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小城来了位大美人》 1、第 1 章 1971年,辽河三角洲北风猎猎。 辽河口一百三十万亩芦苇荡,被打杆的刀客们砍伐殆尽。 在偏僻的苇塘里,伊曼扛着一捆芦苇,深一脚浅一脚地送上拖拉机,随后自己也攀到车后斗坐好。 她的小脸藏在大一圈的棉帽下,用藏青色的粗棉布围住口鼻,抵挡凌冽的寒风。漂亮的桃花眼流光溢彩,即便她把棉帽压得低低的,依旧难以掩盖住她的动人美貌。 “俗话说得好啊,‘好人不下苇塘,好驴不下磨坊’。明年我可就不来了。”隔壁村的三贵叔后脚上车,嘴唇发干地说:“干不动了。” 刀客打杆就是砍芦苇,这活儿十里八乡公认的苦,只有最没办法吃不上饭的人干。 伊曼成分不好,从来不跟其他人搭话。她从破棉袄里掏出煎饼,背对着北风啃起来,耳朵里听着大家说话。 她身上灰布棉袄单薄不说,补丁摞着补丁,上面还沾着芦花。这是从老宅翻出来不知何年月的棉袄,与其被冻死,顾不上讲究穿上再说。 今儿她打了五吨的杆,累的胳膊都快抬不起来。芦苇杆都是用来给造纸厂去,也只有造纸厂收。 工头还算实诚,刀客们回到大通铺,他已经叼着烟,开始给人结算工钱。工钱一天一结,童叟无欺,一吨的杆,一角钱。 伊曼得了五角钱,揣到兜里,把剩下的草绳还给工头。她得赶紧往家走,不然走到半道上天黢黑,在空荡荡的芦苇荡太过危险。 村子里的人都听过芦苇荡里□□抢劫的事,走在这边的老少爷们都不会逗留。 * 日头下山前,乘着天边的晚霞,伊曼回到南关岭村。 这里是她跟家人下放改造的地方。 她爸妈有家瓷器厂,属于民族资本家。工厂被收缴后,他们根据政策来到南关岭村,开始遥遥改造之路。 伊曼见大队部的院门还没落锁,小跑着进到大队部里。 大队部其他领导和干部已经下班,只有妇女办公室的门是半掩着。 举报箱在走廊中间,伊曼环顾一圈没看到有人在附近,小心地投下一份匿名举报信。 偷摸干了件大事,她眼睛里都是狡黠的笑意:“摊上我这样的妹妹,你们真有福气。看你们往哪里跑。” 随后她收敛笑容来到妇女办公室。 妇女主任白梅瑛正在等她,看她冻的小脸发白,先将她拉进办公室烤火:“吃没吃?” 伊曼摘下棉帽和粗布巾,对着煤炉搓了搓手说:“啃了个煎饼,现在不饿。” 白梅瑛往搪瓷杯里倒上热水,让伊曼抱着,她叹口气说:“你哥和你姐的外调信寄到了,我还以为你能跟他们一起走。美国啊,那可是帝国资本主义国家...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受到邀请吗?” “他们从不跟我说这些。”伊曼垂下头,语气低低地说:“我还是愿意跟在爸妈身边伺候的。” 白梅瑛不觉得国外有多好,思想上很容易被阶级主义侵蚀,出去不是好事情。 挂号信上一圈洋文引起大队部里不少人的围观。有的年轻干事还感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伊家是真的家大业大,遭了难落魄成这样,还能将伊金和伊秋月送出国去享福。 就是说到伊家三个儿女,偏偏留下最漂亮大方的小女儿在身边。有的人认为是爸妈不舍得,有的人倒是多了其他想法,毕竟伊曼的爸爸伊大富到处给伊曼找婆家,就差明码标价,大家都看在眼里。 白梅瑛细细打量着伊曼娇俏的眉眼,她从没见这么好看的人,比年画上画的美人都要好看。瓷白透红的肌肤,在芦苇荡当刀客砍芦苇,被猎风摧残了两个月,也不见有一丝皴裂和干燥。依旧像是白玉,无暇又娇美。 “他们出去也就出去了,跟你不是一路人,你的思想比他们先进。...你要是想找婆家,跟我说,别听你爹娘的话。” “白主任谢谢您,我还不着急,没这个打算。”伊曼客客气气地说。 白梅瑛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将信封递给伊曼。 “这是你的信。” 白梅瑛认为,一个人的出身是不能控制的。哪怕伊曼的爹娘是□□,也不能代表伊曼能接受自己成为□□。 加上回到老家不久,白梅瑛发现,伊曼家里人全都在压迫她。她成为家中唯一的苦劳力。 在伊曼偷偷的请求下,她可怜这个小姑娘,愿意替伊曼隐藏她往文学报刊投稿的事。 伊曼当着白梅瑛的面,扯开棉袄下摆,把信封塞到棉袄线缝里。 “白主任,我回去了,谢谢您。” “藏好点。” “知道啦。” 和白主任告别,伊曼回头看了举报箱一眼,拍拍收获不小的棉袄,往家里去。 夜晚降临。 冷风如钢刃切割身上的皮肤。 纷纷扬扬的雪花扑面而来,在雪野中挺立的北方乌鸦,发出粗哑的叫声,带着遥远且莫名的幽怨。 没人比伊曼更懂这腔幽怨的气息,那不就是她此时此刻散发出来么。 她在中巨额彩票的第二天,前脚刚踏上彩票中心的台阶,后脚就被高空坠物砸伤。 昏厥后被送到急救中心,她手里还紧紧捏着银行卡。那一大串的数字,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噶了。 等她清醒过来,已经穿书了。 伊曼身心皆寒,疲惫地望着“老家”祖屋。 眼前的老宅只有三间漏风的破屋,屋顶年久失修,青砖破损,东一块西一块用高粱杆和石头遮挡住。 墙体浸着被火烧过的乌黑痕迹,窗棱和门板的缝隙里发出呼啸的风声。 她是在三个月前“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成为这本年代文里的同名悲催女配,当晚差点心梗。 伊曼打了个哆嗦,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院子里走。 她心里苦,没处说。 这本七十年代的《小城爱情故事》,讲述七十年代,男主角吕骋与女主角莫山山在下乡的历练中,相濡以沫的爱情故事。 伊曼是同名悲催女配,不受父母疼爱。在他们被戴上帽子后,被迫回到老宅改造,由此开始原主悲惨的一生。 原主家人都好吃懒做,他们压迫伊曼没日没夜地干活。 因为她长相美艳动人,是出了名的大美人。谁见了都会说她比画里的美人都要漂亮,就是那九天下来的仙女。 原主后来被村里出名暴戾狠辣的盲流男配看上,花光家底娶到原主。 他不但不疼惜原主,整日疑神疑鬼,怀疑原主背着他勾三搭四,哪怕别的男人多看原主一眼,回到家等着伊曼的就是数不清的拳头和谩骂,在常年的虐待下,盲流男配的扭曲心理得到满足,懦弱的原主苦不堪言。 她偷跑回到娘家想要寻求父母帮忙,迎来的却是被吃软怕硬的父母捆回盲流男配的家中,最后被活活打死。 盲流男配在她死了以后,不但没有内疚,反而看上了女主莫山山。被男主吕骋设计告发成了劳改犯。 伊曼捏捏棉衣角,新到的稿费安然无恙地卷在里头。 去他娘的爸妈,她一定要离开这里。 全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吸原主血的牲口。伊曼既然穿来了,就不会重蹈原主的覆辙,她要一个一个料理了他们。 伊曼推开门进到主屋里,浑身上下透着怨气。 主屋不大的小炕上有伊曼的父母,伊大富和郝春丽,还有伊金和伊金兄妹二人。别的屋子都冷,他们四人挤在这间炕屋吃睡。 恐怕他们又说到即将出国避难的事,几个人脸上的笑容还没退。 煤油灯忽明忽暗地闪着,照不清伊曼进屋时脸上看好戏的神情。 “今儿挣的钱呢?”伊大富叼着烟卷眯着眼盯着她,伊曼进屋还没抖落积雪,他摊开手心找她索要今日的工钱。 伊曼从兜里掏出五角钱,一言不发地递到伊大富手里。 伊大富捻开钱,不问伊曼吃没吃饭,皱着眉头说:“怎么才五角?偷懒没干活?” 伊曼怯懦地说:“芦苇荡的活干完了,刀客全都遣散回乡,后面没活了。” 刀客就是割芦苇人的称呼,原先的意思是靠着一把镰刀就能拼命的人,现在的意思是靠着一把镰刀就能卖命的人。 一把瓜子壳从郝春丽手上撒到地上,她拍拍手,冷淡地说:“得了,你跟她废什么话。” “那哪够我做新棉袄。眼瞅着出国,总不能让我穿旧棉袄去吧。” 伊秋月说话喜欢夹出尖细柔弱的音调,头发天生发黄,两腮凹陷,不知道的还以为黄鼠狼成精。 她身上的旧棉袄是去年做的,比起伊曼身上的破棉袄不知好多少倍,一个补丁都没有,颜色还鲜艳。 但伊秋月是被爸妈捧在手心里的闺女,自然看不上粗布棉袄,她嫌弃地说:“老穿这件,磨得袖口都发亮了。” “别着急,好闺女。”郝春丽疼惜地说:“明天你跟你哥去上海港口坐船,到了海外想买什么没有。钱你我都给你俩了,你千万别委屈自己。” 伊金长得像只瘦猴子,梳着死也不剃的分头,裹在厚被里翻着《大家文学》,眼睛被昏暗的火光逼出泪花,他抹了抹说:“那可少不了我的,我也要一身新的出国穿,像上海流行的立领样式是最好的。” 他爱惜地抚摸着《大家文学》的内页,感慨地说:“这个叫蛮易的写书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美国有没有渠道弄到。” “有钱什么买不到。”郝春丽瞥到还在地上傻站着的伊曼,厉声说:“看什么看,明天吃的豆饭准备了吗?” “我现在就去。”伊曼掀开门帘走出去。 郝春丽厌烦地瞪着她妖娆纤细的背影。 郝春丽与伊大富说:“上次你提的那家人给了准信没?咱还得用彩礼钱做咱俩的生活费。” 她跟伊大富俩人变卖家产送伊金和伊秋月去美国,还指望他们兄妹稳定后将他们也弄出国颐享天年。现在只能依靠伊曼每天的工钱过日子,就等着伊曼找到婆家,拿到一笔彩礼让他们日子好过些。 “说好了。”伊大富吞云吐雾地说:“等着媒人来,咱们两家人把‘礼金’商讨定了。” 伊秋月放下木梳不梳头了,把梳子随手扔到炕上跑到她爸身后开始给他捏肩膀:“咱家又要来钱啦?” 伊金干脆把《大家文学》合上,凑着头听着,心里盘算着能抠出多少留为己用。 郝春丽压低声音问:“你打算要多少?” 伊大富伸出四根手指头晃了晃。 “四十?”郝春丽反对地说:“卖猪肉也不止这个价。” “啧,你懂个屁。” 伊大富随手把烟头扔到地上,咳嗽两声说:“我傻啊我,要身段有身段,要皮相有皮相的黄花大闺女,我就要四十?听好了,我要四百元。” 伊秋月早就嫉妒伊曼的样貌,她高兴伊曼被“嫁”出去过苦日子,又不满意她的“行情”好,急迫地说:“她凭什么值四百元?别人好成分的三代贫农,嫁闺女最多一百元。” 能跟三代贫农结合,成分能光荣不少。这几年,越是穷人家的闺女小子,越好找人家。一般成分的人家,还“高攀”不上他们。 伊大富自己是男人,很明白男人的想法,他当着儿女的面说:“我是什么人?市里数一数二的大商人,市里人家用的瓷器,一大半都是从咱们家出去的。那些穷鬼原先够不着咱们家,眼下咱们家落魄,他们能不馋咱们家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么?” 伊金坏笑着说:“还真是,哪怕嘴上不说,谁不想尝尝天鹅肉的滋味呢。” “四百就四百。”伊秋月撇撇嘴说:“先说好,我还想买高跟鞋穿。” “买买买就知道买,你箱子里藏着的两双皮鞋还没穿吧?别告诉我你都不打算带到美国去。” 伊金生气伊秋月又要东西,他不甘落后地说:“那我要买蛮易的杂志,加钱也要买。” “你们别吵了。”郝春丽问伊大富:“那要不要先给伊曼做身衣服?” 伊秋月飞快地说:“做什么做,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等我爸谈好价,就把她弄到婆家去,费不着咱们家花钱。是不是啊,爸?” “大人的事你别管,再把东西收拾收拾,看看有没有忘带的。” 伊大富吸口烟,鼻腔里吐出浑浊的烟气:“出门在外不要乱说话,什么时候到美国,什么时候开口。” 伊金和伊秋月相视一样,伊金咽了咽吐沫说:“伪造的...能行吗?” 伊大富在生意场上多年,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他胸有成竹地说:“什么伪造,那就是真的,你俩绝对万无一失。” 2、第 2 章 郝春丽怜爱地摸摸伊秋月的脸:“妈把钱都花在你跟你哥身上了,你俩出去千万不要忘记爸妈,记着有机会也把爸妈给接出去。” 郝春丽没顾着动作,把伊秋月鬓边的发丝勾乱了。 伊秋月藏住厌烦的表情,口是心非地说:“那肯定要把你跟我爸接出去享福,我遭多大的罪都行,只要你们能安享晚年,我再苦再累也是应该的。” “听说好多中国人过去给人刷盘子,一天下来头发上全是油水。” 伊金从小到大是富养的少爷,原先家中住着小洋楼,他自己一层楼,厨房的门冲哪里开都不知道。 闻言,伊秋月眼珠子一转,坐到伊大富身后,立起身给他捶着肩膀:“爸,你给伊曼找的人家是哪家?四百元要是给的起,能不能让他们家再多出点,把我跟哥到国外的生活费也出出来?” 伊大富吐出一口烟气,伊秋月在身后嫌弃地别过头。 伊大富看不到,觉得伊秋月跟他想到一块去了,开口说:“这有什么,明天我套套话,孟虎家有几个子我都能给他弄来。” “你说的是孟虎家?” 郝春丽激动地说:“那可太好了,他家就他一个独子,肯定瞧不上伊曼挣的那点工分,说不准咱们还能把着。再说他体格好,力气大,老丈人要求女婿帮着干点活,哪个女婿能不应承下来,里外里咱俩照样不用下地出苦力。” 伊大富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你们就瞧好吧。” * 伊曼来到自己屋,关上门,贴着门待了片刻。 今天伊秋月没来搜她的身,往常总怕伊曼藏钱。应该是明天就要走,心思已经不在这个家里了。 下屋原本是放杂物的木质小房,四面透风,靠着墙边是她睡觉的“床”,用老旧门板垫着砖头起来的。 余下的唯一家具就是靠墙的三只脚藤椅,上面放着镜子片、掉齿的木梳。还有一个小葫芦舀子,半夜渴了用来装水的。 地面上摊放着干豆秧,每晚她要把第二天的豆子打出来泡好才能睡觉。 她从墙缝里扣出半指长的洋蜡头点上,借着微弱的光,把信封从破棉袄里掏出撕开,里头夹着五元稿费。 原本稿费都要用汇款单邮寄,伊曼没机会到县城邮政局去,给投稿的《大家文学》写信请求夹带现金邮寄,答应自负丢失的责任,人家才答应的。 她站在床上,伸手够向房梁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里头有她积攒的稿费,仔细数了数,有二十七元,够跑路的路费。 然而想想容易,跑路太难。 她每天还要跟家人风雨无阻的到大队部进行思想汇报,人不见了,当天就会被发现。 她把钱重新藏好,撕掉写着“蛮易先生亲启”的信封,借着洋蜡头的火烧掉。 伊家人压迫她,她屋里连个煤油灯都没有,若不是白主任知道她会在夜里偷偷写文章,送给她一截洋蜡头,她在这边的夜真算是暗无天日。 伊曼藏好钱,捡起地上的连枷。 她怨念地挥着连枷打豆秧,边使劲边压低声音道:“噎死你们,噎死你们,噎死你们。” 干豆秧上的豆荚发出脆响,黄豆纷纷滚落。在缺少粮食的年代,黄豆很珍贵,滚到别处的每一粒黄豆都会被捡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举报信。”伊曼机械性的打着豆荚,脑海回忆着原书的情节。 记得原书当中,伊金和伊秋月出国以后,刚开始跟家里还有隐蔽的联系,他们卑鄙无耻,不知用什么办法挣到钱,没多久就跟国内断绝了联系,连亲爸妈都抛弃了。 伊曼怎么可能让他们出国快活去,一定会阻止他们出国。 他们说是从上海出国,实际上是从南海沿岸偷渡。 家中私藏的值钱玩意,都被拿到黑市里变卖,用作他们给蛇头的“路费”和制作假外调信的费用。 她在举报信里就是写明外调信是假的,伊金和伊秋月会在小年那天,到达南海下游玉桥口的废弃渡口偷渡离开。只要刘书记发现举报信,及时跟外事部和公安的人联系,一定会把他们捉拿归案。 其实伊曼也想要跑路,介绍信是个问题,她没有狗胆用假介绍信,更不敢没有介绍信偷跑出去。 她记得书中把原主家暴致死的盲流就快要上门提亲,她要是没有介绍信就跑,早晚会被抓回来,等待她的结果只会比原主更惨。 干豆秧打完,伊曼捧着笸箩蹲在地上一粒粒捡黄豆,捡完黄豆还要提前用水泡着,明天一早上醒来要做给他们煮豆子饭吃。 伊曼折腾完,夜已经深沉。 她在门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为自己的出路发愁。 * 翌日。 漫天飘舞的雪花飘扬而下,玻璃窗上的水汽结成素雅的冰痕纹路。 伊曼蜷缩在被窝里,破棉袄还穿在身上。凉一晚上的被窝将将有点热乎气就要起床。 她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自然有人舍得让她离开。 郝春丽有偏头疼的毛病,日日比周扒皮起的还早。太阳刚蒙亮,她披着厚实的棉袄过来敲伊曼的门。 “懒东西,还不起来做饭!今天是你哥和你姐的大日子,你快点起来!” “这就来。” 伊曼迅速起来捋捋头发出了门,感觉屋里屋外几乎没有温差。 她要到主屋的外屋地烧灶坑,这是她积极做饭的主要原因,可以在灶坑边上取暖。 豆子饭好煮,生好火加上适当的水盖上锅盖焖软糯就成了。 “我不想吃豆子饭,给我烤俩番薯。”伊秋月还躺在被窝里,小炕到早上有些凉,伊曼烧了火重新热乎起来。 他们仿佛是真正的一家四口,毫不顾忌地占有着小炕使用权,没有任何人去考虑伊曼在零下的天气里,在下屋睡着后会不会冻死这件事。 因为伊金和伊秋月今天要离开,他们起的早一些,要不然还在被窝里齐刷刷的躺着。 伊曼给他们做好豆子饭,又用烧火棍扒拉出烤好的番薯端上桌。 伊大富给伊秋月使了个眼色,伊秋月不情不愿地说:“待会我走之前给你量量尺寸,爸说要给你做身衣服。” 伊曼舀着豆子饭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 伊大富不会无缘无故给伊曼花钱,昨天本来决定不给她做衣服,晚上跟郝春丽商量来商量去,到底是生意人,还是在乎“商品的品相”。品相越好,价格就越好,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落魄成这样,资本家的做派还没被磨灭掉。 他慢悠悠地捧着一缸茶梗水,饮上一口嚼着茶叶梗子说:“每天把脸洗干净,别老灰头土脸的,都不好给你说人家。等你新衣服做好,回头村里开大会,你就穿着去晃悠一圈。” 伊曼恶心的想,这不是明晃晃地想要卖闺女么。 “知道了。”伊曼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再给我做双棉鞋吧,脚上的功夫也不能省。” “说什么呢?”伊秋月受不了地说:“你别得寸进尺啊。” 伊大富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转头跟郝春丽说:“那就再加一双棉鞋,普普通通的就好。回头有了婆家,这些本钱都能拿回来。” 郝春丽肉疼地说:“怎么也得要五百元才好。” 伊秋月用胳膊肘推了郝春丽一下,郝春丽知道说错话了,再也没提这个。 伊曼简单吃了两口,被他们恶心饱了,起身就到外屋地的灶坑边上待着。 等到时间差不多,伊家五口人在凌冽的北风里,顶着风往大队部去做今天的思想汇报。 伊金和伊秋月一改从前拖拖拉拉的毛病,想着今天是最后一次思想报告,两个人脸上掩藏不住的兴奋。 大队部刘书记前脚进办公室,后脚伊家人到了。 伊大富有点文化,但不多,站在刘书记办公桌前文绉绉地说:“回到南关岭的这段时间,是我及我的家人拔节抽穗的成长期,我深刻地明白了,当初的我是多么丑陋的剥削主义,是万恶的资本家......” 伊大富说完,刘书记将目光挪到郝春丽身上。郝春丽说完就是伊金和伊秋月。 刘书记知道他们即将要出国,听完他俩的思想汇报,厌恶地摆摆手让他们站到一边去。 这样的年轻人算是养废了,最后还是选择资本主义的怀抱,从根上就是腐朽的。 伊曼站在后面悄悄打了个哈欠,等到轮到她,她就做出精神抖擞地面貌,朗声说:“革命理想高于天,我身为卑劣的民族资本家之女,没有与人民风雨同舟,背离正确的思想与信念......” 刘书记对伊曼印象不错,等她脆生生的报告完,点点头说:“伊曼同志的思想汇报很深刻,你们都应该跟她好好学学。好了,伊大富和郝春丽留下,知青队长马上过来对你们进行思想纠正。” 两位老的是正儿八经的民族资本家,阶级思想根深蒂固,需要好好改造。剩下三位儿女可以提前回去。 对于伊金和伊秋月能出国的事,村子上下早就传的风言风语,还有的人说这是上面有人包庇,产生了负面影响,让刘书记很多时候不好做群众工作。 刘书记懒得跟他们俩多话,走就赶紧走,眼不见心不烦。 “等等...”郝春丽恋恋不舍地望着伊金和伊秋月的背影,然而他们只顾着往家里赶,头也没回。 伊曼还以为早上刘书记会看到举报信,转念想到,南关岭村认识字的人不多,举报信怕是不常有。 伊曼远远地缀在后面,在走廊上磨磨蹭蹭地走。 刘书记打开门,边抽烟边等候知青小队的黄队长,眼睛不经意地看到伊曼,看到她似乎用手指了指举报箱。 “怎么回事?”刘书记望着伊曼离开的背影,喃喃地走到举报箱前面,来回观察了一下,从木头缝隙里看到里面有封信。 有人举报?! 这种事可大可小,刘书记一口烟差点呛住肺管,扶着举报箱不住的咳嗽。 黄队长远远地过来,看他咳的不停问:“刘书记你怎么了?我扶你去休息?诶,你抱着举报箱做什么?” 刘书记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不小心呛到一口烟气。伊家两口子在里头了,你进去吧。” “嘿,几十年的老烟枪还能呛着烟。” 黄队长精瘦的个儿,黝黑的皮肤,整个人精神抖擞。他嫌弃地往办公室里看了眼说:“小心点,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要我说,就不该让他的儿女离开,祖传的根就是烂的,就算出了国保准是汉奸。” 他说话中气十足,也不避着人,办公室里的伊大富和郝春丽肯定听到了。然而他们却不敢作声,每次黄队长都能把他们批的狗血淋头,他们可不敢主动惹事。 等黄队长进到办公室,刚关上门就传来他严厉的叱喝声。 刘书记从裤腰带上掏出一串钥匙,找出举报箱的钥匙,赶紧将举报信里的信取出来。 大年关的,刘书记盼着稳稳妥妥地过完这一年,冷不防接到一封举报信,还没看里面怎么样,脑门先出汗了。 * 风雪暂时停歇,出门的人多了起来。 伊家老宅门口停着一台快要报废的小轿车,引来许多人的围观。 乡亲们不知道什么叫报废,只知晓这年头能坐小轿车出行的人都是有本事的。 伊秋月和伊金俩人大包小包地往小轿车上抬行李,开车的人戴着不合时宜的墨镜,叼着烟吊儿郎当地望着四周。 伊金死命将后备箱关上,他跟伊秋月坐上车以后,带墨镜地男人迟迟没上车。 伊秋月顺着他的目光敏感地发现伊曼的身影,墨镜男没着急发动汽车,直直地望着伊曼的身影说:“鸡窝里居然住着一只金凤凰。” 伊秋月下意识反驳道:“什么金凤凰,就是我们家的使唤丫头。” 墨镜男嗤笑着说:“那你这么一位大小姐去美国,不带个使唤丫头?这么漂亮的丫头出了门可以赚大钱的,别怪我没跟你们说。” “轮不到她去。”伊秋月忙说:“除了脸蛋她还有什么?路费可就给了我们俩的,当初你不是说,只能我俩去,不能中途换人。” 墨镜男从前面伸出手,伊金沉默地将一个满当当的信封递给他。 眼镜男低头看了眼信封,满意地说:“行吧,那咱们这就出发。上海的轮渡太紧俏,到时候可能从别的地方登船,另需要一笔船票钱,你们早点准备好。” 伊金不耐烦地说:“少废话,钱早就准备好了,赶紧走。” 伊曼站在人群外面,冷眼看着小轿车缓缓驶离。 住在伊家隔壁的王笈铃走上前,挽着伊曼的胳膊安慰道:“别伤心,黑暗已经来了,光明不会太远。他们走了,至少压迫你的人少了。” 王笈铃跟她娘一样,都很关心伊曼。 上次去芦苇荡实在太苦,她没去,其他时候经常跟伊曼一起干活。她比伊曼大一个月,过完年就二十。她在寡母关爱中长大,跟伊秋月比起来,更像是伊曼的姐姐。 伊曼哭笑不得地说:“铃姐,我一点不嫉妒他们。” 谁会嫉妒一个即将被抓捕的对象。 伊曼相信他们跑不远,南关岭到玉桥口开车过去顺利的话要五到六天的车程,够给刘书记和抓捕的人反应时间。 王笈铃拉着她,小声说:“难不成你真想老老实实在家伺候你的坏爸妈?我看你干脆找个好人家嫁了得了,省的伺候他们。你要是有这个想法,我可以让我娘偷偷帮你问问。” 王笈铃的娘,在村里是出名的热心肠,人缘很好。 伊曼一心一意只想弄封介绍信然后离开这里,走到天涯海角都不回头。嫁人是下下选。 她放开王笈铃的胳膊说:“我还是去一趟知青点,等我回来到你家去编笸箩。” “还是想问下放的事?”王笈铃说:“那成,你快点回来。我娘早上做了大碴子粥,还给你留了一碗。” 如今粮食珍贵,伊曼感激地点点头说:“我去去就回。我爸妈要是回来找我——” 王笈铃笑着说:“就说你干活去了。” “嗯。”伊曼快步往知青点去。今天是礼拜一,公社领导会下到知青点给知青们开会,伊曼可以跟他们打听打听。 伊曼从家门口的小路走出来,已经看不到那台小轿车。 池塘的冰面冻的硬实,穿过池塘越过两排平房就是知青点。 说一千道一万,此时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孟虎,然而孟虎却大咧咧地站在池塘对面,虎视眈眈地盯着伊曼。 孟虎人如其名,凶狠暴力,国字大方脸,一言不合就喜欢对人使用暴力,在村里人缘极差,是附近出名的盲流份子。村民在路上遇到他都要躲着走,谁也不想哪里忽然惹到这位瘟神,惹祸上身。 孟虎原以为伊大富想跟他说亲的是伊秋月,他对伊秋月没多大兴趣,不愿意掏钱。 都是资本家的闺女,凭颜色也能分出三六九等,他想要的从来只有伊曼一个。若不是伊曼成分不好,冲她脸蛋前来提亲的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 昨天孟虎知道爹娘要到伊家谈论他跟伊曼的婚事,他激动的一晚上睡不着觉,馋人馋的慌。 远远看着池塘冰面上走过来的伊曼,咽了咽吐沫,当真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大美人,走路时姿态已经让他挪不开眼睛。 伊曼脸长的合他胃口,皮肤莹白滑嫩,特别是破旧棉袄也藏不住的蜜桃状的胸脯,整个人含苞待放,有一种性感却不自知的诱人气质。 他挡在上岸的路上,眼睛直勾勾地在伊曼身上扫来扫去,伊曼在下首的池塘畔站住脚:“麻烦让一让,我要上去。” 孟虎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伊曼,最终仅存的理智让他放下手,对伊曼虚情假意地裂开嘴笑了:“这边有冰,用不用我扶你上来啊?” 他语调中带着奇怪的尾音,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克制难以说出口的强烈的占有欲。 伊曼是他的。 “不用,谢谢。” 伊曼跨到岸上,生疏客气地跟他保持距离。 孟虎后退一步,当真给她让开路,做作地表现出绅士的态度。 伊曼在书中知道他的秉性,不再跟他废话,快步离开。 望着伊曼纤细柔弱的背影,孟虎不但没生气,反而兴奋万分。 这个女人,这副身子,很快就是他的了。 谁都别想从他手里抢去。 孟虎回过头,忽然看到村子里的傻子大树望着伊曼的背影“嘿嘿嘿”傻笑。他是村里的神经病,时而沉静时而疯癫狂躁。 “恶心玩意,看什么看?!”孟虎却不怕,管他疯不疯,猛地窝心脚,照着大树的心窝踹过去。 大树被他一脚踹下池塘,在冰面上滚了几圈疼的嗷嗷乱叫,引来不少人瞩目。他们刚刚都看到孟虎盯着伊曼的眼神,全都吓得不敢多说话。 大树摔在冰面上,疯疯癫癫地嚷道:“我要漂亮妞!我要漂亮妞!” 孟虎当着不少乡亲们的面,追到冰面上,照着大树身上猛踹一脚! 他宣示主权般故意大声呵斥道:“那可是我媳妇,谁要是打她的主意,就是跟老子做对!” 3、第 3 章 知青点就在大队部的后身,原先是南关岭小学。头两年小学废弃,成为知青们居住学习的地方。 墙上用红色的油漆刷着“知识改变命运,知青点亮乡村”“报效祖国,献身农村,广阔天地,大有所为”的知青口号。 十多位知青们齐刷刷地坐在操场中间的长椅上,挺直着上身听课。听完课,下午就是劳动时间。 原主曾在知青点帮忙做过大锅饭,伊曼根据原主的记忆,找到公社领导。 “你说你想下放?”伊曼表明来意后,公社领导推了推眼镜,赞许地说:“你倒是比你家哥哥姐姐强,知道迎难而上,不做逃兵,不背叛人民。” 伊曼用真诚的小眼神望着这名姓苏的老干部,据说他是教师出身,前两年差点被打倒,遭过一场后,他比其他公社人员待人要宽厚、平和,没那么激进。对待成分高的分子,不会一杆子打死。 “我是真心要求自我进步,作为年轻人,不能老是原地踏步。在老家虽然好,但我心系远方,希望能用微薄之力,在祖国缺少人手的地方,为祖国的基础建设添砖加瓦。” 主要是离这破地方越远越好,别让伊大富他们找到。 “你的心意我能理解,看来这一年来的思想汇报没白做啊。”老苏同志欣慰地点点头,接着说:“可惜目前政策是按照原籍下放,你已经在老家,按照规定不能离开。” 伊曼垮着小脸说:“难道我真没有机会报效祖国吗?” 老苏同志笑了笑,温和地说:“我能理解你迫切的希望,其实还有种不成文的方法,但我并不建议。” 伊曼问:“是什么方法?” 老苏同志说:“投亲。如果你家户口本上有人在外地农村或偏远地区,你可以申请投亲,只要那边需要人手,一般都会批准。” “这恐怕不成。”伊曼自己说:“我家户口本上的人全在南关岭,没有其他地方的户口。” 老苏同志提点伊曼说:“也未必非要血亲嘛。”他看着伊曼疑惑的小眼神,摇摇头说:“其实我不建议你因为想要支持国家远方建设而与人结为伴侣关系。” 伊曼头上的小灯一下亮了,对了,要是成为夫妻关系,那不就能投亲去!到时候想走多远都多远,想走几年走几年。 只是婚姻不是儿戏... 伊曼蹙眉思考起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那她要怎么给自己找个身在远方的丈夫呢? 谢过老苏同志后,伊曼心事重重地往家里走。 回去的路上,经过池塘冰面上,可以看到被人砸过的痕迹。 石头? 伊曼想到刚才在这边遇到孟虎,心情又苦闷起来,这才是她目前最应该解决的人。穿过冰面,正要上岸。一只手冲她伸了过来,伊曼吓了一跳。 王笈铃本来想拉伊曼上来,见她浑身一哆嗦,忙问:“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伊曼抬头怔怔地看着王笈铃的脸,陡然间回忆起原书中有这么一个情节。 作者本来是为了描述盲流孟虎的可恶之处,寥寥几笔提到过在粮仓里,孟虎沾污过一个女孩。因为那名女孩经常跟原主同出同入,被他惦记在心里。 王笈铃?! 伊曼抓住她的手腕站上岸边,王笈铃伸手帮她挽起落在鬓角边的碎发,温柔地说:“怎么愣神了?是不是太饿?走,回家姐姐给你热苞米碴子喝。” 伊曼挽着她的胳膊,跟她一起往家里走。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她知道该怎么对付孟虎这个大垃圾了! * 老宅里,伊大富和郝春丽还没回来。 伊曼提前往灶坑里添了把柴,好让他们回来直接能上炕暖和。 王笈铃的家跟老宅就隔着一道墙,她将苞米碴子热好,喊道:“小曼,快来呀,待会就凉啦。” “诶,来啦。” 伊曼来到王笈铃家中,俩人就坐在灶坑边上,王笈铃笑盈盈地看着伊曼吸溜着大碴子粥:“慢点喝,还有呢。” 热乎的大碴子粥下肚,身上的寒凉尽数被驱赶,浑身上下顿时舒坦。 她在王笈铃家待了片刻,墙外面传来伊大富的咳嗽声,王笈铃端着板凳跑到墙根下面,伊曼将最后一口大碴子粥喝完,踩着板凳翻墙回家。 “小金,秋月?” 郝春丽焦急地边走边喊,进到院子里没看到他们俩,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发现行李也没了,知道他们俩是真走了,眼泪一下落了下来:“我的心肝都被掏空了啊。” 伊大富比她要镇定,脸上挂着笑说:“走了好,走了好。他们走了,咱们的好日子才回=会来。” 伊曼从屋里走出来,端着零星几粒黄豆的笸箩说:“咱家没口粮了。” 伊大富抽烟没命,憋了一上午,深深地吸口烟,眯着眼韵味半天:“大队部会计正在找人算账,一天一元钱,你过去跟人说说,让人家收你算账。” 伊曼表现的言听计从,放下笸箩就要走。 “等一下。”郝春丽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话让你转达给我的?” 伊曼回忆了一下说:“没有,很开心的上车了。” 这话无疑刺了郝春丽的心。 “去去去,我见你就心烦。” 郝春丽心疼漂洋过海的儿女,不知道要遭多少罪:“你去大队部干活去,别人不要你你就说点好话。” “知道了。”伊曼头也不回地出门。 耳后传来郝春丽细碎的呜咽声,她跟伊大富说:“咱儿子闺女一句话不跟咱们留,他俩该不会成了白眼狼吧。” 伊大富老神在在地说:“我的种我知道,他们不会。等安顿好就有消息了。这段时间你要稳住,少出门少说话。” 郝春丽平时没什么主意,就在窝里横。家里遇到大事还得伊大富拿主意。他这样说了,郝春丽就信了,哭哭啼啼地把剩下的一小把黄豆扔到铁锅里煮起来。 伊曼来到大队部,不着痕迹地往举报箱瞟了眼,缝隙里不见她写的那封举报信。 刘主任见她过来,招招手问伊曼:“你过来做什么?” 伊曼说:“家里揭不开锅,我爸让我过来帮忙算账。” 刘主任无奈地叹口气:“我还想着让你爸做做贡献,他居然指使你来,是不是又在家当他的资本家,翘着脚吞云吐雾呢?” 伊曼低头说:“我也没办法。” 刘主任眯着眼,打量着她,忽然压低声音说:“你今天往举报箱指什么?” 走廊上只有他们俩,剩下的人都在会计室帮忙算账。伊曼装作不明所以地说:“我没指举报箱,我看到屋檐上落了麻雀想要筑窝,就挥挥手赶了一下。” 这话半真半假,刘主任被举报信里的内容吓的一头汗。他已经跟外事部联系过,外事部正在确认外调信的真伪。 在刘主任看来,这件事八成是伊曼干的。伊家里能做出这样事情的就伊曼一个人。但伊曼平时为人处世生疏胆怯,字迹也不是她的,又让刘书记找不到头绪。 不管举报是真是假,都必须严处调查,万一出点事,伊家这样的成分,他可兜不住。 “算了,你过去算账吧。” 这事伊曼去年就干过,她来到会计室,领到账本开始算账。 会计室里有李会计和两名知青。伊曼坐在角落里,偷偷看了眼,哟呵,巧了,两位知青是女主角莫山山和男主角吕骋。 他俩此时此刻还是纯洁的下乡伙伴,还没有确定恋爱关系。俩人说话一口一个“同志”客气礼貌,还带着生疏。 莫山山长相清丽,打算盘的姿势优美,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弹琴。遇到字迹不清的地方会皱着眉仔细分辨,实在分辨不清的,会递给对面吕骋,跟他一起分析。 伊曼津津有味地看了片刻男女主角的互动,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她的桌面上也放着算盘,伊曼不用,拿着铅笔在废纸上唰唰唰几下就能把算式列出来,很快得到答案。 这样在会计室里帮忙算了六天的账,总算把一年的工分算清楚。有去年就赊欠工分的、有请假扣工分的、有提前预支工分的,都必须一条一款的列出来,乡亲们打心眼里信服。 伊曼这些天跟莫山山和吕骋成为点头之交,她不打算多跟男女主角套近乎,毕竟她的原身是悲惨女配,离男女主越远越好。哪怕他们都是好心肠的同志,也要避免蝴蝶效应一巴掌呼死她。 小命虽惨,那也是命呀。 年底工分算完,经过公社的批准,大队部开始挨家挨户的分粮分钱。 这天,就是王笈铃被孟虎玷污的日子。 书中说王笈铃因为有事耽误,赶到粮仓领粮,粮仓里已经没人了。孟虎原本打算粮仓无人看守偷粮,巧遇王笈铃,兽性大发,将人拖到空粮仓里去。被他玷污后的王笈铃,被伤的疯疯癫癫,后来失足掉到大河里淹死。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伊曼偷跑到王笈铃家中,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你没必要为了我做成这种事。” 伊曼思前想后,把孟虎对王笈铃心怀不轨的事与她说了,只说是自己偷听到的。 伊曼想让王笈铃从今往后离孟虎远点。虽然伊曼也想着要赶紧除掉孟虎,但她做不到让好姐妹当诱饵,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王笈铃捡起地上的箩筐背在背上,她坚定地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有所耳闻。村子里被他骚扰过的女同志不是一个两个。咱们这次放过他,下次他能放过你?就算放过你,其他的女同志怎么办?我想了想,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大家发现他的真面目。” 王笈铃搂着伊曼的肩膀说:“我相信你会救我出来。” 伊曼见她如此坚定,点头说:“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她们俩背着箩筐结伴往粮仓去,站在路口,伊曼拉着王笈铃的手:“我马上就叫人来。” 王笈铃咽了咽吐沫,她的手微微发抖,咬着牙关说:“我信你。” 伊曼跟王笈铃分头走上小路,她回头望了眼王笈铃的背影,瘦瘦小小的一个姑娘,步伐却很有力。 伊曼顺着目光往远处看,果然在粮仓不远的碾谷场外围,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 伊曼加快脚步,在大队部里最能帮助妇女的就是白主任。 大队部院子里已经被小山般堆着的粮食占满,里面有番薯、土豆、杂豆、高粱米等粗粮,不见有精米。 刘主任被乡亲们包围,正在念着名字挨家挨户的分钱分粮。伊曼赶紧跑到妇女主任办公室里,喊白梅瑛。 白梅瑛原本当过兵,后来扎根农村。为人公正无私,是真正怜惜妇女的好干部。 “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白梅瑛正在写报告,抬头看到伊曼急的一头汗,当即放下钢笔问:“发生什么事了?” * 大队部院子里。 别的事不积极,领钱领粮食伊大富绝对第一名。 “资本家还跟我们一起吃粗粮啊?怎么不去吃你的商品粮?” “你还真有脸,干活的是你家小闺女,得好处的是你。” “你家小闺女过完年也二十了吧,还没找相好?” “还找什么相好啊,上回孟虎可到处喊了,伊曼是他媳妇。谁敢跟他抢媳妇啊。” ...... 伊大富最近担心的事就一件,他在这里无亲无友,一双儿女又去了远方,怕被泥腿子欺负无力还手。 有了孟虎这样的未来女婿,伊大富腰杆也硬了。他跟孟虎家的亲事快要谈妥,照着五百元要的,孟虎家正在四处筹钱,争取过年的时候就把他们俩家的亲事定下来。 孟虎要是成了他女婿,村子里谁还敢挤兑欺负他?谁要是惹他生气,抽对方几个大耳光恐怕都没人敢吭声。 听他们提起伊曼的婚事,伊大富得意地说:“孟虎说伊曼是他媳妇啊?我可跟你们说——” “快来人啊,抓流氓啊!” 远处一位女干事跑过来,边跑边喊:“赶紧来人!带上绳子!” 刘书记忙推开人群问:“怎么了?” 女干事气喘吁吁地说:“孟虎在粮仓想要对女同志耍流氓,裤子都脱了,被白主任抓个正着。他从粮仓北边跑到后山上去了,白主任非常愤怒,让你赶紧组织人去搜山!” 大队部里三层外三层等着分粮的乡亲们顿时炸锅了,光天化日之下,孟虎是不想活了吗?! 单打独斗大家不是孟虎的对手,群起而攻之可太行了。 众人们拿绳子的拿绳子,扛铁锹的扛铁锹,刘书记更是拿着铁镐就往后山上冲。 院子里哗啦啦人都跑了,伊大富被自己说了半句的话噎得直打嗝。 未来的女婿被人发现耍流氓,这、这可怎么成啊! 4、第 4 章 后山不大,就是一座矮秃秃的荒山。头过年,砍柴的人早就把能烧的柴火砍回家,从山南一眼能望到山北。 妇女们在春秋两季也会经常在后山挖婆婆丁和荠菜,后山那条小路通向哪里,何处有能藏人的地方,再没比她们更清楚的。 南关岭村出了这样的丑事,乡亲们齐心协力轮番在后山上搜捕。 伊曼陪着王笈铃回到家中,王笈铃裹在被里缓了半响,拉着伊曼的手说:“幸亏你来的及时,再晚一点我就跑不了了。” 这话说起来俩人都后怕,伊曼抱着王笈铃说:“你这也是为了我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恩情。” “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不然知道他惦记着我,我整日都害怕。” 王笈铃反抱着伊曼说:“再说咱们俩比亲姐妹还亲,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入火坑。他孟虎也是活该,今天没咱们收拾他,早晚也会有人收拾他。” 这话王笈铃说的太对了,孟虎后来就被男女主角收拾的很惨。 王笈铃惨白的脸慢慢有了血色,她本就是个性格大咧的人,要不也不能跟伊曼玩到一起去,她凑到伊曼耳边说:“我都要对男人过敏啦。” 伊曼笑着说:“是吗?见到谭广德你也是这样吗?” 谭广德就是王笈铃找的对象,俩人情投意合,对方成分也不好,是前年下放的。 她们在屋子里说着话,外面传来一个焦急的男声。 “说曹操曹操就到。”伊曼放开王笈铃,看到谭广德快步进到屋子里。 谭广德亲眼见到王笈铃没事才放心,他怒气冲冲地说:“人已经抓到了,你好好在家歇着,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这么快?”王笈铃想要下地跟着一起去,被伊曼按住:“你就老实在家。” 王笈铃坚定地说:“不,我就想看看这种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想到在粮仓里,孟虎下流的语言和猥亵的动作,干起这事来轻车熟路,王笈铃总觉得受害者不止她一人。 见王笈铃状况比想象的好,谭广德把椅子上的棉袄递给王笈铃说:“我陪着你,咱不怕,咱们一定要将他打倒。” 孟虎平日里作威作福,从来没像今天这般狼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伊曼设计,只是可惜还没把伊曼娶回家尝尝鲜。 为了逃避抓捕,他滑下山坡,左胳膊被摔断。要不是身手不方便,他还能再往深处躲躲。 他半边脸呈现青紫色,看样子应该是被人一脚踹的。 王笈铃站在人群里小声跟伊曼说:“当时就是白主任飞起一脚,我见他的脸眼瞅着肿了起来。” 白梅瑛不愧是退伍老兵,身手矫健。 孟虎毫无形象地跪在地上求饶:“求求白主任放过我吧,我、我俩找就好上了,我是被勾引的,她——” “快来人堵住他的嘴!”白梅瑛怒道:“还敢把脏水往女同志身上泼?我亲眼见到你的所作所为,你不光触及到我的底线,更触及到法律的底线,一定不能轻易放过你!” “对,臭不要脸的是你!上个月你还堵着我不让我回家。你凭什么说人家勾引你?” “他还想当我家上门女婿,我爹娘不理他,他还骂我爹娘来着。” “去年在大河边偷看妇女洗澡的不就是他?!” 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大家都不知道差点被孟虎玷污的女同志是谁。白梅瑛知道人言可畏,绝对不松口,哪怕是刘书记她也没告诉,只说等到公安同志来了,她走正规程序说明。 家里有女儿的乡亲更是怒红了眼,这样的人渣就不能留在村子里! “天杀的盲流,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做脏事。” “必须要批,狠劲的批!当做典型批!” “他爹娘也跑不掉干系,他平时口无遮拦就是爹娘不教育。我记得他还说谁是他媳妇来着,真不要脸。” 说到这里,有些人的目光就挪到伊大富身上。伊大富一言难尽地看着跪在地上哭嚎打滚的孟虎,在众人凝视的目光里后退了几步。 “诶,资本家,他不是说过你们家伊曼是他媳妇来着?” “不、不许你们造谣!” 伊大富仿佛听到脏东西,他黑着脸急迫的澄清:“他什么性子你们不知道?我那么好的闺女能给他?再说这种话,小心我去告诉白主任,让她也批一批你们!” 伊曼跟王笈铃站在人群里,听到伊大富中气十足的话语声。王笈铃握住伊曼的手,伊曼也反握住她的手。 人群里有人不嫌事大的说:“孟虎家到处找人借钱,说是要给你们家彩礼,这事难道有假?” “呸,他们家给五百又怎么样?就算给一千块,老子又不是没见过钱,能把好好的闺女给个流氓?我告诉你们,谁要是再提这种话,我就拿菜刀上谁家里去闹!敢坏我家名声,谁都别想讨到好。” 围观的人见伊大富咬死不承认,也不至于逼迫他承认,又重新将目光挪到孟虎身上,跟着其他人一起喊打喊杀。 伊曼唇角噙着冷笑,真是道貌岸然。 不过能把孟虎收拾了,她总算能松口气。压在胸口上的石头少了一块,她不必担心自己嫁到孟虎家被活活打死了。 * 这是难得没有噩梦的夜晚,起床后的伊曼神清气爽。 没有伊秋月的使唤,没有盲流虎视眈眈,她觉得她又行了! 伊大富从那天开始躺在炕上病了两天,郝春丽在他身边端茶倒水的伺候,嘴里头免不了叨叨几句:“这个死丫头就是晦气,居然遇上这种事。” 伊大富不耐烦地说:“你也休息一下,少说两句。” 郝春丽昨晚熬夜守在伊大富身边,干脆喊来伊曼说:“你怎么还在家里待着?不知道出去找找活干?” 伊曼爬到炕上,帮郝春丽把被褥铺好,殷勤地说:“妈,你也歇歇吧,我到玲姐家里编笸箩去,你有事喊我。” “整天编笸箩,也没见她们娘俩发什么财。”郝春丽是真困,她打了个哈欠说:“往灶坑里添些柴火再去。” 伊曼应了一声。 等她出门,怀里鼓鼓囊囊,小跑着到了王笈铃家。 王笈铃正在炕上编笸箩,冬日里不用下地,村子里的人就靠手工编的玩意换工分。 伊曼高兴地说:“快看,我带什么来了?” 王笈铃停下手望过去看到伊曼从怀里掏出一袋白面粉,她眼珠子瞪的老大:“你从哪里弄来的面粉?这么好的东西你也不怕你爸妈看到。” 王笈铃的家就一个正房,她跟王婶子俩人一起住。外屋地小,堆着稻草,她跟她娘就把碗柜挪到炕屋里。 伊曼在她家比在自己家自在,先从碗柜里取出大海碗,从袋子里舀上大半碗的白面粉,笑盈盈地说:“还能哪来的,是我自己挣来的。发的时候提前领了,他们不知道,咱们今天就吃白面馍馍。” 物资匮乏的年代,白面和肉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王笈铃仿佛闻到白面馍馍的香气,不舍地说:“还是兑点地瓜面做二面馍馍吧。” 