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 1. 楔子(一) [] 秋夜的延安窑洞里,一盏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 杨红叶望着灯芯顶端的星点亮光,感叹道:“晓光、晨光俩兄弟,一个在延安,一个在西安;一个是共*党抚养,一个是国民党抚养。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们相遇,那个场面会是怎样的?”语气中不无伤心。 一旁的高振麟低头看看怀里的晓光,也黯然道:“不知道这辈子他们还能不能见面。” 每每想起和杨红叶的这段对话,高振麟心里就很难过。 晓光是那年夏末初秋来到他身边的。 虽已是秋初,可西安的气温依然居高不下。 入夜,市区南边一幢不起眼的小楼,此时却因为即将到来的一场风暴,突然变得异乎寻常起来。 这小楼有两层,楼下是临街的杂货铺;楼上则是店家日常居住的处所。 透过二层紧闭的玻璃窗,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大致情形:屋内有一男一女,年纪大约都在三十岁左右,女人在窗边的桌子上整理着文件,随手递给身后的男人,男人则分批将文件投进屋子中间一个点着了火的瓦盆中,便见一股股黑烟直往屋顶上窜。 屋外不远处,一群拿着手枪、杀气腾腾的人正聚集在一起,听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低声说着什么。 随后,那个高个男人扬起一张国字型的脸,用手指点着几个人:“你们几个,还有振麟跟着我,剩下的三个绕到后面去。” 说完,他一挥手,众人便跟着行动起来。 几个人快步冲到杂货铺门前,只听“咣”的一声,店铺的门被踹开了,几个人跟着冲了进去。 一层的铺面空无一人,只有货架上摆着的各样杂货商品。 为首那人见状,朝楼上再一扬手,众人刚聚到楼梯口正准备上二楼,突然听到上面传来两声枪响,随即一人肩部中弹倒地,另外几个人忙不迭地抱头躲避。 紧接着一名持枪男子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飞快地向着楼下射击,然后蹲在楼梯扶手处躲藏,楼下众人也立马还击。 这样你来我往,楼上楼下几个回合之后,那名男子终于身中数弹倒在了楼梯口。 见此情形,为首那个国字型脸男人忙带着众人迅速上楼。 此时,二楼的房间内,女人已经将最后一页文件放进火盆里,看着火苗窜起又熄灭,倾刻间盆子里面只剩下黑乎乎的灰烬。 听到枪声暂歇,女人明白自己的丈夫已经牺牲,她反倒如释众负地吐了口气,随着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站了起来,转头往身后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伸手迅速从后腰掏出手枪,三两步冲到房间门口,对着楼梯的方向猛扣扳机,边开枪边往外走。 几声枪响过后,跑在前面的两个闯入者相继倒下。 国字型脸男人猫腰蹲在楼梯的一个拐角处,借着楼梯扶手和同伴枪声的掩护,瞄准楼上开了一枪,就见那子弹射进了女人的胸口,她依着墙壁滑了下去。 女人靠卧在墙上,虚弱着还要举枪,却被再次冲到楼梯口的人补了两枪,就此闭了双眼,再也不能动弹。 看着眼前的场景,国字型脸男人十分沮丧:想要活捉的两个人现下都命丧黄泉。他 只好下令手下的人在一层翻箱倒柜去搜查,希望能找出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接着转身朝站在身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说:“振麟,你上楼去看看。” 原来,这是一队刚刚结束了“汉中培训班”训练的军统人员,为首的高个微胖国字型脸男人叫高亚麒,正带领一个小队执行军统西安站的逮捕地下党行动。 被唤作振麟的男子是高亚麒的亲兄弟高振麟——一个同样个子高大,却挺拔结实、身手敏捷、面容俊朗的年轻人,在北平时有人曾送绰号“玉面杀手”给他,在军统内部小有一些名气。 高振麟明白兄长是让他确认一下是否还有活口,于是蹑手蹑脚上了楼,在门口探查了一会儿,见无动静,这才小心冀冀地走进去。 他在这个几乎可以称为“家徒四壁”的房间里环顾了一圈,发现屋内一片凌乱,除了那个瓦钵还在徐徐地冒着黑烟,屋角有个小小的立柜,此外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待要转身出去,猛然间觉得墙角那个立柜的门似乎轻轻动了一下,他立时警觉起来,迅速转过身,悄悄沿着墙壁走近了。 透过柜门开启的小小缝隙,他看到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睛正惊恐地望着自己。 那是一个约莫5岁的男孩。 他马上明白了,这应该是那对夫妇的孩子。 他低头从立柜门缝凝视着那孩子,虽然仅仅只有几秒钟,却似乎又非常漫长。 随后,他感觉心底里某个地方猛然间一片柔软,于是赶紧打开柜门,把孩子拉出来抱在怀里,用手捂住孩子的双眼,让他不要看到自己父母被枪杀的场面,然后从狭窄的楼梯一步一步下到一楼。 惊吓中的孩子倒也没挣扎,任由他抱着。 当一切结束,行动队便撤离了。高振麟松开捂在孩子眼上的手,和小家伙互相直视对方。 两人正对视着,一个人 2. 楔子(二) [] 高振麟哪里知道怎么哄孩子,只进屋把晓光放在床上,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看着孩子哭。 过了好半天,许是哭累了,晓光倒在床上轻轻抽噎着。 高振麟见状,开始收拾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也不准确,就只有几件衣服,一个布包就装下了。 他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取下洗脸巾放盆子里打湿了,去给晓光擦脸。 晓光又开始哭起来。 听着哭声比先前小了很多,高振麟有了些许信心:自己是可以带好晓光的。 他背上包,抱起晓光走出屋子,又把房门锁好,这才走出西安站。 刚出大门,迎面碰上收队回来的曹天浩,身后一队人马押着一个人,其中一个军统的手上还抱着个小孩。 那小孩跟晓光差不多大,长相也跟晓光一模一样,只是嘴巴紧闭,一双眼惊恐得大睁着。 高振麟知道,那是晨光。 他抱着晓光走过去,对怀里的晓光说:“跟弟弟再见。” 晓光两只手伸向晨光,晨光却只看着晓光不吱声。 高振麟见状,向曹天浩开口道:“要不我把他俩都带上,到时一起带去延安,这不更好?” “你一个23岁的大男人,连媳妇儿都没娶,带一个已经够呛了,哪里还能带俩?你快去吧。这个小孩(晨光)是共*党的后代,可以用来作诱饵,看谁来救他,我们逮谁。” 于是,晨光便被留在了军统西安站。 晓光被高振麟抱着往前走,却转身去看晨光,路灯下,那张跟自己一样的小脸越来越远,直到晨光被抱着进了西安站大门,再也看不见了。 上了一辆人力车,高振麟带着晓光去到西安南院门,那是西安最繁华的地段,即便是在晚上,街道两边还是有商铺卖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他抱着晓光走到一间糕点铺,买了很多吃的。 在老板包装糕点的时候,他拿起一块酥饼给晓光:吃吧,晓光。” “我这就带你去火车站。”他看晓光张口去咬酥饼,脸上笑意更浓,“坐过火车没有?” 晓光摇头。 火车站昏暗的候车室里,高振麟抱着晓光边走边寻落脚点,却被扑面而来的难闻气味熏得几乎无法呼吸,越往里走,味道越浓烈。 他只好又抱着晓光出了车站,走了十几分钟,才找到一个旅店住下。 打来一盆水,他给晓光洗干净了小脸,让孩子坐在床上吃东西,自己这才稍微定神,细细思考接下来的计划:把孩子留在北平还是带着去延安? 反复思量片刻,他决定,带着一起去延安,他不想和晓光分开。 晚间,他和晓光两人和衣而睡。 晓光很快进入了梦乡,他却一夜不曾合眼。 天刚蒙蒙亮,高振麟便带着晓光再次来到火车站。 买了车票也不敢在嘈杂混乱的候车室坐着,出门躲到附近的角落,警惕看着周围的每个人,总担心有人追来,把晓光带走。 直到检票进站的时候他才和晓光出来,跟着人流进站上车,找了座位坐下。 火车开动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在火车上,他问一句,晓光答一句。 很显然,晓光开始相信他,但却不主动和他说话。 在晓光黑白分明的瞳仁里,高振麟看到了自己,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可怜的孩子。 火车抵达北平,他带着晓光回到家。 父母看他带回一个孩子大为诧异,再一听是共*党的遗孤,就明显有些犹豫。 父亲问:“你打算把这孩子一直带着身边?” 他点头。 “你快成家的人,难道你成家也带着他?” 他又点头:“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可他毕竟不是你亲生的,长大后你怎么向他交代?你自己也会有孩子,你能一碗水端平,还是像现在这样对待他?” “我把他视为己出的。” 父亲很是生气,母亲劝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愿意带着,就让他带着吧。” 在高家那段时间,晓光老是腻着他,就像影子一样跟着,不管他去哪里他都跟着。在饭桌上,晓光也不夹菜,看他给自己夹到碗里,才肯吃。 *** 杨红叶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晓光的。 “他父母被枪杀了,我就把他带出来。他还有个弟弟叫晨光,被军统带走了。”高振麟告诉杨红叶,“要不然,我就可以带他弟弟一起来北平了。” 杨红叶看着晓光稚嫩的小脸,想着孩子这么小就失去父母,心里不免有些伤感,她蹲下身子,温柔地看着晓光,然后伸出双臂轻轻把他揽进怀里。 这举动让晓光有些害羞又有些局促,只窝在她怀里安静地看着旁边的一棵大树。 不久,高振麟、杨红叶和杨妈妈上路奔赴延安。 到了延安,晚上,晓光看到燃起的油灯又哭起来,高振麟再是一阵哄。 好半晌,晓光才停止哭泣,依偎在他怀里哪里也不去。 杨红叶有些伤心地感叹道:“晓光、晨光俩兄弟,一个在延安,一个在西安;一个是共*党抚养,一个是国民党抚养。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们相遇,那个场面会是怎样的?” “不知道这辈子他们还能不能见面。”高振麟也不由黯然。 *** 却说远在西安的晨光,因为不停地哭,没有人能哄得住,曹天浩无奈,只好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晨光的出现,使得曹太太和他们的外甥女曹茜茹都很是惊诧。 “这是我们抓捕一对地下党夫妇的时候,遗留下来的小孩,叫晨光,他的双胞胎哥哥已经被振 3. 第一章 三弦 [] 冬日午后的延安,晴空湛蓝。 树枝间、矮墙上搭满了晾晒的冬衣冬被。有人坐在太阳底下缝衣补裤,更有一队青年正在空地上列队操练。 不时有或宏亮或爽朗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随风飘进了窑洞,竟引得人有些向往。 杨家小院的窑洞内,高飞拿着一把缺齿断柄的梳子,往旁边的水盆里蘸上水,去梳他已经被理得有些短的头发。困难时期,条件所限,他只好把清水当发油用。 事实上,他有两个身份。 在延安,他叫高飞,这是他来到这片红色土地时自己改的名字;而在军统的花名册上,他是高振麟,那是出生时爹娘给取的名字。 他身量高大,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剑眉星目。平日里喜欢虚着眼睛看人,当他张口与人说话时,却又喜欢凝视对方,似乎要把人看透。 前些年,因为在执行军统任务时从未失过手,也就得了个“玉面杀手”的绰号;他喜欢京剧,但不像其他京剧票友,时不时唱上一段过瘾,他弹得一手好的三弦,兴致来时扎在乐队里不显山不显水,这样的自由和快乐让他很是享受,尤其不会被人注意。 在延安生活的人们,平日里便激情无限、精力无穷,现在临近春节,更是每个人脸上又增添了几分喜悦。高飞同样如此。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即将订婚的喜兴,所以才细心打扮自己。他还准备去趟城里找个工匠,那把跟了他四年的三弦上断了根弦,需要换上根新的。 收拾停当,高飞走出窑洞,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没见到即将成为他未婚妻的杨红叶和他视为儿子的晓光,便出了院门往县城的方向走去。 冬阳的暖晖下,路途似乎缩短了不少,没走多久高飞便到了城外。穿过已经残破的城门,他迈步进了城。 县城不大,一条主道穿城而过,道路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商铺和小店,商贩们的叫卖声和招呼声接连不断传进高飞的耳朵里,他却恍若未闻。 他在纷乱的人群里打量着道两边的店铺,希望找到一家经营乐器相关商品的店。 可挨家看过去,别说有乐器了,连乐声都没听到一丝丝。 又走了一会儿,他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卖春联的铺子,估摸着里面有文化人,说不定能帮到自己。 心下琢磨着,高飞便直直朝着那个铺子走过去。谁知突然从右前方斜蹿过来一个人,惊了他一下。但旋即他便镇静下来,转头去看来人。 “高先生,上街买年货?” 这个人比他矮半个头,身形不胖,穿一身灰色粗布棉衣裤,两手抄在身前,不算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后面的两只圆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你是……?” 高飞疑惑着,快速在脑海里“翻阅”了一遍记忆,却什么也没找到。 “汉中培训班。”那人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三期的,我是四期的。” 原来是打入延安的军统特务。 “不是一条线上的,你做啥要来找我?”高飞不由心生愠怒,低声问,“你姓啥?” “我姓万,你可以叫我老万。我现在做卖货郎四处走,走哪儿歇哪儿。”老万用警觉的眼神瞧了瞧周围,继续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这条线上的人都联系不上了,我猜他们应该是已经被抓起来了。” 高飞咬牙:“那你还招呼我?” “你完全没暴露?”见高飞摇头,老万又说,“早就听说你有本事,果然不一般。” 说着,老万一双圆眼睛又四下看了看,再次压低声音,“我打算后天上路回西安。” 不能让他跑了! 高飞脑子飞速转着:要是放了此人回了西安,那延安的很多情况都会被泄露;可如果交给组织,这人万一坦白交待,那自己的身份便会被揭穿,杨红叶也肯定不会和自己订婚了。 到延安这两年间,高飞始终未与军统的人联系,更别说传递情报回西安。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和其他奔赴延安的青年一样,都怀揣着一腔报国、救国的热血,然而此刻,他开始为自己过往的历史感到不安,十分后悔当初到达延安后,没有主动去坦白一切。 短短几秒后,他拿定主意:决不做有害组织和不利抗日的事情;而只要遇上任何跟这个方向相背的人,他都一定要消灭。 “你线上有几个人?”高飞问。 “三个。已经被抓了两个,元旦前我和另一个人见过面。可到现在他也没再露脸,我估计应该也暴露了。” “他们太不小心了,这里是延安,事事处处都要小心谨慎的。” 老万听了连连点头:“是,要蛰伏下来就得像你这样才行。” 干掉他! 高飞心里盘算着,脸上挂了笑:“走,去我那里。我藏了一瓶酒,今天把它挖出来给你送行。” 老万犹豫了一下,点头跟着高飞去到一个食铺。买了些下酒的吃食,两人便出了城门往驻地走。 在离驻地还有一大段距离的时候,高飞拐了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把酒藏在那个山峁上一个废弃的窑洞里。”他边走边解释道,“得空的时候,我就跑去喝几口解闷儿。” 合情合理。老万于是跟着他爬上了山峁。 两人来到一片荒置很久毫无人气的区域,最后在一个即将垮塌的窑洞前停下了。 高飞转头望了望,确认四下无人,才领着老万钻进窑洞。 进去后,高飞径直走到一边,放下把手里的吃食,再小心翼翼地把三弦放在地上。 刚直起腰,就见老万探头过来,他突然一抬胳膊,用力箍住老万的脖子。 