林被冒险家们称为‘龙骨森林’,喏,逆着这条河流的方向往上走,就能找到 ‘龙骨火山’,据说里面真的有一条龙哦。” 柯莱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望,湍急的河水从森林深处而来,看不到源头。 至于龙…… 柯莱尔的思绪被一道粗犷的男声打断: “艾莉,你怎么又在讲那些神神秘秘的传说?”扛刀的男人用巨骨鱼怪的鳞片端了一大块鱼肉过来,放在篝火边:“把那些睡前故事忘到脑后吧,多少冒险家去龙骨火山探险,都灰溜溜地空手而回?” “嘿,布鲁克,你真的一丁点神秘学的天分都没有!哪怕向大贤者祈求好运都得举行仪式呢,何况是想要直面神话生物?” “你们占卜师真是顽固……” 另一道男声打断了两人即将爆发的拌嘴:“好了,布鲁克,艾莉,不要在小孩子面前争吵,太不体面了。” 小孩子柯莱尔:“……”她刚刚听得挺起劲来着。 男人笑着在柯莱尔身边蹲下:“我叫罗纳,是这支冒险小队的队长,听说营地区有巨骨鱼怪出没才特意改变了路线——唔,那条怪物是你杀死的?” 柯莱尔眨眨她烟灰色的眼睛,神情无辜而茫然:“这条鱼自己从河里跳上来,然后就死掉了……我很饿,所以吃了它。” 完全没说谎。 她只是隐瞒了小部分真相而已。 “唔……”布鲁克经过短暂的思考后,发表了自己的见解:“难道这条巨骨鱼怪在此之前就受到了致命伤,所以才格外反常地逃到下游河道里、甚至想要逃到岸上?” 艾莉补充:“现在正是夏季,是巨骨鱼怪的繁殖季节,为了领地和配偶而殊死搏斗也不算什么稀有事件。” “目前看来,也只有这一种解释能说得通了。” 罗纳非常顺理成章地被带偏了思路:“好吧,既然遇上了食材,我们就先把晚餐问题解决掉——布鲁克,艾莉,跟我去树林里捡柴火。” “好的,头儿!” “至于小姑娘……”罗纳将自己身上的背包解下来,交给柯莱尔:“我需要麻烦你帮忙看守一下背包,我们很快就会回来,好吗?” 柯莱尔低下眼睛,在看似普通的旧背包上扫了一眼。 绘制在布料上的符文在女巫强大的灵性前无所遁形:其用处大致是驱逐野兽、阻隔诅咒、防止丢失,还有几个零星的好运符文。 很显然,这只背包是罗纳用来防身的东西。但他不放心把柯莱尔独自一人丢在河边,于是将背包交给柯莱尔,算作对这个陌生小女孩的保护。 柯莱尔抬起眼睛,对罗纳认真地点头。 罗纳舒心地笑了,他比了个大拇指:“乖孩子!回来给你多烤一片培根!” 三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森林中。 柯莱尔坐在篝火边,歪着脑袋,银色的长发在地面上堆成柔软的漩涡,陷入了不太明显的沉思。 她对人类这个种族没有任何了解。 在她生活的神纪,人族脆弱得和一窝兔子没有什么区别,既不像血族般长生不死,又没有其他种族的天赋能力,柯莱尔甚至很少注意到还有这么个种族存活于世上。 但是,在神族消亡的时代,似乎是人族主宰了这个世界? 真是不可思议。 就像——分明是脆弱到一碰就会死掉的弱小种族,却愿意把自己防身的背包交给素不相识的陌生小女孩一样不可思议。 柯莱尔仔细阅读了背包上简陋的符文,从火堆旁捡起一根细细的树枝,灵力灌注其中,流畅地刻画出更为强大而隐秘的魔法阵。 若先前这只背包可以抵挡野兽的一次袭击,那么在柯莱尔的魔法阵生效后,野兽甚至会本能地躲避携带着这只背包的人。 这是女巫的种族天赋,她们生来就是神秘领域的掌控者。 * 古老而繁茂的树林之中,三人走到了离河边营地颇远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艾莉神情严肃,袖口垂下一段白水晶灵摆,在队长罗纳的颔首示意下,她闭上双眼: “以伟大贤者的名义,我请求灵的指引—— “那女孩的话语是否为真实?” 一连颂念了三次,艾莉睁开眼睛,灵摆在她的面前快速做着顺时针旋转。 艾莉松了口气,望向罗纳:“都是真话,头儿。” “再做一次占卜,艾莉。”罗纳神情严肃:“那女孩是否会给我们带来危险?” 艾莉和旁观的布鲁克显然对队长的决定有些困惑。 但在冒险的途中,任何时候都要以队长的决断为优先。所以艾莉并没有多话,而是收起灵摆,重新颂念占卜词: “以伟大贤者的名义,我请求灵的指引—— “那女孩是否会给罗纳小队接下来的行程带来危险?” 这次的占卜词,艾莉颂念了七次才结束。她睁开眼睛,白水晶灵摆悬吊在银质链子上,慢慢地做着逆时针旋转。 “几乎没有危险,但她会带来一些无关紧要的波折。” 艾莉对占卜结果做出解读后,又望向罗纳:“头儿,她只是个小姑娘,看起来比我还要小几岁呢,能有什么危险啊?” “如果你经历得足够多,艾莉,直觉会帮忙找到所有不对劲的地方。”罗纳搓了搓自己的额头,苦恼地说:“怀疑一个可怜的小姑娘确实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但我总觉得似乎有些怪异……” 在艾莉越发困惑的表情中,罗纳叹了口气表示妥协。 “算了,既然占卜结果都这样显示了——冒险又不是参加宴会,哪里有绝对的安全呢?随它去吧,我们先去收集 4. 第 4 章 [] 围着篝火的晚餐一直持续到了黄昏时分。 古老密林中的天色要暗得更早一些,等柯莱尔吃掉了最后一份烤鱼肉后,从枝叶间透露进来的光芒已经变得微乎其微,篝火橘红的光芒反而成了最主要的光源。 “整理好东西,准备出发了。”领队罗纳站起身,熟练地熄灭篝火:“虽然龙骨森林的魔物不像外界般肆虐,但还是得尽快找到过夜的营地。” 柯莱尔诧异地仰头:“这里不就是营地吗?” “河边只能在日间作为扎营休息的营地,一到夜晚,这里会有很多野兽出没。”罗纳耐心地对柯莱尔解释:“更何况,现在的河边还躺着一条新鲜的大鱼呢,简直是在招呼野兽前来用餐。” 几句话的时间,布鲁克已经把调味料和剩余的食物打包收拾好,笑着搭话:“我敢打赌,今晚的河边会很热闹。” 罗纳耸肩:“这也意味着,我们必须选择一个远离河边的营地过夜。” “往好处想,头儿,这意味着我们今晚几乎不会受到野兽的骚扰!” “说得有理,但野兽从来不是夜晚最大的威胁,魔物才是。”罗纳拧亮了一盏手提油灯:“艾莉,你来选择方向。” 柯莱尔好奇地望向了艾莉。 “在冒险的时候,卜杖往往比罗盘和地图更安全。” 这位年轻的占卜师对柯莱尔挤了挤左眼,从随身的背包中掏出一支只有手臂长短的榛木法杖,轻声颂念祷词:“以伟大贤者的名义,我请求您的指引,请您指引今夜最安全的营地方向所在……” 祷词颂念结束,艾莉松开手。 法杖在原地停滞了几秒后,啪嗒一声倒在地上,雕刻着神秘学花纹的杖首直直地指向——站在河边的柯莱尔。 柯莱尔:“?” 罗纳小队三人:“?” 片刻,布鲁克爆发出一阵大笑:“嘿,艾莉!瞧我怎么说的来着!你的占卜结果显示,我们得去河里扎营!” “这不应该啊……”艾莉困惑地捡起手杖,望向了罗纳:“头儿,要不我再做一次占卜?” “没关系,或许是这里有什么干扰了你的占卜结果,又或许这条鱼怪带来了未知的改变……”罗纳略微沉思片刻,从背包里翻出地图:“天就快要黑了,直接出发吧。” * 一行四人在古老的密林里穿行。 周遭安静极了,只能听见鸣虫的叫声,与几人踏在地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龙骨森林之中的气氛更加幽静沉寂。 队长罗纳提着油灯走在最前面,中间是艾莉和柯莱尔,队伍末尾则是紧攥宽刀的布鲁克,他警惕地防备着黑暗中潜藏的危险。 柯莱尔没有鞋子,但是森林里遍地柔软的青苔就像上好的毛毯一样,并不会让她觉得不适。 更何况,女巫的皮肤只是看起来细嫩柔弱,实际上她们甚至能徒手抓起烧红的坩埚…… 这样出神地想着,柯莱尔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趔趄了一下。 艾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柯莱尔:“小心,这里的苔藓很容易滑倒,经常有倒霉的冒险家被苔藓送进医院。” 闻言,走在最后的布鲁克提醒:“嘿,小孩,可别在赶路的时候走神啊,夜晚的森林到处都是危险!” 艾莉关切地望向柯莱尔:“没事吧?”柯莱尔的脚藏在长长的黑色斗篷下,艾莉无法确定她有没有受伤。 柯莱尔摇摇头。 