伊曼不等她说,开始和面:“这算什么,我还有两斤糍粑没拿回来,明天我再给你做糍粑吃。” 伊曼总会弄点好吃的在王笈铃家里做着吃,王笈铃尝过她的手艺,此刻也不劝了,干脆下地在边上偷艺。 “你这么好的手艺,谁娶了你谁不得美坏了。” 王笈铃见她麻利的活好面,端到炕头准备发面,感慨地说:“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能配的上你。再我看来,你顶天的好,别说嫁给贫农,我看就算嫁给知青、四个口袋也没问题。” 伊曼甜甜地笑着说:“你就帮我做梦吧。” “做梦这件事,有人比咱们更厉害。” 王笈铃有个小八卦跟伊曼说:“你这几天都在干活不知道,咱们村来了个大人物。听说是个军官的妈,回来重盖修坟。大家都说那是个团长,比县里的干部都威风。” 伊曼不知道南关岭还有这号人物问:“年关修祖坟?” “为什么修祖坟这个并不重要。” 王笈铃的娘在村里是保媒拉纤的一把好手,她狡黠地笑着说:“重要的是那位军官还没结婚,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老是见不到我娘,不少家里有闺女的不好意思往人家面前凑,就逮着我娘问他家情况呢。你说她们是不是在做梦?人家能瞧得上她们?” 这年头要说嫁的好,不图财不图貌,只图成分好。经过国家筛选过的军人同志一定是大好的人选。 可惜穷乡僻壤的这样的人难得一见,别说军官就连普通的士兵也不常有。 穷沟沟里忽然来了位军官母亲,难怪伊曼最近几天走在路上发现大冷天在外面溜达的女同志多了不少。 “要我说,你爸能给你介绍给孟虎,后面还不知道能给你介绍给谁。你要是真能嫁给军官,你看看你爸还敢不敢欺负你。大不了随军走了,狠下心来不管他们,他们也不敢拿你怎么样。对,回头我就跟我娘说,让她先帮你问问,别管别人。” 伊曼自知自己成分不好,对于军官同志她肯定“高攀”不上。更何况军婚结婚前还要打结婚报告,结婚对象的身份也要经过部队审查。 “算了,我才不做白日梦呢。”伊曼用手戳了戳面团,已经发起来了,她把面团重新揉成面剂子,二次发酵后就可以蒸起来。 王笈铃怒其不争地说:“别人找我娘帮忙我娘都不帮呢,你少身在福中不知福。就算不找军官,不要这个香饽饽,你想要离开这里,不也得嫁人才能走么?” 说到这里,伊曼又愁苦了,她坐在炕上思来想去说:“找对象啊,我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呢。” 5、第 5 章 王婶子从外回来吃饭,远远地看着自家烟囱呼呼冒着白烟,跟她一起走的赵大娘望着寥寥炊烟说:“哎,你闺女跟你一起命真苦啊,看看我闺女跟我在家,什么活都不用她干。” 王婶子跟赵大娘关系一般般,赵大娘的嘴欠,心眼小。对于王婶子和王笈铃这俩寡母,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那是啊,就差把屎拉屋里叫你去收拾了。”王婶子从来不惯毛病,直接怼道:“我帮人做媒什么样的闺女没见过,你闺女那么懒的还真是头一号。” 赵大娘想暗搓搓显摆一下,被王婶子直白的戳破。面子挂不住,又想让王婶子帮忙介绍婆家,咬牙忍住骂人的冲动,陪着笑脸说:“说什么屎不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闺女真懒呢。得了,我从这边走了,你回家慢点啊。” 王婶子冲她背影白了一眼,转个弯进到家里去。 “嚯,这又是做什么好东西呢?” 王婶子一改对赵大娘横眉冷对的模样,笑呵呵地对伊曼说:“你挣点钱多不容易,别乱花。” “白面馒头。”坐在灶坑边烧火的王笈铃压低声音说:“偷拿回来隔壁不知道。” 王婶子捂着嘴,一脸惊讶,这可是好东西。 王笈铃先说:“娘,小曼想找你帮她介绍对象呢。” “想通了?”王婶子走过去,揽着伊曼的肩膀慈爱的拍了拍说:“怎么变主意了?” “指望不上我爸妈,怕他们又想把我卖了。”伊曼实话实说:“我想找个远地方的男同志,最好嫁的远远的。” 王婶子说:“条件就这样?” “当然...不止。”伊曼笑嘻嘻地与王婶子说:“不能是文盲,得知道上进,爱干净。长得别太磕碜。最关键的是能治得住我爸妈。” “说你小丫头片子,自己倒是挺有主意。” 王婶子爱怜地拉着伊曼的手说:“你的事婶子得花时间慢慢给你打听。你不是外人,就跟婶子的亲闺女一样,婶子也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安安心心过日子。” “行,你先替我打听着,回头要是有变化我再给你说。” 伊曼用抹布垫着手,掀开蒸屉,六个饱满个大的白面馒头齐刷刷冒着热腾腾的面香味。 “婶儿,这是我给你的媒人礼,咱们快趁热乎吃吧。” “好孩子,算你有心,你多吃点。” 王笈铃从屋里拿来三个大碗,娘仨一人抱着一个大馒头回到炕屋里吃。王婶子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吃到这么香的白面馒头,宣软甘甜,吃了一口就想第二口。 * 聂培芬孤零零地坐在祖屋里,前年修缮以后,她还是头一次来。 这一来,从秋天待到年根底下,为得就是修祖坟。 她咬定祖坟年久失修,需要重新择地修建,绝口不提是因为儿子英年不婚,让她出了下策,以为祖坟出了问题,得修坟。 说出去就涉及牛鬼蛇神,别人问起来,她一笑而过,绝不提这茬。心里头早就把顾争渡兔崽子来、兔崽子去骂了八百遍。 她坐在堂屋里,旁边的碳炉子上面烤着橘子。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书正在阅读。 《大家文学》最近两个月冒出一位叫做蛮易的作者,书写故事的角度犀利风趣,细品还有股超越时代的宏观感。聂培芬国立大学教授出身,忍不住来回品读对方的作品,能悟出不少破开迷雾后的道理。 如果有机会能见一面就好了。 聂培芬爱惜的摸了摸油磨印刷的字迹。 外头总算有声音传来,她轻声道:“门掩着呢,直接进来吧。” 上门的是村里另外的媒婆吴大娘。 吴大娘进来见聂培芬放下手中的书,整个人散发着端庄娴静的气质。打心眼里不得不说,这位才是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书香门第。要不怎么能养出那么优秀的儿子。 “我找人合了八字,可惜前面几个跟你儿子的八字对不上。”吴大娘坐在聂培芬下手低声说:“大小姐,您先别急,坟修好了以后保准能好。” 吴大娘原来在聂培芬的家中帮佣,世道变了以后,还是喜欢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叫聂培芬一声大小姐。 原先三年荒年,若不是聂培芬救济,吴大娘一家早就饿死。大恩大德她没齿难忘,知道聂培芬为了儿子的婚事操碎了心,偌大一把年纪的她也跟着跑前跑后。 聂培芬叹口气,不瞒她说:“哪里是祖坟的问题,我看是我家不成器的儿子出了问题。” “哎哟哟,大小姐,这话您别乱说啊。” 吴大娘急的忙摆手:“大不了回头我帮你跟别的老姐妹打听打听。对了,村北面住着的王婶儿是个能人,回头我问问她手上有没有合适的闺女。” “村北面也住了人?”聂培芬在外工作多年,极少回来。曾经村北面是专门放牛的地方,还有池塘,想象不到怎么盖了房子。 吴大娘说:“不光住了王婶子,还住了一家资本家。” 说到这里,她可惜地说:“我远远地见过资本家那家人,一家子都不是好相处的。唯有一个小女儿,在村子里人缘很好,勤劳孝心,仙女似得一个人,粉面桃花眼,见谁都先笑。下放之前就有高中文化,待人接物也大方,就是成分不好,听说她爸把她许给一个盲流,后来怎么样我不知道,就是可惜这个小闺女了。” 吴大娘跟着聂培芬出门修坟,前面几天村子里闹腾腾抓孟虎的时候她们俩都不在,也就不知道伊曼跟孟虎早就吹了。 前面说的聂培芬还挺动心,听到已经许给盲流了,聂培芬只能打消这个念头:“按成分婚娶真是害人,好端端的姑娘...哎。” 人家再好,这个话题也就作罢。 吴大娘问:“那少爷找对象的条件?” 聂培芬纠正说:“别老这样叫,都不是那年代,若是被外面的人知道,该抓咱们的小辫子了。” 吴大娘打了打自己的嘴,笑着说:“那我就在心里想着。” 聂培芬拿她没办法,只能再三提醒地说:“大娘啊,那就在心里想,别再叫出来。” 吴大娘笑呵呵地说:“我去给王婶子问问有没有合适的闺女。你也知道,好的赖的盯着咱们家的不少,有的大字不识一个,有的壮硕如牛,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聂培芬干巴巴地说:“牛好啊,牛多健康啊。回头有照片帮我要一张。” “啊?”吴大娘叹口气:“......哎。” 聂培芬找儿媳妇的要求原来还挺高的。 政治出身要好,父母双方没有污点。她儿子是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对方至少也得是个高中毕业生。她儿子一米八八的身高,肩宽腿长,英俊帅气,玉树临风,找的儿媳妇就算不是沉鱼落雁,那也得窈窕貌美、细腰长腿。 聂培芬给儿子张罗这些年下来,他的心仿佛是石头雕的,连见都不愿意见女方。弄的聂培芬对儿媳妇的条件一降再降。 目前来看只要别太作,有文化,五官端正,品德善良。只要能跟儿子看对眼,她绝对二话不说,彩礼备得足足的将人好生娶回去。 再等两年,她儿子要是还不着对象,那她的条件估摸还得往下降,约莫只要是女性就成。 照她看来,她儿子没什么缺点。现在看来浑身上下都是缺点。 常年在外驻军,结婚就得两地分居。若是女方同意随军,边关海城,风吹日晒条件恶劣,哪里是长久待的地方。 而且儿子还经常出任务,三天两头不在家,碰上疑神疑鬼的女同志,日子绝对过不下去。 “要不是他干妈跟我说他在那边没相好,我还得以为他在那边成家了。” 聂培芬递给吴大娘一个烤橘子,平日里水果就金贵,何况是冬日里的。吴大娘倒是不跟她假装,剥了橘子分给聂培芬说:“你待会等着,我吃完橘子就去王婶子家走走。” 聂培芬摆摆手不想吃橘子,吴大娘把橘子塞到嘴里,起身拍拍手说:“大小姐,您好好等着,我就不信胳膊还拧不过大腿了。” 聂培芬苦笑着说:“别再叫大小姐了。” 吴大娘又打打嘴,把椅背上搭着的棉袄穿上身,棉袄被煤炉烤的热乎乎,出了门顶着风走路都不冷。 聂培芬望着窗户外沉下来的天轻轻叹口气,揉着太阳穴轻轻吁出一口:“也是,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当妈的还做不了儿子的主?” * 王婶子饱餐一顿白面馍馍,炕上缓和,她拄在窗户边上差点睡着。 外头传来小姐妹俩的说笑声,王婶子张开眼打个哈欠就要下地穿鞋。 伊曼跟王笈铃把灶台收拾干净,从门外探个头说:“婶子,中午不眯一会?” “不了,我想起一个媒人来。” 王婶子也不瞒她,套上蓝布棉袄跟她说:“我去找吴大娘打听打听,她是正儿八经的本地户,在外面村子也有亲戚,要是有没结婚条件好的,说不定真能行。” 6、第 6 章 有王婶子帮忙,伊曼稍稍松口气。 墙那头,她家老宅传来郝春丽的声音:“要死的还不回来做午饭,想饿死我们两口子!” 王婶子刚好走到门口,想要帮伊曼骂回去,伊曼跟她摇摇头:“没事,我回去就是了。” 王笈铃瘪瘪嘴,推着王婶子说:“你先去帮她问问,别给正事耽误了。” 伊曼回到家。 郝春丽见伊曼舍得回来了,见她就说:“钱都给你做新棉袄了,衣服在炕上,家里没有口粮再给你吃。” “那我就饿着吧。”伊曼早就吃白面馒头吃的五饱六撑,垂着头弱弱地说:“妈放心,我今天不吃饭。” “这还差不多。”郝春丽眼珠子一转,也不骂伊曼了,拉着伊曼的手往炕屋里带:“你快试试新棉袄怎么样,合身不合身。” 伊曼受不了她假惺惺,抽出胳膊说:“我不吃饭也得给你们做饭。” “急什么,先去试衣服。” 郝春丽埋怨地说:“还不是你不中用挣不到大钱,害的我俩老的顿顿吃豆饭。你一定要知道感恩,我们养你这么大太不容易了。要不是舍不得你,也就把你跟你哥哥姐姐一起送走了。妈到底最爱的还是你。” 虚情假意的话让伊曼听得恶心。若是原主八成会被她的谎话骗的团团转,以为爸妈还是爱她的。 站在旁边者的角度,伊曼看的很真切,这不就是pua么。好让伊曼婚后在身边继续伺候他们,说不准还得女婿跟着一起做牛做马。 伊曼被她拉到屋里试棉袄。郝春丽听伊大富的话,不光给伊曼做了新鲜厚实的棉袄,还给她做了双棉鞋。 伊曼穿在身上,顿时觉得不冷了。新棉花松松软软还保暖,伊曼觉得自己被云朵裹住。 郝春丽拉着伊曼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她不打满意地说:“衣服太厚,你走路要把胯扭起来,别像个木桩子。” 伊曼照她说的走来走去,自己都觉得滑稽,郝春丽倒是觉得很好。 好不容易放过伊曼,不让她走路。郝春丽又从炕席下面翻出一张汽车票。 “这是干什么?” 伊曼不记得原书里有这个情节。 郝春丽打量着焕然一新的伊曼,的确眉眼一等一的好,穿上新衣服,更加出落的大方靓丽。 她酸着牙把汽车票递给伊曼,伊曼认出来这是终点到市中心火车站的汽车票。郝春丽给她买的不是到火车站,而是到县轮胎厂的票。 “我给你找个了个对象,对方是轮胎厂的职工。约好了明天中午在轮胎厂门口,他和你相看相看。” 伊曼皱着眉说:“就我一个人去?” “人家不也一个人见面?” 郝春丽眉毛竖着,语气一下变的刻薄:“瞧瞧你这一身衣服,哪里还有多余的钱买汽车票。我倒是想去,你给钱啊?我告诉你,明天早上你不去也得去。现在马上给我回屋里练习摆胯走路,那可是县里的职工,你做梦都求不到的好人家。” 怕是别人做梦都找不到的火坑吧。 哪怕不知道对方的情况,伊曼也知道郝春丽不会给她找好人家的。知道的她们是母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阶级敌人。 * 翌日早上。 郝春丽亲自给伊曼煮了豆饭,还用伊秋月忘带的木梳,给伊曼好好的梳理了刘海。 她又变成温柔的妈妈,语气轻柔地说:“待会我跟你一起到汽车站,妈不放心你出远门,送你上了车,就在汽车站等着。你见完人,赶紧到轮胎厂对面坐汽车回来,哪里都别去,要不然妈不放心。” 伊曼原本垮着一张小脸,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好,我知道的。” 郝春丽最喜欢的就是伊曼听话懦弱,长这么大就没反驳过她的任何话。对她和伊大富是真的言听计从。 伊曼穿着新棉袄和新棉鞋出门,伊大富还在炕上呼呼大睡,似乎病还没好透。 伊曼察觉这次相亲可能是郝春丽自作主张,不然早上也不会蹑手蹑脚地让她出门。 她们搭着村里的驴车到了土桥头的汽车站。 郝春丽远远看到汽车站还站着一个女同志,对方穿着打扮跟农村泥腿子格格不入,珍贵的女士军大衣裹在身上,别说风雪吹不透,更有种凛然的气质。 “军大衣算什么,我原先还有好两身貂皮呢。” 郝春丽对于衣着光鲜的女性抱有敌意,她扯了扯旧棉袄的下摆低声说:“谁知道她的军大衣怎么来的。” 伊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位气质很好的优雅女性。 聂培芬不知身后发生什么,她跟吴大娘说:“你这头帮我问着,要有合适的照片直接往部队发挂号信,我不能跟他再拖下去,眼瞅着过年,我必须过去看看。” 她兜里还装着几位闺女的照片,打算先到火车站坐火车杀到033部队,来一出胳膊拧大腿的好戏。这次不管顾争渡答应还是不答应,在过年前都要把他的婚事定下来。 要知道过完年他就三十了,三十是个坎。现在不找,等过完年更难找。 “昨天王婶子跟我说了个人,感觉还不错,回头我再仔细问问。” 吴大娘为难地说:“再没几个过的去的闺女了。都赶在过年前找了人家,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聂培芬说:“从前给他介绍北京舞蹈老师他都不见,谁知道是不是想要娶歪瓜裂枣呢。” 吴大娘笑着说:“可别说这样的话,咱们家小子就算找天仙也是配得上的。” “做梦吧他。”聂培芬知道在吴大娘眼里,那个逆子哪哪都是好的。她不欲与吴大娘争辩,径直上了车。 她在前面排队,后面隔着几个人站着伊曼。 郝春丽此时此刻装的像是舍不得闺女离开的好妈妈,帮伊曼挽着耳边的碎发,目送伊曼上车。 郝春丽坐在窗户边皱着眉看着她们,怎么看怎么有种违和感。这母女俩感觉很不熟啊。年轻的姑娘肢体上对她妈有隐约的抗拒感。 郝春丽送伊曼上车:“妈就在对面车站等你,快去快回,等你的好消息。” “好。” 汽车票没有座位号,排着队的人自己找座位坐下。 伊曼走上车,前面已经坐满人,她看到穿军大衣的女同志旁边还有的座位。她刚要走过去,身后有个临时买票的男青年推搡着她挤过去:“让让,那是我的位置。” 说着,一屁股坐到聂培芬旁边,靠走廊的位置上。 聂培芬下意识地将手袋放在腿上,这个小动作让男青年的目光闪了闪。 伊曼被他抢先,只有往最后一排走。路过聂培芬的座位,她俩目光短暂接触。 伊曼感叹这位女同志优雅从容的气质。聂培芬干脆眼睛没挪开,刚才离得远没看清,近了看,这位姑娘长得实在出众。前脚刚说她儿子做梦想要找天仙,后脚居然真来了位漂亮似天仙的姑娘。 推搡伊曼的男青年也看到伊曼的正脸,直勾勾地盯着。 伊曼瞪了他一眼,男青年干脆吹了声口哨。伊曼不理会他的骚扰,走到聂培芬身后的位置坐下。 车里各种味道都有,前边还有三个鸡笼摞在一起,老母鸡在里头受了惊吓,扑着翅膀漫出不少灰尘。 售票员在前面挨个儿检查车票,使唤拿着扁担的人把他的担子往边上靠靠,都没有走路的地方。 等到乘客都坐好后,售票员从座椅下面掏出一摞折叠板凳,挨排放在狭小的过道上,好让后面上来的乘客有座位坐。 这时候哪有超载的说法,只要汽车拉得动,那就能上来。 伊曼要在轮胎厂下车,路程并不远,要经过六站。 她在后面看的真切,之前一个劲儿看她的男青年,等到开车后,眼珠子偷偷地往旁边飘,鬼鬼祟祟的眼神,太不对劲。 伊曼多看了两眼,陡然发觉他左边的衣袖被风吹动,轻飘飘的似乎是个空袖管。 他的手呢? 伊曼偷偷探出头,惊讶地发现,男青年的左手居然从衣摆下面伸了出来,手上还捏着一把文具刀,正要划隔壁女士的包。 汽车正在行驶,车厢里不少人昏昏欲睡,骤然间听到一个女声脆脆地喊道:“有小偷!” 大家一下警醒过来,纷纷寻找声音。 伊曼双手抓着男青年的左手腕,使劲全身的力气往后掰,男青年的手腕被她猛地往后扯,疼的嘴里直嗷嗷:“疼!放手,你快放手!” 聂培芬昨晚想儿子的婚事没休息好,在路上浑浑噩噩的。突然身边的人剧烈挣扎起来,还听到有人喊小偷,她也是个不怕事的,更别说还当过兵,二话不说制住男青年想要打人的另外只手。 闻言过来帮忙的人不少,伊曼提醒道:“大家小心,他有刀!” 过道上坐着的大叔本来有点晕车,见状瞬间不晕车了,一脚踹到男青年的胸口上,指着他的鼻子说:“想死你就再动弹一下!” 前面的人把捆鸡笼的绳子递了过来,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男青年捆了起来。 “我叫你小子太岁头上动土,大年关的敢在我车上偷东西?!看清楚了,我这可是红色标兵车!” 乘务员气急,他直接跟司机说:“别停车,直接开过去找公安同志。让车里的乘客们做见证。” 转头他跟乘客们说:“各位同志,咱们不能放过这样的罪犯,请求大家跟我统一战线,将人送到公安去。花不了多大的功夫,回头我让司机师傅开快点。” 这时候的人都热心肠,大家伙儿一起抓到小偷,巴不得一起将他扭送过去,根本不会有人反对。 伊曼见男青年被控制起来,她嫌弃地拍了拍手,对聂培芬说:“你看看你有没有丢东西。” 聂培芬低头看到随身的皮包被划开一条细小的口子,里面的东西看起来还在。 她感激地说:“小同志谢谢你,及时避免了我的损失。” 一车人先到公安局把男青年扭送进去,七嘴八舌地说了经过。 对于伊曼及时控制住小偷,第一时间动手,公安同志给于了口头称赞。 从公安局出来,聂培芬谢过伊曼正要走,忽然说:“遭了,我火车票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伊曼帮着车上车下找了一圈:“该不会后来开窗户飘走了吧?” 聂培芬无奈地说:“现在补火车票也来不及了,我得借个电话跟我儿子说一声,改时间再过去。” 伊曼说:“电话?我刚看到那边有个招待所,应该可以问人借一下,我带你过去?” 伊曼反正没真打算去轮胎厂相亲,还想着过去装疯卖傻一番。现在有了正当理由耽搁,跑前跑后表现的很热心肠。 聂培芬跟着伊曼往招待所去,听闻伊曼本来要去轮胎厂相亲,本来还觉得她人美心善,若是单身说不准她儿子的缘分来了。 她有所遗憾地说:“好姑娘,谢谢你了,你说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还相亲了呢。” 伊曼跟她并不熟,更不知道聂培芬是村里传说中那位军官的妈,她简单地说:“就是我妈安排的。” 聂培芬点点头,没再多说,装了一肚子想要帮儿子挖墙角的主意。 到了招待所,聂培芬给了服务员一元钱,对方卡着三分钟的时间让她打电话。 聂培芬拨通电话,转了军用线,还没等说话,忽然发现皮包下面还有个口子。她“哎呀”一声,把话筒扔到一边,开始检查里面的照片。 顾争渡训练完,身上的汗还没褪去,亲妈来打电话了,知道肯定是跟他找对象有关系,脑门上又出汗了。 “喂,聂女士,有什么吩咐?”顾争渡刚说完,听到电话那边聂培芬喊了一嗓子,接着不再说话。 他喂了两声,也不开玩笑了说:“妈,你说话,你怎么了?” 伊曼见聂培芬冲她摆手,只得帮她拿起话筒,谁知道聂培芬把话筒递到伊曼的耳边。 伊曼听到话筒里传来清朗的男人声,对方还在问:“妈,你怎么了?” 她往聂培芬脸上扫了眼,看到聂培芬脸上的笑意,鬼使神差地说:“妈...妈挺好的呀。” “......”顾争渡听到甜甜的女声称呼自己是“妈”,一时怔住。 不找媳妇改找妈了? 7、第 7 章 聂培芬接过电话:“我路上遇到点小事,已经处理好了。改天再到你那边去,你先忙着吧。” 顾争渡想问什么事能让聂女士把催婚放下。 聂培芬比他更爽快,说完直接挂掉电话。 嘟嘟嘟—— 顾争渡:“......”事出反常必有妖。 “今天真谢谢你了。”聂培芬越看伊曼越喜欢,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说:“小姑娘,阿姨请你吃顿饭怎么样?” 她听说伊曼要去轮胎厂相亲,琢磨着先搅黄,等后面从长计议,打听好小姑娘是哪里人、家庭情况怎么样,再做打算。 伊曼今儿也不想去相亲,装模作样的推却一番,在聂培芬的坚持下,就在招待所的餐厅吃了饭。 “来,看看你想吃点什么。”聂培芬递给伊曼账单,以为她会拘束,没想到小姑娘大大方方地点了两个菜,一点不扭捏,还挺合她的性子。 聂培芬叫来服务员除了伊曼点的菜外,又加了道粉蒸肉。 她记得自己年轻时最馋肉吃,等菜上了以后,先给伊曼夹了几筷子。 伊曼吃饭慢条斯理,细嚼慢咽。本就是模样好,有谈吐有教养,虽然穿着小花棉袄,在餐厅里也是不卑不亢的态度,让聂培芬越发高看她一眼。 吃饭的时候,知道伊曼跟她一样都是南关岭的,顿时在心里觉得,老天爷开眼,她儿子的缘分落下来了。 伊曼香喷喷吃了顿饭,跟聂培芬一起做汽车往回走。 郝春丽站在汽车站边上,捶着胸口咽着地瓜,见伊曼从汽车上下来,顾不上噎得翻白眼,小跑到伊曼身边说:“相看的怎么样?” 伊曼抓着衣角小声说:“车上出了事,大家都抓小偷,司机把车开到公安局给我们录口供,等我找到轮胎厂,门口已经没人了。” 委屈巴巴的样子跟在车上威风凛凛抓住小偷的样子判若两人。 “什么?居然没看见?” 郝春丽气的跺脚,往伊曼太阳穴上拧了一下说:“没用的东西,真是个赔钱货。好不容易背着你爸给你找个县城的,你怎么就没这个福气啊。” 郝春丽白瞎等这么久,气急之下口不择言地说:“要不是他爸妈一个痴呆一个瘫痪,听你吃苦耐劳才愿意见一见,你以为谁能看得上你。” 伊曼知道了,原来对方并不是找媳妇,这是要找个一辈子的免费保姆加护工啊。怪不得要找农村的,但凡县城里的谁能看上他。 聂培芬跟伊曼前后脚下车,闻言皱着眉头,给闺女介绍这样的人家,还是亲妈吗? 伊曼跟她说,下车后尽量装着不认识,免得她妈以为有高枝可以攀动歪脑筋。 聂培芬这才知道原来伊曼是村里那户“资本家”的闺女,倒是没对伊曼戴有色眼镜,毕竟吴大娘上车前简单说了伊曼家的事,她知道伊曼是个好姑娘。 再看她跟她妈俩个人的说话互动,知道小姑娘机灵着呢,还会伪装,她妈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她跟伊曼擦肩而过,两人装的很像那么一回事。 伊曼垂着头乖乖挨完骂,跟她妈一起步行回到南关岭。不为别的,就一个字——穷,坐不起毛驴车。 回到家第二天,伊大富总算爬起来。 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他得到大队部找徐书记赊点粗粮回来。前面发的粮食都让他兑从前的账,没拿回来几斤。 郝春丽不会编笸箩,还瞧不起村里妇女,平日没事做,就在家里用铁杯子灌上滚烫的水,给伊大富熨衣服,维持表面虚假的体面。 伊曼再次来到王婶子家干活,刚进屋,在炕上编笸箩的王笈铃就把笸箩甩到一边,嬉笑着跟伊曼招手说:“有好消息了,我娘给你找了个知青,下午知青劳动烧煤,他可以偷跑出来,正好我带你去相看相看。” “知青啊?”伊曼张着小嘴惊诧地说:“这我可高攀不起。” 王笈铃说:“听说回城的分攒的差不多了,你俩要是有缘分,真能在一起结成革命伴侣,等他回城你就能跟他一起走了,到那时候你爸妈没处找你去。” 伊曼想的没这么简单,不少知青下乡后跟本地结合,等到条件够能够回城,丢掉农村妻儿回城再次婚娶的也不在少数。原先还有首儿歌叫做《找爸爸》,就是说的云南知青丢下妻儿,等孩子大了去往城里找爸爸的事。 “可惜这人我娘没见过,是别的媒人介绍的,也不知道靠不靠谱。总之你就先见见也不亏。” 王笈铃往窗户外面看一眼,院子里没别人,她又凑到伊曼耳边说:“待会我把我的红头绳给你戴上,咱们漂漂亮亮的去。” 见见也就见见吧。 伊曼给自己做了做思想工作,等到下午三点,伊曼还没急,王笈铃先蹦到地上给她翻红头绳去。 王笈铃家也不富裕,到底有娘疼着,日子比伊曼好过许多。她自己有好几根红头绳,都是她娘给人做媒人送的媒人礼,顺带也给她捎的。 媒人不光要说合两家,等到下彩礼的时候,还得作为见证人,双方都会对媒人客客气气,吃喝都少不了。特别是现在一家不止一个孩子,都指望媒人再给孩子找好人家,好赖都在媒人的一张嘴上,不敢得罪。 王笈铃比伊曼还有兴致,等到伊曼拿着笸箩骗郝春丽去大队部换工分,她已经站在外面等不及了。 俩位好姐妹手挽着手到了知青点外头,王笈铃给抻抻伊曼的新棉袄,笑着说:“到底是新衣服好看,比补丁落补丁的大方多了。今年你能过个暖和年了。” 她老是来这里找谭广德,这次别的知青见了她,转头就到里头把干活的谭广德叫出来。 谭广德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个头不高,脑袋巨大的男知青。走路一摇一摆活像个大倭瓜。 王笈铃捂着嘴,不敢相信知青队伍里还有这般磕碜的人。可她已经把伊曼叫了过来,强颜欢笑地说:“要不、要不你先应付两句咱就走?” 伊曼无语凝噎。 说话间,对方已经站在伊曼和王笈铃的面前。估摸也就一米五几的个头,下巴昂的高高,一说话一抬下巴:“我叫朱小平,就你,要跟我相亲?” 王笈铃皱着眉头想要怼过去,被谭广德拉到一边去。谭广德走之前跟朱小平说:“我告诉你,说话客气点啊。” 朱小平当着谭广德的面点点头,等谭广德离开,转头往地上啐了口:“谁、谁怕你。” 得,这倭瓜还结巴。 伊曼往后退了步,跟对方保持友好的距离。 朱小平脸上咬肌发达,眉毛又又粗又浓,鬓角的头发连着下巴的胡须,看起来雄性激素很旺盛。 他本来就没有伊曼高,伊曼还站在小路的坡上,低着头仿佛视察倭瓜地。 “长得还过得去。” 朱小平昂着大脑袋,挑剔地上下扫了一圈说:“听说你成分不好,怪、怪不得主动来找我。先跟你说好,我可以勉为其难的跟你处处看,不、不过我要跟你分手,你绝对不能纠缠。你得知道,我梦想中的伴侣应该是贫下中农,是质朴的农民姑娘。” 伊曼唇角抽了抽,也不知道朱小平哪里来的自信说这种话。 “今天到此为止,咱们俩相亲不成,你也别说我‘主动’找你,一个巴掌拍不响。” 伊曼往小路上走了两步,转头心气不顺地说:“强扭的倭瓜不会甜,祝你早日找到你的质朴伴侣。” “你、你没礼貌。”朱小平忿忿不平地说:“我是可怜你才愿意跟你相亲,城里的姑娘到处都是,我随便找,都不带给彩礼的。” 伊曼嗤笑着说:“对对对,也不知道谁家闺女那么有福气,能嫁给倭瓜精,啃一口祝她长命百岁。” “你说谁是、是倭瓜?” 伊曼说:“就你这大脑袋瓜子不是倭瓜是什么?” 朱小平调高嗓子怒道:“我、我要告你!” 谭广德的声音从墙那边冒出来:“你把嘴给我闭上,回去干活!多说一句我扇死你!” 谭广德在知情小队里算是个人物,他回城无望,见谁都不给面子,该打打,该怼怼,朱小平最怕的就是他。 他一开口,朱小平的声音一下没了,忙不迭地往墙内走:“我、我回去了,没功夫跟你这种资本家大小姐浪费。” 这场相亲不欢而散,王笈铃跑到伊曼身边看她脸色还好,松了口气。 伊曼无奈地说:“相亲就是这样,总会遇到些牛鬼蛇神。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跟这样的人生气。放过傻子就是放过自己。” “等我回去收拾他。” 谭广德冷笑着说:“朱小平算什么东西,就知道到处跟人吹牛。他家就是个县城户口,斗大的字不认得一筐,还想骗农村小姑娘玩,还不想负责,真不要脸。” 王笈铃也觉得她娘这个媒人没做好,等她回去一定要说说她娘。别听别的媒人瞎忽悠,以后得亲自验以后再给伊曼介绍。 * 两千公里外,吉海市。 033部队家属村,老一区一号楼三楼。 顾争渡的干妈卢崇文在家张罗饭菜,等着孩子们回家吃饭。 卢崇文与聂培芬是大学同学,当时关系就很好。聂培芬生产时,顾争渡的父亲在外面执行任务,是卢崇文陪着的。 聂培芬大出血,人差点没了,是卢崇文二话不说伸出胳膊递给医生。 血源供给紧张,卢崇文逼着医生给她抽血,等聂培芬和顾争渡出来后,她因为抽血过多休克过去。 聂培芬出了月子,卢崇文的脸还是惨白的,养了大半年才有血色。 后来顾争渡调动到033部队担任团长职务,卢崇文的丈夫陆牧洋正好是033的师长,就冲这一点,顾争渡一口一个干妈叫的,比卢崇文的一对儿女还要亲。 顾争渡因为特殊原因住在楼上,这次眼瞅着要过年,下班后提着礼品就来吃饭了。 他容貌俊朗,身姿挺拔,大步流星的走在路上,精气神足足的。 他一出现在家属村,就会引来不少瞩目。毕竟英姿勃发的青年军官,以后都说他能成为陆牧洋的接班人,前途无量。这个香饽饽,全都盯着紧呢。 卢崇文开门迎顾争渡进来,顾争渡刚坐在饭桌边上,卢崇文就说:“我们妇女委员会来了位新家属,是赵参谋长的外甥女,初中学历,原先在老家当小学教师——” 顾争渡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说:“那挺好,老张想找个有文化还有耐心的,我看他俩挺配。” 老张是顾争渡的好哥们,一天能被顾争渡卖二百次,动不动就拉出来溜溜。 卢崇文把刚炸好的丸子往他面前重重一放:“年底文工团要过来汇演——” 顾争渡捏着一个萝卜丝丸子往嘴里扔,舌头差点被烫熟了,他大着舌头倒吸着凉气说:“卢会长放心,我马上回去组织未婚军人,跟她们进行联谊会。” 卢崇文被气笑了,照着顾争渡的后脑勺铲了一下说:“你到底相不相亲?你妈因为你的婚事,上了好几天火,大过年的,你不想让她过个好年?” 顾争渡往抹布上蹭了蹭手,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明年要整合军演,还要接新兵蛋子训练,没空扯儿女情长。” “任务任务任务。”卢崇文说:“你跟你爸一个德行,当年你妈生你——” “打住,干妈,你别生气,生气伤肝,回头你嘴上又起大燎泡。我干爸不心疼,我心疼啊。” “少油嘴滑舌。”卢崇文被气的眼前发黑,她是真把顾争渡当做亲儿子操心。老姐妹远在千里之外,她不帮着张罗,还能有谁能帮呢。 “过完年你就三十,你还当你是小孩呢?白天训战士人模狗样,晚上睡冷被窝里谁哆嗦谁知道!” 顾争渡嬉皮笑脸地说:“过完年三十?会不会太便宜了点?光是肩膀上的星,我至少也值三百啊,哪能这样大减价。” 卢崇文抄着饭铲子就要抽他,正在这时,大门进来一个人,是刚下班的陆田。 “咱家怎么又吃炒酸菜啊,天天吃酸菜我胃里都要反酸水了。” 陆田是卢崇文的女儿,她上面还有个哥哥叫做陆登。他们兄妹俩在部队大院长大,一个是初中体育教师,一个跟顾争渡一起当兵,现在在顾争渡手底下做营长。 陆田下午放学回来,把包往鞋柜上一扔,闻着客厅里飘散的酸菜味叨叨: “妈,你要是实在不会做饭咱们就在三食堂里打点饭吃得了。好歹也能营养均衡,总比天天炖酸菜、炒酸菜、拌酸菜强啊。” 卢崇文还在教训顾争渡呢,心气不顺地说:“陆小田,这里没你的事,去把饭盛过来。” “怎么没我什么事?” 陆田和她哥,打小跟顾争渡一起长大,就跟亲兄妹似得,她进屋就知道家里有在催婚,帮着顾争渡说: “我顾哥什么样的人,看看这些年介绍的什么妖魔鬼怪。别说我顾哥不愿意看,我都觉得辣眼睛。” 顾争渡正要开口卖可怜,卢崇文拿着饭铲子指着他说:“联谊会的事不需要你操心,准时准点去礼堂坐着。有姑娘来找你说话,你就给我说话。没姑娘跟你说话,你就给我笑,不许黑脸。” 陆田捂着嘴偷笑,她假小子的性子,加上这样的家底,天不怕地不怕地挤兑顾争渡说:“看来你好事将近,回头我到南关岭看望干妈,不用她嘴上上火起大燎泡了。” 陆田的干妈自不用说,正是聂女士。 8、第 8 章 “少站着说话不腰疼。”顾争渡小声叭叭道:“你怎么会去南关岭?” 陆田说:“跟那边的教育局交流学习半个月。我正好过去看看干妈,我想她了。随便帮干妈一起跟你家列祖列宗叨咕叨咕你的个人问题。” 卢崇文从厨房端来一碗剁椒,她家里吃饭都是这样凑合,想吃的好点奈何没那个手艺:“我倒是瞅着文工团的几个丫头不错,模样好,觉悟高,属于部队人员,也能理解你的工作。” 顾争渡敏锐地问:“是不是给我看好了谁?”赶鸭子似得让他去参加联谊会,里头肯定有什么。 卢崇文拉着椅子坐下说:“谁给你安排,你自己去争取。” 顾争渡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说话间,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陆登从外面回来了。 陆田跑过去开门,陆登站在门口把身上的雪抖落干净,跺着脚进了家门。 刚进门,他就感受到屋里顾争渡散发出来的幽怨气息。他又看到桌面上的三道酸菜,转头就要走:“对了,还有个资料没上交,我回去弄弄。” 顾争渡这么好的人,怎么能让他溜走。与其自己享受炮火,不如大家一起开心。 顾争渡阴恻恻地说:“灯儿,你上次不是说要相亲么?怎么样,对方看上你了没?” 陆登是在陆牧洋某次登陆作战那天出生,为了纪念成功登陆,就单名一个“登”。 本是有美好祝愿的名字,顾争渡非要歪着叫一个“灯儿”,小时候不少人都以为陆登大名叫“路灯”。 小时候陆登还应激应激,大了干脆脱敏了。随便顾争渡怎么叫吧,能刺激到我算你赢。 陆登说:“人家没瞧上我,我能怎么办。” 顾争渡嗤笑说:“真没看上?” 面对催婚,顾争渡有他的石头心肠,见谁都板着脸,拒绝拒绝再拒绝。 陆登有他的毛病,经常训练完衣服不换直接相亲,姑娘们谁能受得了那种酸爽味道。 陆田还在边上不嫌事大地说:“那正好,你俩结伴去参加联谊会得了。” 陆登讨人嫌地说:“轻重缓急要分清,此人过完年就三十,刻不容缓。你哥我还能再挺两年。” 卢崇文从厨房里出来,认同地说:“对,你的任务就是把小渡送到大礼堂,然后在门口看着他,不许他一个人出来。” 陆登哭丧着脸说:“他什么身手,我可拦不住他啊。” 卢崇文说:“拦不住也得拦,要不然别回来过年。” 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 等吃完饭,顾争渡从楼上下来。 陆登拍拍顾争渡的肩膀说:“老顾,今年事态比往年还要严峻,不然你就从了吧。男人嘛,总有结婚的一天,忍忍就过去了。” 顾争渡站在路边,如同挺拔的白杨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嘴里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要不是你在边上添油加醋能这样?再废话,我让你就剩个包装袋。” 陆登双腿马上并拢,防止顾争渡辣手摧蛋:“别啊,我跟你一伙的,大不了我守正门你从后门走呗,多大的事。” 顾争渡拍拍他的肩膀:“有这个觉悟就好,要不然我还得动手敲晕你。” 陆登后脖颈发凉,冷飕飕地目送顾争渡离开。 * “李大花真不干好事,介绍的什么人!我着急去给人家下聘,没来得及看男方什么样,要是知道那么磕碜,我可不能让你去。” 王婶子还为那天的事跟伊曼道歉,后来听谭广德说了那个男知青的性子,真不是个好人选。 “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伊曼笑了笑,没耽误手上的功夫。 她正在做茴香豆。 谭广德是绍兴人,就喜欢吃用煤炉小火焐出来的茴香豆,总说有家乡的味道。 伊曼有耐心焐豆,得了空来到王笈铃家里教她做。 “想吃劲道的不用泡发,想吃软的泡四个小时。”伊曼慢炖着黄豆,料汁靠干,豆子颜色特别光亮。 “色真漂亮,当真一滴油不用放。”王笈铃在边上打下手,帮忙搅着黄豆。 “对,就这样轻轻来。” 伊曼站起来活动脖子,侧过头正好对上王婶子欲言又止的表情。 伊曼疑惑地说:“婶儿,咱有什么话你跟我直说。” 王婶子前些天在外头走动,听到些风言风语。本觉得伊曼眼下不好过,不想给她增加思想包袱,到底忍不住提醒说:“说到你哥和你姐,他们俩不像是能好的样子。” 伊曼跟王笈铃都在地上做茴香豆,王婶子坐在炕沿上。王笈铃停住手,忿忿地说:“他俩路上钱不够花还是遇到有人为难了?” 伊曼似乎猜到什么事了,她举报信交出去有半个月了,总得有点水花出来。 王婶子往窗户外面看了看说:“咱们关上门说,你们别往外面传。” 王笈铃说:“娘,你快说,他们越不好我越高兴。” 伊曼也说:“你放心,我绝对跟我爸妈保密。” 王婶子要的就是这句话,她只想提醒伊曼,并不想管那俩老的。 “前些天那家公爹是县公安局的。知道我是南关岭的人,跟我说咱们南关岭出了件大事,有人伪造机关文件要出逃海外,目前正在抓捕呢。他也是喝酒跟我说了两句,后来我再怎么问,他就不说了。” 王笈铃激动地抓着伊曼的手腕说:“一定是他俩!咱们村只有他俩四处说要出国享福,我还说他们的成分怎么能出去,原来是伪造的文件!好大的胆子啊。” 王婶子又说:“小曼啊,你爸跟咱村里的几个媒婆都打了招呼,说要给你快快找人家,你说是不是他也听见什么风声了?” “他没这个本事。” 伊曼嗤笑着说:“他要有那个本事就跟我哥和我姐一起出去了。八成是看家里没钱没粮,想把我卖钱。” 王婶子气愤地说:“我跟我那几个老姐妹说了,让她们别见钱眼开什么人都给你介绍,你的婚事我做主牵线。” 伊曼感激地说:“婶儿,我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王婶子伸手摸摸伊曼的头,感慨地说:“你要是我闺女就好了,我要有你这么好的闺女,做梦都要乐醒了。” 王笈铃假装吃醋说:“原来你惦记着小曼呢,你说我哪里不好,我坚决不该。” 王婶子指着煤炉说:“就冲你谈个对象听说人家想念茴香豆,就拉着小曼帮你做。不光费她的功夫,冬日里煤炭不要钱?我都没跟你急眼,你先跟我嚷嚷上了。晚上让你睡炕梢,冻死你个小瘪犊子。” 她们在屋子里说说笑笑,伊曼到了差不多的时间,把早就编好的笸箩端在手上:“我得去大队部换粮去了。” 王笈铃还要搅黄豆,没陪伊曼去。 伊曼去到大队部会计那,用两个新编的笸箩换了二斤地瓜面。然后进到白主任的办公室,把昨晚就着洋蜡头写的文章装好信封,让白主任帮忙邮寄。 出了门,走廊上看到一个熟人。 聂培芬刚好从刘书记的办公室出来,见到伊曼笑盈盈地站在几步开外跟她打招呼,快步走过去说:“总算见到你了,还想着请你到我家做客呢。” 不等伊曼说,聂培芬又说:“家里好多橘子吃不完,你去拿一些回去,就当做我给你的谢礼。” “你都请我吃饭了,我哪里好意思要你的橘子。”伊曼客气地说:“聂阿姨,你找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亲切,伊曼试着地问:“想要笸箩?” 她编笸箩又扎实又漂亮,拿出去能比别人多卖五角钱。换成工分也能比别人多一工分。日积月累,也不少。有识货的人专门抢着要她的笸箩呢。 聂培芬哪里是要笸箩,是惦记着人家小姑娘呢。 她好说歹说让伊曼跟着回家烤火,伊曼看她不像有坏心眼,就跟着过去。 聂家的老宅是正儿八经祖上传下来的,三进三出的大院,里面还有棵上百年的梧桐树。 待客的地方是侧面的堂屋,门上悬挂着某位大领导亲笔书写的“戎武之家”的牌匾。 聂培芬说吃橘子,还真拿出橘子用炉子烤着。 伊曼拿着小棍慢慢拨弄着橘子,茶几上还放着热腾腾的咖啡。 聂培芬讲究这个,咖啡杯成套又讲究,下面还垫着格子布。 堂屋朝向好,大门敞开也没有北风往里吹。在咖啡的香味里,面对着百年梧桐树,安逸又宁静。 聂家书香门第的大家族,祖宅里也透着隐隐的威严和沉重。 伊曼拨弄完橘子,端起咖啡杯闻了闻咖啡豆的香味,然后轻轻抿了口。 聂培芬还担心她喝不惯苦咖啡,不少人还没接触过这种东西,喝下去都跟喝苦汤药似得。 “怎么样?”聂培芬问。 伊曼笑着说:“好喝,口感和香气都很合我的口味。” “我也喜欢比较醇厚的香味,没想到咱们俩不光有缘分,口味也一样。” 聂培芬笑意满满地说:“对了,好姑娘,其实你上次替我抓小偷,我一直想给你一份谢礼,希望你能够收下。” 伊曼放下咖啡杯,小手连连摆动:“真不用了,现在已经很好,不然我会有心理负担的。” 聂培芬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拿出一张照片摆在伊曼面前说:“这是我儿子顾争渡,上次你俩通过电话。你瞧瞧我儿子的体格和样貌...这样的谢礼你觉得你会有心理负担么?” “顾争渡?” 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伊曼低下头,用手挽着耳鬓落下来的头发,细细看着照片上的男人。 穿着军装的男人意气风发的站在部队门口,剑眉星眸、玉树临风,小眼神还桀骜不驯的。 伊曼的心脏陡然开始咚咚咚地猛跳,这样的盛颜配上大名鼎鼎的“顾争渡”三个字,她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呢? 这不就是她在《小城爱情故事》当中看到过的比男主角都要受到读者喜欢,并在国内最受欢迎小说人物排行榜上,独占鳌头的传说级男配么! “怎么样?” 伊曼咽了咽吐沫,鬼迷日眼地说:“这位哥哥,我曾见过。” 聂培芬见小姑娘成功咬钩,笑着把手按在照片上,追问:“那你觉得这样的礼物收下来,你会有心理负担么?” 伊曼恍然大悟,这位阿姨是要给她做媒啊。 她端坐着小身板,细声细气地说:“阿姨,我这样厚脸皮的人,怎么会有心理负担呢。您给出的东西,可不能往回拿呀。” 说着,小手压在照片上暗暗较劲,不让聂培芬将照片抽回去。 9、第 9 章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稳准狠地把伊曼成功吊住。 伊曼心脏还在狂跳,她竟不知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能跟顾争渡的妈相识。 在原文当中,顾争渡出场并不多,每次都在男女主角出现危机情况时及时伸手援助,成为他们隐藏金手指,帅的读者们嗷嗷叫唤。 要说他俩能成功走到最后,顾争渡功不可没。 奈何作者写的神神秘秘,让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在关键时候出场,将读者的情绪吊的很高。最后等到原文完结,作者都没能跟他安排一位合适的女性同志与他成为伴侣,也许是觉得出现的女配人物都不够让读者满意,这种重量级配角,比主角还受到读者们的喜爱,不小心处理很容易甭文。 作者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一不做二不休,就让男女主角谈谈情说说爱,让这位重量级配角抛开情爱,只打怪升级,年纪轻轻成为司令员,镇守一方。 原来一开场,顾争渡的妈就已经在原文里出现了。 这是老天爷对她的怜悯么? 伊曼都要激动哭了。 她当初读《小城爱情故事》,最喜爱的人物也是顾争渡,几次出场她都记忆犹新,知道这位顾团长没有不良嗜好、没有隐疾、没有性格缺陷,是个根正苗红、前途无量的大好青年,是男女主角最大的靠山。 “送人的当然不会往回拿。”聂培芬瞧着伊曼的小表情,含着笑把照片送到她手里说:“给你了。” 伊曼小眼神望着聂培芬说:“阿姨,我真的可以么?” 聂培芬说:“你可以。” 伊曼激动的小手有些抖,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帅成这副德行。前几天的大倭瓜没白见,物极必反就是这个道理啊。 伊曼捂着胸口,幽怨地说:“可我成分不好。” 聂培芬笑着说:“我主要看人的心。你不知道,他爸家里世代从军,又红又专,你对他不会有影响。就算有,一个男人如果把未来发展不好的过错推脱在妻子身上,那个男人注定是没出息的。” 伊曼觉得也是,顾争渡是正儿八经枪杆子里争出来的荣耀,还有什么能比子弹更有威力。 聂培芬看她松开蹙着的眉,又给她倒了杯咖啡说:“阿姨跟你说说他的情况。他今年二十九,在吉海033部队,离这里两千公里。他在部队是团长职务,这些年没处过对象,这一点你放心。就是常年在外地,你要真跟他有缘分,可能得让你随军过去。” 随军? 那简直好的不能再好。 “我过了年就二十岁,高中毕业,我家里有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 聂培芬的真诚打动了伊曼,话已经说到这里,她也不藏着掖着,干脆把家里的情况与她说了一遍,然后说:“我不想留在南关岭被他们因为利益嫁给随便什么人,其实一直都有相亲以后离开的打算,越远越好。” 聂培芬心疼极了,怪不得上次在汽车上听说她去相亲,结果没去成伊曼还很高兴,原来里面有这一层缘故。 “好孩子你放心,就算你跟我儿子没缘分,阿姨也不会让你在这个火坑里待着。” 聂培芬说:“大不了让他干妈再给你介绍别的战士认识,总而言之一定要让你离开这里。” 伊曼简直无法形容内心的感动,原来不光是顾争渡是男女主角的大救星,顾争渡的妈,也是她的大救星啊。 * “不对啊,她不是说换完粮食就回来,这都几点了?” 王笈铃爬到窗台边上伸着脖子往矮墙那边看。 天已经黑了,矮墙那边先是郝春丽骂骂咧咧一阵,后来可能人还没回来,她骂的没意思就住口了。 期间郝春丽还站在墙头问王笈铃伊曼去哪里了,王笈铃就说换粮食去了,郝春丽就下去了,估摸等伊曼回来还得挨顿教训。 王笈铃有些担心伊曼,毕竟村里从没有过伊曼这样漂亮的姑娘,总会有些黏腻的目光落在伊曼的身上,王笈铃都觉得恶心。 担心伊曼出事,王笈铃喊了王婶子一声,俩人裹上厚棉袄,一前一后走出院子。 借着皎洁的月光,王笈铃看到小路那头有个人影。脚步声很沉重,还喘着粗气。王笈铃将王婶子重新拉回到自家院子里,趴在门缝里看,看到伊大富背着一口袋粮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去。 郝春丽听到敲门声刚要骂,看到伊大富背着粮食回来了,大喜过望地说:“谁家借咱们的?!真是个大好人。” 伊大富往王笈铃家看了眼,大门紧闭,以为她们娘俩在炕屋里,说话没有遮拦地说:“什么大好人,这是你未来亲家给咱们的粮食。你看看,有苞米面、地瓜面,还有一斤白面。” 王笈铃听到这话,嘴张的老大。王婶子赶忙捂着她的嘴,贴在铁门上继续听。 “亲家?什么亲家?”不光她们有疑惑,郝春丽也有疑惑,怎么伊大富出了趟门,她还多出一门亲戚。 伊大富把口袋扔到地上,郝春丽接过手,连拖带拽往屋里弄。 伊大富掏出没开封的红双喜香烟,拿给郝春丽嘚瑟:“这回咱们可算是钓到一条大鱼。你看我到他们家还没开口,就把香烟给我了。对我恭敬客气不说,主动开口要给咱们家这个数的彩礼。” 伊大富伸出五根手指头晃了晃,郝春丽心急地说:“你说的到底是谁家?” 伊大富拆开红双喜,不急不缓地说:“村西头不是有个傻子,整日在池塘附近转悠吗?就是他们家。” “...大树?一定是大书,他整天围着伊曼转悠,笑的渗人。” 王笈铃隔着墙听的一清二楚,气得跺脚:“他岂止是傻子,是又疯又傻。” 王婶子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免得惊动隔壁。拉着王笈铃坐在板凳上,母女二人继续听墙角。 “他们家的钱不都给傻子看病了么?”郝春丽等不回来伊曼,只能自己做饭。拿着水瓢舀出半瓢苞米面,晚上打算做苞米糊糊喝。 伊大富笑道:“你知道个屁。他爷爷原先是屠户,到现在杀年猪都要请他爷爷宰猪王。家里闷声发财,肥得流油,隔三差五吃猪肉。他们都疼大树,知道大树的病症治不好,就想让他给老许家留个种。” 郝春丽问:“该不会是大树的疯病越来越严重,在村里花钱也娶不到媳妇吧?” “不但疯,还狂躁。天天半夜闹腾人,家里的东西都被他砸个遍。” 伊大富深深吸上一口烟,瞧着郝春丽抱柴火也不帮忙,自顾自地说:“情况人家也没隐瞒,都跟我说清楚。也告诉我,大树这样的人守不住媳妇,所以...大树一家的意思是只要种不留人。” “啊?” 郝春丽眼珠子一转说:“难不成给他们生了孩子以后,还把人退回来?我跟你说,彩礼给了我我绝对不会还回去,那个小妖精要是被人退回来,我也不会养活她。” “妇道人家真是心慈手软。”伊大富笑的很阴沉:“人家给了彩礼怎么会要回去,都生了孩子怎么也说不过去。” “那他们什么意思?” 伊大富吸掉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到地上碾了一脚说:“他家走南闯北帮人杀猪认识不少娶不上媳妇的,跟我说了,等生完孩子把伊曼给隔壁村的老瘸子。老瘸子给的彩礼,到时候我们两家人一人一半...” * 伊曼刚从聂培芬的祖宅里出来,遇上气喘吁吁找来的王笈铃和王婶子。 聂培芬还在门口送人,见状又把她们请到屋里。 “上回你说你爹就是个人贩子,我还没当真,谁家嫁闺女不要彩礼,这都是明面上的规矩。” 王婶子怒不可恕地说:“哪里想到他这般龌龊,好好的闺女要嫁两家人,我活这么大一把年纪没见过这样无耻的爹。” 母女二人帮刚刚听到的话跟伊曼说了,本想着避着聂培芬,伊曼让她们当着聂培芬的面说。 家里这些乱遭事藏也藏不住,伊曼就是很替原主不值。明明跟伊金和伊秋月一样都是伊大富和郝春丽的孩子,为什么偏要对她如此不公平。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推入火坑,生个孩子有仇? 聂培芬耳根子清净多年,如此炸裂的事震撼她的三观。她怜惜伊曼,这么好的孩子怎么生到那样的狼窝里去了。 “咱们相处一下午,我在心里把你当做我的儿媳妇。刚才说的话还当真,我不会让你在火坑里待着,咱们眼下得想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 王婶子和王笈铃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并不知道伊曼竟自己找好了人家。这还不是一般的人家,说是深宅大院也不为过。 王婶子后知后觉,对上吴婆婆说的情况,猜测到原来吴婆婆介绍的就是他们家,这可不是巧了,这就是缘分。 王笈铃本是气愤伊曼的遭遇,她年纪轻没经过事,路上边走边哭,不知道怎么帮伊曼。知道伊曼有聂培芬这样的重量级的人物帮衬,心里松口气。 她愤怒地说:“那也不能平白放过她爹娘,他们这是在迫害小曼。” 伊曼不怒反笑地说:“早就知道他们还会算计我,他们既然不念亲情,就别怪我六亲不认。” 聂培芬见她心里有了主意说:“我会全力支持你。你要是想对付他们,我也愿意帮你。” 王婶子和王笈铃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也帮!” 10、第 10 章 从聂培芬家中出来,伊曼回到自己家中。 郝春丽一改对伊曼的态度,见她回来晚了还给伊曼留了小半碗苞米糊糊。 伊曼怕里面被下药,推说不喝,把二斤地瓜面放到灶台上。郝春丽赶伊曼回下屋休息,千叮咛万嘱咐地说:“明儿你晚点起来,别着急出门。” 还不是有大树的爹娘过来提亲,怕伊曼一早上听到风声跑了。 “好。” 伊曼躺在门板床上,辗转反侧。 她记起书中这个片段,当时对应的是另一位悲惨女配,被继母以嫁人的名义卖给大树家。她发现以后当时就要跑,哪知道大树家拉来的彩礼箱子当中有一口箱子是空的,里面还有锁人的铁链。 可怜的姑娘被关在箱子里带回大树家,跟被拐卖的少女一样,脚踝上戴着锁链,在不见天日的暗房里,生育一个儿子。生完半年,又被卖到隔壁村,知道自己不反抗将永远沦为生育工具,下了狠心的姑娘一头撞在墙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伊曼望着简陋的屋顶,久久睡不着觉。 直到夜幕逐渐褪去,她才暂时的眯了一会儿。 等到外面天光大亮,郝春丽喜笑颜开的打开门,递给伊曼一条她珍藏的手帕说:“快,我帮你梳头,手帕扎到头发上给你打个蝴蝶结。” 伊曼佯装不知他们的打算,转过身说:“为什么要梳头?” 郝春丽今儿一扫前些日子的晦气样,容光焕发地说:“你爸给你找好婆家了,人家马上到啦。到底还是男人家厉害,你爸出马就没有干不成的事。你哥姐的事是这样,你的事也是这样。” 伊曼镇定地说:“是谁家?” 郝春丽半真半假地说:“是大树家。别看他有些疯傻,家里不愁吃不愁穿,以后生个一儿半女的,他的家底不都成了你的?” 伊曼装作不乐意:“可他人不行,成日疯疯傻傻,我嫁过去指望不上。” 郝春丽使劲扯着伊曼的头发,瞬间脸色难看地说:“有什么要指望的?还不如熬到他爹娘都死了,以后要打要骂不都随你?家里自己做主还不好?” 伊曼捂着头,唯唯诺诺地说:“那也好。” “诶,这才是我的好闺女。”郝春丽变脸比翻书还快,腻歪地摸摸伊曼的脸说:“洗把脸就出来。” 外头已经传来敲门声,应该是大树的爹娘提着彩礼来了。 伊曼等郝春丽走后,把屋后的窗户打开,正对着王笈铃家。王婶子的声音传过来说:“阿铃去叫人了。你坚持住。” 伊曼心里有了底,简单收拾一番就出来了。 今儿天气不是一般的晴朗,万里无云,暖阳在天上温和的照耀着。 大树的爹娘跟书中写的不一样,没带聘礼来,仅仅带了一口箱子。穿着的衣服跟下地干活的一样,或者根本就没换。 也是,今天他们过来不过就是走个过场。 伊曼站在远处端详着箱子,大小正好能装下一个人。 原来是伊大富不想要彩礼,特意跟大树的爹妈说全部折成现钱,今儿他见到钱,老许家就能带回去人。 大树站在院子里,长辈们聊天说话他插不进去嘴,不耐烦地跺着脚,双手握着拳头嘴里“呜呜呜噜噜噜”乱叫。 他看到伊曼漂亮可人的站在门口,一下止住叫。大树的爹娘还为五百块钱心疼,打算过来跟伊大富讨价还价,对他们而言不过就是借个肚子。 伊大富招手让伊曼过去叫人,他们近距离见了伊曼,顿时觉得这钱花的值。 伊曼身为资本家小姐,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段有身段,还是高中毕业,脑子好,能改善他们家基因。 俗话说得好,好地才能长出好庄稼,他们要是有了孙子保准也是个漂亮大方的文化人。 大树爹虽然不是屠户,也是屠户的儿子,剃着寸头,五大三粗的带着不好招惹的架势。他看了眼大树娘,大树娘原先反对花五百元钱的,近距离见过伊曼后,当下就点头同意,使眼色让大树爹赶紧把钱给了。 大树跑过来想要拉伊曼的手,他不疯的时候就是小孩心性,就喜欢漂亮妞。 他上次被孟虎打,打完回去在家里疯狂的闹腾。大树爹娘这才知道儿子原来对伊曼有兴趣。他一个傻子,从前想给他找媳妇他都不要,难得他主动,大树爹娘这才把主意打到伊曼身上。 伊曼不让大树牵,背着手躲了过去。 大树还一直伸着手:“牵牵,牵牵给你糖吃。” 伊曼这时候不想配合了,伊大富皱着眉头让她给大树摸摸手,伊曼还是背着手不给摸。 伊大富找补地说:“黄花大闺女就是这样,不是谁都能碰的。” 这话说的伊曼都要吐了。 大树始终没牵到伊曼的手,语气越来越急迫:“牵牵!牵牵!呜呜呜!牵!” 见伊曼还是没有动,他骤然变了语气,抱起地上的水缸猛地推到。水缸哗啦啦碎了一地,他在上面使劲跺脚也不怕扎到。 “哎哟我的祖宗啊,快让开。”大树娘跑来将他带到一边。 伊曼冷眼看着,脸色沉沉。 大树爹怒道:“药赶紧喂进去!” 大树娘赶紧掏出药,掰着大树的嘴给他塞进去。 大树吃了药又用头疯狂的撞墙,大树爹就拿自己的手垫着,过了半晌他才打了个哈欠坐在地上歪着脖子睡过去。 大树爹马上掏出钱要给伊大富:“咱们赶紧把事办了?” 伊大富背着手没接。 郝春丽开口与大树爹娘说:“你家这个情况比说的要严重啊,我闺女过去岂不是要遭大罪?” 大树爹不是没给大树找过人家,一听就知道伊大富这是要坐地起价。可五百元已经不是小数目,就算以后还能再卖一道,也不可能再卖到这个价。 他摇摇头说:“姑娘到处都有,五百元最多。” 伊大富“啧”一声,揣在兜里的手摩挲着指腹,正在犹豫多要十块二十的。 正在这个时刻,大门外传来王婶子的声音:“伊大富同志在家吗?我来给你闺女提亲啦。” 伊大富摩挲的动作一顿。 提亲?! 他给郝春丽使个眼色。 郝春丽快跑着往大门口去:“今儿什么日子?” 郝春丽乐的合不拢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这样岂不是更能把价格说上去了? 她打开门看到王婶子身后站着一位衣着鲜亮的妇女,她一下认出来,这不是在车站穿着军大衣的那位么? 她猛地回头看向伊曼,伊曼也诧异地望过来。 郝春丽当即问:“你们认识?” 伊曼说:“我上哪里认识。” 王婶子笑着说:“就是不认识才要我来挣点媒人钱,要是认识哪里还有我的事。” 郝春丽想着,也是,伊曼那样的懦弱性子上哪里认识这样的贵人。 伊大富客气地跟聂培芬点头问:“请问是哪里来的?也看上我闺女了?” 聂培芬点点头说:“村南头顾家的。” 伊大富下巴都要惊掉了。 要说南关岭,十里八乡最出名的就是顾家。早就听说顾家有个未婚军官,难不成是他? “这是要给顾...顾团长提亲?” 聂培芬微微点头:“正是我儿子,顾争渡。” 伊大富以为自己做梦,掐了一把大腿,发现不是梦是真的。 他的闺女真的钓上条大鱼。 不过他转念一想,大鱼是大鱼,可未必有大树家好。 一来远嫁不如近嫁,平日里能照应着。 二来他压不住那样的女婿,到时候伊曼一走了之,谁还让他们使唤啊? 这可不行,抬抬价就可以了,还是大树家好拿捏。 伊大富昂起下巴,淡淡地说:“你们来晚了,我闺女已经许了人家。大树爹打算拿七百元彩礼给我,对吧?” 大树爹一口气差点哽过去,他们家跟顾家真没可比的。七百块可是他家所有的积蓄。 但为了儿子,又想着还能再倒个手,大树爹咬牙说:“七百就七百。我也是为了她好,她什么身份,伺候我儿子就够了,哪有那样的好命伺候军官去。” 郝春丽傻眼半天,反应过来说:“对啊,她凭什么嫁军官?要嫁也是秋月嫁,她哪有这个福气?你要是给秋月提亲我绝对答应,要是给伊曼提,我也死都不会同意让她去当军官太太!” 聂培芬和王婶子面面相觑。 郝春丽的话让聂培芬很是困惑,都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真能偏心成这样? 她走到伊曼面前,拉着伊曼的手说:“这是你的婚事,你说吧,你想嫁给谁?” 大树本来睡着了,哇地一声在地上蹬着腿咆哮道:“这是我媳妇,这是我媳妇!” 伊曼瞪了他一眼说:“我不是你媳妇,我不嫁给傻子!” 一向乖顺的闺女突然逆反,伊大富顿时怒不可恕,他快步走到伊曼面前,高高扬起手手:“你再说一遍,你要嫁给谁?” 伊曼这时候才不怕他,她大声说:“我要嫁给顾争渡,我要给顾争渡当媳妇!” “你不要脸!” 这话让伊大富的颜面扫地,他的脸气的涨红,眼看着一巴掌就要落在伊曼脸上,门外传来白主任的呵斥声:“伊大富,你干什么?给我住手!” 门还敞开着,白梅瑛和两位干事进来,看着一地的狼藉。 伊大富气的不行,高举的手指着伊曼的鼻子说:“我闺女我还打不得了?!” “就是打不得,有事好好说不行吗?” 白梅瑛转头问伊曼:“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 伊曼一改怯懦形象,走到白梅瑛面前瞪着伊大富说:“他要包办婚姻,他强迫我嫁给傻子!” 11、第 11 章 伊大富对白主任怒揍孟虎的形象记忆犹新,他梗着脖子说:“过了年她都二十了,我给她许人家还不正常?什么包办婚姻,我看她是翅膀硬了,一点人话不听了!” 王婶子指着伊大富的鼻子骂道:“你那算什么许人家,你还是人?!放着好好的军官不让你闺女嫁,偏要让她嫁给一个傻子,你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打着什么算盘?当然是一女可以卖两次。 伊大富抡开王婶子的手,反过来指着王婶子说:“我家的事用不上你掺和,你给我滚,我家不请媒人。” 站在一旁护着伊曼的聂培芬缓缓地开口:“媒人不是你请的,是我请来的。白主任,既然你来了,麻烦你做个见证,我要给我儿子提亲,对象就是伊曼。” 白梅瑛心一惊,看向伊曼的眼神已然变了。这个小姑娘难不成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顾家是什么样的人家白主任太清楚,村里人消息不灵通,她可知道顾家在京市也有很大的脸面。 要不是祖籍在这里,南关岭求都求不来这尊大佛。他们在这里当干部的人,经常会去县里办事,至少没有刻意为难的,常年累月的下来,省下不少心血。 伊曼要是嫁给顾家,伊家翻身是早晚的事,可白梅瑛看不懂,为什么伊大富和郝春丽全都在反对。 “现在讲究婚姻自由,禁止父母长辈包办婚姻。” 白梅瑛不管伊大富脸红脖子粗,直接问伊曼:“你自己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幸福。” 大树察觉到媳妇要飞了,又开始疯闹,抱着自己的脑袋往墙上“咚咚咚”地撞。他知道,只要他一闹腾,爹娘都要顺着他,他的媳妇就要回来了。 然而这次没能让他顺心,伊曼和聂培芬俩人手挽着手站在院子当中,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叫“婆婆、媳妇”。 大树爹好不容易按住大树,大树娘想要往大树嘴里灌药。大树此时此刻疯的厉害,脑门呼呼往外呲血。 大树爹心疼的不行,口不择言地说:“你好端端的顾家找谁当媳妇不成,非要抢我们看好的媳妇。你们家相看那么多人,选妃还选到我们家头上了!” 选妃? 这种封建裹脚的大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了,不等聂培芬开口反驳,白梅瑛训斥道:“你说话给我注意点,你自己家儿子什么样自己不知道?还给他娶什么媳妇?净把人家好端端的姑娘霍霍了!” 她身为妇女主任到底是维护女同志的权益,绝对不允许悲剧在她眼皮子下面发生,栽赃也不可以。 聂培芬倒是被大树爹说的心酸,她有苦难言,算什么选妃,谁家待选的妃比牛还强壮啊。 这不是选无可选,天无绝人之路,给了这么个知书达理又貌美的儿媳妇么。 大树想要跑到伊曼面前,被他爹拦住摔在地上打了个滚。他嚎啕大哭:“漂亮妞!漂亮妞!媳妇媳妇!” 聂培芬将伊曼护在身后:“别乱喊媳妇,这个是我家的人。” 大树更疯了,红着眼要冲上来打聂培芬被白梅瑛和干事们拦住。 大树几次冲动伤人不成,一屁股坐在地上红着眼瞪着伊曼。 伊曼家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他们都伸长脖子往院子里看。 郝春丽叉着腰做出泼妇的样子,阻挠道:“我们家不同意伊曼跟顾家的婚事,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同意。” 聂培芬皱着眉说:“你为什么不同意?就不想要伊曼得到幸福,非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郝春丽眼神闪躲,见大家都看着她,她跑到大树爹面前伸出手说:“你把彩礼给我,我收了彩礼咱们的婚事就算数,总不能让伊曼一女嫁两家!” 伊大富见大树爹犹豫着掏着口袋,干脆急切地伸手往裤兜里翻:“对对对,我拿了彩礼就作数!” 白梅瑛怒不可恕地说:“我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还想跟我搞这套包办婚姻?” 伊曼见事情已经到了关头,她眼神往院墙下面的“彩礼箱子”瞅了一眼,接着挑衅地看向大树。 一直关注她的大树受不了刺激,“嗷”一嗓子推开前面的爹,又把按着他的娘推到一边,跑向地上的箱子。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箱子,从箱子里取出铁索绕在手上,面部狰狞地大喊道:“我爹说了,你不跟我回去就把你锁起来!直接关在箱子里带回去!漂亮妞是我媳妇,我要把你锁在箱子里,锁在地窖里!” 锁在地窖?! 看热闹的人群轰地爆发了。 这是娶妻还是买牲口?居然还要用锁! 白梅瑛走上前,她还以为箱子里能装着彩礼,没想到却是要命的玩意! 伊曼趁机喊道:“乡亲们、白主任,请你们救救我。他们不是来定亲的,这不是包办婚姻,这是贩卖人口!” 人群里冲出几位男同志,他们帮忙拽着大树不让他靠近伊曼。 看热闹是一码事,在他们面前拐卖妇女那就是另一码事! 大树急切地想要脱身,奈何对方都是干惯农活的人,力气非常大,按着他的头和胳膊,让他连一步路都走不过去。 大树气急,额头的血又冒出来,他红着眼说:“就要买你,我就要买你!睡你的洞都挖好了,五十斤的石头墩子拴着你,我看你怎么跑!!” “你别说了!”大树爹上去给了大树一拳,大树眼泪鼻子流了一脸说:“这就是爹说的,爹能说,怎么就不让我说!” “他们就是贩卖人口!” “打死人贩子!” “虎毒不食子啊,怎么会有这样的爹要卖自己的闺女!” 义愤填膺的乡亲们想要冲进来揍这帮人,忽然,他们身后爆出一声:“公安同志来了,都让开!” 刘书记带着四五位大盖帽的公安同志,本来是因为伊金和伊秋月的事,要把伊大富带过去审问。 他们俩已经在昨夜被抓,经过半晚上的审讯,他们俩不约而同的供出外调信是伊大富伪造的。 刘书记指着伊大富,跟公安同志说:“就是他。” 伊大富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已经有公安同志绕到他背后,制住他的双手反背在身后拷住。 “快抓他,他卖女求荣,他丧了良心!” “对,没见过这样当爹的!”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公安同志一听,顿时怒道:“你真是胆大包天,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看来回去得要好好审审你,你身上的问题很大。” 大树看到大盖帽,还以为要来抓他的。他跑到他娘后面站着说:“要抓就抓我爹,我爹还要把我媳妇卖给老鳏夫!” 大树爹冲过去使劲抽了大树一个嘴巴,怒道:“你赶紧给我滚回去,谁要卖你媳妇,你媳妇都还没有呢!” 大树捂着脸“呜呜”地说:“我媳妇就是伊曼,你就是要把她卖给老鳏夫,还跟老鳏夫说,能继续用咱们的地窖关女人。” 伊曼即便知道事实,到底被他的话唬的打了个寒颤。聂培芬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别怕,有我呢,我看谁敢动你。” “都给我抓起来!统统不许动!”带队的公安同志发现这里有贩卖妇女的情况,马上把大树一家控制住。 伊大富还在哀嚎着说:“我就是嫁闺女,哪里是卖闺女?!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 郝春丽此时被吓得六神无主。她就是窝里横,一但出事就没了主意。她脸发白,脚步虚浮,来到伊大富面前喃喃地说:“怎么办,怎么办...” 伊大富骂道:“什么怎么办?我什么都没干!抓我就是冤枉我!” “由不得你不承认。先给他送到车上去。” 带队的公安同志跟另外一名公安说:“去他们家里看看有没有地窖,要是有检查一下地窖里是否存在其他被拐卖的妇女。” 白梅瑛走过来说:“我带你们去,我知道他家在哪。” 乡亲们跟随着公安同志到了大树家,齐心协力翻找下,发现原来猪圈下面有个暗道。 下到暗道里,是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地窖,里面仅仅有一张床和让人排泄用的水桶。最让人愤怒的就是床角下有个石头墩子,上面拴着一条纯铁打造的锁链,锁链另一头就是脚铐。 “那个傻子说的是真的,完完全全是真的。” “还要把伊同志再嫁给老鳏夫,这肯定也是真的。” 公安同志从地窖上来第一件事,把一直没出现的老鳏夫控制住,一起带走。 等候在伊曼家中的公安同志得知情况,当即将大树爹扣上,押送到面包车里。 郝春丽全身哆嗦,她录口供时,前言不搭后语畏惧极了。 “短时间内让她在家里哪里不许去,我们随时还会找她了解情况。”带队的公安同志说。 面包车开走以后,刘书记叹口气,挥着胳膊把看热闹的人们撵走:“都看什么看,没事了,全都回去吃饭,都几点了还在外面混。” 伊曼和聂培芬进到屋里。 郝春丽坐在凉炕上浑身都在哆嗦。 伊曼站在她面前微笑着说:“现在还让我嫁大树家吗?” 郝春丽疯狂地摆手:“不敢嫁,嫁就是人贩子,我不敢了,我错了,都是你爸主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魂不守舍地说一大串话,眼神闪烁都不敢直视伊曼。 王婶子从外面进来,笑呵呵地说:“乱遭事都结束了,那我这个媒人就继续做媒啦。郝同志,你看你家的情况,家里就剩下你跟闺女俩人。你当娘的应该拿个主意。” “他真回不来了?” 郝春丽脸白的像是涂上一层白面,嘴巴都褪了血色。她喃喃地说:“主意?我怎么拿主意,我...我没主意。” 王婶子走上前,拉着郝春丽的手背拍了拍说:“你家这个情况你还反对你闺女嫁到顾家啦?你要是不收顾家的彩礼,怕是以后再不会有人给你彩礼。” 郝春丽顿时急了:“没有彩礼我吃什么喝什么?我的钱都给他们出国了,他们被抓,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聂培芬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布包,里头有十张大团结。 她打算递过去,伊曼见了拦下她的手,抽掉一半的钱送到郝春丽面前说:“这些彩礼钱也够你省吃俭一段时间,你要是不想要,我就让聂阿姨拿回去。不过你要记着,我要是不嫁人也行,他们三个出不出的来再说,反正我的工分我自己拿着一分都不会给你。” “那怎么行,你这不是要活活饿死我。” 郝春丽刚要算计就被戳破。她盯着五张大团结,农村花费不大,这些钱的确能开销一段日子。 “你要嫁就嫁,把钱给我。”郝春丽摊开手要拿钱,伊曼一下抓住她的手腕说:“先把户口册拿来。” 12、第 12 章 郝春丽怒道:“我是你妈,你还防着我?” 伊曼不说话就那样冷眼看着她,郝春丽没办法,钱比闺女重要。她起身到箱子里翻箱倒柜地把户口册翻出来,送到伊曼手里。 王婶子把钱交到郝春丽手里,笑着说:“一人交彩礼,一手给户口册,我再做见证,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的亲事就算定下了。” 伊曼和聂培芬二人相视一笑,户口册到手,介绍信也就到手了。 王婶子办妥一件大事,拉扯着她们到她家里吃饭。吃饭时,聂培芬干脆掏出两张“糕点票”加上一大团结递给王婶子当媒人费。 王婶子坚决不要:“伊曼这么好的姑娘太不容易,被家人压迫总算有出路。这些你给我不如给她留着,她顶好的孩子,没有爹娘疼爱,嫁到你们家好好对待她。” 聂培芬拉过王婶子的手,把钱票往她手中塞:“以后我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疼,要不是那样,你就把这些扔我脸上。” 王婶子顿时笑了,伊曼在边上帮她把钱票揣到兜里,语气轻松地说:“咱们一码归一码,婶子,谢谢你。” 王笈铃在边上替伊曼高兴,给伊曼夹块红豆饼子说:“我还以为能在你前面定亲,你倒是比我还快上一步。这样也好,离到这里远远的,山高水远,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到时候别忘记还有我这么姐妹就成。” 初来乍到得日子,王笈铃给到伊曼不少关心。凛冬虽冷,生活环境天翻地覆的变化,有这样无话不说的姐妹在身边,伊曼内心里很感激。 知道伊曼可能会去随军,王笈铃既替她高兴又担心,看到聂培芬对伊曼的喜欢不想作假,王笈铃放下心。 “明天就是腊八,我腌了腊八蒜待会你回去拿些自己吃。” 王婶子又对聂培芬说:“你也拿点,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她对聂培芬总是有一圈若有似无的光圈,这样家境气质都好的知识女性,对王婶子而言,是做梦都无法触及的对象。 聂培芬没有王婶子的顾虑,大大方方地接受她的好意说:“这可是好东西,谁家腊八蒜都没有多腌的,谢谢王大姐。” 伊曼吃了红豆饼,坐在炕沿上叨咕着:“吃了腊八蒜不用算,距离过年二十二天半。” 聂培芬笑道:“小丫头知道的还挺多。” 时间差不多,伊曼陪聂培芬往家里走。路上遇到好几拨跟伊曼打招呼的乡亲,他们听说伊曼爸爸要把伊曼卖给大树家,全都唏嘘不已,看伊曼的眼神充满怜悯。 伊曼没享受过父爱,不在乎伊大富这个人。 对于乡亲们的眼神,她不打算往恶意上深究。 看热闹的乡亲们还帮忙公安同志制住大树一家和伊大富,其实他们的心肠都是好的,也就是好奇。 聂培芬到了家,煮咖啡给伊曼喝。 伊曼抿上一口香浓的咖啡,听聂培芬感叹道:“要不是公安同志来的及时,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听说你爸是被人举报伪造公文,咱们要是知道是谁,还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伊曼偷瞄聂培芬,咽下咖啡小声说:“举报人就在你眼前。” 聂培芬诧异地说:“是你?”继而拍手赞叹道:“我怎么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胆量。好一个大义灭亲,有魄力。” 伊曼摩挲着咖啡杯说:“不觉得我下手太黑么?”连自己的亲人都能举报,接近她的人难免会这样想吧。 聂培芬反而说:“这有什么,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趁着这节骨眼上划开关系再好不过。” 她以为小姑娘在惆怅,凑过去一看,小姑娘表情沉静淡定,看来是早已经做好大义灭亲后的准备。 真是个能撑住事的孩子。 聂培芬剥开一瓣橘子送到伊曼手里说:“这两天咱们就拿着户口册把介绍信开出来,是非之地越早离开越好。” 伊曼点点头,总感觉忘记什么事,不过也不重要吧... 聂培芬望着这样满意的儿媳妇,也觉得自己忘记点什么,估摸并不是太重要的事儿吧... * 隔日,腊月初八。 清晨,伊曼和王笈铃等人踏着雪提前来到大队部食堂。 今年收成不错,刘书记大手一挥给乡亲们派腊八粥。伊曼她们提前两个小时到,要把腊八粥煮好。 “一定要耐心煮,熬到‘黏连’。”分配任务的婶子说:“取的就是一个‘连年丰收’的吉祥意思。” 王笈铃和伊曼俩人站在队伍后边,王笈铃低声说:“说起吉祥话就不怕宣传封建迷信思想了。” “管他什么话,好吃就行。”伊曼“哈”出一口白气,搓搓手说:“刘书记大出血,我在桶里还看见黄小米了。” 王笈铃惊喜地说:“真的?那玩意老贵了,我娘说她原先喝过一次,盛在碗里金灿灿,吃到嘴里甜糯糯的,特别香。可惜就一个碗底,两口就没了。” 前面分配完任务,食堂一共四口大锅,要年轻有力气的姑娘看锅。 伊曼和王笈铃俩人一人守着一个灶台,锅里倒上甘甜的地下井水,先来一位拎着干货杂粮的婶子,依次四个灶台舀上一勺,嘴里念念有词: “舀一勺花生,吉祥会发生。抓一把红枣,健康长寿老不了。放一碗黑豆,幸福装满兜。倒一盘糯米,灶王老爷眷顾你...” 伊曼双手抓着打饭勺,开始慢慢在锅里搅拌。锅里放的材料提前泡好过,即便这样,也得熬制两个小时。 熬好后,乡亲们各自拿着家中的饭碗,一家派个代表过来打腊八粥。 伊曼在队伍里发现郝春丽。她面容憔悴,跟前面的人隔着几步,站在队伍里无人与她说话。 轮到她时,见到打饭的是伊曼,端着碗颠两下,小声说:“多打一勺。妈给你留着。” 伊曼偏过头,充耳不闻她的话,别人多少就给她打了多少。 站在郝春丽后面的嫂子嗤笑着说:“这个女人贩子怎么没被抓啊?居然还有脸吃咱们村子的腊八粥,她是翻地还是种地了?” 要是往常,郝春丽绝对插着腰骂回去。这种泥腿子村姑她从来没放到眼里。今时不同往日,伊曼惊奇地发现,郝春丽短短的一天功夫,学会忍气吞声了。 “小曼,干完活回家吃饭啊。” 郝春丽还不知道伊曼就是那个举报人,装出一副慈爱的模样。 可惜她此时两腮凹陷,精神萎靡,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贩卖闺女的人贩子。她做出再慈爱的模样,对于伊曼来说,不过是狐狸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没空。”伊曼看也不看直接拒绝。 她走以后,伊曼看到聂培芬来了。 她拿着铝饭盒,只要了小半勺腊八粥。等伊曼忙完,聂培芬走过来挽着她说:“我跟刘书记说好了,你忙完咱们就去开介绍信。” 伊曼眼睛一下亮了,她心心念念的介绍信终于要到手了。 聂培芬办事妥当,刘书记见到伊曼,二话不说就把介绍信递给她。 伊曼看了又看,聂培芬看在眼里,疼惜在心里。 “我来邀请你到我家吃饭。”聂培芬笑着说:“昨天夜里他干妈家的妹妹过来了,你们年纪相当,正好可以认识一下。” 伊曼一下想不起来顾争渡的妹妹叫什么,书中情节琐碎,对于配角许多都是几笔带过。 反正回家对着的就是郝春丽那张哭丧的脸,伊曼欣然往顾家去。 她跟聂培芬先到供销社买了五颗鸡蛋和白面,“上车饺子下车面”,给他干妹妹接风。 陆田和顾争渡两家互相认干亲,陆田见到聂培芬一样要叫声干妈。 她放下行李洗个澡,打算跟干妈一起到县里吃顿好的,干妈却说“你嫂子在做腊八粥”,抄起一个铝饭盒就走了。 陆田一脑袋问号,呆呆坐在堂屋椅子上琢磨自己还有哪个哥哥,怎么会忽然冒出个嫂子来。 最后思来想去,脑袋瓜灵光一闪,琢磨到顾争渡身上。 不、不能吧。 陆田想,那玩意能乖乖听话? 相亲都不乐意去,还能说结婚就结婚? 要是真能被治住也挺好,省的成天嘚瑟。 聂培芬跟伊曼前后脚进到屋里:“田田,过来见见你嫂子。” 陆田倏地站起来,探出头往她身后看去,眼睛顿时被穿着朴素棉服的伊曼吸引住了。 “老天,干妈,你金屋藏娇了啊。”陆田跟聂培芬说话嘴里向来没把门的,一句话把自己逗乐了。 聂培芬拉着伊曼上前,陆田伸出手说:“我叫陆田,我妈当年生我的时候,我们吉城成功种出稻田,我就叫了这个名字。” 她跟伊曼差不多高,留着爽利的齐耳短发,大眼睛里很有神采。应该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缘故,站在那里要是不说,真像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兵。 聂培芬在路上已经把陆田的基本情况跟伊曼说了,伊曼笑盈盈地说:“你好,田田,我叫伊曼。”她不知道自己名字有什么来历,就这样简单介绍。 陆田性格大咧,绕着伊曼走了一圈,偷摸给聂培芬比一个大拇指:“文工团的人我见多了,还真没一个能比得上我嫂子的。” 她“嫂子”叫的太顺口,伊曼和聂培芬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两人面面相觑,一下想起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顾争渡,他还不知道自己媳妇了。 “什么?!哈哈哈,哈哈哈。” 陆田捂着肚子笑的一抖一抖的:“我哥真不知道啊?哈哈哈,我妈还想给我哥继续介绍对象呢,我得赶紧打电话回去,叫她别介绍了。” 伊曼小脸红了红,她光顾着忙活家里事,的确忘记正主了。 她看向聂培芬,还以为聂培芬在提亲时能跟顾争渡联系一下,竟不知晓聂培芬也没说。 两人相视一眼,一看一个不吱声。 “反正介绍信开好了,等你回033,带着你嫂子一起去。本来还想着我陪着她,正好我就不用去了,我得赶紧回京市接你爷爷奶奶回家准备过年。不然老人家在干休所该闹腾了。” 陆田巴不得有人作伴一起回去,应道:“行啊,小意思。”说着和气地对伊曼笑了笑。 聂培芬问:“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陆田觉得伊曼害羞的脸很有趣,伊曼的美貌没有攻击力,亲和又纯粹,怪不得她干妈能喜欢,她见了也喜欢。 “我后天就出发。”陆田说:“会不会赶了点?” “不赶,早点带你嫂子走。” 聂培芬拉着伊曼的手说:“那你后天就跟她一起去?我想着你们路上有个伴儿,也好照应着。眼瞅要过年,到时候走就难了。” “行是行。”伊曼心里没着没落的,听到这话,不禁说:“那顾大哥那边?” 聂培芬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说:“你放心,有我呢。” 13、第 13 章 伊曼见过陆田,聊了一会回到家里,郝春丽不知在门口等多久。 见伊曼回来,想要拉住她的手。伊曼把手挪到一边,皱着眉问:“你站在院子里做什么?” 家家户户都在屋里吃腊八粥,伊曼也是在那边吃完才回来。 郝春丽抹一把眼泪说:“我去找刘书记问过情况,他说你爸他们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八成过年也见不到。我想着,你好歹定亲,那个顾家人脉广——” “这就是你想的好办法?” 伊曼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声说:“利用我利用习惯了吧?他要把我卖掉你还让我托人情救他?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郝春丽想哭不敢哭,刘书记三令五申地跟她说,让她安分守己地在家里,尽量不要搞事情,她吸吸鼻子,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头发也是乱蓬蓬的。 伊曼走到下屋门口,回过头跟郝春丽说:“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我哥和我姐能把我爸供出来,说不好为了少几年劳改,把你也交代出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句话太重,让担不起事的郝春丽耷拉着肩膀追在伊曼身后说:“你嫁人的事都是你爸张罗的,我真的没——” “你不是还想给我介绍轮胎厂的人么?他们家什么情况你知道的一清二楚,就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亲闺女推入火坑,你可真是好母亲。” 伊曼的话音落下,郝春丽眼神躲闪在一边。 伊曼蹙眉望着她,心里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这个念头来的快去的快,还没等她抓住就跑了。 伊曼摇摇头,来到自己屋子里打算收拾东西。郝春丽站在几步远,恨恨地说:“你就像换了个人。” 伊曼看都没看她,笑着说:“对,原来的伊曼早就死了。” 郝春丽察觉到自己的口气不够温和,她再次放低姿态说:“你跟我一起睡炕屋吧,以后咱们娘俩相依为命。就算你嫁人了,这里也是你永远的家。” 伊曼站直身体,转过头冷笑着说:“家?这里就是我的地狱。” 郝春丽忽然想到什么,快步上前陡然握住伊曼的手腕说:“你该不会想走吧?你说,你拿户口册出去做什么了?...介绍信,你开了介绍信,户口册能开介绍信!” 伊曼后天就要走,想要隐瞒也隐瞒不住,她甩掉郝春丽的手,自顾自地摊开布巾开始收拾东西。 郝春丽看到椅子上放着一张信纸,跟在刘书记办公桌上放着的一样。她认识的字不多,一个健步冲上去前,抢过信纸,看到上面有两排字,迅速撕掉。 “我让你走,我让你走!” 郝春丽咧着嘴把信纸撕成碎片撒落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户口册给我,把户口册还给我!” 伊曼早就把户口册交给刘书记代为保管。她家这样情况,刘书记表示理解,知道她结婚后就要把户口迁走,答应她保管一阵。 望着地上的碎纸片,伊曼不急不缓地说:“那是刘书记托我到市里开的药,你既然撕了,就自己跟他交代。” “不、不是介绍信?” 郝春丽赶紧蹲下来,用手把碎纸划拉到一起,一块碎片一块碎片的拼凑:“怎么办,怎么办啊...” 伊曼才不管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抱着瘪瘪的包裹就出门。 郝春丽在后面叫她也不理会,径直到了王笈铃家。 王笈铃见到她,抬抬下巴说:“你娘又在家里发疯啦?” 伊曼笑着说:“咱们不管她。” 王笈铃拉着伊曼到炕屋里,王婶子不在家,炕桌上放着一堆小玩意。有掌心大的小镜子、有红头绳、有块花棉布还有两本连环画。 “你弄这些玩意做什么?”伊曼来到炕上,温暖的热炕让她忍不住打个激灵:“真舒服啊。” “热炕头当然舒服,早就让你过来跟我一起睡,你非要住下屋里,没冻死算你命大。” 王笈铃扒拉着炕桌上的小玩意,跟伊曼说:“环境有限,这些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别嫌弃呀。” 伊曼望着零碎的小玩意,心里一暖说:“我哪里能要你的东西,你跟婶子也不容易,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总忘不了我,我临走还拿你的东西,这也太不像话。” “什么像话不像话的。” 王笈铃拉开伊曼的包袱,把东西往里面塞:“你好歹过去是要结婚嫁人的,怎么就这么点行李?你哥跟你姐那天往车里塞的比你多多了,但凡露一点就够你用的。特别是你姐,我亲眼看到她往车后面塞了两双新皮鞋,居然一双都没给你?” “给我我也不稀罕要。”伊曼把包袱重新系好,大大咧咧地躺在炕上滚了一圈,心满意足地说:“我已经拿到介绍信了。” 她说完,王笈铃那边没有动静。 伊曼撑起胳膊看过去,糟糕,王笈铃居然哭了。 “你怎么还掉眼泪了?”伊曼爬过去,拉着王笈铃的手说:“舍不得我?” 王笈铃又哭又笑地说:“呸,谁舍不得你,我就是、我就是想着你的苦日子总算要到头,哪怕以后咱们再见不到面,你成了军官太太,只要你过的好,我想想也就知足了。” “你放心,我还会回来看你的。”伊曼被王笈铃的真诚所感动,不由得声音也哽咽地说:“你就把你当我亲姐姐,回头你可以去吉城找我,我也会回来看望你和婶子。” “你说真的?”王笈铃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她拿袖子憨憨地抹了把眼泪伸出小拇指说:“你别骗我,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嗯,一百年不许变!” * 隔日清晨。 王笈铃送伊曼到路口,被伊曼撵回去了:“别哭哭啼啼,说好的,我还会回来。” 王笈铃点点头,狠下心跑回家里。 伊曼先去找陆田,她们是傍晚的火车,并不太着急。 聂培芬昨天马不停蹄地赶到市里,买好火车票后又给伊曼买了新衣服。 伊曼刚过来,在堂屋里没看到她俩,原来还在房间里给她准备惊喜。 见伊曼来了,聂培芬先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了看说:“就不应该让你回去,这两天我都没睡好,总梦到你妈把你卖了。” 伊曼笑着说:“这两天我在玲姐家里睡的热炕头,一觉到大天亮。” 聂培芬捏捏伊曼的小脸,拉着她跟她说:“这两件春秋衫等着过去暖和了穿。里面的毛衣,蓝色的原本是我的,我没穿过送你了。还有这件毛衣是在成衣铺子里买的,是棉线织的不是羊毛的,天太冷就穿蓝色的别穿这件。还想给你多买点,时间太赶了。” 陆田在边上啃着苹果,她望着伊曼和聂培芬,忽然说:“以后我要是嫁人,跟婆婆能这样和谐相处该多好啊。” 聂培芬开玩笑道:“最好找个刁蛮的婆婆,治治你粗心大意的毛病。” 这两天伊曼算是知道陆田的性格,属实是直爽,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类型。 聂培芬找来一口提箱,帮伊曼把包袱里的东西放到提箱里。心疼伊曼的东西少而简单。 伊曼不知自己又被未来的婆婆疼惜了,还跟陆田说:“你这是恨嫁啦?”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有这份功德能娶到我。”陆田递给伊曼一个苹果,伊曼摆摆手,她还得收拾东西没发吃。陆田就把苹果塞到自己的行李里,准备留在火车上吃。 聂培芬忍不了说:“应该是‘缘分’哪里能说‘功德’,难不成你还是女菩萨?” 伊曼一下乐了。 开始知道陆田是教师,还以为是位深奥的知识女性。后来知道原来是体育老师,以前全顾着追求身体素质,文化上就落下来点。好在不需要她来教导文化知识。 她们说着话,九点多钟,房前来了辆吉普车,是聂培芬找熟人借的车。 农闲时间,晌午出来串门的人不少。一个两个惊奇地看着伊曼跟聂培芬走在一起,还被她送上车。 “该不会真提亲了吧?” “说不好这次真能成,这不都到男方那边去了。这个是军婚,结婚以后伊曼就成了军官太太,跟咱们不一样了。” “听说那地方很苦,她娇娇弱弱的能熬得住么?” “伊大富是瞎眼,不做这门亲家非要闺女卖给傻子。看这样,她闺女也不打算认他了。” ...... 吉普车踩下油门,从南关岭村缓缓驶离。把所有的是是非非甩在脑后。 独自做完思想汇报的郝春丽站在大队部前面,怔怔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吉普车,眼神里难掩憎恨之情。 * 聂培芬把她俩送到市火车站,不忘记交代许多。 陆田独自走的地方多,聂培芬担心伊曼会不习惯旅途奔波。 始发站,聂培芬陪着她们上到火车上放好行李,伊曼率先找到卧铺位置,还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 聂培芬见她如此闯荡,也就放下心。坐下来交代伊曼说:“我儿子我懂,他原先性子犟,这些年在部队锻炼的也稳重了。” 伊曼失笑道:“还不知道去了怎么样呢。” 聂培芬说:“包在我身上。等到你过去了,就让他把工资交给你,你们俩把日子过好就比什么都好。我告诉你,他把跟他爸一个德行,刀子嘴豆腐心。咱们别听他嘴巴里的胡话,就要看行动。” 聂培芬倒像是伊曼的亲妈,拉着伊曼的手放在腿上拍了拍,嘴里交代不少话。 陆田偷着耳朵听了半天,恍然大悟,原来是婆婆苦口婆心地教儿媳妇怎么拿捏自己儿子呢。 她插嘴道:“可是我哥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有媳妇了。” 聂培芬胸有成竹地说:“胳膊拧不过大腿,送完你们我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准备好接媳妇。” 