他本就比老万高,平常又跟着队里的人每天操练,身子结实有力,一下子便制住了老万。 突遭挟制,老万懵了两秒,然后本能地开始使劲挣扎,一张脸憋得通红,口中不住咳嗽起来。 高飞冷声问道:“你到延安的任务是什么?” 老万惊惧地边咳边答:“我,我是负责……策反的 4. 第二章 匿名信 [] 办公室坐着一位戴眼镜的男同志,一看见他,就打趣道:“小高是来发喜糖的?” “喜糖肯定是有的,改日我专程给你送来。我刚从县城回来,买了些吃食,您也尝尝。”高飞笑着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然后说,“今天我是想要两张纸写个报告。” 边区的办公用纸奇缺,平日里大家都是省着用。 那位同志笑了:“哟,我今天这还有口福了。”说着打开旁边的木柜,从里面的一个纸袋里抽出两张纸递给他。 他道了声谢,然后从办公室缓步出来,小心翼翼地把那两张纸折好,揣进外套的口袋里,这才向杨家小院走去。 进了院门,高飞发现杨红叶不在家,晓光也没回来。 问了正在打扫院子的杨妈妈,才知道俩人出去了。 “不过到饭点了,应该快回来了。”杨妈妈说罢,放下笤帚,转身进灶间去准备晚饭。 高飞进了窑洞,把三弦在墙上挂好后,过去坐到炕上,拉过小方桌,取出那两张纸,又掏出一支钢笔,开始写信。 刚写下“尊敬的边保部领导”这几个字,他就暗笑自己傻,随即把钢笔旋上笔帽,插回口袋里,下炕去把折起的纸夹进墙边小桌上的一本书里。 接着,他的视线被墙上贴的宣传画吸引了:对呀,旧的年画!背面是白色的,用来写匿名信再合适不过了,而且家家都有这种画。 刚打定主意,就看到杨红叶拉着晓光进了院子。 杨红叶是个漂亮女孩。她有着一张圆圆的脸庞,一双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地像两把小扇子,每次开怀大笑,还会露出一颗调皮的小虎牙,点缀着那张本就生动的脸,更增添了几分稚气和活力。 六岁的晓光进门见到高飞,叫了一声叔叔,转头便去找杨妈妈,说要洗手。 杨红叶问:“三弦修好了吗?” 高飞摇头:“挨个店铺都问过了,就是没有找到一家卖弦的。国民党的封锁手段在这上头可是下足了力气。” “别担心,近期有同志去西安办事的话,我们托他带根弦回来。” 杨红叶说完,转身也去了灶间。 晓光洗完手回到窑洞,见高飞在看墙上的地图,便问:“叔叔,西安在哪里?” 高飞摸了摸晓光的脑袋,用手指点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转脸笑着对晓光说:“喏,西安在这里。” 晓光踮着两只小脚丫努力地去看地图,无奈个头太小根本看不到。高飞见状,弯腰一把抱起了晓光,又指着地图说:“这个地方就是西安。” “我要去西安。”晓光仰着稚嫩的小脸,一本正经地说。 正说着,杨红叶从外面进来,笑问:“你去西安干嘛?” “找弟弟。”晓光说,“你说弟弟在西安。” 杨红叶走近了,温和地看着晓光:“今天怎么想起弟弟了?” “叔叔在看地图,我也看地图,然后就想起弟弟了。” 听了这话,高飞不由得鼻子一阵发酸,道:“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去西安找弟弟。” 杨红叶看了高飞一眼,伸手抚向晓光的背,岔开话题:“去灶间看看我们今晚吃什么。” 晓光这才从高飞怀里溜下来,蹦蹦跳跳地出了窑洞。 一提起晨光,高飞就心里难受。 这俩孩子虽是孪生兄弟,却分隔两地。高飞和杨红叶带着晓光在延安;而晨光则在西安,由国民党军统西安站的机要秘书曹茜茹抚养着。 每每想到他们小小年纪就要承受骨肉分离之痛,高飞和杨红叶就会不由自主想要落泪。 高飞尤其心疼:“这俩孩子太苦了,要是哪天去了西安,我就找曹茜茹要回晨光。” “你又开始犯艮了。”杨红叶笑起来,“要是曹茜茹有心,早就托人把晨光送到延安来了,哪还用得着你去要。” 高飞点头:“你说的对。只是看着他们这样分离,太折磨人了。” “是啊,也不知道晨光现在怎么样了。” “快要过年了,咱们不说这些。”高飞反过来安慰杨红叶,“吃过晚饭,我还要到城里办点事情。” 不待杨红叶发问,高飞又说:“让人从西安给我们搞点吃的。” “延安被封锁了,哪儿还能捎东西进来?” 高飞“嘿嘿”笑了两声:“我会想办法的,过年总得给孩子找点可口的。” 杨红叶还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杨妈妈说开饭的声音。 饭桌上,高飞心不在焉。他记挂着老万那条线上的几个人,怕生变故,便就着几口菜,快速扒完碗里的饭,起身说了声“有事出去趟”,出门往城里走。 走到半道,他掏出老万的那个本子,再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决定先去距离最近的一间当铺找一个姓潘的人。 心里有事,脚程就快,不多时,便到了。 高飞上去敲了敲紧闭的当铺大门,听到传来个男人的声音:“找谁啊?” “老万让我来的。”隔着门,高飞笃定地回答。 停了一会儿,门被打开,里面伸出一颗脑袋左右瞧了瞧,见到只有高飞一个人,脸上显出几分诧异的神色,随即用身体挡着门。 “我找潘先生。” “我就是。”那人似乎并没有让高飞进去的意思,狐疑地问,“老万呢?” “老万有点事儿去了外地,他要我来找你。” 听他这么说,那人侧了身体,把他让进了铺子里。他后脚刚过门槛,门立马就被关上了。 高飞虚起眼睛看了眼潘,似不经意地问:“就你一个人?” “晚上都是我自己,店员不住这里。”潘说着往里走了几步。 高飞接着问:“你的任务完成得怎样?” 潘垂眼摇了摇头,又抬眼问高飞:“你怎么样?” 高飞又虚起眼睛,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打量潘:“我和你们的任务不一样。不过听老万说策反了公学的罗祖云,这人有价值吗 5. 第三章 谋划 [] 年关将至,北平的高府里热闹非凡。下人们都在忙着准备年货、打扫卫生,院内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正房早已经被打扫得纤尘不染,一应摆设更是光可鉴人,正中一张八仙桌上,放了几碟点心、一壶茶和几个茶杯,高振麟的父亲就坐在桌旁喝茶。 高挑偏胖的高廷祥挺鼻阔额,依稀还能看到年轻时的俊朗模样。 一边啜着茶汤,高廷祥一边无意识地看着院子里穿梭忙碌的下人,然后不自觉便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扬声叫自己的长子: “亚麒。” 正在东厢房查账的高亚麒听见了,忙不迭答应着放下账本,起身就往正房跑。 待进了门,发现父亲面上无波,才稍微放松下来,安静站在一边。 高亚麒的身形和父亲一样高但不太胖,五官的长相上跟高振麟极为相似。 “这大后天就要过年了,振麟会回来吗?”高廷祥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望向垂手站在一旁的大儿子。 高亚麒在高家小辈中排行老大,高振麟是老二,俩人名字取自于麒麟。 他们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大约因为年龄相差有点大,而两个小的又在读书,高亚麒和三弟、小妹并不亲近,偶尔还会板起脸来教训几句。 但高振麟就和他们很是要好,除了经常带着出去玩,还时常鼓励他们参加学校的学团活动。 这些年,高廷祥虽还掌舵高家,却也已经渐渐把手上的事务移交给大儿子,因此,也就使得高亚麒处处以家长地位自居,行事颇有身为老大担责任的做派。 “和振麟联系不上。”高亚麒说,“前些日子又向西安站打听了,说还是没任何消息,现在我们暂时没办法找到他,也只有等他联系我们。” 前几年,高振麟一直东奔西走,先是悔了和一个姓张小姐的婚事,接着去西安折腾了一圈,后来又回到北平,还带着一个小男孩儿,说是他的儿子。 高廷祥自然也只能接受了,何况晓光的确生得可爱,任谁一见就会不自觉喜欢。 但那一次,高振麟在家不过待了半个多月就带着晓光离开了。 后来再有消息时,已经听说他在外面早有了女朋友,并且为了追随那个女孩儿的抗战脚步还跟着去了延安。 此后这两年,高廷祥便对这个小儿子的情况一无所知了。 高廷祥不快地鼻子哼哼了几声:“他是没把这个家放在心上。” “现在的时事,他也是身不由己。” 高廷祥倒也不恼,又哼哼了两声,转了话头:“账都查好了?” “差不多了。”高亚麒毕恭毕敬地回答。 “给北平站的活动经费转给他们了?” “嗯,已经把款子给过去了。” “西安站那边呢?” “我一会儿就处理。” 高廷祥望向儿子,用征询的口吻说:“要不要给延安那边买些紧缺的东西送进去?” “延安被国民党封锁了,从北平过去,要过几个检查站,中间还有日本人。”高亚麒叹了口气,“唉,振麟还带个孩子,生活怕是不好过啊。上次回来,振麟说要把那孩子当自己儿子,那您就是爷爷了。” “你没听老曹说吗?说那孩子的亲生父母是共*党,怎么就成振麟的儿子了呢?他不过是帮共*党带着,说到底也只是用那孩子给自己打个掩护而已。” “不管是不是他亲生的,现在孩子如果叫他爸爸,那他俩就是一对不能分离的父子。” 高廷祥听了闭着嘴巴,一边摇头,一边伸手拿茶壶往杯子里倒茶。 “我有件重要的事情给您说。”高亚麒适时转开了话题,“我跟老徐提出了口头申请,希望能加入共*党。” 刚要低头喝茶的高廷祥突然抬头望向儿子,面上尽是惊诧,片刻之后又恢复先前的淡然模样,眉头动了动:“我们给他们做了那么多事情,再不信任就说不过去了。” 高亚麒点头:“老徐说他会做我的入党介绍人。” “嗯,最近我一直在琢磨形势,思来想去,也是觉得加入共*党比国民党好。”说到这里,高廷祥又问,“老徐有说那孩子的事情吗?不是说双胞胎吗,大的跟着振麟,小的跟着老曹的外甥女,我们要不要把这个小的要过来?” “我在西安的时候就听老曹说,要把这小的当抓捕共*党的诱饵留在身边。” “把孩子当诱饵,也只有老曹想得出来,哎,只是苦了这俩孩子。”高廷祥摇了摇头,双眼望向窗外某个地方。 高亚麒见状,从正房退了出去,回到东厢房,坐下喝了两口茶,然后拨了个电话。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接,他只好挂上听筒。 看了眼时间还早,他收拾干净桌子,起身过去取下衣帽架上的裘皮大衣穿好,戴上灰鼠帽子,又拿了一双手套,这才出了东厢房,穿过庭院,去到大门口,坐上一辆人力车往西而去。 离军统北平站还有几十米,他下车摘下手套,点燃一根烟,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才快步走近了,迈上台阶往院子里走。 站内静悄悄的。 他张口喊道:“老陈,老陈。” 听到东厢房里应了一声,高亚麒便循声过去。 门开了,里面站着中等个子略瘦削的老陈,伸手邀请高亚麒到屋里说话。 老陈名叫陈恭澍,是军统赫赫有名的杀手,据传是少见的“智勇双全”型,不过目标却不分汉奸或者共*党。 进门坐下,高亚麒问:“怎么样?” “已经准备好了。”陈恭澍说。 “到时候我开车在外边接应你。”高亚麒借着手里的烟点了一根递给陈恭澍,然后自己狠狠吸了一口,道,“只是这年你怕是要到天津过了。” 陈恭澍笑笑:“我们这种人哪有什么年节,只要有任务,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去做。” “你一向如此。”高亚麒深知陈恭澍的行事风格,于是道,“不过,如果在 6. 第四章 笔迹 [] 高亚麒暗自松口气。 齐先生边撩袍下台阶,边说:“改天我们再聚。” 微笑站在门口,高亚麒看着齐先生坐的车开走了,才走进大堂,避开大堂经理和零散的客人,疾步上楼。 二楼走廊空空,没什么异常,他快步上到三楼,却见有两个穿灰袄戴黑帽的人一左一右站在一个房间门口。 他断定张汝耕就在那里面,于是慢慢走过去。 两个守卫听到脚步声扭头看着他,警告他不要再往前走,然而高亚麒并没停步,嘴上说:“是张大帅要我来的。” 听他这么说,两个护卫似乎稍微放松了警惕,其中一个作势要去开门。 高亚麒面上若无其事,脚步刚一接近两个守卫,猛地掏出匕首,一刀下去解决了右手的那个,瞥见左手那个拔腿逃跑,他两步过去,迅速用左胳膊箍住对方脖子,扬起匕首猛扎进那人心脏。 然后任由那人喝醉似的软倒在地,他丝毫未作停顿,迅疾返回去。 他边摸手枪边推开门,正看见张汝耕慌乱地扔下烟枪扑向窗台,高亚麒立马朝张汝耕的后脑勺放了一枪,大汉奸应声倒在窗台上。 下一秒,高亚麒快速转身跑过走廊急步下楼,在二楼走廊假装来回走了一趟,听见楼上传来噪杂的人声和凌乱的脚步声,深呼吸了两下,然后迈着笃定的步子慢慢走下楼梯。 此时大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片混乱中,他溜着边儿出了饭店,一路小跑去到车旁,打开车门闪身进去,启动车子疾驰而去。 到了北平站,高亚麒下车后冲进院子,见东厢房亮着灯,便快步走过去。 “张汝耕就是个老狐狸,果然到了戏院门口才临时改变计划。”陈恭澍有些沮丧地说。 “放心,他已经死了,死在六国饭店3楼310房间。”高亚麒也不坐下,笑着说,“老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还是得去天津。” 陈恭澍闻言,伸出大拇指向他道:“那我赶紧回家,带上老婆和女儿去天津。” 说着,两人出了门,高亚麒开车把陈恭澍送到家才离开。 大约是事情做得称心,精神轻松,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高亚麒才被下人的敲门声吵醒:“大少爷,有电话找您。” 电话是此前他跟父亲提到的老徐打来的,要约高亚麒下午一点半在西四的见微书店见面。 据他所知,老徐医术不错,和太太一道开了家诊所,还有个儿子,只不过他从没见过,只那孩子知道在上初中。 末了,老徐问:“你知道大汉奸张汝耕死了吗?” “我听说了。”高亚麒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我们见面聊。” 说完,两人挂了电话。 吃过午饭,高亚麒换了件深色长衫,溜溜达达出了家门,走到胡同口叫了一辆人力车往西四去。 冬日阳光微感煦温,照在高亚麒有几分笑意的脸上,泛着些许红光;身上长衫的深色又吸了太阳的热度,整个人看起来都暖烘烘的。 到了见微书店二楼,高亚麒如约见到了身形微胖的老徐。刚过午,书店内人本就不多,二楼人更少。 一坐下,高亚麒就迫不及待地说:“昨晚在六国饭店,我把大汉奸张汝耕给杀了,一枪毙命。” 闻言,老徐的眼睛闪了闪:“是谁给你的任务?” “军统北平站的陈恭澍。” 听到这个名字,老徐不语。 前阵子北平地下党组织遭到破坏那件事,他知道跟此人脱不了干系,因为陈恭澍领导的军统北平站,暗地里一向是把锄共当作首要任务。 高亚麒看老徐沉默着,便也不再说话,只细细打量老徐的脸色。 “除掉汉奸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儿。”老徐抬眼说道,“你现在要求加入共*党,也是件好事儿。只是希望以后不管你有什么行动,都要及时向组织汇报,再确认是否可做,这也是组织性、纪律性的问题。” 高亚麒听了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应是。 询问完除掉张汝耕的经过,老徐认为在六国饭店开枪杀人,未免有些过于高调,不符合北平地下党的纪律,于是掏出怀表看看时间,起身道:“有事我再打电话约你。” 书店门外,高亚麒目送老徐离开后,转身优哉游哉回了家。 进了东厢房,火炉子烧得正旺,待身上暖和过来后,他把刚和老徐的见面细细思虑了一遍。分析完老徐的每一个反应和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突然觉得这次见面老徐似乎怪怪的,而且今儿怎么又提考察的事儿,难道还是不信任自己?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悻悻然。 高亚麒在北平揣测着老徐的意图;而同一时刻,冯松有也在延安琢磨着杀手的身份。 冯松有盯着那封匿名信,看了好半天,终于眉头一松,叫了刚20出头、在边保部工作已近三年的小武进来,递过去两张纸:“你去农大、抗大调查一下从陕西过来的所有人,顺道让他们都按照上面的内容给你写一个纸条并署上名字,拿回来做笔迹比对。” 小武爽利地答应着接过字条,转身就出了办公室。 忙碌了大半天,小武终于收集完所有的字条,又花了近两个小时比对字迹,才算把手上的纸条捋完。窗外,太阳已经西斜,小武回到边保部,向冯松有详细做了汇报,然后把那两张纸铺在桌子上。 “我刚才回来,看见一群同志打靶归来,就想:最好的神枪手是左右开弓的人,对吧?” 这话让冯松有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左右手都能写字?” “嗯,我今天就让抗大那些人左右手都写了,但是并没有收获,没人会用左手写字。” 