艾莉接着问:“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在想,”柯莱尔小声说,“什么是魔物啊?” 从河边营地开始,罗纳队长就一直在提起魔物——但柯莱尔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魔物”这种奇怪的东西,就连相似的存在都很难找到。 艾莉不可思议地问:“你竟然不知道魔物?!” 怎么这么大反应…… 柯莱尔摇了摇头,把之前的借口又搬了出来:“我醒来后,有很多事情记不起来了。” “哦是的,你失忆了……”艾莉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好吧,我来解释一下。” “没有人知道魔物是从哪里来的,似乎从第九纪元开始的时候,这些只会出没于夜晚的可憎怪物——就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孕育诞生了。 “魔物没有固定的形态,也没有实质。有人说它们像一团行走在地上的乌云,有人说像黑色的浓烟,也有人说像肿胀的巨大蠕虫……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些魔物只会在夜晚出现,并且会疯狂地撕扯吞噬附近人类的灵体。 “据说在第九纪元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丧生于魔物的无形爪牙之下,受害之人的躯壳完好无损,但灵魂已经被魔物吞噬殆尽了。 “好在,人们找到了足以对抗魔物的祝福符文。只要在入夜之后及时躲进有魔法符文加持的遮蔽物,就能顺利地从魔物的爪牙下渡过夜晚。” 说着,艾莉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背包: “我们的帐篷都在主教堂、呃不对,是专门请人帮忙做过符文加持。龙骨森林里的魔物相对于别的地方也要平静很多,队伍里还有两位精通格斗的战士在……所以,我们只要在夜晚到来之前扎营就好,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 柯莱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提出了新的问题: “既然那些魔物无形无质,队长先生的刀能伤到它们吗?” “普通的武器肯定不行,但是冒险者们都会请求教会帮忙施加符文,这样被加持过的武器就能对魔物造成一定伤害。”走在最前面的罗纳队长插了一句:“另外,如果遇到突发情况,队伍里的占卜师也能制作一些临时武器。” “这就是队伍里必须有个占卜师的原因啦!” 艾莉笑着对柯莱尔说:“小妹妹,你如果对神秘学感兴趣的话,以后也可以考虑做占卜师哦!” “别乱出主意,艾莉。”走在最后的布鲁克闷闷地说:“这小孩一看就知道家教不错,做什么都比冒险卖命强。” 艾莉没有针锋相对地吵回去。 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 5. 第 5 章 [] 夜晚的龙骨森林总是格外阴暗。 无论是星光还是月亮都很难穿透那茂密的树冠,所以森林中的黑暗浓郁而沉重,或许这也是冒险家们热衷于搭建篝火的原因。 当然,为了保证篝火能彻夜燃烧,往往火苗都不会太旺盛,看起来只是一团橘色的火光。 罗纳就坐在这堆橘色的火光边,他的长剑斜插在身旁的泥土中。他正在用悬挂在木杆上的便携小铁锅煮一锅清水,等天亮以后可以直接用来炖煮早饭,非常方便。 柯莱尔提着长斗篷走到罗纳身边,沉默而自然地在篝火旁坐了下来。 “罗纳队长,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愿闻其详。” 柯莱尔看着小铁锅里咕嘟冒泡的热水,轻声问:“您为什么一定要带上我?” 她当然看得出,罗纳在悉心照料她的同时,也在谨慎而小心地提防她。 罗纳将自己的帐篷让给她,为她准备睡袋和毛毯;但同时,他又禁止几乎没有防身能力的艾莉与柯莱尔同住。 柯莱尔并不反感被提防这件事。她对人类本就没有什么归属感,在自身许多谜团难以说清楚的前提下,被提防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只是很好奇——罗纳分明对自己始终保持着警惕,可是为什么又坚持要带上自己? 她和罗纳小队的相遇只是个偶然,他们大可以将自己丢在河边不管,何必坚持将自己这个未知的危险源带在队伍里? “难道我能将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丢在龙骨森林里,让她独自面对森林里的魔物与野兽吗?”罗纳微微摇头:“我做不到的,小姑娘。我的确对你心怀疑虑,但道德并不允许我放任你自生自灭。” 柯莱尔烟灰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小小的篝火。 她轻声说:“谎言。” 罗纳意外地看着柯莱尔:“什么?” “不是这个原因,或者说,不止是这个原因。” 人类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天资特别优秀的女巫生来就能看见话语中的言灵——她们可以凭借这种能力读懂任何陌生而未知的语言,也能读出几乎所有话语中的情绪。 恰好,作为女巫首领的女儿,柯莱尔的天资远在其他女巫之上。 “敏锐的直觉。” 罗纳失笑一声,继续说: “好吧,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我并不是冒险家,罗纳小队也并不是个冒险家小队,我们真正的身份,是伦塞帝国的骑士。 “我曾起誓:骑士必须保护孩童,如同保护至高无上的荣誉。 “不必诧异于我的选择,换成伦塞帝国的任何一位骑士,都会这样做的。” 柯莱尔盯着罗纳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向了篝火。 依旧不是完完全全的真话。 罗纳依然在对柯莱尔隐瞒着什么事情,但至少,他说出口的部分诚恳而真挚。言灵是这样告诉柯莱尔的。 当然,柯莱尔也无意探究最根本的原因。 她只是越发觉得,人类的思考方式真的很有趣。或许,这就是脆弱的种族得以立身的根本? 罗纳侧过头,望着柯莱尔被篝火映亮的稚嫩脸颊,忽然开口: “我并不意外你会来找我。” 柯莱尔从地上捡起一根细小的树枝,在长满青苔的地面上状似随意地勾画。 “你太神秘了,身上有太多解释不清的事情,连占卜都无法窥见真实的你。”罗纳并不在乎柯莱尔的反应。他轻声发问,仿佛并不期待回答:“你从哪里来,小姑娘?” 风从龙骨森林的树冠之上掠过,枝叶猛烈地哗啦摇动起来。 柯莱尔和罗纳同时抬头,望向荫蔽的茂密树冠。过了许久,那风声掀起的响动才缓缓止息。 直到风声远去,柯莱尔才轻声说: “我从遥远之处而来。” 罗纳没有回答,他垂着眼睛,在思考这句如箴言般神秘而奇怪的话语。 忽然,一阵怪异的风在古树之间尖啸起来,黑暗扭曲成诡异的漩涡,庞大而恐怖的嘶叫声若远若近地响起,树木的枝干发出沙沙的颤抖声,令人不自主地毛骨悚然。 篝火的火苗被怪风扯得很长,小铁锅里的水泼了出去。 柯莱尔伸手拢住快要飞进火堆里的长发,平静地抬眼,望向风的方向。 罗纳则在第一时间起身戒备,他手中的长剑指向黑暗,下意识地将帐篷、火堆与柯莱尔护在了身后。 无形无质的黑暗里,有什么正在发出尖锐的嘶吼。 “这就是……魔物?” 柯莱尔走到了罗纳身边,与他并肩望向黑暗。 “没错。”罗纳队长皱眉低声呵斥她:“退后!这东西会吞噬灵体,连帝国最优秀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柯莱尔慢慢越过了罗纳,轻声说:“没关系,它并不会伤害我。” “什么?” 柯莱尔披着她的黑色斗篷,银色的发丝在呼啸的风里飞舞,慢慢地走向了那团仍在尖啸的黑暗。 她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在魔法与神族都已经式微的末法纪元里,会凭空滋生出诡异的魔物? 