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1. 第 1 章 [] 阳光透亮如水,透过树缝投下零碎光斑。 街头花卉店玻璃门扶手处悬着风铃,一个背着斜挎包的男生推门,清脆的风铃声伴随着淡淡的草木香一同浮动。 店里打着瞌睡的年轻女孩猛然惊醒,瞧见来人,伸了个懒腰,高兴道:“回来了?这两天休假休得怎么样?” 幽采弯腰,一边穿着店里的围裙一边乖乖回答道:“挺好的。” 他生得白,五官又惹眼得很,偏偏一双圆润瞳仁黑而纯,给人一种慢吞吞的老实感。 伸着懒腰的梁琪扫视了一圈店里的花花草草,邀功一样嘿嘿一笑:“我这两天在店里,发现照顾这些花花草草也不难嘛——对不对?” 幽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咳了咳,小声道:“老板说得对。” 花卉店老板梁琪满意了点了点头,撩了撩卷发,拎起操作台上的小挎包,高高兴兴推开门跟小姐妹一起去喝下午茶。 她家境富裕,如今才二十出头,前段时间家里给她盘下一个花卉店用来打发时间。 梁琪对花卉一窍不通,店里的事务向来交给招来的店员处理。这两日两个店员一个休假,一个请假,梁琪只能亲自来看守花店。 玻璃门关上,花店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幽采穿好围裙,闭着眼站在操作前台,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无数句话从四面八方疯狂冒出来,全方位无死角3D环绕嗡嗡个没完。 ——“哥——水水水水水水——渴死了渴死了渴死了渴死了!” ——“啊啊啊啊啊,晒死了晒死了晒死了晒死了——脑袋要冒烟了!” ——“救救救救——我屁股要烂了——她为什么给我灌那么多水!” ·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呜呜呜死剑兰拿刺扎我呜呜呜,走开啊!!” ——“嘿嘿嘿,今天高兴!有太阳!” ——“我扎扎扎扎扎扎扎——” ——“哥摸我摸我摸我,我今天开了大花!!” 整个花店的植物疯狂乱叫,场面混成一团。 两天没回来的幽采:“……” 幽采叹了一口气,嘴里嘀咕念叨着别急别急,风风火火给脱水的植物浇些许水,再向叶片面喷上少量水,等植物逐渐吸收水分慢慢恢复正常状态再逐次增加浇水量。 随后又将太阳下的盆栽搬到阴凉处,将需要晒太阳的盆栽搬至太阳处。 幽采蹲在地上,给浇水过多的几盆盆栽进行排水,再用水棉球吸掉多余水分。其中一盆绿植浇水过多,盆栽里的植物甚至都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奄奄一息的咕噜咕噜声。 梁琪一时心血来潮开花店,平日里只是偶尔来看几眼。她对花卉一窍不通,这两日看顾花店,浇花晒太阳向来随心所欲。 店内展示架上的绿植摆放也被梁琪闲来无事的重新摆弄过一遍,几盆互相看不顺眼的盆栽挨在了一块,互骂了几天。剑兰性格暴躁,一言不合就狂扎四周挨着它的植物,已经扎红了眼。 幽采重新将展示架上的绿植按照绿植的喜好摆放,刺头剑兰必须得给它傲然俯视四周。多肉怕仙人掌,这两盆不能离得太近,吊兰喜欢睡觉,不能同一天到晚爱唠嗑的兰花放在同一排。同样,属性社恐的绿植得放在最角落才能安心喝水睡觉。 半个小时后,展示架焕然一新,脱水的绿植喝饱了水,想晒太阳的绿植舒舒服服晒着太阳,几乎每一个绿植都得到满足,花店里充满快活的气息。 只除了一盆盆栽没得到满足,还在嗷嗷叫。 ——“哥摸我摸我摸我!我开了大花!好大的花!” 幽采:“……” 这小流氓。 他蹲在地上磨了磨牙,看着某盆使劲摇晃着花的骚包盆栽,不轻不重地屈指弹了弹那盆花的叶子低声道:“不许乱叫——” 大家都是植物,花朵作为生、殖、器,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让人摸的。 