一道光在冯松有脑子里划过,他念叨着:“这么说,我好像认识一个人左右手都会打枪,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左右手都能写字。” “谁?” “农大的高飞。” 7. 第7章 放风筝 [] “西安那边需要一个人过去接替工作、加固情报线,可我这手上没人可派。”陈茂鹏简单说明情况,“这个人要打进军统西安站,还必须尽快获得信任。” 冯松有听完,思索了片刻,说:“考虑过高飞吗? 陈茂鹏眼睛闪了闪,停住脚步:“我之前还真没考虑过他。嗯,你这么一提,他的条件倒的确合适。” “是啊,他虽然没进军统,但是在北平、西安都待过,也做过这方面的事情;还有,他父亲和哥哥跟国、共都有联系,这也有利于开展工作。” 陈茂鹏也跟着停住了脚:“你们对他已经完成甄别了?” 冯松有点头:“完成了。不过有个特殊情况你是知道的,他大后天就要和红叶订婚。” 陈茂鹏听了点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 “不过这事就算高飞答应,毕竟刚订婚。”冯松有显然有顾虑,“依着情报工作的特殊性,短则去一年,长则五年、八年都是有可能的。” “工作第一,儿女情长第二。”陈茂鹏这句话不假思索,顿了几秒,又说,“我再考虑下其他人。” 俩人沉默着又走了一会儿,陈茂鹏蹙眉说道:“老冯,我思来想去,眼下看就是高飞合适。这样,我下午先找高飞谈谈,看看情况,然后再跟他和红叶一起聊聊这个事儿。再怎么说,我们做情报工作的也是有人性的。” 回到办公室,陈茂鹏安排秘书去边保部调取高飞的材料,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最后又在高飞的名字后面画了一个勾。 看了跟高飞有关的材料,陈茂鹏去跟部长做了汇报。 经过反复考虑,部长指示可遵照我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政策,启用高飞。 于是陈茂鹏让通信员先把高飞找来谈谈,听听他的想法。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高飞就来了。陈茂鹏简单介绍了大概情况,问高飞怎么想。 高飞自然是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能完成任务。 其实一听到要派自己去执行任务,他就不由一阵心喜。这说明组织上已经完全信任他了。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工作,虽然需要离开晓光和红叶一段时间,却有机会彻底改变身份,机会千载难逢。 陈茂鹏问:“想好怎么给红叶说了吗?” 高飞摇头:“我事先并不知道是要去西安,所以一点准备都没有。” “时间有点紧张,四天后你就要出发,所以你和红叶的订婚礼最好改到明天。”陈茂鹏不由分说替高飞做了决定,又问,“你进过‘汉训班’?” “是,进去之后才发现是□□的,所以在结业之后我以身体为由回了北平。” 两个人就着“汉训班”、“蛰伏任务”这些话题讨论了很久。 最终陈茂鹏说:“跟西安站就说你在延安蛰伏,身份暴露了所以不得不撤回西安。” 高飞点头:“私底下我会假装对曹天浩实情相告,慢慢取得他的信任。” “打进去,让他们信任你,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工作,你要做好思想准备。”陈茂鹏提醒道。 这对高飞来说,倒不算难事,只是想到要把晓光留下来让红叶照顾,他心里就一阵歉疚。 此时的杨红叶正被双重喜悦包围着,待听到高飞说接受了任务要去西安,而且即将动身时,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头发,跟高飞说自己出门去散散步。 高飞知道她需要整理心情,便应了:“好,等会儿回来一起去河边。” 就在杨红叶出门这会儿,高飞找来一些竹篾和薄纸,与晓光一起做了一个五角的风筝,又用家里一些旧棉线缠了个线轮。 晓光眉开眼笑地看着高飞说:“我们出去找阿姨一起放风筝吧?” 高飞笑着应了,拿起风筝往外走,晓光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刚到门口,就见杨红叶走了进来,高飞喜笑颜开地说:“红叶,我和晓光把风筝糊好了,走,咱们放风筝去。” 对于六岁多的晓光来说,再没有比玩更能让他高兴的事情了,至于大人发生了什么他是不知道的,见杨红叶没出声,就缠上来拉着杨红叶的手,撒娇地央求着:“走吧,走吧。” 那风筝是白纸糊的,正中间被高振麟画上了一片红色的叶子,颜色鲜艳,煞是醒目,看得杨红叶刚在外面吹了冷风的身体似乎也跟着暖了几分。 何况,北平的风俗,放风筝就是把晦气放走。 于是她满脸笑靥地一把抢过高飞手里的风筝,拉着晓光就跑,却把线轮留在了高飞手里。高飞只好一路小跑紧跟在后面。 三个人一溜小跑来到河边。 杨红叶率先停下脚步,把风筝递给晓光,催着晓光往前跑了几步,又连连叫着“放手”,晓光依言松开手指,风筝就忽忽悠悠飘起来。 高飞在后面拉着线,扬扬手、扯一扯,风筝就慢慢升到了空中。晓光张大嘴巴,惊喜地看着越飞越高的风筝,在下面追着慢跑。 高飞的眼角余光瞥见杨红叶还在绷着的脸,便把线轮递过去逗她开心。杨红叶刚刚接过,晓光却折返回来大嚷着:“我来、我来。” “不给,不给。”杨红叶一边逗着晓光,一边往后退,引得晓光小跑着追她。一不留神,杨红叶被河滩上的卵石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晓光趁势抢过线轮。 高飞忙跑过去,伸手要拉杨红叶起来,她假装哭着冲晓光喊“给我、给我”,引得晓光停脚看她。可当高飞拉起她的时候,她的眼泪真的出来了。 高飞见状,很想张开双臂上去拥抱她,但顾念到晓光在旁,忙按下自己翻涌的情绪,转头对晓光挤挤眼睛。此时恰好一阵风刮来,两个人都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动作。 风住后,晓光跑回来还线轮。杨红叶伸手接过,举着线轮往前跑,晓光又在后面咯咯笑着追,周围的气温似乎也跟着上升了些。 看着慢慢跑远的两人,高飞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定定站在那里,抬眼看向空中飘荡的风筝,心情也开 8. 第6章 订婚 [] 高亚麒很是好奇,想知道这位神秘人物是否本局训练出来的特工。 但毛万里所知也很有限,只听说她是西北某一单位驻京办事处处长的夫人,现与夫仳离独处。另外也知道她大约二十多岁,身形娇小,姿色出众,身上更有股难以形容的媚力。 其他就无从知晓了。 说到此次行动,毛万里说:“她曾经暗示过,只要我们做她的技术支持就够了,其他的都不用啰嗦。” 高亚麒悻悻地说:“其实,我就想知道她与石有五的关系究竟如何?” “据她自称是师生关系,具体不详。” 两人说着话,车子已经开到西交民巷中国旅行社的楼下。 毛万里说:“我先上去打个招呼,然后再下来叫你。” 说着便开门下了车。 然而高亚麒坐在车里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看到毛万里若有所失地走出来。 毛万里坐进副驾驶,道:“我们先回去,路上说。” 高亚麒也不问,只默然发动汽车,掉头往回走。 “夏小姐不接受指定之外的人与她接触,我无法说服她。”车上,毛万里摇摇头,似乎很是无奈,“她认为没必要牵扯太多人和事,各人负责相关事项即可。” “她说的有道理。其实我们该重视的,还是夏小姐的情况报告。” 接下来,毛万里又约了夏小姐单独面谈,又了解到对方在石有五家出入自由,且声称此次行动不需要外助,并打算在石有五左右侍卫人员中选择一个可以用的对象,供她驱使。 高亚麒得知后,颇为赞赏:“这实在是上上之策。” 只要能锄掉汉奸,谁去都可以。 *** 腊月廿七,是25岁的高飞和23岁的杨红叶举办订婚礼的大喜日子。 这是高飞第二次订婚。认识杨红叶之后,他决绝地和父母包办的婚姻决裂,悔婚了。 喜宴安排在晚上,操办得简单而温馨。除了杨家小院的五口人之外,还邀请了陈茂鹏、冯松有以及杨妈妈的一位老朋友。大家围坐在一张矮桌旁,高高兴兴喝着米酒,戏谑间夹杂对两位新人的祝福,一派热闹景象。 兴味正浓时,陈茂鹏笑着对杨妈妈说,“嫂子,给我们大家伙儿唱上一段吧。” 在鲁艺平剧院工作的杨妈妈是北平人,小时候学过京剧,此时倒也没有推辞,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来就开唱。不料刚唱两句,就听到门外传来有人喊报告的声音,杨妈妈的唱腔戛然而止,冯松有起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听到冯松有在外面喊:“老杨,你出来一下。” 大家这才觉得似有什么事情发生,都不再说话,只静静坐着。唯独一旁的陈茂鹏暗暗观察着高飞。 杨良书走到外面问:“什么事儿?” 窑洞窗口闪现出的微弱光亮中,站着一个身穿黑棉袄的男人,脸色白净、形容斯文,年纪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通身的气质和衣着形成极大的反差。 杨良书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是……” “他叫甘南山。”冯松有说。 参加喜宴中途被冯松有叫出来,又突然看到一个陌生人,作为抗大农校政委的杨良书马上不自觉地压低嗓音问:“有事?” “嗯。”冯松有很是为难地应了一声,“今天是孩子们大喜的日子……” 不等话落,杨良书说:“是工作的事情?那还是工作第一。” “老杨,别生气。” “我这是在配合你工作。”杨良书依旧压低声音,看了一眼来人,又道,“你说,他是冲着谁来的?” “高飞。” “高飞有问题?”杨良书转脸看来人,见对方在暗夜里点了点头,只好重重叹口气,“进去吧。但我有个要求,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请组织照顾一下我们的感受。” 拍拍杨良书的胳膊,冯松有转头对甘南山说:“来吧,老甘。” 见三个人进屋,在场的人都投过来诧异的目光。甘南山快速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视了一遍,其间在高飞的脸上停留了十几秒才移开。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高飞心下有些慌乱,但面上还是稳如泰山。接触到甘南山投射过来的视线,高飞也只是静静回望。 见甘南山收了目光,朝自己点点头,冯松有说:“那你先回去吧。” 说完,径自在桌旁坐了下来。 陈茂鹏看了一眼冯松有,转头说:“这是怎么啦?来,来,大家继续,今天是高飞和红叶的好日子。而且高飞之前就已经说清楚了,没事儿了。” 杨良书有心想活跃一下气氛,便起身取下窑洞墙上挂着的龙头二胡,对杨妈妈说:“来,老伴儿,我们合作一段。” 杨妈妈笑着站了起来。只听一段简短的过门之后,杨妈妈开口唱了《红娘》中的一段,倒也应了景,重新把大家带回到喜庆氛围里。 戏文唱罢,陈茂鹏似是听得意犹未尽,要杨红叶也来一段,并且拿起酒杯满脸笑意地要跟杨良书碰杯。 杨红叶也不扭捏,抬手捋了一下额角的头发,站起来向杨良书征询曲目。 见晓光高兴地拍掌,杨妈妈伸手把晓光搂进怀里,笑着说:“听阿姨唱。” 杨良书放下二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重抄二胡,和杨红叶合演了一出《打渔杀家》。 “新郎也表演一个节目吧。”陈茂鹏脸上笑容不减。 那个插曲似乎并未太影响在座人的情绪,场面再度热闹起来。细心的杨红叶为了不让气氛再度沉闷,便鼓动道:“朗诵可是高飞最拿手的!” 于是,高飞也站起身,声情并茂地朗诵高尔基的《海燕》。慷慨激昂的声音激荡在窑洞的每个角落。 就这样,说笑表演间大家都有了些醉意。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众人起身走出窑洞。 趁着送客,杨良书把陈茂鹏拉到一边,离开在小院门口客套着的众人一段距离。 两个多年的老战友和好朋友,素来有话直说。 “老陈,今晚那人是不是你们前段时间抓住的特务?” 陈茂鹏点头。 “那……”杨良书脑子嗡地一声,血直往头上涌,“高飞是红叶在北平发展的□□预 9. 第7章 离开 [] 直到有天晚上他发现晓光对皮影戏有着浓厚的兴趣,于是和杨红叶一起去买了一些碎的羊皮和牛皮,找到会表演皮影戏的老乡,学做出了几套皮影,顺便又学了几个戏。 随后俩人就支起白布在逼仄的窑洞里演练,不到一周时间,他们就在农校的院子里开始表演起了皮影戏《杨家将》。 看着白布上映出的小人影,晓光两只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皮影,微微张着嘴巴,一张小脸认真而喜悦。 看完戏,晓光居然主动跑去向高飞和杨红叶问这问那,晚上更是要捏着他最喜欢的那个皮影小人才肯睡觉。 自此,晓光的心结被打开了,高飞最后的一丝担忧也跟着烟消云散。 *** 腊月廿八,夏小姐传出消息来,说她会在石府公馆过年,而且已经物色到一位姓郑的副官听命于她。 又说那郑副官三十多岁,既聪明又随和,很得石有五信任。 这初步的成功,让一直焦急等待的众人都感到欣慰。 此后,从夏小姐每日传出的信里,他们了解到,年夜饭之后,夏小姐跟石有五说要回北平亲戚家里过年,然后便回到北平等候消息。 可等了三天,不见任何动静,夏小姐不得不再去通州为郑副官打气加油。 然而夏小姐一离开,那位郑副官似乎又没了主心骨,不能往前进一步。 就这样往返了几次,那郑副官却总是徘徊瞻顾,犹豫不定。 接下来很多天,不再有消息传来。高亚麒后来才辗转获悉:也许是夏小姐逼得太紧,这个意志不坚定的家伙竟罔顾大义,出首向石有五告了密。 紧接着夏小姐就被抓起来,然后移送到驻通州的日本宪兵队,郑副官也不知去了哪里。宪兵队在审问了夏小姐后,又严密关押了三天,最后秘密处决了。 这个结果就如当头给了高亚麒狠狠一棒。虽然未曾见过夏小姐,但毕竟为了共同的目标一起努力过。 高亚麒烦躁了几天,最后下定决心,必要除掉石有五。 *** 订婚礼后的第二天,杨红叶哪里也没去,只默默在窑洞里给高飞绣一块鸳鸯手绢。 高飞沉默着坐在一旁,晓光也偎依在高飞身边,静静坐着不说话,一会儿看看杨红叶,再抬头看看高飞。 年廿九,杨家的窑洞里没了前两年过年前那样的欢声笑语。 当天下午,杨良书把高飞通过了甄别的消息告诉全家人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轻松的笑容,除了杨红叶。 后天,高飞便要出发去西安。 两年的朝夕相处,平时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已经让杨红叶觉得高飞是她家庭和生命的一份子。却不料高飞接到一个这样的任务,没人知道前路会如何。 想到这些,杨红叶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闷,起身出了窑洞门。听到身后杨妈妈的询问,她没有回头,随口就说:“我去还书。” 杨红叶独自一人走到山坡顶上,慢慢坐下,抬眼前望,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延安古城的全貌。望着夕阳下的美丽景色,本就乐观积极的她,此时心情渐渐有了改变。 是的,一个共*党员不应该这样颓唐! 然后,她站起身子,扯着嗓子吼起了信天游来:“对面(价)沟里流河水,横山里下来些游击队。一面面的(个)红旗硷畔上插,你把咱们的游击队引回咱家。滚滚的(个)米汤热腾腾的(个)馍,招待咱们的游击队好吃喝……” 唱完,她张开双臂,仰面躺在山坡上,望着冬日里更显湛蓝的天空,自言自语道:“你会回来的。” 黄昏来临,夕阳映照下的陕北高原呈现出一片绮丽的金黄。 *** 入夜,杨家窑洞里。 杨红叶笑盈盈地对高飞说:“去吧,我和晓光等你——” 不等她说完,高飞伸手拥住她:“等我回来。” 这个拥抱,温暖而紧实,有那么一瞬,高飞几乎要改变主意了。 杨红叶深吸了几口气,轻轻挣开高飞的双臂,抬起泛了水光的眼睛,看向高飞,随后闪了闪眼睛,转头对着门口喊:“晓光。” 正在隔壁蹲着好奇看杨妈妈做戏服的晓光,听见声音,“嗖”地窜进屋。 杨红叶拉着高飞对晓光说:“看着啊,叔叔阿姨给你表演节目,这可是专场演出。” 晓光一听,赶紧乖乖坐到凳子上,两只小手放在并齐的膝盖上,目不转睛看着他们。 “表演什么?”高飞疑惑地问。 “《夫妻识字》。” 高飞面带难色:“这……” “就别这啊那啊的了,来吧。”杨红叶催促完便扯开嗓子唱起来。 高飞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应和。一个柔美,一个阳刚,倒也合拍。 唱着唱着,杨红叶起了兴致,开始手舞足蹈起来。