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他又想始乱终弃》 1. 雷劫 [] 月上中天,威严肃穆的家祠被鲜血浸透。 石板阶梯上,毒虫簌簌爬过,又拖着偌大的毒刺钻进灌木,不见踪影。 沉晏坐在屋顶等待,一只长腿曲着,指尖轻点膝盖,上边依稀可见残留的血迹。 刚经历血洗的家祠安静了许久,直至天边露出几缕晨光,才再次传出微小动静。 那是因为痛苦而难以抑制地呻.吟,以及...... 沉晏略微偏头,他听见了暗门被推开一条细缝的动静。 果然有漏网之鱼,不枉自己在这顶上吹了一晚上的冷风。 而在其中,漏网之鱼正捂着胸口,佝偻着身体翻出窗户,试图潜入密林。 但劲风忽地袭来,他的视线一阵天旋地转,而后......便看见了自己砰然坠地的无头身体! 视线消弭时,只见一双绣有暗纹的云锦玄靴,踩在如镜般的血泊上。 沉晏蹲身,确认这里再没一只活物后,才御剑朝宗门赶去。 这边的天亮了。 可他朝另一侧天际望去,那是全然不同的场景。 万重青岚山峰之上,墨黑色的云雾缭绕,隐隐透出雷光,无数亭台楼阁都被一种无声的肃穆笼罩。 数秒后,剑光成影。 如此规模,如此动静。 为摇光仙尊,当世剑修第一人的雷劫。 只是时间为什么提前了? 沉晏紧抿着唇,心如擂鼓,数过不知道多少道沉闷又令人心惊的雷鸣。 当他终于抵达宗门时,由六位长□□同设下的护山大阵,已经泛起了破碎前的涟漪。 它在被两股庞大的力量相互拉扯、碰撞。 倏尔,风停了。 一束阳光突破重重劫云照亮世间,也照亮了那抹从半空急速朝下坠落的染血白衣。 如同折翼的飞鸟那般。 摇光仙尊...书云声...... 他败了。 天阶断裂第五百一十四年,剑修书云声渡劫失败,身受重伤,昏迷数月。 其本命佩剑“祛问”亦于此时断裂为二,没入无边沉海,再无踪迹。 一时恍惚,举世皆惊。 - 天衍宗这些日子的氛围无比沉重,蜿蜒长廊上,身着青色宗门服饰的弟子来去匆匆。 “许久未曾见过长老了。” “是啊,不知道仙尊他怎么样了。” “应该......会没事吧?” “不知道,哎,啾大人这些天也很暴躁,喂的葵子仁一颗都没吃。” 芫华峰上,琉璃小榭。 偌大的庭院房门紧闭,只偶尔飘出熬药的苦味,与短暂的人声交谈。 书云声从黑沉长眠中悠悠转醒,只觉得眼皮如坠千斤,眼前的景物也被蒙上一层白纱,模糊得厉害。 他试图起身,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努力半晌也只能动一动手指。 可这一动,疼痛便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连同无数的记忆与人声,一起疯狂地刺激识海。 他看见了自己的一生,恍惚间又明白了许多。 原来这是书中的世界。 自己最疼爱的弟子是揽尽天才地宝的主角攻;多年好友是欠尽风流债草芥人命的恶徒;还有那又怂又软的貌美师弟,则是什么万人怜爱主角受。 而自己终会因为与主角受争抢主角攻,变得日益扭曲恶毒,欺压同门,残害无辜;在结局落得个众人唾弃,魂飞魄散的下场。 最后,一道无比威严的声音告诉书云声—— 你必须推动书中的故事发展,否则便会被彻底抹除。 这个世界上将再也没有摇光仙尊的存在,你所做的一切也将不复存在。 一切......不复存在? 书云声试图反抗,试图辩解,却只见“祛问”断裂为二,没入浪潮。 其中寒光一闪而过,照亮了自己通红的眼眸。 不会是假的。 绝不是假的。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书云声终于攒够了睁开双眼的力气,纤长的羽睫剧烈颤动,头痛欲裂。 剧烈的疼痛令他的视线无比昏沉,四肢百骸仿佛被尽数敲断,许久后才喘息着坐起。 一头墨发未曾束起,随着动作铺散,又如丝绸般自肩头悉数垂坠。 他看向自己摊开的双手,蓦地缓缓握紧,视线也因此而聚焦,晃出光亮。 “师尊!” 这时,外边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朝气。 书云声手上的动作一顿,自己座下只有一名弟子。 他朝来人看去。 晨间阳光正好,少年的发丝被照得泛出一层淡橘色,看上去毛茸茸的,澄澈又温暖。 而沉晏推开门,眼神先是一亮,随后乖乖巧巧地跑过来,轻声询问:“师尊今天感觉怎么样?” 闻言,书云声怔愣地看向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师尊今天感觉怎么样? -书云声,你......当真令我觉得恶心。 同一种声线,截然不同的语气,同时在书云声的耳边炸响。 他的指尖轻颤,灵魂仿佛被一寸寸地封冻。 浅琥珀色的眸光挪至沉晏俊美至极的面容上,书云声缓缓呼出一口气。 “尚可。” 语气仍旧平稳,只在尾音时流露出一丝轻颤。 沉晏眨眨眼,此时的少年尚且留有骨骼的精致感,即使个头已经拔高得与书云声一致,却仍未改去幼时养成的某些习惯。 他跪坐在书云声身侧,动作流畅地斟茶。 “师尊。” 最后,沉晏小心翼翼地将茶水朝书云声的方向推了推。 他眼里闪过疑惑,却也能大概推出书云声为什么情绪失常。 距离成神仅有一步之遥,却被无比残忍地打了回来,修为倒退多少尚且不知,单这次渡劫失败,一个处理不慎也会成为心魔。 或许是沉晏的目光过于直白,书云声自然有所察觉。 他转头,指尖点了点桌面,才说,“三月前,我命你前去处理霍家的危险存在。” “都做好了。”沉晏略微偏头,眉眼弯弯。 “是,他做得可好了,连条狗也没放过。” 沉晏的话音刚落,一人便嚷嚷着走进琉璃小榭,仔细望去,他身后似乎还跟了一个。 来人一副温雅面容,张口却是与其外貌极其不符粗犷豪放,正是明理庭长老,子书钰。 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虚元宗现任长老,钟茗。 闻言,书云声转头看了眼沉晏。 谁料这人一接触他的眼神,便委屈巴巴地垂首,将姿态放得低低的,只留有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衣摆。 见状,书云声的眼里看不清喜怒,只不咸不淡地询问一句:“当真?” “弟子知错。” 沉晏先告错,又解释说,“因为霍家喜炼活尸,山下百姓聚集,弟子怕放过霍家会令他们遭受劫难。” 也不知道书云声是否听进去了沉晏的解释,半晌后,他说道,“杀心太重。等会儿自己去明理庭领罚。” 子书钰的目光有些惊讶,又一挑眉,冲着沉晏挑衅说:“小狗崽子,终于让我等到微澜不护着你的这一天了,嘻嘻。” 话音刚落,子书钰抬头就看见了书云声复杂的眼 2. 示威 [] 或许是因为书云声一直在琉璃小榭里养伤,又或许是有天衍宗宗主下达的封锁命令,所以他并未听见外界的传言与风声。 对于钟茗含糊提起的,书云声想了想,到底没有多在意。 变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在寿命被无限拉长的修真界。 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现在的天衍宗。 他朝宗门大殿走去,月白色嵌银丝的长袍披在身上,长发被同色发带松垮地系在身后,又随着动作滑落几许,落在肩头。 一路走过,天衍宗弟子如往常般俯身行礼,在看见书云声的背影消失在小径之后才小声讨论:“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仙尊比之平日温柔了许多?” “嗯,是有这种感觉,就像是......收剑入鞘。” “啊?是不是因为伤还没好?” 直到看见长阶时,书云声的脚步才稍稍一顿。 他条件反射地去摸自己的本名佩剑,却在摸了个空后才堪堪反应过来。 “祛问”...断了...... 断成了两截,没入深海,几乎不可能找回。 曳地的长袍挡住了书云声微小的动作,人们似乎还没有从这人昔日强大的光辉中走出,到底没敢抬头,也没有发觉其中的异常。 等书云声走上长阶,推开大殿沉重的大门时,正巧听见了里边的谈话。 明显上了年纪的男声:“我们惊觉前段时间的异常,诚心拜访贵宗摇光仙尊。” 而后是熟悉的声音:“好好,看,等会儿就去看,如果云声醒了的话。” 后者为天衍宗当代宗主:楚商伽。 里边咄咄逼人的男声明显被楚商伽给搅得有些不耐,连同话语都带上了几分嘲讽:“实不相瞒,我与君雅此行带了些珍品丹药,本是想要呈给......” 他还没说完,便看见门外细缝中逆光站了一人。 乌依眯着眼,神情不愉。 他并不认识来人,这样温和又随意的气质,倒不像是剑宗之人。 再往腰侧看去,那儿没有配剑,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想。 恐怕是哪位药宗或者......嗯? 楚商伽笑意不改,他坐在高位,支着下颚的手不动声色地换了一只。 乌依却见书云声一步步朝高位走来,甚至没有与楚商伽行礼,只是再平淡不过地点了点头。 不过几秒,察觉了场中沉默的氛围,书云声歪了歪脑袋,询问:“你不是想见我?” 高座上的人墨发雪肤,唇瓣因为重伤而显得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祛魅般的淡漠。 这是一种天生就偏冷的骨相,眼尾偏生一颗勾魂摄魄的潋滟朱痣,是为数不多的浓墨重彩。 闻言,乌依的眼中划过不易察觉的惊讶。 摇光仙尊威名远扬,又怜爱普通人,因此凡间九都十二城内多建有用以供奉的摇光庙。 这些庙内都雕有摇光仙尊的神像,香火鼎盛,甚至在破晓时,庙门便已经水泄不通。 天下无处不有摇光庙,可并没有几人真正见得那位清冷又严厉的仙尊。 凡间如此,下修界如此,上修界更是如此。 书云声等待了许久,乌依才开口,说道,“乌某代宗门前来问候仙尊,并想问问,仙尊如今修为如何,雷劫带来的伤是否好全?” “若是,你们不信;若是没有,你们又想如何?” 书云声并未正面回答,他知道乌依的来意并非如此简单,目的也绝不是简单地问候。 果不其然,乌依的目光再次落在书云声空荡的腰间—— 传言“祛问”在雷劫当天碎裂,如今书云声连佩剑都未携带。 一个失去了剑的剑修,他还能算是修士么? 乌依笑了,眼尾因为上了年纪而显出褶皱:“仙尊前段日子在养伤,可能还不知晓,凡间陵水都出了个大乱子。” “内城出了个妖僧,传闻其胸中二心,临水自照时,其影更显诡谲。” “本来这东西下修界的人也能去解决,只是传言多有古怪不实,到令一下修界的小宗门,全数被屠。” 乌依说到这里便噤了声,看起来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不过他话中的陵水都......书云声倒是知道。 除去皇城,九都十二郡中便数陵水都最为繁华,如果其中出现了乱子,又扯上下修界的宗门。 那因为这件事情而牵扯进的凡人与修士,其数量恐怕超出他的想象。 书云声沉吟数秒,抬眸看向楚商伽。 一宗之主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已经派人去调查了,算起来,再过两天便能得到消息。” 听见这点,书云声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乌依便开口打断了二人商谈,语气难掩怀疑与嘲讽:“据说那妖僧出现在陵水都的瞬时,便直奔摇光庙,摧毁了您的塑像。” 乌依观察着楚商伽与书云声的神情。 总之,天衍宗宗主脾气好这件事情人尽皆知,想来有他在,即使自己的试探稍显过分,想来书云声也不会追究。 于是他说道:“如此情况,仙尊不打算亲自去瞧瞧?还是您伤势未曾痊愈,尚未有把握击败那妖僧?既然如此,不如......” 果然,高座二人并未有阻拦的意思。 心中堆积着前些日子计划被阻的怨恨,乌依的言语越发偏激。 所以他没注意到书云声与楚商伽迅速交换的眼神。 最后,在乌依说出“摇光庙如果不如以前,或许也不必重建”时,长剑铮然出鞘,发出阵阵剑鸣。 瞬间被掀起的气劲如有千钧,直朝他额心破风袭去。 乌依只觉得时间被拉长了无数倍,以至于他可以清楚地看见书云声那双深如幽潭的双眼。 其中夹杂着厌烦。 恐惧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将他笼罩,心跳声快到了极致,连同双手都因为颤抖而无力。 乌依自然不敢空手接白刃,只能硬着头皮拔出剑来拆招。但利器于他手中却显得无比沉重,不过瞬息,便被书云声轻而易举地给挑飞。 他的声音还有些懒散:“剑不是这样用的。” “来,我教你。” 第一剑修的指导,换一个人换一处场景,只怕都要为此感到无比欣喜。 可乌依只觉得可怖! 他脸上沁出细密的冷汗,瞪大了双眼,一眨不敢眨,哐当一声跌坐在地,侧脸抬手抵挡。 迎面的劲风忽然停了,从脸侧划过,削掉了乌依的几缕长发。 袖袍翻飞 3. 祛问 [] “自己吃药。” 书云声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瓷瓶出来。 瓶身看上去很是普通,与宗内沉香坞(药房)每月发放的丹药瓷瓶一致,只看上去稍显陈旧。 沉晏知道,这为书云声自己炼的丹,会更加贴合自己的体质。 书云声瞥过一眼,发觉沉晏后背的伤痕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子书钰下手极有分寸,想来过不了几天就能痊愈。 他看向沉晏,不自觉地沉声思忖。 书里的这个时候,一些事情虽然初显端倪,但错误尚未发生。可若是不推动剧情......就会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书云声的视线无意识地跟随沉晏,看着他套上中衣,又颠颠的朝自己跑过来,询问:“师尊,这几日弟子可以搬去琉璃小榭吗?” “为何?” 书云声的皱眉微不可察,不知道沉晏在打什么主意。 沉晏语气乖巧:“弟子睡不好。” 书云声:“你还小?” 二人对视,终究是沉晏先挪开了视线。 可书云声没打算放过他,又问:“刚才我见你睡得很好。” 闻言,沉晏红着眼睛低着头,如同一只连辩解都没有办法进行的可怜小狗。 书云声注视他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手。 可这崽子似乎理解错了他的意思,见书云声伸手,便无比自然地将脑袋伸了过去。 “还小。” 书云声轻斥一声。 沉晏又蔫了下来,这时戒心庭外忽然响起叩门声。 “师兄!”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 梓君杉跑在前边,如小炮弹般一头扎进书云声怀里。 见状,沉晏有些气恼:“喂!这是我师尊。” “没规矩,你要称呼我为师叔。”梓君杉探出一双溜圆的眼睛,嗔怒地瞪向沉晏。 书云声将梓君杉从自己身上抱下来,再看见他和沉晏相处时的生动模样,忽然一怔。 是的,就会是这样。 他们二人的感情会越来越好,直到最后结为道侣,被世人传颂。 而在他后边,楚商伽和钟茗一边闲聊一边朝屋内走来。 钟茗发现了书云声一闪而过的沉默,询问:“伤怎么样了?” “尚可。” 书云声看了他一眼,其中的情绪也显得分外复杂。 这下倒把钟茗给看得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内心迅速地回忆了一番自己这几个月都干了些什么,发觉其中并无出格之处。 于是钟茗理直气壮、恍然大悟—— 难道自己的多年好友终于看自己不顺眼了,或者说发现自己不是个好人所以准备清理门户了?!! 书云声:“......” 这什么表情。 他转移话题,说:“你之前去哪儿了?” “我啊?”钟茗摊手:“去明理庭转了一圈,很快的,还劝了劝当时施惩的子书钰。” 书云声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不信:“劝了?” “是啊。”钟茗煞有其事地点头,“劝了很久,可惜......他们还是没能打起来。” 书云声:“......” 一剑砍了吧。 他又回头看了眼正在争执的沉晏与梓君杉,二人仍在争吵。 “你不能吃。” “不行,我得吃。” 与站在一旁,拿着折扇半掩着面容看戏的楚商伽,忽然觉得更加头疼。 不过几秒,沉晏一手盖住梓君杉精致无害的娃娃脸将他推开,面上透露出些许担忧。 他没有忘记,书云声身上的伤尚未痊愈。 或者说,除却几大长老与掌门,没人知道他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 沉晏还在思索,却冷不丁与书云声目光相对。 二人一时谁也没有开口。 书云声眼也不眨地注视着沉晏,内心忽然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 如果,如果这一切不是真的呢? 哪怕只有一分可能,自己也应该相信才是。 楚商伽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抚掌道:“微澜,你和我出来一下。” “好。”书云声颔首,不再看屋内的三只糟心玩意。 出门后,楚商伽语气温柔:“伤怎么样了?” “不太好。” 面对楚商伽,书云声可算说了实话,“修为倒退至金丹,剑也断了。” 楚商伽:“剑断了还可以重铸,修为倒退还可以重新修炼。微澜,我怕的是你的道心。” 书云声淡声,“我心不改。” 尽管他说得如此笃定,楚商伽闻言却晃了晃脑袋,点了句:“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沉香坞,就算往后来的人越来越过分,打不过还可以药草砸死他们。” 书云声:“知道了。” “嗯,”楚商伽扭头看向他,“对了,前两天我还收到一封无名信,和乌依今天说的事情完全一致,甚至要详细许多。” 看见书云声疑惑的眼神,楚商伽分外贴心地将信递了过去。 只见上边写着: 陵水都的事情尚且可控,但有修士私自逗留凡间,滥用武力,浑水摸鱼。 妖僧身世尚不明确,只是猜测其背后或有上修界宗门插手,望君小心。 “怎么看?” 楚商伽接过信件,如此询问。 书云声摇头,“看不出来是谁。” 楚商伽指尖燃起青焰,在焚毁纸张的同时开口:“嗯,而且看不出来背后人的目的。为此,我打算拜托阿茗先去看看。” 大概这便是钟茗这些天出现在天衍宗的原因,但书云声仍有疑问,“为何不让宗内弟子去?” “啪”的一声轻响,楚商伽收拢折扇,轻轻敲在书云声手心,说道,“宗内弟子一个个柔弱胆小的,这太危险,不可,不可。”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内门弟子扛着小山般的药草灵石从小径走出,在看见楚商伽与书云声时还打了个招呼:“宗主,仙尊。 ” 柔弱...胆小...... 楚商伽眨眨眼,抿着唇笑。 这时钟茗自屋内走出,倚靠在门框上,说道:“好啊,楚商伽,心可够黑,拿我当苦力是吧?” 楚商伽笑而不语。 不过几秒,梓君衫也从屋内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张开手臂朝书云声扑去。 但跑到半路,他似是想起书云声身上还带着伤,立马顿住转身换了个人扑。 “楚商伽~~” “哎呀?多大了还挂人身上。” 书云声还没发觉眼前的情况有什么问题,便又见沉晏站在门内,可怜巴巴地望向自己。 书云声:“聊完了?” “嗯。”沉晏走到他身边,悄摸摸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 好不容易听完了梓君衫的絮叨,楚商伽这才说,“走啦,记得回头告诉弟子,解除芜华峰的禁令。” 钟茗也是朝书云声抛去一布口袋,笑容和从前并无二致,“先走了,主要是君衫担心你,楚宗主才带着他过来的,多休息。” “谢了。” 书云声伸手接过,却觉得眼前的事情变得越发难以捉摸。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难道只是因为还没有到达剧情结点? 他看向楚商伽的背影,并不言语。 天衍宗上一任宗主座下共有三位弟子,除去大弟子楚商伽,为其初入大乘期时在宗门内所收。剩下的书云声与梓君衫,二者都是他从外边捡回来的。 作为大弟子,楚商伽完美地继承了上任宗主的衣钵,连同心性都是一等一的温和。 可就是这么一人,在故事最后竟也落了个横尸街头的下场。 书云声叹出一口气,觉得喉中腥甜气息越发浓重。 在踏上前往琉璃小榭的路时,他看 4. 爱徒 [] 沉晏动作利落地靠近,略一思索,却只是站在书云声身旁。 不大的金丝木桌上铺着自弥子袋中拿出的黄纸朱砂。一张又一张,晃眼瞧去差别无几,只有每笔的收尾处留下了些许不同。 沉晏知道,这是书云声在一点点地试验。他在力求达到一种平衡,令所有凡间的普通人也可以照常使用这种符箓,以防范魔族边界的侵扰。 “师尊。” “嗯,临摹这张。” 二人相隔极近,却没有交谈。 烛火晃动,偶尔发出几声轻响。 暖黄光影下,他们并肩而立。期间沉晏时而停下动作,专注地看向书云声。 他下笔流畅且迅速,本是握剑的手,如今放在这里提笔落墨也丝毫不显突兀。 沉晏观察得格外仔细,手中也到达了最难的一处落笔,只见上边横竖勾陈,纹样复杂,难以分辨。 他打算再细看一遍,总归是能慢慢摸出来的。 而就在这时,书云声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说:“哪儿不会?说出来,我教你。” 虽然言语一致,但这与他先前在大殿上时的轻嘲全然不同。 无奈,是因为沉晏执拗地不肯询问。 而若有似无的亲昵,更是书云声难以控制的。 沉晏眨眼,倏而笑了,先前的纠结与犹豫被他悉数抛之脑后,指尖大大方方地指出一点,说:“这儿。” 书云声看向他指出的地方,略微朝前倾过身子。 