这盆毛都没长齐的盆栽天天嗷嗷着让幽采摸它,相当于人类天天让另一个人摸自己屁股。 被弹了叶子的盆栽丝毫不气馁,心生荡漾地羞涩道:“哥,你再弹一下,好爽哦~” 幽采:“……” 好想拿杀虫剂喷死这盆骚包花。 毛都没长齐的骚包盆栽越挫越勇,腼腆追问:“哥,你什么时候开花?” “哥你没开花都那么香,开了花肯定是天底下最香最大最好看的——” “到时候能给我看看吗?” 幽采拿起喷水壶,对着盆栽喷了几下,满意地看到小流氓哇地叫了几声。 他放下水壶,心想自己一个油菜花,哪里来又大又香的花。 更何况他已经成了精怪,有了人形,自然不会随便将自己繁殖的小黄花给旁的花看。 幽采作为一株成了精的油菜花,自小在山里吸收天地精华,有幸化成人形。这是他化成人形的第一年,已经在鲤鱼精的指导下很像个人类。 如今天地灵气稀薄,修炼十分艰难,能修炼成人形的精怪少之又少。除了河里那条成了精的鲤鱼,幽采再也没见过第二个精怪。 鲤鱼精比他成精早得多,见识多广,告诉了幽采许多事情。幽采曾经同鲤鱼精打听过世间还有没有同他一样的油菜花精。 那时的鲤鱼精甩着尾巴,吹嘘说:“自然是有的,旁人说没有是旁人见识少,我可跟那些人不一样。” “三天!三天我就给你打听出来这世间第二个油菜花精。” 三天后,鲤鱼精告诉他,这世间第二个油菜花精叫裴曜,他外头认识的小弟都说他是油菜花精。 因为整个娱乐圈提起裴曜就说油菜花啊油菜花,是歌坛中当今无愧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幽采一直以为只有他一株油菜花成了精。 他伫立于山间荒野,扎根于土里,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孤独到老的准备,直到鲤鱼精同他说世间还有另一株油菜花也成了精。 好几年后,幽采能够稳定维持人形,便马不停蹄连人带盆从山里跑出来,去找成了精的油菜花裴曜。 只可惜裴曜这朵成了精的油菜花过得并不好。 不仅要给人类唱歌跳舞,穿的衣服又破又烂,有时一边唱着歌跳着舞还被泼一脸的水,经常被一群情绪激动的人追着喊名字,也不知道是犯了多大的事。 想起之前看到的视频,幽采一阵唏嘘,心里生出无限怜爱,恨不得立马将凄凄惨惨的这朵油菜花放进自己的盆里好好地呵护一番。 他的盆又大又透气,保准能将这棵油菜花养得又高又壮,跟地里的庄稼一样壮实。 可裴曜虽然混得不太好,但想见一面却也是极难的,必须得按照人类的规律,买上演唱会的门票才行。 幽采放下水壶,有点沮丧地算了算自己的工资,发现手头上的工资距离传说中的门票,简直少得可怜。 他从山里出来后,鲤鱼精给他找了这份花店的工作,教导叮嘱了他一些人类社会上的事,便匆匆离去。 幽采很珍惜这一份工作,也很喜欢大大方方给他随便吃店里肥料的老板梁琪 2. 第 2 章 [] 玉兰树确实疯了十分钟。 长在这处地方,经常会在深夜能碰见酒鬼。酒鬼发疯暂且不提,最可怕的是会扶着树干对着树坑吐得死去活来。 玉兰树想死的心都有了。 它是不挑,雨水和人工灌溉的水都喝,但再不挑也没有到能吸收酒鬼呕吐物的地步。 看着酒鬼蹲在一旁,想起之前经历的玉兰树抱头痛哭,哭完又开始神志不清发疯。 ——“左青龙右白虎,老子明天就去纹个青龙白虎……” ——“来个雷!有本事来个雷啊!劈劈劈劈死我算了哈哈哈……” 玉兰树的精神状态把幽采都吓了一跳。他哪见过发疯成这样的植物,小心翼翼靠近玉兰树,用灵力跟玉兰树沟通。 玉兰树刚开始还愣了好一会,等反应过来后鬼哭狼嚎求着幽采让酒鬼离它远一点。 ——“哥!哥!你让那酒鬼往前走,十米远那里有个垃圾桶,你让他吐在垃圾桶,求你了哥!” ——“要不然他真吐我这里,我只能绝食了……” 幽采:“……” 他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慢慢走到了玉兰树旁的黑影旁,蹲了下来。 黑影微微弓着的背脊宽阔,投下大片阴影。