高飞只好也跟着笨拙地跳扭,把晓光逗得哈哈大笑。 一时,大家都忘了离别的愁。 *** 今年腊月没有三十。 年廿九一大早,就有些人家开始贴春联、包饺子,杨家小院里也是一派忙碌。 吃过午饭,高飞回到房间,脱下八路军军服,仔细叠整齐了放在床上,又用双手抚平上面的折皱。想着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穿上这套军服,他不禁有些黯然。 对于高飞来说,短短的两年生活,却比他之前的二十多年印象更深刻。在他心底,延安的火热生活让他无比眷恋。这里虽然物质匮乏、条件艰苦,但空气里却总是弥漫着一股激情。这是高飞在其他地方没有见过的。 高飞正想着,见杨红叶进来拿起他换下的衣服,要去延河边上洗,便带着晓光跟着出了门。 其实,从高飞接下任务的那一刻起,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就进入倒计时阶段,他们彼此都非常珍惜。晓光也比平时格外依恋高飞。 *** 大年初一,依旧是晴天,只是风沙有些大。 两年的延安生活,高飞几乎都忘了自己曾经的那个名字——高振麟。 天还没亮,他就怀揣边区政府给的放行路条,在杨红叶和晓光的陪伴下再次来到延河边,和滚滚的河水郑重道别。道完别,又遥望宝塔山良久,只想 10. 第8章 遇故人 [] 然而擦肩而过的行人也只是匆匆看他一眼,便不再注意他,径自赶自己的路。这让他越发觉得孤单落寞。 接近中午时分,高振麟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他四下看了看,依旧是荒无人烟。 他的四肢百骸都在提醒自己,强烈想要吃点东西,还想喝口水,可是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诫他不确定前面还要走多远才有歇脚的地方,而身上的干粮和水已经所剩无几,于是生生忍住了。 又步行了近一个小时,他终于进入了国统区,路上零零星星开始有了行人,他明白,此时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正边走边猜测着会遇到什么情况,忽见一个人朝着他横走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人不等走近,却又转了方向,隔了段距离和他并排走了几分钟,边走着边用眼睛余光审视他。高振麟清楚地知道对方是想干什么,便选择视而不见,步伐保持先前的节奏。 相反,那人的脚步却慢了下来,逐渐落在后面几步远的距离。 空旷的路上,就这样一前一后大约走了一里地,那人慢慢就消失了。 高振麟又继续一个人行走在旷野上,四周除了风,连只虫子都不曾有。只偶尔,从远处传来隐约的爆竹声打破这安静,之后又归于沉寂。 高振麟想回头看看那人是否再次出现了,却又强忍着,最终没有回头,而是两眼平视,一直往前走。 就这样,他独自走了很久,久到他身上早已粮尽水绝,才终于裹着一身的黄土,在夜色将临的岑寂中到达一个小镇。他沿着小镇内的主街道又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小旅店,便走了进去。 因为是大年初一,旅店门虽敞着,里面却没什么客人。 一进门,一股饭菜的香味直往鼻腔里钻,高振麟本就空空如也的饥肠顿时鸣叫起来。 小店老板一家正围坐在一张桌上,吃着热腾腾的晚餐,听到有人进门,一桌人全都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他。随即,老板一张脸便换上了笑容,起身迎过来。 高振麟从贴身衣兜里仅有的三块银元中掏出一块递给老板,说是要个安静的房间住一宿。只是太久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这才让他第一天就感到了体力不支,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晚。 店老板连连应着,接过银元就让伙计带着高振麟去了后面的院子。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伙计举着油灯,领着高振麟,穿过厅堂,一直走到东边一排房子最里面的拐角处,那里有一个房间,刚好是个L形的下角。 开门进到房间,伙计把油灯放在门口靠窗的桌子上,又给送进来一壶暖水就匆忙离开,继续过他的年去了。 待伙计走出去,高振麟借着油灯微弱的光,四下打量起所处的房间:四四方方的一间房,左右是用厚重的木板间隔的,木板墙上什么装饰都没有,正对房门的位置摆着一张床,床上铺着灰蓝色粗布床单,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床色彩鲜亮的大花被,看上去还算干净整洁。 门口窗下放着一张桌子,上面一盏油灯、一壶水和两个茶杯,桌子下面有一条凳子。 他不由失笑:这屋里陈设也真是简单,就一床一桌一凳,外加一个靠近门口可以挂衣服的洗脸架,此外别无其他。 他提起暖壶,先是往脸盆里倒了些热水,洗了把脸,然后又倒了一杯滚烫的开水喝。水很烫,他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烫得他嗓子眼生疼,但随后只觉一股热流贯穿全身。紧接着又喝了几口,这股热乎劲让肠胃立马加快了蠕动,更加强烈的饥饿感随之而来。 他走到屋外,把伙计叫来要让送晚饭。伙计问他想吃什么,他琢磨着身上还有两块银元,就想点些好菜,美美地吃一顿,但低头看了看身上破旧的衣衫,到底还是怕引起伙计的怀疑,于是问: “有什么可吃的?” “现成的只有羊汤和馍。” 他喉头滚动,咽了一下口水:“那来一碗羊汤和四个馍。” 伙计答应着转身离去,高振麟关上房门,回床边走了几步,隐约听见右边房间有个女人的声音,似乎在嘀嘀咕咕说什么,过一会儿,又传来一个男人闷声闷气的回应声。 他蹑手蹑脚走到左墙边,耳朵贴住木板,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一丁点动静,他知道左边那间房多半没人住,这才稍微安心。 轻轻转过身来,高振麟去到床边坐下,把鞋子脱掉,又去脱袜子,突然感到脚底有点疼。抬脚一看,原来他的双脚底板上已经各出了两三个血泡,穿着鞋走路的时候没觉得,现在脱鞋袜蹭到了,这疼痛感一下子冒了出来。 他起身往盆子里又倒了一些热水,准备烫烫脚,舒缓一下,以备明天的路程。刚坐在凳子上,把一只脚伸进盆里,就听到有人敲门,他身体一颤,嘴里发涩地问:“谁?” “给您送羊汤和馍。”外面的人回答,声音是伙计的。 他这才想起刚刚叫了伙计送饭,忙跳着另一只脚过去开了门,往后闪跳了几步。 伙计端着一个木托盘进来,托盘上面是满满一大碗羊汤和摞得高高的一盘子馍。 高振麟的目光顿时被那碗羊汤吸引了,只见乳白色的汤面泛着一层油光,中间点缀着些许青绿的葱花,随着伙计挪动的脚步,汤里还影影绰绰晃着些羊肉、羊杂。 凑近了,一缕鲜香直钻进鼻子里,饿极了的他立时便觉得唇齿间平空生起了满满的水意。 他喉间滚动了两下,看伙计把托盘放在桌子,道:“你去吃饭吧,我吃完就把碗放在门外。” 伙计谦恭地微笑着退出去,顺手把房门关上。 他顾不得泡脚了,三下两下套上袜子和鞋,就过去坐在桌边,然后轻轻端起碗,唯恐洒了里面的汤,却只闻了闻,又小心放下,伸手在盘子里抓起一个馍就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一口紧跟一口地啃馍,差点把他噎着,赶紧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11. 第9章 打探 [] 笑着说:“你去延安两年多,就像失踪了似的,我们都以为你早就暴露被□□给毙了。” 说着,王家春走过去一屁股坐到桌边的凳子上,瞅着高振麟往里走两步,坐去床沿上,接着说,“再不然,就是在那边站稳脚跟了,却没想到你这大过年的跑出来。” “站稳脚跟?”高振麟咬了咬后牙槽,冷笑道,“他们盯得太紧了,我在延安哪儿敢动弹,不然早暴露了。” “那个小孩呢?” 高振麟伸出手,向王家春勾了勾右手食指,作势要烟抽,口中道:“在延安呢。那个小孩不是有个弟弟吗?” “是啊,在老曹家里养着呢,天天和曹小姐形影不离的。”王家春掏出烟卷盒,伸长了胳膊递给高振麟,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脸,“要说啊,小孩在延安可遭罪了吧?” 高振麟从盒里抽出一根烟,夹在唇间,就着王家春随后递过来燃着的打火机,狠狠地嘬了一口,吐出烟雾,才点头。 下一瞬,晓光的样子出现在高振麟的脑海里,然后和他想象中晨光的模样叠合在一起。 他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叹了口气,对王家春说:“我这是没结婚,就当上了爹。” 这一句话,看似牢骚,实则是高振麟的真情流露,只是别人哪里看得出来。 “对啊。”王家春笑起来,“不过你这招挺好,也多亏用这个小孩做掩护,才没让你过早暴露。” 想起晓光,自然就会想起杨红叶,高振麟心里流过一丝暖意,嘴上却对王家春说,“早暴露、晚暴露,也总是会暴露的,□□太厉害了。” “你是怎么被发现的?”这本来是王家春见面要问的第一个问题,现在看高振麟放松下来,这才问起他。 高振麟把早已准备的话说出来:“有人要来指证我。我倒不认识他,但是听说他认识我。然后上头说要找我谈话,我就趁着谈话前还没定我身份,跑了。” “一群草包。”王家春骂了一句。 高振麟佯装生气:“你这是骂谁呢?” “我不是骂你,我是骂那个指证你的怂包。”王家春赶紧解释,“你这次回来怕是日子不好过啊,当初他们派你去延安,就没打算你能活着回来啊。可现在你回来了,我估摸着会把你撂一边的。” “那有什么办法?我保命要紧。我不回来,难道等着共*党确定了我的身份,来抓我,拉去枪毙?”高振麟脸上一派苦恼样子。 这话倒是把王家春给问住了,面上神色似乎有点理解他。 也只片刻后,只听王家春嘿嘿尬笑两声:“你和他们的情况不一样,老曹估计会理解你的处境的。” 紧接着,王家春又问:“你身上有钱吗?” 高振麟点点头:“有点钱。” 王家春从身上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子,伸指在里面捏出两块银元,想了想,又摸出三块,然后把布袋扔给高振麟,说:“拿着吧,我身上现在也只有10块,给你5块。到了西安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回站里。你呀,也幸亏在这里遇见了我。” “谢了!”高振麟接住袋子,放进衣兜:“还没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在这附近执行任务,有人报告说看到有个大高个的人从延安方向来,他们一说大高个我就想到是你,所以抱着试试看的心思过来探探,结果还真是你。” “你的任务就是把要去延安的学生拦截下来,对他们进行培训,然后再让他们进入延安?” 王家春点头,笑:“这个你也知道?” “知道一些。”高振麟也跟着一笑,“可你们却不知道,那些经过你们拦截培训后的学生到了延安就会主动自首,你们这样做根本没用。” 王家春无奈地笑了笑,在油灯的昏暗光线里露出几颗牙齿:“我早说过这样不行,可是戴先生压着,非要西安站去执行这一计划,老曹哪里敢违命?我们这些下面干活的人更是没辙,只能尽力去完成好这个任务。说来说去,也是戴先生急于想让我们的人潜伏进延安,能有啥法子?” 听王家春发起了牢骚,高振麟也附和道:“这过年过节的,也不让消停。等我到了西安,先申请一个假期,回北平压压惊。” “要我看啊,你想恢复原职,还真得找你父亲出面斡旋,不然老曹肯定不会再启用你,再说老秦也不会放过你。”王家春说,“也亏得你父亲在戴先生跟前还是说得上话的,不然……” 见王家春顿住了,高振麟紧跟问一句:“不然怎么?” “不然要是依了老曹的脾气,打发你走得远远的,自生自灭去。” 高振麟心里明白,依他对曹天浩的了解,王家春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不过,他也是做了准备,如果军统西安站长曹天浩不用他,他就得找戴笠,无论如何不能让站里废了自己。于是就道: “不过就站里的事儿,何必惊动戴先生。” “上面有人说话和没人说话可不一样,这个你是知道的。” 王家春循循善诱,“在我这儿看,你真的很难再取得老曹的信任,何况还有个老秦。” 确实,高振麟即便能顺利回到西安站,如何重新获得站长曹天浩的信任,以及如何与老秦周旋等都是他亟待考虑的事情。 老秦叫秦思明,从前一起在汉训班时就跟高振麒不大对付,做事处处想压他一头,眼下这情况,能不来落井下石,高振麟就谢天谢地了。 正说着,听到有人轻轻敲门,王家春说:“进来。”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门外站着一个人影。高振麟看着门口的陌生人没说话。来人越过王家春的肩膀睃了一眼高振麟,又看向王家春。 知道这人有话要说,王家春便起身走出屋。 来到屋外,那人轻声说,“有个人好像是延安的,跟着他来这了。”边说着话,边拿眼睛看着屋里,意思是高振麟是跟踪目标,“要不要干掉那个人?” 王家春警觉地道:“那个人看见我进他这屋 12. 第10章 油泼面 [] 等到再次醒来,窗外的天色已经放亮,门外有老板一家的热闹声响。 高振麟一个激灵坐起身,拿起枕边的怀表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六点过了。 他倏地跳下床,三下五除二,迅速穿好衣服,快速地用冷水随便擦了把脸,并把暧壶里的水灌了些进自己那个羊皮做的水壶里。 几分钟之后,高振麟已经走出旅店,披着晨曦往前赶路。 七点半的时候,王家春来到旅店找他,却被掌柜告知他已经走了。这让王家春心下十分惊诧,完全不明白高振麟干嘛要悄悄走掉。 王家春左思右想,总觉得有问题,于是立马决定要向秦思明汇报高振麟的事情,他把自己的怀疑写成书面报告,让自己的一名手下开车回西安去汇报。 *** 太阳苍白地挂在天空上,显得很是无力。 高振麟高大的身影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旷野上独行,陪伴他的只有身侧脚下他自己的影子。 风依旧如昨日那般刮着,在略显宽阔的路中间不时形成一个个旋涡,卷起阵阵飞扬的黄土。 脚底有些钻心的疼,是血泡破了? 高振麟想坐下,好好休息一下再走,然而他知道,此刻他需要抓紧时间赶路,于是忍耐着。 可休息的念头一旦出现,浑身就似乎变得虚弱起来。他只好走到路边坐下,脱下鞋子,看见袜底湿漉漉的,原来早已被血渗透,果然是血泡破了。 一大早匆忙赶路,走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还没吃东西,便趁着坐下来休息这会儿,拿出了昨晚上留下的馍。 吃东西并不能让他放松警惕,相反,他边啃着馍,边拿眼睛睃视着四周。昨夜王家春的突然出现,让高振麟不得不加倍警觉,他现在看到任何一个人都觉得不平常,心里时刻充满着疑虑。 脚底的疼痛和双腿的酸胀让他更觉疲乏不堪,也使他表面看起来十分的落魄和窘困,不过这也恰好成了他最好的伪装,把他的警觉神情完美掩饰了起来。 他不禁为自己一开始提议走路去西安的主意有了一丝得意: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多么出色的化妆啊。 出发前,社会部原本打算安排车送他到西安,但被他拒绝了。 他觉得即便是让西安站高层知道自己是被派去西安卧底的,但对于下面的人还是要隐藏真正的身份,不然后面的工作不好开展。那么既然是因为险些暴露而逃离,就要惶惶不可终日,就是要走路去西安才行,要做到面容疲惫、衣衫简陋、困顿潦倒才能令他们相信。他的意见得到了领导的欣赏,并被上级批准。 很快,他便收起那份得意,重新审视起眼前的现状。 他的双眼继续扫视着四周,嘴巴啃着馍,心里琢磨着到了西安该怎么行事。 虽然出发前就做好了准备,但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尤其做特工这个行业,常常面对瞬息万变的形势,需要快速做出反应,而他自认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一个馍下了肚,再喝几口水,高振麟顿时有了继续往前赶路的力气。头顶的太阳不再苍白,身后的北风不再翻卷,脚底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一直走到傍晚时分,天色渐暗,他才进了一个陌生的镇子。 同前面那个歇脚的小镇差不多,这个镇子也很安静,街上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他正走着,忽然旁边窜出条黄狗朝着他狂吠起来。 