交代了几声后,火车鸣起长笛,聂培芬赶紧下火车,回到站台上跟她们告别。 等到火车缓缓驶离,聂培芬来到火车站旁的邮政局给顾争渡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没打通,第二个电话有人接,不过不是顾争渡,是他的通讯员小金。 “不用说别的,就说他媳妇来了,让他二号到港口接人。” 在顾争渡身边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小金头一次结巴了:“媳、媳妇?团长有、有媳、媳妇啦?” 14、第 14 章 绿皮火车出站后,以一种缓慢的节奏向前行驶。 窗户外的田野、山川、城镇都被白茫茫的雪覆盖,广播里持续放着欢快的歌曲。时不时响起汽笛声,成为旅途中美好的伴奏。 “咱们先坐两天火车到台烟市,再从台烟市坐轮船到吉城。”陆田单手拄脸,对窗外的景致并不感兴趣,反而偷摸欣赏起伊曼精致的脸蛋。 哪怕外面被白雪覆盖,伊曼还是兴致勃勃地望着倒退的风景。 从南关岭出来,更能感受到七十年代的风情地貌,空气里都蕴含着淳朴和奋发的因子,让她很感兴趣。 “餐车在九号车厢,咱们待会去尝尝?”陆田拿橡皮筋在头顶上扎个冲天揪,丝毫不在乎形象地说:“你想吃铝饭盒也成,我就想着餐车的窗户大,能让你看到更多风景。” 伊曼难得出门一趟,把积攒的私房钱全都带出来了。她感谢陆田愿意带她一起去部队说:“咱们就去餐车吃,我请你。” “天,还是嫂子疼我。”陆田一屁股坐在伊曼身边,挽着她的胳膊靠在肩膀上:“顾哥就知道剥削我,长这么大哪里请我吃过饭,不让我请就不错了。” 说完,她赶紧找补道:“不对不对,顾哥其实一点不抠门,他性格虽然不好,可他真是个好人。” 伊曼:“......”这话还不如不说。 火车在轨道上并轨,耳边的噪音变大。等了片刻,途径小站点,重新发车后,陆田拉着伊曼说:“走,咱们去餐车,我跟你介绍介绍顾哥,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不能白吃你的饭呀。” 伊曼见窗外天色暗下来,走道上已经有乘务员推车小车卖饭盒。 “行,现在就去吃。” 陆田走在前面,冲天揪随着她的步伐一颠一颠的,伊曼忽然有种并不是她跟着陆田出远门,而是带着一个小孩出远门的感觉。 “青椒肉丝、番茄炒蛋、芹菜肉丝。”陆田坐在伊曼对面嘟囔着说:“怎么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菜。好歹我上回吃的还有红肠和荤油土豆丝。” 伊曼翻开菜单反面,有一道青菜鱼丸汤问:“吃这个?” 陆田胳膊肘撑着桌面凑过来:“好,这个好。”她看眼价格,抿抿唇说:“不过有点贵了吧?” 陆田知道伊曼在南关岭过的并不好,舍不得她花钱。 伊曼明白她的心意,可路途上她不愿意抠抠搜搜,又点了个青椒肉丝。 “咱俩一个菜就够啦。”陆田眼睛亮晶晶地说:“两个荤菜咱俩吃的完嘛?” 两个菜有什么吃不完的? 伊曼还没理会到北方列车里的份量,点头说:“一定能吃完。” 等到乘务员拿着称和盘子到她面前时,伊曼傻眼了。 这、这到餐车吃饭,还得拿称重啊? 陆田早知道会这样,在边上乐得不行说:“你没做过火车不知道吧,菜单上标注了份量,上菜之前为了表示不缺斤少两会当场称给你看呢。” 八两的青椒肉丝,一斤的青菜鱼丸汤。 伊曼还点了六两盘锦大米饭和一个脸盘大的锅贴饼子。 乘务员当场称重给她,秤杆翘的高高的。她穿着洁白的工作服,头上还戴着厨师帽,指着菜单上的份量说:“同志,你可瞅好了,咱们绝没有短称。” 伊曼客气地说:“谢谢你,我看好了。” 怪不得陆田问能不能吃完,这还真够呛啊。 陆田挽起袖子,要了个新碗给伊曼盛了满满一碗的鱼丸汤:“嫂子,咱俩在车上也没别的事,就慢慢吃慢慢聊,一定能吃完的。” 伊曼重重点头:“对,我们一定能吃完。” 路过推小车的乘务员,已经送完一批铝饭盒,现在要从头回收空饭盒。走了前面几个车厢,路过餐车时,伊曼看到空饭盒已经被她叠成漂亮的弧线。 餐车里陆陆续续有人来了又走,陆田吃饱喝足跟伊曼说:“我觉得你跟顾哥真挺合适的。你很温柔,而顾哥这人脸黑,见到女同志比秋风扫落叶还要冷酷无情。一冷一暖,正正好。” 伊曼正想问问他顾争渡的情况,聂培芬跟她说再多,也是在她做母亲的主观角度上,理应在侧面多了解了解。 听陆田这样说,伊曼心想,你算是不知道你哥多厉害,把原文里的男主角的主角光芒都给干下去了,没见过比你哥更牛x的男配。 “不跟女同志太亲近也好。”陆田想到从前就恼火:“从小到大喜欢他的女同志真太多,从女同学到女兵再到女干部,还有一些家属、别的单位的。我哥脸黑,拒绝人又直白,能解决掉一大部分的麻烦。还有些就讨厌了,发挥‘曲线救国’精神,都能骚扰到我头上,让我帮忙送情书、送饼干,简直烦不胜烦。那种人我一点好脸都不给,我可是很有脾气的人。” 其实还有话陆田没说,她担心伊曼这么“瓷娃娃”的一个人,会受不了委屈。大老远过去,顾哥若是给个冷眼,未来嫂子就打了退堂鼓,那她一口一个“嫂子”叫的不就闹笑话了? 伊曼听在耳朵里反而很满意,不跟异性产生过度关系,多好的男人啊,简直就是柳下惠。单身的时候不撩骚,懂得克制自己,有对象以后还怕他跑了么? 她俩五饱六撑的把饭吃完,回到卧铺车厢,看到不少乘客自带干粮啃着。 伊曼没想到来到这里吃的最好的一顿就是火车餐,这跟记忆当中的火车餐完全不同。 她们俩一个是下铺一个是中铺,干脆挤在一起开始说私房话。 陆田渐渐发现,原来嫂子并没有外表看来的柔弱,反而很有性格,对许多事情有自己的观点,经常一针见血。 陆田小嘴没闲着,叭叭地跟伊曼说了不少关于顾争渡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伊曼就喜欢,别人求她问都问不到的事,她都愿意跟伊曼说。俩人脑袋瓜挨着脑袋瓜叭叭说,中途还喝了瓶汽水。 她们俩在火车上待了两天,好不容易到了台烟站下了车,伊曼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晃荡。 陆田带她坐上大客,四个小时后就能到达台烟。 下了车,一股海腥味扑面而来。 陆田指着对面一望无际的海面说:“那边就是吉城,咱们上船睡一晚上就到啦。” 伊曼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广阔无垠。 她是第一次见到海,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许多人喜欢大海。看着海面奔腾不息的浪花,仿佛能冲刷掉坏心情,让人的心胸变得更宽阔包容。 海纳百川就是这种感觉吧。 “走,咱们下馆子吃一顿再上船。”陆田来到台烟市跟回到家没两样,背起背包挽着伊曼指着一家小餐馆说:“这家韭青炒海肠子特好吃,肉都是鲜脆的。还有福山抻面,想想我就流口水。” 伊曼跟着她到了小餐馆,这里吃饭需要给粮票。 陆田不让伊曼给,自己先掏出钱包拿出“一市斤粮票”压上一元钱说:“海肠子加面,别太齁。” 她俩找到座位坐下来,很快就上菜了。 “好吃。”伊曼露出欣喜的小眼神,第一次吃海肠子比想象中的鲜甜许多。 “对吧?我每次从外面回去都要来这边吃一顿。”陆田笑眯眯地说:“我发现咱俩口味差不多,诶,对了,你喜欢吃酸菜吗?” 伊曼想也不想地说:“酸菜多好吃呀,能炖白肉、炖骨头、包饺子、做汤,怎么做都好吃。” 陆田拍了拍伊曼的肩膀:“孩子,你还是年轻了。”她又给伊曼添上抻面说:“且行且珍惜。” 伊曼不明所以,干脆放开肚子高高兴兴的吃了一顿。 吃完歇了一小会儿,她俩就到港口上登船。 从台烟市到吉城的人并不多,许多是来往送货的人,硕大的箱子口袋堆满船舱,乘客们全都坐在甲板的座位上吹着冰冷的海风。 陆田从兜里掏出一包酸梅子递给伊曼:“含嘴里就没那么晕。” 伊曼捻起一颗喂到嘴里,瞬间来了精神,漂亮的眼眸眯成一条缝。 可真酸啊。 陆田往嘴里扔了一颗,吧唧吧唧嘴说:“四个小时就到了,也不知道顾哥来不来接咱们。” 说到这里,伊曼的心也沉了沉。 * 033部队,出外执行任务的军用卡车稳稳停在校场上。端着武器的军人灵活地从上面跳下来,整整齐齐地站好。 张畔畔发布命令后,拿着文件走到前面的吉普车旁,敲了敲车窗。 顾争渡正在用军用移动对讲机与外面对话,他等了片刻,见顾争渡说完才开口:“这是上次演习的数据,通讯班和汽车连分数不错,回头你到他们面前露个脸鼓励鼓励他们?” “可以。”顾争渡用很快的速度看完演习数据,与他预估的数据相差无几。他把另一份任务文件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张畔畔说:“怎么是你来,小金呢?” 小金就是他的通讯员之一,上次演习受伤,这次没能出任务就在部队待命。 话音刚落,小金一瘸一拐地过来,给顾争渡敬个军礼。 简明扼要地说完最近事务,小金见顾争渡还要到办公室开会,干脆跟张畔畔一起坐上车。 “欲言又止?”顾争渡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看到小金的表情说:“出什么事了?” 小金刚张嘴:“南关岭——” 顾争渡就说:“不见。” 小金:“......我还没说是啥事咧。” 顾争渡说:“不就是催我相亲么,还能有什么新花样。” 张畔畔不嫌事大地说:“对啊,每年这个时候你妈都要过来耳提面命的催婚,今年怎么这么消停?难不成真有新花样了?” 顾争渡板着脸道:“新花样怕什么,我不从不就完了。” “今年的新花样可与众不同,由不得你不从。”小金吧唧吧唧嘴说:“我接到聂教授的电话了,她老人家说,让你今天就去港口接媳妇,她说你媳妇来了。” 顾争渡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媳妇?你把你的大舌头给我捋直说话。” 小金长得瘦瘦小小,像只小鸡崽,缩着脖子跟顾争渡说:“首长,你没听错,是你媳妇来了。” 顾争渡僵在前面,双眸茫然地望着车前面。 我媳妇? 我什么时候有媳妇,自己都不知道?! 15、第 15 章 “也许是骗你的,随便找个人来对付你。” 张畔畔正了正军帽,他跟顾争渡关系不错,与陆登一起他们仨被称为铁三角。 见识过聂女士多种招式的催婚,张畔畔笃定地说:“为了让你心里上造成恐慌,从而进行心理让步,叫你接受相亲。她这是给你玩兵法呢。” 在那一瞬间,顾争渡真想过与其忽然有了对象不如相亲个合拍的。被哥们提醒后,顾争渡俊朗的面孔冷肃地说:“那我就去见见。” 张畔畔说:“对,看看何方神圣被弄过来刺激你。” 小金双手扒着前座,忙说:“见不得啊见不得。” 顾争渡眉毛一挑,自恋地说:“怎么见不得,我这副面皮儿见不得人?” 小金从兜里掏出工作本,翻开递到顾争渡面前说:“年底要进行例行报告,日子定下来了,在四号。你就算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市,时间还很紧张,赶不到晚上接人。” 顾争渡“啧”了声,他差点把这事忘记了。回来前还琢磨着这次要好好报告,京市军区对吉海市部队的候补款项还有下一年的经费都要靠这次争取,拢共军费就那么多,四方部队他家多一点,你家就少一点,嘴皮子上有得仗打。 张畔畔拍着胸脯说:“不劳你费心,管她是何方神圣,我去接就行了。” 顾争渡睨了他一眼:“你也跟我一起去京市,要说气人你也是块好材料。” “去可以,反正你别跟去年一样把我压在京市跟那帮老玩意唇枪舌剑,我受不了那帮心眼子。” 顾争渡笑道:“你心眼子一点不比他们少。” 小金提醒道:“那谁去接人啊?” “灯儿啊。”张畔畔说:“他去准合适,陆小田是他妹,就算人真的来了,那也不唐突。” * 轮船越靠近吉海市,风浪越大。 伊曼站在甲板上头晕目眩,望着岸边莹莹点点的灯火既有期待又有忐忑。 路途充满未知,可是该来的总要来。 她要鼓起勇气迎接崭新的生活,自怨自艾不是她的性格。 陆田做好下船的准备,背着背包过来,拍拍伊曼的后背说:“待会下船一定要站稳,咱们吉海市跟台烟不一样,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 伊曼望着一拍又一拍的浪花,缓缓地说:“吉海市的名字很好听,总觉得没那么可怕。” 陆田竖起手指在伊曼面前摆了摆说:“你初来乍到不知道,吉海市并不叫吉海,起的是谐音。原先的名字说出来吓坏你,叫做‘祭海’,祭祀的祭。” 祭海自古以来是个苦寒边远的海疆,老百姓没有吃喝,就会给‘海神娘娘’祭祀,有牲畜也有妇女儿童。后来被解放了,就改成‘吉海’市,部队驻扎以后,禁止一系列的封建迷信活动,这些年刚好点。 陆田见伊曼久久没有说话,还以为她被吓到了,放缓语气转移话题说:“也不知道顾哥来不来接,老实说我还挺担心他那个倔脾气的。” 伊曼也是这样想,她俩站了一会儿,轮船靠岸后,等到汽笛声响起,跟着人群的队伍排队下了船。 伊曼走在陆田后面慢慢随着人群挪动。旁边队伍里有个梳着麻花油辫的年轻姑娘,被人挤着差点摔一跤,伊曼伸手托了她胳膊一下,对方迅速抽回胳膊瞪了伊曼一眼,又拍了拍衣袖。 伊曼:“......” “叶郁英,你快点!” 麻花油辫扯着脖子应了声:“来了。”随后挤到前面去了。 伊曼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刚有个念头,前面陆田回过头打断,问:“那人神经病啊,差点踩我脚,你没事吧?” 伊曼摇摇头:“没事。”算了,先不想了。 小型港口中,下船的人陆陆续续离开,空气里弥漫着大海的味道。陆田踮脚越过人群头顶,没看到接站的人。 寒风凛冽逼人,腊月的天,吹的人脸上的皮肉跟刀割的一样。 轮船侧壁蔓延着铁锈和藤壶,铁链上挂着滴水的海草,哗啦啦地被齿轮拽着移动。 下面等候的海员们推着独轮车,来来回回麻利地搬运着物资。 伊曼打了个喷嚏,陆田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绕到伊曼脖子上:“这都大半个小时了,怎么还不来人,该不会把咱们忘了吧?” “谢谢。”伊曼明明穿着厚实的新棉袄,却觉得北风从她的脖领、袖口、裤脚但凡有点缝就钻到里面,吹的她身子骨都是凉的。 她原地站着踏步,搓着手说:“再等等吧,兴许有事呢。” “有事也得安排人来接。”陆田忿忿地说:“哪有这样的,大老远来了总不能把人落在这里吧?” 伊曼抿着漂亮的唇,这话她没办法接。 远处有车灯冲她们闪了闪,军用吉普车开上码头到她们面前表演了一出急刹车。 “久等久等,赶紧上车。”陆登摇下窗户先声夺人道:“老顾有工作安排,很遗憾不能过来。” 陆田见到陆登就知道,肯定是顾争渡不愿意来。 也是,他这么难搞的人,怎么可能一个电话就过来接相亲对象。 坐上车陆田就开始骂顾争渡,伊曼却在心里暗暗松口气。她精致的五官被灯火镌刻的柔和钟秀,眼神清澈从容。 陆登不大好意思直视伊曼,从后视镜里跟伊曼客气地打了招呼说:“别听她瞎说,不是老顾不愿意来,是有工作,中午饭都没吃就坐船往外走了。” 陆田眉毛一竖:“他不在那我嫂子怎么办?” 她一声“嫂子”叫的陆登眼皮子跳了两下。 来的时候张畔畔信誓旦旦地跟他说,顾争渡的“对象”其实不存在,就是个烟雾弹。眼下哪里是烟雾弹,这小模样、小眼神,比真的都真啊。刚见第一眼他心里就咯噔一下,比他见过的文工团的女同志都俏丽。 男才女貌,俩人还真配! 短暂的瞬息间,他内心居然动摇了一瞬,完全忘记兄弟交付给他的使命。 陆登想,老顾的面皮儿招人,这位的面皮儿更是招人。聂女士终于放发大招了。 姜还是老得辣啊。 陆登给陆田使个眼色叫陆田下车。 陆田下了车,呼出一口白气跺着脚说:“多不礼貌啊,背着人家说话。” 陆登望背对着吉普车,小声说:“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叫嫂子呢?” 陆田莫名其妙地说:“干妈让我叫的啊。板上钉钉的事,你反对也没用。” 陆登无奈地说:“你们婆媳姑嫂都这样叫上了,一家子亲亲热热,有没有老顾都无所谓吧?好家伙,让老顾当吉祥物么?” 陆田哈哈笑,耸着肩膀说:“其实我也这样觉得,嫂子要是不随军,跟干妈一起过也挺好。” “得,我不跟你说笑话。”陆登无语地说:“老顾出差不在家,这尊大佛咱们摆到哪里去?” 陆田理所当然地说:“咱家呀,干妈都跟咱妈说好了,咋的你还不知道啊?” 陆登服了:“你们娘几个都说好了啊?” 陆田笑着说:“不打无准备的仗,让他整天嘚瑟,能降服他的人来了。” 陆登心里也是这样想,可嘴上不服输:“你可别跟我吹,我告诉你,老顾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那是经历过组织历练的,哪能被美色迷惑。他现在一门心思奔事业,没工夫儿女情长。” 陆田缩着脖子,抬脚就往车上去:“我管什么情长情短,行就行,不行拉倒,让咱妈再给人家介绍一个。真是,八字没一撇你们架子先端起来了,我告诉你,最后这样的人总会自打脸蛋。哼,赶紧上车,我都饿了。” 陆登:“......也、也是这个理儿。” 伊曼坐在车上想都知道肯定是在讨论她,顾争渡没来老实说让她放松不少,也能料到这位顾团长是个难搞的角色,也不算很失望。 陆田乘着夜色把车开进033部队家属村。 晚上八点,持续三天的风雪停歇。 小路上多了不少孩童追逐玩闹,家长们则用竹扫帚扫雪,免得耽误明早上班。 一号楼楼下,刚开完妇女会议的卢崇文和一帮家属同志们正在聊天。 吉普车缓缓停在花坛边。 “到了。”陆田指着聚集的妇女同志们说:“看到没有,中间那个小矮个就是我妈,我就是随我妈身高不够当兵,不然我就是女兵了。” 陆登拉下手刹,回头说:“你们下车慢点,小路的冰还没铲完。” 陆田问:“你不回家?” 陆登说:“事多,住宿舍。” 实际上,他还想跟顾争渡打个电话,事情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简单,对方的攻势有水准。进可攻,退可守,真不一般。 陆田开门下车,伊曼跟在后面。 看见有车停靠,跟卢崇文说话的妇女同志们纷纷看过来。 伊曼在她们的注视中下车,娇美俏丽的她亭亭玉立的站在车边,所有的视线几乎瞬间被她吸引。 “哎哟,这是谁家的亲戚,长得真够俊俏的!” “看起来是远地方来的,过来过年还是相亲啊?” “这谁家亲戚,结婚没有?白白嫩嫩的肯定是城里来的吧?许没许人家?” 卢崇文走到前面,笑道:“这是我家亲戚,你们七嘴八舌的别吓坏小姑娘。” 伊曼站在陆田边上,大大方方地跟卢崇文打招呼:“卢姨好。” 聂培芬跟她说过,这位卢阿姨是顾争渡的干妈。两家人关系几十年如一日的好,她到部队里得暂时借住在卢姨家。 卢崇文见她穿着朴素的棉袄,掩不住青春芳华的美感。眼神纯粹闪亮,小鼻子冻的通红,说起话来嗓音软甜甜的,是位纯真娇丽的小姑娘。 与其他过来投亲的人,遮遮掩掩不好意思不同,同样是农村来的她面对众多军属,在她们打量她的同时,能微笑面对,不羞不臊、不卑不亢。 她的态度自然引起不少家属们的兴趣,卢崇文欣赏地笑了笑对伊曼说:“回头我再介绍她们给你认识,路途劳累,先上楼休息吧。” 伊曼冲大家客气礼貌的点点头,随着卢崇文上楼。 聂培芬已经跟卢崇文打好招呼,让伊曼暂时住上一段时间。知道伊曼的身世和聂培芬想要与她结亲的迫切之情,卢崇文欣然答应下来。 两室一厅的红砖房被收拾的干净整洁,墙上挂着一幅伟人像,旁边是摇摆的挂钟。 客厅的木柜上摆着不少军事书籍,茶几上摆着待客的白糖方饼干和青色桔子。 卢崇文剥好橘子递给伊曼说:“既然来了就别想太多,先好好休息几天,后面的事咱们慢慢在安排。” 伊曼听懂她话中的意思,抿唇笑着说:“好的卢姨,一切听您的安排。” 陆田还很精神,跟卢崇文说:“明天早上别做饭,我跟嫂子到食堂去吃海麻楂包子。” “知道了。”卢崇文笑着跟伊曼说:“他们都不喜欢我做饭,明天我给你接风,好孩子,快点休息去吧。今天你跟田田一个房间睡,平时她都住在学校,你可以先用她的房间。” 陆田递给伊曼一条新毛巾说:“来吧,别客气,先睡一觉。” 等到伊曼洗漱好躺在软和温暖的床铺上,陆田还在耳边跟她叽叽喳喳说些顾争渡的“坏话”。 不知什么时候伊曼睡着了,在睡梦恍惚间,听到有人叫了她几声,她想要睁眼根本睁不开。 “糟了,她肯定是水土不服发烧了。” 陆田早上起来想叫伊曼去食堂,碰到伊曼胳膊,发觉她纤细的胳膊滚烫。再一看,小脸红扑扑的,应该是高烧了。 卢崇文收到老姐妹嘱托要照顾伊曼,见伊曼病了,跟陆田说:“抽屉里有扑热息痛,赶紧拿过来。” 伊曼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只觉得很抱歉,刚到这里就要给别人添麻烦。可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烧的稀里糊涂,全身酸疼,根本起不来。 隐约间还有医生过来瞧过,手背上扎了针,卢崇文守在床边止不住叹气。 小姑娘这是脱离火坑,高度紧张过后绷住的精神猛然放松,产生的躯体炎症反应。再加上旅途的奔波,过度思虑,让她一病不起。 陆田在边上急的转圈,伊曼在床上躺了两天还没醒过来,她都想把人扛到医院去了。 “你干妈怎么说的?”伊曼生病的事不能瞒着聂培芬,卢崇文让陆田通知了聂培芬。 “干妈说她联系顾哥。”陆田算着日子说:“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 京市总军区。 刚下会议的顾争渡与师长陆牧洋就此次会议结果进行通话。 通话过后,通讯员小金捂着另一部电话话筒说:“首长,你家里来电话了。” 顾争渡料想着应该是聂培芬的电话,转接后,聂培芬焦急地说:“忙完了么?你要是再不忙完,我就亲自去找你了。” 顾争渡想起她之前要帮忙询问的事,开口道:“你上次问我那位作家的事,我还在帮你打听,最近忙一时分不开功夫。” “跟我老实说,你是真忙还是假忙?” “我要是假忙能到总军区么?” 聂培芬语气好了些:“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有事跟你说。” 顾争渡说:“还是上次的事?” “对。知道年底你忙,但凡你有吃一顿饭的功夫,就去看看媳妇。”聂培芬出乎意料地说:“你干妈说她病了两天。” 顾争渡无奈地说:“妈,戏太过了。我一没恋爱、二没结婚,哪里来的媳妇?” 聂培芬在电话那头气笑了:“是真是假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我算了你俩的八字,你猜怎么着?鸾凤和鸣、天造地设。瞧瞧,多好!” “妈...”顾争渡无奈地说:“有监听,再说,现在不讲究这一套了。” 聂培芬在电话那头叹口气:“年纪轻轻的就跟老顽固似得,记得赶紧去你干妈家看看人家,你要是这次不见,你可别后悔。回头我亲自把她接到京市来,以后咱们娘俩也别见面了。” 聂培芬说完不等顾争渡回答就挂掉电话,顾争渡知道,聂女士这次跟他来真的了。 挂掉电话后,顾争渡蹙着眉问小金:“033有电话私人电话转进来吗?” 小金感受到非同寻常的气氛,老老实实地说:“有,陆老师和卢会长都打电话来了,让你回去以后马上去往她们家。说、说是嫂子病了。” 顾争渡站起身,小金忙说:“现在就回去吗?” 顾争渡捏了捏眉头说:“尽快。” 小金:“好。” * 两天后。 顾争渡马不停蹄地回到033部队。 这座小城冬期天气变化莫测,海浪推着冰碴往岸上涌。 今年北风妖,狂狂碎碎不停不歇。 白云苍狗变化如斯,聂女士的催婚更上一层楼。 顾争渡心里记着母亲的话,蹙眉下车。 随着悠长的军号声,顾争渡的思绪重回到眼前。屹立在小城心脏位置的033部队办公楼,此时人来人往。 陆登火急火燎地从自行车上下来,顾不上停好车,冲到顾争渡面前说:“老顾,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顾争渡皱着眉头说:“我已经知道了,人是真的存在。” 陆登这几天算是琢磨出来,聂女士这次催婚非同小可,必须严肃对待。 思来想去,加上自家亲娘的嘱托,他公允地开口:“可别说啊,我倒是觉得跟你挺般配。就是身子骨弱了些,你受点累,抓紧时间去看看,说不准你一出现人家的病就好了。” 他本来是想劝劝小姑娘,让她知难而退。可到家小姑娘就病了,他张不开这张嘴啊。 顾争渡从兜里掏出吉普车钥匙扔给小金:“把汽油加满。” 陆登是收到卢崇文的命令过来堵顾争渡的,说什么都要把顾争渡带回家。闻言忙说:“哎,刚从京市回来你还要出去?你还去不去我家看人了?” “现在就去你家。”顾争渡冷飕飕地说:“下午我亲自送她到港口上船离开。” 17第 17 章 胆大包天! 腊月二十, 天忽地阴下来。 窗户缝里挤进来的风,掐着嗓子鬼哭狼嚎,经常半夜把伊曼吵醒。 中午和卢崇文一家吃过饭, 下午天上鹅毛大雪簌簌地落下。 这场雪持续到到腊月二十八, 还是来势汹汹的架势。 家属村楼下最开始还是妇委会的人和普通家属清扫路面,到后来都是战士们出面。 大雪几乎将前面的平房覆盖, 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银霜色。平房的家属近水楼台得到战士们的救助,吉城其他地方的老百姓可就遭殃了。 吉城三面环海,与台烟市遥遥相望。两者离得近, 气候截然不同。 台烟冬暖夏凉,少风少雨少雪,主打的就是个风调雨顺的宝地。 吉城则不然, 穷山恶水的地方,平时就有妖风,能把人的脸皮吹下拉下。眼下过两天就是三十,冷空气加持下,雪如同刀子,下得人骨头缝都是冰凉的。 033部队巡防出动, 对遭遇雪灾的乡亲们展开救助。家属们也不歇着,与两年前的洪灾一样,利索地组织人手给战士们做后勤补充力量。 岷县八里沟是遭遇雪灾较轻的地方, 留在这里帮助避难的有本地知青、普通战士和妇委会成员。 顾争渡连轴转了五天,困了就在车上眯一会儿,醒了就带兵挖雪救人搭建临时驻扎地。 沿路从双马街到柳塔,横插吉城。路过朱家庄、三涵洞下属的几个村落,最终带着一个连的战士来到八里沟。 “首长,我下去给你打口热乎饭吧。那边灶台冒着烟, 兴许有口吃的。”小金也累的不行,车开到一半差点睡着,被顾争渡撵下去自己开过来的。 顾争渡摆摆手:“你在车里守着,回头电台有信号通知我。” 老百姓招灾,医药和口粮都是033部队出的。吉城是个县级市,由省里主管。远水解不了近渴,海运、陆运停摆,小城二十多万人口,全指着033过活。 顾争渡胡子拉碴地从车上下来,抬头眯了眯眼睛。 风停了,太阳出来了,老百姓后面的日子好过了。 在八里沟的战士们见到顾争渡纷纷敬礼,顾争渡咯吱咯吱踩着雪,走了一圈,到底是妇委会的家属们有经验,临时棚户区管理的井井有条。前方救援的战士们,不需要为后方操心。 安排好救援工作,他到大棚外面的队伍中排队打饭。 稍站定,后面跑来一个人,顾争渡看到小金没有休息皱了皱眉,没批评他。 小金不肯休息,哪里有首长给通讯员打饭的道理。他端着铝饭盒站在顾争渡身边,哑着嗓子说:“奇怪,这边这条队伍咋地这么多人排队。” 老百姓在对面打饭,这边一排四个大铁锅全是给救援人员吃的。 顾争渡也纳闷,两侧的队伍比他这条队伍短上十多人,后面还有陆陆续续站在他身后的同志。 前面的战士回过头,跟小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边是伊同志的队伍,她做的饭香着咧,我昨天来晚都没吃到。” 伊同志? 姓伊的在033不多见,小金只认得一个人,那还是因为他频繁地给她买船票的缘故... 小金瞟了眼顾争渡,勾了勾嘴角不作声。 顾争渡不动声色地跟着队伍往前走。 顾争渡知道妇委会有给战士们做饭的传统,军民鱼水情牢牢记在心里,作为军属,妇女同志们更是争相出力。 挪到队伍最前端,顾争渡果真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伊曼穿着厚棉袄,额角忙的出了薄汗。鬓角的碎发贴在脸颊上搔的她脸痒也顾不上挠,侧着头往肩头上蹭了下,挥着手中的饭勺给前面的战士打了满满一勺油滋啦烧豆腐,还贴心地舀了半勺汤浇在米饭上,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油滋啦豆腐是红烧出来的老豆腐,时间急顾不上切块,大火炝锅,没有荤菜,放两勺金贵的猪油,埋在猪油里的油滋啦滚着豆腐下锅。用大勺咚咚咚铲成不规则方块,勾薄芡,文火收汤撒上大豆酱和细碎的葱花,盛在大海碗里,香味霸道的不得了。 伊曼低头舀一勺老豆腐,伸手接碗,对方迟迟没把碗递过来。她抬头,陡然对上顾争渡的目光。 她此时此刻形象算不上多好,当然顾争渡也强不到哪里去,胡子拉碴,满脸疲惫。 “伊同志,给你。”小金把铝饭盒递来,伊曼爽利地打好饭递给他。 顾争渡仔细看,发觉小姑娘没他想的那般羸弱,看来上次生病是真的精神松懈导致的。不过也不能太过劳累,看她端着大锅的左手,已经有水泡,也不知道一天下来要做多少锅大锅菜。 出来给灾区做大锅饭的人不多,特别像她这样年轻女同志几乎没有,全都是年纪大能吃苦的妇女。 这份活儿很累人,大冬天洗菜做菜,一双手从早到晚,冷水里浸着、热气里烘着,闹不好回去就会冻。但凡冻过的手,一年冻、年年冻,养不好手指头都会变形,每年都要遭罪。 顾争渡不知道她干了几天活,掌心有水泡,手背通红。小臂上的套袖蹭开线,多少有些狼狈。 “你吃饭了吗?”顾争渡冷不防出声,伊曼怔了一下摇摇头:“救援同志们先吃,我不着急。” 顾争渡绕到她旁边接过大勺说:“我先替你,你去吃。” 伊曼想要拒绝,她看出顾争渡比她好不到哪去。可顾争渡言辞里不容拒绝,她想了想,低声说了句:“谢谢。” 她想找饭盒,发觉自己的饭盒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想找个借口让顾争渡先去吃,顾争渡顺着她的目光往脚边空篓子里看了眼,跟小金说:“饭盒呢?” 小金把怀里的饭盒举起来,就听顾争渡对伊同志说:“你拿去用。”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饭盒和筷子都是新的。” 伊曼说:“那你用什么?” 顾争渡用很自然的语气说:“洗完给我。” “...谢谢。” 顾争渡给伊曼打好饭菜,伊曼端着饭盒走到后面去,脑子里不知想些什么。 小金脑子里灵光一现,瞅着伊曼的背影开始嘿嘿嘿地傻笑,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脑袋瓜子磕傻了。 旁边灶台上是位年轻的胖厨子,他往这边瞅了眼说:“要不然混到我这锅里我来打?” 顾争渡已经开始给后面的人员打饭,闻言说:“不用,都在排队,这样快些。” 胖厨子摇摇头,也就没说什么。只是望着伊曼的目光若有所思。 顾争渡敏锐地感受到他的目光,顺着目光看到伊曼的背影,蹙起眉。 伊曼吃饭的地方离排队的地方不远,就在后面的棚户房里。里面堆着大白菜、土豆等物资,休息的家属们坐在木柴上吃饭。 伊曼吃了两口,看到胖厨子也端着饭碗过来。他跟伊曼保持两步距离,伸手递给伊曼一个烤鸡蛋。 伊曼诧异地望着他,胖厨子的原名她不知道,反正干活不偷懒,力气大,虎头虎脑的感觉。说话带着四川口音,炒菜下料猛,是三食堂的职工。 鸡蛋在火炉里烧的黑黢黢的,壳也碎了,露出里面褐色的蛋白。 “谢谢,你留着吃,我这碗饭够吃了。” 伊曼拒绝胖厨子,引得身边几位家属侧目。 她们都以为伊曼是新来的家属,感叹她漂亮之余,也看到这三四天里有不少男同志借机想要跟她套近乎。 伊曼闷头干活,麻利勤快,其余的一概不管,倒是让家属们刮目相看。 “哦。”胖厨子挠挠头,往前走了几步坐到男人堆里去了。 伊曼吃的很快,她看出顾争渡眼底的疲惫,希望能快点吃完换他过来休息。 小金看到伊曼吃完饭,筷子一放就往这边走,跟顾争渡说:“首长,该吃饭了。” 顾争渡回头看到伊曼,侧过身子让她看到大锅,伊曼惊讶的发现里面的豆腐已经全部打完,非常有效率。 “本来就剩个锅底,排队的人也多。”顾争渡把大勺放到锅里,眼睛看到伊曼拿着洗干净的饭盒,让小金到隔壁去打饭。 既然没有伊曼的事,她又从顾争渡眼前消失。直到顾争渡吃完饭,她都没出现。 小金发觉他的团长四处张望,张口就说:“伊同志在前面帮乡亲们写平安信呢。” 顾争渡眼神缓慢地挪到小金脸上,小金抠了抠脸说:“我没特意问,是刚刚刷碗的时候看到了。” 顾争渡睨他一眼没说话,起身往他说的方向走去。 岷县灾情轻,倒塌的房屋并不多,偶有受伤的乡亲,也都得到及时的救治,收在帐篷里面保护。 有的外地有亲属的,眼下打不了电话,就只能托人写封信保平安。 伊曼就坐在一顶军用帐篷里面,埋头帮乡亲们写信。 顾争渡站在她旁边好一会儿,她头都没抬一下。 伊曼写的一手好字,字如其人,下笔隽秀有力,一笔一划在规矩当中又不失格调。看得出来有毛笔字的底子,练上过几个年头。 “就写,‘儿子,爹很好,没得事,盼归。’”老大爷佝偻着背,咳嗽几声说:“谢谢你啊,闺女,感激不尽。” 伊曼笑盈盈地说:“大爷,您可以多说点,写信不是电报,字多也是那么些邮票,字少也是那么些邮票。” 老大爷大手一挥说:“费笔墨,费功夫,得咧,走了。” 说着,干脆利索地拿着信走了。 伊曼失笑不已。 “笑够了没?” 忽然一个声音从她脑瓜顶上出现,伊曼捂着头顶歪着头往上看,双眸对上顾争渡的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 话音落下,伊曼觉得这话有点怪罪的语气。人家是团长,过来视察工作也是理所当然的。 顾争渡工作闲下来,就开始琢磨伊曼。风纪扣系得再严实,也是防别人的,不是防自己脑花的。脑子里跑马挥鞭这些天,拖下去不是办法,他认为有必要跟伊曼聊聊。 伊曼其实也想跟他说说话,至少家里的情况得跟他说清楚,遮遮掩掩就骗人处对象,不是她干出来的事。 再说人家还没表态对她是什么感觉,说不准压根没感觉呢。 她跟顾争渡一前一后走到空帐篷里,小金机灵地站在帐篷外面守着。 顾争渡军装笔挺地站在伊曼面前,要气度有气度,要派头有派头。 伊曼低头看到自己不知何时破了的脏套袖,默默地脱下来团成一团塞到棉袄兜里。 对于顾争渡来说,这两年是他关键上升期。临边的局势也紧张,他并不想分心把婚事在这节骨眼上提出来。 可看着这两天明显瘦了一圈的伊曼,他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跟预想的不同:“你先说吧。” 先说就先说。 伊曼昂起头,与顾争渡对视:“我想跟你说的是我家庭情况。我想聂阿姨应该跟你提过一点,还是我仔细说说比较好。” 顾争渡把一旁的椅子拖过来让伊曼坐下,她如今太瘦了,仿佛北风一吹就能卷到天上去。 伊曼也没客气,坐下来后继续说:“过完年我正好二十岁,在长溪市长大,高中学历。家里父母健在,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我家是民族资本家,去年从城里回到农村改造。可惜改造不合格,我爸妈偏心眼的厉害,做假公文想要把我哥哥和姐姐送到美国去,又想着把我卖钱,好在我过来的时候他们就被抓了。” 顾争渡又拿来一个板凳,坐在她面前:“嗯,你继续说。” 俩人面对面的坐着,伊曼继续说:“你是革命军人,要是跟我处对象,我的成分问题肯定是个问题。聂阿姨说让我不在意,可我到底要提醒你一声,要不然咱们要是有缘分结婚了,耽误你提升,可没有后悔药吃。后面...要是有缘分结婚,我爸妈恐怕也没机会给咱们带孩子。” 她说完就听到顾争渡短促地笑了一下。 伊曼是真心为他打算,见他这般态度,气恼地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是你太诚恳,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女同志,上来就把自己的缺点摆到面前。” 顾争渡不好在她面前说别的女同志是怎么告白的,转移话题说:“那我说说我吧,今天是大年三十,过了今天我三十,团职干部。” 伊曼“啊”一声说:“祝你生日快乐,我没有准备礼物...回头...” “没事,不用特意准备。”顾争渡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日,他摆摆手继续说:“我不抽烟不嗜酒,业余时间喜欢打乒乓球和篮球,最喜欢跑步,拿过全军大练武个人散打冠军...” 伊曼一字一字的复述:“全军个人散打冠军...真是太优秀了。是不是在部队里面,你散打最厉害?” 伊曼实心实意的夸奖,让顾争渡难得脸皮一烫:“哪里,小意思。” 伊曼好奇地问:“有个人比赛是不是也有团体比赛?” 说到散打团体赛,顾争渡嗤笑一声说:“有个双人赛。” 伊曼见他态度奇怪,问:“你参加了?” 顾争渡说:“算吧。” 伊曼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顾争渡抬眼:“你对这个感兴趣?” 伊曼微微笑着说:“我就问问,不方便就算了。” “没什么不方便说,双人赛的确有我。”顾争渡回忆道:“个人赛时对手失误,我左肱骨骨折。本来我不想继续双人赛,灯儿很有把握跟我说,就算我不动手也能带我预选赛出线。” “陆大哥说这话真帅。”伊曼眼神亮亮地望着他:“然后真出线了?” 顾争渡淡淡地说:“双人赛第一场我俩就被淘汰,当天上火车回的家。” “哈哈哈,怎么会这样。”伊曼笑的不行了,捂着嘴不想让顾争渡看到自己狂放的笑意。 顾争渡望着她娇甜的笑容,没发现自己这些天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表情也变得温和。 小姑娘笑的怪好看,脸颊娇艳粉嫩,就像在路边狂放的小野花,在他心里绽放了一大片。 他唇角一抽,诶,不是聊聊让她怎么知难而退,怎么还真了解上了? 简单聊过以后,伊曼觉得他没有外表那样又凶又冷,骨子里是个有意思的人。就是喜欢装凶,用来迷惑暗恋他的女同志。 她正琢磨着,就见顾争渡冲她伸出手。 伊曼不理解地说:“怎么了?” 顾争渡从兜里掏出红霉素软膏,指了指伊曼掌心的水泡说:“要把水泡挤了好的快些。” 伊曼缩了缩手,有点怕疼:“我自己来吧。” 顾争渡认真地说:“在手上你自己怎么来?” 话是这么说... 伊曼有点小别扭,缓缓地把手放到他的大手上。 顾争渡的掌心有厚实的茧子,皮肤的触感跟他的人一样,又倔又硬。对比伊曼柔嫩的小手,骨骼和肌肉充满勃发的力量感。 伊曼不敢看他挑破水泡,别过脸。 顾争渡心无杂念地帮她把水泡收拾好,准备包扎,抬头看到一截瓷白无暇的脖颈。 他手上动作一顿,伊曼还保持着侧头的动作。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表露出她的害怕。 顾争渡鬼使神差地放轻动作,加快速度。 “好了。” 伊曼真没感觉到疼,感激地说:“谢谢。” 顾争渡起身说:“不要沾水,每天要消毒。” 伊曼点点头。 小金还在外面站岗,见到顾争渡大步流星地出来问:“嫂子咋样?药膏够不够用?” “什么嫂子?她不是嫂子。” 小金唇角抽了抽说:“伊同志...” “不用你操心。”顾争渡还得往北面遭灾的地方赶,直接说:“你先去热车。” “哦。”小金颠颠颠往车那边跑。 走到一半,小金听到有人喊他。他定睛一看,是原先新兵连的战友魏江。 他神神秘秘地跟小金招手:“金宝宝,过来。” 小金装作没听见,最烦人家叫他大名。 魏江又喊:“小雷达!” 小金跺了下脚,走过去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魏江前面看到顾团长过来,想到别人让他帮忙打听的事,跑过来问小金:“我帮人问问,顾团长跟那位女同志是不是没戏啊?” “听谁说的?” “刚才顾团长自己说的啊。” 谁知小金先乐了:“他说啥你就信啥啊?笨不笨啊。” 魏江纳闷,他可明明白白听到顾争渡否认:“我听着像是没戏啊。” 小金十八岁跟在顾争渡身边,小小年纪身上还背着个人三等功。从头到脚都透着机灵劲儿:“信个屁,我跟你说,男人的话都是鬼话。搞对象就要看行动,行动到位嘴上再怎么说,那都是有戏。” 魏江:“...我懂的不是很明白。” “笨,不跟你说了,我去热车。”小金留下傻乎乎的魏江站在原地,嘴里哼着小曲儿颠颠往吉普车走。 也不知道首长结婚配几个荤菜啊,最好有大猪肘子,红烧出来蹄筋油亮亮的那种,嘿,啃起来带劲儿。 * 正月里。 033部队就没几个闲人,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都在救援。 立春当天,气温陡然拔高,白天能有七八度,夜里飙升到零度左右。 乍暖还寒时候,救援结束,新一年的工作开始。 这一忙,就到三月。 枯树枝头缀着翠芽,燕雀们从南方回到小城里。 碧空万里,白云朵朵,红砖缝里的雪化成水,顺着缝隙滴滴答答地流下。 早出晚归的人们脱下厚重的棉袄,换成春秋衫。 吉城内有两河一湖,河流在地图上像是交织的丝带,由北边阳沈市流下,穿过吉城,最后汇入渤海湾。 部队里组织战士们植树造林,防风沙固河堤。 顾争渡站在卡车上指挥战士们卸下树桩,远远地看到张畔畔从远处过来。 张畔畔跟顾争渡报告说:“外地公安局找咱们请求配合。” 顾争渡手下的确有几个兵平时比较皮,这两年教育下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应该分得清楚。 顾争渡纳闷说:“需要抓捕逃犯?” 张畔畔用眼神示意他下车说话。 顾争渡径直从车斗里翻下来,拍拍手说:“别跟我卖关子,忙着呢。”照理,这事也不归他管。 张畔畔拉着他胳膊,把他带到无人的地方说:“谁跟你卖关子,是你对象的事。” “我们还没有确定关系。”顾争渡说:“到底什么事?” 张畔畔背着他翻了个白眼,不好跟他说小雷达早就拉着炊事班的人开始研究几荤几素了。 “伊同志是南关岭来的吧?那边公安局和口岸处去年底联合调查,把她家人抓起来说是——” “伪造公文、贩卖妇女。”这事不光他妈跟他说过,上个月见面,伊曼也跟他说过。 “你知道就好办了,贩卖妇女的事暂且不提。”张畔畔皱着眉头说:“伪造公文私逃海外这事性质完全不同,有可能涉及到国家安全方面。她爸前天突然翻供,说是文件不是他伪造的,是伊同志干的。” 顾争渡脱口而出:“胡说八道,她一个小姑娘,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张畔畔见他护短的样儿忍不住冷笑。 还说什么没确定关系? 没确定关系就护上了,确定关系不得供起来? “伪造别的文件倒还好,主要是涉及到赴美脱逃。这件事可大可小,地方单位得知伊同志在咱们部队,就希望咱们部队帮着把人押送过去审问。” “押什么押?罪犯才需要押。”顾争渡听着来气:“看她在这边无亲无故的好欺负?咱们部队虽然不是审判机关,但也要分清黑白是非,人还没审问就要定性,很明显对方部门有问题。” “那怎么办啊?调查文件已经在陆师长桌面上放着了,她一个平头老百姓,只能配合。大不了,找两个战士把她送过去,咱们再跟地方打好招呼,让他们不要太过度。” “不行。”顾争渡想也不想地说:“都说了对面有问题。” 还没下定论就要‘押’这不明摆着回去没好果子吃。 张畔畔当然明白其中沟沟道道,可还是那句话,无亲无故,对方部门还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部队也不能视而不管啊。 要知道,部队跟地方从来都是你不服气我、我不服气你。他们要是不配合,有理都会变成无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被扣什么帽子。 顾争渡忽然感到心烦意乱,他原地踱步,看到田埂上有被人踏了一脚的小野花。 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小野花,如今被人踩在泥泞之中。顾争渡怔了一下,弯下腰,把小野花扶起来。 张畔畔还等着他说话,站在一旁没吭声。 梦中的小野花充满生机,一心向阳。美丽善良,纯粹夺目,让人不舍得摘,更不舍得让它被别人欺辱。 顾争渡这些天一直在思考他跟伊曼的事。 婚姻不是儿戏,是庄重的承诺。 总想着要找合适的时机来正视它,可就是来的猝不及防。 顾争渡抿抿嘴,细小的动作后,他抬起头,淡淡地跟张畔畔说:“要调查让对方来人调查。” 张畔畔还想嘲笑顾争渡弯腰扶花,大家都是五大三粗的革命军人,哪有怜香惜玉的功夫。可闻言精神一振:“那用什么身份说这个话?” 顾争渡说:“说她是准军嫂。” 张畔畔心里翻江倒海,军嫂的确是个受保护的身份,只是这个身份怎么来呢? 他咽了咽吐沫说:“谁、谁的家属?” 顾争渡一字一句地说:“武装陆战指挥军,033师第一战斗团团长顾争渡的。” 张畔畔吸了一口气,后脑勺发麻:“知道了。” 他往车那边走了两步,打开驾驶座的门回过头问:“我说...最近手头有点紧,随礼可以先打欠条嘛?不过,你要是结婚,经济大权要上交吧,你还说的算嘛?我还欠你二十三元钱七角钱,咱一笔勾销?” 顾争渡怒道:“...滚,想得美。” * 家属村,同一时间。 “有点甜。” 陆田把春卷馅捧到伊曼跟前儿说:“本来想提鲜,你看是不是糖加多了?” 陆田要跟学生一起到北湖公园春游,得自带吃食。往年她都装二两方块饼干对付,今年不一样,伊曼在手,美食她有。 鸡蛋碎、黑木耳、胡萝卜加一点嫩韭菜和粉头,点两滴香油进去,还没煎香味就出来了。 “不多。”伊曼给锅里的春卷翻个儿,面皮烙成金黄色,不用吃到嘴里就能知道肯定酥脆。她夹了一个放到小碟里递给陆田,陆田捏起来就往嘴里送。 她不吝啬地夸奖说:“真好吃,三食堂的李师傅都没你做的好。你不知道,开学回去上班,同事都说我长好了,颧骨上面有肉,不挂相了。” 伊曼过来这些日子算是知道,“三食堂的李师傅”就是个及格线,但凡遇到好吃的,大家都会异口同声的说比“三食堂的李师傅”做的好吃,想来也有趣。 “你本来骨相长得好,算不上挂相。”伊曼把煎好的春卷捡到盘子里,又往锅里放了七八个生春卷。 陆田见她忙忙碌碌,为她操心道:“我问问你,过两天有联谊会你参加不?能介绍对象的。” 伊曼很犹豫,顾争渡那边似乎很忙,没个消息过来。她借住在这边有一个来月,即便卢姨和陆田都表示可以继续住下去,让她不要有心理负担,但总归人在屋檐下,是麻烦人家的。 她想的是,要是跟顾争渡不成,她就在吉城找个工作争取留下来,辛苦一点也没关系,只要离南关岭远就行。