蹲在地上埋着头一动不动,呼吸有些沉,浅灰色发尾和银色饰品显出几分桀骜,透着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 幽采小心翼翼碰了碰浅灰色头发的年轻人,小声道:“你好,你要吐了吗?” 黑影一动不动,好半天才昏沉迟钝地抬起头,嗓子哑得厉害,头疼欲裂下语气不善道:“老子没吐……” 黑影只蹦出了几个字,没曾想眼前的幽采却愣了下来,眼睛瞪大了瞧着眼前的人。 眼前人扶着头,神色昏沉半阖着眼,浅灰色额发稍稍遮住锐利眉眼,眉弓突出,眼皮薄而窄,挺鼻薄唇,冷而锐利的下颚线条利落,年轻而桀骜的一张面容。 这张面容哪怕放在大屏幕也经得住考验。 裴曜。 另一朵油菜花精裴曜。 幽采蹲在地上,一下就惊喜起来,一双眸子瞬间亮得厉害,似乎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裴曜。 他往前挪了几步,凑近了一些,抿出个小梨涡,小声地高兴道:“裴曜,你是叫裴曜吗?” 醉得昏昏沉沉的青年抬着头,愣怔地望着幽采,不知怎么为何脖子和脸忽然蔓延上一层薄红,同云团一样。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有些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 原本以为还要攒够好几年钱才能见到裴曜的幽采欢欣鼓舞,亢奋之下没忍住,脑袋“咻”地一下冒出了一簇簇小黄花,嫩黄色的小花很精致,薄而软,花蕊细长而稍弯曲。 他蹲在地上,顶着脑袋上一簇簇小黄花喜悦道:“真的是你!我找了你好久!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我叫幽采,油菜花的那个幽采,我自己起的,你名字真好听!你活了多久啊?” “你怎么在这颗玉兰树旁待着,它刚才都发了疯你没听到吗?你现在还要给人类又唱又跳吗?” 蹲在地上面红耳赤的裴曜头疼欲裂,神情恍惚地瞧着眼前的少年脑袋上冒出的一簇簇小黄花,只觉得一切如梦似幻。 他是谁。 他在哪。 什么玉兰树发疯。 啊。 心脏跳得好快,好像快要爆表一样,耳边嗡嗡的 这个人眼睛怎么圆得跟小鹿一样,好可爱,心脏为什么会跳得那么快?感觉呼吸不过来了,脑子和脖子好热—— 他脑袋上的花一抖一抖的,好可爱—— 他在说什么?什么活多久?什么又唱又跳? 脑子好像开始缺氧,呼吸发烫得好厉害,心脏快得好像要跳出胸腔,快要热得爆炸了—— 幽采还在兴致勃勃道:“你从山里出来有没有带自己的盆?没有的话也没关系,我的盆又大又透气,可以给你用。” 想到之前裴曜的惨况,幽采很是大方关切,怜爱道:“你别担心,这些年你过得不好,以后你跟着我,保证能让你壮得跟地里的庄稼一样又高又壮。” “玉兰树不让人吐在这里,你站起来我扶你去前面的垃圾桶……” 下一秒,幽采看着满身酒气的青年扶着玉兰树艰难地站了起来,黑色夹克下将近一米九的个子投下大片阴影,背脊宽厚,宽肩长腿,隐约隆起的肌肉线条紧实。 一米七八满脸怜爱的幽采:“……” 他蹲在地上,呆滞了好几秒。半晌后才神情恍惚地站起来,不再推荐自己又大又透气的盆。 谁家油菜花能蹿那么高! 化人形将近一米九,幽采都不敢想裴曜的本体油菜花该长得有多高多壮。 幽采站起来后才发现扶着玉兰树的裴曜不对劲。 青年裸露在外的颈脖和手臂红了一大片,风目光有些涣散,呵出的气烫得厉害,胸膛时不时起伏几下。 梧桐街语气惊恐,尖叫道:“他是不是要吐了——他肯定是要吐了!哥!你快把他带到前面的垃圾桶吐!快把他带走。” “快!哥!等会吐出来就完了!” 幽采没见过酒鬼,使劲点了点头,扶着摇摇晃晃的裴曜往前走。 裴曜浑身热得厉害,脑子跟融化的黄油一样不清醒,意识都快涣散了,却还记得扶自己的人身上有一股好闻干净的草木芬芳,似乎还氤氲着一股淡淡的沁香—— 他下意识轻轻吸了一些,下一秒,脑子昏得更加厉害,心跳几乎狂飙到了顶端,喉咙发痒得厉害。 