他怕那狗咬到自己,便闪到一边。 可无论他怎么左躲右闪,那狗始终不依不饶地追着他,一狗一人在巷道里追着转了好几个圈,直到有人出来喝住那狗,高振麟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问那人:“老乡,请问旅店在什么地方?” 那人伸手往前指:“沿着这条路,走到前面路口,右转就看到了。” 道了声“谢谢”,他瘸着腿往那人指的方向走去。 走过拐角,他便一眼看见老乡说的那家旅店,门脸不大,店门旁边还有一个面摊,摊上除了老板,竟还有个顾客。 这大过年的出来摆摊,大概是家里真的不宽裕;而能在年初二还有生意,也全靠着是由北面去西安的必经之路,行路的人必须在这里歇脚。 高振麟慢慢走过去,眼看着面摊老板把热腾腾的宽面高高挑起,再放进碗里,撒上四五种配料,再猛地把一勺热油浇在碗中,只听得“滋啦”一声,一股椒香混合葱香的气味便扑鼻而来,本就饿得虚乏的他感觉腹中更加饥肠辘辘。 于是他索性坐下来,要了两大碗油泼面。不过几分钟,那铺满红辣椒碎和香葱末的两碗油汪汪的面便被放在眼前。 他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吸溜吸溜”开始吃了起来,直吃得满面水光满唇油光碗底全光,才擦了嘴巴,交了钱。 进到旅店住下,用热水烫了脚,徒步两天的疲累,头有些晕乎乎的,他身体一歪就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 高飞走后,不,是高振麟走后,晓光一整天郁郁寡欢。 晚饭的时候,晓光仰着小脑袋,问坐在他身旁的杨红叶:“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呢?” 饭桌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杨红叶摇头,端起碗,以掩饰自己的失落。 女儿的心思,杨妈妈自然知道,便挟了块炒鸡蛋放进晓光的碗里,低头软声哄着:“很快,很快就回来了。” 听着三个人的对话,看着他们隐忍的表情,坐在一边的杨良书眉头皱了几皱,吃完饭就直接去了陈茂鹏家。 谁知陈茂鹏不在家。听他老婆说在办公室,杨良书便风风火火去到办公室。 一进门,就见陈茂鹏刚刚吃完老婆送来的饭菜,抽出一支烟正在点。 瞅见杨良书进来,陈茂鹏起身从办公桌后迎出来,两人坐到一旁的会客桌边抽烟。 “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杨良书开口说:“我还是想不明白。我知道你们有保卫纪律,但请你在纪律许可的范围内回答我一个问题。” “行,老杨。 13. 第11章 汉训班 [] 陈茂鹏端起碗喝了两口水,又抽了两口烟,这才开口道: “关于这个‘汉训班’,得说回到前两年,当时国民党军统局相继选派30多名训练有素的特务打入延安,分别渗透到□□中央核心情报机关、部队、大学、边区政府等诸多要害部门。这是一起国民党特务潜入□□人数最多、规模最大、最为成功的惊天大案。” “后来,案件被破获后,其成员为我党‘反用’,变成我情报机关骨干,有的被特批为□□党员。这宗特务大案无论是成功打入、或成功‘逆用’,在国共两党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制造这宗大案的军统特务均是从‘汉中特种技术训练班’毕业,而该班的简称就是‘汉训班’。” “这个‘汉训班’是国民党军统局在1939年9月,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天水行营的“战时游击干部训练班”之名,择定离延安较近的汉中郊十八里铺陈家营一个大院落为办班地址,秘密招收学员,专业培训,对外绝对保密。” “这些学员毕业后均须接受派潜任务,打入延安,收集□□高层情报。先前我们得到的信息实在有限,而偏巧西安的那条情报线又出了问题,所以无论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获得更多的情报。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同时也让“汉训班”浮出了水面。” 看到杨良书满脸惊讶之色,陈茂鹏又说起不久前刚破获的案子。 那天,陈茂鹏接到上级交来的重要任务,说是国统区的一个教授团要来延安访问,要他们接待。并且为了确保安全,还发来一份名单,好让他们初步掌握全部访问人员的身份。 紧接着,社会部对名单上的人员挨个摸了底,倒是没发现特别之处,随后又详细做了日程安排,带着这个访问团先后参观了陕北公学、鲁艺、抗大等学校,还请他们观摩了延安留守部队的训练。之后,毛/主/席、□□和朱/德等□□人接见了访问团,这一切都很顺利,中间没出任何问题。 直到后来,访问团里面一个名叫沈家佺的人,引起了陈茂鹏的注意。 此人原是萧一弗教授的助手,年纪不到三十岁,有着一张长形瓜子脸,面部五官,甚至牙齿,都和他的脸型一样是长长的。 这人在访问行程结束后,主动要求留在延安参加革命,在得到上级部门的批准后,被安排在边区政府教育处普教科工作。 按照规程,虽然准许沈家佺留下,但为了安全起见,陈茂鹏还是组织人员对沈家佺进行了严格的例行审查。 在审查的过程中,他们发现此人虽声称自己是河北保定人,说话却带着福建口音,这不禁令陈茂鹏心生疑虑。再往下查,却没再发现有其他可疑的痕迹,就除了口音有点问题。 虽说查不出别的,但沈家佺这个口音的问题还是让人无法忽视。于是,陈茂鹏便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冯劲松,要他关注一下截获的国民党电台讯号,看看是否有人与沈家佺联络。 与此同时,陈茂鹏还在沈家佺住的窑洞周围暗暗布置了监控。 过了几天,冯劲松果然截获了一个可疑的呼号,内容是让潜入延安的人注意,近期会有人传递指示。陈茂鹏在获知这个情报后,立即提醒监控沈家佺的同志密切注意此人的动向,对其住处严加看守。 果不其然,截获情报后的第二天傍晚,有个人就在沈家佺住的窑洞前面一棵树下放了张纸条。随后,陈茂鹏下令在这个人离开那棵树不远处,将其抓捕。 而这个人就是甘南山,在延安的身份是甘泉中学的老师。 事实上,边保部这几年一直在追踪“汉训班”的消息,不把这个“汉训班”弄个水落石出,延安会因此遭到致命的破坏,甚至会危及□□人的人身安全,因此边保部特别重视这件事。 但调查进展却一直无法令人满意,无论向哪个方向努力,都无法突破。 就在几个月前,身在西安、代号“古城”的情报员发来一封加密的电报,说是经过多方打听,“汉训班”里面有个姓甘的人目前在延安。 陈茂鹏于是紧急查阅了延安和陕甘宁边区的所有干部人事档案,倒是发现有姓甘的,但是这几位甘姓同志的历史都是清清白白的,让人根本无法怀疑。 陈茂鹏和冯劲松接着又把调查范围扩大到战士层面,凡是姓甘的战士全都挨个梳理、单独询问了一遍,前后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可还是一无所获。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姓甘的,居然人在陇东,身份是老师。 直到看到抓捕回来的甘南山,陈茂鹏才恍然大悟:他们找寻姓甘的这个特务时,竟然疏漏了对边区群众范围内的摸查。 在对甘南山的深入审问后,情况便逐步明朗了。 甘南山是庆阳人,庆阳惯被称为陇东。而陇东当时是被国共两党一分为二的地方,东部是陕甘边苏区,西部有国民党的两个行政区。一个区域,两党一东一西同时执政,这就造成了双方的情报网和保卫机构在这里明争暗斗。 甘南山本人有些倾向共*党,原本在一所义务学校担任老师,但校长以他和共*党接触较多为由,不给他工作。于是为了生活,他误打误撞进入了“汉训班”,甘南山在里面学的是特工专业。 “汉训班”是戴笠一手创建并且凡事都要亲自过问的一个特殊机构。在当时,军统的工作重心不仅仅在于抗日和镇压异己分子,还有另一个重要工作是对付共*党。 因此,对于陕甘宁边区的特工活动,戴笠非常重视,但同时也明白,想要特工进入陕甘宁边区,必须事先进行一系列的培训和准备工作。 抗战开始以前,军统的前身——复兴社特工处对边区的特工活动是由陕西省站主管。 1936年,戴笠指示,要在西安警察局内成立一 14. 第12章 遭绑 [] 面对这样的状况,陈茂鹏索性暂时把沈家佺放在一边,先去安排甘南山的工作。 对甘南山的工作指示,主要有三个手段:一是“钓”,通过与西安的正常联系引敌上钩;二是“诱”,利用公开身份诱敌投靠;三是“查”,利用曾经在汉中培训班的条件发现潜伏特务。 不出三天,就有人来和甘南山联系。 那人当晚就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务,然而其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信息,是他因为爆破技术好,曾经担任过“汉训班”第五、第六、第七届的培训老师。这次到延安,就是利用熟悉自己学员的优势,来进行破坏活动。 陈茂鹏便以这个人为突破口,翌日就抓捕了四个已经分别打入行政学院、贸易局和银行金库的特务。当这些特务被抓捕归案后,陈茂鹏带着沈家佺去关押的窑洞挨个看了一遍,沈家佺最后的防线终于被瓦解了。 据沈家佺交代,他是福建龙岩人,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精通英语,也自学过俄语,枪法极准,很受戴笠器重。抗战初期,他在上海、杭州等地诱杀过十几个共*党党员。 沈家佺知道戴笠一直希望军统陕西站派人潜入延安,刺杀毛*东等□□人,毛人凤曾以把握不大推辞,他便越过毛人凤,向戴笠主动请缨。随后在戴笠的亲自安排下,他随国统区访问团进入延安。 出发前,此人还认真详读了马列著作,对共/产/党的革命纲领也熟稔于心。 在审问的过程中,沈家佺问陈茂鹏:“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你的口音。”陈茂鹏并不避讳,“你的外貌是男人北相,可是你有南方口音,更准确说是福建口音,而你却自称是河北人,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你一定在隐瞒着什么。” 沈家佺一愣,内心不得不佩服陈茂鹏的敏锐,随即心服口服地道:“这样的细节你都注意到了,同样是在做特工工作,我不得不佩服。” “只要你肯老实交代,我会向组织请示不枪毙你,还会启用你。”陈茂鹏趁热打铁。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沈家佺将所有自己知道的情况,做了异常详细的交代,末了,又对陈茂鹏说:“其实我知道我被枪毙都是应该的,因为我手上沾有你们战友的鲜血。” “你可以戴罪立功。”陈茂鹏的语气,诚恳之中带着严厉。 由此,根据沈家佺交代的情报,目前已有大批军统特工潜入延安,而这些人曾经受过暗杀、投毒和爆破方面的训练。这些信息非常及时,如果再继续被动地等下去,延安将有可能会遭受到史无前例的打击。 这就是延安的第一大特务案。对此,杨良书亦是有所耳闻的。 *** 睡至半夜,高振麟被人推醒了。 懵懵地发现自己手脚被捆住了,他不由大吃一惊,瞬间清醒了,侧头四下望,见有四个人站在一边看着他,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但他能感觉到这群人的敌意。 这个时候他脑子更清楚了,知道多半是自己吃的油泼面里被人下了药。 见他醒来,四个人中个头稍矮的一个人走到床前,问: “你是做什么的?” “自己做点小买卖。” “这大过年做什么买卖?”那人语气很凶地问。 “就是过年才能在家里堵到人,去收欠我的货钱。” “就收到5块?” 高振麟知道他们已经对自己搜过身,就对那人点头。 “你这是要去哪里?” “回西安。” “出来收货钱,没有伙计跟你一道来?” “伙计都回家过年了。” “可我听你口音可不像西安人。” “我是北平人,在西安有个货栈。” 高振麟嘴上一边应答着,脑子里一边在想:这帮人到底是土匪?还是西安站派出的就地发展人员? 却听那人又说:“你要是就只有这5块大洋,可回不了西安。” “我身上只有这点钱。你们先放我回去,我再让人给你们送钱。” “你回去了还会送钱来?你这是糊弄谁?” “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您哪!” 高振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我在这条道上一年不说走上百次,几十回是有的,我要食言了,你们肯定能再逮住我,到时候随便你们处置。” 那人想了想,转头看向像是手下的另外三人,手下会意,过来就把高振麟提起来,其中一个人解开捆绑他手的绳子。那人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和一支短短的铅笔,放在破旧的桌子上: “写几句话给你家里,我们派人取钱。一百大洋。等取到钱,就放了你。” 谁能给钱呢? 高振麟脑子飞速转动,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和自己家有生意来往的西安金鑫布庄金老板,于是就接过那支笔在纸上写道: “金老板,见信如人。请给来人一百大洋,我回西安后再面谢。高振麟。” 那人拿过纸条仔细看了看,问高振麟要了地址,然后把纸条递给一个二十岁模样的精悍手下:“速速骑马去取钱。取到之后立即返回。” *** 金老板是在午饭刚过时听见外面说有人找,急急迎出去,他一看来人牵着马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样子,再看那人递来的纸条,一见落款是高振麟,面色微变,随即问了来人几个问题: “高先生长啥样?” 来人把高振麟的样子大概描述了一下。 没错,这是二少爷。 金老板问:“高先生现在何处?” 来人说了大概位置,是离西安有百里地的一个北面小镇。 金老板不敢怠慢,转身去到账房,拿了一百大洋用布包好,急急出来把钱给了来人。那人接过钱,一句话没说,骑上马扬长而去。 傍晚时分,取钱的年轻手下回来了,把钱递给那个小头目——看来这人的确是匪首。匪首打开包裹,看着里面的大洋,道: “看来是有钱人家,要一百是要少了。” 高振麟一听,深怕再耽误下去,就对匪首道:“不打不相识,我常走这条道,有 15. 第13章 被截击 [] 到了此时,车夫再笨也明白了情势,便撒开了双腿开始东拐西躲。却听身后脚步声响起,高振麟回头一瞧,原来后面的两个人也快速追了上来,边追还边举起了手里的枪。 第一声枪响的时候,高振麟已经迅速离开座位,弯腰埋头蹲下,子弹并没有伤及他,只是把人力车的篷布打穿了。这一枪好似是比赛的发令枪一般,把车夫吓得够戗,矮了身子低头没命往前冲。 这枪声在此时响起来,夹掺在零星的爆竹声中,让人丝毫注意不到这里有场追杀。紧接着,“呯”、“呯”又是两枪,先后打在车架和座位后面的篷布上,真是万幸,如果高振麟还坐在座位上,此时只怕已然毙命。 就这样一番车跑人追,穿了好几条巷子。也亏得车夫每天拉人练出了脚力,虽然跑得气喘吁吁,却也终于甩掉了那两个人。 听着枪声稍歇,高振麟直起身子说:“就停在这儿吧。” 惊魂未定的车夫茫然停下脚步,将车把放在地上,然后弯下腰,双手扶在膝盖上,张大嘴巴喘着粗气。 高振麟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大洋,递给车夫。 忽略车夫眼中惊喜的神色,高振麟不敢稍作停留,低头急急走出巷子来到大街上。环顾左右,暂时没发现有可疑之人,但还是觉得现在不宜马上到西安站去报到,他琢磨着先找个地方住下,打电话探探情况再说。 他沿着街道往南走,很快来到了鼓楼附近的西京饭店。 这饭店看上去有点气派,往来进出的都是衣着光鲜之人,因此看到衣衫粗旧、灰头土脸的高振鳞,门童有些诧异,上前一步似乎想要阻拦,却被高振麟一个没有温度的眼神给吓退了半步。 微微抬起下巴,高振麟径直走进大堂,去到前台:“要一个房间。” 见柜上的人上下打量自己,他掏出剩下的银元往柜台上“啪”地一放,面无表情地道:“一个房间。” 那人瞬间转了脸色,手脚麻利地办好了手续,双手捧着房门钥匙递给他。此时,有服务生已经知道他是个“有钱人”,早候在旁边等着给他带路,他便跟着那服务生上了四楼。 进到房里,他对服务生说:“我想打个电话。” 还没等服务生开口,他却又说:“算了,你去吧。” 可就在服务生带着失望表情退出去正要关门的时候,又被他叫住了。 “你去金鑫布庄找金老板,就说‘高家少爷要一套长衫马褂’和十块大洋。谢谢。” 服务生笑着应了句“好的,没问题”,便转身离开了。 高振麟关上门,脱了衣服开始洗澡。在浴缸里泡了很久,他要把这一路旅尘和一个小时前的惊魂统统洗掉。 