对于另外再找对象的需求并不大。 “是顾争渡让我去参加的?”伊曼问完觉得不可能。她手上的水泡如今剩个浅淡的疤,想到顾争渡是个做事利落的人,不应该会婉转的托人拒绝她。 “当然不是啊,我就想着顾哥那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戏,你就当散心过去转转,说不准顾哥不是你的正缘分,你的缘分在后头咧。” 陆田是真心替伊曼打算,她想伊曼留在033。一个多月的相处,让她舍不得伊曼离开。 主要是伊曼跟其他一门心思要嫁到部队的人不一样,不是动不动就盘算这个、盘算那个,总给大家添麻烦。她时不时还能给妇委会帮忙,雪灾的时候也义不容辞的出现在灾区。用卢崇文的话说,完全具备军嫂素养,是合格的军人家属。 “你到底喜不喜欢顾哥啊?”陆田试着问:“别人都追着我问他的事,你倒是好,我不说你就不问。” 伊曼低下头,翻着春卷说:“他人是不错。” 陆田笑着说:“那还是喜欢的。” 喜欢当然有,他可是最强配角顾争渡。 伊曼没做声,陆田撞撞她的肩膀说:“欸,要不然你陪我去联谊会转转,我也到岁数,我看我妈马上就要催我。” “行。”伊曼想等下次见顾争渡,把两人的关系说清楚不想再这样拖下去。 她咬了咬下唇,心里头有点难受。 昨天她还梦见顾争渡,梦中她摔倒了,还是顾争渡将她温柔的扶起来。 哎,手上的伤好了,心里可能有点伤了。 想想其实她算幸运的,没有让顾争渡冷着脸拒绝,到底留下点体面。 她俩把春卷做好,陆田想要到供销社,听说新到一批的确良,她想过去瞅瞅。 伊曼跟她一起下楼,花坛边上不知谁架起一个葡萄藤,棚顶宽约两米,竹架角上葡萄芽刚发出来。 “前面平房的吴奶奶每年都要种葡萄,夏天我就爱在下面躲清凉。秋天的葡萄又黑又大,跟吴奶奶说一声就能随便吃。” 伊曼跟陆田并肩从葡萄藤下面穿过,对面就是平房后身,被人挖出格子地,种点小青菜之类的。 伊曼看到有位年长妇女正在埋头锄地,没看清是谁。倒是那位妇女抬头瞅了她一眼,与陆田打招呼说:“你们出门啊?” 陆田跟赵婶子不熟,平时见了也不打招呼。她不怕别人说她心高气傲,反正看不顺眼的人她是不理的。特别是赵婶子在家属村出名的多嘴刻薄,她就不爱搭理。 赵婶子没等来回答,见她们走后扔下锄头就往平房里去。 “别搭理她,这人坏着呢。去年你不在这里,后面五号楼来了位新家属,这个老婆子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到处说人家搞破鞋,后来被我妈狠狠批评一顿。问她为什么背后造谣,她居然说,看那位家属走路妖妖娆娆就不是好女人。嘁,你说有意思不?” 伊曼回头没看到赵婶子,这样多嘴多舌的人,她得把形象记住,以后遇到了也不搭理。 陆田看伊曼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叹口气,挽着伊曼的胳膊说:“我见了你就喜欢,以后你跟我做好姐妹吧?” 伊曼回过神笑着说:“好啊,我也觉得你挺好,性子跟我很合拍。” 陆田嘿嘿笑说:“跟我做好姐妹,心里不能憋着事。有时间咱俩聊一聊八卦,说说讨厌人的坏话呀?” 伊曼被她逗笑了,眉眼弯弯地说:“那太好了,我也喜欢听八卦。” 伊曼不傻,听出陆田言语里开导的意思,她去往供销社的路上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就是,有了好姐妹,男人算什么。 她俩在供销社没看到的确良,问了营业员,新一批的的确良还得下个礼拜到。伊曼顺手买了几样菜,她住在别人家里也不能白住,总是要懂事点,时不时做顿饭。 她们买完菜回到家楼下,眼前是刚架好的葡萄架,下面站着一个穿军装的人。 陆田说:“顾哥?” 伊曼脱口而出:“不是。” 陆田揶揄地笑着说:“还是你记得清楚。” 伊曼不承认:“是我眼神好。” 到跟前儿,发现不光是那位军人站着,旁边还站着赵婶子。 见到伊曼和陆田买菜回来,赵婶子快步冲过来急切地说:“伊同志是吧?伊同志请你留步。” 她年前就往伊曼身上动心眼,后来被顾争渡打断,当时她还以为他们俩能处上。又等一个来月,她到处问过才知道顾团长还是单身,于是又开始盘算上。 对她来说,一般的亲戚哪能在陆师长家住这么久?肯定他们家人都喜欢这个姑娘,喜欢就容易爱屋及乌,再不近人情也难免会偏向些。 她儿子当了三年排长,早就该提干,迟迟没有动静,若是能顺利娶到伊曼,以后跟陆师长家有她在中间牵线搭桥,她儿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赵排长被老娘着急地找回来,还以为什么事,结果说是要给他介绍对象。 本来他是反对的,听到老娘说对象就是一号楼那位明艳漂亮的姑娘,他把想要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赵婶子见儿子有那个意思,更是觉得自己老辣,干脆让赵排长在葡萄架下面守株待兔,反正伊同志明摆着是想要当军属的,够不上顾团长,跟她家儿子结亲也是可以的。 赵排长走到伊曼面前,他跟赵婶子不一样,性子脾气都还过得去,长相斯文,偏瘦,也许是下唇嘴有点厚,显得他比他妈憨厚些。 伊曼皱着眉问:“找我什么事?” 赵排长指着左边墙根说:“咱们上那边说去?” 伊曼摇摇头:“有话就在这边说吧。” 陆田烦他们娘俩,叉着腰说:“有什么话还要背着人说?” 赵排长不敢得罪陆田,顿了顿说:“那你能稍微回避一下么?” 陆田瞅了伊曼一眼,走到几步外的花坛上蹲下来,眼睛直勾勾盯着伊曼。 伊曼想笑,抿抿唇忍住了。 赵排长知道机会难得,他客客气气地开口说:“伊同志你好。我叫赵宏伟,今年二十九,大庆人,初中学历,目前是排长。” 伊曼:“......”这个架势怎么像是相亲。 赵宏伟飞快地说:“我家中只有母亲在,身体还算健康。以后会继续在部队里为祖国和人民做贡献,很想找一位革命伴侣与我一起携手进步、共创辉煌。” 伊曼呆在原地,小嘴微微张开,这才明白赵排长的意思。原来是想跟她处对象。头一次见面这也太突然了。 远处赵婶子不断往他俩这边打量,双眼恨不得将伊曼定在她儿子身上。对上伊曼的视线,赵婶子勾起虚伪的笑,点了点头。 伊曼觉得自己好似被毒蛇盯住,赵婶子给她的感觉不好,来到这里以后,她从没想过要跟顾争渡以外的人相亲。 而且今天哪里是相亲,完全是霸王硬上弓。 路上有不少经过的家属都往他们这边看,一男一女两个小年轻的站在一起,俩人脸上羞臊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真处上对象。 伊曼心中不喜,往后退了一步,贴在墙边说:“我对你没有想法。” 赵婶子在几米外的距离看的真切,她的宝贝儿子脸上忽然没了笑容,肯定是小蹄子不愿意。 年轻小丫头片子她还对付不了?赵婶子往地上啐一口,打算冲过去拉着伊曼好好说道说道。 陆田一把抓住赵婶子:“你要干什么?” 赵婶子甩开她的手,走上前跟伊曼说:“晚上有电影,你给婶子个面子,你俩一起去看电影,了解以后你就知道我儿子有多好。” 伊曼被她的不要脸镇住了,这时候孤男寡女去看电影,不是对象也会被人当做要处对象,到时候她可真说不清。 赵排长想拦住赵婶子,可她的话先说出来,赵排长站在伊曼和赵婶子中间显得很尴尬。幸好今天楼下的人少,要不然他的脸都被他娘弄的没地方搁。 然而他的侥幸还没落地,赵婶子推了赵宏伟一把说:“你说话啊,别装哑巴。” 赵宏伟到底是听赵婶子的话,犹豫地说:“伊同志,请你跟我一起看电影。” 赵婶子埋怨赵宏伟不会邀请人,机关枪似的开口说:“想当军嫂的姑娘数都数不清,我儿子还是个干部,年轻有为。你自己是农村来的,家里头肯定吃不饱饭,是过来投奔亲戚的。我儿子这么好个人选在你面前,每个月工资大把,让你吃喝不愁,你跟他结婚,只用在家里养娃就行。你也别成天做梦,想着要去高攀谁,你做梦都攀不上的。” 伊曼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正要开口反驳,背后忽然有个声音出现。 顾争渡高大的身影从背后笼罩着伊曼,隐隐透漏出保护与占有的姿态,他站在她背后不急不缓地说:“你们母子俩这是在挖我的墙角么?”, 18第 18 章 处对象么? “让媳妇吃喝不愁就是个好人选?一个月的工资不过是我的零头。”陆田学着顾争渡的口吻, 板着脸学舌道:“我身为他的首长还没说自己高攀不上这位姑娘,你们倒是拿起乔来了。回头我要找你做单独的思想汇报,你尽早做好准备。” “哈哈哈, 真是太逗了,那个姓赵的老太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楼道里全是陆田的笑声:“现世报也没有这么巧的。” 这已经是第二次,上次顾争渡没跟赵婶子计较, 这次肯定不会给好脸。回头他要以个人身份与赵排长谈谈心, 这次不能这样算了。 不过训人的话就当着小姑娘的面, 免得脸黑吓到她。他教训人的手段太多, 并不适合小姑娘欣赏。 伊曼没想到顾争渡能够及时出场,她小声嘀咕着说:“他们跑的也快。” 他们三人往楼上走, 顾争渡在后面轻笑了一声。 伊曼走在前面,脑子里全是“挖我墙角”这句话。她琢磨着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跟她想的一样吧? 进到屋里,伊曼内心悸动, 换鞋时趁机看顾争渡一眼, 偷瞄的小眼神刚瞟过去就被他发现, 她赶紧穿上拖鞋来到沙发边端端正正坐好。 顾争渡来这里之前就做好心理准备,他想跟伊曼再聊一次。他刚才的话并不是一时兴起,是认真考虑过后的结果。 他想要跟伊曼聊聊,伊曼也想知道他的态度,这是她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陆田回到家,把钥匙甩到鞋柜上,大大咧咧地坐在他们俩中间捧着茶缸慢慢抿。 她笑着挤兑完赵婶子母子,转头就把矛头放在顾争渡身上。 “顾哥,咱们都是成年人了。你俩要是没缘分呢,想要追求小曼的人有好多, 你也见到了。我跟我妈都是一个意思,可以给她介绍别人。” 伊曼听得脸皮发红,秧子被陆田架起来,她又不能自己说自己不好。又无法跟顾争渡说,自己没有其他相亲的想法。 顾争渡视线被陆田遮挡,看不清伊曼的脸色。 顾争渡想不到小姑娘内心的纠结,反而觉得陆田说的在理。这段时间他忙归忙,也确实态度不够积极,这一点他认了。 这次过来,他是认识到自己心里的想法,想要跟伊曼确定关系。不用陆田说他也知道伊曼这样的性情容貌不会缺对象,反而是他怕伊曼被别的男人抢走,做完任务简单收拾马不停蹄地过来。 三个人简单吃了口饭,陆田还是碍在中间。伊曼舍不得脸皮,她舍得下。 伊曼给她使眼色,她就装不懂。顾争渡给她使眼色,她翻个白眼。 “这么快一点了,走走,该上班了。” 陆田起来把吃完的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拍拍手说:“你做的春卷我带到学校去,明天不回来陪你吃饭,要去春游。” “知道了。”伊曼轻声说。 顾争渡说:“春卷?” 陆田说:“跟你没关系。” 顾争渡眼神幽怨地扫过陆田。 伊曼趁陆田穿鞋的机会,开口问顾争渡:“你也要去上班?”这话明白就是废话,只为了跟顾争渡聊两句。 顾争渡对此很有耐心地说:“下午有事要出去两天,最近任务重没时间回来。...我也知道这不是借口,等回来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聊聊?” 顾争渡特别咬重“清净”两字,伊曼点头说:“好,那我等你回来。” 顾争渡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说:“先别急跟其他人相亲。” 伊曼轻轻说:“还没这个想法。” 陆田怕伊曼吃亏,忙说:“只要她有这个想法,我马上给安排。我的姐妹,只要最好的。” 顾争渡冷飕飕地睨她:“留你当姐妹,她是真善良。” 伊曼唇角弯了弯。 “你什么意思?”陆田猫腰提鞋,起身推了顾争渡一把:“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顾争渡被她推出门外,远远看了伊曼一眼。 伊曼冲他甜甜地笑了笑,摆摆手,起身就过来关门。 顾争渡:“......” 陆田站在楼梯下面说:“活该。” 顾争渡也不装深沉了,唇角抽动:“陆小田,小时候不听话,我给你挂树上的事忘了?信不信我把你再挂树上去?” 陆田冷笑一下,忽然转头说:“你听见了啊,这男人就是两面三刀的,你得替我出气。” 顾争渡跟着回头,发现家里门是开的。伊曼站在门口捂着嘴笑个不停。原来刚才关门就是晃一下,是假动作。 顾争渡摸了摸风纪扣,挺直腰板说:“我在开玩笑。” 伊曼说:“我知道。” “屁。” 陆田拽着顾争渡往楼下走,楼道里传来她的声音:“别信男人的话,特不靠谱。你要是没看见,前面那棵大樟树就成了我的家。十多年前,诶,我就在那棵树上挂了一下午,我妈都没找到我,后来做饭的时候一开窗户,发现我在上面冲她乐呢。” 顾争渡要捂她的嘴,陆田脑袋瓜甩的跟猪尾巴似得躲开。 顾争渡先走下楼,午休短短的一个小时,他觉得心好累。 “陆小田。”顾争渡跟陆田往兵民小路上走,边走边道:“回头我就跟干妈说你破坏我的姻缘。” “你看出来了?”陆田憋了一中午,皮笑肉不笑地说:“人家等你这么些天,咋地你说聊就聊,你说见就见,你脸咋就那么大?” 话说完,陆田发现顾争渡站住脚望着她。 陆田开口说:“我不许你伤害小曼。她无亲无故过来已经够可怜的,你最好把你的态度放端正。” 顾争渡认真地说:“我开始的确没有处对象的想法,对于处对象这件事,非常慎重。在我看来,两个陌生人见一面就能处对象,见两面就能成家,这件事是仓促的,是大多数婚姻不幸的前提。我排斥这样的婚姻,所以拒绝相亲行为。” 陆田反问:“那你怎么又要跟小曼聊聊?我看你今天是收拾了过来的吧?衣服上还有胰子味儿,怎么现在就不抗拒相亲了?” 顾争渡说:“因为我发现之前的想法是片面的。” 陆田有点不懂,追问道:“那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顾争渡说:“为什么要跟你说?” 陆田说:“我就是好奇不行啊?” 顾争渡往前走,陆田紧追在后面说:“是不是发现小曼跟别人不一样?觉得相亲的话,是小曼你能接受?” 顾争渡再次站住脚,陆田差点撞到他。 “不光是相亲,对我而言相亲是结婚的先决条件。” 说完这话,顾争渡抢走她手里的饭盒,大步流星地走了。 “喂,我的春卷!” 陆田怔怔地站在原地,很快她明白过来。 “他想跟伊曼结婚?” * 顾争渡和陆田离开后,伊曼的心有点乱。 她感觉到这次顾争渡不一样。 没那么冷,没那么刻意地跟她拉开关系。 不过上次顾争渡给她饭盒用,还给她治伤...那时候她没细想,怕内心多了对他的眷恋。 现在想想,他完全可以让小金来治伤,也能让她去找卫生员。可他就是亲手给弄了。他不会对每个女同志都是这样的...吧。 伊曼被顾争渡搅乱了心,她拍拍脸,让自己不要再去胡思乱想。 “小曼,你在家吗?”外面传来敲门声,卢崇文把自己的钥匙给了伊曼,每次回来就敲门。 伊曼跑过去开门,卢崇文皱着眉头说:“你跟我出去一趟,路上我跟你详细说。” 伊曼点头,跑回卧室换好出门的春秋衫,把头发简单编成单股麻花辫,穿鞋的功夫,卢崇文跟她透漏说:“是你家里的事。” 伊曼穿好片儿鞋,抓起钥匙问:“我家里什么事?” 卢崇文走在前面下楼说:“你先别急,我跟你说,是你爸上个月想要诬告你,说你参与制作假公文。” 伊曼马上说:“他怎么这样?!我没有!” 卢崇文当然知道她没有,这些天小姑娘的为人处世卢崇文是看在眼里的。而且那边已经调查清楚,要不然她也不会用“诬告”二字。 卢崇文说:“别害怕,我们都知道你没有。上回过来的人被小顾拦下来了。还跟在省厅的老战友打了招呼,案子重新审,你爸又说跟你没关系。关键证物上也没有你的信息。” “这可真是万幸。我没想到,顾大哥能这样帮我。” 伊曼松了口气,伊大富真是无耻,紧要关头还能把责任往她身上推。幸好被顾争渡拦下来,若是这个时候被遣送回去,她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卢崇文笑了笑说:“的确呢,谁能想到他一口拒绝了。他平常除了工作上的事,一般女同志的事他都不沾边的。他帮你的事没跟你说么?” 伊曼走出楼房,温柔的风吹着她额头的碎发。三月里的暖阳照的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的手在兜里轻轻握拳,摩挲着掌心的伤口,轻声说:“没告诉我,今天中午来了一趟,没说上两句话就走了。” 卢崇文是过来人,小姑娘的心思瞒不过她。 她揽着伊曼的肩膀往前走,笑着说:“他们就是这样,军令大过天,每年开年是最忙的时候。能见到人就不错了。而且这事他帮你拦下来,我觉得不能算他多管闲事对不对?” 这完全就是套话了。 伊曼一时没察觉,微微点头。 卢崇文唇角带着笑意,拍拍伊曼的肩说:“好了,我都知道了。等下咱们到会客室去,公安同志过来走个过场,你是未来军嫂,团职干部的家属,就算有事也得通过咱们部队。等过去你别害怕,实话实说就行了。有事有小顾撑着,你要相信他。” 伊曼感动顾争渡对她的维护,对与卢崇文说的话,她小声说:“我俩还没处呢。” 卢崇文轻笑着说:“好好好,还没处。等以后再说这话。” 她跟伊曼走过兵民小路,前面是个铁门。穿过铁门走几阶台阶下去是自行车车棚。 老家属村路面不好,楼下没有停车的地方,许多人会把自行车停到这里,走几步回家。 卢崇文开锁后,让伊曼坐在车后面,伊曼想骑车带她,卢崇文说:“你又不知道地方,坐好了。” “欸。”伊曼坐在后面,来这里这些天她还没往西院去过。 033部队是个大圆形,由两条环形车道贯通东西两院。 西院是士兵营地,包括作训区、操练场、总办、参谋办、政治办、后勤保障办、武装办、训练办、防卫动员办、西昌卫星通讯接发室、东礼堂、士兵食堂(123号)、会客室等,都在西面半圆。 东院就是东边半圆,老家属村、新家属村(待建)、家属食堂(123号)、东礼堂、活动操场、文明宣传办、妇女委员会等,还有一条内河架着一座小拱桥——爱民桥。 桥头有岗亭,过桥出岗亭走上百米就是盘河县五福市场,市场对面是领袖公园。老百姓们来来往往买菜购物,青年男女偷摸恋爱好不热闹。 卢崇文自然不会带伊曼“过桥”,骑自行车通过西院岗亭到了会客室,两名公安同志已经在里面等候。 “去吧,咱们别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卢崇文领伊曼进门,跟公安同志介绍:“张同志、王同志,这位就是伊曼。” “你们好。”伊曼直视他们说:“我愿意配合公安同志的工作,有什么话我都会交代。” 王同志年纪大,五十岁左右,偏瘦,戴副眼镜,看起来像是文职干部,眼神里透着睿智,他笑着说:“我们就聊聊,你放轻松,这不是审问。” 张同志二十出头,脸上没有多大的表情,点点头就当做打招呼了。 两位公安同志不是之前通电话咄咄逼人的那位,那位早在调查中落马,据说拿了伊大富的好处,以为伊曼孤身一人好欺负,没想到踢到铁板。 知道对方“准军嫂”身份,又有省厅出面调查,没花费多长时间就将他们俩拿了伊大富一条“小黄鱼”的事水落石出。 伊大富在南关岭什么样,穷的叮当响,“小黄鱼”的由来成了疑问。同时对于他原先名下的瓷器厂展开调查,其中细节之处并没有公开。 这两位是省厅下来直接参与调查的同志,最大的特点就是秉公无私。光是这一点,对伊曼而言就是好的。 伊曼跟他们走进会客间,根据他们的问话回忆伊大富、伊金和伊秋月的事。看似都是很简单的问答,其实耐人寻味。 王同志拿着笔,一边问一边记录:“你父母一直对你这样?在你的记忆里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伊曼老实说:“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要把我卖掉。” 王同志又说:“之前你们家里发生过什么事,导致他性情大变?” 伊曼说:“应该就是瓷器厂被政府收缴。他的生活一落千丈。再往前我不记得了,唯一印象是小时候他对我还算温和,不像现在像是仇人。” 王同志点点头:“情况我大概了解了。” 问话到最后,一旁的张同志从文件袋里抽出报告说:“核对笔迹的确是你举报的,举报的很及时啊。要是晚一点,他们就给跑了。” “感谢你的及时举报,大义灭亲这件事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抽丝剥茧当中,收获颇大。这条线对于我们以后抓捕潜逃海外的人员有很大的作用。” 离出门前,王同志说:“我可以确定你没有嫌疑,并且我会帮你申请合适的奖励,至少是个个人三等功。小姑娘,那些贪赃枉法、想要通过偷渡背叛国家的人,会因为你的举报,减少一条退路,感谢你啊,你帮了省厅一个大忙。” “王同志,奖励就不必了。我举报并不是为了奖励...” 伊曼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抓捕潜逃贪官上面,她就是私心想要整治伊大富他们而已。这闹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王同志自然明白小姑娘的意思,他笑着说:“这个奖励并不是给你一个人的,是给以后再有线索愿意举报的那些人的。如果你不是在部队,我们还会给你相对的保护。幸好你在部队是安全的,我们也就放心。” 伊曼明白王同志的良苦用心,不管什么时候,大家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对于某些行径,多数采取事不关己的态度。若是让人们知道有奖励措施,愿意踏出一步的人或许能多一些。 伊曼甜甜地笑着说:“那我先谢谢二位了。” 王同志眼睛里充满赞许,这位小同志恐怕是体会到他申请奖励的意思:“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 卢崇文还在外面等着,听到这几句话,笑着说:“奖励?那太好了,她是该奖励。两位同志,感谢你们的到来,晚上要是有时间咱们吃个饭?” 伊曼也认为他们大老远过来辛苦,也有这份心意。 张同志挠挠头看向师傅,王同志摆摆手说:“你们部队讲究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我们地方公安也不会借由办案吃贪占。哈哈,谢谢你卢会长,我们五点的船票,就不逗留了。” 卢崇文客气地说:“那我安排车把你们送到船上去,要是做巴士过去摇摇晃晃指不定几点能到,耽误就不好了。” 这没什么好推辞的,王同志点头说:“那就麻烦了。” 他说完转头跟伊曼说:“要是还有问题,我会电话跟你联系。至于三等功的事,报批审核,最快也得过完年。” “好的,谢谢你,我会配合你们的工作。” 伊曼陪着等了会儿,汽车班的人过来接两位公安同志离开。 卢崇文下午要去走访新家属,伊曼先自己回家。 “你找得到?”卢崇文问伊曼:“要不我先骑车给你送过去。” 她看眼手表说:“应该来得及。” “我正好自己走走认认路。”伊曼说:“先跟你出去。” 西院不比东院家属区可以随意走动,这边戒备森严,到处乱晃容易被巡逻卫兵盯着。 “回头让田田带你过河玩玩,你看你过来这么久哪都没去,就在家里给我们做饭。”卢崇文说:“瞧一个年过去,我们全家都胖了一圈。” 这话可不作伪,比起天天吃酸菜,伊曼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这段时间除非忙的脱不开身,卢崇文一家包括陆牧洋在内,得空就会回来吃饭。 伊曼笑着说:“那可好,我也想出去走走。” “伊同志,伊同志!”伊曼还没走出西院,后面小金跑过来。伊曼认得他,他是顾争渡的通讯员。 伊曼站住脚等着他,小金跑到跟前说:“伊同志你好,真巧啊你在这里,那我不用去东院找你了。” 伊曼歪歪头说:“是有什么事?” 小金从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笑嘻嘻地说:“我首长出差两天,等到大后天回来,正好《龙江颂》重上。他想问问你看过没有,要是没看过他想约你一起到对面看。” 他说的对面就是领袖公园,里头有家启明星电影院。 伊曼说:“我没看过。” “太好啦!”小金激动地说:“那电影票你收好啊,大后天早上八点,我首长去接你。千万别睡过头啊。” 卢崇文笑道:“瞧你操心的,我们保证准时等着。” 小金替首长约到人,把电影票交到伊曼的手里,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卢崇文推着自行车:“看来不用田田陪你去了,小顾八成那天休假,安排了一整天的时间出来跟你约会。” “嗯。我知道了。”伊曼这才有点像是相亲的感觉。 卢崇文笑着说:“要不要去买点发卡和头绳?” 伊曼记起王笈铃给的礼物,浅笑着说:“不用了。” * 早上起来,雀鸟站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 伊曼整理好床铺,坐在梳妆台上编了单股鱼骨辫,发尾绕上几圈红头绳,松散自然地搭在左肩上,脸上抹了点雪花膏。 冬日里妖风大,怕把脸吹皴,伊曼肉疼的买下雪花膏。等到过完年,不管她跟顾争渡怎么样,她都要找份活干。 主要在部队不方便收寄信件,不然她还能继续给杂志投稿。稿费不多,够她一个人的开销。 实在没办法再说吧。她在这里也写不了东西。 她抿抿唇,自然粉嫩的唇不必涂口红就是健康红润的气色,她用雪花膏稍微点了点,滋润一下。 红色春秋衫配上人人都有的藏蓝裤子,脚上黑色片鞋刷洗的干干净净,白底子一丝不染。 时间还早,卢崇文尚未出门,见到伊曼收拾好出来,满意地点点头说:“好看,人长得好就是好收拾,随便打扮一下就很好。” “卢姨饿不饿,我给你烙个糖饼吃?” 伊曼走到客厅,想要抓起套袖,被卢崇文一把按住:“别动,今天你什么都别干,就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你别操心我,千万别进厨房沾上油烟味可就不好了。” 伊曼笑着说:“上次见两回我都是在厨房。”一次是在炒菜,一次刚烙完春卷。 “不一样。”卢崇文推着伊曼让她往沙发上坐,拿起暖壶给她冲杯牛奶,又抓了两块糖给她:“给你甜甜嘴,待会别紧张。” 伊曼不觉得多紧张,反而感觉卢姨比她要紧张。 “昨天他妈还给我来电话问了你俩情况,知道你俩今天要出去见面,把她高兴坏了。” 卢崇文看伊曼小口小口抿着牛奶喝,坐在她边上说:“还说你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别忍着,男同志别太惯着他,惯多了就要上天。你要是不好说,就跟我俩说,我俩替你收拾他。” 伊曼止不住笑:“别啊,顾大哥什么都没做呢。” “等他做了就晚了。”卢姨操心地说:“我跟他妈的意思高度一致,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 “欸,有数的。”伊曼说:“晚上回来我就汇报。” 卢姨满意地说:“你比他懂事多了,还知道跟我们汇报。你可不知道,他当领导当习惯,有事我们给他汇报,不然都把我们老的忘到一边去了。” 伊曼说:“顾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他心里肯定记着长辈呢。男同志嘴巴严实点好,成天花言巧语才不像话。” 卢崇文了然地说:“行吧,闺女还没嫁出去就知道帮他说话。” 伊曼哭笑不得地说:“卢姨,你看你这话说的。” 卢崇文也是过来人,她故意逗伊曼的。 墙上挂钟响到八声,卢崇文八点半要上班,正起身准备走,外面门敲响了。 卢崇文看了伊曼一眼说:“让他慢点开车。” 伊曼眉眼弯弯地站起来开门:“知道了。” 打开门,顾争渡高大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门外。他往后退一步说:“伊同志,咱们出发?” 卢崇文在后面咳了一声。 顾争渡接着说:“干妈,我先送你去单位?” 卢崇文推了一把伊曼说:“你别跟我假惺惺,你俩赶紧去约会,我自己骑车去上班。赶紧走,我着急锁门。” 顾争渡又看向伊曼温和地说:“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小笼包。” 伊曼颔首笑着说:“好。” 开车不能从爱民桥过,绕着环路走半圈从大门出去,沿着河岸还有一座专供车辆行驶的盘河县大桥。 “早餐店不在那边。”顾争渡边开车边说:“过桥往南开十五分钟就到。” 伊曼还以为是家小馆子,到了地方看到三层小楼。小楼很有岁月感,青砖红瓦,房檐的脊梁上站着几只小麻雀,北侧的墙面上爬着枯黄的藤蔓。黑底金漆的招牌上写着“朝阳招待所”。 门外有两个石狮子,被人用红布罩起来。也是难得没有被打碎,就是脖子上的铃铛被敲断了。 窗户下面放着三张长板凳,伊曼琢磨着难不成是生意太好,这边还需要“叫号”? 顾争渡领她进到招待所里,一楼是招待所食堂,摆着几排可四人座的方桌。大厅被人为的用栅栏隔成左右两个区域,像是两间截然不同的餐馆。 一间是专门卖馄饨的,一间是做小炒菜的。 他们过来的时间尚早,俩人找到角落靠窗户的位置坐好,顾争渡跟伊曼解释说:“虽然是馄饨店,实则馄饨做的不怎么样,大多数都是冲着小笼包来的。” 伊曼看到零星两桌上还真的摆着小笼包,没人在吃馄饨。 原来如此,这还挺有意思的。 伊曼想起033内部流传的形容,笑着说:“比三食堂的李师傅做的还好吃?” 顾争渡微微笑了笑说:“你也知道这个?对,比三食堂的李师傅做的好吃多了。” 男服务员过来,拿着菜单说:“要什么馅的包子?” 伊曼知道了,这家的确小笼包一绝,馄饨店里馄饨都不问,自己问要什么馅的包子就可以证明。 “菜单放这里我自己写。”顾争渡拿过笔和纸,跟伊曼缓缓说:“想吃什么就点,多点几种。” 伊曼看着菜单,小笼包有山葱大肉馅、红白萝卜丝肉馅、芹菜肉馅、香菇油菜肉馅、木耳鸡蛋粉丝等等。 上面一笼屉一卖,伊曼点了木耳鸡蛋和芹菜的。 顾争渡记下来后,又把大葱肉和香菇肉点了。 “咱们吃不完吧?”两个人对着坐,伊曼凑近桌子小声说:“别浪费呀。” 顾争渡心情很好地说:“浪费不了,我胃口大,吃不完我来扫底。” 他把军帽摘下来放到一旁,露出整张俊朗的脸,伊曼看着小鹿乱撞。 顾争渡就在她眼前,好像是做梦啊。 俩人面对面不说话。 伊曼笑,顾争渡也跟着笑。 “你经常过来?”伊曼问。 顾争渡说:“办事路过就来。你要吃的好,以后路过我给你带。”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伊曼笑眼弯弯地说:“好。” 听到她的回答,顾争渡勾勾唇角。 小笼包上的很快,笼屉里装着十二个小包子,还送了腌芥菜、青萝卜片两道小咸菜。 顾争渡对服务员说:“再来一瓶热豆奶。”说完转头跟伊曼说:“喝吧?” 伊曼说:“我喝不完一瓶。” 顾争渡理所当然地说:“喝不完我喝。” 伊曼唇角翘了翘:“嗯。” 两人闷头吃了一会儿,顾争渡主动问:“在部队待的无聊吗?” 伊曼摇头说:“不无聊,田田很有意思,有空就来找我玩。” 顾争渡不想提那个搅混水的,上次要不是她在中间掺和他早就把话跟小姑娘说了。不过这样见面慢慢的聊也很好,就是别再提陆小田就行。 伊曼咬一小口包子皮儿,香的她弯了弯眼睛。 顾争渡暗暗岔开话题:“好吃吗?加点醋?” 伊曼老实说:“不了,够酸了。” 顾争渡:“...好。” 伊曼早上胃口一般,今天不一样,四个馅的小笼包她都吃了点,虽然小但也撑了。 顾争渡吃的很慢,等伊曼吃完,他拿出平时吃饭的效率,一口一个小笼包,把剩下的全部消灭了。 “好吃吗?”顾争渡递给伊曼餐巾纸,想知道小姑娘的口味。 伊曼点点头:“比想的还好吃。” 顾争渡也点头:“比我原先吃的还好吃。” 伊曼不明白:“今天换师傅啦?” 顾争渡轻轻地说:“面前的人不一样的缘故。” 伊曼脸颊发热,她假装用餐巾纸擦嘴,心里滚烫。 顾争渡大胆追求,厚着一张脸皮说:“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伊曼抬眼看他,脸颊发红,嗔怪地说:“这话有点滑头。” 顾争渡往后靠,后知后觉地说:“原来我也能这样油嘴滑舌啊。” 伊曼忍不住笑了:“我不觉得腻乎,挺好的。” 顾争渡把最后一点豆奶倒给伊曼,伊曼正好吃的渴拿着喝掉。 顾争渡和伊曼这一对虽然躲在角落,可顾争渡的军装和军衔属实打眼,又靠着窗户,路过不少人悄么悄地往他们桌子这边瞟。等看到伊曼在对面,一个两个都一脸了悟,这样才般配嘛。 招待所进来吃饭的人不多,特别是早餐,没谁舍得愿意花钱在外面吃,费粮票费钱。餐厅里两三桌人,就属他俩惹眼。 窗外路过的小男孩不懂事,干脆趴在窗户上往他们桌子上瞅,馋的咽吐沫。他妈在后面喊他不走,尴尬的不行。 不喊到还好,听到他妈喊他,他侧脸贴在窗户上跟伊曼做鬼脸。一下吐吐舌头,一下挤挤眼睛。 伊曼捂嘴笑着,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就别看眼。 顾争渡看在眼里,戴上军帽说:“还有时间,我带你去领袖公园消消食?” 伊曼点头:“好,快走吧。” 顾争渡偷偷笑了一下。 出门遇上刚才的小男孩被他妈揪着耳朵离开,他的背影顽强又倔强,活像是块滚刀肉。 伊曼跟着顾争渡来到领袖公园。 清早过来锻炼的人不少。 领袖公园不收门票,中心地带有伟人全身雕像,是铜筑的。围着伟人雕像,四外圈都是鲜花,有的还没蔫吧。 伊曼看到还有不少学生跟老师一起过来给领袖鲜花。他们站在看了片刻,顾争渡严肃地给领袖敬礼,之后俩人慢慢地往河边走去。 三月的风微凉,伊曼后悔没把小马甲穿在春秋衫里面。 顾争渡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从她左边绕到右侧,堪堪挡住河面吹来的春风。 顾争渡跟伊曼在河岸的石头小路走着,抽芽的柳树枝柳飘动,处处都是春日生机。 顾争渡问:“电影没看过?” “没有。”伊曼说:“听说是有故事原型的。” 顾争渡说:“龙海县的抗旱故事,提出‘龙江精神’,是全国学习的榜样。” 伊曼反问:“这么说来你看过?” 顾争渡眼睛里噙着笑意说:“电影院最近没有别的电影,幸亏是我看过,要是你看过今天可就见不了面了。” 伊曼肯定地点头说:“对,看过的我不想再看。” 顾争渡忽地笑了:“真的?” 伊曼也笑了:“假的,我也看过。” 顾争渡问:“那你还看?” 伊曼用他的话回答他:“面前的人不一样的缘故,感觉也会不一样。” 她站住脚,看向微风吹拂过,泛着银色磷光的河面。偶尔有河鱼蹦起来吃虫,惊起涟漪一片。 顾争渡凝视着伊曼,开口说:“他们都说,我要是再不表态,就给你介绍别的对象。” 这是肯定句,陆小田威胁过、卢崇文威胁过、他的亲妈聂女士也威胁过。 他曾经在梦回时刻还以为自己是捡来的。 不过小姑娘招人疼,他替她高兴。 伊曼的确也听过这些话,只不过她没想过继续相看对象,她既然来到这边就不着急,想办法找个工作比相亲更适合她。 “我没答应,我想要是不成,那我就找个工作。” 顾争渡侧身面对着伊曼,替她挡住河面吹来的风。 他比伊曼高一个头,他的影子像是把小姑娘包裹住,眼神深邃地说:“这个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只想跟我处对象,换成别人就不行?” 伊曼瞳孔微微变大,怔怔地看着顾争渡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这个话让伊曼措手不及,心照不宣的话非要戳破窗户纸么。 顾争渡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却坏心眼的想听小姑娘亲口说。 她不开口,他也不开口,就静静地低下头看着她。 对于这一点他很有耐心。 春柳拂不走小姑娘脸上悸动的羞怯,唇角蜜一样甜的笑容让他挪不开眼。 在他与他的姑娘之间,脚边的野花在膨胀。不尽的情感爆出花蕾,怦然心动的感触延展成细细密密的言语想要听她说,想要慢慢地听她说。 顾争渡放低声音:“你只想跟我处对象,对么?” 在他说话的霎那间,春风离去、河浪停止、蜻蜓低悬在半空中。一切都静止下来,仅有面前的男人,满眼笑意地低着头,似乎在逗,又似乎真的在等。 伊曼仿佛忘记呼吸,漂亮的桃花眼直直地凝视着他。 她的心麻酥酥的,张了张嘴,正欲回答他。 “等等。” 顾争渡忽地反悔了,阻止她即将说出来的话语。他往前又进了半步,英气逼人的脸在眼前放大,他轻轻说:“告白的话应该由我来讲。” “告白?”伊曼微微张大眼睛,不敢想象自己听到什么。 顾争渡确定地说:“是告白。你想听吗?” 伊曼脆脆地说:“我想。”微风拂过春柳,小姑娘唇角绽放出的笑容越来越甜。 顾争渡笑了笑,站直腰杆,低声询问:“伊曼同志,你愿意以结婚为前提,跟我处对象么?” 19第 19 章 身份有问题 伊曼坐在木制长椅上, 旁边就是顾争渡。 她觉得周围空气稀薄,轻轻地吁出一口气,不敢想象自己有了对象。 顾争渡细细打量她的小表情, 越看越可爱。 伊曼被他的告白袭的有些恍惚了, 脸蛋上的红霞久久未退。偷偷地掐了掐手掌心...真不是做梦, 她真的跟顾争渡处对象了。 她在顾争渡的表白后,点头答应了处对象。 两个人站在原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位母胎单身人士只知道想跟对方处对象, 然而处对象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顾争渡先领着她在河边走了走, 俩人又坐下来歇歇脚。 “那咱们还去看电影么?”顾争渡想到他们都看过, 在脑子里寻摸其他去处。 伊曼摇摇头说:“既然都看过,那就别去了。” 顾争渡想到一个地方, 跟伊曼建议说:“想去花市吗?” 花市? “有花市?远吗?”伊曼喜欢鲜花, 原先还会做鲜花饼、泡花草茶。今天心情雀跃, 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若是有卖花束的,她想买。 顾争渡抬手看眼表,说道:“不远, 开车过去十来分钟。想去?” “想。”伊曼说:“想买花。” 顾争渡笑着说:“我给你买。” 伊曼笑着说:“那我也给你买。” 顾争渡说:“你有票么?” “......”伊曼:“买花还要票?” 顾争渡卖个关子:“去了就知道。” 俩人从领袖公园出来, 开车十五分钟左右到了顾争渡口中的花市。 伊曼来之前并不认为会有多大规模, 下车以后, 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红粉色彩, 小嘴微微张开:“这么大啊。” 顾争渡说:“市农业局每年的大项目,一万平的场地,专门做月季花交易。每年这个时候,各个省市都会来人到咱们这里收购月季花。” 伊曼初来乍到不了解吉城,顾争渡带着她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边说:“吉城这座小城市,月季花是市花。半数老百姓靠种植月季花养家糊口。从春天到秋天都是月季花的花期。” 月季花繁丽柔美,娇艳动人。花瓣细腻如绸缎,发出迷人芬芳的花海让人陶醉。 月季花的婉约美丽吸引住伊曼,她慢慢地欣赏着形态各异的花朵。或是婀娜多姿、或是浓烈绽放。 “月季花象征着美丽和纯洁。”伊曼蹲下来,面前是一盆浅粉色含苞待放的月季花苞。它形像玫瑰,却比玫瑰婉约细腻,在小她面前摇曳着动人身姿。 “就要这盆?”顾争渡掏出花卉票,部队在第一季度会给干部们发五张花卉票,用以支持老百姓创收。交了花卉票,一盆花有额定的价格,品相分做上、中、下,按照两元、一元、五角的价格销售。 伊曼看中的这一盆,被称为秋水伊人,连花带盆两元。 “真不便宜。”伊曼轻轻拽了拽顾争渡的衣袖,想要再看看。 买花的大娘看看顾争渡一身军装,又看看伊曼如花般靓丽的容貌,她嘴甜地说:“好花就要配好姑娘,伊人就要配佳人,好比你们二位,一看就是天作之合,这花也是讲缘分,等的就是你们这样式的郎才女貌啊。” 训练起来铁面无情的顾争渡,此刻耳根子软塌塌,掏钱抱花,行云流水。 伊曼哭笑不得地说:“你咋不还价呢。” 顾争渡深深地看她一眼说:“送你我还嫌便宜了。” 伊曼不做声了,渐渐地好不容易褪去的红霞又爬上脸颊。 他们在花市里绕上一大圈,伊曼给顾争渡挑了盆“金芒”,透过阳光就能看到金色的花瓣,放到顾争渡的办公室里挺应景的。不过花卉票还是顾争渡掏的,伊曼没法给他争。 打开车门,顾争渡将花盆放到后面落稳。 “你等等。”顾争渡说完跑下车。 “干什么去?” “马上回来。” 片刻后,伊曼看到顾争渡抱着硕大一捆鲜切花回来,打开车门塞到伊曼怀里。 “小野花要有多多的朋友。”顾争渡笑着说完,知道伊曼没理解,他也不解释。 伊曼被鲜花裹挟,霸道的香味扑面而来,她几乎要迷晕了。里面不光有月季,还有雏菊、向日葵和野百合。 顾争渡侧过身,帮她把车窗摇下来两寸问:“要不然放后面?” 伊曼舍不得摇摇头说:“容易弄坏花瓣,还是我抱着吧。” 伊曼的漂亮的脸蛋在花丛里,相得益彰。 顾争渡差点挪不开眼。 “现在几点了?”伊曼问。 顾争渡抬手看眼表:“一点了。饿不饿?” 伊曼实话实说:“还好,就是有点逛累了。” 顾争渡想了想说:“吃过这里的特产烧鸡么?” 伊曼没吃过,乖乖地摇头说:“没。” “那我带你买回去吃?”顾争渡询问。 伊曼说:“好。” 顾争渡于是带着伊曼到吉城商业大楼,吉普车停到路边。 顾争渡先下车,把花束接到手里放到车后座,伊曼下了车,看到有不少往他们这边看的视线说:“军车来来去去的,会不会影响不好?” 顾争渡笑着说:“陆师长特批的,我个人问题是老大难,他巴不得我早点开车把姑娘拐回去,稳定家庭生活呢。” 伊曼知道自己就是那位“被拐”的姑娘,红着脸跟着他往商业大楼里去。 商业大楼一楼外面是整齐划一的柜台,有卖布料、帽子、鞋子、成衣的,往里走有梅干、陈皮、山楂糕之类的。 这里价格高,即便是礼拜日过来购物的人也不多,有好些是拿着外汇票和单位采购收据的。 里面的顾客也跟花市里的人不同,穿着打扮更讲究了些,多数干部服、黑皮鞋,板板正正。 顾争渡来到北边第二家柜台,这是专门买京市糕点的。味道还算正宗,排队的多,价格高。 “黄米糕、牛舌饼、桂花糕、绿豆糕...这些一样一斤。”顾争渡豪气地说。 营业员拿着称的手一顿,头次遇到这种架势,过来买点心的都是好几种拼拼凑凑买上半斤,开口按整斤买的,顾争渡属实头一人。 她耷拉的眼皮抬起,看到顾争渡,咽下不耐烦的冲动,改成客气热情的态度说:“军人同志你好,咱们这里每样最多三两。还必须得有票。” “有票。”顾争渡掏出糕点票搁在柜台上,侧侧身,让出后面的伊曼,营业员的脸一下不笑了,原来有对象了。她干巴巴地说:“抓紧时间啊。” 伊曼并没在意她的变脸,就是不知道要吃什么口味,顾争渡替她做了决定,一样三两买下。 营业员包好后,他把糕点票给出去,又加了两元三角钱。 伊曼接过营业员给的糕点,甜甜地笑着说:“谢谢。” 温温和和的笑容,美丽绽放。 营业员撇撇嘴,用正常语气说:“客气了。” 她眼热也没办法,这位姑娘着实好看,找个英俊军官当对象理所应当。 “回去你尝尝,看喜欢什么味道回头我再给你买。” 顾争渡见过战友追姑娘抠抠搜搜送京市点心,他不抠搜,他早就想好,他要有姑娘就一斤一斤的买。 奈何天不遂人愿,他只能三两三两买,被迫抠搜。 伊曼忍住笑意,跟他一起抱着糕点从人群里出来。随后,顾争渡又带她去买了两只小烧鸡,还有卤的鸡肝、猪肚、猪蹄。 “买的也太多了。”伊曼回到车里,小声嘀咕着说:“吃不完。” 顾争渡说:“那家里不只你一个怕你吃不到,多买点免得都孝敬陆小田。灯儿要是回去,这些恐怕还不够。” 伊曼脱口而出:“那你不吃?” 顾争渡笑着说:“那我能去你那边吃饭么?” 伊曼小声说:“问我做什么,不是我家。” 顾争渡说:“我就想问你。” 伊曼说:“嗯。” 顾争渡追问:“‘嗯’是什么意思?” 伊曼说:“行。” 两人面对面又笑了。 吉普车重新回到033。 礼拜天附近的邻居都在家里休息,下午趁着日头好晒晒太阳、聊聊天的人不少。还有展开棋盘对杀的老少爷们。 卢崇文在葡萄藤下面帮着剪枝,旁边除了吴奶奶还有三五成群唠嗑的家属们。 顾争渡的车回来了,卢崇文停下动作,关切地看过去。 整日里顾争渡开着这辆编号四号的车到处忙悠,部队里的熟人看到四号车就知道是顾争渡的。 吉普车里从没拉过女同志,就连女战士都没有。 今儿头一次,吉普车停在家属村一号楼下面,副驾驶下来一位抱着大捧鲜花的女同志。 有眼尖的看出来,低呼道:“这是处上了?” 伊曼落落大方地下车,抱着花到卢崇文面前说:“卢姨,我们回来了。” 卢崇文看他俩的模样就知道有好消息了,她乐得合不来嘴地说:“快上去歇歇,瞧瞧这花多漂亮,够得你收拾。” 话是这样说,实际上是给他们俩创造独处的环境。 伊曼傻乎乎地问:“吃中饭了么?顾大哥买好吃的回来了。” 卢崇文说:“吃过了,好孩子你们自己上去吃。”说着转头瞪了顾争渡一眼:“怎么没下馆子?” 顾争渡抬着月季花,手里还拎着糕点解释说:“第一好吃的小笼包吃过了,第二好吃的就是这家小烧鸡。下馆子得安排到后面。” 伊曼才知道原来还有这层道道。她眉眼弯弯地说:“是我说想回来歇歇脚。您别怪他。” “原来你累了啊,那正好上去吃了饭歇会。”卢崇文推着伊曼往楼栋里走,挡出后面许多探寻的目光。 顾争渡看似大大咧咧地回头,将那一圈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卢崇文没上去,转头回到葡萄藤下面继续修剪。 这下跟她打听的人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顾团长这是好事将近啦?” “你家的远方亲戚到底什么来头,能把顾团长这座千年冰山唬住?看他刚刚护食的架势,这姑娘以后有福气了。” “这么漂亮的姑娘合该跟顾团长处对象,照我说俩人就是配。” “那姑娘爸妈是做什么的?老家是哪里的?今年多大啊?” 卢崇文摆摆手,无奈地把剪刀放下:“我说啊,你们就别乱猜了。他们俩什么情况要问你就问他们去,我一直在这里知道的不比你们多。” 