或许他自己也没有发觉,他与沉晏间的距离被这一下拉得极近。 因为他的俯身,沉晏的呼吸尽数洒在他的侧颈,吹倒一片细腻的绒毛。 书云声:“这里。” “嗯?”沉晏迅速回神,但他下一秒便屏住了呼吸。 持笔的手被轻轻握住,微凉的触感从中传来,带着自己前进,掌控着所有方向。 沉晏:“!” 没等他说些什么,书云声便补充道:“这里,下笔要轻,否则便会晕墨,功亏一篑。” “是。” 沉晏集中注意力,将目光放至笔尖。 书云声则继续说道:“虽说是符咒,但凡人不可用咒,所以,其中力量几乎全数来自于你手下这张符箓。” 或许是因为书云声此时的声音过于轻缓,倒令沉晏察出些许不同往常的深意。 “弟子明白。”他点头,又询问说:“因为只需要符箓,所以它不能存在一丁点儿纰漏,对吗?” 书云声:“嗯。” 一时间,屋内只余狼毫落于纸张时的沙沙轻响。 闻言,沉晏应声:“师尊,我困了。” “去睡吧。”书云声收回纸笔,吹灭蜡烛。 他见沉晏合衣上榻,给自己留下了足够宽敞的位置。 书云声的眼里再次出现了不解。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屏风另一侧走去,坐上躺椅小憩。 窗柩半开,墙边一树垂丝海棠开得正好,被风吹落的花瓣偶有几片落入屋内,倚靠在仙君堆叠在地的雪白外袍上。 夜里,万籁俱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屏风内侧,一道人影缓缓走近。 沉晏散着发,眸光深沉地看向书云声。 他伸出手,隔着屏风描绘这张沉睡的面容。 除非筋脉堵塞,否则对于修士而言,负伤后打坐吐息的效率要远远高于自然睡眠。 许久后,他才转身,朝内屋走去。 案桌上再次铺上了纸张,沉晏提笔又顿住,最终晕上字迹,放飞由机关术驱动的信鸽。 复日。 沉晏先听见了外边弟子的求见。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轻掩房门,从曲折的廊下走出,看向站在小榭外的弟子,温和询问:“怎么回事?” 那弟子说:“沉晏师兄,宗主传话,说仙尊的对影石出了问题,让我过来看看。” 特制的对影石,分为阴阳两极,注入灵力便可阴阳互通,显形对话。 注入灵力? 沉晏察觉出些许异常,转身却见书云声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披着外袍朝自己走来,说道:“无碍,只是......有些疲累,你先退下吧。” 传话弟子惊得舌头都快打结:“当当当当......当真?” “行了,你别在这里敲钟了,快回去复命吧。”沉晏憋着笑,拍了拍小弟子的肩头。 “是。” 青色身影抱着剑走远了。 沉晏看向书云声,他知道自家师尊多半是睡过头了。 察觉沉晏眼中情绪的书云声:“......” 突然很想清理门户。 他距沉晏尚且有些许距离,如今更是眯着眼,伸手一招,道:“爱徒,过来。” 沉晏内心“咯噔”一声,下一秒后脖颈便被书云声给捂住,轻轻摩挲。 “师,师尊......” “药圃的草长高了,去除掉。” “是!” 书云声渡劫期间,平日里洒扫的弟子被全数屏退,再加上这养伤的几个月,时间一耗,外边药圃里的杂草便都拔高了不少,隐隐有着鸠占鹊巢的意思。 他进了屋,朝对影石内输送灵力。 不过一会儿,对面传来了楚商伽的声音。 楚商伽:“感觉怎么样?” 书云声:“尚可。” “嗯~~~”那边的声音越发温柔,“那今日未时,内门弟子的拆招比试你要过来看看么?” 到此,书云声便明白了楚商伽来找自己的真正目的。 天衍宗一月一度的剑术拆招,每次或由长老,或由宗主,或由自己去观战。 其一是为了阻止弟子们年轻气盛,下手过重。 其二是为了帮助弟子们指出错误,精进修为。 他想了想,询问:“子书钰......” 楚商伽显然料到了这句,开口道:“他们俩啊,现在一个叨叨着‘徒儿退下,且看为师舌战群儒’,一个嚷嚷着‘诸位同僚,且看我今日清理门户’,我实在不放心。” 书云声:“......知道了,我会让沉晏去。问他问不清楚的,再来问我。” “也行。”楚商伽得到回应,转头就吩咐了下去,末了,声音如同小声嘀咕:“还好,还好,终于不是我去看那群小兔崽子了。” 书云声:“......” 楚商伽:“咦?忘记关闭对影石了。” 书云声扶额,晃了恍神,目光忽然看向窗外。 双指并拢推开窗柩,他安静地注视着外面的沉晏。 白日里的阳光总是偏爱他,一身劲装看上去分外干练,身段颀长,眉目深邃,正在逐渐跨过“少年”这一模糊界限。 书云声自嘲一笑,收回目光,坐在花梨木椅上翻阅古籍。 书中记载:自天阶断裂后,修真界再无一人成功飞升。期间或有大能触及瓶颈,却无一不以落败告终。 书云声:当真是因为天阶的问题?可自己并未在修炼中察觉任何阻塞,就连雷劫最开始,都没有任何异常。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渡劫时的场景,在那数重劫云之下......等等,之后是什么? 书云声惊觉自己失去了雷劫后段的记忆。 而“祛问”断裂,渡劫失败,正是自雷劫快要结束时发生的! 心脏跳得极快,在许多个瞬间,书云声都觉得自己快要触及迷雾后的真相,可云消雾散后,留下的一切又与先前无异。 难道当真为必然? 故事非得这样推动进度? 书云声暗自思忖许久。 而在门外,沉晏已经将药圃收拾了个干净,低头看向自己布靴上的泥点,有些犹豫。 先去换一身干净衣裳吧,否则会弄脏师尊的琉璃小榭。 可他只朝外迈出半步,便听见屋内一声:“爱徒,过来。” 沉晏:“师尊你有话好好说......”别学楚宗主那些不着调的。 书云声一脸疑惑:“嗯?” “就来。”沉晏立马乖乖巧巧地应声。 屋内,书云声说道:“下午宗内拆招比试,你代为师去。” 可能书云声自己也没注意到,每每在他略有心虚时,便会自称“为师”。 沉晏抿着唇笑,看向自己师尊,故意忽视那若有似无的视线,说:“弟子领命。” 他听见书云声松了口气,笑得很是狡黠。 意识到师尊没有其他要交代的了,沉晏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书云声竖着耳朵,等到彻底听不见沉晏的脚步声时,他才将挡住整张脸的书给放下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从架子最底层抽出一小册子,不过脑子地迅速翻阅。 可翻着翻着, 5. 傀儡 [] 约莫是因为这两声询问过于理直气壮,到令议论的几人肉眼可见的一愣,又在看清来人时磕绊道:“沉,沉晏师兄,梓长老。” 沉晏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梓君衫挤开,询问,“你们刚才说,哪位前辈有收徒的意思?” 那群弟子对视一眼,恭敬回答:“楚宗主。” 闻言,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不过,都说摇光仙尊亦有此意。” “是楚宗主方才亲口说的。” 一口气松到一半又提了回去。 “多谢。” 沉晏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那那那,师兄,我们就先溜......不,先走啦!” 一群人瞬间化作鸟兽散去。 二人对视一眼。 梓君衫本着“沉晏这小子倒霉我就高兴”的心情,抽了抽嘴角,笑道:“嘻嘻嘻,小兔崽子,这下看你怎么办。” 沉晏:“......” 他摸向剑鞘。 这是他在结出金丹时,书云声亲手为他铸成的本命佩剑,名为“不惑”。 “你你你有话好好说,掏剑是想做什么,你别乱来啊!” 梓君衫一挥袖,连蹦带跳地跑向高台。 只是下意识动作的沉晏:“?” 他哭笑不得,注视着梓君衫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朝徽启台上走去。 等到钟声响起,便意味着一月一次的拆招对练正式开始。 场地正中,许多人正围着抽签桶,或是庆幸,或是叹息。 “师兄,你这次什么时候上啊?”汤榆再次跑过来,仰着头询问。 沉晏笑了:“怎么,准备智取?” 汤榆连连摇头:“不是,我是被......” 推过来问的。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他便感觉自己的后衣领被猛地提了起来,整个人被甩身绕过大半圈,耳边炸响名剑“不惑”出鞘的剑鸣声。 他没能看见发生了什么,因为沉晏捂住了他的双眼。 “闭眼。” 声音温和,汤榆却嗅见了极浓重的血腥气息。 “杀人了——!” “别推我!” “让开!” 沉晏看了眼自己被溅上血迹的左手,眼中闪过一瞬的疑惑,而后是惊诧,转身道。 “所有人,后退至璇玑阵!” - 净行殿。 楚商伽手中的茶水微不可察的一抖,旋即,他笑容不改,与乌君雅交谈的语气分外温和,“什么喜欢的?” “嗯嗯,”小姑娘点头如捣蒜。 “啊,我想想,”楚商伽开始指点迷津,“云声喜欢的东西很少,绝世宝剑,剑谱残页,还有他徒弟,这三者不太好弄,如果非得说什么......你可以试试给他端一盆昙花去。” 乌君雅:“我明白啦。嗯......但是叔叔人呢?我昨日一直在找他。” 楚商伽笑得更加温和,“嗯,你说乌依啊。” 这位温和亲切地宗主大人低声嘀咕了一句。 乌君雅:“欸?” 楚商伽改口:“他垂钓去了。” 也不知道子书钰有没有把人给捞起来。 “钓鱼?” “嗯,你叔叔一定很高兴。后山的倒凌湖内有许多奇珍,为传说中的化龙之处,于此久坐可精进修为。”如果还活着的话。 被扔去湖底的乌依:??!! 讲个笑话:我快死了,我很高兴;) 二人闲聊着,大殿外,忽然传来了第二声钟响。 徽启台上,金钟敲响的第一声便代表试炼正式开始,在此期间,它绝不会响起第二次。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麻烦,造成了身死道消的惨案。 乌君雅见楚商伽的神情凝重一瞬,变化并不明显,甚至可以说转瞬即逝。 “君雅,待会儿会有弟子带你去后殿,到那儿去玩吧,别乱跑。” “嗯,我明白了。” 与乌依相比,乌君雅倒是被保护得很好,心性纯善,待人真挚。 楚商伽笑了笑,起身拂袖离去。 徽启台所在距净行殿极远,路上却不见任何神情慌张的弟子。 他将指尖敛于袖中掐诀,眼旁的光景便迅速朝后掠去,不过几步,便已跨越数重青山,来到了徽启台。 大乘之境,缩地成寸。 与此同时,书云声及其他几位长老也陆续赶了过来。 只见偌大的青石台中心空出一片,沉晏的左臂被血浸透,手中还紧紧攥着“不惑”。 而他的脚边躺着两具尸体,左边的尸首分离,右边的心口处则被掏了个大窟窿,心脏不翼而飞。 书云声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幕,眉间一蹙。 记忆里没有这么一遭才对。 不,是有的。 书云声忽然想起,书中并未对此事过多描述,只是提了句—— “摇光仙尊将其徒关入明理庭,玄青真人于心不忍,日日前去照料,二人于此情愫渐生。” 玄青真人,便是梓君衫。 书云声扪心自问,他并不相信这些事情与沉晏有关。 相反,周围弟子虽然目露不安,却仍旧保有理智,这明显是沉晏说了,或者做了什么,在他们到来前便稳住了局势。 但更令书云声觉得毛骨悚然的却是:那些记忆,有关书中世界,自己与沉晏的所有......似乎都是真的。 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或悲或喜的道路被一一印证。 书云声敛着眸,如此重压下,他眼中却未出现一丝一毫的放弃与妥协。 怒火被厚重的理性包裹,一如岩浆沉入冰冷的海水。 书云声看向沉晏,询问,“怎么回事?” 沉晏:“师尊,当时拆招抽签尚未结束,于元白突然暴起,一剑斩下了穆云的脑袋,得手后又妄图攻击汤榆,弟子闻声阻拦,他在几次进攻失败后,便弃剑剜心,不过三息便咽了气。” 穆云便是地上头身分离的尸体,而另一具心口有着巨大窟窿的,则正是于元白。 在书云声询问沉晏的这段时间,祁矜已经将地上的两具尸体探查完毕。 他擦了擦手,扫了眼沉晏,说:“不是蛊虫,不是药理,剩下的我不好说。” “当真?”梓君衫躲在楚商伽的背后,只探出半个脑袋询问。 祁矜抿着唇,欲言又止。 这时,楚大宗主轻呵道:“君衫,不可胡闹。” 祁矜掌管沉香坞,为天衍宗五大长老之一,宗内丹药大多由其与其弟子炼制。 “知道了。”梓君衫耷拉着眉眼,如此说道。 楚商伽:“乖。” 他说完这句,便“唰”的一声展开折扇,对身处璇玑阵的众多弟子道:“今日之事,在诸位长老未曾查清前,不可擅自传论。” “违令者,关入明理庭,禁闭半年。” “阿钰,将孩子们带回去。” “剩下的人,封锁徽启台。” 等到徽启台上彻底没了人影,楚商伽脸上的笑意才逐渐淡去。 整个上修界,从未出现如今这种惨案。 “微澜,你来看看。”楚商伽蹲身,在于元白身上发现了熟悉的剑伤。 书云声:“不惑?” 他眉头紧蹙,再次确认。 的确是不惑造成的剑伤,连同惨死于于元白手中的穆云身上,也有着大致相同的伤口。 楚商伽朝沉晏看去,无声询问。 沉晏解释说:“弟子不知。弟子方才只是阻挡于元白的进攻,并未主动出击。至于穆云,弟子未曾与他存在任何纠纷,更遑论......” 他看向穆云身上的剑伤,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不惑”。 最后,沉晏与书云声目光相接。 书云声:“别......” 别怕。 他的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整片识海便恍如针扎,尖锐的剧痛正在无声地提醒他,不能违抗剧情发展。 书云声捂着脑袋,脚步踉跄。 “云声!” “师尊!” 祁矜迅速起身,并指封住书云声身上的几处命穴,说,“宗主,我先带仙尊回琉璃小榭。” 楚商伽:“去吧。” “等...等......”书云声咬牙抓住楚商伽的手,“神识...非为肉.体损伤。” 话音刚落,脑中疼痛便暴涨数倍,书云声眼前一黑,竟是被生生地疼晕了过去。 因为这句话,是在替沉晏解释。 但书中的自己不应该相信沉晏。 意识沉入识海,却见原本坚固的屏障,如今已经变得破碎不堪,甚至濒临崩溃。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被揭开了。 他听见了些许议论,在被局限的世界中,似乎还有一闪而过的透明丝线。 这是......傀儡丝? 自己为什么能够看见傀儡丝? 他见一人被操纵着站立,踉跄着走了两步,眼看便要跌坐在地。 可就在这时,无形的力量操纵着儡丝,将那人倏然提起,脚尖垂直却未曾触地,整个身体在几次提坠后,便被不甚怜惜地放在了地上。 而后举起剑,朝另一人砍去。 顿时,头尸分离! 被注视的感觉越发强烈,书云声听见谁人在自己耳边轻声呢喃:“为什么要相信他?” “你不应该这样做。” “你错了。” ...... ...... 书云声再次醒来时,只觉时间过去了许久,四肢充斥着熟悉的酸胀感。 他一睁眼,便看见正趴在床头,牵着自己一缕发丝,睡得正香的梓君衫。 听见动静的梓君衫揉着眼睛,声音啥呀:“啊,醒啦?” 书云声翻身下床,唇瓣苍白得吓人:“沉晏人呢?还有师兄他们。” “楚商伽带着那两具尸体去了墨玉陵后山,沉晏在明理庭。”梓君衫回答得很小心,在他眼中,现在的书云声恐怕就是一块易碎的豆腐。 他拱了拱书云声的手,说:“微澜,云声,师兄,你感觉好些了吗?” 书云声:“无碍。” 他心中有着些许猜测。 为什么自己违背了剧情发展,却没有被抹除? 难道是因为结局没有发生改变,故事仍在被推动,沉晏依旧被关进了明理庭? “你必须推动书中的故事发展,否则便会被彻底抹除”...... 反之,只要书中故事得以推动发展,自己便不会被抹除? 目的一旦达成,过程便无甚重要。 至于“我”的意识......罢了。 “明理庭?” 书云声再次确认。 “对,虽然宗主也觉得这件事情和沉晏没有关系,但他还是让子书钰看住他。”梓君衫想了想,又说,“对了,宗主特别交代,说哪怕你去了也不能放人。” 书云声:“......他现在人在哪儿?” 梓君衫:“宗主吗?估计还在墨玉陵后山。” 闻言,书云声便准备动身。 可他一迈步,便只觉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连忙伸手撑住桌案,却不小心将砚台碰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尚未干涸的墨汁倾洒满地。 梓君衫抖了抖,才反应过来,连忙抱住书云声的大腿,道:“师兄你怎么了?来人啊救命啊!” 书云声:“......” 头更疼了。 他咬牙:“放手。” 梓君衫分外有骨气:“不!” 书云声并指试做长剑。 梓君衫瞬间松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书云声:“......” 反应还挺快。 不过挺好,这不是什么坏事。 这样,无论 6. 偷吻 [] “哎。”楚商伽叹了口气,言辞恳切:“微澜,你是了解我的。我怎么会把你的爱徒关起来呢?” 书云声却不吃他这一套,“梓君衫说了,你把人关去了明理庭。” 楚商伽的嘴角抽了抽,继续说道:“微澜,你是了解我的。君衫这孩子的话不能信。” 书云声:“你还说,我去了也不能放他走。” 楚商伽:“微澜,你是了解我的。明理庭的事情我一般不过问。” 书云声看向楚商伽,自他面上完美无缺的神情里,找到了一闪而过的心虚。 他忽然眨眨眼,询问,“那现在,我可以去接沉晏出来了么?” “当然,”楚商伽连忙点头,“微澜你是了解我的,我怎么会阻止你和你的爱徒相亲相爱呢?” “去吧,我支持你们。” 楚宗主从袖中掏出一块手绢,抖了抖,抹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 书云声:“......”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些许,不忘提醒,“至于傀儡丝之事,依我见,仍要秘密告之其余三宗。” 楚商伽沉吟半晌,合上折扇敲着手心,说道:“这倒不难,只是人多则生变......罢了,再相信那群蠢货一次。” 那群前一秒还在因为意见不合大打出手,弄得你死我活;后一秒就能喜笑颜开、勾肩搭背去疗伤的蠢货。 楚大宗主对于其余几位仙友同僚的智力嫌弃溢于言表。 书云声略略歪了歪脑袋,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倾斜,如绸缎般搭在肩上。 如此动作,倒显得格外......呆萌。 像极了某种正在学习人类情感与动作的貌美精怪。 楚商伽:“怎么了?” “无碍,走了。” 书云声转身离开墨玉陵,惊觉外边的天色已晚。 陵园内,楚商伽喃喃自语:“咦?似乎忘了些什么。” 千山之外,残阳如血。 书云声垂首,掂了掂手中梓君衫的剑。 “祛问”断了,再想找一把趁手的剑极难。 缘来缘去,本不该愤恨。 但自己并非圣人,仔细想想,还是会觉得怅然。 他御剑而行,朝明理庭赶去。 山中楼阁被云雾缭绕,在暮色时分更显出如水墨褪色般的朦胧。 远处是巍峨大殿,白玉台阶。 而明理庭为天衍宗弟子领罚之处,执刑长老子书钰公正不阿,不知在白玉台上挥过多少次长鞭。 但事实上,若执刑长老不在宗内,或因某种原因避嫌时,也可由摇光仙尊踏上白玉台,代其惩戒弟子。 书云声收剑回鞘,刚入明理庭,便见子书钰负手走了出来。 “书云声?”子书钰腰间别着墨色长鞭,从长廊掠过的身影一顿,连连后退,又探出脑袋询问。 书云声的视线自他腰间挪开,开口:“嗯,我来带沉晏回芜华峰。” “哦哦,你来带那小子回琉璃小榭。”子书钰如此重复。 书云声:“......” 这副我懂我懂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行了,暂时带不走他。你重伤未愈,回去休息吧。”子书钰一脸的生不如死:“某个天杀的姓楚的给我们下了宗主令,整夜探查傀儡丝。” 书云声:“?” 见状,子书钰的神情越发悲愤,说道:“简直过分。” “他也要去?” “不错,你果然了解楚商伽那个奸商!” 书云声:“罢了。转告沉晏,探查完毕后回芜华峰......不回来也行。” “好好好,”子书钰摆手,“我回头就告诉他,无论多晚都去琉璃小榭找你,对吧?” 书云声眯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群人都怎么回事? 恰巧这时,一人站在白玉台下,眼巴巴地望向书云声。 子书钰扭头,不屑咋舌:“啧。” “师尊。” 像极了狗狗委屈时的呜咽。 书云声揉了揉他的脑袋,“嗯。” 他看向子书钰,二人对视一眼,轻轻颔首。 沉晏再次注视着书云声离去的背影,同从前的许多年一样。 他听见子书钰在身后说道:“行了,走了。” 芜华峰,琉璃小榭。 在书云声踏入内室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楚商伽也是一拍手,“想起来了!” 自己忘记告诉微澜,他的爱徒被拉去当苦力了。 他面上笑意不减,自言自语:“算了,忘就忘了罢。” - 半夜。 沉晏抱着剑,看向一脸严肃的子书钰。 不多时,其余几位长老也赶了过来。 祁矜手中握着一块通体莹白的骨头,看上去应该是取自某种兽类,肩上还站着一只浅褐色的小麻雀。 而下一秒,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麻雀便开口说道,“这一片没有傀儡丝。” 祁矜:“啾大人,我们去下一处继续。” 子书钰面上若有所思,旋即跟了上去,腰间长鞭折射出一片冰冷光芒。 沉晏也没料到,这次的探查竟然直接把“护宗神兽”给薅了过来。 