等到走出卫生间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神清气爽,身上的气力也恢复了许多。一转脸,又看见床上整齐叠放着的崭新衣裤,心里不觉更加轻松。 穿好衣服,高振麟走出饭店,去到附近的电话局。他先给西安站的站长办公室打电话,那个号码早已深深刻印在他脑海里,信手便拨了出去。 可电话响了半天也没有人接,他只好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又拨出一个号码。 响了四声,电话通了,听筒里传来一个听上去带些冷意的声音,正是他要找的老秦秦思明:“喂?” “是我,高振麟。” 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些许的讶异:“你还活着?” “想干掉我?没那么容易。”他嗤笑了一声,讥诮地说:“那俩废物是你派的人?你为什么要杀我?” “对,是我派的。好不容易让你打入延安,现在你又跑回来,成了一个废物,还留着你干嘛使?” 他一听就知道,是王家春给秦思明报告了自己的行踪。他并没在意被秦思明骂了回来,只吸了一口气,问:“这是老曹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秦思明丝毫没有想要躲闪的意思。 “不管怎么着,这事要等老曹回来,得他说句话才行。”说完,也不去想对方会怎么反应,高振麟便挂断了电话。 出了电话局,高振麟边走边琢磨:老曹是站长,自己是站长的得意门生和心腹,怎么说也会顾念着情分,不至于做到秦思明这一步,那就还会有回转的余地,这是他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线希望。 眼下看,他只有死等站长老曹回来了。他便决定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来打一次电话,直到老曹回来为止。而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制止秦思明对自己的追杀。 想到这里,他又折身回去,再一次拨通了秦思明的电话,警告道:“在老曹没发话之前,你再对我搞动作,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对付我?”秦思明声音里明显透着一丝轻蔑。 “□□。”高振麟眉梢挑了挑,“实话告诉你,我有□□的情报。和他们接上联系,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不信,咱们走着瞧。” 说完,也不等秦思明回答,他狠狠把听筒搁在话机上。 他万万没有想到秦思明不但抛弃了他,还要赶尽杀绝,这着实令他愤懑。出了电话局,茫然走在街道上,他竟完全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似乎现在除了等,别无他法。 抬头看向天空,他才发现,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隆冬的晚霞竟出奇的绮丽,那丰富的色彩洒在古城里一栋栋屋顶上,华美而炫目,竟然会让人联想到“海市蜃楼”。他摇了摇头,抬脚往前走。 不多时,便有一缕缕似薄薄轻纱般的烟雾,自每家屋顶的烟囱里升腾出来,转眼便笼罩住了整个古都。 然而这漂浮在空中的烟火气,却平添他了进退两难的惆怅:延安一时是回不去了,自己带着任务出来,还没开始难道就要打道回府?何况,他们都还在怀疑自己;可若留在西安,如果不能被军统西安站接纳,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正漫无目的地走着,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居然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抬头望了 16. 第14章 想念 [] 肚子里终于垫巴了东西,高振麟这才拿起酒杯,和金老板碰杯,说了过年好之类的吉言,二人开始推杯换盏,夹菜吃饭。 酒足饭饱,高振麟身上有了热乎劲,坐在那里点了根烟,边抽边和金老板聊了些在北平时的回忆,两人都唏嘘不已。金老板很是善解人意,刚才听高振麟打电话找家里要钱,看他这会儿差不多要走,就进内堂取出一百大洋,用一个布袋子装了递给他,让他先拿着用。 高振麟连声道谢,告辞离开。 走出金家,外面已经华灯初上。高振麟过了马路,推开一家店铺的门,佯装着要买东西,把身体靠在角落的柜台,两只眼睛却看向外面,直到确认自己没被人跟踪,这才走出店铺。 昏黄的路灯下,他边思索着以后的计划,便慢慢走回饭店。路过一个食摊,一股腊汁肉的香味飘进了他鼻子里,让他禁不住吸了一口气,发现里面混杂着烤得焦黄的面饼香气,他转头望去,见食摊老板正把刚做好的肉夹馍递给食客。看着路灯下那面饼间隐约泛着的油光,他不由想起晓光,心里想着:要是小家伙也在这里该多好。 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跟老板买了两个肉夹馍,然后径直走回了西京饭店。 进了房间,把肉夹馍放在桌子上,过去窗边合上窗帘,然后身心憔悴地靠坐到床头,他又想起了晓光。小家伙不到五岁时就跟着他徒步去了延安,那时正遇上国民党搞封锁,整个延安都陷入了物质极度匮乏的境地,孩子跟着他也吃了两年的苦。 所以,今天他在街头看见那些穿着好看衣裳的孩子,就想买好衣裳给晓光穿;看见好吃的就想买来给晓光留着,他也知道这肉夹馍晓光是吃不到的,但是他就是想买,也许是为了自己心里好过点,就当是他自己心理上的一种补偿也好。 这么想着,他的目标更加坚定起来:一定要尽快回到军统内部,完成上级交给自己的任务,然后再返回延安,回去和杨红叶、晓光团聚,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 晚饭时分,高廷祥和高亚麒才从外面回来。 高母接过高廷祥脱下的外套,转身挂去衣帽架上:“今天老二从西安打电话来了。” “这么说,他已经离开延安了?”高廷祥难掩脸上惊喜之色:“这可太好了。他说有什么事儿吗?” “说是要一笔钱。” “要钱?”高廷祥转身去卧室换衣服,若有所思地说,“他可从不轻易开口找家里要钱,看来是遇到麻烦了。你没问问?” “我问了,他不肯说。再说,他这么大人了,自然有用钱的地方。” 高廷祥点点头:“你去把老大叫来。” 高母应了,出门去叫了高亚麒进北屋,自己去卧室收拾丈夫换下的衣服。 高廷祥对大儿子说:“老二回到西安了。” 听到这个消息,高亚麒有些意外:“他怎么突然回西安了?是不是在延安待不下去了?” “我想应该是。他还要一笔钱。”高廷祥坐到桌边的椅子上,“如果真是待不下去了,那老曹交给他的任务八成就没完成。这样的话,老曹可不会有好脸色给他。你要是老曹,会怎么看他这么回来?” “那就是失败了吧。”高亚麒垂手站着,看向父亲。 “还有呢?” “还有——”高亚麒说,“可能会怀疑他是延安派回西安执行任务的。” “要是老曹认为他是领了延安的任务回西安,这事儿就不好办了。”高廷祥眼睛望着窗户,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只能自证清白。” 高亚麒蹙眉:“这要怎么自证?” 高廷祥叹口气,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自证。我看他要钱是想去摆平老曹,可这事儿不是花钱能摆平的。” “要我说,老二当初就不该去延安。” “让他去延安那是命令,军令不可违。”高廷祥说,“这样,你明天把钱汇给老金,让他转交给老二。能否重新取得老曹的信任,就只能靠他自己了。这件事,我是想帮忙也帮不上啊!” 说完,高廷祥扬手指了指:“吃饭吧,叫他们摆饭。” 高亚麒刚点头应了,高廷祥又道:“等下,你先挂一个电话给老金,让老金去叫老二过去接电话,问问情况。他有麻烦我们是要帮他解决的。” “好。不过我是不相信老二是领了延安的任务回西安的。”高亚麒边说,边过去到电话机旁的椅子上坐下,“至于杨姑娘和那个孩子,那都是为了掩护他蛰伏,他并不上心的。” 高廷祥听后突然说:“我倒是希望他回西安是因为领了延安的任务。” *** 还是像高飞在的时候一样,杨红叶拉着晓光的手出了院子,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披着晚霞,往延河边走去。 站在河边,看着封冻的冰面,隐隐听着冰面下似有水流的声音。晓光抬起脸看了一下杨红叶,又低下头,小声问:“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自打高飞走了之后,晓光每天都要问好几遍。 杨红叶晃悠着拉在手心里的小手:“工作一结束,就马上回家。” “工作还有多久?” “还有……”这个问题让杨红叶一时语塞,想了一下说,“七个月。” “七个月是多久?”晓光不屈不挠地问。 “七个月就是二百一十天。”杨红叶说罢,低头去看忽闪着大眼睛的小人儿。 晓光好像听明白了似的,又眨了眨眼,再使劲点点头:“等叔叔回来,我要他还给我表演皮影戏《杨家将》。” 杨红叶想让晓光开心,说:“现在叔叔不在,我们俩可以一起来演皮影戏。” 晓光摇了摇小脑袋:“我只想看,不想演。” 蹲下身子,杨红叶握住晓光的小手:“你现在学学,等叔叔回来,我们表演给他看。你想想,叔叔看到晓光都会演皮影 17. 第15章 接头 [] 身旁的向辉说:“看来延安的特务没有抓完,沈家佺被害,这明显是他们有步骤、有计划的行动。” 看着沈家佺的后脑勺,陈茂鹏心想:算算日子,高飞现在已经到达西安,为什么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这些事情和高飞有关吗? 陈茂鹏的后槽牙咬得紧绷绷的,视线不知在何处,开口提醒道:“老沈的情况大家不要往外说,要保密。” 说罢,陈茂鹏叫来警卫员,吩咐:“三个任务:一是保护现场;二是封锁消息;三是今晚把沈家佺的遗体移到另外一个地方。” 吩咐完之后,陈茂鹏要向辉到办公室等着,自己马上去找冯松有。 催马去到边保部办公室,看见冯松有拿着一封电报在琢磨,冯松有抬头对陈茂鹏说:“我们刚刚收到‘古城’的密电,说高飞今天刚进西安城,就被追杀,差点丢了命。” 刚坐下的陈茂鹏头往后一仰,手掌拍着脑门:“妈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怎么,你那边也出事儿了?”冯松有见他神色不对,忙问。 “就在刚刚,沈家佺被人杀害了。” 冯松有好像被人用烟头烫了一下,身体猛得弹起:“这么巧?” “我来是想和你一起分析下,你说今晚这一出和高飞有关系吗?” 接连发生的这些事情太不可思议,任谁也不会认为是用巧合可以解释的。可是,又有谁能来说清楚这一切呢?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呢? *** 接到高亚麒的电话,金老板连忙派伙计去西京饭店找到高振麟,说是北平家里有急事找。高振麟跟着伙计去到金家,守在电话机旁边。可是好半天过去了,电话铃压根没响。高振麟按耐不住了,就拿起电话要了长途,接通了家里的电话。 听到接电话的是高廷祥,高振麟说:“爸,过年好!” “你到西安多久了?” “今天刚到。” “遇到麻烦了?” “遇到麻烦是正常的事儿。”高振麟故作轻松地说,“不过其中最麻烦的,是在路上遇到了土匪,要不是老金帮付了赎金,我这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电话那端,高廷祥连连说:“钱不重要,命要紧。我问你,怎么会回西安?” “这个不大好说,爸。”高振麟不想说工作上的事情,“就觉得自己不能在延安待了,所以就回西安了。” “那老曹为难你了?” “没。他过年还没回西安。” “他要为难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当初他们在北平的时候,不,即便现在的西安站,咱高家都没少贡献经费,戴老板和老曹他们都欠咱高家的。” 高振麟语气轻松:“一码归一码。这毕竟从延安回来,要审查也是规定,不能算是为难。” 听儿子这么说,高廷祥似乎也放心了。于是父子俩挂了电话。 *** 上午九点半,高振麟出现在饭店的楼梯上,两只眼睛扫视了一遍大堂,对出入的每一个人都详加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可疑的人,才稳步走下楼梯,再穿过大堂来到街上。 正是西安常见的冬日,天色明朗清亮,空气冷洌干燥,太阳散发着微弱的热度。 高振麟不紧不慢地进了电话局。他先拨了站长办公室的号码,响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接。他知道,老曹还没回来,于是挂断,再打给秦思明,电话铃响了几声,当秦思明的一声“喂”传来之时,他挂断了电话。 挂上电话,他哪里也没去,直接回到饭店房间。 今天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去碑林,在那里取得西安地下党给自己的指示。这是来之前安排好的:到达西安的翌日午后,在确保自己安全、没被人盯梢的前提下方能到约定地点,并在那里取得指示。 他在饭店房间里捱过上午时光,然后出门吃了顿午饭,又回房午睡了一会儿,这才收拾整齐,再次走出饭店。 他没有忘了给自己定的计划,先去电话局给曹天浩打电话,依旧无人回应。他倒不气馁,走出电话局,叫了人力车直奔碑林。 到达碑林附近的古城墙脚下,他下了人力车,让车夫等着,自己则慢慢悠悠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一棵老树下。他坐到树下的石凳上,慢慢伸手在石凳下面摸了摸,拿到了一张字条,若无其事地揣进口袋,紧接着起身离开了那个地方。 坐人力车回到西京饭店,进了房间,锁好了门,拉上窗帘,他才掏出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曹明日下午回西安。】 落款是:【古城】。 纸条是用铅笔写的,字迹很是漂亮,这给高振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又看了一遍纸条上的内容,他便随手用火柴点燃了,放进烟灰缸,两眼盯着火焰,直到那纸条化为灰烬。 傍晚时分,他再次走出西京饭店,这次是去了一家饭馆,要了一个雅间,并让伙计先上了一瓶西凤酒和一碟花生米,再上几样店里的拿手菜,而后独自喝起了闷酒。 这行为完全打破了他的清规戒律:从干上特工开始,他就要求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随意喝酒,因为饮酒易醉,醉酒则会误事。 想着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想着晓光,想着杨红叶,高振麟愈感烦闷,他一杯接一杯喝着。那酒入喉甘润,回味醇香,似有股魔力吸引他不住往口中灌去,渐渐地就感觉有些晕乎。 酒兴正浓时,几道菜陆续被端送上来。他看到其中一盘从前爱吃的三皮丝,是用猪肉皮、乌鸡皮和海蜇皮作主料,配以葱丝、火腿丝,浇上花椒油,拌上调味料,立为三堆,色泽分明,滋味各异,本是夏季冷菜,此时拿来佐酒,倒也合适。 高振麟用筷子夹起一丛,送入口中,直觉得筋韧鲜脆、清爽利口,于是酒兴愈加的好,觉着酒真是好东西,让人放松,也令他感觉忘记忧愁。 他是许久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了,才发觉偶尔的放 18. 第16章 西安站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高振麟却明显感觉到醉酒带来的困意,正一波一波向他袭来,他挥了下手,打断了王家春的话:“好了,有话明天再说,我要睡觉了。” 说完他也不管王家春还没离去,径直过去仰面躺到了床上。不一会儿,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王家春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又轻轻关上门,站在走廊上向某个方向招了招手。随即,一个人象影子一样闪过来,跟在王家春身后走到楼梯口。向那人耳语一番,见那人点头应下,王家春便离开了饭店。 那个影子人很快回到高振麟房间斜对面那间,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外面没了声响,高振麟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他并没有真正睡着。