这话纯属推脱,有会看眼色的知道卢会长这是嘴紧,不想提太多。于是也就不问了,剩下一些嫂子婶子们到底不敢逼着卢崇文问这问那,她不说,渐渐地停住嘴,只是相互使眼色对伊曼的身份多出几分好奇。 赵婶子把窗户关上,怒气冲冲地说:“原来是攀上高枝儿了,怪不得瞧不上我儿子,呸,眼珠子只知道往上看的货。” 她急赤白脸地骂,赵宏伟坐在饭桌前闷声不吭。他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了,伊曼能住到卢会长家里,不就是为了跟顾团长相亲做打算的么。 他们总以为俩人没成,想要投机取巧挖顾团长的墙角,其实恰恰相反,人家俩人早就看对眼。他娘两次撞到枪口上,顾团长不暗地里给小鞋穿就够了,哪里还有脸面背着人谩骂人家的。 想到还要做单独的思想汇报,赵排长脸就发白。 赵婶子絮絮叨叨地说:“回头你再找个比她更能生儿子的媳妇,脸长的再好有什么用,能生儿子才重要。” 赵宏伟一下站起来,赵婶子的话停下来问:“你要干什么去?” 赵宏伟说:“透透气。”他受不了家中憋闷的气氛,他不想继续呆下去。 对面三楼,伊曼和顾争渡吃完中午饭,俩人坐在沙发上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刚处对象的两个人规规矩矩地坐着,你一问我一答,也怪有意思的。 陆登知道顾争渡今天要去相亲,他想要探听兄弟的好消息,开门进来没想着正好能撞上。 俩人举案齐眉的样儿,他们不觉得怎么样,陆登尴尬了。 “你回来做什么?”顾争渡问。 陆登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顾争渡的话让他想起来这里是他家啊:“我怎么还不能回家了?” 顾争渡说:“你妈就在楼下。” 陆登把军帽摘下来,挠挠头说:“当我三岁小孩呢,回来就找妈妈。” 顾争渡心情很好地笑了说:“那你回来干什么?” 陆登总不能说想要探听八卦,他吭哧瘪肚地说:“回来吃饭。” 说着闻闻味儿,还当真闻到好香的烧鸡味。 反正伊曼吃了,顾争渡就不护食,指着厨房说:“有烧鸡。” 陆登乐了,换上拖鞋往厨房去,边走边说:“本来真不怎么饿,值班室老邓他对象给他送饺子来了,这把我给馋的。他还不分享,是个吃独食的坏同志。” 老邓的对象最爱做饺子,其中三鲜饺子做的一绝,他们同个办公室的人只闻其香,不知其味,那也是个护食的主儿。 “他也没跟我分享过。”顾争渡顺着话说,接着瞅着伊曼说:“他老说他对象做的三鲜饺子好吃,有对象真好。” 伊曼察觉到他的意思,下意识地“嗯”一声。 顾争渡侧过头问:“这个‘嗯’又是什么意思?” 厨房里锅碗瓢盆被陆登弄的噼里啪啦的响。 伴随着厨房的噪音,顾争渡笑着开口说:“是我也能吃到对象包的饺子的意思?” 伊曼指尖蜷了蜷,对上顾争渡的笑眼:“想吃饺子?” 顾争渡说:“想吃对象包的饺子。”重点是“对象”二字。 伊曼说:“你真想么?” 顾争渡说:“真想。” 很想。 特别想。 伊曼又轻轻“嗯”一声个,对上顾争渡眉开眼笑的神情。 * 顾争渡走时,吃饱喝足的陆登屁颠颠跟着一起出门。距离下一次见面还有三小时,足够伊曼包顿饺子。 顾争渡本来没打算走,陆登急不可耐地让他出门,说有急事要他去见老政委。 顾争渡离开以后,伊曼从窗户里看了看,楼下唠嗑和下棋的人都还在。她琢磨着去买点肉回来剁,刚打开门,陆田站在门口正在掏钥匙。 “你怎么在家呀?”陆田进屋拉着伊曼的胳膊观察她的神情,见她没有哭过,满目春风的表情,眯着眼说:“处上了?” 伊曼大大方方地点头:“处上了。” 陆田感慨道:“真没想到,我有见证顾哥脱离单身的这天。真是值得庆祝的日子。正好,司务长帮着采购的牛肉到了,咱们今晚上吃顿好的。”说着,把提溜的牛肉往伊曼面前晃了晃。 “哇,牛肉。”伊曼眼睛亮亮地说:“你打算怎么做?” 陆田不大好意思地说:“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谁拿锅铲谁说的算。” 这简直是瞌睡来了递枕头,伊曼估摸着这些能有三斤牛肉,跟陆田打商量说:“能包牛肉饺子么?” 陆田拍手道:“那可好,我姥原先做牛肉饺子贼香,到这边我家谁都不会做,我都好几年没吃到了。来,我先去帮你把肉馅剁了,这个我在行,吴奶奶家包饺子总是叫我剁肉,说我剁的细。” 她自告奋勇要剁馅,伊曼省事直接和面就行。 她们俩在屋里忙活着,那头到西院的顾争渡进到老政委的办公室里,站在门口敲了敲并没有关上的门:“报告。” “进来,别给我来这套。”老政委今年六十二,是个很有福相的人。他总是乐呵呵的说话,其实肚子里全是心眼。 大家都说,张畔畔随老政委的真传,一模一样的圆肚子,一模一样的心眼子。 “您找我什么事?”顾争渡坐下来,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满了。他把垃圾倒进垃圾桶,不赞同地说:“怎么还有人给你孝敬香烟,不知道你春天老犯哮喘?” 老政委笑眯眯地走过来说:“不是我抽的,是老刘和陈壮他们抽的。我跟你说,少在我这里先发制人,我今天找你,是为了你好,你先把嘴给我闭上。” 闭上就闭上。 顾争渡往沙发上一靠,不说话了。 老政委抱着大茶缸,先抿了一口,嚼了嚼茶根儿,缓缓地说:“咱们部队三八节有舞会,你知道吗?” 顾争渡不说话。 老政委把茶根儿啐到垃圾桶里:“说话。” 顾争渡低声道:“我又不是三八红旗手,舞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啧,怎么油盐不进?”老政委重重地放下大茶缸说:“你今年三十了,我三十岁的时候,都有仨孩子了。你看看你——” 顾争渡眼皮子一挑:“我有对象了。” 老政委被他气笑了:“去年你就是这样糊弄我的,今年你说什么都要去。都是咱们部队自己人,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顾争渡说:“是不是上岁数都愿意做保媒拉纤的事?” 老政委说:“那你去不去?” 顾争渡笑道:“去,不光我去,我还把我对象带去。” 老政委“哼”一声:“有本事你就给我变个对象出来,大变活人。” “报告!” 张畔畔外出回来交差,见人不说话,先带三分憨厚的笑。 知道他跟顾争渡关系好,老政委示意他把材料放到办公桌上,招招手让他过来:“我问你个事儿。” 张畔畔说:“欸,您说,知无不尽。” 老政委目光从他身上落到顾争渡身上问道:“你告诉我,这人有没有对象?” 张畔畔脱口而出:“有什么对象?年年三十值班、七夕拉练,他上哪有对象去。” 顾争渡想锤他。 老政委站起来,拍拍张畔畔的圆肚皮说:“还是你实在。” 张畔畔笑道:“向领导学习。” 顾争渡受不了俩人商业互吹,起来说:“要是没事我就回去了。” 这话说不像假的,等顾争渡离开后,张畔畔抓耳挠腮,心里有个隐隐的猜测。难不成他俩真速成啦? 这可抱歉了,他还以为照顾争渡的尿性一时半会成不了呢。 老政委叹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叼在嘴里说:“那个猴崽子,欸,我的火柴呢,你看见我的火柴了吗?” 张畔畔蹲下来翻着抽屉说:“没见有啊,是不是放别处了?” 老政委说:“火柴都在这个抽屉里...这个猴精,一定是他把我火柴偷走了!” 走廊上,顾争渡随手将火柴扔到垃圾桶里,嘴里轻轻吹了一哨。 张畔畔在后面跑过来,喊住顾争渡:“老顾,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顾争渡站住脚:“舞会那天不要太抢你们的风头?” 张畔畔笑骂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当然你要是给兄弟们留条活路是更好的,毕竟你都有对象了。我要跟你说的就是伊同志的家里事。” 顾争渡说:“判了?” 张畔畔点头说:“老的十五年,小的三年。” 顾争渡说:“我还以为能枪毙。” 张畔畔说:“不能便宜他。偷渡的线他是通过什么知道的还没交代,省厅的人对他很重视,应该是想要钓大鱼。” 顾争渡自然明白:“我知道了。” “欸,你别走啊,我说的不是这个。”张畔畔再次喊住顾争渡,不明白他急吼吼地干什么去。 顾争渡不耐地说:“快说,我等下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张畔畔说:“伊同志的父亲觉得量刑过重,想要从轻发落。他前天跟审问他的同志问了这么一句话‘我要不是资本家成分,能不能从轻发落?’” “审讯的人怎么说?” 张畔畔想了想说:“‘你不是资本家谁是?’被问以后,伊大富不说话,再怎么问他都不回答。” 顾争渡眼眸低垂,这段时间间接了解不少伊曼的家庭情况。他不明白,都是父母亲生的儿女,怎么会偏心成那样。隐隐当中他心中有个猜测,今天再听到这样的话,更是让他的猜测浮在水面上。 “我知道了。”顾争渡琢磨了一下说:“胖胖,谢了啊,回头请你吃饭。” “咱兄弟俩客气个什么。”张畔畔憨憨地笑着说:“先把火柴给我,老政委馋着呢。” 顾争渡脸一板:“什么火柴,我压根就没见到。” 20第 20 章 恋爱真甜 张畔畔伸出肉乎乎的食指指着顾争渡:“要不要这样?” 顾争渡上前一步, 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兄弟,刚才你跟我说的事别跟其他人说,我要再调查一下。另外, 你非要火柴,那边的垃圾桶可以尝试着翻一翻的。” 张畔畔:“...狼心狗肺的玩意。对了, 你着急去哪儿啊?我这些天刚回来,你都不跟我唠唠?” 顾争渡眉眼变得柔和, 勾了勾唇角说:“没对象的人就是可怜啊,你不知道吧,饺子得趁热乎着吃。” 说完, 顾争渡大步流星地离开。 张畔畔望着他嘚瑟瑟的背影, 气的又挤出来一层下巴:“...得,就我多余,我真多余,我怎么那么多余一问呢我!” 胖胖肉小的心灵受到了冲击,喝水都胖的人没资格吃饺子么?再说他这不叫胖, 他这叫压力肥。 * 老家属村的平房里没有水龙头,得到公共水井去打水。 叶郁英的表姐和表姐夫住在北一排的单间里, 十五六平米的小屋用布帘分隔成两个睡觉的地方,外面是俩大人睡的双人床,里头上下铺,原先就七岁的闺女盼盼住,等叶郁英过来投奔以后,一大一小睡在上下铺。 叶郁英表姐又怀孕了,六个月的肚子,胎像还没稳下来。两口子盼能生个男娃娃,正好老家的叶郁英想过来投奔, 干脆过来伺候着她。 作为好处,答应给叶郁英介绍个军官认识。 叶郁英在这里整日洗衣服做饭伺候表姐,开始还以为他们在这里混的很好,回老家总吹牛在部队里管采购,都以为是个肥差。到了以后叶郁英发现,他们夫妻俩算什么采购,不过就是在家属食堂里帮忙打杂搬货的,跟钱一点都挨不上边。 她重活这一世,特意避开有女主光环的莫山山,不想自己像上辈子做什么都莫山山压上一头,一点好事都能坏在莫山山手里。 她上辈子嫉妒莫山山这位远房亲戚,处处跟莫山山比,人家走的是正途还有顾争渡这样的绝好男配充当金手指,自然比叶郁英混的风生水起。 叶郁英想要挣钱发大财,几次被她破坏,差点因为投机倒把抓起来。后来改革开放,她抓住机遇从国外走私一批通讯器材,又被当海关的莫山山发现,想要把她抓捕。逃难时,她坐的轿车司机刚喝过酒,醉眼朦胧的开着车,从跨海大桥上掉了下去。 她死了后才知道自己原来不过是书中的一个女配。还是衬托女主光辉的恶毒女配。坏事做尽讨不着好处,被读者们诅咒谩骂的女配。 再来一辈子,她苏醒后理清关系,发觉想要在这本《小城爱情故事》里站稳脚跟,最主要的就要跟莫山山一样,有个顾争渡这样的大靠山。 山不来,她自然就要奔着山来。 于是她醒来没多久,就偏离原文故事情节,来到吉城希望能够接触到顾争渡。 叶郁英拎着木桶,半桶水在里面晃荡,她胳膊酸疼低骂道:“我过来是来当军官太太的,又不是来当下人的,使唤人还使唤上瘾了,一点姐妹亲情都不讲。” 今天中午,她看到顾争渡开车送一位如花般貌美的女同志回来。当下她就想起来,那位女同志不就是一起坐船过来的女人么?她开始还以为对方是小偷横了对方一眼。 印象中,顾争渡应该没有妻子,怎么可能会跟那样的女人谈恋爱呢? 叶郁英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是故事里没有展现出来的情节。 用她的话说,有魅力的男人自然会有一圈女人围着转,她理解。只是不理解,不过就是个出场的“路人”,理应连姓名都不该有的女人,怎么会长得那般惊人,比狐媚子还狐媚子,这不应该啊。 她开始还不焦急,总觉得要在合理的情况下跟顾争渡认识。今天见他带着女人回来,内心燃起危机感。会不会是她突然到来改变了故事情节,让顾争渡忽然有了对象? 表姐叶钱在双人上躺在嗑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怎么才回来?给我烧点水,我想洗头。我跟你说啊,别到处嫌晃悠,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你心里最好有点数。” “姐,你看你说的话,我来这里怎么会乱晃悠,就一心想着把你的肚子伺候好。” “你知道就好,让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你好好表现,边上邻居看你勤快说不定还会给你介绍对象。你别挑挑拣拣,差不多就行了。” “嗯,我知道了。” “行了行了,你赶紧去。” “好。”叶郁英拎着水桶转头到公共厨房去烧水,心想着,等我跟顾团长相好好,倒有你们巴结我的地方。 叶郁英蹲坐在灶台边上,从兜里掏出一面掌心大的镜子,又掏出一把小木梳开始梳头。 公共厨房一排面对面十二个灶台,平房住的人轮流使用。下午四点来钟正是做饭的时候,油盐酱醋的味道扑面而来。 有的来晚了,还得端着菜盆装着佐料站在常用的灶台后面等着。十联排的平房拢共住了一百多户人家,几乎都是这样过的。 有的不愿意使用公共灶台的,就在家门口用红砖和铁皮片围个简易炉子出来。部队后山的树木不能乱砍伐,公共厨房的炭火是在工资补贴里划出来的,集体使用,自己想要开小灶就得自己掏钱。 叶郁英从兜里掏出珍贵的红头绳,穿在头发里辫成两股油辫。 她长相清秀,丹凤眼上挑,只要不算计人,算是小家碧玉。奈何她就爱盘算人,上辈子是、这辈子更是,丹凤眼成了势利眼,倒是不讨喜了。 魏江上次雪灾救援时认识的叶郁英,这次又过来约她看电影。 见她在灶台前面梳头,耐心地等在一边,等她梳完头从兜里掏出一颗水煮蛋讨好地送过去说:“你考虑好了没有?《白毛女》今年第一次播,听说换人演了,跟从前的不一样。” 叶郁英才不想跟他去看样板戏,她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她抬头,用温柔的目光看着魏江,嗔怪地说:“不是说有绿豆糕么,怎么就是鸡蛋?这样还想让我跟你去看电影?” 魏江挠挠头说:“小金把他首长给的糕点全消灭了,说好要给我留两块,真是的,下次我一准拿来。” 叶郁英嗤笑着说:“你还说你原来是他的班长,怎么那么没出息,一点糕点都弄不回来。...欸,我说,小金的首长是哪位?” 魏江说:“不就是顾团长么,我哪里能跟小金比,他才出新兵连就被顾团长要走,听说还立了个人三等功。有这份功劳,以后退伍单位随便挑,说不定他首长念他的好,让他去省里呢。” 说完,魏江后悔了,忙找补说:“小金同志在老家有个指腹为婚的女子做对象,每年休假他都回去看人家咧,我跟你说,你别往那边去想。” 叶郁英站起来,拿起水瓢塞到魏江手里。魏江忙不迭地走过去,把大锅里的沸水往桶里舀,嘴巴还追着说:“你记住了,小金那样的人前途无量,不是咱们能得到就得到的。” 叶郁英在他背后,看他傻乎乎舀水的样子,冷笑着说:“你放心,我怎么会看上小金呢。” 她看上的可是小金的首长,顾争渡。 “你干什么去?”魏江把热水装好,转头看到叶郁英往小路上张望。 兵民小路是家属村平房和砖房住户的必经之地,她看了眼又走回来指着水桶说:“你帮我送回去,我去买酱油回来好做饭。” 魏江在新兵连管作训,虽然是个排长,认识的人不少。他经常往这边来,还帮着干活,不少人都心知肚明,他是看上叶钱的妹子了。 “那行吧。”魏江没往多处想,提着水桶往后面走。遇上叶钱家隔壁邻居,还笑着跟他打趣儿:“又过来干活啦?” 魏江脾气很好地说:“搭把手。” 叶郁英摆脱魏江,走到后边九排平屋边的花坛坐下来,再次掏出小镜子照了照。 这辈子没享到福,头发枯黄,脸有点尖,她藏起眼底的算计,做出一副娇羞的姿态,然后从兜里掏出红纸,见四下无人,往嘴上抿了抿。 抿完用手指涂了涂,随后往脸颊上蹭了两下。 她做这么多不是为了别的,今天是礼拜日,她听说每个礼拜日顾争渡都会到陆师长家里吃饭。 她到这里想接触顾争渡接触不上,只能创造机会偶遇。 俗话说的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这话就是说,这年头男的追女的好比登山一样难,女同志追求男同志就简单的好比隔着一层纱,只要她愿意掀开纱,就很容易把男同志的心虏获,对比之下简单许多。 她做好准备,再次站起来从兵民小路往外看。 等了又等,空气里荡漾着饭菜的香味,她本该去做饭,也不去了,就站在原地希望跟顾争渡“偶遇”。 她知道顾争渡这样的人一出场就是高攀不上的对象,有不少女同志会被他的冷脸吓到,她不一样,她要重活一世,风风光光自然不会在乎冷脸不冷脸,只要能让她接触到,以后就有机会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下班的人潮里,她看到顾争渡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走。肩膀上的肩衔在傍晚的落日照射下闪着耀眼的余晖。 “顾团长,请留步。”叶郁英裤缝边握拳的手紧张的微颤,她昂头看到站住脚侧目过来的顾争渡,还有他紧扣的风纪扣,贴着性感的喉结。整个人禁欲又克制,全身充满勃发的雄性气质。 顾争渡面无表情,她娇羞地不说话,他也不问。俩人站在兵民小路中间,回家的人群纷纷看过来。有的年轻人相互挤眉弄眼,瞬间明白她想跟顾争渡表白,一个两个都用看好戏的眼神望着他们。 叶郁英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垂着头,抓着辫尾,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求偶信号。 她在脑子里飞快地把言语组织一遍,捏了捏拳头抬起头正要张嘴,却发现面前高大的身影居然不见了:“顾.......” 人,人呢? 见她终于抬起头,周围驻足看热闹的人们爆发出大声的笑声:“小姑娘,要伤心啦!” “找谁不好,找顾团长。赶紧换个人找吧。” “欸,今儿听人说顾团长谈对象了啊,咱这边不少人知道呢,她不知道么?” 她迅速回头,油辫抽在脸上生疼。 顾争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拐角... 怎么办啊。 叶郁英气的跺脚。 想到自己站在兵民小路中间,对着人来人往的人群,做出娇羞害臊的姿态,叶郁英的脸宛如火烧! 这个男人也太没素质了,怎么连话都不给她机会说! 叶郁英仓皇地往家里跑,转头正好对上魏江冷漠的眼神,他一句话没说,把水桶重重地扔到地上扭头走了。 叶郁英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了,她张嘴喊道:“魏大哥...” 魏江置之不理,越走越快。 怀着身孕等不到晚饭的叶钱扶着肚子找出来,没想到能看到一出大戏。边上有曾介绍对象给叶郁英的婶子,酸溜溜地跟叶钱说:“你妹子厉害啊,我说咋看不上我介绍的职工,原来是想当团长太太啊。” 叶郁英还没走过去,叶钱黑着脸当着许多人的面怒骂道:“发什么骚,赶紧回来做饭!” 叶郁英讪讪地应了声:“来了。” 等到她走过去,叶钱往她额角拧了一把,低声骂道:“就你还想攀高枝儿?多少条件好的都攀不上,你少给我丢人现眼,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撵回去!” *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起锅。再来晚点就吃不上热乎的了。”陆田用抹布垫着蒸屉端到饭桌上,伊曼跟在后面往下面垫了块抹布。 顾争渡一改刚才的冷脸,温和地笑着说:“差点耽误了,多亏我走的快。” 伊曼问:“工作很忙么?” 顾争渡笑了笑说:“不算个事。” 饭桌上除了热气腾腾的牛肉馅饺子,还有片好的卤牛肉。 顾争渡还以为自己能独吞对象的饺子,面对着忙前忙后提供牛肉还剁馅的陆小田,丧良心地说:“你怎么不去上班?” 陆田宛如雷劈:“现在是饭点啊,大哥,周扒皮都不这样啊。” 顾争渡“哦”一声,不情不愿地去洗手。 凭什么别人对象的饺子不给他,他对象的饺子就要分享。 不理解。 顾争渡洗好手出来,听到有敲门的声音。 他装作没听到,伊曼从厨房探头出来:“有人敲门?” 顾争渡这才说:“哦,我去看看。” 打开门,陆登和陆牧洋父子的脸孔出现。顾争渡第一反应,又多了两张吃饺子的嘴。 后面卢崇文也回来了,风尘仆仆地样子,刚从下面的村庄回来,雪灾过后两个月,妇委会的人组织兵民一帮一、户帮户,隔三差五就要去看看牵手的人家情况如何。 “哎哟,牛肉饺子啊。”卢崇文坐在饭桌边上,拿起筷子夹起饺子咬上一口,牛肉馅拌上劲,蒸好以后就跟肉丸子一样,咬一口鲜香有汁水。馅料咸淡也调的好,蘸点蒜酱吃香的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嘴。 陆登现去买了两瓶啤酒,给在座的一人倒上一杯:“饺子就酒,越吃越有。” 一口饺子一口酱牛肉,他吃饭的功夫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后面都在埋头苦吃。 顾争渡斜着眼睛看他,面前影子晃过,伊曼夹了一个饺子在他碗里:“趁热吃。” 顾争渡把碟子里最后一个饺子给伊曼夹去,然后使唤道:“陆小田盛饺子去。” 陆田没心没肺地嚼着牛肉起来,嘴里嘟囔着说:“我烀的牛肉怎么就没这么烂糊呢,上次吃像是嚼橡皮筋。嫂子也没炖多久啊,怎么这么烂糊呢。” 伊曼笑着说:“横着纹理切才行,一般炖一个小时就能好。下次我教你。” 陆田在厨房里应了声:“欸,还是嫂子手艺好,我得多学学。” 陆牧洋听到闺女一口一个嫂子叫伊曼,他瞧着顾争渡态度并没反对,给老伴儿使个眼色,卢崇文给他夹一筷子刚上桌的饺子低声说:“吃你的,少废话。” 陆牧洋:“......”他这个师长在家里是一点话语权都没有啊。 最后一碟饺子吃光,陆登吧唧吧唧嘴说:“回头我也弄点牛肉回来。” 顾争渡板着脸说:“自己找媳妇包去。” 陆登听出他话里酸溜溜的意思,故意说:“嫂子包的饺子比外面饭馆做的都好吃,我哪里还让别人包。回头找了媳妇,跟媳妇一起讨嫂子的饺子吃。” 顾争渡有点手痒,为了避免惨案发生,他起来走到厨房,拍拍伊曼的肩膀。 伊曼回头,顾争渡已经围上围裙:“你休息去,我来刷碗。” 陆田在他后面夸张地喊道:“哟,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顾争渡睨她一眼,陆田后退一步,跑到陆登身边说:“哥,顾哥对我不好。” 陆登说:“离我远点,我对你也不咋地。” 顾争渡懒得理他们,开始麻利地刷碗。他刷好一个,伊曼接一个擦干放到旁边,俩人搭配的挺好。 伊曼从厨房出来,看到陆田跟她挤眉弄眼,她失笑道:“怎么了?” 陆田说:“你俩刚才那样真像老夫老妻啊。” 顾争渡跟着出来说:“白头偕老挺好。比如说我俩,肯定能这样。” 陆田抱着头:“啊啊啊我受不了了,我要去上班,我要去找周扒皮。” 伊曼抿唇笑着,她当然也想跟顾争渡白头偕老。 吃过晚饭,顾争渡跟伊曼下楼散步。他特意提醒伊曼加件衣服,海城早晚温差大,稍不留神会感冒。 伊曼里面还穿着聂培芬给的蓝色毛衣,闻言笑道:“不至于,我都要出汗了。” 顾争渡不勉强她,跟她一起在兵民小路上绕圈。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什么内容,刚处对象的小情侣,心里热切的希望能多留在对方身边。 “下午老政委叫我去,想让我参加三八节舞会。”顾争渡老实地说:“我想邀请你跟我一起去。” 伊曼知道部队里为了解决单身问题,会经常办舞会、联谊会。记得去年底就有一场联谊会因为雪灾推迟了。后面不了了之。这场舞会看来会很热闹。 伊曼不傻,能猜测顾争渡带她去是为了公开关系,省的老有人往他俩身上打主意。她倒是还好,在部队认识的人不多。倒是顾争渡,狂蜂浪蝶自己往他身上扑,哪怕他不为所动,到底还是有点吃醋。 “这样也好,要是知道你有对象,就不会再在路上耽误时间了。”伊曼笑盈盈地说,话中意有所指。 顾争渡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应该是看到他回来时被女同志拦下来的那一出儿。他抬头,三楼的厨房正好对着兵民小路。 顾争渡脸皮绷不住说:“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伊曼笑着说:“不,是要奖励你。” 顾争渡眼睛随即睁大,飞快地左右转头看看有没有人。 “想什么呢。”伊曼从兜里掏出一块新手帕,跟北京蓝一个色,纯棉面料经过水洗柔软不少。她拉住顾争渡的手,把男士手帕塞在他手里。哪想到,顾争渡当即拿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骨感的喉结动了动。 伊曼抓着他的手腕说:“算了,我不给你了。” 顾争渡把手帕塞到胸口口袋里,佯装诧异地说:“给人的还能讨回去?” 他反手握住伊曼的手,柔软的肌肤触碰在掌心,烫的他心跳加速,让他不由得滞住呼吸。 暮色逐渐下沉,夜风吹着路边的小草弯了腰。 顾争渡摩挲着她的手背,把手拉到胸口问:“真不给了?” 他的身影沐浴在晚霞中,漆黑的瞳孔漫着认真的神色。 伊曼的感官都被他粗糙的手掌吸引,常年练枪的缘故,食指上的厚茧刺激着她的皮肤。 她曾经看过电视机,里面男女主角牵手时,她总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脸红心跳的镜头。现在不用说,她能体会到了,真激动啊。 伊曼脸颊发烫,瓮声说:“你都拿了还问我。” 顾争渡短促地笑了笑,比起伊曼,他冷静一些,不过也没多冷静。 他别脸,望着天际边的彩云吁出一口气,感觉掌心里的小手要跑,他又紧了紧。 伊曼:“......” 真不怕有人看见。 她想捂脸。 他俩虽然没站在路中间,也是花坛边上,偶尔会有饭后消食的人经过,诧异地望过来,随后赶紧挪开视线。 顾争渡就要告诉大家,他跟伊曼处对象了,在部队里,谁能把他抓了去? 他就流氓。 不过,他只对伊曼耍流氓。 伊曼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她仓皇躲开,感到面前的人又往前半步。伊曼的身高正好到他下巴,睁眼就是他按耐着没有吞咽的喉结。 伊曼的心要跳出来,小声说:“放开我。” 顾争渡觉得有点勒,单手解开风纪扣,动了动喉结反问:“真放开?” 抵在喉结上被松开的风纪扣,释放出一股潜藏的雄性气息。这股气息穿越春夜的风,轻轻触碰着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心脏麻酥酥的。 伊曼心悸的厉害。 活不了了,不想活了。 她拿着脑袋往他胸口上撞了过去。 顾争渡连忙用掌心垫着她的脑门,失笑道:“真是别具一格的撒娇。” 伊曼收回手,趁机夺回自己的小手,把小手揣到裤兜里,远远看去,双手插兜吊儿郎当。 可别人不知道,她要是把手抽出来,免不了又要被“禁欲又克制”的顾团长抓过去摩挲。 “下礼拜日我接你参加舞会?”顾争渡不逗了,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塞到伊曼手里,像是在“贿赂”她去舞会。 伊曼握着糖耷拉着头,脸颊的红晕蔓延到耳后,瓷白的脖颈也被晕染成粉色。她浑然不觉,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用脚踢着花坛边的小石头,倔生生地说:“去就去呗,多大的事。” 顾争渡又笑了。 “那我中午来接你,咱们上餐馆吃顿饭再去舞会。” 伊曼点点头:“好。” 顾争渡抬手看表:“我送你上楼?” 伊曼总算抬起头问:“你还有事?” 顾争渡说:“每个礼拜晚上有思想报告会。” 伊曼说:“那我自己上去。” 顾争渡把她送到楼栋下面,开口说:“我还是送你上去吧?” 伊曼挥挥手说:“再见,顾团长,请回吧。” 顾争渡也挥挥手,就是不回。跟着伊曼上到三楼。 伊曼掏出钥匙插在钥匙孔里,转头望着他。 顾争渡的大手盖在她手背上,帮她拧开大门,低声说:“我会想你的。” 伊曼站在门口,沙发上陆田和陆登正在为谁去洗苹果而吵嘴。卧室里,卢崇文与陆牧洋正在说话。屋子里很热闹,她的心也很跳。 “嗯,我也是。” 说完,她猜到顾争渡又会问“是什么”,飞快地抽出手捂在他的嘴上说:“快走吧。” 顾争渡眼睛里全是笑意,点点头,走下楼梯。 伊曼看着他消失在楼梯上,赶紧进门换鞋跑到厨房里打开窗户探出去。 她低头,顾争渡在下面正好抬头,似乎也是跑下来的。四目相对,俩人忍不住笑了。 伊曼再次挥挥手,做着口型说:“再见。” 顾争渡也挥挥手:“再见,要想我。” 21第 21 章 这真是我对象么 晚上, 伊曼和陆田在屋里看布料。 按照陆田的说法,参加舞会必然要穿新裙子。转而想到伊曼的身世,自然有见识不需要她多嘴,于是就跟她在屋里挑选合适颜色的棉布。 陆田举着布料, 比比伊曼的脸色, 真是白嫩嫩。她欠登登地说:“你俩刚才下去干什么啦?” 伊曼随口说:“散步呀。” 陆田嬉笑着戳了戳伊曼的脸颊,跟想象的一样软乎乎:“半天不见你上来呢, 我告诉你, 往北面走靠着后山的地方有个防空洞,平时那里面没人。” 伊曼小脸一红, 扯过布料岔开话题说:“你看做成百褶裙怎么样?” 陆田还在那里嘿嘿嘿笑, 对她比起大拇指:“打小我就看你行。” “少来这套。”伊曼抿抿唇,笑着说:“还有橡皮筋么?宽的。”她翻了翻针线盒, 想要宽橡皮筋做松紧。 陆田说:“我家没人会做细活, 针线盒你要是不买都没有。哪里能有橡皮筋, 我妈撕个抹布就不错了。” 伊曼琢磨着下个礼拜就要去参加舞会,犹豫着说:“供销社还开门么?” 陆田看眼手表, 肯定地说:“开着呢,礼拜日八点半关门,还有时间。陪你去?” 伊曼点头说:“好。” 俩人套上衣服下楼, 路灯在小路旁发出莹莹灯光。 陆田很喜欢跟伊曼手挽手,她身高在一圈朋友里算是矮的, 倒是跟伊曼差不多高, 俩人走在一起很舒服。 她们俩到供销社花了十来分钟, 里面的营业员还没清点商品,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伊曼买了两根宽橡皮筋,想了想又打算买几张信纸、信封和五分钱邮票。 陆田说:“你要给谁写信?别买信纸, 我有,学校发的还没用完呢。” 伊曼于是没买信纸,把信封和邮票小心揣到兜里说:“给我老家好朋友写信,她人很好,以后你再去南关岭我介绍你们认识。” 她说的是王笈铃。 陆田说:“那何必等我回去再介绍,干脆我也跟她写两句纯当打招呼了,要是投缘兴许能做笔友呢。” “行。”伊曼跟她边聊边往前走,买到橡皮筋,她们也就不着急,趁着月色往砖房去。 “伊同志,请等一下。”叶郁英挤出一丝笑容,她匆忙出来,手上的套袖还没摘。 陆田知道她,叶郁英去年刚来就上赶子跟她打招呼,装的很熟的样子,她又不认得叶郁英径直走了,留下叶郁英一个人没脸。 叶郁英勉强笑着,今天已经丢过一次脸,她怎么也不想再丢脸。她往后头瞅了眼,叶钱吃完晚饭还在睡觉,她讨好地眼神望着陆田,然而陆田根本不给她眼神。 而伊曼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原来是想挖我墙角的人。 陆田扯了扯伊曼的袖子,她没爸妈厉害,知道人心深浅。她就是不喜欢叶郁英尖嘴猴腮的样子,看着就没安好心。 伊曼皱着眉问:“你有什么事?” 叶郁英又用讨好的眼神望着伊曼,本来想让陆田离开,她好跟伊曼说悄悄话。漂亮的女人多数都是无知的,她接近不了顾争渡,接近伊曼一样有机会。 可惜陆田却跟伊曼好的跟一个人似得,让叶郁英心里泛酸,怎么伊曼抱大腿一抱一个准呢。 叶郁英知道顾争渡和陆田两家关系好,叶郁英不好开口说想给伊曼介绍个男同志认识,于是故作委屈地说:“没什么事,就是想着咱们年纪差不多大,上次在雪灾救助的时候我就见过你,我看你是个上进勤奋的好姑娘,怎么也想跟你交个朋友。” 叶郁英话语恳切,说完以后,半天没等到“无脑美人”的回答。三个人站在原地,气氛一时很尴尬。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伊曼看起来就是脸皮薄的人,应该不会当面拒绝自己才是啊。 她抬头,不料对上伊曼探究的眼神,唬的她以为伊曼能看出她心底的想法。 陆田眉头越皱越深,想着伊曼不好开口拒绝干脆她来做坏人拒绝。 伊曼却很快的开口,语气冷冷地说:“朋友在精不在多,我对你不了解,还是算了。” 叶郁英诧异地睁大丹凤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就是个花瓶女配角,在书中连姓名都没有的角色,怎么敢这般傲气的拒绝她。 “怎么?你有意见?”陆田歪着头,不好惹的抬抬下巴说:“你谁啊你?” 叶郁英摆着双手说:“不能交朋友也没关系,我介绍一下,我叫叶郁英,是叶钱的表妹。” 伊曼听到“叶郁英”三个字,好熟悉的名字。 在船上听过一次,伊曼没想起来,此刻脑子呼地涌现出许多原文情节。 原来是她啊,大名鼎鼎叶郁英。 坏事做尽,好事一点不干的叶郁英。 读者们曾统计出“叶郁英三大罪”。 第一、嫉妒心重。 暗恋男主吕骋。见不得吕骋和其他知青们都围着女主莫山山转,总喜欢挤兑莫山山,在莫山山背后没少说她的坏话。甚至还造谣莫山山未婚先孕,被气急之下的莫山山铲了嘴巴。 第二、贪得无厌。 做生意不走正道,非法走私违禁品、低买高卖搅乱市场、让文物古董流失海外。而后通讯、地产事业腾飞,她想抓住机遇捞笔大的,押下全副身家弄到进口通讯器材配件,结果被当时的海关莫山山发现,慌不择路连车带人坠下大桥。 第三,好色。 前期年纪尚小,脸皮薄,只会暗恋表白。到中后期有钱有手段,破坏别人的家庭,养好几个小白脸为她争风吃醋... 伊曼一言难尽地看着面前的叶郁英。 现在的她还没成为后来的反派,脸上稚嫩,表面上还得装出伏小做低的样子。 伊曼按耐住惊讶的神色,又重新打量一遍书中就喜欢跟莫山山做对的作死女配角。 这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伊曼想到叶郁英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为了破除死亡情节才会到这里来。 如果是这样,叶郁英大着胆子跟顾争渡表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顾争渡在《小城爱情故事》这本书里是大佬级的存在,是任何人的第一选择。叶郁英要是跟顾争渡联手,或者... 不,不可能。 伊曼相信顾争渡不会动摇他的革命信仰,更不会玷污闪亮的国徽。他对国家、对人民的忠诚超越生命,这是一位军人的使命。 伊曼冷漠地绕过叶郁英,陆田在边上频频看她的脸色。 陆田回到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说:“这都什么事啊。” 伊曼不想陆田接触到叶郁英,哪怕她现在不喜欢对方,如果后面有机会,叶郁英又缠上来怎么办?想也知道,叶郁英目前急需要抱大腿,陆田背靠卢会长和陆师长,自然是叶郁英的目标。 “你以后离她远点。”伊曼站在陆田面前,看她大大咧咧的性子,忍不住又说:“记着点。” 陆田想啃苹果,找来水果刀,用脚勾着垃圾桶到跟前,抬头说:“为什么?” 伊曼总不能说些还没发生的事情,更何况叶郁英跟原书里的不一样,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发生那些情节。她想了想,只能开口说:“她喜欢你顾哥。” 陆田差点削到手,把水果刀往茶几上一拍说:“走,咱俩薅她头发去!” 伊曼失笑地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来:“别激动啊。” 陆田气的打个嗝儿说:“在我眼皮子下边玩这套,真当你在033没人啊。...你咋知道她喜欢我顾哥的?” 伊曼一言难尽地指了指厨房:“吃饺子前,我从厨房窗户里看到她堵着顾听澜表白。不过没事,你顾哥都说了‘不算个事’。” 伊曼对顾争渡无比的信任,这男人可是没遇到对象宁愿单身一辈子的真汉子,实打实的宁缺毋滥。现在有了自己,顾争渡更不会沾花惹草。 伊曼拿过陆田削一半的苹果继续削,陆田靠在沙发上翻个白眼说:“就这样还有脸跟你交朋友,用心险恶。以后咱们都离这样的人远些,谁知道以后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对啊。”伊曼点头,认真削苹果。长长的苹果皮坠在垃圾桶里。 陆田忽然说:“过几天到我学校校山挖野菜吧?” 伊曼说:“行,正是这个季节呢。” “那就礼拜六吧,我上午有课,下午...休息。” “行。” 伊曼把苹果一分为二,俩人一人一半再没有提叶郁英。 * 五号这天正好是惊蛰。 前个礼拜忽冷忽热,一时艳阳高照一时春雷始鸣。伊曼没别的事,干脆在屋里做裙子。 到礼拜六,约好去校山挖野菜的日子,沿途桃花盛开,如霞似锦。 陆田穿着迷彩运动服,在033部队子弟中学门口接伊曼。伸手替伊曼扫下头顶的桃花瓣,笑盈盈地说:“路上好看吧?这些桃花树是我刚参加工作那年植树节种的,再过几天黄鹂鸟就该站上面叫唤了。” 子弟中学是初、高中连在一块,一共五个年级。平时也就按照小学一样,一二三是低年级(初中),四五是高年级(高中)来分。 两栋新建的四层教学楼呈现“U”型,隔着操场遥遥相对。水泥地面的操场一侧有沙坑、单双杠、乒乓球台。 伊曼看到有不少妇女挎着篮子轻车熟路地从操场边上绕到一处铁门,顺着铁门的小路可以径直上山。还有一些大早上就来的,已经挖好野菜往回走了。 “她们篮子里都是什么?”伊曼眯着眼往不远处的篮子里瞅了眼,结果那边的嫂子也大方,取着篮子走过来说:“瞧,本来想挖点芥菜,居然发现香椿了。” 香椿可是好东西呀。芥菜常见,香椿不常见。这东西堪比野菜届的榴莲,或是凉拌或是炒味道都不错。 伊曼看到新摘下来的香椿嫩尖上几乎滴着露水,问清楚位置后,就跟陆田俩人雄赳赳地上山去。 前两天下过雨,她们不敢踩在泥巴上,就顺着分岔小路往上攀爬。 陆田每年被卢崇文安排挖野菜,那位嫂子大概说了个地方,她就找准位置。 俩人掐下一篮子的香椿嫩尖,伊曼弯着眼睛说:“真好,还没被摘完。” “马齿苋!” 陆田蹲在地上把趴在泥里的马齿苋甩了甩,塞到篮子里说:“这东西包饺子也好吃。” 自从上次吃到伊曼做的牛肉饺子,陆田惊呼跟她记忆里姥姥包的很像。现在的她爱上伊曼包的饺子,只要有机会就要凑到伊曼面前讨饺子。 伊曼说:“那回去我就给你包。” 陆田嘿嘿笑着说:“今儿就算了,晚上你还要参加舞会。我还是跟往年一样请吴婆婆帮着腌成小咸菜。” 家里人厨艺堪忧,在家里吃饭除了剁椒就是小咸菜,每年到了时节全家人上下一心挖野菜,能一直挖到四月底。 上半年这样对付过去,下半年就靠着购买老乡打回来的虾皮、银鱼干下饭。 伊曼不知道他们家的人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也许依靠的就是三食堂的李师傅吧。 陆田下午没课,和伊曼一起回家。这次路上没什么人拦着,倒是遇到不少新面孔。 外面来的女同志穿着打扮很是时髦,布拉吉、粉衬衫、连衣裙,有的脚上还穿有黑皮鞋。 “听说今年的舞会邀请来了咱们吉城的三八红旗手和台烟的三八红旗手。另外还找了教师岗位、医护岗位的先进个人,加上咱们部队年轻干部...大家心照不宣,说是舞会,实际上是个大型相亲会。” 战士们没地方认识女青年,解决个人问题就得靠媒人介绍或是参加相亲会。 陆田在伊曼耳边窃窃私语道:“你看刚才过去那个人,手里还提着招待所的袋儿,一看就不是咱们部队的人。我敢肯定她偷偷喷过香水,我就不信,洗头膏能香成那样。” 她们路过妇委会,没看到里面办公的卢崇文。俩人从妇委会出来,走到活动操场,看到有十来位陌生面孔的女同志正在操场上排练唱歌。 她们穿着洁白的衬衫配着黑裤子和黑皮鞋,一个个站的笔直,配合着手风琴开始俄语二重唱,驻足欣赏的人不少,还有人跟着拍手打着节拍。 “太傻了,快走吧。”陆田拉着伊曼要走,反应有些激动。 这般淳朴的景象让伊曼流连忘返,她不想走,反拉过陆田的手说:“等一会儿,再听听旋律,真好听。” 陆田跺脚说:“你不走我走。” “你怎么了?”伊曼问。 没等陆田回答,拉手风琴的音乐教师张先霖看到拉拉扯扯的俩人,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边拉手风琴边走过来,身子跟着节奏晃悠悠。 “陆老师,今天怎么缺席啊?衣服没换就过来,算啦,赶紧到合唱队里站着。” 陆田宛如雷劈,她喃喃地说:“张老师,我肚子痛,今天不方便参加演出。” 张先霖不为所动,继续拉着欢快的手风琴,用南方口音说:“那算缺席,这个月工资少两元——” 伊曼恍然大悟,怪不得陆田在这里待不下去,原来她也是合唱队一员啊。 陆田不想丢人现眼,更不想扣工资。 不相亲的女同志,凭什么在别人眉来眼去的时候,站在舞台上唱二重唱。什么世道。 她甩着胳膊走到队伍里,一身迷彩运动服在白衬衫的海洋里特别扎眼。 张先霖在后面悠悠地说:“别往后面去,你是第一排。” 陆田愤怒,小矮个儿更要丢人现眼么?去你的世道! 张先霖瘦溜溜的个头,细长眼睛全是笑意。他目送陆田进队伍,眼睁睁看她张着嘴阿巴阿巴不出声,忍不住先笑了。 伊曼也笑了,陆田就是个活宝啊。 她正在中间不做动作还好,一做动作就像是领唱,大家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因为缺乏练习,她还不懂俄语,有时候口型对不上,惹得围观群众们时不时笑出声。 文艺汇演被她歪成了小品演出了。 “咋不帮我说句话啊。”陆田跟在合唱队里浑水摸鱼了三首歌,趁张先霖不注意拉着伊曼跑了。 回到家,她关上门坐在沙发上郁闷地说:“就见你笑的最欢!” 伊曼抿着唇,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也是没办法的,谁让你招人喜欢呢。” 屋子里忽然传来一个男声,陆牧洋今天居然在家。 他从卧室出来,换成常服,和蔼地望着沙发上怨念的陆田说:“我闺女当然最招人稀罕了。别人看也是正常的。” 伊曼点头:“是这个理儿。” 陆田噘着嘴说:“爸,那不是我们学校组织的,是跟外头其他女同志一起唱歌,你说尴不尴尬啊。倒时候一起站在舞台上,别人跳舞我唱歌,别人喝汽水我唱歌,别人谈对象我唱歌...” 陆牧洋一句话让陆田闭嘴了:“你也可以找个对象跟他一起跳舞喝汽水呀。” 陆田泄气,脚踩着沙发上抱着膝盖郁闷地说:“...算了,我还是唱歌吧。” 伊曼低下头开始咯咯笑,被陆田掐了一把胳膊。没使力气,全是怨念攻击。 “对了,这是小顾让我捎给你的。瞧瞧,我差点忘记了。”陆牧洋转头回到卧室里,把袋子提出来。 陆田认得袋子,当下就说:“西直门百货大楼!” 陆牧洋说:“哪里的我不知道,我也不看,你们小年轻的东西我不管。” “谢谢陆叔叔。”伊曼接过纺织袋,看到里面似乎是衣服和鞋子。她掏出来看... 哇。 出现在眼前的是“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的那个红艳艳的连衣裙啊。 通身的红。 伊曼手僵住了。 陆田在边上掺和道:“噗,哈哈哈,你快去试试,今晚上全场的焦点就是你啦。” 伊曼把艳红色连衣裙捧在手上,这比血还浓的爱意啊。 在她的记忆里,她只在恐怖片里见过这么红的裙子。 陆田说:“咦,你感动的要哭啦?” 伊曼吸吸鼻子说:“我不敢动啊。” 陆田说:“你不感动你眼睛红个什么?” 伊曼说:“我感动。” 陆田跟她无法继续对话,抬头跟她爸说:“啧啧,她激动的胡言乱语了。回头我让顾哥多给小曼送点礼物,省的一条连衣裙就让她激动成这样。” 伊曼握住她的手腕说:“好姐妹,我不要你顾哥的礼物,你也知道,我跟他处对象并不是在乎物质因素。” 没等陆田说,陆牧洋颔首称赞道:“年轻女孩就应该有这样的眼界。田田,以后你处对象也不能被小恩小惠收买啊。” 陆田不喜欢这个话题,她还想多自在两年,装作没听见。 陆牧洋大手扣在她头上,像是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头发,然后关上门走了。 伊曼看在眼里,很有感触。在原先的记忆里,很小的时候她的爸爸也会这样揉她的头发,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就不了呢? “小曼,你今天穿那条裙子?”陆田八卦地问:“其实红裙子没什么,舞会上还有穿旗袍的呢。” “这时候还能穿旗袍?”伊曼惊讶地说:“真不怕啊。” 陆田说:“天高皇帝远,咱们部队里上下一条心,没有那么多沟沟道道。谁要是敢套红袖章,枪口就敢对着谁。” 到底是枪杆子里出政权,谁有实力谁才有话语权。 归根结底还是陆师长管理的好的,偌大的军区井井有条,各司其职,丁是丁卯是卯,想要闹事的先看看自己的拳头打不打的过枪子。 伊曼犹豫着说:“要不然我穿这条红裙子吧。”顾争渡的意思,是想借由舞会的机会公开关系,反正都会打眼,也无所谓穿什么。 另外陆田说的还有穿旗袍的,那她的红裙子也算不得太打眼...吧。 “行吧,赶紧收拾收拾。”陆田站起来说:“用我的大木梳梳头。” 伊曼点头说:“好。” 伊曼先穿上红裙子,将她瓷白的肌肤衬得瓷白无暇。