宗内总有传闻,那只守在山门,又会人语的肥啾,其实是开山掌门留下的上古神兽。 虽然没有人相信这个说法,但大家都很喜欢逗它,并总在离宗历练时说上一句:“啾大人保佑我一路平安。” 这一整夜,天衍宗灯火通明。 精通药理的沉香坞长老协护宗神兽逐步探查,身后跟着惩戒长老与摇光仙尊座下高徒。 可几人自净行殿查至墨玉陵,却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傀儡丝的线索。 沉晏抬头望向墨玉陵,神情沉重了几分。 “嗯?” “等等,站住!沉晏!拦住他!” 子书钰转身,厉声呵斥,手中鞭影如雷霆闪电,只一击便抽断了尖峰间交错相连的吊桥。 队伍最后的沉晏闻声而动,拔剑出鞘,瞬时与那逃窜黑影对上。 刹那间,剑锋相交。 清亮的剑身照出了沉晏冷静的眉眼。 短兵相接的激烈碰撞声不绝于耳,四周小型草木因为他们的动作悉数伏倒,尘土扬起复又落下。 沉晏反手举剑,接住下一秒用尽全力的劈砍,抬眸看向那人的眼瞳。 他微微眯眼,唇瓣轻启。 被傀儡丝操纵的人神情恍惚,在触及沉晏眼神时,瞳孔瞬间涣散! 沉晏借机挑飞身前长剑,又迅速扭过他的手臂,封住灵穴,将人牢牢压制。 与此同时,子书钰二人也赶了过来,墨色长鞭如蛇,捆住了仍在挣扎的人影。 祁矜亦是快步上前,并指探查那人的颈侧脉搏,眉头紧皱,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 子书钰:“傀儡丝?” 祁矜:“对。” 话音刚落,地上的人忽然猛地抽搐几瞬,断了生机。 远处跑来的人影,梓君衫气喘吁吁,飞快地掠过沉晏,说道,“子书钰!” “说事。”子书钰站起身。 梓君衫朝后指了指:“有名弟子失踪了!” “是这个么?” 祁矜让出位置。 梓君衫摇摇头:“不是。” 见状,沉晏也补充说:“他......似乎不是我们宗内弟子。” 子书钰:“既然如此......” “而且我似乎见过他,”沉晏走上前,蹲身凝视这人的面容,说道,“前段日子,在宗主派人去陵水都解决妖僧时,就是这人来接应的。” “啊!我想起来了,”梓君衫也一拍脑袋:“我查了于元白,他就是刚从陵水都回来的!” 沉晏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陵水都。”祁矜低声复述,带上尸体,对剩下三人说道,“你们先回去休息罢,我去和宗主聊聊。” 沉晏:“是。” 子书钰:“行。” 梓君衫:“哦。” 三人沉默一瞬,梓君衫忽然开口询问,“沉晏,你回琉璃小榭么?” 沉晏以一种“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的表情看向他。 梓君衫:“?” 梓君衫:“.......” 梓君衫:“!!!” “你看!你看!他这是什么表情!对我的嘴脸!我可是他前辈!”梓君衫瞬间炸毛,气得跳脚,被子书钰给拦腰抱住。 子书钰:“冷静点!” 梓君衫:“冷静不了一点!” “你打不过他。” “......” 梓君衫冷静了,安静了,也自闭了。 沉晏哭笑不得地对子书钰行礼,说道:“长老,弟子先回去了。” “去吧。”子书钰语气淡淡。 梓君衫悲愤地咬着小手绢,发誓要在下一次见面时,好好挫一挫这小子的锐气。 为老不......呸,不尊前辈的兔崽子! - 芜华峰,琉璃小榭。 沉晏回来时,将步履与动作声压得极低。 回廊两侧的海棠花落了一地,被风吹得聚集在一起,层层叠叠,仿若浪潮。 屋内,书云声睡得正熟。 沉晏稍稍靠近,借着透过窗柩的细碎月光,撑着脸,痴痴地看向他。 对于世人来说,似乎只有当摇光仙尊不再位于顶端时,才开始仔细欣赏他的美貌。 但对沉晏而言,他自小便对此有着清晰认知。 书云声的一举一动都有种浑然天成的疏离美感,即使如今侧躺在榻上,也能看出他身量高挑、肩颈纤细。 沉晏敛着眸,企图遮挡自己眼中的深色。 而在他平静的面容之下,是剧烈挣扎的内心。 他试图说服自己,又恨不得将自己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彻底扼除。 但他的理智失败了。 沉晏单手撑在榻边,眸中的神情近乎虔诚,他略微垂首,轻轻含住书云声的唇瓣。 难以想象的柔软触感传来,沉晏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不敢闭眼,鼻间传来清浅的海棠花香气,几乎是下意识轻吮、磨蹭、舔舐。 薄唇被染出诱人光泽,在分离时发出一声轻响。 师尊知道我这大逆不道的心思么?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如果师尊知道了,自己会怎么样? 跪白玉台,扫青石阶,逐出师门。 后悔么? 不悔。 沉晏伸手,以指腹擦去书云声唇上的水渍。 他站起身,拿走了原本搭在屏风上的淡雅白袍,与外罩的鲜红朱衣。 白袍上落有血迹,不知道是何时沾染。 书云声从不肯告诉自己,在雷劫之后,他的伤势究竟如何。 想必情况......不会太好。 7. 心疼 [] 沉晏连忙抬头,脸上虽毫无异色,耳垂却已经红了个彻底。 书云声见状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下不为例。” 他又想起了小沉晏攥着自己衣角的手,夜里盖在身上的外袍,桌案上瓷盘里的糕点。 不过,言归正传,徒弟喜爱抓衣物这件事情,该怎么纠正? 罢了,也不是养不起,由着他去吧。 书云声不再追究,转而说道,“收拾东西,过几天随我去陵水都。” “欸?”沉晏只恍惚一瞬,便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是。” “那师尊,这只鹿怎么办?” “......拆了看看。” “啊?” “它的构造有问题,拆了重组,为师教你。” 由机关术制造的玄鹿似察觉了危险,也不管口中衔着的草木,撒开了蹄子便是一路狂奔。 - 三日后,身处陵水都的宗门弟子传来消息,请求宗门支援。 当日,书云声便带上了沉晏离开宗门,前往陵水都。 御剑而行,瞬日千里。 凡间九都,陵水都城背靠瞿山,底下一条湪江环绕而过。 街边叫卖声不绝于耳,蒸笼被掀起又扣下。 而在这处风口,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外一二。 这中其一:是近日妖僧作祟,幸得上修界修士前来镇压。 这中其二:则是声名狼藉,无恶不作的霍家,在前几月被屠了个一干二净,至今不知是谁所为。 今早,下山的猎户传来风声,又带来了些许描绘,越传越离奇,甚至扯上了山中少见的精怪鬼神。 于是酒楼内,说书人手中醒目一拍,又将故事传闻推向高潮。 而这一声,也正巧盖过了二楼雅座的一声惊呼。 钟茗痛心疾首,声音颤抖:“你你你,你把我的宝贝玄鹿给拆了?!” 书云声:“是改造。你得谢谢我。” “改造?!”钟茗的声音再次拔高了几个度,“它那么帅的两只鹿角都被你给改没了,这你让它以后怎么在鹿群里做鹿?!” 书云声手中动作一顿,又说:“但它的寿命至少延长了三十年。” “呃......”钟茗瞬间哑言,又笑道:“嘻嘻,鹿角而已,我相信它不会在意。” 沉晏挑眉:“它以后怎么在鹿群里做鹿?” 钟茗一脸正经:“我相信它。” 小二正巧在这时吆喝了一声:“客官,菜来了!” 陵水都算得上繁华,具体便体现在这碗中皮薄肉厚的馄饨上,热汤上撒着零星葱花。 沉晏眉眼弯弯,下意识地朝书云声看去一眼。 可他也没料到,书云声也在放下茶盏后,将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 一时间,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怔。 沉晏眨眨眼,将眼底的情绪迅速隐藏,笑得一脸无害。 下一秒,书云声便率先挪开视线,似乎这对他而言,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瞥。 在熙攘嘈杂的人声中,钟茗放下瓷碗,忽然想起忘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枚对影石。 注入灵力后,另一边很快便传来人声,听起来年岁较长,火气正盛。 “兔崽子,作甚?” “老匹夫,你人到哪儿了?” “路上。” “路上是哪儿?” “马上。” “......你!你让天河驹说话!” “兔崽子你疯了吗?!一匹马怎么说话?” 书云声:“......” 不过他大概猜出了对影石另一端是谁。 钟茗的师尊,一位隐世不出的神秘大能,精通幻术,对言灵之术亦是有些了解。 他看向钟茗,这人正与他师尊争吵得面红耳赤,最后砰然掐断了灵力输送。 虽然不知道二人究竟探讨了些什么,总之,钟茗说服了自己,或者被他师尊给说服了。 他冷静了下来,对书云声说道:“我怀疑那妖僧是具活傀。” 书云声:“不意外。” 他也有这种猜测,不过,如果那妖僧为活傀,那在背后控制他的人会是谁? 钟茗也在思索,一手搭在桌上,半侧过身,坐得并不端正。 他望向书云声,见其一双凤目隐约闪过深意,又在察觉自己视线后,眼光斜斜地睨了过来,如墨色中清冷皎白的孤月。 “那个,哦对了,继续。”钟茗迅速挪开视线,继续解释,“我来了之后才知道,当年‘蔽日之祸’后不久,曾有一位大乘初期的修士,选择留在陵水都。” 人们起先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位修士愿意留在当时并不繁华的凡间都城。 当时,这里甚至还未修建摇光庙。 但很快,或许只有寥寥几月,在一个无比寻常的午夜,魔族突然对这处毗邻自己疆域的城市,发动了一次小规模进攻。 当时大乱才平,谁也没有预料到这场奇袭;大地裂开豁口,无数身披甲胄的士兵从中攀爬而出。 直至那位修士,一人一剑,走出城门。 一剑斩尽霜雪。 而在这时,才有人恍惚间反应过来,说那位修士来到陵水都,便是为了应对此劫。 可或许是因为魔族撤离得过快,加之“蔽日之祸”余危未除,这场战斗便如隐藏在傀儡丝后的言灵之术那般,鲜有人知。 如今百年过去,事过境迁,就连说书人的案桌上,都未曾有这段故事的身影。 钟茗:“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书云声却说:“天地广阔,总有侠客不喜留名。” “你还真是豁达,”钟茗想起自己这位好友平日里的壮举,嘀咕一句:“差点忘了,你也有这个毛病。” 书云声:“你是想说,陵水都会出现言灵之术,是因为当年的魔族入侵?” 他们都清楚,言灵术最早便是从魔族中流传而出。 “是这个意思,”钟茗略微仰着头,若有所思:“修真界近百年内无人习得言灵之术,如今忽然出现,地点又是如此巧合。我认为,这大概与百年前的那场奇袭有关。” 书云声抿着唇,不置可否。 言灵术难以探查,自己前几天查阅古籍,其中也未有过多记录。 雅座内难得安静了下来,便衬得下边的说书声更加响亮。 ——“话说那摇光仙尊,见其爱徒为贼人所害,身受重伤,便欲抄起‘祛问’,冲上天山......” 钟茗与沉晏眨了眨眼,半晌,两双眼睛一同望向书云声。 钟茗:“微澜,在说你欸。” 书云声:“......” 他还没来及得接话,又听说书先生接上了下一句。 ——“却见其爱徒低声嗳嗳,竟在重伤之际袒露爱慕心意。摇光仙尊亦心存悸动,于其徒唇间俯身印上一吻......” “啪”的一声,书云声将茶盏扣在了桌面。 沉晏与钟茗闻声齐齐轻颤,坐得越发端正。 钟茗:“微澜,凡间总喜欢听一些宗师的闲闻轶事,堵不如梳,堵不如梳。” 他的话在书云声看过来的下一秒猛然顿住。 而在警告钟茗之后,他又扭头注视着沉晏,眸中意思分外明显:你这也这么想的? 沉晏乖巧摇头。 书云声轻呵一声,从二楼掷出一袋铜钱,朗声:“换一本。” “好嘞!” 很快,在底下的一片哀号声中,说书人很快便换了个话题开头。 虽不及方才的满堂喝彩,但也能偶尔听上几声叫好。 没等多久,半开的窗台上飞来一只信鸽,暗红眼瞳倒映着书云声靠近的身影。 他一眼瞥过上边的字迹,道,“来消息了。” 宗内最先派来的弟子此刻并不在城内,而是去了城外已然损毁的摇光庙与更远处的义庄。 听见这声,钟茗看了眼自己手中仍旧暗淡的对影石,内心不知道第多少次感叹自己师尊行事过于随心所欲。 设想一下,如果自己的师尊是书云声...... 钟茗原本的梳慵姿态瞬间散去,手指也不绕着茶盏了,原本犯困的眼睛也睁开了。 这个画面过于残忍,他简直难以想象。 于是钟茗连忙给他师尊传去消息:老头,弟子爱您,弟子能成为您的弟子,当真是三生有幸! 某正在赶来的隐世宗师:滚,别让老子揍你。 正准备询问钟茗的书云声:“......” 什么癖好,怎么一副......被骂爽了的表情? 他转身,又对沉晏开口:“爱徒,我们去摇光庙。” 沉晏:“弟子明白。” 钟茗这才反应过来,“那我呢?” “义庄。”书云声又顿了顿:“你师尊快到了,他老人家多半会来找你。” 钟茗咬牙切齿:“那我不就没命了?” 书云声:“清理门户也是必要的。” “微澜,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中间。” “......” 末了,书云声再次细细梳理脑中记忆。 但是......没有。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有一个大致走向,例如这次,便是沉晏成功解决妖僧祸世,在凡间传出了第一声贤名。 至于其中事件的原委细节,自己不曾知晓。 这些东西唯一强调的,便是自己被抛弃,被厌恶的结局。 书云声暗声叹息,看向多年好友的目光更加疏离,安抚道:“我记忆中,没有什么特别危险、特别难的地方。” 钟茗:“?” “所以你一定可以。” “......” 他趴在门边,泪眼汪汪地看见书云声携着他的爱徒离去。 沉晏甚至有时间回头,笑吟吟地颔首告别。 钟茗:“???” 好好好,你们可真是师徒情深。 一楼,说书人正端起热茶,准备歇一口气。 却就在这时,他的眼角瞥见一抹朱红。 仔细瞧去,一高挑人影拂衣而去,他身后三尺,还跟了个蓝白劲装,身量隐隐高上些许的男人。 这是......这是?! “李叔,你这是怎么回事?出了满头大汗?这天也不热啊。” 说书的李钱闻声顿住,伸手一抹,满指濡湿,言语恍惚道:“是有些热。” 他又垂首,看见了钱袋子上天衍宗的徽记。 并不打眼儿,小小的一处;也并非示威,只是拿来作以标记区分。 可李钱却觉得,额上的汗似出得更多了。 若是平日里遇见仙尊本人,那必然足够令人欣喜,可,可...... 自己竟在摇光仙尊的跟前,讲他与他爱徒的断袖话本! 还被正主掷了一袋铜钱。 李钱只觉得更加恍惚。 - 城外,摇光庙。 距离妖僧摧毁这座庙已经过了有段时间,里边的塑像也早已碎裂一地,方圆几里都不见人烟。 书云声来到坍塌一半的残垣前,掂起一块砖瓦,神情莫测。 忽然,他询问沉晏,“爱徒,你对陵水都怎么看 8. 迷离 [] “师尊......鬓发乱了。” 沉晏垂下眼睛,声音低低的。 二人便如此僵持着,书云声竟也忘记了松开沉晏的手。 他的手热,暖烘烘的,让人握上就不忍放开。 书云声忍了忍没动,略微使劲,令沉晏微微俯下身,询问:“乱了?” 而眼前人点点头,看起来有点儿委屈。 “但是师尊手好冷。” 沉晏温声,一个巧劲反攥上书云声的手,不动声色地往自己怀里揣。 书云声一怔,热意隔着一层衣料,从指尖刁钻又凶猛地蹿向四肢百骸。 他条件反射地朝沉晏望去,却见少年人眸亮如星,神情虽有羞涩,却显得无比坦荡温暖,连同周围都漫上了一股子隐约热意,似乎将他整个人都囫囵地裹住了。 “师尊。” 沉晏又开口,却在其中戛然而止。 书云声直觉他还有话说,却又似如梦初醒般的收了声。 他言语低沉,略带着一丝沙哑,像是许多年前自己买来哄小沉晏的糖人,黏黏糊糊,又因为匠人的手艺不精,手抖不成画,糖水便稀稀拉拉地往下滴,藕断丝连,最终被谁人认真地舔舐干净。 “还小。” 就着这句不轻不重的呵斥,书云声抽走了手,站起身侧过脸,背对着沉晏站在窗前。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 一个不愿走,一个不愿留。 可时间仍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最终,沉晏恭敬行礼,道:“师尊,弟子先回去休息了。” 书云声惜字如金:“知道了。” 身后传来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 书云声侧耳听去,窗外门外皆是一片寂静,再没有半分响动。 非得这样,他才缓缓转身,露出一双复杂沉思的眼眸,看向客栈无甚出彩的木门。 他似乎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直至门外再次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沉晏的声音很轻,仿若狐狸崽子哀求似的卖乖。 “师尊,我......我有东西忘拿了。” 他想进来。 不知为何,书云声的脑中忽然浮现出这四个字。 但他想了想,仍是出言拒绝:“时日不早,明日再来拿罢。” 门外,沉晏沮丧地嗷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屋内,书云声知他没走,或许此刻正站在门外,可怜巴巴地垂着脑袋。 仅仅一门之隔。 他的思绪飘忽,恍然间想起了许多旧事。 小沉晏其实远不如现在这般温和懂礼。历经饥荒的幼崽不善用木箸,抱着碗就狼吞虎咽,什么体面优雅是半点也不顾,只在将吃食解决干净后,才会抬头,偷偷摸摸地朝自己看来。 同过去相比,他如今礼数周全,实力强大,就连个子也蹿得极快,自己现在已经要微微仰着头来看他了。 而少年人体热,总有替自己捂手的习惯,怎么也改不掉。 -“不冷,我给师尊暖着,就不冷啦。” 小沉晏的声音轰然散去,书云声才觉耳边一片寂静。 整个室中静谧无声,连同烛火也似凝固,只有细烟仍在飘散。 书云声曲指敲了敲门,“听话,回去休息。” 他知道沉晏没有回房,现在指不定还缩在门口。 门外再次传来一声沮丧的应声。 沉晏轻抚上眼前紧锁的房门,意识到今天是真的进不去了,唇间嗫嚅着说了什么,才笑了笑,转身离去。 等等。 有人。 柳叶刀自指尖飞出,恍惚有什么东西伴随着一声轻微的破碎声而失效,沉晏转过身,便见梯上一锦衣修士正呆愣地望向自己,显然是窥视了许久。 沉晏朝他走去,笑吟吟地问:“方才都看见了什么?” 那人瞪着他,“什么?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 沉晏却只是重复了一遍:“方才都看见了什么?” 他又一眨眼,瞳中雾霭沉沉。 “看见......什么?” 那人只一对视,眼神便黯淡了下来,失去了焦距。仔细瞧去,便能发现其中一片混沌。 沉晏微眯着眼,说道:“听着,回屋去,今夜你什么都没看见。” “是,我...什么都没看见。” “去吧。” 沉晏看向他消失的背影,烛火晃过,他衣摆的暗纹若隐若现,似是被火焰焚烧的盘绕巨蛇。 不是普通人,而是上修界的金丹修士,身上还揣着隐匿气息的至宝。 否则以自己与师尊的神识,绝不会现在才发觉。 一座陵水都,如今怕是引来了不少奇人异士。 沉晏回了房。 其实仔细算下来,他与书云声的房间仅仅隔了一面墙而已。 沉晏轻抚着墙,眼里闪过不解。 数月前,自己还能和师尊同榻而眠。 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一声叹息从唇中溢出。 夜里环境寂静,修士五感具敏,侧耳听去,隔壁的动静竟也悉数入耳。 应当是睡下了。 他叹出一口气,神情无异地推开窗,腰间一块沉水玉在月色下显得越发通透,仔细瞧去,甚至能看见水纹流动。 师,尊。 这两字被他含在口中,过了许久才含糊说出。 - 夜半。 月黑风高。 书云声在推开门的瞬间,便看见了同样动作的沉晏。 二人只是以眼神交流,便悉数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陵水都地处平原,除去一条环绕而过的大江之外,还有几处溪流小河,顺势而下。 而追寻源头,便有一溪自城主府中流出。 据说该城城主喜好风月闲情,府内美人如云,更养有无数乐师戏子,靡靡之音彻夜不绝。 眼看目标愈近,以二人的修为实力,即使大摇大摆地走进城主府,也不会有人发觉。 但在进去之前,沉晏因着先前有人窃听的事故,从而告知了书云声自己的猜想,因此谨慎了些许。 不过一会,顺着亭台楼阁逆流而上,他们忽然听见了某种敲锣鼓吹唢呐的动静。 “什么声音?” 书云声停住脚步,下意识护住了身后的沉晏。 但他或许忘记了,自己的爱徒早在几年前便突破了元婴境界,天赋悟性远超当世已知的少年天才。 反倒是他自己,如今伤势未痊,甚至没有一把趁手的剑。 “师尊,凡间娶亲而已。” 听沉晏这声,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书云声 9. 阳谋 [] 书云声的目光落在水面上,沉默良久。 最终,他折过一旁的枯木枝条,动作极快地挑起了水底之物。 泥沙晕成一片,其中竟浮出了些许红色血丝。 看着眼前这具只挂着了了血肉的森白骨架,书云声略微歪了歪脑袋。 这会是谁? 搜魂试试。 即使修为已经跌至金丹后期,但识海未破,他的神识强度仍是渡劫中期。 而搜魂秘法,倚靠的便是无比强大的神识,将枉死之人不肯离去的魂魄唤醒,以询问他生前诸事。 书云声手中拈决,银丝勾勒出繁复古朴的图案,又在下一秒于空中四溢散去。 没有? 连魂魄都被抽离了? 书云声越发觉得不对,食指点在它额头,更多光芒自指尖流散。 “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似过了很久,源源不断的灵力被填进无底洞,恍惚间,书云声听见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呼唤。 “仙君......” 一个瘦得面颊凹陷的小女姑娘自柳树后探头,手中还抱着一只同样瘦骨嶙峋的橘色狸奴。 书云声收回手,声音仿若轻叹:“说罢。” 小小的人还不会下跪,只学着记忆中的模糊模样,“扑通”一声半坐在地上,还未出声,眼眶已然红得骇人。 书云声深知鬼魂无泪,此刻看见如此场景,竟也觉得惋惜惆怅。 童声细弱,每说一句就要顿上几分。 她说:“仙君哥哥,我不知道这是哪儿。” “阿舅说这里最亮的屋子里藏了糖,让我自己进去找,跟着,嗯......跟着一位嬷嬷。” “然后......” 她的手指抵在唇角,似在认真思索。 “然后我就被推了进去,有一面墙,挂着花,很好看,就是气味不好闻,很奇怪。再然后,再然后我就看见了一位哥哥,乱七八糟地跑在路上,跳进了湖里。” 小姑娘的眼睛很漂亮,亮晶晶的,一如未沾杂质的水晶。 书云声有些忍俊不禁,也有些无奈:“不能说一个人跑得乱七八糟。” “嗯?”小姑娘眨眨眼,明显是不明白:“但他的确是......乱七八糟地在跑呀。左脚踩着右脚,在地上滚了一圈后爬起来,爬起来后又瞬间跌倒,四肢触地,一边跑一边爬一边跳,还又哭又闹的。” 书云声:“嗯。” 那还真的是跑得乱七八糟,挺贴切的。 “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有些害怕,想跑,但是脖子好疼。” 书云声看向她脖颈上极细却极深的豁口,伸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于是小姑娘安静了几秒,才问,“为什么哥哥姐姐要把好吃的糖藏在屋子里?” “因为......” 书云声指缝中溢出的光芒愈发温润,他能流利顺畅地念完往生诀,却花费了许多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最后,他却说,“抱歉,我也不知道。” “那,那有个和仙君哥哥一样厉害的人,把我的哥哥也关在了这里,不放出来,这算杀.人吗?” 和我一样?她是想说修士? 这回,书云声很认真地告诉她:“当然算。” 他没有丝毫犹豫。 因为构成人的不只肉.体发肤,还有自由、意志、尊严与情感。 而凡是摧毁这些的,都是杀.人,并且更加恶名昭著。 “所以城主杀了我的哥哥,阿舅杀了我。嗯......有种失去了重要东西的感觉,已经好久啦。” “去罢。” 小小的身影与她怀抱着的狸奴开始消散。 书云声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便站在了分隔内外府的花墙上。 他根据刚才得到的消息,仔细观察着墙面。 奇怪的味道? 书云声略微靠近,见花墙上竟然分布着无数的孔洞,并不深,里边箭矢的寒光一闪而过。 书云声:“?!” 他朝外府望去,忽然明白了这座城主府为何会显得如此奇异。 自进入这里时,他便隐约察觉,这里不像是一处欣赏风花雪月的州府,反而更像某种森严冰冷的堡垒。 因为地势的原因,它的内府主殿被建在了最高处,整个府邸依着起伏呈现出不断降低的趋势。 正如那条自城主府流出,并最终与湪江汇聚的溪流一般。 书云声心想:既然这个机关被制造了出来,那么它的开关在哪儿? 他顺着这面墙朝前探查,神识也铺散开来,警惕着周围的异常情况。 几息后,在书云声看见启动栏杆的同时,外府中忽然冲出一道人影。 那人的声音还有些熟悉,听他喊道:“拉下拉杆——!” 书云声:“?!” “不对,等一下!” 书云声倏地收手,看向已然被自己拉下的拉杆。 花墙的长度极长,连同里边的机关也是一截接一截,拼接而成。 想来,若是要它完全发挥作用,应该是需要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共同拉下拉杆才行。 箭矢带着破空声坠落,其中夹杂着钟茗的叫喊。 虽然落脚略显踉跄,但他仍旧是毫发无伤地站在了书云声跟前。 只是他身后的那群活傀显然没有这么幸运,在密不透风的箭雨下尽数伏倒,绝了“生迹”。 钟茗气还没喘匀称,便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书云声:“你过分了啊,我跟你讲,这次你真的过分了!难道看见我的尸体还能比我这个人更让你高兴吗?!” 书云声:“还......” 他话说一半,便被钟茗捂住了嘴。 多年好友一本正经,眉眼在下压时显现出几分阴郁的偏执,“微澜,这句话可不能说。” 书云声:“......” 他一个肘击打在钟茗的肋下三寸,只见那人瞬间破功,嗷嗷乱叫。 短暂交流后,二人看向这一地的活傀,同时语塞。 “怎么办?” 钟茗问书云声。 书云声:“看他们身上是否有傀儡丝,有就抽出来,没有就装进弥子袋,在告知亲眷后统一焚烧。” 毕竟被制成活傀的人,身体已然成为了一种新的“兵器”。 “嗯。”钟茗在应答后才发觉不对劲,“等等,整个城主府都是活傀?那......”那到底死了多少人? 书云声:“内府是,外府不一定。” 钟茗:“哦。” 书云声看向钟茗的背影,忽然有些疑惑。 他都是从哪儿招惹这么多东西的?关 10. 空壳 [] “天机宗宗主的灵力印记?”书云声眉间紧蹙,摇了摇头,“不对。” 修士在作出某种表明立场的决定时,往往会在信纸角落留下自己独属的灵力印记。 如果想要造假或者修改此种印记,那么这人的实力一定要高于留下印记的人。 而上修界四大宗门的宗主,早已在几十或者百余年前便先后突破了大乘境界。 天下大乘境修士寥寥无几,又有谁能蓄意篡改造假。 书云声看向纸上的复杂灵力流动,眼中怀疑仍旧不改。 “不说别的,微澜,每一个人以灵力留印记都有他们各自的习惯,非本人或亲近之人无法知晓。”钟茗言语凝重。 毕竟这些直接牵扯到了几大宗门宗主,如果信上的信息属实,那么这将是一场超越百年前的浩劫。 书云声接过信纸,迅速瞥过上边残留的字迹。 原来百年前那位宗师留下来对抗魔族时,曾秘密向当时凡间的皇帝提出条件,说:“替尔守城,尔将送还州府于我。” 即使后来这位宗师去不留名,但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选择把这座州府留给了天机宗宗主之子,司元齐。 三十年前,司元齐在蓬莱秘境中了无音讯,被众人默认身陨,城主府也因此失去了它的主人。 而这封信,便是出自这个时间段,由天机宗宗主亲笔所写。 上边既有对其爱子身陨的悲痛,还有对计划进度的询问,留下一句“万事开头难,汝可在陵水都城主府落脚”。 至于后边......后边的全被烧了。 若是以指腹沿边划过,便会沾上许多灰白色粉末。 见状,钟茗开口询问:“看眼前的情况,当年的凡间皇帝怕是同意了。所以幕后黑手才会选择在这里扎根,瞒天过海,制成无数具活傀。” “嗯,当年的陵水都偏僻简陋,与繁华八字不沾一撇,皇帝不会拒绝。”沉晏补充说。 并且那修士不知来历,实力强劲,提出的要求又不算过分,还可以击退魔族,这是一笔怎么算都不亏的交易。 毕竟人间皇位更迭几代,千秋竞过,对修仙大道来言也不过尔尔。 沉晏:“只是,我看炭盆里没有烧干净的灰烬,上边隐约有‘寺’与‘塑像’等字眼。” 书云声略微颔首,脸色略显苍白,不知是因为伤势未愈,还是因为这封信上的信息。 “师尊?” 沉晏站在书云声身边,言语担忧。 “先离开这儿。” “嗯。” 几人回到客栈,期间钟茗鬼鬼祟祟地朝四周张望一眼,见周围没有那精神矍铄的老头,才悄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追过来。 他不敢落在最后,在看见房门后便冲在了最前边。 书云声脚步一顿,顺手拦住了沉晏。 书云声: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的房间? 沉晏: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师尊的房间? 片刻后,钟茗似是察觉不对,扒着门框,冲师徒二人招手:“快进来呀。” 书云声:“......” 沉晏:“......” 屋内没有点灯,刚关上房门,钟茗甚至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书云声冷斥:“谁?!” 深浅不一的光影中,一人盘腿坐在凳上,闻声回头:“终于回来了。” 钟茗:“老头子!” 邵昭文咧嘴:“嘻嘻,兔崽子,让为师逮到了吧?” 沉晏望向书云声,被他安抚般地拍了拍手背。 钟茗:有种悬着的心终于死了的感觉。 他肉眼可见地蔫了下来,询问,“老头子你怎么不点灯?” 邵昭文:“看很多杀手都喜欢这样,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等目标回来,给他们一个惊喜。我也试试。” 钟茗:“......” 心中忽生欺师灭祖之计。 书云声弹指点燃烛芯,道:“前辈。” “嗯。” “老头子装什么......” “兔崽子你给我闭嘴!” 三人围桌而坐,书云声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沉晏,低声道:“坐。” “是。” 沉晏温声回答。 邵昭文不在乎繁文缛节,见人到齐了,便说:“我也不绕弯子,你师尊可能还活着。” 书云声:“?” 邵昭文:“前段日子,我路过蓬莱岛,恍惚间看见了他的身影。” 书云声却说:“断无可能。师尊百年前便已仙逝,遗体葬在了墨玉陵,我与师兄一同封的棺。” “嘶,你小子,那剑诀特殊,我不可能认错。”邵昭文叹了口气,潦草扎起的胡子再次倔强地跳了出来。 可他见书云声这边撬不开,便扭头对自家徒弟说:“兔崽子,你在城主府内找到了什么东西?怎么引起那么大的动静?” 钟茗诧异:“你怎么知道?” 而后,他在下一秒反应过来:“等等,你眼睁睁看着我逃命,看着书微澜放箭扎我?!” 书云声:“这......” 钟茗转身捂住他嘴:“你先别说话。” 他又看向邵昭文,“你说。” 邵昭文:“就看见了一点。” 钟茗语重心长:“一点是多少?” “见你进了地牢,这算不算一点?” “哐当”的一声,茶盖自手中滑落,掉进了茶碗。 好在书云声即使开口,打断了这场闹剧,询问:“地牢?” “嗯,”钟茗点头,“没什么好去的,也不奇怪,不是么?” 活傀日益增多,那么自然还得需要一处关押隐藏的地方。 钟茗又说,“我在义庄走了一遭,见近年来死亡人数大幅减少,便觉其中异常,正准备回去找你,却又瞥见一队人马正往城主府内送蔬果肉蛋。” “打眼一晃也没什么,但他们的动作太过统一,仔细看过去就觉得瘆的慌。” “至于后边,就没什么了。它们走的外府,我先发现了花墙的异常,又找机会潜入地牢,在看见里边的活傀后,想着可以利用花墙机关借力打力,结果一出来便遇见了微澜,还差点被扎成个刺猬。” 钟茗简单地交代了一番,几人一对,便明白了事情始末。 还剩下两个问题。 书云声:“天亮后还得问问有关那位宗师的事情,以及那江边女子。” “嗯。”沉 11. 红痕 [] 他这副模样看得书云声心里一软,温声开口:“过来。” 沉晏轻声应答,进来时顺手带上了门。 他存了不可告人的心思,比平日里站得更近些,近得让书云声微微怔愣,鼻间似有少年人身上的清浅气味。 书云声端起茶盏,吹走上边的浮沫,说道:“听见了多少?” 闻言,沉晏眼眶微红,一言不发。 “嗯?” 半晌没有听见回答的书云声有些疑惑,略微歪了歪脑袋。 沉晏似要落泪:“师尊伤得重么,疼不疼?” 书云声摇头,思忖着该怎么糊弄过去。 沉晏:“师尊......” 书云声:听听,听听,这都快哭了! 他倏尔站起身,不知如何接话,只说:“为师乏了。” 书云声狠下心肠开始赶人,却忽觉身后异常,不过一秒,便被沉晏整个用力抱住。 二人一时间挨得极近,两颗跳动不一的心脏隔着皮肉衣衫紧紧相贴。 书云声一怔,他先前一直把沉晏当作孩子看,这种想法时至今日仍会偶尔浮现。因此,即便沉晏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占有欲,他也能这样说服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 沉晏已经在无数个日夜中长大,如今往书云声跟前一站,就好像能够将他整个人都嵌入胸怀,牢牢锁进去,伴随着无形的压迫感。 书云声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句: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瘦瘦小小的崽子了。 如今的他,甚至可以依仗身形优势,叼着自己的后脖颈拖进窝里去。 书云声试图反抗。 书云声反抗失败。 书云声:好吧,其实也没有很用力。 而沉晏自然察觉了那两下猫挠似的力道。 他深知自己师尊的武力,这两下与其说是反抗,倒更像是不痛不痒地轻声呵斥。 隔靴搔痒罢了。 在书云声没有看见的地方,沉晏脸上勾起了笑意。 总之,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书云声默许了这个拥抱。 他低头看向少年横亘在自己胸前的有力臂膀,青丝因为方才的动作交缠其上,难舍难分。 书云声叹了口气,轻声安抚:“莫怕。” 沉晏:“弟子......师尊。” 他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缓缓松开了手,垂下眼睫,神情恭顺的替书云声整理被揉乱的衣领。 谁知书云声握住了他的手腕,开口,“别理了,一会儿还得脱。” 闻言,沉晏白净的耳垂迅速泛红,磕磕绊绊地开口:“还得......得,脱?” 书云声轻轻应声,看向一边水渍未干的茶桌,微抬下巴:“去,记下来。” 明白自己想歪了的沉晏嗷了一声,乖乖走了过去。 书云声解开系带的手指一顿,想起书中所言的种种纠纷,自嘲似的一笑,随即动作流畅地将中衣给脱了下来。 于是,等沉晏再次回头时,便见书云声端正地趴在榻上,露出一片白皙细腻、骨肉亭匀的后背。 薄薄的一层肌肉因为卸力而隐匿在外皮之下,宽肩窄腰,线条流畅又饱含力量。 细细看去,上边甚至还有几处陈年伤疤,颜色微暗,正随着呼吸不断起伏。 “懂了么?”书云声的声音因为姿势而显得有些沉闷,“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为师明天再与你解释,出去把钟茗叫进来。” 钟茗? 沉晏嘴角翘了翘,对此人不以为然,语调却一如往常般温和,甚至带了些糖水般的黏糊:“明白了。只是按压穴位、疏通筋脉难免疼痛,师尊且忍一忍。” 书云声:“嗯。” 沉晏净了手,又将手心给揉暖了,才翻身上床榻,双腿微岔,跪坐在书云声后腰下方。 在皮肉贴合前,他再次询问:“师尊确定此法有效?” 书云声:“左不过活络经脉,无碍。” 沉晏点点头,又发觉书云声此时看不见,才说:“是。” 书云声:“有想说的?别憋着。” 这孩子,越长大心眼越多,小时候多单纯可爱。 闻声,沉晏才小声嘀咕,“我不信他们,只信师尊。” 书云声:“......” 好吧,长大了也很乖巧可爱。 沉晏总是喜欢这样,好像对他而言,天下重要的人只有书云声,他也只相信书云声,大有一种:我只做师尊手中的提线木偶的感觉。 即使淡漠如书云声,但这样的话听得多了,这样的行动看得多了,也总让他生出一些恍惚来。 ——书是错的,记忆也是错的,一切都是错的。 ——沉晏不会了结自己,是自己错看他了。 书云声紧闭双眼,不置可否,只在沉晏的手掌抚上后腰时,不自觉地颤了颤。 而在他的后背,沉晏正偷偷地拿手掌丈量这处细腰。 过于纤细了,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似的。 连带着两侧的腰窝...... 沉晏眸中微暗,喉结上下滑动一瞬。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却又无比清楚自己的无可救药,大逆不道。 缓过神来后,书云声发觉沉晏仍未有动作,有些疑惑地撑起身子扭头,询问:“怎么了?” 即使知道这人一向说话不徐不疾,但此刻微哑的柔和还是令沉晏一愣,只觉得有些挠人心痒的燥热。 书云声:“?” 沉晏:“师,师尊你先趴回去。” 书云声的眼里的狐疑不散,再次询问:“你行不行?不行换钟茗来。” 沉晏:“???” 他的回答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说道:“不必麻烦师叔了。” “哦。” 书云声的声音闷闷的,听上去倒是有些不合身份的......乖巧? 沉晏将双手贴合弧度地按压上去,并且询问:“师尊,力度合适吗?” 书云声:“别逞强,不行就换钟茗来。” 这是他今晚提出行与不行,虽然沉晏知道这与......无关,但他心中的危弦仍被狠狠地拨动了一瞬。 沉晏:“且忍忍。” 他想起方才茶桌上所画,将灵力集中在双掌与指尖,顺着几处大穴按揉下去。 书云声只觉得酸麻与痛楚瞬间袭来,那些残破受损地经脉,正在被一双手缓缓梳理。 时间仿佛被拨慢,皮肤上的触感无比清晰。 “用力,快点......” 书云声双拳紧握,脊背沟壑处沁出细密的汗珠,就连原本白皙的肤色也 12. 模仿 [] 随着距离的拉近,沉晏甚至不敢放肆呼吸。 但下一秒,他忽然察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后脖颈,正不紧不慢地轻揉着。 在这一瞬间,沉晏内心闪过了千百个念头。 装睡? 不行,师尊不傻。 直接认错? 或者...... 胸膛的心脏声如擂鼓,后脖颈上的手却在缓缓用力,将沉晏朝下压。 他也听见了书云声平稳的心跳,察觉出了其中的异常。 书云声没醒。 这番动作只是他哄小时候的自己,从而养成的下意识习惯罢了。 沉晏松了口气,浑身上下的毛似乎都被捋顺了,变成了一团柔软又温暖的存在。 太喜欢了,即使得不到也不会改变。 这是一种平静的,旷远的念想。 记忆不曾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模糊,反而变得越发清晰珍贵。 - 潜渊二十六年,大雪。 为了保留群山最为原始的景色,除去几座大殿,天衍宗的其余建筑多倚山傍水而建,回廊狭长纵深,却又层层叠叠地铺散蔓延,远远望去,气势恢宏又不失清幽雅致。 而在其中,书云声缓步前行,怀中还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娃娃。 不能说是抱着,已经突破渡劫中期的摇光仙尊没有这般温情,只见那小孩被他单手夹在身侧,小短腿因为不舒服而一直蹬。 消息灵敏的楚商伽第一个赶来,看见这一大一小也是惊诧,连忙询问:“微澜,你怎么带了个孩子回来?” 同样来凑热闹的钟茗慢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你是想问,这孩子是不是他的吧?” 楚商伽眨眨眼,半张脸都掩盖在折扇下,只露出一双貌若好女的桃花目来。 书云声:“不是。” “那你为何带他回来?” 钟茗走上前,揉了一把小孩干瘦的脸颊,被那双明亮透彻的眼眸直直盯着。 闻言,书云声却答:“根骨奇佳。” 钟茗一副我懂的模样,“明白了,惜才。” 楚商伽却是笑笑,目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墨玉陵。 小师弟或许惜才,但更大的可能是想念师尊。 毕竟他与梓君衫,便是师尊自凡间捡回来,悉心照拂长大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琉璃小榭,书云声将手中的孩子放在地上,回头一脸不解:“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楚商伽也扭头,询问钟茗:“你跟着微澜做什么?” 钟茗:“......” 正巧,此时门外又进一人,他便顺着询问:“你跟着微澜做什么?” 刚踏过门槛,脚都没站稳的子书钰:“?” “不是,你们有毛病吧?” 下一秒,这位掌管明理庭的长老便环抱着手臂,丝毫不顾眼前几人的身份,如此骂道。 而在他们争执不休时,书云声则看向了躲在柱子后边,只露出一半脑袋的小孩。 这孩子有仙缘,未来在大道上必然一片坦荡。 至于如何照顾...... 书云声想:又不是稚童,再说了,即使年纪更小一些,只要尿布包得足够厚,自己也能搞定。 于是他不再管门口或是好奇观望,或是唇枪舌战的几人,转身朝小孩走去。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每走一步,那小孩就往后退一步。 书云声:他在害怕什么? 他低头看向自己,半晌后恍然大悟,取下“祛问”,搁在了桌上。 但那孩子看起来仍旧怯生生地(装的)。 书云声:怎么还不对? 楚商伽算是看出了一点端倪,走上前来,一手按在书云声的肩膀上,询问:“微澜,你真有此意?” “什么?”书云声反问。 楚商伽:“收徒。” 书云声摇摇头:“不知道。” 闻言,楚商伽似舒出一口气:“还好,否则君衫指不定要怎么闹。”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见书云声眼中再次露出疑惑,楚商伽也只是轻叹:“罢了。” 书云声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孩子:“算了,不逼他,等他身上的伤好了,愿意去哪儿便去哪儿。” “什么?!