他脱掉鞋子,坐在床沿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琢磨着秦思明、王家春的所言所行,想着想着困意袭来,他又合上了眼睛。 万籁俱寂,黑夜正缓缓退场。不久,明亮的阳光便从窗帘的缝隙间挤进了屋里。 宿醉的高振麟被门外传来的说话声吵醒,他拿起枕边的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过了,他想了想,今天暂时没有别的安排,只等下午回站里见老曹,于是起床洗漱完,出饭店吃了个早餐,其实也算是午餐。 吃完东西之后又上街闲逛,见到有家书店,他走进去选了几本书,然后折返回到房间看书打发时间。 直看到下午近三点,他才又出门坐上人力车直奔军统西安站而去。在离站还有一条街的距离,他下了车,似散步般走到西安站的院子门前。 这个院子从外面看并不大,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略显宽绰的院落,外人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机构。正面的院门只允许人进出,如果开车则要走后门,不管前门还是后门,给人的感觉就是常见的小院,但其实里面很大,前后共有四进。 进入院门,左边是传达收发室,右边是警卫室;第一进院子是各普通行政人员的办公室;第二进是特工办公室;第三进是资料室、电报室和保密室等;第四进是站长还有几个重要人物的住家。 站长曹天浩和他的家属就住在第四进院子北面那幢两层楼里。这样大的院子,让高振麟有种亲切感,原因是他在这里待过一阵子,而且这个院子很像他北平的父母家,置身其中,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家了。 在传达室门口,高振麟亮出自己的证件,警卫室有人过来仔细查看之后,放了行。他熟门熟路地沿着院子的回廊去了第三进,直接到了西边的站长办公室。 站在门口,他定定神,张口喊了一声:“报告,高振麟前来给站长报到。” “快进来。” 屋里马上响起曹天浩亲切的声音。 高振麟刚要去推门,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就见曹天浩笑眯眯地看着他,伸出手和他握手:“在外地就知道你回来了,我提前结束了行程赶回来的。”说着把他拉进屋里。 两人坐下,待助手端来沏好的茶,又转身出去后,曹天浩把门关上,问:“还好吗?” “一半好,一半不好。”望着曹天浩和蔼可亲的面孔,高振麟说着实话。 他清楚地知道在曹天浩面前说假话,等于是自己找死。 “我想先听不好的一半。”曹天浩还是挂着招牌的微笑,双眼却紧盯着他。 曹天浩的个头和高振麟一般高,都是一米八,皮肤偏黑,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即便没有表情,看在旁人眼里他还是在微笑,所以在军统内部,背地里大家都叫他“笑面虎”。 这只“笑面虎”虽然已经四十多的了,体型没有发福不说,而且身手仍然敏捷,隔三差五和手下比射击、格斗等,还不要手下虚让,但结果一般总是笑面虎赢。 “我被延安派回来了,没有完成您交给我的长期蛰伏任务,就是您说的‘放得长长的、拉得紧紧的’那个。”高振麟有些沮丧。 “这个我倒没有想到。” “原因是我被甄别了。不过幸好有几个‘护身符’,我侥幸过关,但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怀疑,所以暂时没给我派具体任务。” “侥幸过关?嗯……”曹天浩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面上还是微笑,只是视线落在高振麒以外的某处:“你侥幸过了关,那么,我得给你颁个奖章。” 后脊梁一股凉意升腾起来,高振麟强行让自己镇定:绝不能慌神乱了阵脚。 曹天浩轻轻放下茶杯,蹙紧眉头看着窗外的树枝出神。过了一会,才道:“既然延安把你派回来,我们也将计就计,现在给你个新的任务,就是给我追查内贼,暂时不做其他事情。还有,我们已经除掉了沈家佺。” “可是……”即便曹天浩这样说,也还是不能让高振麟感到轻松,他终是说出自己的担忧,“延安要我迅速打入军统西安站获取情报,我怎么应付?” “这个事情好办,你就说我们在甄别你的身份。军统和延安一样,也是不好进入的。你就还是住在院里的宿舍,利用这段时间追查内贼。怎么追查呢?你回西安,肯定会有人和你联系,顺藤摸瓜深入下去,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找到。这个内贼是我这几年的心头大患。” 说到内贼的时候,曹天浩的脸虽然仍在微笑着,但那双眼睛露出的凌厉凶光,令高振麟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转念又想,曹天浩总算勉强接受了他的回归,还让他住进了军统西安站里,多少也让高振麟稍微安心了些。他于是答应着退了出来。 可这个内贼究竟是谁,他并不知道。或许就是“古城”,也或许是别的什么人,刚从延安回到西安的他,基本上一头雾水。而且曹天浩收集到的所谓“内贼”的材料就只有两页纸,在内查方面基本上是没有丝毫线索。 按照从延安出发之前组织的安排,他来到了离军统西安站不远的一家名叫“惠仁堂”的中医药铺。刚一进门,他就对坐诊 19. 第17章 怀疑 [] 拿开把脉的手,白庚善开始写药方。高振麟收回手臂,看着白庚善写字,说:“我一会去陕西中学联系林晓楚。” “那这药你回来的时候取。”白庚善停下笔,抬头看他:“因为林晓楚那条线出了问题,所以这个联络站只能作废。叛徒到底是谁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们掌握了一个情报,大前年叛变的贾波最近回到了西安,但他住在哪里却没人知晓。这个叛徒一定要锄掉。” 高振麟点点头,白庚善又说:“你去联络林晓楚,记得用西安站的身份。” 说罢,白庚善从桌上一本医书里取出两张照片,递给高振麟:“这个是林晓楚,这个是贾波。” 高振麟一一看过,记住了两人的样子。 走出惠仁堂的门,他琢磨着刚刚白庚善的话语,不禁心里一沉:难道白庚善暴露了?那这可是大事,自己总要做点什么,可转念又想起白庚善的嘱咐,要他自己不要暴露身份,心情更加沉重,看来形势比想象的还要严峻。他掏出写有林晓楚地址的纸条又确认了一遍,然后撕碎了,向那个住址走去。 林晓楚的居所是个杂院。走进大门,迎面是一个破败的影壁,拐过影壁,高振麟看见一个女人在择菜,便打听道:“大嫂,林先生住哪屋?” 那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朝西厢房看了一眼,他忙道了谢,走过去敲门。片刻后,门打开,高振麟看见一个身材瘦削面容清秀的年轻人,穿着一件灰色大褂。看到他,那个年轻人脸上满是警惕的神情:“你找谁?” 高振麟自报家门:“我姓石,我来问问我弟弟的成绩。” 闻言,年轻人的神情随即缓和:“他成绩不错,就是体育不行,你当哥哥的要多带他锻炼。” 暗号对上了。 “我叫高振麟,军统西安站的。”高振麟压低声音说。 林晓楚把高振麟让进屋,关上门,才说:“你可来了。自打我这条线出了问题,我这手里有情报也送不出去。” “组织上知道你的处境,所以我初一就出发来西安了。” “这段时间我们的处境很不好。” 林晓楚抬手请高振麟在桌旁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情报线不安全,‘古城’的情报一直不敢送出去。” 没错,“古城”是情报的来源,而高振麟很清楚这个来源又是出自西安站内部。因此刚刚白庚善也说了要他保护“古城”,毕竟目前来说,他是离“古城”最近的人。 他正琢磨着,见林晓楚打量着自己,那眼神很是仔细,便知道对方还未完全信任他。 “组织派我来,就是做‘古城’和你之间的联络员的。”他说:“听说贾波回来了,你有他什么线索?” “没有。我也只是听说他回来了。你在站里没有收到他的情况?”林晓楚快速地答道,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异样表情。 高振麟看在眼里,摇头:“我刚回来,很多情况不了解。” 拿过桌子上的纸和笔,他写了自己办公室的号码:“有事情就打电话给我。” 从林晓楚住所出来,高振麟坐上人力车,心里并不平静,林晓楚那转瞬即逝的奇怪神情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说? 他在惠仁堂门口下了车,走进铺面,见白庚善依旧坐在小桌子后面,正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坐到小桌前的凳子上,拿过白庚善推过来的中药包:“已经和林晓楚接上线了,不过他也没有贾波的情报。” “贾波打从叛变后就没轻易露头,这次回来一定有事情,你千万要当心。”白庚善边说,边开始收拾小桌上的东西,“你对林晓楚的印象如何?” “我这今天初次打交道,倒没看出什么来。”高振麟说。 “现在你已经和他取得联系,按照‘古城’的指示,我便要撤离了。”白庚善动作顿住,又道,“你记住,凡事多留个心。” 听到这句话,高振麟不由讶异:“您是觉得林晓楚有问题?” 白庚善微微点点头:“有怀疑,这也是我们要转移的原因。” 高振麟顿时起了杀意:“为什么不锄掉他?” “目前仅仅是怀疑,他是否叛变我们眼下并没有证据。”白庚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更低,“我们正在调查林晓楚,你听我的信。还有,今天晚上,你要想办法把电台转移走,我们下半夜撤离。如果药铺外面挂了幡,就说明我们没有及时撤离,被人看起来了,你千万不能进来。” 高振麟叹口气,说:“我先不拿药包了,免得回去有人问。那今天晚上11点左右我来拿电台。” “11点太晚了,你10点来取,随后我就撤离。”白庚善说,“想好把电台藏在哪儿了吗?不止要隐蔽,还要方便取放,以利于随时发报。” “正好我住的房间有天花板,我打算把它暂时安置在那里,等到发报的时候,用被子捂严了,外面听不见动静。” “临时这样做也好,不过长期还是要找个稳妥的地方,你虽说是协助‘古城’,但是你的工作非常重要,千万记住,一定要谨慎为上。” 高振麟问:“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有。我只是从这个联络点撤离,暂时还不会离开西安。” 虽然今天和白庚善是初次见面,但这位老同志临危时刻的冷静还是让高振麟佩服,加之言语中对自己的关心很像一位亲切长辈,让他不免有些不舍。 *** 春节刚过,北平的见微书店门前有些冷落。高亚麒上了二楼,找了个座位坐下,一边取下帽子、摘下围巾,一边观察着角落里唯一的一个顾客,见那人专心读书,这才收回视线,解开大衣的扣子。他站起来,去到书架取下一本书,再回到座位坐下,翻开书没看几页老徐来了。 老徐走到他对面,把帽子放在桌角,将围巾搭在椅背上。 “有个情况我要向你汇报一下 20. 第18章 撮合 [] “你能告诉我你这消息是哪儿得来的吗?”高振麟反问一句,“为了在延安蛰伏,我都和女□□订婚了,难道他们会没有人情到把一个刚订婚的人安排到西安执行任务吗?共*党再有铁的纪律,也是讲人情的。” 这番话有理有据,且被高振麟说得很有气势,显然让秦思明有些无措。但秦思明又岂会是个轻易吃瘪的人,顿了顿,最终不服气地说了句“振麟,别太自负”便转身走了出去。 高振麟笑笑,转头对曹天浩说:“刚才老秦的话也是站长您脑子里的问题吧?” “那只代表思明的个人意见。”曹天浩身子略倾向办公桌,眼里带上笑意,“你想啊,我和你家里素来往来密切,你的情况我历来是清楚的。” “那现在让我查内鬼,这么一个毫无头绪的事情,您交给我我,不是让我坐冷板凳吗?当然,既然您信得过我,要我查,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只是,是不是应该让我和那个贾波接触一下,好进一步了解?” “贾波是思明负责的人,他是不会随意让人插手的。”曹天浩的身子再往前探了探,“就是我要见贾波,也是让思明带着我在外面约定的地方见的。” “思明这是怕人抢功。”高振麟轻嗤出声。 “嗯,有这方面的原因,何况西安的地下党绝不会放过贾波,谨慎些是可以理解的。” “那要这么说,既然是我在查内鬼的事情,就应该接手贾波。” “这个嘛——”曹天浩打起了哈哈,“你知道的,思明定是不肯的。再说你毕竟刚回来,可以一步一步来。” 高振麟一看情况是这般,心里就有了计划:要尽快锄掉贾波,以免这个叛徒把更多人供出来。 他心下计议着,嘴上却说:“也罢。不过我倒是觉得不如在学生里面发展我们的人,进行策反训练,派到延安为我们工作。这个工作谁在做?” “家春。” “怪不得过年的时候他在路上拦截学生,原来是在物色人选。” 高振麟心知“汉训班”打进延安的人一定有个花名册,想着一定要拿到这个册子,尽早向延安汇报,不然后患不小。他起身走过去,把手里的两页纸放在桌子上,推给曹天浩:“这个我用不着,我还是靠我自己去调查。” 曹天浩看了一眼桌上的纸:“确实是两张废纸。” 高振麟转身正要走,又被曹天浩叫住:“今晚我太太和茜茹回来,嗯,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共*党的孩子。” 晨光要回来了! 他按捺着心里泛起的一阵欣喜,控制着面色转过身道:“两年多没见他们了。” 曹天浩示意他回去在椅子上坐下:“有个事情我要认真和你谈谈。” 他听话地坐直了腰板,静听曹天浩说事情。 “茜茹今年21岁,我们此前给他介绍了几个人,她都不同意。”曹天浩顿了下,才继续道,“问急了,她才说她喜欢的是你。” “我……”高振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突然就结巴起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情,而且他已经和杨红叶订婚,这就更是难上加难。 “你和茜茹的思想、行动都很新潮,也难怪在北平时你们就能玩在一起。” “站长,那时候我是把茜茹当妹妹的。”高振麟实在有些意外,“再说这都过去几年了,茜茹怎么还会记得?” “她一直没告诉你她是怎么姓曹的吧?”曹天浩笑着问,见高振麟摇头,继续解惑,“她说她父亲思想封建,重男轻女,送她哥哥去读书不肯送她,就和她父亲闹了很大矛盾,说要跟母亲姓——就是我姐姐,所以上初中时她就自己改名姓了曹,才有了今天我这个舅舅有个同姓外甥女的情况。” “看不出茜茹这么倔。”高振麟也跟着笑了。 “倔吧?还有,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的父女关系一直也没改善,写信只写给她妈妈,打电话也是这样。她这个脾气我也是领教了,我当初没同意她去重庆参加培训,结果她自己报了名,拿到通知后才告诉我们,完全不是和我们商量,而只是知会我们一声。小丫头不是一般的倔啊。” 高振麟听完也是很讶异:“这样的女孩倒是很少见。” “所以啊,跟你的性情还真有几分像。话说回来,你在外面漂泊了这么些年,也应该有个家了。”曹天浩语重心长地劝说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看见你,我就想起我两个在外的儿子,觉得很是亲切。我这人心软,担心茜茹在外吃苦,就把她调了回来,协助我的工作,现在是我的机要秘书。我这当舅舅的,自然是要多费心。说起她的亲事,思明倒是有这心,可我看不上他,好像茜茹对他也没意。反过来再看你,茜茹说喜欢,我倒也觉得是合适的。” “谢谢您。”高振麟说,“不过,我在延安为了蛰伏下去,已经和杨红叶订婚了。” “哈哈。”曹天浩仰头大笑几声,“你那是为了工作,怎么可以当真呢?还有,跟共*党订了婚,你是还想回延安吗?你莫不是被共*党赤化了?” “那当然不可能,我是担心走漏消息,我在西安就不好开展工作了。” “不用想太多,只要记住你是军统的特工——我们都是,所以你和茜茹才是般配的人。” 前些年,曹茜茹在北平读书时旅居在高家,高振麟一向把她当作妹妹看待,因着又是曹天浩的外甥女,心里对她是有几分戒备的。至于男女之事,他从来没有想过,但他也未料到曹茜茹竟然一直暗暗喜欢自己。 “您容我想想,毕竟我把她一直当作妹妹,心里这个坎儿得过了才行。” “我不逼你。只不过,茜茹和你都不小了,婚姻大事要抓紧。” 高振麟暗想:既然曹天浩给他外甥女和自己做媒,那就说明他对自己的怀疑就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另一方面,曹茜茹是站长的机要秘书,自然可以获取不少重要情报;可是,红叶怎么办?自己怎么可能为了工作抛弃 21. 第19章 信任 [] “我就是一直把她当作妹妹,心里就有个坎儿,我得过了这个坎儿才行。” “年纪不小了,也该想想了。”曹太太说,“前几天我和你妈通电话,听她意思也是有些替你着急的。” 