直到她亲眼见到才恍然,所谓的“魔物”,并不是人类认为的贪婪魔鬼。 那只是一团迷失在无尽疯狂之中的、被污染的灵。 她迎着尖啸的乱风走过去。 走出营地的范围,走到黑暗之中,然后对着那团呼啸的诡异漩涡伸出手: “你在呼唤我吗?” 那漩涡撕扯开黑暗,艰难地吼叫出几个晦涩的字符。已经没有人类能听懂它们的含义,但是柯莱尔知道,它在断断续续地诘问: “诗篇……诗篇、何日、苏醒……” 柯莱尔莫名地感到恍惚。 在神族统治着地上的纪元,神族通用的语言就是古神语,这种饱含灵性的文字中蕴藏着些许世界的真谛。而那些使用古神语缔造的名字,也会与灵魂本源产生神秘意义上的联系。 柯莱尔这个名字,在古神语中的含义正是“诗篇”。 她轻声回应: “我已苏醒。” 那团黑暗的漩涡发出尖锐的嘶吼,狂风传递出一些几乎难以辨认的古神语字符:“祂……仍在、等待、诗篇……苏醒……” 这个与众不同的代指引起了柯莱尔的注意。 在神纪的占星峡 6. 第 6 章 [] 硕大的玛瑙和黑曜石铺满了整座火山,皎白的月光铺撒在花纹奇异的宝石表面,闪烁着柔和而瑰丽的光芒。 这里是龙骨火山。 正如所有的奇诡怪谈都隐藏着不可得见的真相,冒险家之间盛传的流言也并非空穴来风。这座垂垂老矣的火山之中,的确沉睡着一条来自神纪的黑龙——传闻中伴随着灾难一并出没的种族,确确实实地在末法时代睁开了眼睛。 所幸,早已失传的魔法如同最坚固的壁垒,将沉睡的空间阻隔在流淌的历史之外。 这使得龙骨火山始终只是冒险家们闲话时的传闻,而没有变成什么有来无回的恐怖埋骨之地。 柯莱尔坐在火山最高处的玛瑙石上,她的银白色长发在晚风里轻轻拂动,整座龙骨森林渺小得如同一块绿色绒毯。 而在柯莱尔身侧,体型超过她千百倍的漆黑巨龙收敛翅翼,看起来像是一座山丘俯身跪拜,以驯服的姿态匍匐在她脚边,布满鳞片的尾巴还在微微甩动。 柯莱尔望向黑龙,轻声说: “或许该说一句——很久不见了,斯图亚特。” 黑龙微微扬起脑袋望向柯莱尔,它的瞳孔竖立,幽黄色的暗光在眼睛中流淌;龙的吐息卷起狂风,整座龙骨森林的树叶都随之窸窣摇动,蕴含灵性的古神语从吐息中成型: “您忠诚的仆人始终在等待您的苏醒,主人。” 柯莱尔摇头。 她抬起左手,一道古老的契约魔法阵在神秘意义上将她与斯图亚特连接起来。 只需要一个念头,柯莱尔就能在意念中召唤斯图亚特。这正是它在茫茫林海中准确寻找到柯莱尔、并将她带出龙骨森林的原因。 “你不必如此恭敬,斯图亚特。当初签订这份契约时,也并非想要从中获得任何回报。” 严格来说,她与龙的契约不过是一场乏善可陈的巧合。 那神族行在地上的纪元,溜出法师塔闲逛的小女巫捡到了重伤濒死的幼龙。出于单纯而年幼的好奇心,主仆契约由龙的血液建立,属于女巫的清澈灵力倒灌进枯竭的生命力,于是龙从此拥有了侍奉至死的主人。 “但是您拯救了我,主人。您理当永远获得斯图亚特的忠诚……” “不,斯图亚特,我想你误会了什么。”柯莱尔丝毫没有波动地抬手,阻止了斯图亚特继续说下去:“我并不需要仆人,无论忠诚与否。” 斯图亚特巨大的竖立瞳孔中透露出清晰可见的迷茫,它那覆盖着黑鳞的尾巴尖也不再摇晃,反倒略显失落地垂进火山边的温泉池塘里。 柯莱尔完全没有注意到黑龙一瞬间的沮丧。 她望着漫天散落的星辰,轻声开口:“不过确实有些问题需要你回答。” “!” 黑龙瞬间又来了精神,巨大而狰狞的龙首抬起来,期待地望着相对于它而言体型堪称微小的柯莱尔。 “关于我沉睡前的事情,你知晓多少?” “我的灵魂与您相连,主人。”斯图亚特低落地回答:“我很抱歉,封印您的魔法实在太过强大,我几乎与您同时陷入沉睡,甚至没来得及从火山离开……” 果然。 柯莱尔轻轻呼出一口气。 强大到能将时间凝结的魔法……作为女巫首领之女的自己都被抹去了记忆,又岂是一条幼龙可以抵抗的? “星象告诉我,现在已经是第九纪元的尾声;可是在我尚且能寻找到的记忆里,我生活的历史分明还徘徊在第七纪元。”柯莱尔烟灰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繁星:“斯图亚特,我沉睡了将近两个纪元。” 最古老的纪元法里,以五百年记为一个纪元。 整整一千年的漫长时间,足够汪洋干涸成沙漠,险峰塌陷成深渊。 柯莱尔将目光投向龙骨森林,仿佛要穿过千年的时光,看清那时繁盛热闹的女巫城邦。 “我需要知道关于我陷入昏迷前的更多事情,无论是我还是你,对此的了解都相当有限。 “所以,我必须去找到那时的真相,哪怕我已经预感到了藏匿于命运之中的、那汹涌而难以预知的危险。 “至于你,斯图亚特,你没有必要随我涉险——我可以解除契约,还你自由。” 主仆契约会将臣服者的生命与主人密切相连,也就是说,若柯莱尔因意外身死,斯图亚特的灵魂也会即刻随之破碎消散,归入永恒的混沌星界。 斯图亚特的翅翼动了动,看起来很想飞到夜空中去吐几道充斥着烈焰的龙息。 但它忍住了,只是将那硕大的龙脑袋往柯莱尔的脚下凑了凑: “被主人抛弃这件事,是远比死亡更加可怕的耻辱,对于任何一条龙而言都是如此。” 柯莱尔眨了眨眼睛,试图与这条龙讲道理: “我要做的事或许会很危险,斯图亚特。” “我不在乎!” 巨龙在黑曜石堆成的火山边翻了个身,将覆盖着白色薄鳞片的腹部袒露出来:“如果主人实在厌恶追随者,就请您亲手了结我吧——就算我的灵魂在今夜归于星界,也会感到由衷的幸福与满足。” 柯莱尔:“……” 完全无法沟通。 “好吧,斯图亚特,既然你这样认为。”柯莱尔将视线移开:“但黑龙的外观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你能变化成别的样子吗?” 在柯莱尔的印象里,巨龙是对自己的庞大外形十分看重的种族,它们认为那象征着力量与骄傲。 不过显而易见的事情是,这并不适用于斯图亚特。 这条黑龙正沉浸于不必被抛弃的喜悦中,尾巴尖儿将温池的水搅成了一潭乱流,几条被搅晕的巨骨鱼怪被拍出来搁浅在黑曜石上,迷茫而艰难地蠕动挣扎。 斯图亚特兴高采烈地回答:“随主人喜欢!” 柯莱尔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物种,但这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她打了个响指。 “灾厄之书,你有什么建议吗?” 封面古朴神秘的灾厄之书凭空出现在半空中,泛黄的无字书页自行哗啦翻动许久,才终于停在了某一页: 【名称:银尾山雀】 【基础信息:一种体型只有拳头大的山雀,主食蠕虫,行动敏捷灵活,会发出“唧唧啾啾”的叫声】 【备注:变成肥啾后记得认真讨吾主欢心,那就是你存在的全部价值】 柯莱尔用魔法显形了一只银尾山雀,她看了看那只虚幻的圆胖小鸟,又沉默地望向了如同山峦般巨大的黑龙。 她甚至开始怀疑,灾厄之书与斯图亚特是否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恩怨…… 斯图亚特倒是不甚在意:“主人想要斯图亚特以这种形态出现吗? 7. 第 7 章 [] 柯莱尔将手中的短树枝向上抛出,干枯的树枝在光线昏暗的半空中旋转几圈后,掉落在铺满枯叶和苔藓的地面上。 斯图亚特拍了拍雪白的羽翼,咕咕地问:“主人,法师塔是那个方向吗?” 法师塔,一个早已随着神纪消失在历史中的神秘名称。 在柯莱尔的记忆中,她的母亲就常年居住于法师塔顶层。 那里藏着女巫代代相传的全部典籍,包括各种神秘卷轴和历代首领留下的占星笔记——想要弄清楚她沉睡的秘密,整个占星峡谷中,或许只有那里藏着答案。 但问题是,柯莱尔、斯图亚特和灾厄之书,都拿不准法师塔究竟在哪里。 神纪显然是没有地图遗留下来的,灾厄之书把自己的书页从头翻到尾也没能找到记载; 黑龙虽然拥有着极为优越的视野优势,但是毕竟间隔千年时光,城堡林立的占星峡谷如今已经被古树密密实实地覆盖,斯图亚特也很难寻找到记忆中的法师塔究竟在哪个方位; 至于柯莱尔……她闭着眼睛走到法师塔的概率,或许都比靠记忆认路高出不少。 所幸,这样的问题还难不倒女巫。 她还可以借助于古老而传统的寻路方法:卜杖。 “我猜,占卜总比到处乱闯可靠一些。”宽大的兜帽遮盖住了柯莱尔的长发与上半张脸,让她摇头的动作变得并不明显:“跟着指示走吧,命运会为我指明方向。” 柯莱尔与艾莉使用的卜杖法系出同源。 