身上还有伤?” 听了只言片语的钟茗抬头,迎着书云声的眼神,不自觉地咽下了后半句话:那你还这样抱回来? 楚商伽拍了拍子书钰,语气温温和和的:“去把祁矜叫过来。” 子书钰:“知道了。” 琉璃小榭经历了一场不为人知的鸡飞狗跳。 复日。 楚商伽看见桌案宣纸上的“沉晏”二字,含笑不语。 这是他方才从琉璃小榭那边顺来的,想必这就是微澜给那孩子取的名字。 听说是凡间的孤儿,身世可怜,恰巧被他给捡了回来。 唔......还是得让人去查一查,自家师弟心性纯善,可容易被诓骗,不妥,不妥。 护犊子的楚大宗主显然忘记了那个“诓骗之人”不到六岁,也忘记了自家“心性纯善”的师弟,已经不再是用尽全力才能举起剑的奶团子。 做出了决定,楚商伽继续看向殿下吵吵嚷嚷的两队人马,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头疼了。 而在琉璃小榭,书云声正一笔一画地教沉晏写他的名字。 这孩子学得认真,只是连握笔也不会,非得从头开始,一点点地仔细教。 书云声:“记住了吗?” 小沉晏:“嗯。” 得到回应,书云声便夸了一句:“不错。” 小孩脸上一红,却在书云声的手触及自己脑袋时,不自觉地躲了躲。 “别怕,”书云声又说,“以后疼了要说,我会注意。” 小沉晏点点头,又去抓他的衣袖,可他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沾有墨渍,这样一擦,黑色墨痕便悉数落在了那截雪白的布料上。 小沉晏连忙伸手去捂,却没料想越捂越多,意识到犯了错的小崽子连忙看向书云声,无声讨饶。 书云声:“没事。” 他将小沉晏抱了起来,虽然姿势仍算不上标准,但好歹不再如昨日般夹在身侧。 小沉晏也伸长了胳膊抱住书云声的脖颈,将脸埋在他肩膀,声如蚊蝇:“饿......” 书云声:“嗯,带你去明堂。” 明堂即为天衍宗的食肆,宗内并无辟谷便需舍弃口腹之欲的法令,所以宗内弟子大多保持着一日三餐的习惯。 而书云 13. 看戏 [] “宗主!” “宗主大人!” “快躲开!” 各路呼喊一齐响起,连同书云声都顺势看了过去。 书云声:嘶...... 楚商伽的嘴角抽了抽,旋即“唰”的一声展开纸扇。 在听见宛如玉石相击的脆响声后,众人这才放下捂住眼睛的手,长长地松了口气。 楚商伽则低头看向地上的瓷碗碎片,面上虽然仍是笑吟吟的,却可以清楚看见他额上跳动的青筋。 书云声眨眨眼,抱着小沉晏往旁边挪去一步,露出了躲在他身后的梓君衫。 “君衫。” 楚商伽的这声温和言语如今听起来宛如催命符。 梓君衫嗷了一声,又瞬间从窗外翻走了。 书云声疑惑询问:“你不去收拾他吗?” “嗯......不需要动手,”楚商伽面色无异,只是对身边的一名弟子悄声,“传令,停了玄青真人每月的零用钱。” 话音刚落,窗边再次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委屈抗议:“师兄你不可以这样......” 谁料楚商伽一摊手,故作无奈地回应:“告诉我,为什么不呢?哦~~师兄我当然可以这样做。” 风压不下梓君衫头顶倔强的呆毛,见他水光潋滟的眸子一眨巴,便蔫了吧唧地缩回脑袋。 楚商伽哭笑不得,“还是老样子。” “挺好的。”书云声看向他消失的方向,喃喃:“让人羡慕......” 像是个扎手的小太阳,在天衍宗内舒舒服服地散发光芒。 楚商伽或许听见了书云声的这句话,神情无异,语气仍旧温柔:“小崽子沉吗?” 书云声摇摇头:“还好。” 而在他怀抱里,小沉晏的眼皮上下挣扎了两下,不一会儿便趴在那结实的肩膀上睡着了。 楚商伽拨弄着那软软短短的手,罕见地沉默了下来。 书云声:“我回琉璃小榭了。” “等等,”楚商伽询问:“你那儿离明堂远,以后每天都要这样带他下山?” “不行么?” “当然可以。” 楚商伽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又因为某种恶趣味并未挑明。 书云声直觉不对,却没有抓到确切的证据,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于是,等二人离开时,一堆脑袋挤在门口,看向他们远去的背影,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楚商伽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八卦之所以吸引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于:出乎意料。 向来以冷心冷清著称的摇光仙尊,以及那个突然出现的孩子......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简直让人好奇! 越来越多的弟子加入了这场八卦。 某天,书云声走在路上,忽然顿住了脚步,看向路旁枝叶繁茂的大树。 书云声:“?” 古树:“......” 压低成气音的对话声响起,伴随着衣料撕裂的刺啦声,书云声看见一人从树上掉了下来,而还挂在树上的那名弟子,如今正夹着光腿瑟瑟发抖,一脸的欲哭无泪,小声开口:“仙,仙尊。” 书云声沉默半晌:“......我可以当作没看见。” 他脚边的小沉晏探出半个脑袋,瞄上一眼又迅速缩了回去。 书云声揉了揉他的头顶。 落叶满地的树下,一人连忙提上裤子,另一人则明显有些激动,正在苍蝇搓手,说些什么。 小沉晏回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又伸手扯了扯书云声的衣摆。 仙尊于满山山茶花中回首,询问:“怎么了?” 小沉晏踮起脚,伸出双手,分明一言不发,书云声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今天怎么不抱我? 这种孩子间的争宠其实再正常不过,他注视小沉晏良久,最终开口:“今天不行。” 小沉晏一副分外伤心的模样,询问:“为什么?” 书云声弯腰牵起他的手,说:“要带你去见一个......老朋友。” 路上,他想起了几天前,自己询问伤势渐好的小沉晏,问他“想要离开吗”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想要离开吗?” ——“可是离开了,我怎么才能报答你?” ——“或许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嗯......我是个小废物...呜......” ——“不是这个意思。好,换一个问题,如果选择留在天衍宗,你想要什么?” ——“......欲行便得行,当归亦可归。” 小沉晏回答得很认真,看向自己得眼睛明亮得有些过分。 或许就在这一刻,又或许是在决定将他捡回来的时候,书云声的内心已然作出了决定。 他牵着小沉晏,走过云雾缭绕的仙山,在某一处莲池前停下脚步。 湖上雾气蒸腾,小沉晏略微睁大眼睛,看见水面上踱步而来的巨兽。 它通体雪白,四足生着偏光的琉璃鳞片,那是宛如麒麟一般的外形,却在脊背连着尾骨尖上,长出了一溜的淡血色绒毛,似是从骨头中透出来的那般澄澈温暖。 小沉晏仰起头,看向书云声。 书云声:“这是......我的老朋友。” 至今大约三千七百岁。 小沉晏差点被它的一个响鼻给吹飞,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书云声。 不知巨兽与书云声具体说了些什么,只见这位气质空静冷凛的仙尊一点头,回答:“是,我带他来给你们看看。” “......” 书云声:“不是......炫耀。” “......” “先从剑法练起吧,往后他若是有喜欢的,再自行拜师也不迟。” “......” “嗯,谢了。” 随着一声低沉久远的长吟,白浪送来一块奇矿,推至脚边,又被书云声俯身捡起。 小沉晏抓着书云声的衣角,询问:“仙尊认识?” 书云声颔首:“嗯。回去吧。” 他不知道这位有着预言天赋的老朋友看见了什么,才会送出如此一份珍贵赠礼。 自己原本觉得这东西过于贵重,它却像是有所察觉,只说—— “礼物是拿来送人的,如果它不能前往该去的地方,那么,至少让它停留在懂得珍惜的人 14. 宠溺 [] 小沉晏一脸黑线地推开楚商伽,小跑着朝书云声扑去。 楚商伽一愣,而后无奈笑笑。 这小崽子,只记得把他捡回来的书云声。 书云声则眼尖地瞥见了桌上的药碗,询问:“病了?” “是啊,”楚商伽趴在栏杆上,打了个哈欠,“有人把他丢在了琉璃小榭,没吃没喝不说,夜里还受了冻,发了高烧,病了好几天呐。” 书云声:“......” 他难得感觉有些心虚。 “微澜,你要真准备照顾他,就不能以一种玩玩的心态。”楚商伽半眯着眼,如此劝诫。 书云声轻声辩解:“不是玩玩。我只是......抱歉。” 楚商伽:“你知道就好,这件事情不能发生第二次。” 书云声:“嗯。” 二人沉默片刻。 楚商伽摸着脸,开始嘀咕:“嘶,师弟你盯着我看干嘛,难道带了几天小沉晏后......我憔悴了?” 这可不行! 他如临大敌,连忙朝山下沉香坞走去。 压根没反应过来的书云声:“?” 小沉晏抱着他的小腿,看向楚商伽消失的方向。 书云声蹲身,揉了揉小沉晏的发顶:“抱歉。以后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小沉晏倏尔笑了,嗓音软软糯糯的:“没有关系,很喜欢仙尊。” 书云声一怔。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被夕阳照在了水榭宽阔的木板台面上。 春去秋来,往往是一个白衣曳地的身影缓缓走过,后边啪嗒啪嗒地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在仙尊端坐于案前,正为笔下的符箓冥思苦想时,身后一条硕大毛绒的白色狐尾,则在逗着身穿天衍宗弟子服的小沉晏。 那是与其主人表面全然不同的亲切热络,遵从内心的潜意识,与小沉晏玩得不亦乐乎。 夜里,书云声头顶不受控制地冒出白色狐耳,被烛火一照,便透出一股极淡的粉。 它的顶端微尖,几缕白毛顺着朝上生长,冒了个尖,他古老的朋友们称这为难见的“聪明毛”。 他对此并不在意,用尾巴圈起熟睡的小沉晏,手上却是一抖,打翻了祁矜送回来的护毛油。 屋内暗香弥漫,他垂眸看向自己手上粘稠粘连的液体,似是在发呆。 半晌后,他浑不在意地将这些东西往自己耳朵上擦,一阵风吹过,略尖的狐耳忽然抖了抖。 又是如此,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小沉晏抽条拔高,正式拜入书云声门下。 从握不住剑的小崽子,变成了如今的执剑少年,高束马尾,腰韧腿长。 与梓君衫当年的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相比,沉晏倒是更显沉稳,只在与书云声相关的事情上藏不住心思,也不愿意长时间离开琉璃小榭。 但天衍宗每年都有历练考核,他今年接到的任务,便是去清理天机宗内一叛变弟子留下的烂摊子。 ...... “沉晏师兄,解决了!” “东西也拿到了!” 几名宗门弟子抱着一堆破铜烂铁跑来,为首的汤榆却有些担心,询问:“我们这样做没有问题吧?” 那名叛变的天机宗弟子名叫夏修远,为其宗门内一名长老的亲儿子。不仅私自改造天机宗留在凡间供以照明的锦鲤灯,更是指挥这些机关造物烧了城周村庄,毁了城郊的几百亩良田。 书云声在沉晏离宗时嘱咐了一句:“要弄明白原因,也要小心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 沉晏笑了笑,安慰身边的师弟:“没事,这些锦鲤灯必须销毁,否则后患无穷。想来天机宗大度,不会在意这些。” “是欸,好歹是个大宗门,总不至于这样吧?” “这不好说,你以为谁都像我们楚宗主这样?” “咱家宗主......和稀泥?笑面虎?嗷嗷嗷!师兄我错了,别薅呜呜呜!” 沉晏松开手,脸上笑意不减,“楚宗主消息灵通,小心回宗后他老人家找你喝茶。” “啊......是哦,这事宗主他真的做得出来。” “走了。” 几人灰头土脸,身上衣衫多有破碎,还抱着一堆锦鲤灯的残骸,所以不出意外地......在城门口被守卫拦下了。 守门士兵说:“城内戒严,乞讨者严禁入城。”这一定是从城外村庄跑来的难民! 汤榆艰难冒头:“大哥我们不是......” 守门士兵一脸不耐,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你们就是。” 汤榆试图辩解:“我们来自上修界,此番是为了......” 守门士兵:“上修界?城内贵人也是来自上修界,我们如何信你?” 汤榆试图摸身上的令牌,却被沉晏按住了手,以眼神示意不可。 宗门历练,若非必要,不能暴露弟子身份。 而守城门的士兵见他们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出个所以然来,便更觉异常,当即将人给赶了出去。 汤榆询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沉晏想起了书云声私下交代自己的事情,低头对汤榆几人说:“你们先离开,我进去看看。” “师兄,万一城内的人是天机宗的怎么办?这太危险了,我们直接回宗门吧?”汤榆看上去有些担心。 沉晏哭笑不得:“行了,最多半天,一定回来,好不好?” 他得弄明白夏修远为何,以及......沉晏摸着腰间的沉水玉,眼神越发深邃。 还有些其他的事情。 “师弟,我们要不先去处理这些垃圾?” 另一名弟子也开始劝汤榆。 “哦,好吧。” “师兄再见。” “我们在驿站等师兄。” 沉晏颔首,飞身朝城内掠去。 不过瞬息,他便落在了某处大户人家的园林之中。 听见响动,沉晏透过缝隙朝外望去,看见府邸中来往着许多身穿黑底白纹弟子服的天机宗弟子。 倒是巧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来这里是否为了“锦鲤灯”,并且......不对! 他察觉神识铺天盖地地压来,连忙抽身,自草木遮掩中后退。 就在沉晏离开这里的瞬间,来自大乘初期宗师的神识便完完整整地扣了下来,犹如铁桶。 这是大乘期修士特有的领地划分,意在对这方土地的完 15. 孽徒 [] 沉晏身体略微前倾,却没想书云声的话音戛然而止。 但他仍旧眷恋刚才那明显关怀的话语,眯着眼沉浸在一种假性的满足中,用舌尖舔了舔上颚,又麻又痒。 “你和汤榆他们,现在在哪儿?” 书云声面色无异,刚才的迟疑似从未发生。 “还在栖霞城。” “嗯......立刻回来,我在琉璃小榭等你。” 书云声的语气仍是淡漠,他也不知道这句话在沉晏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闻言,沉晏的眼神更加温柔,像是化成了水,从中倒映出书云声的模样。 他的声音仿若叹慰:“师尊......我很想你。” 在沉晏看不见的地方,书云声的尾巴忽然绷直,一个手抖揪掉了几根白毛,尖端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摆动。 他按住蠢蠢欲动的尾巴,故作矜持地“嗯”了一声。 沉晏又问:“春天到了,师尊还掉毛吗?” 书云声:“??!!” 楚晏笑笑:“回来我给师尊梳毛。” 书云声想起了曾经拿尾巴逗弄小沉晏的日子...... 可小崽子已然长大,如今甚至可以一手攥住自己的尾巴根,以指尖缓缓梳理打络的毛发。 不行,不能接着想下去! 他沉默半晌,没有想出第二个可拱交谈的话题,也不答应沉晏刚才的话语,只是生硬地转移话题:“为师还有事。” 沉晏将头垂得更低:“弟子明白,弟子先行告退。” 书云声眯眼看向他,伸手打乱了影像。 所以他自然没有看见,沉晏眼中如有实质又大逆不道的爱.欲。 等影像消弭,沉晏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方才起身朝城外驿站赶去。 汤榆几人结了剑阵,防止外人进入,又将剩下的锦鲤灯彻底销毁,进行收尾工作。 等沉晏进来,他扫视了一圈驿站,说道:“走。” 汤榆:“回宗门?” 沉晏颔首,“嗯,立刻。城内有天机宗的两名长老。” 几人对视一眼,大致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他们收拾东西,御剑返回天衍宗。 一路顺畅得出乎预料,沉晏却觉得心中越发不安,回头看去,天边堆起了层层乌云。 山雨欲来,风灌满楼。 汤榆手中掐着剑诀,袖袍翻涌:“师兄,我感觉不太好。” 沉晏眉头紧锁,在察觉异常时忽地转头,“糟了,快走!” 汤榆:“啊?” 沉晏自弥子袋中拿出铜牌,揭开上边的符箓,又一松手,将铜牌扔了下去,落在半掩于云雾的梯田之中。 汤榆只觉得后背传来强劲的推力,眼前视野瞬间模糊。 大乘期修士将灵力储存于符咒,加以特制的符文,以供持有符箓之人缩地成寸。 那应该是书云声留给沉晏的保命手段。 可师兄他自己怎么办?! 沉晏近乎在瞬间送走了汤榆四人,只在掏出最后一张符箓时,犹豫了一瞬。 书云声的叮嘱再次于耳边浮现。 ——“要弄明白原因,也要小心狗急跳墙。” 眼中的迟疑变为坚定,沉晏想起了那枚铜牌,忽然笑了笑,将符箓收了回去。 身后忽然传来劲风,他侧身躲避,拔剑出鞘。 一时间,偏白的剑风照亮了小半片山头,铮铮剑鸣响起,众多老树被拦腰斩断。 沉晏压着眉眼,感觉自己的对手可能并非人类。 或者说,这人的身体经过了某种机关术改造,导致如今剑锋入肉时,虎口竟被震得阵阵发麻。 数招转瞬而过,在如渊如海一般的神识碾压下,他挥剑的速度明显慢上了不少。唇间溢出血丝,染得唇瓣更加艳红,眼中景色一晃,显出数道彩色重影来。 天机宗的长老自空中浮现,睥睨着书云声的关门弟子,眼神越发不屑:“沉晏。” 沉晏擦去血渍,笑道:“呵,无名小卒。” 那长老的八字胡吹了起来,瞪着眼:“竖子!你胆子倒是大!” 沉晏脸上笑意不减:“胆子不大,怎么走上大道?你胆子不大,身后又是什么东西?!” 他最后一句的语气赫然加重,骨节上有着细且深刻的勒痕,隐隐可见其中森白的骨骼。 与自己对战的人非人,栖霞城外那些失控的锦鲤灯,也是他们为了掀起混乱而刻意放纵的。 “什么东西?可惜,你既然看见了,就带着这个秘密闭眼吧!” 语毕,他竟在这片山头立下界碑,想要亲手了结沉晏! 的确有些天赋,小小年纪就能到这种境界。 但也止步于此了。 沉晏望着他,并不退缩,可血液滑腻,手中沉重的剑身正在缓慢下滑。 拖延时间...... 言灵之术,可以用,只是...... 自己还未突破元婴,境界跨度太大,极容易反噬。 他正准备破釜沉舟,尽力尝试一番时,清亮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 梓君衫皱眉挡在沉晏身前,呵斥:“什么东西,敢欺负我天衍宗的弟子!” 天机宗长老眯着眼,似是认出了梓君衫的身份,动作分外明显地迟疑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沉晏低声:“你怎么在这儿?” 梓君衫横他一眼,并不解释。 自己也是倒霉,刚好在这山里的秘境历练,又恰巧在出来时撞见了这副场面。 沉晏这家伙虽然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无论平时自己和他怎么打闹,都是天衍宗宗内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插手欺负。 他提剑,直指对面的天机宗长老,说:“怎么,想连我也一起杀了吗?” “为什么不可以?”那人笑得猖狂,“谁敢跨过我的界碑!你死在这里,又会有谁知道?” 沉晏眨眨眼,似是在思索,眸中暗芒一闪而过。 他拦住了准备冲上去的梓君衫,低声说,“一刻钟。” 梓君衫:“啊?” 沉晏拍拍他的肩膀,又提了一句:“待会记得好好演。” 梓君衫:“啥?” 沉晏单手握剑,再次冲上去与天机宗长老对招。 修为差距的鸿沟不可逾越,但言灵与暗示足以给沉晏的每一招抽出至少半秒的时间。 天机宗长老屡次出招不中,心神愈发烦躁。 16. 争宠 [] 书云声撂下这句话,便一路提着沉晏回了琉璃小榭。 他对沉晏眼中的歉意视而不见,觉得自己从未这样严厉冷静。 书云声在内心默默点头,抬手将这孽徒扔进了小榭偏屋,想了想,又抛了一瓶丹药过去。 瓷瓶被灵力包裹着,轱辘辘地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才落至沉晏手边。 书云声仍旧沉着脸:“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拿命去赌一个真相。” 沉晏看向他,什么也没说,只抿着唇角,越发显现出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那种格外招人疼的委屈。 书云声第一百零一次心软。 第一百零二次说服自己。 他扭头,一身白衣在转身时荡出格外飘逸的弧度。 书云声知道这小子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但他始终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之间的微小停顿也没有。 回到琉璃小榭主屋,书云声第一次觉得有些烦躁,这种情绪在他漫长的生命中极少出现。 窗外落了个巴掌大的影子,它张了张翅膀,又啄了啄窗户。 书云声推开窗户,将它放了进来。 肥啾甩了甩身上的露水,随后竟化成了一位身穿褐红羽衣的少年。