高振麟笑笑,点了点头,视线落在曹太太旁边的晨光身上:“这是晨光吧,都这么大了。” “是,现在可淘气了。让老师好好管管就好了,学点规矩。茜茹太溺爱他,都把他宠坏了。” 曹太太一边说,一边摸着晨光的头,又问:“那个叫晓光的怎么样?” “也挺好。” “那你离开了,他怎么办?” “有人照顾他。”高振麟看着晨光,眼前浮现出晓光穿着灰色的棉衣裤,头戴一顶八角帽,那模样很难跟眼前的晨光叠合在一起,心里不禁有些酸涩,“不过,小家伙犟得很。” 这时,曹茜茹从楼上下来,对高振麟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后,就转头向晨光:“走吧,跟我去洗漱。” 晨光乖乖地跟着她去了。 “搞来搞去,我们在替共*党养孩子。这么久了,压根没人来找孩子。”曹天浩声音很低,似在自言自语,但明显透着不满。 曹太太连忙阻止道:“你又这样说,茜茹听见又该不高兴了。” 曹天浩摇摇头,没再言语。 看看时间也不早了,高振麟起身告辞:“我改天再来,你们先休息。” 从曹家出来,高振麟烦躁得很,他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曹天浩夫妇的提亲,却又被曹茜茹的工作身份吸引了注意:既是站长的机要秘书,那么曹茜茹多半就掌握着很多情报,包括蛰伏在延安的特务名单。 此时已过晚上8点,他走出西安站的院子,径直叫了辆人力车,去到金鑫布庄。在金老板那里待了一刻钟,又从后门出去,到了惠仁堂。 药铺门外没挂幡,他于是过去敲开门。 白庚善一脸讶异:“还没到10点。” “心里烦,过来跟您聊聊天。” 等他进了屋,白庚善关上门,带他去到后堂,倒了两杯茶,一老一小坐下聊天。 “条件有点简陋,我平常也只是偶尔在这儿住住,今天要撤离,屋里比较乱。” 高振麟注意到,这后堂就是个临时过夜的地方,屋内摆设简单,旁边椅子上和地上放着几个不大的包裹。 他便说:“有我能帮上手的吗?” “都收拾好了。”白庚善微微摆了摆手,身体略向前倾,关切地道,“说说你烦的事。” “真没想到,曹天浩竟然会向我提亲,给他外甥女说亲。” “曹茜茹?”白庚善问。 “是她。”高振麟说,“前些年她在北平读书,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况且我在延安已经和杨红叶订婚了,红叶还等着我回去结婚呢。” “这事不好办了,怕是也只能先应付着,走一步看一步。你们站里的家属倒是都经常来问病开药的,曹茜茹还带晨光来过。” “哎,看见晨光就想起晓光。”这是高振麟的另一个心病,“不知道他俩啥时候能到一起。” “别急,慢慢来。”白庚善冲他轻轻摆摆手,又道:“晨光的事情我们筹划了几次,无奈他身边总是有人,没机会下手把他带走。” “曹茜茹对他倒是挺好的。”高振麟端起茶杯喝口茶,“曹茜茹是西安站的机要秘书,掌握着很多情报,一定有蛰伏延安的特务名单。我想策反她。” “不可轻举妄动。你想策反她,我需要向组织汇报,组织同意后方可行动。切记千万不可用谈感情的方式去策反她。” “不会的,我会利用晓光和晨光的事情作为切入点来和她拉近关系。” 高振麟看看时间差不多到10点了,就起身准备离开。白庚善赶紧去里屋提出一口箱子来交给高振麟,告诉他:“密电码也在箱子里。” 拎着箱子绕到金老板家,高振麟借了个行李箱,装了几件金老板给做的新衣服,顺手把电台箱子放了进去,拎着行李箱坐人力车回到住所。 回到宿舍,高振麟拿出电台箱子,从里面取出密电码本,是一本《本草纲目》,然后把电台箱藏进天花板里面,再合上板子,退后几步看看没有破绽,这才放心。 *** 北平的燕山旅社是高家的产业,因行事较为方便,便成了老徐和高亚麒通常约见的地点。 这天,老徐依旧用高亚麒的名义开了间房,然后打电话到高家。电话恰好是高亚麒接听的,于是他说了房号,便拿着钥匙去到楼上的房间,等待高亚麒的到来。 燕山旅社不大,统共就两层楼,因着要过年了,旅社里几乎没有客人。 老徐斜躺在床上,一支手臂枕在脑下,眼睛盯着天花板,双耳敏锐地听着上楼的脚步声。因为旅社的地面全部铺的木地板,大约是北平的冬季太干燥,走廊里一有人走动,尤其是上下楼梯时,地板就咚咚直响,基本上每个房间里的客人都能听到。 就这样静静地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他终于听见了有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然后这声音越来越近,他确定那就是高亚麒,于是起身走到门边。 很快,敲门声响起,老徐开门迎进带着一身寒气的高亚麒。俩人坐定后,高亚麒看看怀表,道:“迟到了几分钟,家里有事儿给耽搁了。” “不碍事。我着急约你,是有重要事情。”老徐开门见山,“有一批货物要运往延安,你有关系送进去吗?” “关系是有的,就算没有关系也可以疏通。” “怎么疏通?”老徐有些警觉。 高亚麒说:“用钱。我家长年做生意,凡是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是用钱去疏通。” “这怕有些难。”老徐面露苦色,“这批货物的钱还是我们东拼西凑才够的,要拿出多余的钱疏通,还真没有。” 高亚麒沉吟了一会儿,才道:“那这样,这批货物我亲自去押送,疏通的钱由我来负 22. 第20章 忠孝巷 [] 不待那边老徐接话,高廷祥继续带着笑意道:“给您说实话,亚麒押送过多批物资,从来没有闪失过。况且这次,要过日军的封锁线,还有国民党的封锁线,您跟着是不安全的。” “不是不相信亚麒,是想着路上多个人遇事好有个商量。” “其实吧,按我们多年经商往来的经验,只要疏通了关系,路上就不会有事,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这事儿您就放心吧。” 听了高廷祥这番说辞,老徐也就不好坚持:“不过,延安急需这批物资,我们希望能早点出发。” “没有问题,明天一大早就可以出发。你们的货就不要卸了,直接走。”高廷祥笑着应了。 那边父亲和老徐敲定了,这边高亚麒心下也早已经盘算好了,这次把物资送到延安后,顺便再去西安看看高振麟,兄弟俩两年多没见面了。 一大早,高亚麒带着六个伙计上了路,在路过日军检查点的时候,两个不常跟他出门的伙计手脚都有些不利落了,高亚麒出示了一张宪兵司令部的通行证,就这么顺利过了关卡,把那俩伙计都看傻了眼。 一行人一路日行夜宿,白天几乎马不停蹄;夜间则安排四个伙计分两班,轮流值夜,生怕有个闪失。好在刚过完年,路上行人本就不多,那些他们担心的土匪盗贼大约也还没开工,总算平安走了五天,到达了国民党的检查点。 照样的,高亚麒掏出国民党的证件,又是一路通行。 如此,他们顺利进入延安的地界。 被边区检查点的人盘问时,高亚麒说是从北平来的,又报出了王忠林的名字,接着就被民兵押送到了杨家岭。 很快,高亚麒到了延安的消息被报到边区保卫部,陈茂鹏赶过来见他:“这一路辛苦了。” 他拍着马车上的麻袋,说:“全部物资完好无损,我完成了任务。请您给老王发个电报吧。” 他在延安吃了晌午饭。那饭食确实令他难以下咽,勉强扒拉了个半饱,便放下筷子,对陈茂鹏说他吃饱了,接着又说:“我能不能见见晓光?” 陈茂鹏说:“当然没问题,等下带你去。” 于是他跟着陈茂鹏先去到农大,见到了杨红叶,又跟着杨红叶见到了晓光。 一看晓光,他就亲热地想去抱,但晓光对他却很是陌生。他叹了一口气,到底距离上次见面有两年多了,那次相处时间也太短,孩子认生也是正常。 瞧着延安这片贫乏的土地,他无意住进这里简陋的旅舍,想着还要往西安赶,就没多耽误时间,只留下了些糖果吃食给晓光,又带着伙计们上了路。 *** 这天早晨,高振麟洗漱之后,跟着秦思明和王家春在外面吃了个早饭,又回到站里。三个人上楼时,看见曹天浩办公室的门开着,都没在意,各自回了自己办公室。 高振麟的办公室,共有四张办公桌,相互紧挨着拼在一起,高振麟就坐在面对门口的其中一张,身旁和对面的三张桌子空着,等于他独用了一间办公室。 刚坐下,高振麟又忽然想起找曹天浩要贾波的口供,于是起身去了站长办公室。 门还是开着,高振麟敲了敲门,见没人应答,探头瞧了瞧,没见到曹天浩的身影,便慢慢走进去。原以为曹茜茹在里间办公室,谁知里面空无一人,他感觉有些奇怪,有心想,查探一番,又担心曹天浩或曹茜茹突然回来引起怀疑,就转身往外走。 路过曹天浩的办公桌时,发现桌上有翻开的卷宗,他便想去仔细看看这份文件,却听见王家春在叫人,只好赶紧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办公室,高振麟还是有些不甘心,脑海里满是那份翻开的文件,老琢磨着那里面也许能有所收获。于是,他起身拿着茶杯出了门,再次来到曹天浩的办公室,敲门之后还是无人应答。他果断地疾步走进去到办公桌前,拿开压在卷宗上面的棕色牛皮纸封皮,快速翻阅起来,翻到中间夹着的一张纸,上面写着:忠孝巷59号701。 他又迅速翻了一下其他页,见是关于西安地下党的情报,正待细看,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迅速退了出去,拐到秦思明和王家春的办公室要了茶叶,再沏好茶,回到办公室坐下。 忠孝巷59号701,是什么机构?还是有人住在那里?高振麟琢磨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去那里一探究竟。 走出西安站,高振麟步行走了一里地,才叫住一辆人力车,左右看了看,确认没被人跟踪,他才上车坐稳,让车夫载他去忠孝巷旁边的启新巷。 到了那里,他在巷子北口下了车,然后七拐八弯,转到了忠孝巷。 这是一条笔直的巷子,他一边由北往南走着,一边看着门牌号。接近59号的时候,他步子慢了下来,接着往西一拐,进了东西向的仁爱巷,就站在离巷口有段距离的地方远远看着。 59号的门紧闭着。 他点燃一根烟,靠在墙上抽着,就像是在等人一样。 一会儿,有个姑娘进了巷子,跟他擦肩而过时,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奇怪,随后开门进屋。 于是,高振麟折回忠孝巷,看看北边,再看看南边,又走进仁爱巷,敲开刚刚那位姑娘进去的门。 姑娘打开门,盯着高振麟的目光里满是警惕。 “请问一下,住59号的人最近在家吗?” “在吧,就是不常出来。” “今天好像没在,我想给他留张纸条,能不能麻烦你转交给他?” “这个呀……我怕见不到他。”姑娘面露迟疑:“从他搬进来到现在,我也只见过他一次。” “他住进来有多久了?” “好像不到一个月。” 高振麟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判断:是不是贾波住在这里?从时间上来看,正符合白庚善掌握的信息。 这么一想,他便决定在此蹲守,于是向姑娘道了谢,转身离开。 他正琢磨藏身何处,正巧斜对面那家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还随手把门给上了锁。他见二人身上背着包袱 23. 第21章 锄奸 [] 贾波望向高振麟,面露疑惑。 “他叫高振麟,也是我们情报组的。”秦思明跟贾波介绍完,又望向高振麟,“我们这有事,等回去再说。” 高振麟睃了一眼贾波,对秦思明点一下头:“那我先回去了。” 午后的阳光照进杨家小院里,让人觉得浑身懒懒的。 晓光坐在板凳上,看着杨妈妈纺线,眼神有些呆滞。 “困了?”杨妈妈问完,见晓光摇头,又问,“那是怎么了?蔫头耷恼的。” “我想叔叔了。”说完,晓光站起来,看了眼窑洞里墙上的地图。 “你叔叔也一定会每天想你的。” 晓光嘟起了小嘴:“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哟,这可说不好。”杨妈妈说着,举了下手里的纺锤,把绕团的线扯开。 晓光闷闷不乐地坐回板凳,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为什么叔叔一定要我叫他爸爸?” “他那是爱你。” “那可是我不叫他爸爸,他还生气。” 杨妈妈笑了:“你看出他生气了?” 晓光点头。 “他没生你的气,他怎么舍得生你的气。”杨妈妈捋了捋纺车上的线,歪头向晓光,眼含笑意,“说说,你为啥不叫他爸爸?” “不好意思呗。”晓光嘟囔着,眼睛看向别处。 “你小小年纪就知道害羞了?”杨妈妈打趣着,见晓光红了脸低下头,疼爱地道,“怎么今天想起给我说这个?” “我昨晚梦见他了。” “突然分开几天,做梦梦到也正常,你还梦见谁了?” 晓光摇头,没再说话。 杨妈妈停下手,起身拍拍前面衣襟,又用别在发髻上的梳子抿了一下头,然后伸手向晓光:“走,我们出去转转,别把你闷坏了。” 一高一矮的两人拉着手,去到农校的校舍。他们看见杨红叶和另外一位同志在写黑板报,就站在那里看。 “我的字儿写得好吗?”杨红叶转过头问晓光。 “好。” 杨红叶笑起来,声音很清脆:“看见晓光,我就高兴。” 晓光听了也开心起来,捡起地上的粉笔头,在黑板下方写他刚学会的字,写完又用手擦掉:“叔叔的名字好难写。” 杨红叶低头看晓光,咯咯笑道:“他的难写就别写了,你写我的名字。” 晓光一笔一划写起来,写好了,站得笔直,让杨红叶和杨妈妈看。杨红叶一把抱住晓光在他的小脸上“吧嗒”亲了一口。 空气中充盈着温馨的甜意,这场景,像极了一旁翻开的画报上那幅美好照片,唯一的遗憾是似乎少了个人—高飞。 *** 而此时,少的那个人正在三百公里外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阳光透过玻璃窗,映着他焦灼不安的身影,更平添了几分孤独。 高振麟现在只能等着白庚善的电话,同时他也满心希望那个59号就是贾波的住所。 难熬的等待中,他根本闲不住,于是起身出门,路过站长办公室时,跟曹天浩打了招呼,就出了西安站。 见到高振麟,林晓楚很是惊讶:“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来找我?” “没事儿,我确认了没有尾巴。我来是想问你,贾波回来后你联系过他吗?” “没有。我要是见了他,那就说明我暴露了。” “你了解他吗?” “我和他是初中同学,算得上了解。所以他叛变让我很吃惊。” 高振麟看情形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就起身告辞,决定去忠孝巷蹲守去。 他前脚刚走,林晓楚后脚便出门去了陕西站。 *** 忠孝巷是一条笔直的巷子,却并不宽敞,汽车进了巷子就没办法开快。高振麟坐着一辆人力车溜着街沿,不远不近地跟在一辆汽车后面。 快到仁爱巷的时候,那辆汽车减慢速度,似是要停下,高振麟叮嘱车夫不要停,继续往前走。就在人力车与汽车并齐的时候,他抬手作势去扶帽子,恰好遮住了自己的脸,眼睛却从臂弯处往汽车里看。这一看不打紧,他心里一阵惊喜:坐在汽车后排的两个人,他虽然看得不是那么真切,却能确认其中一个是贾波。 惊喜之余,高振麟瞬间冷静了下来,要人力车继续往前,把他送回站里。 回到办公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锄掉贾波。 他初步把行动时间选在晚上12点,那个时候夜深人静,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晚上9点,他穿好一身西装,套上呢子大衣,再戴了顶礼帽,离开西安站,往四府路的方向走去。又是在金鑫布庄前门进后门出,然后七拐八弯进了忠孝巷。 巷子里家家关门闭户,胡同里也没有其他人,高振麟很快来到59号门口,敲响了贾波的门。 “谁?”里面传出贾波警惕的声音。 “我是西安站的,白天我们见过面。”高振麟压低嗓音道。 几秒后,门被无声地打开,贾波一脸戒备地望着他。 他抬脚迈过门槛,说:‘我姓石,我弟弟的成绩怎么样?’。” 贾波往里退了两步,迟疑了下,才答:“挺好的,就是体育不行,你当哥哥的要多带他锻炼。’” 他也不回身,只伸脚向后把门关上:“你和其他人还有联系吗?” 贾波又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摇头。 他歪着头笑笑:“实话?” 贾波点头。 院子里光线不明,高振麟并不能完全看清贾波的表情,随即一个箭步过去,右手同时伸出,给贾波来了一个锁喉,低声威胁道:“你今晚要不说实话,我就废了你。” 见贾波咬着牙不吭声,高振麟手上用力,疼得贾波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 “再不讲,你就要断气了。” 贾波终于艰难地道:“我……说。” “你供出了白庚善?”高振麟手指略松。 贾波艰难地摇头:“他不是我供出的。” “为什么不逮捕他?” “秦思明说他要钓鱼。” 又是秦思明。 “林晓楚是不是也叛变了?”高振麟低声喝问,见贾波点头,迅速用左胳膊替换右手勒住贾波脖子,接着问,“还有谁叛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