脸蛋多了三分女人的娇媚,动起来裙摆翩翩起舞,褶皱里的金线绣着的蝴蝶若隐若现。 陆田一下看到了,抓起裙摆认出来门道:“啊,原来是常记的裙子。我奶奶就穿常记服装店大裁缝做的衣裳,也难怪这条裙子颜色鲜艳却不俗气,肯定是特意给你定制的。” 伊曼不解地说:“可他没有我的尺寸啊。” 陆田拍了下巴掌说:“那肯定是你未来的婆婆帮忙弄到的,我干妈眼睛毒,上次你不是还把尺寸跟她说过么。顾哥真是有心了。瞧着面料普通,裙褶里暗红色的部分是缎面的。跳起舞来一定漂亮极了。” 北京常记服装店原先就是给高门贵户的女眷做衣裳的。有背景的人家偏爱低调不爱张扬,又喜欢在细节处现奢华,也难怪陆田一眼就能认出来。 “也亏得常记的师傅能做这般明艳的红色。”陆田笑了笑说:“我要是会跳舞就好了,也找他们做条漂亮裙子,可惜我就会跳高。” 伊曼笑着说:“那也是许多人比不了的。” 陆田说:“可不是么,女体育老师里我身体素质最好,但凡个子高点,我就能参加运动会了。算了算了不说这个,来,咱们快把头发梳起来。” 伊曼坐下来,对着镜子将飘逸的秀发分成两层,上面一层用手帕系成蝴蝶结,下面一层披着。 陆田帮她梳着头,感叹道:“你头发好软,辫头发时间长了发尾跟烫了一样带波浪。” 伊曼侧过头随手抓起一捋头发说:“应该是这两个月在这里吃的好睡得香养的,刚来的时候没这般好。” 陆田说:“等你结婚会更好的,顾哥不像能让媳妇吃苦的人,瞧他动不动就拿糕点回来就能料到,但凡你多吃一口的东西,他总能再给你弄过来。” 伊曼问陆田:“你怎么不去换衣服?” “那衣服有什么好换的?”陆田撇撇嘴说:“出门套上就得了。我去了又没人跳舞,混点汽水喝就跑。” “也行。” 伊曼不再打趣她,跟顾争渡约好的时间快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顾争渡如约而至。笔直的高大个头站在客厅里,顿时觉得客厅小了。 陆田不等他们开口说:“走啊,咱们吃饭去啊,吃完了一起去舞会。” 还想着跟伊曼二人世界的顾争渡越过她的脑瓜顶,看到站在卧室门口对着他露出灿烂微笑的伊曼。 “咋样,漂亮吧?今天晚上我姐妹必须艳压群芳——” 顾争渡伸手把碍事的脑袋瓜扒拉到一边,满眼惊艳神色,嘴巴不忘逗着:“这真是我对象么?” 陆田背着他翻个白眼,嘚瑟。 22第 22 章 爱是无法克制 伊曼走过来换鞋, 顾争渡想帮忙,碍于陆小田在场,就用手托着伊曼的胳膊。 伊曼穿的也是他从北京买回来的皮鞋, 看起来跟其他黑皮鞋一样, 都是皮制的, 套上脚很柔软,仔细看才知道是小山羊皮的。 小山羊皮做的鞋市面上极少, 皮质柔和, 怎么穿都不打脚。 伊曼站起来,伸手挽着陆田的胳膊说:“咱们走。” 落在后面的顾争渡:“...我锁门。” 他今天收拾的也帅气, 本来就是一张棱角分明、眉眼俊美的脸, 特意收拾过又清爽又帅气。有对象后, 不再绷着脸,整个人神采奕奕。 伊曼控制不住的回头看了好几眼。 跟顾争渡说的一样, 她也难以想象这样玉树临风的俊白杨是她对象。 仨人一起吃过晚饭,把车停到东院车场。一起溜达着往宣传礼堂去。 路上不少人将目光投在他们身上,陆田一开始跟他们并肩走着,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不少, 碰到一起唱歌的熟人,赶紧加入到对方队伍里去了。这样一来, 视线少了许多, 她吁了口气。 俊男美女的压力也不小啊。 四百多平的大场地,年轻的男女同志在其中穿梭自若。靠墙边一排桌子上有免费的汽水和切好的苹果、橘子。数量不多,难能可贵。 鹅黄色的吊灯,偌大的舞台,伊曼顺着看过去,见到挤在合唱队中间的陆田。 她冲陆田挥挥手, 陆田撇撇嘴一脸的不情愿。张先霖在前面跟她们讲待会的站位,伴奏的不再是手风琴,而是钢琴。 还怪有才气的。 伊曼收回目光,耳边响起顾争渡的声音:“他帅我帅?要你看那么久。” 伊曼感受到酸溜溜的气味,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你在我心里最帅,谁都比不上你。”这可是老实话。 突如其来的直白让顾争渡怔了一下,随后笑着对伊曼说:“在我心里,你的美丽也是无法取代的。” 优美的旋律响起,有些心急的男同志已经下场去寻找暗恋的姑娘。舞池中间翩翩起舞的人越来越多,可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顾团长和他身边的漂亮姑娘身上。 认识顾争渡的人都知道,他从不参与这类联谊舞会。突然带着女伴参加,不用说大家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顾争渡问:“会跳舞?” 伊曼老实说:“三步、四步慢点倒还行。” 顾争渡正想着邀请伊曼进舞池,不想小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首长,京市来电话。” “什么时候来不好,非得挑这个时候。”顾争渡不耐地“啧”一声,垂下头遗憾地看着伊曼。 伊曼推了他一下:“等你回来咱们再跳也不迟,别耽误工作。” “那你别到处跑,跳舞的人多小心踩到你。你就坐在边上喝汽水等我。” 顾争渡说完,小金又催促道:“是总军区的电话。” 伊曼说:“快去吧。” 顾争渡点点头,大步流星地往外赶。 伊曼等了会儿,陆田的合唱队在上面唱完歌,顾争渡还没回来。 陆田拿着两杯荔枝汽水去找伊曼,越过舞池看到两个眼熟的人往伊曼那边走。 对方不是别人,一个是三食堂的胖厨子,一个是叶郁英。 叶郁英没安好心,这节骨眼上,好不容易等到顾争渡不在伊曼身边守着,想着让别的男人赶紧拉伊曼去跳舞。这样一来,顾争渡跟伊曼跳的就不是唯一一支舞,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或许他们俩的关系还有所余地。 胖厨子上次给伊曼烤鸡蛋伊曼没收,这次特意听了叶郁英的话,换掉常年穿在身上的旧厨师服,洗了个澡,还斥资两元钱理了个新潮发型。 胖厨子本来没资格进到这里,从后台的小门进来。 胖厨子看到坐在墙边欣赏舞池交谊舞的伊曼,本就漂亮的她,今天更是光彩夺目。周围许多目光若隐若现的落在她身上,她似乎习惯了被人注视,捧着小脸丝毫不为所动。 胖厨子犹豫地说:“这不合规矩,我不是军人不能进来。要不然你帮我把人约到门口,我跟她说。” 他本没打算跟伊曼表白,奈不住叶郁英在边上说伊曼也是农村人,没文化、没工作,过来就想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 话里话外挤兑伊曼除了漂亮一无所有,她还听妇委会的一位嫂子提过一嘴,做来访登记时。伊曼身上的成分是资本家。 军官不会看上伊曼,更不会有人跟她跳舞。等到伊曼在这里碰壁就太尴尬,不如他主动出击,过去约伊曼跳舞。 胖厨子不在乎伊曼是不是资本家,他就想娶个漂亮媳妇生个胖小子,一家人靠着部队扎根在这里,过好小日子。 按理说,在食堂上班虽然累,比不上供销社、学校、医务所之类的,但它是个肥差,他能保证三个月就把伊曼养的白白胖胖。 至少来的时候他是这样想的。 进到礼堂里,看到上百名衣冠鲜亮、年轻靓丽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翩翩起舞,他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他们比他年轻、比他有出息、就连身材也比他挺拔。 叶郁英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她嫌弃对方肥硕的身躯,在后面撇撇嘴,随即凑上去指着伊曼在的地方说:“你只要在这里跟她跳上一曲,她就是你的了。” 她抱有恶意地想,最好让顾争渡看到,伊曼是个什么样的男人都能拥在怀里跳舞的女人。 胖厨子并不知道顾争渡和伊曼的事,他筹措着往伊曼跟前走,又在犹豫:“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望着她?她到底有没有对象?” 叶郁英急迫地说:“没有,怎么那么多为什么,你快去,马上舞曲了。” 胖厨子紧张地往裤子上擦擦汗,走到伊曼跟前站定。他从上而下扫视着伊曼,精致的五官在鹅黄色的灯光下更显惊人轮廓。像是被天公精雕细琢的一样,并不应该是他这样的人能拥有的。 伊曼察觉到视线受阻,抬起头对上胖厨子恍惚的眼神。 “你有什么事?”伊曼的声音忽然跟另外一个声音重合,一只大掌搭在她的左肩上。 顾争渡说完,手没动,从伊曼身后绕到侧面,手臂仿佛将伊曼搂抱在怀中,居高临下地站着,隐隐透出对这个女人的占有欲。 胖厨子咽了咽吐沫,结巴地说:“我、我是拿汽水的。” 伊曼的右手边就是摆放汽水的桌面,胖厨子漂浮着脚步往那边去,越走越快。直到他错过桌子,径直从大门仓皇离开。 叶郁英没想到顾争渡会突然回来,她躲在人群里,伺机寻找胖厨子。 然而胖厨子还没找到,来了位年轻的军官。长得虽然不怎么样,国字大方脸也算精神。 “姑娘你好,有幸邀请你一起跳舞么?” 叶郁英激动的想要伸手,她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冷静地问:“请问怎么称呼?” 对方客气地笑着说:“我叫季孟令,是——” 叶郁英没忍住,飞快地说:“是季连长?” 她来之前反复回忆过书中有出息的配角人物,就是为了不错过好的单身军官。 其中季孟令算是不错的人选。最开始他在吉城做连长,立功后频频升职,后来调到西北建设军团做到了团长。书中写到这里就没提了,但她可以肯定,他是个年轻有前途的好人选。 叶郁英笑颜如花地说:“我叫叶郁英,英气的英。”她特意强调着说:“单身。” 季连长点点头,对这位清秀的姑娘印象不错。就是不知道她是台烟教育局的还是外地红旗手。毕竟过来参加舞会的女同志就是如此优秀的身份,与军官们门当户对。 “那咱们跳舞?”说着,季连长伸出手。等跳完舞他再问问。 叶郁英正要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一个胖乎乎的肉手把她的手握住。 “你干什么?”叶郁英抬头看到胖厨子气势汹汹地过来,气恼地说:“你快放开我。” 季连长见她说话的语气似乎认识,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忙。 胖厨子对季连长憨厚地笑着说:“这是我熟人,她偷溜着进来参加舞会的。其实她根本没资格进来,不是三八红旗手,也不是什么先进个人,她连工作都没有,到部队就是在表姐家里当保姆伺候人的。” “闭上你的狗嘴。”叶郁英怎么没想到会阴沟翻船,她怒道:“你给我滚开,没看见我跟季连长说话呢,这里有你什么事?” 胖厨子也冷笑起来:“那我刚才丢人现眼的事怎么算?说不定我这次被你搅的工作也得丢了!你还想在这里钓金龟婿?做梦吧你,你就是个拐弯的亲戚过来扫秋风的,看你身上的寒酸样,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的衣服是二手货。” 周围不少人被他们吵闹声吸引,叶郁英的视线穿越舞池,甚至看到伊曼和顾争渡也看了过来。 叶郁英脸皮发烫,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凭什么那个蠢货女配角就能被顾团长邀请跳舞,她却要偷摸进来还要被死胖子搅局! 看她无力反驳,季连长的国字脸一下黑下来。 他虽然不在乎女同志社会成分,觉得合适就行。可没有邀请擅自进来,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可耻的。欺骗他也就算了,要是欺骗到高级军官身上怎么办?她刻意隐瞒身份,接近军官,这个动机必须要严查。 他冲门口站着的士兵说:“查一下邀请记录,有没有‘叶郁英’这个名字。” 等了几分钟,士兵跑回来给他展开登记名单,干脆地说:“没有。” 季连长挥挥手,冲过来两名军官把叶郁英控制住。季连长低声说:“审审她,看看什么来头。” “是!” 叶郁英震惊地睁大眼睛,不敢想象前一秒还想跟她跳舞的男同志,转瞬间要把她关起来审讯! 男人的脸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放开我,放开我。”叶郁英哭丧着脸跟季排长求饶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迷路进来的。” “得了吧,别说谎了。”胖厨子在后面瞪着她,往地上啐了口:“让你算计我,咱们走着瞧!” 叶郁英下意识地往伊曼那边看去。 伊曼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坐着,而是跟顾争渡轻轻相拥,站在舞池中央伴随着音乐节拍翩翩起舞,似乎完全没把他们惹出来的热闹放在眼中。 她一身惹眼的红色连衣裙,抬眸与顾争渡视线相对,露出浅笑,黑发瀑布般披下,腰肢如同婀娜多姿的垂柳被顾争渡的大手轻抚。俩人贴的很近,明眼人看了就明白俩人关系如胶似漆。 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飞扬而起,藏匿在皱褶处的蝴蝶霎那间动了起来,如同活了般萦绕在她身侧翩翩起舞。 捧着汽水猛喝的陆田打了个嗝儿,盯着他们喃喃地说:“鸾凤和鸣,天造地设...牛鬼蛇神没欺我啊。” 胖厨子躲在人群后面揉揉发酸的鼻子,费劲的挪开眼睛嘀咕道:“不该看的不看,回家吃猪头肉去。猪头肉香,吃完啥也不想了。对了再配上二两老白干,快活似神仙。” 叶郁英被人拖着往外走,一时间居然忘记挣扎。 舞完一曲,舞池周围掌声雷动,伊曼唇角上扬,眼神如春水般凝视着顾争渡。 风纪扣勒的顾争渡喉结生疼,他不顾其他人的挽留,牵着伊曼的手,带她离开舞池。 在人群当中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穿着天蓝色布拉吉的女同志。她皮肤白皙,眉毛细细弯弯,左边眉尾有颗秀气的小痣。单眼皮眼尾上挑,是清秀气质的好容貌。 她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迟迟没有挪走目光。 钟玖冉不想当失败者,她挺胸昂首地目视着顾争渡与伊曼挽手离开。 在她的印象里,顾争渡从没有那般和颜悦色的与她说过话,眼中盛满深情。她最近一次面对面接触他,还是在三年前的京市军区大院,拒绝她表白的顾争渡,眼神疏离语气冰冷,此时此刻再见,像是换了个人。 后来她写过无数封情书给顾争渡,没有一封回复。 今年她已经二十三岁,喜欢顾争渡三年,她决定再争取一次。也许是时间惩罚她的踌躇,让晚来一步的她失去争取的资格。 是的,只要一眼,她就知道她没有这个资格了。因为那样的顾争渡,她从未见过。 “你好同志,我可以请你跳支舞么?”一位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的年轻军官向钟玖冉伸出手。 钟玖冉大大方方地笑着说:“好啊。” 两人走入舞池,跟舞池里刚认识的男男女女一样,保持着生疏的距离。在舞步起来之后,试探着聊着各自的话题。 钟玖冉知道,她不能沉浸在失恋的伤痛中。她要学会向外转移注意力。她努力专注的跟对方交流,努力的想要摆脱心里的刺痛。 ... “咱们去哪儿?”伊曼在顾争渡身侧走着,发觉男人特意放缓脚步跟她保持一致,不禁勾了勾唇角。 顾争渡忘不了伊曼腰身的触感,克制住想入非非的意图,想出来吹吹风。 “随便走走可以么?” 伊曼俏皮歪歪头说:“就这样?” 顾争渡笑了笑,低下头往她脑门上戳了下:“还想怎么样?” 伊曼脑子里呼地闪过陆田说的无人的防空洞的事,小脸一红说:“没想怎么样。” “不诚实。” 伊曼抬起下巴凶巴巴地说:“那你也不诚实。” 顾争渡一下笑了,低声说:“现在还不能诚实,等以后咱们结婚了再跟你诚实,要不然我不就成了耍流氓么。” 后面半句话还不如不说,一下让人知道他不诚实在哪里。 伊曼感觉手心被人触碰,顾争渡的大手轻轻包裹住她的小手,摩挲着捏了捏说:“就先这样,我先馋着。” 伊曼受不了地撞了他胳膊,男人体格健硕,纹丝不动,伊曼反而差点跌倒。顾争渡单手迅速扶住她的腰,在她站稳后,烫手般收了回去。 男人的克制也是一种理性的性感。 伊曼站在路灯下,仔仔细细观察着他的面部轮廓,越发觉得自己眼光好。 她的视线灼着顾争渡皮肤生疼,知道他不会贸然动手,更加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 顾争渡下意识地吸紧小腹,眼神深邃地凝视着伊曼。 伊曼忽然左右看了看,像是警惕的小动物,而后迅速踮起脚在他右脸颊上亲了一口。 顾争渡的手顺势要搂住小姑娘的腰,被小姑娘打掉,娇声说:“有人来了。” 顾争渡回头看到三三两两从舞会出来的人,男女青年似乎都想要找寻独处的地方,见到这边有人远远地绕开。 顾争渡心火烧的厉害,小姑娘狡黠地望着他甜甜地笑。 “故意的?” 伊曼诚实地点头:“嗯。” 顾争渡转过身,捞起伊曼的小手捏了捏,嗓音低低沉沉地说:“知道我对你客气,你就对我不客气是吧?” 伊曼笑着说:“顾团长不是耍流氓的人。” 顾争渡说:“对,太对了。”说着,牵着伊曼往家属村的方向走。半晌都没说话。 走在兵民小路上,伊曼忍不住问:“你生气了?” 顾争渡又捏捏小手:“生气了,不过不是因为你。” 伊曼问:“那你跟谁生气?” 顾争渡说:“跟我自己。要是早点跟你处对象,说不定咱俩现在能回一个被窝里了。” 伊曼:“......” 顾争渡站住脚,拉住伊曼认真地问:“小曼,有件事请你批准。” 伊曼被他两句话逗得脸红,这个男人说克制,嘴巴里也没多克制啊。 “你说,我听听看。” 顾争渡食指勾了勾风纪扣,垂下头说:“我想打结婚报告。” 他俩刚在一起时,顾争渡就说是以结婚为前提的处对象。这时候顾争渡说到打结婚报告,伊曼并不觉得奇怪。注视着顾争渡的神情,伊曼奇迹般发现他绷紧下颌线。 他在紧张? 伊曼猛地抬头,对上他深情诚恳的眼神,不忍为难他,小声说:“打就打,又没不让你打。” 顾争渡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拉着伊曼的手放在胸口说:“你知道结婚报告打了,咱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伊曼当然知道,她笑颜如花地说:“是结婚。” “对,是结婚,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跟我结婚?” “嗯,我也想和你结婚。”伊曼点点头,陡然间,双脚离地,她居然被兴奋的顾争渡高高举起。 “顾团长,注意形象。”伊曼双手扶着他的大手,顾争渡几秒后将她放下,接着使力将小姑娘压在怀里紧紧抱住。 秀发的香气布满鼻腔,顾争渡整个人烫的厉害,他蹭蹭小姑娘的脖颈,又嗅了嗅发丝间的香味,沉着声音说:“明天我就打电话跟二老报喜。” 伊曼小手捧着他的脸,脸颊烫着她的掌心。她摸摸脸,又摸摸顾争渡的鼻梁、耳朵。 与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截然不同的是,顾争渡弯下腰,任由伊曼摸脸,眼睛里全是笑意。 直到现在伊曼才有真的拥有这个男人的实感。怪不得顾争渡想要公开关系,这种别人没有只有我有的感觉太爽了。 “摸够脸了?” 伊曼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感觉男人的皮肉都是坚硬的:“差不多吧。” 顾争渡站直身子,人模狗样地挺拔着身子骨,站立的铁骨铮铮。 伊曼觉得好笑:“你要不要这样严肃?” 顾争渡说:“不严肃点,我就耍流氓了。” 伊曼小手马上捂住顾争渡的嘴:“你怎么什么都说。” 顾争渡的唇碰触她的掌心,伊曼猛地收回手,被顾争渡一把抓住:“结婚报告以后就能拿结婚证,你知道有了结婚证意味着什么么?” 伊曼小声地说了一句,声音太小,顾争渡倾身说:“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伊曼瞪了他一眼说:“咱们是夫妻的意思。” 顾争渡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单方面修改道:“是能够合法的钻同个被窝的意思。” 伊曼转头就走,这个男人不应该只系一颗风纪扣。最好嘴上再系上一颗,脑子里再钉上一颗。 然而风纪扣在别人面前有用,在伊曼面前无用。顾争渡每每和伊曼独处,都很想解开它撒欢。 顾争渡不紧不慢地跟在伊曼身后,鹅黄色的路灯下,与几位年轻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有认识顾争渡的人,也会停下脚步与他打招呼。 伊曼听到声音回过头,看见他人模狗样的跟别人说话,真是一点也不心虚。 俩人散漫地迈着步子走到一号楼下面,伊曼以为顾争渡能跟着一起上楼,没听见他的脚步。 顾争渡站在楼栋里,看着伊曼。伊曼站在台阶上回头望着他。 许久,顾争渡笑了一下说:“算了,我还是不忍了。” 伊曼脑袋上刚冒出个问号。 顾争渡大步上前揽住着伊曼的腰,抬头望着她说:“咱们要不要亲一下。点到为止,不太深入。” “为什么要问?”是恶趣味? 伊曼想给他的嘴巴按个拉链,没等伊曼再说话,顾争渡贴过来,鼻尖在她的脸颊旁蹭了蹭,按耐不住地说:“答应我。” 伊曼呼吸一顿,发觉顾争渡根本就不是在询问她,在她心跳的瞬间,他微微侧着头吻住她的唇。 这样热切的感触让伊曼差点忘记呼吸。 伊曼站在台阶上,伸手抱住他的脖颈。俩人亲了好一会儿,伊曼才恍然发现自己还没闭上眼睛。 与他无所顾忌的话语不同,他双手捏在她的腰身上。珍惜、克制与眷恋,溢在黑暗之中。 23第 23 章 不知过了多久, 远处传来脚步声。 伊曼小手在他胸膛上推了推...好结实,没推动。她又推了推,还是没推动。 后来没忍住摸了一把。 顾争渡一下笑出声, 嘴也亲不下去了,伸出拇指揩了揩她的唇角说:“小色鬼, 往哪摸呢?” 他还以为自己够流氓,抓着小姑娘好端端不送人家回去,在家楼下亲嘴。原来小姑娘比他想的还要热情,俩人也别相互笑话谁了,正儿八经的半斤八两。 啧, 鸾凤和鸣、天造地设...还真没说错,至少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俩谁也别说谁。 伊曼脸红心跳,还不忘搓搓小手感受上面的触感。男同志跟女同志的体格相差真的好大,都是人,怎么能硬成那样? 顾争渡对自己的身子骨很有自信,骄傲地说:“楼栋太黑, 要不然我就脱了给你欣赏, 哪里能馋到你。” 伊曼脸颊发红:“臭不要脸, 我才不馋。” 顾争渡说:“我可就对你这样。”说着大手放在自己胸膛上拍了拍说:“这胸肌,你可真有福气啊。多少人做梦想摸都摸不到呢。” 伊曼在跟他恋爱前, 完全想不到大名鼎鼎顾争渡是这个路数。转头往楼梯上哒哒哒跑了几阶:“我要回去了。” 知道小姑娘害羞了, 顾争渡慢悠悠地上着台阶说:“我送你上去, 就不进门了,还得回去打结婚报告呢。” 让俩人没想到的事,打开家门,陆田居然在家里啃西红柿听收音机呢。 陆田拍拍沙发, 看到伊曼红扑扑的小脸说:“你俩怎么才回来?不是早就走了么?” 顾争渡笑着不说话,陆田眯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伊曼,觉得俩人之间气氛诡异,并不是她这个单身狗能理解的到的。 顾争渡着急回去打结婚报告,送完伊曼说走还真走了。 陆田知道以后,再次给伊曼竖起大拇指说:“你也太优秀了,直接拿下了啊。你可不知道你俩跳舞的时候,全场的视线都集中在你俩身上。可别说,大师傅做的裙子就是漂亮,我姐妹今晚艳压全场。” 伊曼脑子里不知怎么想起刚才她跟顾争渡躲在楼栋下面亲嘴,不由得心跳加速。这是她的初吻,也是顾争渡的初吻。生涩归生涩,却有无与伦比的悸动。 伊曼抿抿嘴,觉得再这样下去会暴露。她站起来说:“我先换个衣服出来。” 陆田疑惑地看着心不在焉的伊曼,指着橱柜下面的暖水壶说:“是不是累了?你也可以先洗个澡。我爸最近还是住招待所,那边有过来检查的领导要招待。” “好,那我先去了。” 伊曼真需要单独的空间好好消化这一场情动。 水雾弥漫在周身,她的确好了不少。 镜子里的人,脸上被水汽蒸出来的红晕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想到结婚以后,她跟顾争渡能够拥有自己的小家。哪怕小一点,旧一点,属于自己的地方...伊曼不由得期待起来。 伊曼穿好衣服,把毛巾垫在肩膀上出来。 “哟,谁家的美人出浴啦。” 陆田嘻嘻笑着说。 陆田把她当做好姐妹来看,伊曼也想把她当做好姐妹,最好能想出的跟王笈铃那样无话不说。 顾争渡要打结婚报告的事瞒不住,她也不想瞒着陆田,她在沙发上酝酿了一下,抱着膝盖头枕在上面开口说:“我想跟你说个事情。” 陆田坐在茶几边的小马扎上,周末过完临时抱佛脚写体育教案。此刻昂起头说:“什么事?” 伊曼说:“你顾哥准备打结婚报告了。” 陆田差点跳起来,瞪大眼睛说:“真的啊!太好了。我刚才看你那样就知道差不多了,哪有无缘无故脸红成那样的。” 伊曼以为她说的亲嘴的事被猜到,双手捂着小脸说:“你别说了。” 陆田莫名其妙地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哪个姑娘对求婚能冷静啊,要是我,能跑个三千米来回。” “哦,原来你说的这个啊。”伊曼放下手,脸不红心不跳了。 陆田说:“那我说的什么?” 伊曼笑了笑说:“少儿不宜。” 陆田说:“少来啊,不就要比我先结婚么,又不是真比我大。”她挺起胸瞅了瞅自己的飞机场,又瞅了瞅伊曼匀称的体型,泄气说:“算了,人比人气死人。” 对于陆小田动不动就抽筋的做法,伊曼已经淡定许多。她想问问陆田结婚报告打好要多久申请,陆田跟她说:“看情况,这事换别人得十天半个月的,你知道主要是要审查另一半的身份,就是政审。” 伊曼的情况他们都知道,大家心照不宣,陆田估摸着说:“不过政审是老政委批,他做事效率高,应该没什么事。” “真的么?” 陆田心中闪过老政委的侄女钟玖冉...昨天她还遇上了。 不过老政委为人正直,也是枪林弹雨里出来的,不可能为了侄女去破坏人家小情侣的感情。否则不就是破坏长辈之间的情谊么。 陆田笃定地说:“真的,老政委跟我爸还有我干爹关系好着呢,是军区出名的铁三角。就跟我哥跟顾哥还有张胖胖一样。你放心,就冲这层关系也没问题。” 伊曼松了口气,笑着说:“那我可就真放心了。” 陆田转着笔,点头说:“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放心吧,我顾哥绝对没问题。他既然认准你,那就不会有别的打算,一定会把你娶回家。” 伊曼抿唇笑着说:“嗯,我也相信他。” 说完这个,陆田跟伊曼说:“你还记得张先霖吗?” 伊曼当然记得那位音乐老师,看起来斯斯文文是个文雅的人。 陆田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她望着陆田腼腆地笑了一下说:“我发现他还蛮有才华的。不光会手风琴、钢琴,还会跳交谊舞。” 伊曼马上抓住重点:“他邀请你跳舞了?” 她跟顾争渡亲个嘴,中间还能有这样的插曲? 陆田捧着脸说:“像他这样慢条斯理的人,跳起舞也是不紧不慢,偏偏还能踩上节奏。诶,你说江浙那边的人说话是不是都是那种软绵绵的腔调,眼睛挪都不挪地看着你,好像什么事都不重要,只有他面前的人最重要。” 这话说得耐人寻味,伊曼凑过去小声说:“你该不会对他动心了吧?” 陆田受惊般忽然清醒,喃喃地说:“这怎么就是动心呢?我跟他也就跳了一曲舞。” 伊曼说:“那他跟别人跳了么?” 陆田说:“没有。”说完觉得不够严谨又说:“我走之前没有。” 伊曼反问:“那你跟别人跳了么?” 陆田皱着眉头说:“没有,我才不愿意跟别人跳舞。” “那你怎么跟张老师跳了?”伊曼学着她捧着脸笑盈盈地说:“为什么他可以别人不可以呢?” 这话仿佛问住陆田,陆田思考良久后说:“可能他身上干净。不抽烟喝酒、每天都是洗干净的白衬衫,白衬衫上还飘着上海洗衣皂的味道。你知道,我喜欢用上海洗衣皂。” 听她这么说,伊曼就知道陆田这是还没开窍。 也许那位张先霖老师对陆田没意思,也许有意思,这都是他们俩的缘分。伊曼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你要是在感情上有想不明白的地方,我愿意跟你一起分析。” 陆田疯狂摇头:“不可能,我哪里会有感情方面的问题。要说有,也是你有,毕竟快要结婚了,许多事情要提前准备起来。” 陆田参加过不少部队婚礼,干脆跟伊曼科普起来,将张先霖抛在脑后。 她们俩一聊聊到半夜,挤在双人床上正要睡觉,窗户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叫骂声。 伊曼撑着胳膊起来,陆田在被窝里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伊曼下床来到窗户边,看到有两个人影在兵民小路上拉扯推搡。陆田也紧跟着下床,悄悄推开窗户缝。 骂人的女人说话声音尖细,对她们而言很陌生。另外一个不断哭泣道歉的声音让她俩耳熟。 伊曼躲在窗帘后面,压低声音说:“哭着的那个像不像前面住着的叶郁英?” 陆田也觉得是她,不说还忘记舞会上发生的事情:“她不是被抓起来了么?怎么被她表姐领回来了?真是可气,我还以为她能多关几天,最好再打上几板子。” 伊曼看的清清楚楚,胖厨子今晚是冲自己来的。后来顾争渡及时出现,胖厨子是个要脸面的人,没有发生必要的冲突。 在胖厨子今晚行动的背后,就是跟他一起出现的叶郁英推波助澜。 后来叶郁英本来跟一位军官说话,俩人聊得很好,被胖厨子干涉。 想来叶郁英跟那位军官没有缘分。她闹出私闯舞会的事,大庭广众下被抓着撵出去,以后再想跟单身军官相亲,可谓是难上加难。最近茶余饭后算是有新话题。 “现在又不是古时候,不至于挨板子。她身份没问题,应该是让她的亲属回去严加管理。” 伊曼对叶郁英没有好感,不想过多关注。倒是陆田不觉得困,站在窗户边上一直听着热闹。 伊曼回到床上昏昏欲睡,差点睡着,忽然陆田低声叫了一声。伊曼瞬间从床上起来:“怎么了?” 陆田指着窗户外面说:“叶郁英伸手往咱们窗户这边指来着,她是不是发现我在这边听热闹?” 她蹲在窗户下面,一惊一乍的。伊曼光脚跑到窗户边,顺着兵民小路看过去,的确只剩下单薄的一个身影,站在兵民小路上往这边张望。 伊曼倏地拉上窗户,板着小脸蹲下来拍拍陆田的背说:“你怎么胆子这么小,还怕上她了?不怕不怕啊,也许是你看错了。” 伊曼这样说,但是她仿佛在刚才感受到叶郁英阴森森的眼神。 伊曼哄着陆田上床,陆田后悔地说:“我平时也没那么好事,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看看她的笑话。怪我,要是她想打击报复,就让她打击报复我好了。” 伊曼安慰她说:“有什么好打击报复的,她们那么大的声音吵架骂人,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听见,难道她要挨家挨户的报复过去?” 陆田裹在被子里,露个脑袋瓜说:“也是,她刚才的样子好像个女鬼,现在想想我倒是不怕了。” “原来你怕鬼啊。”伊曼进到被窝里,枕在枕头上说:“我知道好多鬼故事,你想不想听?” 陆田嗷一声将头埋在被子里不出来,闷声说:“马上是清明节,别开这样的玩笑,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跟你好了。” “好好,对不住,出来吧,睡觉。”伊曼就在外面笑,笑着笑着打个哈欠,拍拍枕头把陆田喊出来,两个小姐妹裹在薄被里睡着了。 * 清晨。 海雀啄饮着露水,暖阳隐在朝霞中,羞涩地露出半边脸。 伴随着西院传来的起床号,东院这边上班的人们脚步匆匆,有的出门晚,手里拿着馒头边走边啃。 路上还遇上送小孩去幼儿园的熟人家属,陆田急急匆匆地往学校去,来不及跟他们打招呼。 第一拨起床的走后,差不多八九点钟,是家属村里最闲的时刻。 一批上岁数的或是没有工作、或是条件好不需要工作、或者是过来短暂探亲的家属们聚集在活动操场,有的晒衣服、有的锻炼身体、有的干脆说着闲话。 昨天对于他们来说是有许多新鲜新闻的一天。 比如,顾团长公开恋爱关系,这个消息从昨晚开始发酵,迅速传遍033各个角落。可惜这位部队里顶级单身汉脱离单身的同时,都在说女方是位漂亮迷人的大美人。 再比如平房那边叶钱的妹子私闯舞会被撵,关到半夜被放出来,深更半夜跟叶钱对骂,气的叶钱今天没出门,也不知道肚子怎么样... 还有在子弟学校颇有人气的音乐老师张先霖在舞会上主动邀请某位女同志跳舞,频频被踩脚后还很好脾气的面带笑容。 不过这些对于今早大字报上的信息而言,算不得什么。 这件事还是跟顾团长和那位女同志有关系。 这边人不像是在村头村尾的妇女,无所顾忌的畅聊。多少有点军人家属的意识,只是小声的议论,偶尔有人路过就会闭上嘴。 伊曼从楼上下来。 早就耳闻三食堂李师傅的大名,迟迟没有机会尝尝他的手艺。赶上陆田一家人中午都有事不回来吃饭,她干脆拿好饭票去三食堂闯一闯。 顾争渡处对象后,给她不少饭票,今天正好用上。 她根据陆田说的,顺着兵民小路往前走第二个路口下去,途径活动操场,操场对面就是三食堂。 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往常大家看到她无非是面露惊艳神色,或者是偷偷看她,今天不一样,一个两个...许多人看她的眼神充满鄙夷。 这样的眼神她很熟悉,当初从长溪市跟随父母到南关岭改造,在村子里一开始人们的眼神就是这样。 “怪不得油光水滑的,原来喝的是劳动人民的血、吃的是劳动人民的肉。” 眼瞅着伊曼要穿过活动操场,占着篮球场做运动的几个妇女,其中一个忿忿地说:“她有什么资格在咱们部队待着,也不来人把她撵出去。” 这位婶子她记得,刚到这里时,她还跟这位婶子打过招呼。这位婶子还问过卢姨,她有没有对象来着。 伊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她。 “嘘,你别乱说话,谁知道真的假的,你怎么听风就是雨呢。” “我看才不是谣传,墙上大字报写的一清二楚。来自何方,做了何事,就连阶级身份也说的一清二楚是‘资本家’。这还能有假?” 原来是这样。 伊曼心里有数,的确没有好反驳的,这个身份也许会跟着她一辈子,是做实的。 她不知道大字报在哪里,在操场上扫视一圈,看到投放电影的大白墙前围着一群人,她急冲冲地过去。 卢崇文站在人群当中,撕掉大字报,气得不行:“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部队弄这个?把这里当做什么地方,想整谁就整谁了?” 伊曼刚走过去,人群有认识她的人,纷纷给旁边人使着眼色。 卢崇文没想到伊曼会在这里,本打算先把这件事处理好再跟她说。 伊曼倒是不卑不亢地站在人群当中,也不知道谁先带的头,指责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到底是不是资本家?我们要打倒资本家,绝对不会放过资本家!” “我儿子身上流淌着革命的鲜血,他受过伤遭过罪,不是为了给你们资本家过好日子的。” “你赶紧交代清楚,你到底什么成分?!” 卢崇文正要说话不让他们随便议论,伊曼虽然是那样的身份,却有苦衷在。 伊曼娇小的身子站在所有人面前,率先开口道:“既然大家都对我的成分有疑问,那我就明说了。我的确是资本家成分。” 这话再次让场面炸锅。 “老天爷,咱们部队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混进来。” “滚出033!必须把她撵出去。” “打倒资本家!” ... 现场一片混乱,卢崇文冷着脸注视着面前的人们。 跟在她身后的妇委会同志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帮哪头。 伊曼冷静地等周围的声音小了,继续说道:“我虽然是资本家成分,可这并不是愿意得的,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一心想着革命事业,根本没有做任何辜负国家和百姓的事情。” 一位梳着学生头的年轻女同志不由分说地喊道:“你别废话了,所有人都是这样说,没被抓起来之前,你还不是享受到资本家的生活?你吃的饭、喝的水不都是资本家给的?我们就要打倒你!” 她说这话的同时,把右手高举,仿佛上面随时能够出现红袖章。说完话,还不忘往两边看看,希望得到更多的认同。 这样的趋势并不好,看的卢崇文眉头紧皱。好在部队军属经常会上思想课,知道有些事情在外面可以,在033是被禁止的。 特别是喊口号、扣帽子、冲到别人家里翻箱倒柜、捆着人游行...这些事情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她没有得到想要的认同,甚至没人跟她一起举起手。大家都知道,说别的可以,说这个问题就大了。搞不好还会连累当兵的家属。 伊曼相比之下很冷静,缓缓地说:“我并没有白吃家里的饭、白喝家里的水。这些年我都是凭着自己的劳动获取报酬。我也是被资本家压迫的劳苦大众之一。” 卢崇文在边上:“你们不要起哄,伊同志说的话我都可以作证。” 学生头的年轻女子站在人群前面,指着伊曼说:“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是被迫的?” 伊曼当然可以证明,不过没必要跟找茬的人证明自己。就是不知道这位女同志为什么会针对自己。 伊曼还没开口,卢崇文先说道:“我来替她说,她的情况我都知道。” 学生头没想到卢崇文这样护着伊曼,顿时小声说:“那你说。” 卢崇文太知道这种小年轻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心理,恨不得全世界都关注着她才好。 这件事就要在这里解决,要不然再传到别的地方去,发酵起来后果很严重。 卢崇文向前一步说:“伊曼同志在过来之前,成功阻止家人私逃海外、破坏偷渡线路,获得了地方政府的个人三等功奖励。” 学生头瞪着眼睛说:“口说无凭。奖励在什么地方?” 伊曼很无语,她并不想一个劲儿的自证。倒是卢崇文怕她被气坏了,当众说错话出问题,给了伊曼一个安心的眼神,继续说:“已经下来了,本来今天礼拜一下午妇委会的时候会颁发。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 伊曼真没想到奖励来的这么及时,她转头看向那位学生头,对方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卢崇文叫来一位妇委会的同志,对方跑回办公室,飞快地拿着一张奖状和信封出来,当着所有的人面,卢崇文打开奖状指着上面的名字和公章说: “伊曼同志帮助省公安厅打击犯罪,特此由省政府颁发个人三等功一个。这里是奖金,五佰元。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靠近看看。” 伊曼还没有看到自己获得的奖状,她抿唇瞅了瞅,见到面前的人们还有疑问,于是说:“有什么话可以问。” 对方是个年轻家属,刚随军过来无比的思念父母。她开口问道:“你这样说好听点叫做大义灭亲,说的不好听就是六亲不认,我说的难道没错吗?父母不管什么成分,即便你无法选择,他们也是你的父母,给了你新生命——” “那是你的父母并不是我的父母。”伊曼本不愿提起这件事,她深吸一口气,卢崇文走过来搂着她的肩膀给她鼓励。伊曼沉沉地说:“我的父母不但是资本家,还是想要把我卖掉的人贩子。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期间,我日夜干活,吃不饱、穿不暖,还得防范着被他们下药卖钱。这样的父母给你,你要?!” 年轻家属连忙摆手:“不、这不是父母,这是仇人,我才不要。” 伊曼冷笑着说:“在这里贴大字报的人没安好心,破坏家属村的安定团结。我好不容易从别处逃到这里,写这大字报的人是又想把我重新送回到南关岭,送回到禽兽不如的父母手中么?” 后排垫着脚看热闹的婶子,也就是刚才骂伊曼喝人民的血、吃人民的肉的那位,忽然发问:“那你无缘无故就往这边跑,谁知道你为了什么?!” 她话音刚落,伊曼掷地有声地说:“我是过来跟顾争渡结婚的!” 这话说出口,伊曼看着面前各式各样的面孔,胸腔里充满快意。 问话的嫂子没想到她能直截了当的说出这样的话,吓得捂着嘴往后退。 其他人也都相互看着眼色,这、这也太大胆了吧。 人群里一位高挑的女同志用赞赏的眼神望着伊曼。这样的勇气和坚定,都是值得她学习的。 伊曼望着闷不做声的一帮人说:“我虽然不够资格拿枪面对敌人,但我能够成为顾争渡最可靠的后盾。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保家卫国,守卫这片边疆之地。如果革命需要我,我也会跟他一起,义不容辞的冲向前线。” 卢崇文微笑地看着她,此时不得不承认顾争渡的眼光好。许多人认为顾争渡是因为伊曼漂亮才处对象,实际上,伊曼这句话才为重要。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灵魂上的吸引,冥冥之中,伊曼的倔强、勇敢与纯粹,才是真的吸引顾争渡的地方。 人群当中那位高挑的女同志开始鼓掌,她丝毫不畏惧其他人的目光,帮着伊曼说:“说得好,顾团长的妻子就应该有这样的气魄。谁要是觉得她不够好,谁先去拿个三等功再说。” 伊曼诧异地望着人群当中的女同志,她并不认识对方。 “你好,伊曼同志,我叫钟玖冉,是刚调过来的文艺老师。”钟玖冉大大方方地站出来,跟伊曼握手。 伊曼也伸出手说:“你认识我?” 钟玖冉想认识伊曼,想知道顾争渡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性子。找过来之前,她甚至想自己差到哪里了。 她不服气。 听到这里,看到对方面对着一群心思各异的人,能够大方承认跟顾争渡的感情,坦诚以后得向往,这的确比她有勇气。 钟玖冉想要学会伊曼的勇气,她就是没有勇气才会晚了三年到这里。 这不怪任何人。 听到伊曼的问话,钟玖冉深深吸口气拉着伊曼的手说:“对,我认识你。” 没等伊曼开口,对方又说:“我原先喜欢顾争渡来着。不过现在,我更喜欢你。” 24.第 24 章 准备收拾 伊曼跟钟玖冉说话的功夫, 个人三等功的奖状在周围人里头传阅一圈,伊曼眼看着这帮说三道四的人看她的眼神变了。 刚才还要打要杀,这下又要把她当榜样。 学生头的那位女同志更甚,走过来径直跟伊曼说:“你真的有资格成为革命家属, 如果有机会, 我想跟你多聊聊你是怎么破坏资本家的一系列行动, 我想给我认识的同志们好好讲讲你的光辉历史。” 钟玖冉冷笑一声,没说话。 伊曼心想, 还是算了吧。 对这样行动极端, 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没什么好感。要不是奖状及时送达,摆在学生头眼前,还不知道她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说不准顾争渡都要被牵连。 伊曼理都不理她, 跟卢崇文说:“卢姨,事情既然已经说清楚了, 我就先走了。” 卢崇文点头说:“好, 下午我给妇委会的同志们开会。” 不用说也知道开会的内容是什么。紧紧她们的嘴皮子、正正她们的思想,别动不动别人说风就是雨,在部队里面起哄架秧子, 跟在农村老家不一样,都会追究到底。 学生头看伊曼要走,快步跟上说:“欸,你还没回答我呢?” 钟玖冉拦住她说:“你这人烦不烦啊, 属苍蝇的?” 学生头刚想跟钟玖冉瞪眼睛,想起钟玖冉的伯伯是这里的老政委,顿时把话咽了回去。 钟玖冉打发了学生头,跟在伊曼身后说:“你去三食堂么?等等我。” 伊曼站住脚说:“你要跟我一起?” 钟玖冉头发盘在脑后, 脸蛋清秀、身材高挑,一看就有舞蹈功底。她比伊曼高半头,瘦溜溜的很苗条。 “你要是介意我可以不去。”她也怕伊曼烦她像苍蝇。 伊曼笑了笑说:“走吧,我都饿坏了。” 钟玖冉上前一步,跟伊曼并肩走着。她俩走在路上回头率很高,去食堂吃饭,还是钟玖冉指着窗口告诉伊曼:“这里是李师傅的窗口,今天是木须肉 ,你吃吗?” 伊曼迷惑地说:“这么早就有炒菜?” 钟玖冉对这边的事比伊曼了解,以前放假就会过来。就是最近三年没来。李师傅在三食堂的威风她是知道的,跟伊曼说:“李师傅不做早点,就做两顿饭。许多人农村来的就吃两顿饭,上午一顿饭菜、下午一顿饭菜,要结结实实的吃。” 原来是这样。 伊曼掏出饭票打了份木须肉,木耳居多,肉和鸡蛋偏少。加上二两米饭,伊曼和钟玖冉俩人面对面坐着开始吃饭。 李师傅果然是李师傅,木耳做的鲜香入味,鸡蛋和肉没有腥味,特别是鸡蛋做的滑嫩嫩的。 钟玖冉看看自己碗里的木须肉,再看看伊曼碗里要漫出来的木须肉...人跟人的差距真的这么大? 顾争渡不喜欢她也就算了,怎么食堂厨子也这么偏心眼呢。 她们俩专心吃饭,没注意门口有个穿军装的身影一晃而过。 陆登急急忙忙地往办公楼去,他认识伊曼,也认识钟玖冉。这俩人分明应该是情敌关系,怎么凑到一起?该不会是钟玖冉要找茬吧? 这姑娘大张旗鼓的从京市过来,但凡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喜欢顾争渡多年。这次过来为得就是再争取一下顾争渡,她跟伊曼在一起不是好事情。 陆登走上办公楼,迎面遇上赵排长。 “顾团长在办公室么?” 赵排长一早过来做思想汇报,顾争渡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闹得他心神不宁,不小心还看到顾争渡桌面上明晃晃摆着的结婚申请,把他吓得腿软。 贪恋首长的女人,下场如何自不用说。