看上去年约十来岁,只是没有双手,那自宽大袖袍中伸出的,是两只健康完整的羽翼。 书云声询问:“怎么不在宗门口呆着了?” 肥啾:“吵。” 烦死了,每过来一个弟子,就要说一声让自己保佑他们。 这个习惯到底是谁弄出来的? 书云声:“......别多想,别生气,别死在我这里。” 肥啾狐疑:“你想说的其实是最后一句吧?” “不是。” “我不信。” “你过来做什么?” “你转移话题的能力真差。” 书云声:“......” 肥啾摆了摆翅膀,说,“算了,回答你的问题,我来看看你到底捡了什么破烂上山。” 白衣仙尊闻言,忽地沉默了下来。 他的指尖轻轻敲着木椅扶手,慢且缓地询问:“你觉得,沉晏在想些什么?” 肥啾:“你是说他留下来探查真相,结果差点把命搭上这件事?” 书云声点了点头。 肥啾插着手(严格来说是插着翅膀),问他:“谁告诉他要查真相?” 书云声一愣,而后回答:“我。” 肥啾头顶的呆毛竖了起来,又被风吹得转了一圈,点了点头:“果然。” “肥啾,其实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感觉什么?” 书云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他想:沉晏在讨好我,他没有安全感。 可为什么会这样? 书云声想要抹去沉晏心头的阴霾,在无数次渴望做照亮他的光。 但他不能理解小崽子这次的做法。 将命拿去做赌注...... 如果自己晚来一步,如果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手脚......沉晏难道没有设想过这个可能性吗? 他在扔下那个铜牌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书云声感到有些无措,又有些迷茫。 而后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灵魂同样雾色茫茫。 狐尾与狐耳同时冒了出来,蔫蔫地垂着。 肥啾眼前一亮,毕竟书云声的这种形态极少出现。 抛去他自愿的情况,只有在情绪波动到达一定程度时,它们才会在这位仙尊身上显现。 于是他想了想,羽翼下细小的绒毛被风吹动,伸出翅膀摸了摸书云声的额头:“那你问问他。” “什么?” “问问他在怕什么不就好了。” 肥啾忽然回头,在察觉琉璃小榭门外传来的响动时,张开了翅膀。 如同一只在高空中翻身的柔软鸟雀,身着羽衣的少年在翻转半圈后,再次化为了那只憨态可掬的护山神兽。 书云声将它拢进袖中,不动声色地捻起落在桌面上的几片羽毛,内心不合时宜地在想:这崽子是不是有点掉毛? 他走出主屋,看见了钟茗的那头机关鹿,此刻正慢慢悠悠地在药圃中踱步。 书云声:“......” 这个丑东西,自己早晚找个借口把它给拆了......等等,那个不能吃! 仙尊捞起袖袍,跨过栅栏,掰着机关鹿的鹿角将它朝外赶。 也不知道这头鹿是不是随了其主的性子,硬是在松软的土地上与书云声犟了半刻钟。 等到终于被赶出去时,书云声身上也落满了泥点。 他正努力辨认从鹿角中抠出来的信纸。 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大多数都是钟茗在外的见闻。 只是这竹筒里装的小药丸......是个什么东西? 他将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期间那头机关鹿又伸长了脖子,从药圃中卷走了几株药草。 书云声喃喃:“只说是好东西,却没有给出药效与服用剂量?” 他不再理会这些看起来就不靠谱的东西,换了身衣服,又将那头贪吃的机关鹿扔去了沉香坞,赶在祁矜炸毛之前悄悄离开,潜入了明堂伙房。 里边的伙夫在看见书云声后并不吃惊,眼中甚至夹杂着惧怕与转瞬即逝的......恨铁不成钢? 解信略微让开身子,说道:“先说好,第一,不能炸伙房;第二,不能炸伙房;第三,不能炸伙房。” 书云声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开始辩解:“这次只做拿手菜。” “谁不知道仙尊您的拿手菜只有一道。”解信小声嘀咕,又觉得这件事传出去怕是让人啼笑皆非。 只是这摇光仙尊应该在几百年前就已辟谷,如今作甚要学做什么......汤圆? 究竟是为了谁呢? 解信还记得,自己一开始接待这位仙尊时有多诚惶诚恐,几天后就有多沧桑难言。 问会做什么,他答上一句:“汤圆。” 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询问糯米粉的生熟与黑芝麻馅的多少时,他又理直气壮地反问—— “这有何难,浮起来不就好了?” 那一刻,整个伙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连火舌舔舐锅底,热油喷薄的声音,都在瞬间静默。 偏偏书云声察觉了异常,还要小心翼翼地询问一句:“有什么地方不对,是吗?烦请告诉我。” 在他话音落下时,解信忽然有种错觉。 站在自己眼前的仿佛不是什么声名传遍天下,一剑撼动 17. 乖乖 [] 梓君衫亮出银针,针尖的前半截赫然发黑。 沉晏看了眼碗中破了皮的汤圆,又看了眼梓君衫,眼中竟浮现出一种类似怜悯的平静。 听他说道:“傻孩子,这是碗汤圆。” 梓君衫:“唔?” 沉晏笑容和蔼:“所以,上边沾着的是黑芝麻馅,不是有毒。” 正巧,这时候祁衿也找了过来,直奔书云声所在:“微澜,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跑上来?” 祁衿:“微澜?!” 书云声推开门,这位人前束发戴冠,人后披散鱼尾的仙尊只披着件朱红外衫,撩起眼皮,语气淡漠:“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祁衿朝他伸手:“我家小傻子呢?是不是过来找你了?” “梓君衫?”书云声歪着脑袋,思索半刻,又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祁衿仍旧怀疑:“真的?你别看他傻就欺负他,还有......等等,我想说啥来着?” 书云声:“......” 祁衿:“啧,想不起来了。” 书云声:“?”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他脸上的神情错愕了一下,在某一瞬间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祁衿:算了,想不起来多半也不重要,只是梓君衫现在会在哪儿? 主屋......书云声应该不会让他进,而挨着主屋不远处的偏屋门口探出了两个脑袋,越过半弧形的莲花池和池上长廊,再越过环绕园林的回廊,远处的轩房和阁楼说不定......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祁衿僵硬地挪回视线,嘴角抽了抽。 那两个扒着房门,探出门口的脑袋,其中一个可不就是自己正在找的梓君衫? 本着没有一人能死在自己手上的精神,祁衿黑着一张脸,走去将梓君衫给抗走了。 彼时还没缓过神的梓君衫:嗯嗯嗯? 沉晏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自己躲得快。 但他下一秒便被一道影子笼罩,抬头看去,是负手站在身前的书云声。 他泪眼汪汪地呼唤:“师尊......” 书云声瞥见他这一身破烂衣裳,抬起手就想抽他,可不知怎的,挥到半空又恹恹垂落,却没想被这孽徒一把握住,用脸颊软肉轻轻地蹭着指尖。 书云声:“?” 此刻的沉晏就像只被遗弃的狗子,眼神委屈又倔强,又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心虚讨好。 这样复杂的眼神,憋闷的神情,极其控制却又微微泛红的眼尾,令书云声心中的怒气霎时散去不少。 他摸了摸沉晏的发顶,少年笑得赧然,连身上的伤也瞬间顺眼了不少。 于是书云声开口:“收拾东西,滚过来。” 沉晏的眸子亮晶晶的,说道:“是。” 莲花池上长廊起承转合,二人拾级而上,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进屋后,书云声转身开口:“手给我。” 沉晏:“唔?” 书云声还是有些担心,牵着沉晏的手,视线落在桌上的一盒墨绿敷料上。 “会有些疼,你忍忍。” 他这样说,手上动作谨慎,神情无比认真。 趁着这个机会,沉晏抬起眼睛看向书云声,仔仔细细,从微翘的羽睫至紧抿的唇瓣。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手心,近乎战栗的触感,令他忍不住地想要缩手。 书云声:“别动。” 带着些许训斥意味的声音,沉晏愣了一瞬,不知道想哪儿去了,耳垂绯红。 察觉异常的书云声:“嗯?” 沉晏:“师尊,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书云声看向他,试图从这人的目光中深挖出些什么。 可惜,小崽子藏得太好。 于是他说道:“随你。” 沉晏见书云声转身离去,咬着白布的嘴微张,导致那截原本要缠在手上的东西,如今悉数落在了膝头。 夜里。 书云声坐在床榻边,垂眸看向正趴在自己大腿上熟睡的沉晏,眼神很是柔软。 雪白的狐尾尖扫过沉晏熟睡的脸颊,又挤进他的腿间,紧紧缠绕着膝窝。 动作流畅又熟悉,书云声却有些心虚,略微俯下身子,观察着沉晏。 很好,没醒。 他伸出手,以指尖描绘着沉晏的眉眼,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种类似于迷茫与疑惑的情感。 乖。 睡吧。 ...... ...... 陵水都,一间并不起眼的客栈。 沉晏想了许久,放眼望去,窗外的天色仍旧幽暝暗沉。 雷劫后的师尊,比之从前熟悉的模样的确有些不太一样。 不仅拒绝自己的亲近,还在有意无意地划分界限。 沉晏垂下眸子,心里有些闷闷的,更多的却是委屈。 他如少年时那般枕在书云声的大腿上,内心思绪翻涌,怎么也静不下来。 在某一个瞬间,沉晏在书云声身上察觉到了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直击灵魂,却又转瞬即逝。 他忽然坐直身子,眉头紧蹙。 书云声仍没有醒来的意思,一头乌黑长发凌乱地倾洒在枕上,弯曲出分外好看的弧度,脸颊睡出了红晕,偏偏脖颈柔软又瓷白。 沉晏心想:刚才是什么东西? 他小心地伸手,可除却皮肉相贴时那种滑腻温热的触感,便再没有了其他感觉。 沉晏心想:难道是我弄错了? “啪”的一声轻响传来,书云声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单手锢住了沉晏的手腕,冷声询问:“你在做什么?” 小崽子想趁我睡觉干什么? 灭口? 反了天了! 沉晏笑意讪讪,赶紧给自家师尊顺毛,说道:“弟子刚才......” “等等,”书云声忽然一本正经地捂住了沉晏的嘴,“师兄找我。” 对 18. 幻境 [] “师尊。” 沉晏不动声色地朝前站了半步,将书云声护在了身后。 书云声:“......” 这孽徒想做什么? 他看向沉晏,迫于师尊眼神的压力,沉晏笑意更甚,明晃晃的,不带一点阴霾。 到这时,书云声是真的觉得这小子有点傻。 怎么会有这种,被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还要朝人兴奋摇尾巴的傻狗。 沉晏说道:“师尊,我们要不去看看?” 书云声非常高贵冷艳地点了点头,吝啬得连一句话也没开口。 偌大的街道无比空旷,除去二人的脚步声,再没有了其他动静,寂静得可怕。 沉晏站定在一家成衣铺子前,忽然伸手,轻轻按了按。 书云声也发现了异常,探头看了过来。 “灰?” “嗯。” 沉晏拈了拈指腹,灰尘的滑腻感难以忽视。 “师尊,这里至少三年无人居住,以及......” “幻境。” 二人对视一眼,沉默良久。 书云声想起了沉晏说的,他第一天在客栈里所见,那个身怀足以躲避渡劫期修士神识法宝的少年。 书云声:“笼罩全城的幻境......来者不善,且实力不俗。” 沉晏垂着眸子,听着书云声的话语,思忖着前些日子玉罗诛传给自己的消息。 可是没有。 没有任何相关的线索。 沉晏面上看上去仍旧平静,内心却有些疑惑。 上下修界,再加上凡间的九都十二城,从没有哪一条消息能够逃过玉罗诛的眼睛。 幻术...... 沉晏反复回想着这两个字。 “沉晏?” “嗯?师尊,怎么了?” 书云声收回了探出的手,问他:“会破解幻术么?” 沉晏沉默半晌,点头:“会,师尊教过。” 手把手教过。 闻言,书云声抿着唇,似乎在笑,又似乎只是转瞬即逝的幻觉,听他说道:“交给你了。” 沉晏:“是。”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却在下一秒忽地紧握,借着袖口的遮掩,最终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破除幻境,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找到阵眼。 它可能是一块路边并不起眼的石块,树枝上一朵半开不谢的花,以及屋内正在做着重复动作的某人。 沉晏与书云声一路朝前走去,他们不知道这方幻境的边界在哪儿,只是基于最开始的直觉,不断摸索。 幻境里的一切都无比真实,可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觉其中微小的不同。 其一,这里没有任何虫鸣鸟叫。 其二:这里的一切都透着种诡异的抽离感。 天是天,人是人,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一切都按部就班,不会出现丝毫意外。 沉晏忽然停下脚步,对书云声说道:“师尊,前边有人。” 书云声:“看见了,祭祀。” 行走在街上的人,皆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手中举着一盏又一盏灯笼,其中的青焰明灭不已,在无风的街道上几近熄灭。 书云声觉得事情不太对。 他开始仔细回想,书中是否记录了这件事情。 答案是没有。 他有些诧异,但仔细一想,书中的楚商伽并未要求自己继续留在陵水都,所以自己当时直接带着沉晏直接回了宗门,所以自然没有赶上这一遭。 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看了眼沉晏,又看了眼距离越发近的队伍,独自思忖。 自己不能违背书中的故事发展,但他人违背......似乎没有问题。 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书云声笑笑,眼中闪过了一缕怀疑与深思,却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师尊?” 沉晏的声音有些担忧,等他回过神来时,第一眼便看见了这人担忧的眼神,沁了水的眸子中只有自己的倒影,清澈又专注。 书云声愣了愣,也就忽略了自己被沉晏抓住了手这件事情。 罢了,他想牵着就让他牵吧,愿意做就......这个不行。 不然,总共不能说自己太溺爱他了。 沉晏见书云声没有推开自己,内心窃喜,面上却仍旧保持着一片平静。 正巧在这时,一片符箓不知从哪儿飘到了他的脚下,半截黄纸被泥水染透。 书云声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毕竟他早已将这些教给了沉晏,现在也就没有插手的意思。 “会么?”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还是问了一句。 沉晏点点头,眼神坚定:“会的。” 他注视着手中的符箓,紧抿着唇。 上边用朱砂写的符咒很长,而师尊曾经告诉自己,符箓上的灵力是借来的力量,向谁借就念谁的名字,还要加上各种夸赞,口令越长,成功率越高,因为力量的主人被夸高兴了。 而这上边写的是——“除魔清秽长生主大人” “除魔清秽长生主大人?”沉晏重复了一次,忽然想起了那个有关陵水都百年前灾难的传说。 “师尊,是那位留下来的宗师。” 沉晏沉声,看向书云声。 书云声也是沉吟,接过那张符箓,并指输入灵力。 那是一种分外阴寒的气息,从指尖一路蔓延至脏腑。 他想了想,说:“跟上去看看。” 沉晏:“嗯。” 整条队伍长且宽,几乎挨着两边的铺面,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无比逼真,身穿相同的麻布衣衫,双开素面外衫上有着诡异的抓痕,像是什么动物发狂抓出来的。 除去拿着灯笼的人,在这个队伍正中,还有八人抬着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的东西盖着一方沉重的防水布,其中隐隐透出人形模样。 沉晏与书云声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跟在了队伍最后。 整个队伍前进的脚步缓慢且僵硬,书云声朝前看去,隐隐能窥见城主府的轮廓。 又要回去了么? 还是说阵眼其实就在城主府? 书云声看向自己前面那人,他的腿脚似乎有点问题,走起路来一跛一拐的,着力点......很奇怪。 极其诡异且违反常理。 这个幻境的制造者究竟参照的什么东西?< 19. 傻狗 [] 书云声深深地看了沉晏一眼:“同理。” 沉晏得到了如此答案,怔愣几秒后,笑得眉眼弯弯,声音轻快:“弟子明白了。” 书云声若有所思:“唔。” 还真是只一哄就好的傻狗。 若是再坦诚一些就好了,自己并不在意更溺爱他一些。 经过这一番简单交流,二人再次将目光放在了供桌上。 正在燃烧的引魂香,看起来并不新鲜的瓜果糕点......一行人净手之后,便开始为眼前这座雕像擦拭尘灰。 姿态虔诚,动作轻缓。 书云声与沉晏自然也不意外,他们接过棉布,便依次走上前去。 此情此景乍一眼晃过去并无异常,直至沉晏轻声开口:“师尊,这里。” 顺着他指着的方向,书云声眼神一凝,叹道:“四指。” 摇光庙里的雕像残骸,便是与此分毫不差的四指。 只是因着这雕像负手的姿势,加之袖袍飘逸繁杂,视线遮挡甚多,所以不易察觉。 如此看来,后世在此处摇光庙里供着的,并非摇光仙尊,而是百年前击退魔族的无名宗师。 书云声思索半秒,道:“不错。” 语气虽是淡淡的,却仍能听出其中的夸赞意味。 闻言,沉晏的眼神锃亮,但凡他身后长了条尾巴,怕是已经摇着抡飞了周边的一圈人。 书云声:“......” 他不再注意这糟心玩意,只是轻抚过这尊雕像,若有所思。 沉晏则看向他气度清冷的侧颜,忍不住地想:师尊会生气么? 自己的庙宇内供奉着不知名的雕塑,如此往复百余年,香火从未沁染至自己指尖,该有的寄托与负担却一桩不少,甚至更多。 可仔细想下去,视线晃过书云声浑不在意的神情,沉晏只觉得释然。 是自己多虑了。 只是对于师尊而言,他在意的会是什么? 他会爱谁? 沉晏眼中的光越想越暗淡,身后那条无形的尾巴似也蔫蔫地夹进了腿间。 忽地,他额角被谁人曲指轻敲。 书云声有些无奈,轻启双唇,以口型提醒:别走神。 沉晏垂首:是。 书云声:这座雕塑......现在应该还没有出现于众人眼前,由此推断,幻境中的时间其实是在百年前? 当时魔族方才消退不久,人们对这位宗师的记忆无比清晰。 可如此看来,百年后的遗忘便显得分外不合常理。 一位救世的宗师,时间只会给他增加更多的传说才对。 之中定然是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意外。 始终萦绕在耳边的丝竹声忽然出现了不和谐的音节,书云声心中一颤,猜测是幻境中的“意外”,它们已然缓慢浮现。 二人顺着队伍朝两侧走去,为中间让开一条足以令三人并列走过的小道。 一位身量娇小的少年从道路尽头缓缓走来,一头长发无冠无簪,就这样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他看向雕像,眼神虔诚又悲戚。 而书云声站在人群最角落,一言不发。 他想起了凡间百年前的习俗,在请雕塑入庙宇前,还需其最喜爱,或者最亲近的人为之沾香。 既然如此,这人的神情为何看起来分外沉重? 引魂香被他高高捧起,眼看着就要完成仪式,却没料想他的动作猛然一滞,竟就此停顿了下来。 时间停驻,连同被风卷起来的落叶都停在了半空。 唯有引魂香飘出的缕缕白烟仍在流动,飘向一处分外昏暗的方向。 沉晏惊觉得不对,手中的剑正欲出鞘,却又在下一秒,被他一寸寸地按了下来。 “师尊?” “嗯,等等。” 三仙归洞,接树移花。 这并非一个简单的幻境,而是两个交互融合,层层交叠的存在。 少年手中的引魂香的确为这层幻境的破镜阵眼,可若是单单只破解这一层,他们不仅无法离开幻境,还会落入下一层隐藏的幻境,永远迷失在虚实之间。 书云声思索半秒,说:“我去下一层幻境,你留在这里。等对影石亮起来时,再一同击破阵眼,明白了吗?” 沉晏摇头:“不行,师尊你留在这里,我去。” “不要说蠢话,听话。” 书云声点了点沉晏的鼻尖,脸上虽仍旧没有什么表情波动,眼神却在某一瞬间变得分外柔软。 沉晏垂着头,听话地没有开口,却仍旧以行动表示拒绝。 书云声: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倔? 那该怎么哄? 书上没教过。 