幽采十分关切地将人摇摇晃晃扶到垃圾桶旁。 裴曜扶着垃圾桶,开始剧烈地咳嗽,扶着垃圾桶的手都爆出一条条骇人青筋,呼吸同破风箱一样,又沉又哑。 幽采被吓了一跳。 远处的玉兰树谨慎小声道:“哥,你要不带这个酒鬼去医院瞧瞧吧。” 幽采一惊,不假思索道:“胡说八道!谁家油菜花精生病了上医院!” 玉兰树:“……” 两分钟后。 瞧着浑身发红,咳得越来越剧烈的裴曜,幽采最终还是着急忙慌道:“你等等啊,我去把电车开过来接你去医院!” “你蹲在这里不要动啊!” 他让裴曜在地上蹲好,火急火燎地拔腿就朝着自己停电车的地方狂奔。 就没见过哪家油菜花脸能红成那样!跟变异一样! 幽采狂奔得脚下生风,要不是怕惹出什么事端,他简直想要用藤蔓将裴曜绑身上跑! ——— 另一边,庆生包厢里几个打扮时髦的公子哥喝得醉醺醺,一扭头,发现原本坐在对面沙发的裴曜不翼而飞。 包厢里的人随嘴问了一句裴大明星去哪了,寿星黎暨摆摆手,说裴曜不乐意同人挨得近。 对面沙发的一个青年也醉 3. 第 3 章 [] 什么一见钟情脑袋上长花。 他看脑子上多两个洞还差不多。 裴汀对自家这个弟弟再熟悉不过。 极度洁癖,眼睛长在头顶上,巴不得天天抱着架子鼓和吉他睡觉,能在琴室待上一整天。听那群发小说高中研学时大巴位置不够,差点没爬上车顶。 这样的人一见钟情? 简直是要人笑掉大牙。 裴汀对着病床上的裴曜怜悯道:“裴曜,没人脑袋上会长花,你昨天一见钟情的对象要么是你做梦梦到,要么是人临死前的走马观花。” 秘书咳了咳,小声提醒道:“裴总,裴小少爷只是轻度花粉过敏,还没到濒死的地步。” 裴汀哦了一声,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笃定道:“那就是脑子出了问题。” 秘书:“……” 十分钟后。 裴汀翘着腿,一手搭在沙发沿,一手拿着苹果,啃着苹果看着秘书劝裴曜形容昨晚男生的样貌。 秘书轻声细语柔声道:“裴总让您同我说清楚昨晚那男生的大致样子,过几天把人给您找出来。” 裴曜一开始不乐意说,秘书劝了好一会,病床上的青年才渐渐松动了些,舔了舔唇,薄唇抿起,低声道:“黑头发,长得很白……” 秘书嗯应了一声,望着裴曜,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裴曜也同他对望,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 秘书:“……没了吗?” 裴曜:“没了。” 当时心跳快得都要爆表了,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哪里还记得其他东西。 秘书:“……”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要不您再想想?黑发长得白的人,在金阙舍太多了。” 裴曜想了想,整个人向后靠了一下,咳了咳,不大自然,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偏着头,压低声音道:“眼睛很圆很亮算吗?像星星一样。” 秘书:“……” 沙发上的裴汀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嘴里的苹果嚼了五分钟都没咽下去,大腿都快被自己掐青了。 真是一场土得酣畅淋漓的形容。 怎么能那么土。 他裴汀活了快三十年,从没想过有一天能从这个裴曜这位大少爷口中听到这种土得掉渣的话。 谁能想到染了一头浅灰色头发,耳朵上打了三个洞,脾气又冷又硬的裴曜有一天会纯情得跟个高中生一样说对方眼睛像星星。 跟被下了降头一样。 裴汀笑得快喘不过气,好半天才咽下口中的苹果,忍着笑对秘书道:“找,联系金阙舍那边的人,调监控也要把那什么星星找出来。” 