或者说,占卜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通过某些特定道具的帮助,获得来自命运的指引。 人类天生无法亲和魔法,只能通过咒文或祈祷向隐秘的存在借用力量,所以艾莉要进行足够虔诚的吟唱、甚至在必要时举行仪式,方能得到些许指引; 但作为女巫,柯莱尔只需要在树林里捡一截树枝,然后随手一抛——跟着树枝指向的方位前进就是了。 神族本就与这世界的隐秘紧密相连。 柯莱尔提起黑色长袍的下摆,小心地踩上柔软的青苔,窸窣地绕过古树粗壮的枝干;在她身后,原本蹲在树枝上的斯图亚特也不甚熟练地鼓动羽翼,身形略显歪扭地追了上去。 显然,化形成雪鸮的黑龙还没有适应这副柔弱的鸟身。 然而为了追逐主人的步伐,它已经学会了像只普通的雪鸮一样绕开树干,而不再试图吐出龙息将前路轰得平坦宽敞。 * “啪。” 小树枝掉落在地上,往柯莱尔的脚边滚了过来。 “占卜的指示停止了。” 柯莱尔将帽檐轻轻掀起,有些茫然地微微瞪大了烟灰色的眼瞳——呈现在她面前的,是影绰光影下低矮破落的基墙,稍显宽阔但布满青苔的空地,以及石堆后通向地下的、黑漆漆的门洞。 斯图亚特拍着翅膀在门洞边绕了一圈,疑惑地在枯树枝上落稳,转着脑袋辨认方位:“这里……不是主人曾经的城堡吗?” 就在昨天,柯莱尔正是从这里苏醒,然后一路游荡进了龙骨森林。 柯莱尔轻声喃喃:“怎么会呢?” 命运为什么会再次带她回到这里? 难道说,昨天从地下室醒来以后,有什么她没注意到的东西遗落在此吗? ——毫无征兆地,石堆后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柯莱尔正在沉思着观察周遭,这声巨响让她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些许惊吓。就在柯莱尔面前,她沉睡过整整两个纪元的地下室轰然坍塌,陈旧的尘土从废墟里挣扎着升起薄薄的烟雾。 事发突然,斯图亚特几乎忘记了如何飞翔。 于是,这条化作雪鸮的黑龙从树枝跃下,其僵硬的姿态几乎称得上狼狈。但它只顾扑腾着翅膀挡在柯莱尔身前,时刻准备为主人挡下一切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很快,潮湿的泥土与石块将陈旧的尘埃尽数掩埋,龙骨森林重回寂静,唯有古老枝叶中受惊的雀鸟尖鸣着飞远,矮树丛中偶尔发出几声尖锐的虫鸣。 “我没事,斯图亚特。” 柯莱尔示意警惕的雪鸮不必过分紧张。 地下室的支柱与石块同样经过了千年的岁月,在魔法阵破碎以后,迅速老化坍塌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那骤然枯萎的永生花和瞬间腐朽的棺椁一样。 忽而,柯莱尔的灵性被微微触动,她顺着直觉的方向回过头去—— 在那废墟之中,一道金光盈盈飘出。 斯图亚特扑着翅膀保持悬停,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金光,歪了歪圆滚滚的雪鸮脑袋:“主人,这是什么?” “似乎……有人在这里遗留了些话语。” 柯莱尔迟疑地伸出手,接住那自尘埃中升起的金色光芒。在龙骨森林晦暗的光线里,它仿佛一团微弱的太阳,乖顺地降落在她的掌心。 那是一团古老的封印灵。 地下室的坍塌似乎令某些隐秘之处的魔法阵破碎,它才终于得以懵懂地出现在柯莱尔面前。 甫一接触到柯莱尔的手指,封印就瞬间化作破碎的光芒消散。唯独留下了一条诡异的古老话语,那是一道饱含疯狂怪谲的女声,在柯莱尔的耳边低哑地颂念: “那塔顶藏匿着宿命的答案…… “祂终将降临! “祂终将降临! “祂终将降临!” 柯莱尔的神情瞬间被惊疑占据。 她仿佛触摸了一团火炭般,猛地将自己的手掌抽回,不由自主地快速向后退了几步。 不断重复的古神语仍在柯莱尔的耳边回响,每个语调中都蕴含着不详的意味,无尽的黑暗藏匿于字符之下,似乎就要汇聚成汹涌的庞大灾祸。 比起箴言,它的内容或许更类似于诅咒,其语调中的激烈情绪更是近乎精神冲击。 但—— 令柯莱尔的瞳孔骤然紧缩震颤的,却绝非单纯由于这疯狂而诡谲的箴言。 “主人!” 斯图亚特扑腾着翅膀,焦急地追到柯莱尔身边,绕着如遭雷击的柯莱尔飞了两圈。 黑龙没有女巫那般强大的通灵能力,也缺乏相应的感知,它只看到了那金光在柯莱尔的掌心消散,却丝毫没有听到那令柯莱尔惊异到近乎恐惧的疯狂声音。 ——是的,柯莱尔觉得 8. 第 8 章 [] 这次,命运没有再把柯莱尔引到别的地方。 柯莱尔站在密林中,用于占卜的小树枝滚落到她身边。这代表着占卜者已经来到了目的地,那遗留自神纪的、女巫一族代代传承之处——法师塔。 斯图亚特扑扑白色的羽翼,也在柯莱尔身边落地。 “的确是法师塔的位置。”雪鸮短短的爪子在长满苔藓的地上抓着,煞有介事地踱步:“可是主人,法师塔似乎彻底消失了,连块石头都没留下。” 柯莱尔的城堡虽说也面目全非,但至少保存了一圈残破的基墙呢。 “不,法师塔不会消失,永远不会。” 对上雪鸮迷惑不解的眼神,柯莱尔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手,指了指面前长满了树木与苔藓的地方: “时间无法摧毁法师塔。它就在这里。” 雪鸮无法用神态表达心情,但它那双晶黄的眼睛里已经装满了困惑。 “斯图亚特,退后。” 柯莱尔张开双臂,指尖垂向地面,黑色的长斗篷如旗帜般展开,印刻于灵体之中的魔法阵缓缓具象浮现成巨大的星芒阵,在柯莱尔身前凝成金色的光圈; 一道银色的魔法阵与金色星芒阵应和着,几乎在那阵法成型的同时显现出来,金银两个星芒阵缓缓贴近,严丝合缝地靠在一起,瞬间爆发出难以描述的强烈魔法波动。 瞬间,周遭的树木、虫鸣、鸟叫都变得虚幻,时空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等到那魔法波动平息时,柯莱尔与斯图亚特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座古朴而肃穆的高塔: 数不清的魔法错落交织,在高塔的表面安静流动;黑曜石雕琢成巨大的砖块,白水晶打磨镶嵌进窗户;那塔尖则以白玛瑙堆砌而成,沉默而孤高地指向天空。 它屹立在龙骨森林中,以某种奇异的存在形式—— 仿佛两个时空重合堆叠,树木只剩下虚幻的影子团块,交错在黑曜石砖块之间。 斯图亚特的脑袋高仰,几乎贴上后背的白羽:“原来如此,是异空间魔法……可是,主人,那金银双色的魔法阵是什么?” “是只有女巫能打开的封印魔法,相当于法师塔的钥匙。” 柯莱尔伸手轻推,门口悬挂的铜铃“叮当”地响了一声,清脆而响亮。她抬起头,望了一眼那枚与她记忆中毫无差别的小铃铛。 只有女巫可以自由出入,所以法师塔从来无需门锁。 钉着皮革的棕色木门被毫无阻碍地推开,陈旧纸张与木质香料的温暖迎面扑来,岁月在这里凝滞不前,气味如同干燥而陈旧的时间。 柯莱尔提起斗篷下缘,垂下视线走进了法师塔。斯图亚特也扑扑翅膀跟上。 棕色木门无声地关闭。 现实与柯莱尔的记忆逐渐重合—— 橡木地板上横着羊皮方垫,楼梯扶手边悬挂着水晶悬链;红樱桃木钉制的长椅上放着鹅绒垫子,每到傍晚,几位年迈的女巫总是坐在那里的油灯下,粗糙的手指颤巍巍地捧着羊皮书卷; 黑色的置物架倚靠在墙边,分门别类地放置着药草、昆虫标本和宝石;在柯莱尔还只有两层架子那么高的时候,专管药草的女巫总会塞给她一些甜甜的果干当零食; 壁炉里是冷的,残余的灰白色灰烬死气沉沉地堆在炉膛里;柯莱尔仍记得木柴在那里熊熊燃烧的样子,橘色的火苗能将整个大厅映得温暖而明亮,但小女巫总会被警告不许靠近火苗; 挂毯、烛台、放着卷轴的长桌…… 时间没能侵入这座被魔法层层保护的高塔,一切都被遗忘在时光的死角。 在某个瞬间,柯莱尔甚至觉得神纪并未远去。 她望向法师塔的每个角落,仍能清晰地看到哪位婆婆总是喊她小甜饼;看到哪位姨母在榨取浆果准备做馅饼;又看到哪位姐姐悄悄凑过来,往她的掌心放一颗糖果,嘱咐她快些吃掉,别被妈妈收走了。 柯莱尔低下头,看向空空的掌心。 没有糖果,没有女巫姐姐,也没有慈祥的婆婆。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谁也不在这里。