于是书云声决定回来再想,当即便转身准备进入下一层幻境。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沉晏这孽徒竟敢胆大包天地锢住自己手腕。 旋即,他略一使劲,便将自己给拽了回去,紧紧地抱在怀中,双臂炽热且坚硬,一时难以挣脱。 书云声:“?” 他有些怒意:“孽徒,你想要如何?” 失控仅有一瞬间,沉晏在下一秒便可怜巴巴地抬眸,侧头时唇瓣自书云声脸侧划过。 极快,极轻,恍惚间柔软如云。 他附在书云声耳畔低语:“那师尊一定要小心。” 然后,他便自身上取下了什么,趁着这个拥抱塞进了怀中人的腰带,又将下巴沉沉地搁在他肩头,一动不动。 这人沉下来又认真的语调,总是透出点茕茕孑立的意味,似乎只要书云声不答应,他就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默默消失。 书云声叹了口气,也由得他抱了,只是在嘴上说:“罢了,下次再如此,别怪为师罚你。” 沉晏心想:不过是跪白玉台而已,师尊才不舍得重罚。 他放开了书云声,怀中陡然空出一大块,冷风灌进来,只觉得旷然又冰凉。 书云声则垂眸抚平被揉皱的袖口,沉默一瞬,才迈步朝引魂香指引的方向走去。 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是在沉晏看不见的地方,揉了揉被捏出红痕的手腕。 其实一点也不疼。 沉晏手下极有分寸,只是因为自己这身子太容易留痕,哪怕被呼出的热气一扫,也会引起不自觉的战栗。 书云声闭了闭眼,迅速朝引魂香指向的地方追去。 在路过没有亮灯的厢房时,他忽然听见了谁人的低沉轻语。 起先还有些听不清楚,但停下脚步时,那声音 20. 撒谎 [] 书云声:“!” 在一瞬的惊诧之后,他迅速冷静了下来,以同样探究,只是少了兴趣的眼神回看过去。 那宗师笑得眯起了眼,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午后莲池般的松懈与慵懒。 他说:“不要这么紧张嘛,跟我来。” 书云声思索片刻后,迈步跟了上去。 他想知道,这座都城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同时消失已久的活傀,又为什么会在如今卷土重来。 一路横穿别院,在跨越溪流的木桥时,书云声恍惚间听见了谁人吹笛的声响。 婉转的音调每每到达一个地方都会有一节突然停下来,然后掀起一阵风声,如同一人哭似的,哭一会就得喘口气,却始终被一个温柔强大的存在细细安抚。 他总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可仔细一听,又怎么都抓不住其中关窍。 等来到一片开满浮锦花的院前,宗师推开陈旧的木门,朝书云声轻轻招了招手。 那是一棵分外标致的梧桐树,树下落有一方石桌,三张石墩作凳,桌上的白瓷茶盏并未合盖,还在朝外飘散着袅袅茶香,给人一种这里的主人只是匆匆出门,不久便会回来的错觉。 无名宗师朝四周环顾一圈,神情怀念,说了句:“随便坐,莫要拘束。” 书云声颔首,坐在了树边石凳下。 他侧耳,听见了从卧房内传来微小的响动,随后脚步声渐起,愈发靠近。 “吱呀”一声,晃晃悠悠地响起。 无名宗师端着一碟子不知从哪儿拿来的桂花糕,笑得挺暖,露出一口白牙。 他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洒脱写意感,一身麻布直衫,只在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条白色绦带,下坠一颗银铃,叮当作响,令书云声觉得,眼前或许不应摆放茶水,合该是烈酒才对。 无名宗师在他对面撩袍坐了下来,说道:“唔,先垫垫肚子,尝尝一百年来我的手艺是不是落后了。” 书云声:“?” 虽然不太理解,但他最后仍旧给出了格外中肯的体验评价:“还不错。” “哈哈哈哈。”无名宗师大笑,又摇了摇头,问:“我鸠占鹊巢百余年,仙尊心中可有怨?” 书云声擦去手中的糕点残渣,与这人对视几秒后才回答:“我并不在意。” “当真?” “我没有必要骗你。” 无名宗师但笑不语。 静默中,一片浮锦花的花瓣被风吹落在鹅黄色的桂花糕上。 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纯金打造的令牌,对书云声说:“我......生前留有一处秘境,里边有一把嵌入玉石的宝剑,名为‘破阵’,尚未认主。” “今我欲拿它,与尔做一交易。” 书云声垂眸,看向眼前雕刻繁复精美的令牌,觉得自己或许摊上了个大麻烦。 他瞬间站起身,转身欲逃。 “欸欸欸!”无名宗师连忙跨过石墩,伸手拉住书云声,“不是,你个当世剑首,跑什么?!” 书云声眯眼,反问:“你怎么知道‘祛问’断了?” “这个嘛......” “嗯?” “坐下聊聊?” “不......” “好好好,我老实交代行了吧?” 书云声话锋一转:“也不是不行。” 无名宗师在内心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而后他看了眼书云声的神情,瞬间改口,“但可长话短说。” “我出身下修界,至于名字,实在不能告知,不如便称无名罢......” 无名尚未成名时,幻术曾在下修界广为流传,几卷藏书甚至因为势力争夺传入凡间,至今不知下落。 而他习的功法也颇为特殊,需要借势乘运,之中又以人间香火最佳。 所以他们这一门,力求一战名扬天下,所作所为,为自己,也为众生。 无名少年时意气风发,也曾有过几座香火鼎盛的庙宇。 说到这儿,他愣了愣,笑意似解脱又似痛苦。 书云声便开口询问:“那些庙宇,是否还在?” 无名摇头:“不在了。” 书云声:“确定?” “当然,我亲手砸的。” “抱歉。” 无名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苦笑道:“若非毫无应对之策,我自然不会如此。仙尊可曾听过‘言灵之术’?” 书云声皱眉:“当然。” 无名喃喃:“而修炼‘言灵之术’至大乘者,便可对人降下暗示。” 暗示若是成功,哪怕目标修为已达渡劫期,也会对施加术法的人言听计从,不觉异常。 当年鲜少有人知晓这一点,却并不妨碍言灵之术被各宗门大能迅速封锁,并将所有有关卷轴列为禁书,束之高阁,严密看守。 禁令下达后,言灵术修为较高者被迫散功,较低者则被打入烙印,一辈子身处看管之下,再无自由。 但事实上,想以“暗示”完全控制修士极为困难,尤其是跨越修炼等级的操纵,不仅需要目标修士的信任,还需要长久的时间用以施咒。 即使这样,“暗示”成功的几率仍不过十之一二。 可当时的上下修界人心惶惶,即使有人保有理智,也难以阻止这场浩劫的发生。 试图争辩,却被视而不见。 当年的天衍宗宗主一手牵着楚商伽,一手捂住了书云声的眼睛,将自己的两徒弟带回了宗门,又扼令天衍宗上下不得参与此次混战。 而对于当初被关押在天衍宗宗内的言灵术大乘者,他也只是落了句:“其已失,勿忘师。” 事后,他将人带离天衍宗,至今不知结果如何。 无名自然也知道这场风波,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施行难度极高的“言灵暗示”,竟成功落在了自己身上。 某日他醒来时,看见了无数死于自己剑下的伏尸。 一具又一具,堆叠成山。 荒诞与恐惧一同袭来,彼时他的修为已经到达大乘中期,甚至隐隐有着突破后期的迹象。 那场景如梦魇般挥之不散,令无名险些堕入魔道。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砸毁了自己的所有庙宇,轻手掐断了炉中高香...... 一切解决后,他瘫坐在地,任由青石板被血与汗沾湿,洇出了一团又一团的深色。 名字被彻底抹去,修为就此止步,暗处险象丛生...... 书云声:“蔽日之祸你参与了么?” 无名点头,复又摇头:“去了,但非我本意。” “暗示。” “是。” 无名再次拈起一块糕点,慢慢悠悠地开口:“也是到那时,我心中的侥幸才彻底消失。发现只要我还活着,这身修为还在,背后之人就不可能放过我。” “在他的操纵下,我将始终铤而走险,负隅顽抗,直至于某年某天死于非命。” 于是,趁着大祸渐起,无名近乎自毁般地加入了百场混战。 战后,他顺着湪江一路往东南前进,来到了这片当时还被戏称为“蛮荒之地”的都城:陵水都。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竟能被一名随手救过的凡间少年认出身份来。 之前从未有人认出,还以为伪装很是高明,其实只戴了个斗笠·无名。 他看向抱着自己手臂的少年人,一时间 21. 命也 [] “啊,被发现啦。” 无名故作苦恼,却仍旧笑吟吟地看向书云声,并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书云声也只是注视着他,继续说道:“城主府是你主动送给司元齐的,因为当年你也想要利用活傀复活他,否则无法解释他的残魂为什么在你手上这么多年。” “而且以邵前辈的性格......如果你执意接触活傀,这方幻境早便被他捏碎了,不会留有这么多年。” 无名点头,“嗯,不错,是这样。”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这百余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令你选择中途放弃?” 书云声抬眼,分外专注地看向无名。 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敌意,更多是一种平静的探究,仿佛眼前的并非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活傀,而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闹剧罢了。 无名继续点头,分外赞成:“的确,中间发生了一些并不美妙的事情,但具体是什么......抱歉,现在不能告诉你。” 闻言,书云声站起身,理直气壮地伸出了手,道:“残魂,拿来。” 无名眨眨眼,“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这人自哪儿学来的这副土匪做派? 但他迟疑不过一秒,便自袖中拿出一块圆形白玉,上边有一道肉眼可见的狰狞裂痕,几乎贯穿了整块玉石。 书云声沉默着,伸手接过。 他最后朝无名看了一眼,这位不肯告知姓名的宗师,似乎很喜欢这处幻境。 可他的雕塑已毁,那名少年的魂魄也即将被自己带走。 或许不过几天,他便会彻底消失在这方天地。 书云声有些怅然,还有些说不出的烦闷,他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玉石,竟觉得分外滚烫。 ——“我亲自给那孩子算过,他能活到九十多岁,无病无灾,荣华富贵,子孙满堂。” “无病无灾么......” 书云声轻声重复,走出了这方小院。 而在他身后,那方别致又充满温馨的院子外,竟不知何时弥漫起了薄雾,更加衬得那满院的浮锦花星星点点,恍如星子。 半掩着的木门后,无名倒掉了满盏的茶水,闷头在地下挖出一坛多年前埋下的好酒,拍掉封口,仰头便灌掉了半坛。 他顺势跌坐于树根,眯着眼看向树叶缝隙中晃动的光斑。 大乘中期......那是多久以前的记忆了? 在自己击退魔族时,修为已经倒退至大乘初期,而到如今......只能堪堪停留在筑基。 仔细想想,其实还是有些不甘心。 就只有一点点而已...... 他满头乌发散乱,不过一会儿,便觉得酒劲有些上头,大脑仿佛泡在暖流中,浮沉间想起了许久之前,少年羞赧又小心的笑意。 半醉半醒间,他喃喃开口:“一生平安...我自答应了你......便一定会做到......” 微风拂来,浮锦花瓣落在他的身上,随着衣料褶皱堆叠、散落。 风声渐渐地停了,他倚靠着梧桐树的身影,仿佛也同满地的浮锦花一同凝固,岿然不动,自此长久地缄默下去。 无人闻询。 无人可知。 - 书云声离开小院后不久,便看见了眼前裹着一截红布的木桩。 他自弥子袋中拿出对影石,朝中注入灵力。 一重幻境里,等待许久的沉晏站直了身子。 数秒后,长剑出鞘,他与书云声同时击破了幻境阵眼。 宛如瓷碗破碎的声响乍然响起,周围景物的枯荣变化仅在一瞬之间,又悉数如雾如烟地散去。 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书云声身上,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他侧身看向城墙一角,随后身影一晃,不见了踪影。 沉晏:“嗯嗯?” 自己似乎被师尊抛下了,不确定,再看看。 似乎真的是欸...... 他直觉有异,忙追了上去。 书云声觉察出了某处光景的异常,见他脚步轻点,纵身踏过飞檐,无比轻巧灵活地落在了城墙上。 放眼望去,一切如故。 可细细探查,总有一枝花自砖瓦处生长而出。 几步外的幻境内。 钟茗正蹲在邵昭文身边,心提到了嗓子口,询问:“老头子,咱万一被微澜发现了怎么办?” 看起来精神矍铄的老头抚了把胡子,答道:“你以为,为师为何要把你抓回来?” 钟茗挠头,有些羞涩,有些腼腆:“老头子你终于打算把秘籍传给徒儿我啦?啊!” 他捂着挨了一下的脑袋,听邵昭文以一种分外亲昵(不怀好意)的语气继续说道:“当然是为了垫背。” 语毕,他爱怜地揉了揉钟茗的头顶,随后将他一脚踹出了幻境! 钟茗:“???” 钟茗:“!!!” 他眼前先是一晃,身体在极端的失衡中朝旁边一拽,眼看着就要跌落,却没想下一秒便被人一把捞住。 钟茗的心跳得飞快,叹慰道:“谢了兄弟。” 而后,他撩起眼皮,先是窥见了一抹无比熟悉的眼尾红痣,愣了一瞬,又眨眨眼,试图再次确认。 那是书云声抿着唇,一脸寒色的脸。 钟茗:完蛋! 他下意识地转身,朝后望去,却发现邵昭文早已溜之大吉。 钟茗:内心忽然有一个详密的欺师灭祖计划...... 可他沉默几秒,深吸一口气,忽地抱住了书云声的大腿,嚎道:“微澜,我是被逼迫的!老头子把你拉入幻境这件事情他是半点没和我商量啊!” 说到一半,钟茗又吸气,以相同的语调继续哭嚎:“还有,老头子他也不是故意的,哦不,他就是故意的!等等,还是不对,我的意思是,他也是担心你的安全,害怕你把你徒弟玩出问题,所以才留在这里,保证幻境安全的啊!!!” “还有,他一定不是故意把我踹出来垫背的!” 这最后一句,被钟茗嚎的超级大声。 非常不巧的是,沉晏赶来时,正好听见了最后的一句半。 他一脸问号,脑中重复着那一句:你把你徒弟玩出问题。 师尊......玩我?还把我玩出了问题? 也不是不可以。 沉晏有些羞赧,如此设想。 书云声扶额,咬牙压下口中的训斥,把钟茗给提了起来。 钟茗:“???” 不,不会真的想着杀人灭口吧?!! 书云声开口,“只此一次。” 钟茗试探性的:“我发誓?” 书云声斜睨着他,吓得钟茗迅速地开口,“我发誓!” 闻言,书云声这才收手,抬头看向微亮的天色,叹了口气。 送死者往生的最好时间,是黄昏交界在地平线上的那一瞬,也是凡间东瀛所言的封魔时。 既然还不到时候,那...... 书云声:“嗯?” 他略微侧首,看见了一闪而过的人影。 钟茗也喃喃出声:“欸?光头?” “是妖僧。”书云声环抱手臂,如此说道。 “师尊。”沉晏轻声询问。 “不用。”书云声却是摇摇头,云淡风轻地瞥了眼沉晏:“这明显在钓鱼,你个笨蛋。” 沉晏笑笑,接下了这个评价。 他被书云声拉着,走向已经挤满人的街道。 期间,他或许回头看了眼钟茗,眼里有些戏谑,有些笑意。 钟茗闷闷自语:“你们这一师门,不是我说,也太暧昧了点。” 沉晏自然没有在意他这句话,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去听。 他知晓书云声嗜甜,不知从哪儿捧了碗浮花蜜团子,拉着自家师尊落座于树下竹椅,背后两三米外还隔着一截青砖白墙,一眼望去,景色分外雅致。 至于钟茗......不熟,真不熟。 但他跑得真快。 沉晏看向那消失的身影,眼露同情。 天色已然大亮,事情至此,也已了一段落。 二人身边人来人往,但除却一些鸡零狗碎的胡天侃地,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唯有一点...... 沉晏偏头,询问:“师尊,您听见了么?” 书云声颔首,搅动着碗里所剩无几的蜜团子,眉眼深深。 方才自二人对面走过两个做小厮打扮的人,掩面嘀咕了几句。 ——“去了城主府的人还能逃出来?” ——“不知道,前些日子,大人只让我们找个由头......没收房屋......赶出城去,以绝后患。” 若是以常人,或者练气筑基修士的五感,其实听不见二人的低声谈话。 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在那颗老浮花木遮掩的白墙下,正巧坐着书云声与沉晏。 半晌后,二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眼神表达的意思。 书云声放下瓷碗,擦了擦嘴角,想起了前些日子遇见的那名江边女子。 也难怪,在听说上修界来人后,会把这些人统一赶出城,想来是要撇清关系。 毕竟城主府内做的什么勾当,现下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沉晏又问:“但那人身上没有傀儡丝的痕迹。” 书云声解释说:“应该是提前得知了消息。那江边女子并未提及城主府,她大概只是在名单上,并未真正进入州府;又或者只是在外府走了一圈,并未触及隐秘,才会被幕后之人随意放弃,送出来粉饰太平。” 他想到这儿,又垂眸凝思,低声开口:“怎么背后之人得到的消息始终要快我们一步?” 沉晏听着,指尖摩挲着沉水玉,心中揣着同样的疑惑。 回头得去一次玉罗诛总门,仔细盘问一番才是。 二人各怀心思,等书云声回过神来时,视线从空碗上一扫而过。 就这样,没什么......等等。 书云声略微歪了歪脑袋:我怎么记得这碗没吃完?现在为什么空了? 他的羽睫颤了颤,抬眸看向沉晏。 那人的唇瓣晶莹,在发觉书云声的目光后,笑得分外好看。 书云声轻声呵斥:“少你的了?” 闻言,沉晏小声:“一碗太多,还是师尊剩下的正好。” “小心为师命你去跪白玉台。” “那我去跪白玉台了,师尊会允许我回琉璃小榭吗?” “你......” 书云声看向沉晏亮晶晶的眼神,话音在唇边绕了几圈,最终却抿了个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尊是答应了?” 沉晏连忙追问,活像只趴在人膝头摇着尾巴的狼犬。 见他这副模样,书云声原本想要拒绝的话语竟怎么也说不出来,目光落在沉晏的唇瓣,竟就此默认了。 沉晏笑意盈盈,身子略朝前微俯,日光倾洒在肩头,衬着那张分外引人注目的脸,竟令书云声的眸光一晃,旋即伸出手,以指尖轻轻点在沉晏眉眼边缘。 “算是答应了。” 他轻声开口。 沉晏眸中的欣喜肉眼可见,书云声鲜少在他身上看见如此外放的情绪。 他想:搬回来就搬回来罢,总不会同幼时那般......精力旺盛。 其实书云声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沉晏。 或许只是因为此刻的暖阳难得,又总觉得,向阳花木易为春。 他不舍得看见这双明亮的眸子一次又一次地落寞...... 是名贵花种也好,狗尾巴草也罢。 其实只棵狗尾巴草也不错,至少自己走过去,它就会轻轻地摇。 二人休息一会儿,便戴上斗笠,沿着城内主街道慢慢悠悠地走着。 常听老人说,想要了解一座城池,只需要站在路边细细观察,从天色擦亮至暮光昏沉,便可知一二。 他们便是如此。 临近收摊,书云声倚靠在一处小巷口,不知瞧到了什么,视线沉沉地落在某一处。 沉晏顺着他看向的地方瞥去,笑了笑:“看模样是凡间的米酒,师尊要买上一坛么?” “不知道,没尝过。” 书云声看向那以竹架支成的酒架,低头看了眼腰间的弥子袋,暗自琢磨:回去时一定要带上一坛,等等,一坛够么?要不给师兄他们也捎上几坛? 怕是现在有些来不及了。 他看了眼时间,对沉晏说道:“你且在城内客栈等我。” 沉晏也打算去一趟玉罗诛,因此并未拒绝,只是说:“师尊万事小心。” “嗯。 22. 失踪 《仙尊他又想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陵水都城内。 沉晏看了眼弥子袋里装的东西,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笑了笑。 他何尝不知道书云声在想什么,于是恋乌及屋,将所有一切都做得妥当又自然。 给楚商伽的,以及其余几位长老的份额...... 末了,沉晏低声喃喃:“该是够了。” 他及时打断了泛滥的思绪,转身朝玉罗诛此处的接应点赶去。 其实他只需要放出消息,再等上一刻钟,便会有人前来拜谒。 但他等不及了。 他想要快点解决这些事情,而后继续安安稳稳地跟在自家师尊身后。 沉晏一路朝城中最繁华的酒楼走去,因着玉罗诛“天下无事不知”的活招牌,所以各个地方的对接地点极少建在荒郊野岭。 毕竟红口白牙一翻,是是非非便需要仔细甄别。 顶层寂静,有人沉默着为他推开门扉,又默默地退了下去。 里边不知是谁养了只黑背白肚的狸奴,见沉晏进来后,瞳孔幽幽地盯着他,颇有炸毛的趋势。 沉晏:“唔?” 还挺可爱,就是感觉随时会扑上来给自己一爪子。 他再定睛一瞧,发觉这只狸奴脖颈上竟挂了个正红色的布织璎珞,上面针脚细密地绣着“大王”两字。 