裴曜瞧见沙发上的人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模样,眉头皱起,面色不善道:“笑什么笑,滚,不用你找。” 本来就像星星。 有什么好笑的。 ——— “据知情人报道,顶流裴曜昨夜因花粉过敏进医院,出现浑身红疹、呼吸不畅等状况……” 花卉店,幽采趴在操作台上,对着手机上重复播报新闻视频有些困惑。 展示架上开花的小流氓盆栽努力伸着脑袋:“哥,这视频都重复播五分钟了!” 幽采关掉视频,不太明白为什么那晚同是油菜花的裴曜会晕过去。 花粉过敏又是什么? 展示架的绿植盆栽探头探脑,听到视频里的新闻激情讨论。 剑兰:“什么是花粉过敏?” 小铃兰:“就是嫌我们开花开得臭啦——” 瞧见它们就捂鼻子打喷嚏,一个劲地用手扇风,可不就是嫌弃他们臭。 一旁的幽采:“……” 所以是因为他开花很臭?直接把人给臭晕了吗? 趴在柜台上的青年神色迷惘,随后又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大家都是油菜花,开花不都一个样。 总不能裴曜自己开花的时候还能自己被臭晕过去吧。 这么一想,幽采有了点慰藉。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冰柜醒花桶里的玫瑰大打出手,原因是嫌弃对方开花开得太骚包,熏得自己头疼。 膝盖上宛如中了一剑的幽采:“……” 他想起那晚上自己没忍住脑袋上冒出的一排小黄花,一抖一抖的模样指不定在对方眼里就是骚包得不行。 幽采有些沮丧。 他自小生长在山间,修炼不到家,偶尔情绪激动脑袋上冒花这个毛病一直都有。幽采知道这个毛病不太好,但没想到会将裴曜冒犯到两眼一黑,晕过去。 玻璃门悬挂的风铃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中年男人夹着腋下包,环视了一圈花卉店,瞧上去有些窝窝囊囊,却极力昂着头,努力表现出雷厉风行的模样。 操作台上的幽采直起身子,露出一个笑:“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中年男人手肘撑在操作台面,倚靠着操作台:“系我呀。” 幽采:“???” 中年男人:“我系狂哥啊。” 幽采有点迷茫,迟疑道:“狂、狂哥?” 中年男人:“不对,喝乌昂狂,系狂哥啊。” 幽采沉默片刻,好一会才迟疑道:“黄哥?” 中年男人舒心地连连点头,满意得连说对,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问幽采还记不记得他,鲤鱼精跟他之前提过他,在星光娱乐上班的黄鼠狼精。 幽采:“!!!” 他腾地一下就直起了腰,望着眼前的中年男人谨慎道:“你知道鲤鱼精?” 中年男人:“鸡到鸡到,它去跃龙门了嘛。” 幽采顿时肃然起敬。能知道鲤鱼精跃龙门的精怪,那肯定是鲤鱼精信得过的精怪。 果不其然,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普通话不那么蹩脚:“你是那个油菜发精吧?” 幽采欲言又止一会,还是小声道:“黄哥,是油菜花。” 中年男人搓了搓手:“系呀,油菜发精嘛,鲤鱼精跟我提过你,说你刚出山,想到娱乐圈找人,正巧我也在娱乐圈混,让我多照顾你。” 中年男人说自己叫黄胜,本体是只黄鼠狼,比幽采早几年出山,前些日子才收到鲤鱼精传给他的信,同他说有个油菜花精最近出山,希望在外头能多照拂一二。 说罢,黄胜夹着腋下包,打量着操作台前的幽采:“你看上去也不像油菜发精哦。” 长得倒是人里人气的。要不是鲤鱼精给他发过照片,走在路上,黄胜估计都认不出眼前的人是个精怪。 幽采有些不好意思,片刻后,长长的藤蔓顶着几片小叶子从竖起来,跟条尾巴一样,对着黄胜友好地晃了晃。 黄胜拍着胸脯:“鲤鱼精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小兄弟,出山以后有没有找到工作?