只有她从长眠里醒来,从远去的纪元醒来,孤独地回到法师塔,也要孤独地面对未知的命运。 “咕咕!咕咕!” 斯图亚特扑了扑翅膀,迫切地宣布自己的存在。 柯莱尔烟灰色的眼瞳望向鼓着胸脯的雪鸮,微微翘了唇角:“好吧,你说得对。” 至少她的身边还有斯图亚特——虽然它看起来完全不像神话生物就是了。 “走吧,去塔顶。” “咕咕!” 法师塔的楼梯建在塔的正中央,螺旋向上连通每一层。 不同的楼层中收藏着不同的物品,大多数是女巫代代相传的典籍与卷轴,也有几层收藏着珍稀的标本,大多都被白水晶的罐子封装好,无色的封印魔法紧紧锁住瓶口。 柯莱尔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最喜欢在法师塔中四下寻找新奇的玩意。 她曾翻看过许多古老冷僻的魔法卷轴,虽然大多数都很难完成;曾在罐子里找到独角兽的银角和人鱼的幻彩鳞片;甚至还有一片生命之树的叶子,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向精灵族交换来的。 法师塔很高,于是楼梯的台阶修建得也很高。 起初那台阶比柯莱尔的膝盖都要高。后来,小豆丁柯莱尔长大了,台阶就在她面前逐渐矮了下去。 不变的是,柯莱尔曾无数次走上这座高耸的楼梯。 她总要去顶楼寻找她的妈妈: 女巫首领赞娅。 熟悉的楼层从她的身边矮下去,整座法师塔空荡而死寂,只有柯莱尔的脚步声和斯图亚特煽动翅翼的声音交错响起,渐渐往越来越高的地方去。 “……奇怪。” 柯莱尔轻声喃喃,她烟灰色的眼瞳藏在兜帽的阴影里,站在楼梯的扶手外缘向下看去。 螺旋形的阶梯倒映在她的眼睛里,反向延伸至混沌。 斯图亚特本已经飞出去半层,见柯莱尔停下,它又赶紧折返回来,扑腾着翅膀在扶手上停住,爪子小心地没有抓坏那些雕刻在木头上的精巧花纹。 “怎么了,主人?” “有些不对。”柯莱尔沉思了片刻,转头望向手边的雪鸮:“斯图亚特,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咕?” 言灵没有传递出更多语义,斯图亚特只是发出了代表疑问的单音。 雪鸮将脑袋转了半圈,两只眼睛一上一下地眨巴,无辜而茫然地盯着柯莱尔。 柯莱尔轻声提醒:“灵。” “什么灵……”斯图亚特仔仔细细地感知了半晌,将脑袋又转了回来:“我没有从法师塔里感受到任何灵,主人,我非常确定!” “我知道。” 在斯图亚特越发困惑的眼神中,柯莱尔深深地呼吸了一次。 “最奇怪的地方就是:这座塔里,没有任何 9. 第 9 章 [] 柯莱尔原本也拥有一双那样的眼睛。 深邃、澄澈、璀璨,如同蕴含着遥远而美丽的星辰。 可是柯莱尔在沉睡中度过了两个纪元,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深灰眼瞳已经褪色成淡薄如烟的浅灰,发丝也褪色成了苍白如雪的银发。那是时间穿透严密的魔法,锋利地镌刻在她身上的痕迹。 然而,这双沉默地凝望着柯莱尔的眼珠,却仍旧保持着鲜活如生的模样。饱满,充盈,明亮而充满智慧的深邃光泽,仿佛在嘲弄徒劳流逝的时间。 在柯莱尔身后,斯图亚特扑腾着翅膀悬在空中,小声地咕哝: “那竟然是赞娅阁下的眼睛?” 柯莱尔并没有及时回应雪鸮的惊疑。 她深吸一口陈旧的空气,慢慢走近那张铺满了占星记录和魔法笔记的木桌,朝向那双紧盯着她不放的眼珠——伸出了右手。 “塔顶藏匿着宿命的答案。” 整栋法师塔的灵都消失无踪,只有这双眼珠格格不入地灵气满盈。 不,说灵气满盈都属于谦虚说辞。在这座死灰遍布的法师塔里,两颗眼珠简直像是黑夜中的一轮孤月,散发着几近破坏力的存在感。 仿佛在明晃晃地昭示着,这就是那谜一样的“答案”。 魔法在柯莱尔的掌心流动,属于女巫的通灵天赋悄然运转—— 柯莱尔要“询问”这双跨过纪元的眼睛,了解一切她未能看到的、发生在她记忆之外的时迁事移。 “通灵”天赋更接近于解读,柯莱尔能通过这种天赋阅读所有“灵”的意念:越过话语的表层含义直接倾听言灵,或者跳过文字的冗长赘述理解书籍的本质。 只要有灵存在,柯莱尔就能查阅资料般得到她想要的消息。 但是——眼珠并没有给出答案。 始料未及地,柯莱尔的灵力刚接触到这双眼珠,蕴含在眼珠中的庞大灵力便立刻席卷而出,攀附绞缠着灵力的通路,反向碾碎灵力的运转,直冲柯莱尔的灵魂而来。 属于那位古老半神的灵裹挟着澎湃汹涌的意念,忽地剥夺了通灵者的主动权。 几乎瞬间,那双眼珠崩解成亿万微小的灵力微尘,如一团细密的金雾笼罩了柯莱尔。 年轻女巫的思维在同时停滞,恍惚间,阁楼从她的面前消失了,法师塔从她的脚下消失了,她正于混沌深渊的虚无之中坠落。失重、漂浮、扭曲、错乱,那不仅是黑暗,也是她的灵魂。 柯莱尔茫然地被庞大而威严的黑暗吞没,然后,她在深渊的底层看到了星空。 星空,无垠的星空。 亿万星辰如微末的光,在深渊底层闪耀。 星空汇聚扭曲,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围绕着柯莱尔下坠的方向聚集成漩涡。 向她而来,将她包裹。 柯莱尔坠落进星辰的漩涡里。 漩涡的底部,有一颗金色的巨大星光迎向她徐徐升起。温暖的,柔和的,明亮的,让柯莱尔想起了妈妈的怀抱。 柯莱尔坠落进星光里。 或者说,那星光融进她的怀中。 在那明亮而温暖的光芒里,柯莱尔的意识重新掌控理智。笼罩着记忆的迷雾被驱散少许,她残缺的灵魂被严丝合缝地补全了一角。 随着灵魂缝合而来的,还有更神秘而古老的金色存在,那威严的存在被不容抗拒地撕扯成碎片,融合进她的星灵体之中——亘古流传的宏大意念凝成无声的嘶吼,在柯莱尔崩解又复原的灵魂中尖锐地咆哮,最终归于驯服的安宁。 再之后,虚幻的深渊变成海洋。 柯莱尔被星海深处的金色星光托起,在混沌与虚无中缓缓上浮。 * 龙骨森林的古老树干之间,光线昏暗,空气潮湿,连风都带着些沉闷的气息。 罗纳队长拿着一卷地图,露在半指手套外的食指沿着标红的路线滑过,点了点红线尽头的红色圆圈,又皱眉看向了眼前的情形。 “发生什么事了,头儿?” 艾莉攥着她的木法杖,踮着脚尖走到罗纳身边。 跟在艾莉身后的布鲁克也凑了过来。他的宽刀在密林里有些笨重,被他绑在了背带上。 “如果我对方位的认知没有出错的话,我想,”罗纳将地图递给艾莉,“这次的任务就快结束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绕过古树的枝干,眼前赫然出现了一片陌生的空地。 * 罗纳小队三人来到龙骨森林,是为了完成一项来自主教堂的任务。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帝国骑士假扮成其他身份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罗纳甚至已经习惯于将冒险家作为第二职业,就算他现在离开帝国骑士团,也能靠丰富的冒险经验拿到不错的收入。 但这项任务的难度,却远远超出了罗纳的预料。 并不是说任务本身有多么复杂,恰恰相反,任务内容非常简单:沿着地图标注的路线,找到某处地方并确认是否存在异象,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圣城。 与简单到寥寥数语的任务内容形成鲜明反差的,是领取任务时配给的大量物资,几乎所有必备品都准备了双份。 送来物资的修女专门提醒罗纳:记得带一位占卜师。 当时的罗纳队长简直一头雾水。 直到他集结了小队走进龙骨森林,沿着地图的标注路线走了两天以后,才愕然地发现——这个任务的难度,的确超乎他的想象。 无论以哪里为参照物,无论如何对照罗盘校准方向,无论艾莉如何反复占卜……他们用尽了一切可以使用的方法,却始终无法找到地图标注的任务目的地。 若非任务出自主教堂,罗纳几乎要怀疑,地图标注的地方是否真实存在。 进入龙骨森林的第九天。 罗纳在寻找新线路的途中听到了巨骨鱼怪的消息,本着帝国骑士的荣誉感,他决定先带领小队去处理这只怪物。 然后,他们在河边捡到了一个奇怪的银发小女孩。 在那月光皎洁的黎明前夕,罗纳亲眼看到巨龙从天而降,掳走了银发女孩;可是当太阳升起时,一切都销声匿迹,没有任何证据能为他的见闻佐证,连罗纳自己也 10. 