沉晏在唇间呢喃着这个名字,眼中浮现出些许笑意。 他环顾左右,找了个不侵犯“大王”领地的椅子,翘着腿翻看这几月的呈报。 没什么特别的,除去自己最开始给楚商伽送去的两封信件,便没了任何有关师尊,有关天衍宗的消息。 沉晏皱着眉,低声:“见了鬼了,难不成还能直接钻进脑子里?” 他也是觉得这个猜想有些滑稽,甚至可以说可笑,于是摇了摇头,将之抛诸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一直警惕着看向沉晏的家猫,不知脑补了什么,竟颠颠地跑了过来,绕着脚踝喵喵叫着蹭他。 沉晏朝下瞥去:“嗯?” “大王”蹲坐在地,眼珠似澄澈的玻璃球,正看向这个“退出了领地,向自己示弱的人类”,叫声短促而惹人怜爱。 这时候,外边忽然响起敲门声。 沉晏顺着声音抬眸,那是一位身着灰蓝色窄袖劲服的年轻男人。 他恭顺地朝沉晏行礼,一双眼睛却左右迅速瞥着。 不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倒像是在寻找某只乱跑的小东西。 许是因为环境过于安静,“大王”蔫蔫的叫了声,施舍般的甩出尾巴尖。 邹永安:“?!” 祖宗怎么跑祖宗脚下去了?呸,不是...... “邹永安,”沉晏的声音很是低沉,在没有刻意控制的情况下,多有一种格外冷漠的尾音,“所有消息来源都在这儿?” 邹永安连忙收回视线,回答说:“是的,两天前有人传来消息,告知了您与仙尊的落脚点,我们便提前整理好了记录。” “册子依据地点整理目录,分为三种紧急与保密情况,现在全都在这儿了。” 沉晏再次翻了翻,上边除去天衍宗外的每一页,都有一条极淡的折痕。 而这些,是会在不久后被明码标价,一张张撕下贩卖的标记。 可还是没有。 邹永安小心翼翼地朝“大王”招手,但这只平时脾气极大的猫,此刻却一反常态地卷着尾巴趴在沉晏脚边,又翻身露出肚皮来。 沉晏:“......” 邹永安不忍直视,一边咬着牙试图将“大王”抱出来,一边说道:“主子,我......” 沉晏本已准备听他细说,余光却瞥见了自己袖中的对影石,似乎在某一瞬间散发出了并不明亮的光芒。 沉晏抬手,示意邹永安噤声,声音温和:“师尊?” 没有回答。 “师尊?您在哪儿?” 对面一片沉默,安静得吓人。 沉晏瞬间站了起来,语速极快:“东西精简后找机会寄给天衍宗。” 邹永安此时的心也沉了下来,单膝扶刀而跪,沉默着垂下头颅。 只听一声轻响,等他再次小心抬眼时,眼前已然没有了人影,只留下“大王”无意识地甩了甩尾巴。 而沉晏迅速朝城外奔去,神情格外冷峻,本就有些锋利的眉眼如今更显厉色。 他一只手紧握着对影石,几乎要将冰冷的石块捂热,心脏咚咚跳着,声如擂鼓。 求救信号。 师尊......等我。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赶来的沉晏遥遥望见一人影闪过。 绯红外袍,长发翻飞。 那人应是察觉了沉晏的到来,隔着尚且有一段的距离回头。 脸色苍白,合目恬淡。 也...不像是个活人...... 一人倒在他脚边,白衫上依稀能看见血色红痕。 沉晏:“师尊!” “不惑”剑赫然出鞘,带着万钧剑意朝他袭去。 红袍人迅速后退,其间略一点地,身形看上去分外轻盈,姿势也格外怪异,没有骨头似的。 沉晏很快便发觉了异常,这人绝不是活人,反而像是......活傀! 红袍人再次回头,双目微阖。 而在他身后,或是头顶,一双无形的手正在通过傀儡丝操纵他。 交手中,沉晏一击中地,剑锋斜斜刺入这人小腹,传出的却并非血肉被穿透的闷声。 红袍人反手握上剑锋,与沉晏拉锯着,一点点地朝外拔除。 以他的这种力道,若是寻常血肉,早已被割断了手掌,连筋带骨。 见状,沉晏略一沉吟,明白这人的身体也是被机关术改造过。 不过几秒,红袍人便生生将入腹的剑锋给拔了出来,转手以肘反击。 由于二人距离极近,沉晏也不得不暂时收回“不惑”,改为近战肉搏,以指转掌再转拳,眨眼间便拆了几十招。 期间沉晏隐隐占据上风,眼看着稍微拉开了距离,手中虚握,在即将显现出剑影时,却见红袍人再次急速后退。 即使动作如此大开大合,那人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含着淡淡的笑意。 沉晏抬头,见其消失的方向竟为陵水都正城门,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但他还是蹲身,想要先行探查书云声的情况。 掀开最外层的暗色斗篷,他瞳孔一缩。 “不惑”划过腰间沉水玉,玉罗诛在陵水都以及临近城池的所有接应点,都接到了主子的最高级命令。 沉晏起身,迅速追了上去。 往地上看去,那是一具栩栩如生的机关人偶,五官与书云声全然一致,没有任何差别。 而真正的书云声,已经不知道被幕后之人藏到哪儿去了。 时间已然来到夜里,天色完全擦黑,陵水都的城门已然关闭,只有两侧亮起的火盆与灯笼,照出了士兵来回巡逻的影子。 红袍人的动作并不隐蔽,甚至可以说是大摇大摆,仿佛想要故意被发现,令守城士兵第一时间察觉了异常。 墙根处人头攒动,千户所队伍整齐,手上高举着长枪与盾牌,而城墙上已是搭弓上箭,隐隐能够听见弓弦紧绷到极点的迸裂声。 但实力的差距难以忽略,尤其是修士与凡间鸿沟。 修士无需驱雷掣电,摘花沾叶便是利器。 期间有人认出了他,尖声叫道:“他的脸,和先前那妖僧一模一样!” “但他怎么有头发?” “小心——!” 气势是一种分外玄妙的东西,在最前边的人如刀砍芦苇般倒下,中间队伍又没在第一时间接 23. 狐狸 《仙尊他又想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沉晏放下对影石,沉吟几许,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大概有些猜测,皱着眉,压下了内心浮出的忧虑与不安。 伴随着一声叹息,他掐诀御剑返回天衍宗。 总之,妖僧已死,祸害已除,至于如何善后,就让他们自己去头疼吧。 一路回到宗内大门,沉晏却察觉出了一种隐约的萧瑟氛围。 往前总能看见弟子或进或出,如今自己站在原地等待半晌,竟没有发现一人身影。 邪乎到家必有诈,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倒没有忘记楚商伽的叮嘱,跨过三仙门,便直接朝净行殿赶去。 石狮口中悬挂的黄铜铃晃荡着,摇出清脆好听的响动。 半晌,沉晏站立在大门虚掩的殿外,虽未进去,却能依稀听见里边传来的争吵。 真可谓是......好不热闹。 “蓬莱岛秘境......两年......这次的人数......” “下修界也要......” “我呸!你小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隔着一扇门,沉晏几乎能够想象宗主大人的表情。 可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却穿透对话,遥遥喊道:“沉晏,进来。” 沉晏敛了笑意,连忙板着一张脸,走了进去。 他以余光朝两侧瞥去,一行仙风道骨的人正在整理衣裳,扶正被打歪的头冠,口中还在絮絮叨叨地骂着什么。 想必几秒前,这群“修仙大能”,“仙风道骨”之人,都还在破口大骂,撸着袖子干架。 他恭敬地行了礼,道:“宗主。” 楚商伽笑眯眯地应声:“嗯。” 见状,那些时不时聚来的人也都冷哼一声,各自告辞散去了。 楚商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眉目间有些疲惫,宽大的袖袍下却有一截毛茸茸的尾巴尖,貌似不耐地甩了甩。 正巧抬头的沉晏:“???” 宗主什么时候养灵宠了?不太对劲。 他悄悄抬眼,却见楚商伽宽大的袖袍遮掩着,支起手臂,曲指托颐,看起来很是头疼。 “受伤了么?” “回禀宗主,没有。” 沉晏欲言又止,其实他还有些问题想问。 楚商伽看出了他的疑问,说道:“还有五年,蓬莱岛秘境就要开了,这次我打算让你带队。” 沉晏有些诧异:“嗯?” 我?我啊? 楚商伽觉得脑仁尖锐地刺痛着,指尖也被什么湿润柔软的东西给拱了拱。 他垂眸,和那双透彻淡然的狐狸眼对上眼神,只觉得脑袋更疼了。 都因为伤势过重,不得不变回原型养伤了,还能听见自己徒弟的声音就兴奋呐? 楚商伽有些郁闷,薅了把白狐的脑袋。 “是。” 沉晏答应了下来,他明显还想问书云声的事情,但又颇有顾虑,只得抬眸,眼巴巴地看向楚商伽。 楚大宗主被他那表情气得心肝疼,很想抬脚踹沉晏,却在几个深呼吸后勉强保持住了风度,笑得分外柔和:“小兔崽子,这招对我没用。” 于是沉晏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变了变。 楚商伽:“......” 他扶额,又将那团白色的毛绒绒朝袖内揣了揣,才说,“陵水都危险,也并非单独让你一人回来。经过几大长老商议,宗门将撤销令弟子出山历练的安排,直至蓬莱岛秘境开启。”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默默咽下了后半句话。 而且,依据前几日的起卦推测,蔽日之祸竟会卷土重来。 加之近百年间灾害频发......难道这些都是因为天阶断裂的原因? 楚商伽手中柔和如云的灵力乱了一瞬,怀里的白狐眯着眼,圈着身子叼着尾巴昏昏欲睡。 沉晏垂首,“是,但是......” 楚商伽撩起眼皮:“怎么?” 沉晏姿态恭敬,语气却有些幽怨:“宗主,我明白了。蓬莱岛秘境五十年一开,这次我带队没有问题,但我的师尊好像不见了;傀儡丝和陵水都也有关系,城主府也已经被清理完毕,但我的师尊好像不见了;您什么时候养灵宠了?怪可爱的,但是我师尊好像不见了。” 楚商伽:“......” 他开始装糊涂,下意识地和稀泥,说道:“放心吧,微澜没事,子书长老亲自去救的人。” “那......”沉晏微微仰着脑袋,“那就麻烦宗主了。” 楚商伽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内心却不由得想起了那天的惨状。 对影石被捏碎,收到消息的子书钰与自己第一时间便赶了过去。 他与其余几位长老都知晓些许书云声血脉的事情,却没承想,等一路赶过去时,竟然只看见了一堆堆叠的血色衣物。 他蹲下身子,伸手探去。 除却柔软的衣物外,指尖还触碰到了一丝温热微颤的存在。 毛茸茸的,团成了一小团,呼吸微弱,毛发沾血,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楚商伽:“???” 师尊没和我说过师弟还会变成这样啊?! 他长久温和的面具在那一刻裂开了条缝,脸上的表情在某一瞬间类似于诧异。 而后,他再次眯着眼笑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小狐狸抱进怀里,手上灵气如烟,顺着皮毛流入经脉。 “走咯,回家。” 楚商伽回头,半束阳光正好照在他的侧脸,宛如白玉嵌了条细细的金边。 子书钰正仰头看向树杈,闻言不过脑子地“嗯”了声,却又在话音刚落时发现不对。 “但是......微澜人呢?” “啊,这儿。” “啊?” “走了。”楚商伽转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子书钰一眼,声音淡淡的。 只见他抬脚迈步,却缩地成寸,顺行千里。 子书钰有些晃神。 一直以来,无论其他宗门怎么在净行殿闹腾,楚商伽都像是完全没有脾气一样,唯有刚才那一眼,他的眼睫浓黑,目光悠长而深冷。 “宗主?” 沉晏再次开口,分外小心地试探了一句。 楚商伽回过神来,嗯嗯啊啊地混乱应答了一番,抬手将人给打发走了。 他坐在高位,顺着怀中狐狸的脊背毛,看向门扉敞开的大道,忽然灵光一闪。 他想:糟糕,忘记了子书钰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他们该不会晚上组队来偷我狐狸吧?! 楚大宗主瞬间站了起来,神情肃然,揣着怀里的狐狸朝回走去。 而在另一边,沉晏回到芜华峰,看见琉璃小榭中漆黑一片。 走进主屋,目所能及之处虽仍旧干净,他却依然抬手掐了个净诀。 桌案上的东西一片狼藉,沉晏笑了笑,一边收拾,一边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事情。 楚宗主养了只灵宠? 但那截露出的尾巴尖,怎么和师尊的尾巴那么像? 沉晏习惯在收拾东西时梳理思绪,当他将这里整理好之后,一份完整的计划也在脑中规划完整。 得去看看。 宗主大人总不能一直把师尊藏起来吧? - 是夜,月黑风高。 沉晏潜入了落晖廊,可还没来得及进门,便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不管,今天就是师兄,哦不,楚商伽他本人来了也没有用!” “是么,你确定能偷走宗主大人养的小狐狸?” “呸,什么小狐狸,那是 24.投怀送抱 《仙尊他又想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啊?这是怎么了?” 楚商伽试探性地伸手,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摸上心心念念的狐狸脑袋,便被分外不客气地挠了一爪子。 于是他摇头坐回凳上,小臂交叠,学着书云声的姿势将脑袋搁在上边,笑得眉眼弯弯:“生气了?为什么呢?” 书云声扭头,并不搭理他。 楚商伽总算抓住了机会,伸手撸了把后背柔软顺滑的毛发。 书云声扭头就想挣脱,却被楚商伽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压住后颈骨按了回来。 他现在受制于人,只得抬眼看向楚商伽,眸中的情绪无比直白:你想做什么? “啊啊,”楚商伽看了眼窗柩,理直气壮地开始转移话题:“刚才是不是有人来了?” 书云声面上不显,尾巴尖却是心虚地动了动。 楚商伽自然发觉了他的心虚,但他眉梢微挑,到底没有揭穿。 四周寂静,楚商伽把书云声抱了起来,叮嘱说:“别窝在窗口,吹着不冷呐?还有,那堆麻烦东西还没走,明天会有弟子来照顾你。” 怀里的狐狸一边耳朵塌着,另一只耳朵却高高竖起,显然是在听的。 温热干燥的掌心落在头顶,楚商伽正经不过几秒,便恢复了常态,压低了嗓音,说道:“以及......机灵点儿,别让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把你给偷走了。” 书云声:“???” 这人是不是喝多了?天下谁人敢把本尊偷走?! 他从不自持身份,只是刚才被沉晏身上那陌生狸奴的气味一熏,现在心中总堵着一口说不上来的闷气。 其实他很想再挠楚商伽一爪子,但他又深知这人睚眦必报的心性...... 简单来说,就是暂时打不过。 狐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知道了么?” 楚商伽再次确认。 书云声分外优雅地颔首,甩尾躲过了楚商伽的魔爪。 他仍旧认为,不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 可他想错了。 翌日清晨。 天朗气清。 书云声对楚商伽离开的动静有所察觉,但他只抖了抖耳朵,便继续睡了过去。 不过一会儿,便有弟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放下一盒以鲈鱼鱼蓉搓成的团子。 仔细一数,约莫有八九个,只多不少。 等人走后,书云声小心翼翼地探头,鼻尖馁馁耸了一下。 像是明白了眼前的东西是什么,他身段轻盈地跳上石桌,以尾巴圈着自己的“猎物”。 那是熟悉的香味,与许多年前师尊做得如出一辙。 书云声感觉有些怅然,连微尖的耳朵都蔫蔫地搭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外边忽地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声响,惊动了正团在桌上的狐狸。 书云声起先还以为楚商伽回来了,警觉地竖起耳朵。 期间他心虚的看了眼食盒,想必也是知道自己吃的有些多了,心虚的藏了藏,又扭头朝门外窥去。 阳光是很神奇的存在,它分明照出了那么多的尘灰,却令书云声无端的觉得,被它照耀的枝桠仿佛变得更加透彻清晰了。 在洒满光斑的青石子路上,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暂时......安全? 可一口气方才舒到一半,便再次被迫抬了上去。 书云声连忙闭上眼睛装睡,想了想,干脆直接甩过尾巴盖住眼睛,既节省力气,又不容易出破绽。 只见梓君衫提着外袍衣摆跑了进来,环顾一圈,迅速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他询问得小心翼翼:“师兄,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在陵水都差点被活傀暗算,呜呜呜呜......” 书云声略微挪开尾巴,露出条细缝看向梓君衫。 这人怎么哭起来了? 还有这个流言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正当他纠结是佯装睡醒,还是继续装睡时,外边忽然传来了第二人的脚步声。 梓君衫当即就慌了,他可不想被来人提去楚商伽跟前告状,于是环顾左右,找了个衣柜便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 钟茗脚步停顿在大门口,站在原地,倏尔抬眸看向墙头。 而后便见他单手撑墙,身段轻盈地越过障碍,连同落地时都没发出分毫动静。 书云声下意识地想要甩动尾巴尖,以此来表达内心的烦躁,但又在下一秒艰难地忍住了。 谁家狐狸睡着了尾巴还在晃的? 纠结不过几秒,钟茗便凑近石桌,嘴里嘀咕着:“我听子书钰说,你在陵水都郊外被活傀捅了一刀,回来还被楚商伽给关起来了?” 书云声:“......” 怎么还能越传越离谱? 这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依稀夹杂着含糊的对话。 钟茗被吓得虎躯一震,连忙朝四周望去,最终将视线落在那方格外显眼的衣柜上。 毛色雪白的尾巴再次朝上挪了挪,书云声看见那人动作流畅地进了衣柜,那淡色双开檀木衣柜安静不过两秒,便猛地颤动起来,灰尘簌簌落下。 书云声:“......” 别把我师弟给打死了。 为了避免衣柜内再添一人,他索性站起身,略略下压柔韧的身子,舒舒服服地抻了个懒腰。 他听出了来人是谁,矜持地坐在桌上,微微下压头颅,睨着外边来的两人。 沉晏默默跟在危今瑶身后,手上同样提着食盒。 危今瑶背着手,询问:“我听钟茗说,微澜在陵水都被活傀一刀捅进了心口,还被楚商伽那死变.态给囚禁了?” 书云声:“......” 沉晏讪笑:“长老,这有些过于......夸张了。” 二人正大光明地绕过长廊,走进落晖堂,与书云声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沉晏的眼神瞬间便柔软了许多。 嗯,他看起来休息得很好。 自己应该放心。 沉晏如此劝慰自己。 而书云声的目光则一眨不眨地盯着沉晏,在闻到那股仍未散去的气味时,他的整条脊背毛都瞬间炸了开来,连同溢出喉咙口的叫声也微不可察地拔高了几度。 沉晏:“唔?” 危今瑶也没忍住的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她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询问:“偷腥了?” 沉晏的神情更加乖巧:“什么?” “嗯......你自个儿过去吧,学堂还有事情等我处理。” 危今瑶如此说道,竟当真挥拂衣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当然知道沉晏打着自己的旗号过来看望书云声,是为了避免事后被楚商伽责罚。 但凡事都有个限度,举手之劳可以帮,但她可不想被书云声和楚商伽两人记仇。 沉晏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这偌大的院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于是他回头,语气带着些讨好:“师尊?” 不管怎么样,先给顺顺毛总是没有错的。 书云声分外高贵冷艳地斜睨着他,不说给抱了,就连沉晏伸出手来,他都要略略龇牙,将人呵退。 书云声:孽徒,身上沾的是什么味道?! 沉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家师尊忽然对自己充满了敌意,连同靠近都会被尖牙与利爪挠开。 他总觉得自家师尊会在下一秒变回人形,拿着“祛问”清理门户。 不行不行。 沉晏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离谱想法清出大脑。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竹篮,试图和书云声讲道理。 “师尊,您这是怎么了?” 书云声观察着四周,试图找一个适合的落脚点。 可他环顾一圈,却只看见了沉晏撑在桌上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