住的地方有没有找到?” “听鲤鱼精说你 4. 第 4 章 [] 黄胜长久的沉默,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幽采谨慎地想,大抵阿啵呲嘚是个很重要的东西。于是自告奋勇道:“狂哥,我可以去学。” 黄胜眼皮一跳,心想学个屁。 学完阿啵呲嘚还得学九九乘法表。 找这么一个九漏鱼当明星,上个综艺连游戏规则都看不懂,前脚刚上完综艺,后脚就冲上微博热搜,词条为绝望文盲勇闯娱乐圈。 但先前的话吹嘘过了头,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幽采正望着他,期待地说自己什么都能干,不会可以学的。 黄胜咳了一声,刚想编个借口把人糊弄过去,手机铃声响起。他低头掏出手机,瞧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眼皮一个劲的狂跳,头皮发麻。 铃声响了一阵,黄胜颤颤巍巍,透着股窝囊劲儿接起电话。 “黄胜你死哪去了?!赶紧回来,今天倒水的人都没了!” 电话那头的男声骂骂咧咧,劈头盖脸就将黄胜骂了个狗血淋头。 黄胜苦着脸,小声地对电话里的小明星道:“祖宗,我这不是出来给你找护工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公司里都传遍了,说我前几天在酒局给李老板脑袋开瓢,上面正准备冷藏我。” “你这个点在外面,不会是物色新人替我位置吧?” 黄胜头皮发麻,心想这祖宗是真一猜一个准。但要真给这位祖宗知道他在外头物色新人,这刚给人脑袋开完瓢的祖宗能炸了整个病房。 他挤出一个笑,语气谄媚殷勤道:“怎么会,我真在外头给你找护工呢,你今早不是说昨晚上厕所不方便吗……” 电话那头的人冷笑,嗓音阴恻恻咄咄逼人道:“真在外头找护工?好啊,你跟我说说你找到了什么样的护工?男的女的?多高多重?家住在哪里?在哪个平台找到的?” 一连串的问话劈头盖脸砸下来,逼问得黄胜背后冒出冷汗,电话里的小明星昨夜刚用酒瓶子把投资方脑袋脑袋开瓢,得罪了上层,如今上层哪里会拨钱给他去夜间护工。 但逼问却没停,惹得黄胜脑门都开始冒汗,情急之下扭头看见一旁撑着操作台虔诚望着他的幽采,顺势一把抓住幽采,故作镇定道:“男的,十九岁,一米七八,多重不知道,是我乡下来的大侄子,可乐意给你做夜间护工了。” 说罢,他将手机塞到幽采耳边,慈眉善目道:“来,大侄子,跟你苏哥打声招呼,说苏哥好。” 幽采懵然,捧着电话,愣了半天,往电话那头道:“苏哥好。”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才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你是黄胜侄子?” 黄胜疯狂点头示意,幽采只能硬着头皮道:“是的。” 电话那头的人:“把电话给黄胜。” 幽采将电话递给黄胜,黄胜接过电话,两人不知道聊了什么,片刻后,黄胜挂断电话后,摸了一把脑门的汗,长舒一口气。 幽采探头,撑在操作台桌面,勤恳道:“狂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学阿啵呲嘚?学的时候唱唱跳跳要一起学吗?” 黄胜:“……” 幽采:“狂哥,我刚才想了想,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我能把自己折成两半,狂哥,我还能从十楼跳下去不死,我可以表演给大家看的。” 黄胜:“……别表演了,狂哥给你个大活。” 他朝幽采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幽采诚实摇头。 黄胜煞有其事吹嘘道:“他是苏安,可是个大明星,听狂哥的,你晚上去给他当护工,混个眼熟,跟在他身边保准能见到裴曜。”