第 10 章 [] “主人、主人?” 柯莱尔的意识重新回归躯壳的时候,焦急的咕咕呼唤声环绕着她。 灵魂花费了小段时间才重新掌管视线,充斥在眼前的虚无黑暗和星光逐次散去,柯莱尔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仰躺在阁楼的木地板上,视线里摇晃着斯图亚特白绒的雪鸮脑袋。 她缓缓地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继而袭来的头晕令柯莱尔不自主地闭上眼睛。 “斯图亚特?” 雪鸮在她面前蹦了几下,动作急切到有些滑稽:“主人,您怎么会忽然摔倒?是通灵失败了吗?您有受伤吗?” 柯莱尔伸手碰了碰后脑,没有感受到撞击地板本该遗留的剧痛。 不用细想也知道,大概是斯图亚特及时垫在了柯莱尔跌落的脑袋下,避免了女巫小姐因颅脑受伤而陷入昏厥。 “通灵没有成功,但也不算失败。”熬过了那段眩晕之后,柯莱尔慢慢睁开烟灰色的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至少能确定,这对眼珠是妈妈专门为我留下的……” 严格来说,那两颗眼珠只是个载体。 女巫赞娅真正想要留下来的,其实是那眼珠中封印的、化作碎片融进柯莱尔灵体内的东西——那片细碎的金色星空,那团缺失的灵魂一角。 柯莱尔真切地感觉到,她丢失缺损的灵魂,被补回来了一部分。 ……奇怪。 “我的灵魂碎片……为什么会被封印在妈妈的眼睛里?” 她喃喃自语。 没有人能给她回答。 斯图亚特歪了歪脑袋,这似乎表明这只雪鸮的脑袋正在全力进行思考:“主人,灵魂碎片是否与您丢失的记忆有关?您想起来什么了吗?” 柯莱尔闭上眼睛,试图追寻沉眠前的记忆终点。 半晌,她重新睁开眼。 “不行。” 什么都没有想起来。骤然塌陷的记忆断层之后,依然充斥着茫茫朦胧。 雪鸮的脑袋扭得几乎与地面垂直,鸟类独有的灵活骨骼结构让它毫无知觉地将脖子朝着拧断的方向不懈努力。 “……” 柯莱尔伸出三根手指,将斯图亚特的脑袋拧了回来。 “虽然丢失的记忆毫无进展,但,”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我的灵魂里多了某种东西。” “赞娅阁下留给您的‘东西’?”斯图亚特的晶黄色眼珠忽然一亮:“莫非是……!” “嗯,我想是的。” 柯莱尔勉强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身来: “那个连半神都没能幸存的纪元,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完整地留存至今,唯有—— “‘权柄’。” * 若要谈及“权柄”,不得不先行记述“半神”。 这两者自存在概念起便紧密地相互依存,无法剖除任意一方而独立进行描述。 ——半神。 这个古老而神圣的称呼已经随着神纪一并逝去,人类的宗教与历史少有这个角色的参与;但在那遥远的神纪,神话生物统治地上的时代,半神们以各自的手腕统治着神话生物。 神纪活跃着六大神话种族:女巫、龙族、血族、精灵、人鱼和有翼族。 其中,每个种族都有一位半神,即为统治该种族的首领——或者君主、王者。随便怎么称呼,需要强调的只是祂们至高无上的权力,与足以颠覆时代走向的强盛实力。 是什么成就了半神们的统治地位? 无关信仰,无关血脉,更不是宿命或气运那些难以名状的东西,神话纪元的判定要更加简单粗暴。 那就是 “权柄”。 神纪的每一位神族生物都有自己的天赋,通常每个种族的天赋都保持着高度一致。比如女巫的通灵,几乎所有女巫生来都能轻松习得通灵,区别只是在于学习速度的快慢、实力的强弱而已。 然而“天赋”带来的能力是有限度的。 或者说得更直白些:就算柯莱尔拥有再强大的天赋能力,她也无法在神话纪元跻身半神之位。普通种族成员,与身为族群首领的半神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权柄。 权柄的存在更接近于某种概念,掌控权柄的半神们,相当于这个“概念”的代行者。 当然,这只是个笼统且表面化的说法。实质上,权柄能提供的并不仅是实力的差距,或者说,因果倒错——不是半神因强大而掌控权柄,而是权柄缔造了半神的强大。 权柄会带来半神的位格,而“位格”本身,就能给持有者带来堪称飞跃的质变。 举例而言,掌握权柄者,可以获得近似于神明的强大力量——听取祈祷、赐予神祝、降下神罚,祂们的能力与神明相差不远。或许这亦是半神这个无从考证的公认名称由来。 那是真正的、属于神的领域。 神纪有传言说,权柄是那位最初的伟大存在留给后世的指示。祂借权柄创造世界,又仁慈地以权柄为世界指明方向。 虽说传言不可考证,但可以确定的事情是,神纪的辉煌历史的确在代代半神的、或者说权柄的更迭中滚滚向前。种族强盛或衰弱,领地得到或丢失,只要统领种族的半神尚存,神纪的画卷就仍在纷呈地向未知倾力延展。 后来,再后来,很多个后来把时代推到了终点。 漫长的神纪终于结束,强大的半神也逐一死去,唯有权柄在末法时代孤独地流落世间。 又或许可以换一种说法。 这才是权柄的本质—— 权柄不死。权柄不灭。权柄永生。 唯有权柄不死。唯有权柄不灭。唯有权柄永生。 * 从那神话纪元走出来的,除了柯莱尔和斯图亚特,似乎只剩不死不灭的权柄。 “有什么能在这场纪元更迭的洪流中岿然幸存……”柯莱尔轻声说:“除了‘权柄’外,我想不出其它答案。” 女巫族群的权柄名为“预知”。 这份权柄的拥有者正是柯莱尔的母亲、女巫的首领赞娅。 在那死去的神纪,祂将属于女巫首领的权柄缝合在柯莱尔的灵魂碎片中,又封印进自己的眼珠里;跨过两个纪元的漫长时间,将它们作为一份遥远的礼物赠给了柯莱尔,以此庆祝她从长眠中独自苏醒。 “您已经掌控权柄了吗?恭喜主人!恭喜主人!” 斯图亚特兴高采烈地扑腾着翅膀。天生崇尚力量的龙族感受不到微妙的情 11. 第 11 章 [] “被高位格存在污染而陷入疯狂异变的灵,人类称之为魔物。 “姑且可以认为,法师塔中的灵皆因接触了‘预知’权柄而被污染,最终消散殆尽。” 柯莱尔的双眼空茫,追逐着虚无的某个焦点:“那么,假如被污染的并非死灵或物灵,而是尚且与躯壳共享呼吸心跳的生灵……呢?” “咕?咕咕?” 斯图亚特听不懂。它的脖子又不自觉地朝向拧断的方向努力了。 “……疯狂。” 柯莱尔仿佛得出了某个惊悚的答案,沉思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伸手将斯图亚特快扭成螺旋贝壳的脖子转回正位,仿佛梳理因果般慢慢论述。 “斯图亚特,我在城堡废墟得到了妈妈的箴言,她说……不,箴言的内容姑且不论。令我在意的是,妈妈留下的言灵被疯狂和混乱占据,若没有女巫的天赋,哪怕只是听到那箴言都可能被污染。 “妈妈是掌控权柄的半神,位格凌驾于整个神话世界之上。究竟是什么能让她陷入疯狂? “起初我只觉得惊惧,但现在,我大概找到头绪了—— “污染。 “妈妈,被某种位格高于权柄的存在……污染了。” 柯莱尔的尾音落下,阁楼登时陷入凝重的缄默之中,连尘埃飘落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嘎?” 斯图亚特的嗓子里挤出了绝不属于雪鸮的困惑声音。 它终于追上了主人的思路,得出了某种不可细思的恐怖结论:“既然赞娅阁下掌握着半神的权柄,那么,能让祂因污染而疯狂的,唯有位格比权柄还要高的存在?” 位格高于半神的存在,岂不是只有那位传说中的…… 斯图亚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柯莱尔听懂了它的言下之意,并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位传说中缔造了世上一切的‘最初之神’。” “咕!” “关于‘最初之神’的传说,要追溯到第二纪元以前,那实在太遥远了。”柯莱尔走到原本属于母亲的桌前,低头扫视着桌面凌乱不堪的笔记:“但遥远并不意味着消失。” 她能在末法纪元苏醒,可见时间的铁血法则也并非无往不利。 斯图亚特飞上木桌,以鸟类独有的优秀平衡能力停在黄铜烛台上,歪着雪鸮脑袋打量着散落满桌的纸张。 “别看。”柯莱尔把雪鸮的脑袋拨开:“位格过高的文字也会带来污染,一旦陷入疯狂,就算我掌控‘预知’权柄也救不了你。” “没关系的,主人!我不识字!” 雪鸮非常骄傲地挺了挺白绒的胸脯。 “……” 柯莱尔哭笑不得地说:“笔记里有星图和符号,少看点对灵体比较好。这样,斯图亚特,你帮我去窗口盯着是否有人察觉法师塔的异样。我需要一段绝对不被打扰的时间来研究笔记。” “好的,主人!” 斯图亚特一下子高兴起来,拍着翅膀飞去了窗边。 龙族果然是非常单纯的种族…… 姑且不论法师塔被封印了千年都没人发现异样,单是柯莱尔的灵魂中,那正在缓慢融合的“预知”权柄,就能以其半神的位格杜绝任何形式的占卜窥伺。 人类又怎么可能打扰到柯莱尔?哪怕误打误撞找到法师塔的所在,也多半会被迷踪魔法蒙蔽感知。 柯莱尔失笑摇头。 片刻后,她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面前的桌子上。 她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至少,在柯莱尔的印象里,阁楼从来不曾杂乱无章到如今的糟糕程度。 首领赞娅是位非常注重整洁与秩序的女巫。这一点不仅表现在她统治族群的利落手腕之上,也同样淋漓尽致地履行在独属于她的工作场所中—— 书卷应当按类别陈列于柜子中,再按照年份进行编号排序,标签吊在麻质的绑绳末梢; 药草标本应当遵从蕴含能量的种类装在不同的罐子里,再将记录名称与年份的莎草纸捆成细筒放置其中; 木质星盘与石质星盘应当分列两边,历代女巫首领的占星笔记编年整理并收容成叠,便于查询翻阅; …… 是的,“应当”是这样的。 而不是如柯莱尔眼前这般:记录月亮圣水的手札歪斜着压住生命魔法阵绘纸,露出古海洋地图的一角;皱褶古旧的笔记上画满了难以辨认的符号;金铃与白柄刀交错散落在黑曜石星盘的刻痕里;白水晶与蓝宝石各洒出半罐,没有谁在乎它们即将拥抱着坠落地板的危险处境。 柯莱尔伸手拿起一页占星笔记。 它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单侧不规则的锯齿状纸缘向阅读者极力证明这件事。其上标注的日期表明,它出自第五纪元某位女巫首领之手。 星盘、轨迹、特殊点位。 显而易见,这张占星笔记的原主显然是位经验纯熟的观星者。 然而,在这份工整简洁的笔记上,有人用炭笔留下了一道毫无美感可言的黑色斜线,刺目的红色墨水覆盖了原本的字迹。 那暗红字迹潦草到难以辨认,并且意义不明:“命运不在此刻。还要更早。” 柯莱尔微微蹙眉。 她在满桌凌乱的枯旧纸页海洋里仔细搜寻,最终找到了数十张占星笔记。 几乎每张笔记上,都遗留着绝望而潦草的注释。字迹的细枝末节正在大声向柯莱尔宣布,这些破坏性的文字的确出自她的母亲之手。 笔记的右上角注明了记录时间。 这为柯莱尔的排序工作提供了莫大的方便,她很快就按时间顺序将它们整理完毕。 在这叠占星笔记中,距离当前最近的一页书写于第八纪元初期。笔记的书写人正是柯莱尔的母亲,当时的女巫首领赞娅。 她绘制星图时似乎还未陷入疯狂,笔迹流畅圆润;但覆盖其上的红色字迹却张狂地撕裂一切守序的美感:“你怎敢窥伺命运?闭上眼睛!于是命运无存,深渊无存,绝望无存!” 来自不同书写时间的文字似乎在声嘶力竭地相互辱骂争吵。 蕴藏在文字中的疯狂过于汹涌。柯莱尔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调整灵性以防止精神被文字污染。 良久,她才睁开眼睛,手中的笔记换了一页。 第七纪元尾声,同样是由赞娅自己书写的笔记,笔触稍显生涩但仍旧工整。红色字迹也照旧潦草到仿佛在嘲弄自己:“坠入深渊之人,却试图探索深渊从何而起。” 换一页:“没有人察觉、没有人察觉。” 再换:“星体指向仍未改变。仍在更 12. 第 12 章 [] 柯莱尔将这看不见的文字反复摩挲了数遍。她慢慢闭合双眼,思绪跨过千年岁月流逝,黑暗的虚无中浮现出妈妈柔和的声音与说话的神情。 在灵魂虚幻的安宁中,脆弱的情绪逐渐收回,理智重新掌控了思维的方向。 柯莱尔并没有允许自己在温柔的幻境中沉溺太久。 “没找到我陷入长眠的原因,反倒被困进了更多谜团……” 除了她丢失的记忆、缺失的灵魂、陷入沉睡的原因,她或许还要找到妈妈陷入疯狂的根由、解读遗留的箴言、查清所谓“命运”的渊源。 她需要知道更多。 柯莱尔打了个响指,封面古朴的灾厄之书凭空出现,悬浮在她面前。 “你对此事知晓多少,灾厄之书?” 既然灾厄之书是历代女巫首领的从属,那么它理应追随过赞娅——柯莱尔也只是忽然意识到,被神纪遗落的流离者,或许远不止自己与斯图亚特。 灾厄之书的封面为难地翻动两下,空白书页停留在首页,备注的位置逐渐浮现出文字: 【备注:知之甚少】 【备注:但吾主想要知道什么,在下必定尽数相告】 “在我沉睡后……是什么给女巫族群带来了灭顶之灾?” 黑色的字迹在泛黄的纸页上反复凝聚,但始终没有浮现出清晰的字样,看起来像是被水浸泡过的墨渍,扭曲着糊成一团。 过了许久,灾厄之书放弃似的浮现了三个字: 【是预言】 接着是飞速浮现的几行文字: 【吾主恕罪,文字无法承载更多内容,那些预言的位格远高于在下的本源】 【但您可以相信赞娅阁下】 “……我明白了。” 灾厄之书应声消失。 或许灾厄之书知道什么,但它受到某些未知的限制无法表述出来,又或者,文字本就无法记述那些疯狂的预言。 果然,没有任何捷径可以取巧。 就像那羊皮刻痕暗含的指引,柯莱尔想。她要在末法时代收集遗落的古老碎片,点滴拼凑成她需要的真相。 她轻出一口气,继续整理属于母亲的木桌。 大量的魔法仪式笔记、剪裁成碎片的神纪古地图、珍稀药草能量分析记录、卡牌占卜推演……暗红的潦草笔迹在这些纸页上发表着意义不明的宣言,尽管听众寥寥。 她将笔记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以细麻绳捆扎收束,整齐地摞在桌子的一角。 水晶收回罐子,星盘理顺放进木柜,标本重新分类封装,魔法仪式道具回归属于各自的抽屉。 最后,柯莱尔将歪在一旁的木椅摆到桌前。 她模仿着记忆中妈妈的姿势,坐在了这张桌子前。 目光扫过桌上整齐的笔记与羊皮,在这场坍塌又重建的纸张飓风里,迟来的救援者俯视着废墟,试图寻找真相在疯狂中遗留的蛛丝马迹。 什么带来了这场无序的飓风? “占卜。” 反复进行占卜的目的是什么? 古地图、星象、符号阵法——柯莱尔的视线逐一略过那些已经整理完毕的纸张,内容在思维的帮助下连通架构,不同的纸页间伸出无形的桥梁,那就是柯莱尔想要得出的答案: “命运。” 所有内容都指向相同的结论,所有占卜都在试图推演命运。 而命运指向深渊。 “……” 怪圈。 柯莱尔低下头,灾厄之书随之消散。 她的指尖抵了抵略微发涨的额角,银白长发顺着肩膀的动作滑落。 她不知道那些占卜有没有得到结论,她不知道污染把真相埋葬在了历史的哪个角落,她甚至无法阅读那些潦草文字里蕴含的深意,那里藏着虚无的深渊。 消逝的神纪带走了一切,连残章都吝啬赐予。 柯莱尔站起身,将椅子推进桌下。 黑色的长斗篷垂落到地面,长发柔顺地散落,烟灰色的眼瞳中平静无波。 她退后两步,朝向桌椅微微俯身,以古老肃穆的躬身礼,向某个早已消散的虚影致意。 * “斯图亚特?” 蹲在黄铜支架上的雪鸮“咕咕”地回应主人的呼唤。但它的双翅紧张地鼓动着,仿佛时刻准备飞扑出去的狩猎者。 “森林里有人类靠近了,主人。” 它尽忠职守地执行着柯莱尔交给它的任务。 “为首的那个人类,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斯图亚特扑了扑翅膀,晶黄色的眼珠紧紧追着人影:“咕,是在森林里,那个人类用武器对着主人……” 柯莱尔走到窗边,透过薄薄的白水晶窗户向下望去——那是非常眼熟的三道身影,背着冒险家们最常用的背包,正在龙骨森林中快速地穿行,向这边走来。 是罗纳小队。 确认了目标,圆滚滚的雪鸮歪过脑袋,征询主人的意见:“为确保安全考虑,需要处理掉这三个人类吗,主人?” 所谓安全考虑……准确来说,是确保柯莱尔的安全。 再准确些的说法是:斯图亚特要确保见过柯莱尔的人,无法携带着存留柯莱尔的记忆带出龙骨森林,并且以此永绝后患的——绝对安全。 龙族的高敏警惕与生俱来,与之相伴的,还有对待其余生命一视同仁的、轻视到接近冷酷的漠然。 只要柯莱尔点头,斯图亚特就能让他们永远走不出龙骨森林。 然而掌握生杀权的主人沉默着。 没有得到允准行动的指令,煞气腾腾的雪鸮只得继续蹲在黄铜花枝上,和主人沉默注视着三人毫无所觉地走近又远去,最后连背影都显得渺小至极。 柯莱尔收起视线,将黑色斗篷的兜帽重新戴上,藏住了银白发丝。 “我们也该离开了,斯图亚特。” “咕!” 雪鸮听话地跟上来,脑袋却不时朝着那三人离去的方向转动。 柯莱尔闭合黑色的阁楼门,刻画在门板中的魔法阵再度运转,将那满屋空茫重新封印:“不必紧张,斯图亚特。我并没有告诉他们真名。” 没有真名的指向,仅凭罗纳小队与柯莱尔的浅层接触,几乎没可能占卜到柯莱尔的存在。 更何况,柯莱尔灵魂中的权柄赋予了她半神的位格。如果谁过度注视高位格的存在,那人将注定陷入不可逆转的疯狂。 而且…… “而且,他们烤的鱼肉挺好吃。” 柯莱尔说。 * 离开法师塔,柯莱尔重 13. 第 13 章 [] 龙骨森林的确古老。在冒险家们口口相传的流言中,那些关于埋藏着龙骨的森林与火山的传说早有渊源,或许可以追溯到本纪元的初期。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些古老的树木并没有大肆扩张领地版图。 与树干横截面那密密麻麻的年轮比起来,龙骨森林的占地面积甚至称得上低调,如果向着单一方向前进的话,最多两个昼夜就能步行横穿整座森林。 当然,迷路这种不可控的现实原因暂时摒弃在讨论范围之外。 柯莱尔走出龙骨森林的时候,有旷野尽头吹来的风扯起她的衣角。 视野骤然开阔,以至让她习于密林的双眼感到些许不适。 身处茂密森林的时候,视线会被密集错落的深棕色树干占据,眼睛接收到的可用信息非常有限;但甫一走出森林,仿佛整个世界都打算在眨眼的间隔挤进眼睛里—— 在柯莱尔面前,阴沉的乌云仿佛要垂坠到头顶,数不清的灌木丛像是放大数百倍的青苔,聚成团团起伏的深绿色叶丘,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与铅色天空模糊成一道不明显的边际线。 辽阔而苍远。 然而灌木并不是旷野唯一的住客。 至少,在柯莱尔目之所及的地方,就有两处已经搭建起帐篷、点起篝火的营地;如果把目光投得再远些,还能找到一间看起来比裸岩显眼不了多少的小木屋,孤零零地伫立在被灌木丛统治的旷野上,仿佛被更远处的村镇抛在群落之外。 柯莱尔的视线在那两处冒险家搭建起的营地停留了片刻,没有发现熟悉的帐篷。罗纳小队显然并没有朝这个方向行进。 斯图亚特收起翅膀,在柯莱尔身边停住: “如果人类不愿意将那些布房子借给主人的话,我可以去拿一间吗?” 柯莱尔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兜帽,先前的风将它吹得后移。 “那叫帐篷。以及,不可以抢劫。”她拍了拍斯图亚特跃跃欲试的羽翼:“斯图亚特,你……” 话语顿住,柯莱尔微微皱眉。 “主人?” 雪鸮的呼唤声似乎瞬间变得遥远——柯莱尔眼前灰蒙的视野恍惚了片刻,与充斥着洪流的苍茫交错重叠,虚无的惨叫与滂沱的雨声一闪而过。 “……” 柯莱尔闭了闭眼睛。 虚幻散去,她意识到,方才那场跃动在视野中的暴雨尚未降临。 “没关系,是预知权柄正在融合……我似乎看到了预知的未来。” “咕?!” “这不重要。有件事交给你去做,斯图亚特。” * 生命力过于旺盛的茅草淹没了柯莱尔的膝盖。她在不断涌动的深绿色海洋中前行,很快来到了第一座漂浮在旷野中的岛屿——以四顶帐篷和篝火构成的,裸石铺垫而起的小型宜居区域。 四个冒险者打扮的人围坐在篝火边。 见到柯莱尔靠近,他们立刻停止了说笑,警觉地齐齐望向这个莫名靠近的黑衣人。 看起来像是领队的男人站起身:“朋友,有什么需要指教的?” 客气的称谓与肢体反应完全背道而驰。 柯莱尔看见男人握住了类似匕首的随身武器。 她没在意。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毫无波澜:“先生,今天夜晚会有暴雨。”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哈?” 四人面面相觑,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谁家的小孩没关好啊?”坐在篝火旁的瘦高男人灌了一口酒,轻慢地嗤笑一声:“我说啊,这一代的冒险家都是些什么玩意,又怕刮风又怕下雨,恨不得把占卜师捆在行李包上——娇滴滴的花朵还是乖乖待在花盆里比较好哦?” “这样说就太过了,汤米。”队伍里唯一的中年女人短促地笑了一声:“冒险家协会的小菜鸟要哭鼻子喽。” 首领没有参与到醉鬼的批判中。 他警惕地观察着柯莱尔,最终皱着眉头开口:“这位朋友,我猜你是来借宿过夜的?” 没有等待身披黑袍的陌生来客做出回应,他继续说了下去: “不管你是与队友走散了还是丢失了行囊,很遗憾,我们没有办法收留你。你也不必试图以危言恐吓我们,与那些整天念叨着浪漫的梦想家不同,我们知道该如何应对突变的天气。” 他们是冒险家,不是搞慈善的,没有多余的善心接济陌生人。 或者说,他们没有将陌生人变成猎物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善心大发了。 在首领防备的目光中,柯莱尔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走进了茅草的海洋里。 瘦高男人喷着酒气大声吵嚷:“这就对了!小羊羔当然要去找妈咪……哦,见鬼,那可是个活像只刺猬的扎手女人!” “喂,别发疯……” “……” 没有理会篝火边的吵闹,首领仍然站在原地,目送着黑色的背影逐渐走远。他的眉心非但没有舒展,反而更加紧皱。 “怪人……” 他低声嘟囔。 * 相比于前者,第二座漂浮在茅草之上的岛屿,规模看起来缩水了许多。 收拾平整的砂石地面上钉着黑色帐篷,石块堆成的篝火旁坐了个年轻女人。她灰色的凌乱短发捆成桀骜不驯的一束,黑色露指皮手套与怀里的长剑一样风尘仆仆,标明了她同为冒险家的身份。 女冒险家的神色很难称得上友善,如同她转向神秘来客的语气一样漠然: “有什么事?” 柯莱尔的面颊大半都被兜帽遮住了,在暴雨前夕黯淡的光线下,她的神色是一团晦暗的阴影。 “今夜有暴雨。” “我知道。所以?” “如果我是你的话,会尽快去寻找村落,借宿过夜。” 女冒险家上下打量着柯莱尔,语气变得软化了几分:“这身装束……你是占卜师?” 柯莱尔想了想:“算是。” “行,多谢你的告知。” 女冒险家利落地站起身,用鞋尖倒转了吊在篝火上的铁锅。还未煮开的大半锅清水呼啸而下,噗嗤一声浇灭了篝火。 柯莱尔垂下眼睛,继续走进波涛暗涌的茅草里。 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略重的脚步声:“嘿,占卜师,搭个伴一起赶路吗?” 女冒险家以惊人的速度收拾好了行囊,提着她的长剑跟了上来,与柯莱尔并肩而行:“我叫伯尼丝,怎么称呼你?” “……我失忆了。” 虽然已经意识到交换名字是人类俗成的礼节,但柯莱尔暂时还不打算将名字泄露给任何人。如斯图亚特所说,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对自己和人类而言都是。 女冒险家伯尼丝沉默了片刻,耸了耸肩: “真让人难过。” 单论语气其实听不出几分真心,但言灵出卖了伯尼丝有些低沉的情绪。 当然,柯莱尔并没有在意这位莫名变得自来熟的旅伴。 暴雨越来越近了,她得加快脚步才行。 反倒是伯尼丝自顾自地继续了话题:“这个方向……难道你打算去那座木屋借宿?” 顺着伯尼丝的半指手套,柯莱尔望了一眼指尖的终点,那里杵着一幢外形状况相当堪忧的木屋。她点头回应:“是的。” “哦……贤者保佑。”伯尼丝嘟囔了一句,又问柯莱尔:“你知道那木屋的主人是谁吗?” 柯莱尔当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