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幽采有点困惑:“狂哥,你刚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黄胜嘴角一抽,心想刚才他也不知道这油菜花精连九九乘法表也不会啊。 他跟鲤鱼精吹嘘自己在人间混得好,但实际自己这个黄鼠狼精一没文凭而没人脉,在竞争激烈的星光娱乐公司只能混口饭吃,手底下也就一个小明星苏安罢了。 苏安性格火爆张扬,前些日子刚在金阙舍给想占便宜的李老板脑袋开瓢,惹得上层不满。黄胜正准备偷摸找个新人签约,谁知道找的人脸可以,脑子却不行。 黄胜仰天长叹,随后语重心长对着眼前的油菜花精道:“你想不想见裴曜?” 幽采虔诚点头:“想的。” 黄胜:“那就听你狂哥的,唱唱跳跳没什么好的,当护工多好,能喝三十六块一瓶的矿泉水外加两袋肥料,干几个月还能见裴曜,你说好不好?” 幽采想了想,郑重地赞同点头道:“我也觉得好的。” 黄胜满意极了,果然花花草草就吃这一套,纯粹的天然呆,估计脑子一天到晚就用来思考怎么朝太阳的方向生长,喝的水一半都咕噜进脑袋里了。 他将腋下夹着的包放在桌上,慈眉善目朝着幽采道:“你过来,狂哥跟你说点护工的注意事项。” ———— 晚上七点。 晚霞的余晖渐渐消散,天边氤氲出发沉的铅篮。 “记住我之前说的话了吗?” 洁白铮亮的地砖纤尘不染,静谧的住院部电梯厅灯光明亮,电梯显示屏数字逐渐跳动。 黄胜依旧不放心,回头对身后人叨叨叮嘱了好几句。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幽采亦步亦趋跟着黄胜走进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带来轻微失重感,幽采目不转睛盯着电梯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最后随着黄胜走进长廊尽头的单间病房。 单间病房宽敞明亮,小型会客沙发上摆着果篮,暖黄色温馨射灯投影在洁白墙壁。病床上的青年半靠枕头,打着石膏,正举着手机自拍,朝手机露出四十五度完美微笑。 “咔嚓”几声,青年立马挑选出满意的照片,紧赶慢赶添加了昨夜圈内顶流裴曜因为住院上热搜的词条,噼里啪啦写下一串慰问的微博配文。 苏安:生病住院真的很难受(表情)希望裴老师能够早日康复(表情) 微博配文下面配图自己的九宫格自拍,每一张都角度完美,九张里有八张刻意露出打着石膏的手臂外加微蹙的眉头。 发完微博不到一分钟,立马弹出几十条评论,都是某个顶流粉丝在狂骂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糊咖不要脸硬蹭热度,眼睛鼻子修图都修歪到了太平洋。 热度是一点都没蹭到,骂却一点都没少挨。 吊着石膏的苏安:“……” 他恼羞成怒,当即就骂骂咧咧地切换小号,在评论区里激情输出大杀四方,手机键盘都快被摁出火花。 幽采站在病床边,黄胜偏头对他淡定道:“你苏哥正在回粉丝信息,人红,比较忙,他粉丝二十三万,多着呢,。” 是多,全是买来的僵尸粉。 幽采肃然起敬,捧着个果篮,站在一旁,瞻仰二十三万粉丝的苏安回复粉丝。他看着苏安回复粉丝越来越激动,连眼睛都开始发红起来。 因为单手不方便输入,在激情输出中屡屡落入下风的苏安气得脑袋发晕,半晌也没缓过来,一扭头就看到黄胜和一个生面孔站在床头。 生面孔应该是黄胜的侄子,给他找来的护工。 瞧着很年轻,黑发白皮肤,长腿宽肩,一双黑眸又水又亮,睫毛长而翘,模样出挑,有股浑然天成的纯粹干净,还带着苏安说不出但却眼熟的劲儿。 他上下打量幽采,想了半天,才想到这股劲是什么——上学时校服拉链拉到最上端,坐在第一排上课回答问题会一只手举起一只手垫在桌子上的老实学生听话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