顾争渡叫他过来,不是公私不分,是谈谈他以后在部队的打算,“好心肠”的让他展望自己的未来。 这还有什么好展望的,玩完呗。 赵排长急赤白脸地说:“不在,去老政委办公室了。”说完他就走了。 陆登在他背后气得瞪眼睛,什么玩意。 陆登寻到老政委的办公室,门是开着的,看到老政委乐呵呵地跟顾争渡正在聊天。 他索性关上门,老政委抬看他一眼:“现在是工作时间,你不去练兵,过来做什么?” 陆登伸出手:“我就说一句话。” 顾争渡正在请上级领导审批结婚报告,心情爆好,笑着说:“灯儿,你要第一个随礼呀?” 陆登凑过去,小声说:“冉冉找伊曼去了。” 顾争渡一怔说:“她们干什么呢?” 陆登说:“一起吃饭,吃的还是李师傅的木须肉。” 顾争渡幽怨地瞟了老政委一眼,老政委敏锐地视线盯过来问:“有情况?” “没有。” “没有。” 兄弟二人干笑着双双摆手。 “臭小子没大没小。”老政委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年纪虽然大,体型富态,却浑身都是精神头。 顾争渡看他这样就知道有事情,跟陆登点点头说:“灯儿,你先退下。” 陆登对此习以为常,当兵这么些年各有各的任务,有的能说有的不能说,让他出去他就出去。 走到门口还不忘提醒说:“早点去李师傅那里看看。” 老政委抬手看看表,也才十点半,他无奈地摇摇头说:“就知道李师傅。” 陆登撇撇嘴,我还知道你大侄女呢。我敢说么? 陆登走后,顾争渡坐到老政委对面说:“政审过不去?” 他俩说话都是不喜欢说废话的,老政委直说:“要是没有大义灭亲这件事,恐怕是过不了。” 那就是还能过。 顾争渡的心放下来,大咧咧地往椅背一靠说:“那还有什么问题?” 老政委说:“但是她的成分对你以后的晋升多多少少有些影响。” 顾争渡一下笑了:“您这些年晋升是靠家属么?” 老政委一顿,皱着眉说:“都是老子枪杆子里挣出来的,浑身上下六处弹孔,活到今天,全当命是捡回来的。” “那不就得了。”顾争渡站起来活动活动脑袋,而后走到门口说:“晋升我会自己挣,升不上去是我没本事,跟她没关系。” “不后悔?” “不后悔。” “算是你个爷们。” 老政委赞赏地点点头,曾几何时,他都很羡慕老兄弟能有顾争渡这样的儿子。 顾争渡走到门口停住脚,手扶着门把手回头说:“我这辈子都会爷们下去。” 他前脚走到门口,后脚又退回一步说:“对了,赶紧批,不然我让我妈我爸我爷爷我奶奶轮流给你打电话。” “臭小子,给我滚。”老政委气笑了,还真是没大没小。 * 伊曼吃完饭,第一感觉就是李师傅做的木须肉的确不一般。怪不得能让陆田一家当做标准线,色香味俱全。 钟玖冉饭量比伊曼小,她原来在京市剧院跳民族舞,过来当文艺老师,教学生们唱歌跳舞和其他艺术活动,跟陆田和拉手风琴的张先霖都是同事关系。 看到伊曼把饭全干掉,钟玖冉佩服的说:“你胃口真好,跟你吃饭真香。” 钟玖冉四肢修长,身材瘦弱,感觉吃掉的营养都长到头发上。 伊曼看她脸有点白,忍不住说:“还是要多吃点,嘴壮身体才好。” 钟玖冉捂嘴笑着说:“我现在不怎么跳舞,以后有胖的时候。” 跳舞的姑娘停下来以后的确有发胖的情况,钟玖冉能坦然面对自然是好的。 伊曼和她拿着饭盒打算去洗,起身看到一位五十来岁精神抖擞的师傅招手叫她。 “这不是李师傅么?”钟玖冉认得他:“怎么这两年又胖啦。” 伊曼不知道李师傅找她有什么事,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李师傅看看附近没人,无奈地说:“有人让我告诉你,今天往外头贴大字报的人叫叶郁英。让你小心点,这个人嫉妒你嫉妒的厉害,老想着整你。” “啊...好...我知道了,谢谢您李师傅。”伊曼不知道李师傅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话。 “得了,我就这么顺口一说,平时我也不爱管闲事,都快退休了。”李师傅大手挥了挥说:“你往心里记着点。”说完话,李师傅就转到后厨忙活去了。 “欸,我信得。” 这正好对应伊曼的猜测,吃饭的时候她左思右想在部队里是不是得罪过谁,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报复心,其中叶郁英是最有嫌疑的。 伊曼跟钟玖冉离开后,李师傅伸脖往窗口外面瞅了瞅,回头跟胖厨子说:“姑娘是不错,你还惦记呢?” 胖厨子刚才给伊曼打了饭,透过窗口看到是她后,忙不迭地跑到后面躲着。其实也不必躲着,他就是不想面对她,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李师傅带胖厨子好多年,等他退休就是胖厨子主勺,他拍拍胖厨子宽厚的肩膀说:“师傅再教你一件事。” 胖厨子坐在小马扎上削土豆皮,闷闷不乐地说:“您说。” 李师傅指着后面炸丸子的油锅说:“感情啊,就是一股巧劲。就跟咱们炸豆腐丸子一样,讲究火候。这个火候就得好好把握,把握不好下锅的时候小心油星子溅到自己。” 胖厨子知道师傅在点他,这是看出来他们不是一路人。 胖厨子深沉地叹口气说:“师傅,你放心吧,再怎么样也不对味了,火候已经过去了。” 李师傅这才放心地说:“那挺好,挺好啊,哈哈,这几天你没白偷喝我的老白干。” 胖厨子瞥了眼油锅说:“还有更好的呢,您这锅豆腐丸子火候也过去了。” 李师傅:“...混小子,赶紧给我捞啊!” 胖厨子嘿嘿乐:“师傅,要不您亲自上吧,我怕油星子溅到我。” 李师傅抄着大勺就要抽他,胖厨子麻利起来,挡住大勺开始捞豆腐丸子。 李师傅在他厚实的背后看了看,忽然发问:“你怎么看不上我闺女二丫呢?” 胖厨子头也不抬,边捞边说:“她老抢我猪头肉,我俩要是在一起,猪头肉都不够吃。” 李师傅:“......” * 陆田回家的时候吓一跳,钟玖冉居然在她家坐着。 要知道,当初钟玖冉没少写情书让她给顾争渡送去,麻烦死了。 可两家爷爷奶奶关系好,老一辈的革命工作者,也不好把脸皮撕破,陆田就整日躲着她。当然躲着她的不光是陆田一人,连着陆登和顾争渡本人也躲着。 “你、你俩干什么呢?”陆田警惕地看看钟玖冉的手,没发现有任何伤害性武器。 伊曼拉着陆田坐下,别一惊一乍的。钟玖冉这个人经过一下午的相处,感觉是个直率的性格。哪怕长相偏婉约,可性情其实与陆田还有点像。 就从她见面坦白自己曾经喜欢过顾争渡这一点上,伊曼还是满欣赏的。喜欢谁并不是错误,主要是看自己如何把握这份情感和理智。 经过大字报这件事,伊曼干脆的认为钟玖冉与叶郁英俩人像是黑与白的两端,一个是放任自己的嫉妒心和恶意,一个是保持纯粹的情感,不忘初心。 钟玖冉刚知道李师傅跟伊曼说了什么,她微微颔首说:“原来他跟你说的是这个。” 陆田气的头发都要立起来,她一直在学校,还不知道家属村闹出这样的丑事。她妈当了多年的妇委会会长,胆子这么大的叶郁英实属第一人。 “不行,我还是想要薅她头发。”陆田气愤地站起来说:“上回就不应该给她脸面,让她得寸进尺,还以为你是好欺负的,呸,什么玩意。” 钟玖冉皱着眉头说:“她的目的是什么?” 伊曼无语地说:“曝光我的成分就是不想让我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我跟她并没有来往。” 陆田说:“李师傅不是说嫉妒你么?说不定就是爱而不得,见顾哥跟你处对象,她怨恨你。” 钟玖冉这时说:“其实知道顾争渡有对象以后,我第一反应也是有点嫉妒你。特别是想见见你,看我自己差到哪了。” 她特别诚恳地说:“你别介意啊,当时真的想要冲上去把你给撕了。后来看你那么勇敢的站出来承认自己,还把事情解决了,我真的崇拜你。虽然我是舞蹈演员,但每次面对突发状况都不能很好的解决,要不然也不会退役当老师。要是我遇到那样的事情,肯定就被她得逞了。” “哎哟,您这个思想觉悟也不低呀。”陆田直到现在才松下一口气,要是钟玖冉像叶郁英那样纠缠不休,还真是难以处理。 伊曼抿抿唇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好。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心里一直憋着气呢。” 说话的功夫,门外传来敲门声。 陆田从沙发上起来,跑过去开门。 第一眼见到顾争渡,脱口而出:“没用的玩意儿。” 顾争渡:“......” 他将将在关门的瞬间,伸脚把门给掩住了。 “有话咱们好好说行不行?”顾争渡推门进到客厅,看到伊曼和钟玖冉坐在一起,眼皮子陡然跳了一下,他喉结动了动,瞅着伊曼说:“生气了?” 钟玖冉皱着眉,双手交叉在胸前质问他:“你平时忙归忙,怎么能让小曼一个人经历这些呢。你不知道那个叶郁英有多坏。” 顾争渡没想到钟玖冉说的是这个,纳闷地看向伊曼。 伊曼掏出手帕给他,让他擦擦额角上的汗,估计着急赶来,在路上知道大字报的事更加心急。 伊曼对顾争渡说:“你也别急,咱们有话慢慢说。” 顾争渡擦擦汗,顺手把伊曼的手帕揣到自己兜里。 陆田和钟玖冉俩人酸着一张脸看着他。 伊曼抿抿唇笑着说:“先坐下。” 她们仨坐在沙发上,顾争渡坐在小板凳上对着她们。伊曼在中间,把大字报的事简单明了的跟顾争渡说了一遍。 钟玖冉在边上作为补充,把当时帮腔的人模样记了下来。陆田主要负责在边上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顾争渡办事有效率,她们说完,他干脆地说:“我会亲自把她过来的手续和个人资料查一遍。” 陆田说:“为什么不直接去警告她?她在暗处做事还以为咱们都不知道,蒙在鼓里。” 想到昨天夜里,叶郁英在她家楼下阴郁的望着窗户,陆田都觉得害怕。 她是大院子女,胆量比一般人都大,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让她胆怯的眼神。今天白天她还在反思,怎么自己会惧怕那样的女人,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没有什么背景,有什么可怕的。 结果事实很快证明,并不是身份背景造成的恐惧,而是叶郁英本身阴险,比起堂堂正正,似乎更喜欢在背地里害人。 伊曼能明白顾争渡要去查叶郁英的原因。她在部队都敢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在原籍地肯定不会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只要她不安分,就能对付她。 顾争渡把事情揽下来,说的差不多了,陆田要跟钟玖冉一起到学校去。钟玖冉还没有正式入职,她带着认认路认认人。 “那我们也出门。”顾争渡站起来,从裤兜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伊曼说:“结婚报告批准了,批的婚房就在楼上,你要不要看看?” “看。”伊曼激动地站起来,高兴地说:“这么快就分好啦?我还以为要等好久。” 顾争渡笑着说:“这还不久?最好当天批下来。” 他站在门口等伊曼,伊曼不需要换衣服,直接上楼到了四楼。 顾争渡推开门,看到跟陆田家里一模一样的两室格局。其中书架、沙发都是一样的标准配置。 两个房间里都有双人床,一个作为主卧、一个是客卧。 伊曼倒是觉得常年没什么人过来住,还不如做成书房,顾争渡工作忙的时候就能在家里办公,她也能在里面学习。 虽然现在是高中学历,以后她还是想要考大学的。不过这事不着急,先稳定下来再说。 “回头我就让人把床搬走。”顾争渡说:“你看看还缺什么家具,等到礼拜日我休息,咱俩一起去买回来。” 伊曼想了想说:“书架可以挪到小房间,再来一套桌椅。对,还要有窗帘。客厅、卧室都要有。咱们的房间需要一个床头柜,还有梳妆台。” 伊曼说的很认真,顾争渡听出味来了。 咱们的房间。 这话多美好。 扩充一下就是咱们一起钻被窝的房间。 “你笑什么?”伊曼看好房子,觉得没太多需要布置的地方,转过头挽了挽头发,正要继续问,谁知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 顾争渡的吻跟他的人一样,很有侵占性。 伊曼红着小脸推开他,埋怨地说:“又要红好久。” 顾争渡馋的慌,日子还没定下来,先得越尝味道越心痒。闻言就说:“处对象都要去防空洞溜达一圈,你——” “不去。”伊曼往他胸口捶了一下,气恼地说:“不是看婚房呢,我跟你说正经的。” “好好好,正经,我马上正经给你看。”顾争渡握住伊曼的手,拉过她又啄了下小嘴:“现在开始正经。” 伊曼被他逗笑了,气也气不起来。 定下需要购买的家具,俩人回到三楼,顾争渡催促着伊曼换衣服:“就把你做的漂漂亮亮的百褶裙穿上,舞会没机会,现在穿正好。” “这是要干什么去?”伊曼好奇地说。 顾争渡说:“你猜。” 伊曼猜不到,掐了他胳膊一把。顾争渡的胳膊跟铁做的一样,根本掐不动。他就杵着胳膊让她掐,掐了两下,伊曼放弃了。 “吃好吃的去。”顾争渡笑着说:“穿好裙子过来换鞋。” 顾争渡猫腰在鞋柜里找出他送给伊曼的红皮鞋,刚拿出来,想了想又放进去。 不行,他不想让太多人看他的小姑娘。 转而又想,他的小姑娘有什么不能让人看的? 怎么处个对象还把封建糟粕给处出来了? 于是又把红皮鞋板板正正地放在穿鞋凳边上。 他在这里天人交战,伊曼在屋里换好百褶裙,又把头发梳了一遍。 梳完头,她掐着发梢出来找顾争渡:“我的手帕呢?” 顾争渡捂着兜说:“不知道。” 伊曼瞪着他,一秒、两秒、三秒... 顾争渡把手帕掏出来擦了擦鼻子。 伊曼要气死了,把麻花辫往肩膀后面一甩就要来挠他。 这对顾争渡来说,不过就是小猫挠痒痒。猫气的够呛,人开心呀。 最后他把伊曼抱到沙发上,圈着她小心地问:“庆祝你三等功的饭,刘家桥分骨酱肘子吃不吃?” 伊曼气鼓鼓地说:“吃。”跟谁置气也不能跟饭置气啊。 顾争渡噗呲笑出声,从另外的兜里掏出一根宝蓝色的绸带送到伊曼手里:“藏好了,好不容易从那帮女干部手里抢过来的。” 伊曼低下头,抚摸着丝绸彩带,真是美极了。 她忍不住说:“你也不怕她们挠你。” “国家干部不挠人,你可别被陆小田带歪了。”顾争渡坐正身子,掀开后背的衣服:“再说,谁能有你会挠啊,瞅我这后背,你往这边——” “流氓,谁挠你后背!”伊曼小脸陡然红了,一个巴掌拍到精悍的后背上,好大一声脆响。 “欸,疼。摸摸,是不是有手印了?” 顾争渡的皮一紧,受气包似得把自己团成一团,指了指左肩下面的蚊子包说:“上次执行任务在红树林里待久了...我够不着...” “对不起哦。” 伊曼弱弱地说了句:“那咱们还去刘家桥分骨酱肘子么?” 这道歉够走心的哈。 顾争渡真乐了:“走走走,咱马上就去,争取让你在半个小时内吃到嘴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5第 25 章 这可怎么办 第二天, 伊曼很早就起来。 首先回味的就是酱肘子真香,说分骨那是真分骨,肥而不腻, 香糯带筋, 吃起来的口感不比卤牛肉差。 其次, 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妥当, 吃过早饭坐在沙发上等着顾争渡来接。 今天不为别的,要去拿结婚证。 顾争渡的原话是, “拿了结婚证,咱们办好家具,挑个日子好好办一场酒席,就能把你娶回家了。” 伊曼觉得不无道理, 正赶上天气凉快,还没到夏天,赶紧把婚结了。省的到了遍地暑气的时候,热都把人热完了, 汗流浃背, 根本没有结婚的欲望。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跟顾争渡说的。说完顾争渡拉着她的手, 要她今天早起准备去拿结婚证,好怕她跑了。 “嫂~子~呀!下~来~啊!” 小金不光是小雷达,还是顾争渡的小喇叭。走到楼下,清了清嗓子开喊。小小的身躯,声音够有穿透性的。大清早,出去上班的还没走出家门,荡漾的全是“嫂~子~~”余韵。 伊曼赶紧跑下楼,看到小金在车外面站着, 顾争渡打开车门请她上车。 “怎么火急火燎的。”伊曼觉得他俩太快了,不知不觉中被顾争渡带着要走入婚姻。 顾争渡关上车门,嘀咕着说:“这不怕你天热化了,我那么大的媳妇要是娶不到,你说我找谁评理去。” 知道他把昨天的玩笑话当真,伊曼想跟他掰扯掰扯。 小金窜到车后座坐着,冲着伊曼嘿嘿嘿呲着小白牙直乐,弄的伊曼没心思跟顾争渡掰扯,反正拿到结婚证他安心了就行。 “你好嫂子,咱们又见面啦。”上次还是送电影票的时候,那时伊曼跟顾争渡八字还没一撇,小金递的电影票虽然没看成,回来之后俩人就处上,归根结底,小金也算是个吉祥物。 “你好呀,小金。你多大了?”伊曼感觉小金年纪不大,在农村最多算是到处抓知了猴的孩子王。 “我今年十八啦。”小金大大方方地说:“就是小时候营养不好,个头小。不过我每天在部队里吃的好多,应该很快能撵上团长的身高。” 顾争渡在前面开车,冷笑着说:“我看你的小短腿怎么倒腾也倒腾不到我的个头。” 这话说的伤心,伊曼回头看小金一眼,嘿,人家根本没往心里去,反而说:“事实胜于雄辩,等着啊首长。” 顾争渡跟伊曼说:“瞧瞧,他可了不起了。我这样的体格,一顿能吃五个馒头,他一顿能吃八个,还得吸溜一碗米汤。” 小金得意地说:“也就是部队能养得起我,要是在家早就饿死咯。” 小金觉得很光荣,男人嘛,就要胃口好,胃口好身体才好嘛。 这一点上,跟他嫂子有了异曲同工的共鸣。 伊曼颔首说:“一点没错,就要嘴壮。” 顾争渡笑着说:“行,待会咱们拿完证,带你们去商业大楼买烧鸡吃。” 伊曼想起上次处对象买的小烧鸡,吃到嘴里有熏肉的味道,肉质鲜嫩,带着汁。皮下的脂肪被烤的流油,吃起来一点不腻。是吊在盐炉子里文火一点点熏出来的,真的太好吃了。 他们说好以后,顾争渡一脚油门带着伊曼去了婚姻登记办。 小金腿脚勤快,看到前面有两对排队的,他也想过去排队,顾争渡不让:“我俩结婚用不上你排队,我俩自己排队。你到车里等着。” “哦。”小金还想凑热闹,既然这样就回去车里睡觉去。 他们来的早,还没轮到他们的时候,就有婚姻登记办的同志过来询问:“认不认识字?认识字的站这边,把手续捏在手里,先把结婚申请填好。不要把东西忘记了。不认得字的站北边队伍里,有人给你们填表。” 前面一对当中,年纪明显大女方一圈的男同志忽然问:“我儿子来不了,我替他签字行不行?” 女方年纪不大,看起来刚过二十。男方的年纪像是她爹。远处还有两家亲属张望着。 女方也在说:“行的吧,好歹你是他爹。” 登记办的同志似乎遇到不少这样的事,麻木地说:“不能替代,必须要本人。” “可是我儿子真的来不了啊,你总不能让他结不成婚吧?”男同志怒气冲冲地说:“破坏人家的姻缘,要下地狱的。” 登记办的同志吊高嗓子说:“什么事能比拿结婚证还要重要?!必须亲自来,必须请自来,必须亲自来,听懂了没有?” 嚯,好家伙。 原来这个年代就有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的传统啊。 谁知道,那位男同志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那我还得把他挖出来啊?” 女方的眼泪一下落下来。 ...... 在场的所有人顿时不做声了,后来来了两个保安,把人给请走了。 顾争渡拍拍伊曼的肩膀说:“要不要换个日子?” 伊曼抿着唇说:“没事,就是个小插曲,不耽误咱们的好日子。只是可怜他们天人两隔,希望刚才那位女同志不要做傻事。” 顾争渡趁着没人注意他们,悄悄捏了捏伊曼的手:“我会好好珍惜你,不留遗憾。” 伊曼抬头,认真的说:“我也会的。” 他们拿着结婚申请表,坐到一边开始填表。 顾争渡知道伊曼学历高,难得的高中生。填表的时候偷偷看她写字,隽秀漂亮,真是人如其名。 他看了看,又看了看,越发觉得眼熟。 当初雪灾救援的时候,他看到伊曼帮大爷写信,当时就有这种感觉,后来被事情岔过去,就没有深想。 是在哪里见过她的笔迹? 顾争渡把这事放到脑后,先跟伊曼申请了结婚证。 硕大的钢印打在结婚证上,两个人在这一刻,从一个陌生人从此有了法律、情感、道德上的纽带。 顾争渡也不怕人笑话,拿着结婚证先亲了一口,又捞着伊曼在脸蛋上啃了一口。 边上人知道小伙子情难自禁,娶媳妇是一辈子的大事,激动一下可以理解,鼓掌的鼓掌,起哄的起哄。 伊曼被闹个大红脸,坐到车上半天不理顾争渡。 顾争渡有法子对付她,一脚油门把人带到商业大楼。 商业大楼一楼全是好吃的,车刚停稳,伊曼的小脸换了个表情,乐呵呵地下车了。 这是第二次来,又是拿结婚证成为合法夫妻的第一天,伊曼没省钱,买了三只小烧鸡,把上次吃到的好吃的糕点又买了一遍。 巧不巧,又是上次那位营业员。一回生、二回熟,戴好卫生帽说:“这次要买几斤呀?” 伊曼也笑着说:“绿豆糕、桂花糕、枣花糕都来三两,其他的拼两斤出来。” 她跟陆田说好了要给她带糕点去,这次就多买些回去,省的不够吃。陆田有时候早上起得晚,来不及吃饭就得吃这个垫肚子。 她回头看了眼顾争渡,顾争渡从兜里把票和钱掏出来塞到她手上:“多买点?” 伊曼摇摇头:“下次再买吧。” 营业员说:“诶,我们早上刚从食品厂拉过来的奶油饼干,一大罐只要十二元。” 小金在后面露个脑袋瓜,大着嗓门说:“嚯,好家伙,一罐饼干赶上一罐麦乳精了啊。” 营业员点头说:“的确贵,里面加了牛奶和奶油,面上还撒了白糖和黑芝麻。讲究点的人家都当做早餐吃呢。” 伊曼犹豫了一下,她不想早餐吃饼干,当个零食还差不多。早餐吃热乎乎的小笼包、馄饨、面条多好啊,不行还能去找李师傅吃饭菜。 顾争渡直接说:“来一罐。” 伊曼回头看他,他心有灵犀地说:“不许当正餐吃,下午饿了吃两块倒也可以。” 营业员高高兴兴地把大罐饼干递给伊曼,这玩意是好玩意,配料都是硬货,只是跟传统的方块饼干比贵好多倍,买的人不多,怎么说,价格也在这里,赶上普通工人一个多礼拜的工资。要是没人买,放着放着过期了,她们柜台还得写检讨。 新鲜的饼干给新人吃正好。她算是看到伊曼衣服兜里结婚证的一角,趁着他们幸福甜蜜的劲儿推销正好。 “里头是三斤奶油饼干,能放半个月,注意点别过期了。”营业员好心交代。 伊曼抱着饼干罐跟她点头:“知道了,谢谢同志。” 小金也买了糕点回去,坐在车上,伊曼把饼干打开,分了约莫一斤的量给他,又分给他一只小烧鸡,让他给战友吃去。 她自己是吃不完这么多食物,与其过期不如大家分一分。 顾争渡也觉得窝心,他的战士们都是跟他出生入死过的弟兄。伊曼当嫂子的心疼他们,也就是心疼自己。 顾争渡陪伊曼坐在后面,俩人十指紧扣,跟小金说:“还不谢谢你嫂子?” 小金在前面开车,非礼勿视,端庄的不行:“谢谢嫂子!!我们一定都吃完,把鸡骨头都给嚼了!” 伊曼乐的前仰后合,顾争渡笑骂道:“别给我上眼药啊,我对你们够可以了,整的像是告状我不给你们饱饭吃。” 小金在前面嘟囔着说:“饱饭是给,不过吃了食堂八个馒头和一碗米汤你就跟我嫂子告状。” 顾争渡的眼珠子一下瞪大了,这玩意是知道谁是大小王了是吧?知道拿嫂子来对付首长了。 小金缩缩肩膀,义正言辞地说:“请不要打扰司机同志的驾驶。” 顾争渡无语的往后一靠,偏头对上伊曼笑盈盈的眼神。 他们俩还保持着十指紧扣的姿势,她捏捏顾争渡的手指,让他别跟小金计较。顾争渡却说:“捏完了吧?轮到我捏了啊,准备好了没有?” 伊曼:“......”是要手断么?! 结果顾争渡就是摩挲了一下。 逗完媳妇,心情大好的顾争渡把伊曼送回家。到了家楼下,发现花坛附近围着好多小孩。 再一看,张先霖在葡萄藤下面弹手风琴呢。王奶奶坐在他对面捧着脸听的好认真... “张老师,你怎么在这儿啊?”伊曼跟张先霖打招呼,张先霖表情轻松地说:“正好路过这里,教孩子们弹弹手风琴。” 这话说出来伊曼是不信的。在学校还没教够,特意跑到一号楼下面教? 顾争渡跟姨妈一起上楼,突然冒出来一句:“陆小田她是不是招惹人家了?” 伊曼回忆了一下,还真有可能! 主要陆田她没开窍,有时候招惹了她自己还不自知。 “上次舞会,咱们走了以后他们跳舞来着。” 顾争渡提着大包小包往上走,又说:“这种知识分子招惹起来不得了,什么道理都懂,就是不讲理。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事,不光是农村妇女干得出来,文艺工作者们也是先锋力量。” 伊曼走到门口,正要说话,前面的门倏地打开了。 陆田头发乱糟糟地站在伊曼面前,看了看伊曼,又看了看顾争渡。 顾争渡先开口:“你穿鞋要干什么去?” 伊曼这才发现,陆田穿着居家的衣服,脚上却是解放鞋,这是要出门? 陆田愤怒地说:“我看看谁在我补觉时弹琴,我下去杀了他!” 伊曼、顾争渡:“......” 小两口不约而同的让开身子,陆田咚咚咚地下楼,步伐沉重而怨念。 伊曼进到屋里,低头抿着唇忍着笑。 顾争渡感叹道:“这还不如对牛弹琴,至少牛不会杀了他。” 伊曼一下笑出声。 他们俩把东西放好,顾争渡还有别的事情,拉着伊曼的小手,刚想亲个离别的小嘴,陆田咚咚咚地上来了。 顾争渡松开伊曼,幽幽地说:“哟,陆牛牛回来啦?杀了几个呀?” 陆田不知道怎么下楼撵人的功夫有了个外号,她抓抓头发,困倦地说:“杀了一个,那个不中用的玩意,见到我就乐。咋的,我披头散发的很搞笑是吧?把我当笑话呢!回头我回学校,看我给不给他穿小鞋。” 顾争渡蹲在地上开始笑。 伊曼抹了把眼角的泪花,拉着陆田的手说:“牛牛啊,别生气,也许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样。他是看到你高兴才笑的呢?” 陆田鼻子里哼出一口气:“高兴个屁,姑奶奶烦着呢。”她又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想继续回去睡觉:“床我用用啊,你下午要是睡觉咱俩就挤挤。” 顾争渡把结婚证掏出来,举到她眼前晃了晃说:“珍惜跟你嫂子同床异梦的时光啊。” 陆田想抓结婚证,被顾争渡手快地揣回兜里。 陆田一下精神了,咧着大嘴说:“你俩拿证啦?恭喜啊恭喜啊,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今年是龙年,也才三月份,争取一下,早点办喜酒,然后生个龙宝宝多好!” “日子让长辈定吧。”伊曼瞅着她说:“没想到刚拿证就要被催娃,你也早点把你个人问题解决吧。” 陆田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那也得有解决的法子啊,你看我这熊样,谁瞎啊看上我,哈哈哈大瞎子——” 伊曼被她说的哽住了:“......” 顾争渡走到门口,他还有事得先离开,闻言回头说:“明年过年你就别买对联了,我送你一个。” 陆田说:“什么对联?” 顾争渡慢悠悠地指了指窗外说:“上联:瞎,那是绝对瞎。” 又指了指陆田说:“下联:虎,真是虎到家。横批——媳妇你说。” 伊曼喊了声:“绝配!” 顾争渡:“对!” 伊曼受不了了,抱着饼干罐在沙发上笑的打滚。 陆田不明所以,反正野性的第六感告诉她,顾争渡不是夸是在挤兑她。她噌噌噌地走到门口,把顾争渡推出门,重重地关上门,走你! 陆田气呼呼地说:“嫂子,你说顾哥是不是有病,没事挤兑我干什么?!” 伊曼笑盈盈地说:“是啊,牛牛,他为什么挤兑你呢?” 陆田指着伊曼说:“你这话也不对味!” 伊曼拉着她,打开饼干罐塞给她饼干说:“尝尝,味道怎么不对?刚从食品厂做出来的。” 陆田光看罐子就知道是奶油饼干,甜酥的口感,还有芝麻的香气。她吃了一块,伊曼又给她抓了两块在手里。 然后伊曼起身回屋里换衣服,陆牛牛在外面啃饼干,啃着啃着觉得味道挺好的呀,不对味肯定是错觉。 顾争渡来到楼下,发现张先霖抱着手风琴眼神里充满忧伤。 他一个幸福甜蜜的新婚丈夫,觉得大家都应该得到幸福。于是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张先霖的肩膀:“兄弟,加油。” 张先霖呆呆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边上的人说:“那是顾团长吧?你认识顾团长?” 张先霖奇怪地说:“不、不认识啊。” 他听说许多军人不大喜欢他们这样的文艺工作者,觉得没有男人味,娘娘腔。顾团长主动跟他打招呼,怪让他诧异的。 丝毫没有察觉到顾争渡是对“盲人”兄弟的鼓励。 * 忙完该忙的事,顾争渡给聂女士打电话报喜。嘚瑟完了,回到宿舍里,顾争渡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张畔畔在对面床,困的滴沥啷当,忍不住打开台灯说:“既然如此激动,不如早点把日子挑好。” 顾争渡说:“我妈在那边选日子,应该是五一左右。还得一个月。” “一个月都等不了啊?”张畔畔打了个哈欠,胖胖的身子转个头说:“你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困的厉害,一会就能睡着,不怕吵。” 顾争渡应了一声,大晚上的他起来下去跑步。跑完步,又洗了个澡。 天此刻已经蒙蒙亮,顾争渡坐在桌子前面,拿钥匙拧开锁打开抽屉。 里面半抽屉的奖状,个人的、集体的都有。另外还有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他的工资奖金存折和各式的票劵。 他用手摸了摸摆放整齐的军功章,轻声说:“以后你可不是孤身一人往前冲了。” 随后把铁盒扣好,打算礼拜日见伊曼把他的家底都交给她保管。 收拾的差不多,他还是不困。距离起床号还有四十多分钟,顾争渡干脆把他妈给的《大家文学》拿出来,靠在床头看。 看着看着,顾争渡觉得不对了。 他妈给他这本杂志,是想让他看看蛮易先生的文章。上面是春节期间发表的文章,完事最下面还有三分之一的版面,由蛮易先生亲笔写的《贺读者信》,是为了庆祝春节特意制作的一期。 这位蛮易先生的笔迹,怎么跟他家小媳妇的笔迹一模一样啊? 别的不说,在笔锋停顿处,喜欢重点回转勾那么一下。还有一捺的地方也爱顿一顿下拉。 顾争渡把杂志放到一边,闭上发酸的眼睛,觉得是他自己困大了,才会这样觉得。 短暂的休息一会儿,到了起床时间,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心无旁骛的忙完工作,顾争渡打算中午找媳妇吃饭。 刚在宿舍里洗澡换完衣服,门外传来敲门声:“首长,嫂子来送饭啦!” 小金喜气洋洋的声音就在门外,顾争渡打开门,真的看到提着饭盒的伊曼。 “你怎么来了?”顾争渡又是惊喜又是诧异。 伊曼是在家里没事做,有点想念顾争渡,这话不好当着面说,微微一笑就当做回答了。 同在屋里休息的张畔畔赶紧把二郎腿放下来,他一个胖子居然能翘二郎腿也是怪让人吃惊的。 “嫂子来了,快进来坐。”张畔畔郑重地站起来说:“坐这里,这里早上擦来着。” “你太客气了。”伊曼跟张畔畔点点头说:“我带的饭多,一起吃吧?” 张畔畔觉得她一出现,屋子里的空气甜的发腻,他赶紧说:“不了不了,我跟小金到食堂去吃。” 小金猛点头:“我们的师傅不比李师傅差!” 张畔畔说:“对对,我俩这就走,你们慢慢吃。” 走到门口,张畔畔探过头说:“恭喜啊二位。” 目送他们离开,顾争渡接过伊曼的饭盒往桌子上摆。 伊曼想垫点纸,伸手:“来点纸,有油。” 顾争渡顺手拿来《大家文学》,手一打开,就是伊曼写的那一页。 伊曼:“......” 顾争渡:“......”,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26第 26 章 家具酒席 “先吃饭吧。”伊曼把饭盒打开。 顾争渡把书撇到床上, 拖来张畔畔的椅子跟伊曼挨在一起坐下。 伊曼给他拆了小烧鸡的鸡腿肉,用蒜苗过了一点油,爆香出来, 味道很是勾人。 另外就是炒三丝,土豆丝、胡萝卜丝和豆芽。加上一点卢崇文家里的小咸菜。 “米饭和馒头是在三食堂买的。”伊曼夹了点肉给顾争渡说:“用你的饭票。” 顾争渡一听说:“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你的。待会有东西给你。”说着反过来给伊曼夹了一大筷子的鸡腿肉。 俩人吃完饭, 顾争渡收拾好碗筷准备拿到外面去洗。 伊曼叫住他说:“你猜到了是不是?” 顾争渡见她大方的说出来, 也就是变相承认了,他也不藏着掖着,夫妻俩藏着掖着怪别扭。 顾争渡笑了笑说:“我媳妇真有本事。” 伊曼点点头, 小脸认真地说:“有些事不是特意瞒着你, 是想以后告诉你。” 顾争渡没往心里去, 又不是多大的事。起来捏捏伊曼的小脸蛋说:“嗯,以后你记住, 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别一个人扛着就成。” 也难怪《大家文学》到过年后就不刊登蛮易先生的文章, 他媳妇跑过来跟他处对象,哪有时间写文章。 他点了点桌子说:“平时张畔畔很少在这里,你要是想写文章就过来写, 我守着你。等到咱俩结婚,书房就给你用,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怕人看见, 写完就把书房门给锁上。” “这倒也不用。”伊曼还想着婚后找个工作干,先把写文章的事情往后面放放。 伊曼跟顾争渡吃完饭,提着饭盒往一号楼去。 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跟顾争渡打招呼,都是听说他马上要结婚, 打算吃喜酒的。 顾争渡小声跟伊曼叭叭:“咱结婚就把亲近的人请了,其他人我回头在食堂里整一顿就成。犯不上让什么人都来参加。不过你要是想要大办,咱们就办他个一百桌。” “什么一百桌,累死个人。就亲近的人庆祝一下挺好。”伊曼本身不是张扬的性格,顾争渡的身份也在这里,手下有一批军官和战士,还有这些年交往下来的人脉,要是都请了,说是一百桌一点都不夸张。 俩人大概说好,伊曼想了想说:“南关岭的姐妹我想请过来,她跟她娘帮了我好多,还有我们妇女主任白主任。” 顾争渡早有耳闻说:“王笈铃同志是吧?她不是还处了个知青对象?一起带过来玩玩。知青可不好当,不少人留在下乡的地方一待就是一辈子,没机会到别的地方去,挺难得。咱们的日子定下来,你就跟他们说好,我来给他们开邀请信。” 有了部队的邀请信,他们开介绍信过来是分分钟的事。 伊曼听了很高兴,俩人走在路上,她轻轻碰了碰顾争渡的手背。顾争渡趁没人看他俩,两秒的功夫,抓起小手啄了一口。 把伊曼送到楼下,伊曼保持着双手插袋的姿势站着楼栋下面:“顾团长,咱们礼拜天见?” “必须礼拜天见。”顾争渡笑着说:“再把需要的东西列好单子,礼拜天一早我就过来接你,咱们把家具一口气配齐。” “嗯。”伊曼脆生生的答应了,顾争渡目送她上楼。伊曼从厨房窗户上对他摆手,顾争渡这才离开。 小海雀站在樟树枝头叽叽喳喳的叫唤,伊曼把厨房里的剩菜叶找出来放到窗台给它们吃。 吃完一批又来了一批。知道伊曼是投喂它们,有的胆子大的小海雀还敢吃她手里的菜叶。 鸟儿带着自然的生机,吃饱喝足,在屋檐上飞了一圈,落在前面的平房上面。 平房里吵吵闹闹。 中午吃完饭的人们刷锅洗碗,有的趁太阳好,抓紧时间把脏衣服洗了。 叶钱这些天被叶郁英气的起不来床,她躺在床上看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妹子,心中燃起一股无力感。 叶钱跟她丈夫在三食堂帮忙进出货物,有时候三食堂有的到保质期的罐头饮料之类的,只要还没坏,她就能拿回来吃。 反正都是要扔的,与其浪费掉,不如吃掉。这也是食堂员工的“福利”。要不然怎么在食堂里干活的人一个个膀大腰圆,不就是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能接触好东西么。 她怀着肚子也不能老吃过期的东西,她男人和她每个月半斤的肉票,不够她吃的。她怀孕,国家还给每个月发三两的奶粉和一两红糖补充身体,可这也不够营养。 她男人动了小心思,食堂包饺子的时候摸了一斤五花肉回来。正在炖肉的功夫被叶郁英发现了,知道是姐夫从食堂里偷出来的,叶郁英仿佛找到拿捏他们的把柄。 这些天怀孕的姐姐也不照顾了,整日里就琢磨着找哪位军官相亲。叶钱说一句不说,叶郁英就会威胁她,要把姐夫偷肉的事情告诉食堂领导。 叶钱索性不管她,月份越来越大,起身困难,整日在床上躺着诶哟诶哟的哼唧。 叶郁英才不管,她听前面平房的人讲,顾团长马上要结婚了,这是家属村广而告之的话题。 她为了顾争渡到这里来,没勾搭上顾争渡,也不能打消她想要留下来的心。她疯狂的想要留下来,不想在主角面前当炮灰。 要知道,只要她能嫁给军官成为军嫂,这个身份就是她的保护。谁都不能轻易动的了她。 她在家属村里经常走动,见谁都亲亲热热。有的知道她当中顾争渡出丑的、还有的知道她在舞会上丢人的,绝大多数的家属都是不理她的。家属们有自己的妇委会,说是妇委会,相当于家委会,家属们都有自己的关系网,相互一传十十传百都能知道她的品行。 然而还有人不知道,那位也是位不招人待见的角色——赵婶子。 她给赵连长琢磨伊曼的事没成,消停了一段时间。没看到有谁给儿子穿小鞋,于是又来了精神。 也不知道叶郁英怎么跟赵婶子遇上的,一来二去,赵婶子竟看她很顺眼。特别是叶郁英做出低眉顺眼的表情,就像是封建社会的乖顺的儿媳妇,腰细胯大屁股圆,这不妥妥的生儿子的料? 叶郁英其实看不上赵连长一个连长身份,后来想到赵连长发展的不错,貌似后来当了个营长,也算是年轻有为。 她退而求其次,反正结婚以后还能离婚,先把军嫂的身份弄下来,就故意帮赵婶子做饭洗衣服,惹赵婶子开心。 “说来说去,我家还有个工作名额。”随军家属都有工作名额,一个家庭就一个。赵婶子年纪大,没有合适的岗位,要不然不能留到现在。 叶郁英高兴的不得了,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军嫂的身份有了,工作不也能来了?到时候挣到的钱自己攒着,花这个老的钱,还有赵连长的工资拿着。加上她穿书的眼光,以后发达指日可待。 “也不知道赵哥能不能看的上我。我就是个农村户口,学历也不好。”叶郁英坐在洗衣盆边上,使劲搓着赵婶子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出来的水都是黑的。 她忍着心里的恶心,做出一副孝顺的姿态说:“我倒是想一辈子孝敬您老,就是有这个心,怕没这个机会。” “你说这做什么,他的婚事我做主。你只要听我的就行。”赵婶子越看叶郁英越喜欢,站在她身后往洗衣服里扔了几双赵连长的臭袜子,感叹地说:“你要是嫁到我们家,可就是享福的命咯。” 叶郁英背着她干呕了一下,把袜子埋在赵婶子的衣服,眼不见为净。 她心想着,我嫁到你们家可真是你们家的福气。 请神容易送神难,您老可等好吧。 赵连长回家时,看到家门口的杆子上晒着满满的衣服。屋里还飘着饭菜的香味。 他刚进门,叶郁英端着准备好的搪瓷缸过来,羞答答地递给他说:“赵哥,辛苦一天了,先坐下来喝水。” 赵连长面无表情的接过茶水坐下来,他不说话,叶郁英也娇羞的不说话。 她把拖鞋拿到旁边,蹲下来直接给赵连长解鞋带。 赵婶子在饭桌边上看的眉开眼笑。 这就对嘛,她儿子就得找这样的媳妇。那些指望攀高枝的,哪里能有这样的儿媳妇好,不需要使唤,自己眼里有活多好。 等以后生个胖孙子,她就在家里带孙子,什么事都不用干。儿媳妇上班挣一份钱、儿子上班挣一份钱,她都拿着给她的胖孙子留着长大娶媳妇。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下一代么。 赵连长缩回脚,自己把鞋带解开说:“咱们家里不兴这一套。” “赵福,只能说话呢?”赵婶子不乐意地说:“哪一套啊?你袜子人家都给你洗了,脱个鞋算什么?以后她还要给我生孙子呢,对吧,小叶。” “那可不是嘛,咱们别扭扭捏捏的,好大一个老爷们,在外头够受累的,在家里就放松点得了。来,赵哥,我给你捏捏肩。”叶郁英一点不害臊,绕到赵连长身后,给他捏着肩膀。 她身上带着浓浓的洗头膏的香味,赵连长闻着闻着被熏眯了眼。 揉完肩膀,见赵福放松下来,叶郁英故技重施,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蹲下来让赵福把脚放在拖鞋里。 她从下而上的抬眼瞅着赵福,对赵福来说,有一种本能上的吸引。他咽了咽唾沫说:“谢谢你。” 赵婶子在后面说:“有什么好谢的,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 这顿饭,是真的把赵福吃迷糊了。 几天下来,天天如此,他逐渐对叶郁英不再抗拒。 * 伊曼借着邮政局的电话,跟聂女士通了电话。 顾争渡已经跟聂培芬说他俩要结婚的事,伊曼过来也想亲口跟她说。 聂培芬在电话那头欣慰地说:“我早就说你们俩很适合,看来我人老眼光没老。对了,日子定在四月四日,双双对对的日子,怎么样?” 这么快? 算下来不到半个月。 伊曼自然是答应的,她这边没有长辈,干脆听聂培芬的。 跟聂培芬说好以后,挂掉电话,又给南关岭大队部打过去。 正好那面是白主任接听的,听说她要结婚了,诚心的为伊曼表示祝贺。 面对伊曼的邀请,可惜的是,白主任老家的父亲病了,她要带他到城里看病,估计来不了。然后让广播叫来王笈铃,让她们俩小姐妹说话。 “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记了。”王笈铃在电话那边哽咽地说:“你是自愿结婚的?” 伊曼心中感慨,好姐妹就是好姐妹,先问是不是真心,再来祝福她。 “当然是,顾大哥对我很好,你知道他是谁?”伊曼说:“你跟他也算是老乡。” 王笈铃想了想说:“该不会是咱们村里的军官吧?我的老天爷,你们的缘分真不浅。” 伊曼在电话里笑了,跟王笈铃说了结婚的日子,王笈铃一口就答应下来。 “还有那你带谭广德来。我对象说,知青走动不方便,难得有机会,让他出来转转。” 王笈铃在那头说:“看看你现在,一口一个对象,当初谁啊,要你处对象比什么都难。对了,咱家这边你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过去?” 伊曼想了想说:“别的到还好,有点想隔壁村的霍家豆腐。”大队部发过一次豆腐干,实在太好吃了。 “行,我紧着好带的给你带。”王笈铃跟伊曼说完,俩个小姐妹约好日子,挂掉电话。 伊曼回去歇了一天,新房里需要的物品已经写好清单。 大清早的,她喜滋滋地趴在窗台上等着顾争渡来接她消费。 上回顾争渡在宿舍里把积蓄都给了她,这次她腰包鼓鼓的要把小家布置好。以后她上班了,还能写文章,到时候都补在他们共同的积蓄里,也不算全花顾争渡的钱。 目前情况不允许,她也不扭捏。用顾争渡的话说,太生分反而伤人。 远远地,顾争渡的车来了。又是小金开车,另外后面还跟着一辆拉家具的小卡车。 伊曼下楼,车里四五个战士站在车斗里跟她打招呼:“嫂子好!” 伊曼红着小脸说:“你们好,麻烦你们了。” 战士们你推推我,我推推你,都很骄傲。他们的嫂子真是顶天的漂亮,比传说的还要漂亮呀。 小金呲着大白牙说:“他们听说要买家具,自愿过来帮忙。陆师长还让汽车班的人派车过来,省的让买家具的人送,还得等。咱们自己有车有人,用不着别人送,一车就拉过来了。” 伊曼说:“那好,回头叫你们团长请你们喝汽水。” 顾争渡在车里笑着说:“汽水算什么,让李师傅烧几盘红烧肉,回头给他们晚上加餐吃。” 车里一阵喧闹,大家热热闹闹的往商业大楼去。 他们车前面走,后面赵婶子在屋里跟赵福谈话:“你到底交没交结婚申请书?要你结个婚怎么那么难?我是要你的命吗?” 赵福郁闷的不行,申请书他是照着各式交上去,没有任何地方不对的。不知道为什么等了几天就是没批下来,这怎么办?他不知道是顾争渡扣下来的为难他的,还是老政委那边政审叶郁英有问题,反正都不是好事。 赵婶子催他催的厉害,母子俩又开始冷战。 叶郁英大早过来,在路口看到伊曼坐车走,看样子是买结婚家具去了,冷笑了一下,然后进到屋里变脸似得绕到赵连长身后,贴着他给他捏肩膀:“别跟娘生气,她不也是为了咱们操心么。” 这一声“娘”叫的赵福叹口气,闭上眼睛。 赵婶子眉开眼笑地在后面看了看,然后说道:“小叶啊,他不急咱们也不急,反正又不是咱们找媳妇伺候,谁没人伺候谁着急。” 叶郁英挤出假笑说:“我才不伺候赵哥,我伺候我娘。” 说着,不给赵连长捏肩膀,坐到床边上给赵婶子捶腿:“娘,你的老寒腿可不成,回头我有了棉花票都给你做棉裤保暖,我一点都不用。” “诶,这才是我的好媳妇,真孝顺。”赵婶子欣慰地拉着叶郁英的手。 叶郁英这些天给他们家干活,手粗糙了不少。她免不了在心里头骂这个老不死的。 赵福受不了,站起来说:“咱们家不搞封建那一套,人人平等。” 赵婶子问:“你不吃饭干什么去?” 赵福说:“我去问问结婚报告的事,省的你们娘俩整天跟我闹腾!” 他离开家,外面的太阳很刺眼。他眯了眯眼,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悲催的感觉。 叶郁英从屋子里追出来:“赵哥,你没事吧?” 赵福回头看着这个几天前还算是陌生的女人,闷声说:“你有什么事?” 叶郁英想到结婚报告需要政审她的身份,她有点心虚,在家乡她的名声就不大好,这都是跟原书里女主莫山山闹得。她一个炮灰配角,不想老是被踩到她的脚下,于是在老家有点不愉快的小事情。 她走到赵福面前,柔声说:“结婚报告的事,是单单咱们需要这么些天,还是大家都要这么些天?” 赵福说:“有的时间长的还要一个月。怎么,你在担心什么?” 叶郁英笑着说:“哪里担心什么,就是想早点把事情办了。你也知道,我姐姐对我不好,她留不下我,成日的使唤着我。” 赵连长说:“对你不好还让你过来?” 叶郁英一怔说:“也不是太不好...让我来也是为了伺候她身子。” 赵福说:“那你成天往我家里跑,照顾人家孕妇了么?” 叶郁英:“照、照顾了。” 赵连长深深地看她一眼,摇摇头说:“无所谓了。”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茫然的叶郁英。 * 伊曼跟顾争渡在商业大楼后身的家具城买了桌椅、衣柜、书架和梳妆台,还买了两盏进口台灯,这属实是捡漏了。 原本要台灯的干部工业票没借下来,赶上伊曼他们手上有多余的工业票,排着队,就把台灯买到手里。 回家的路上,伊曼跟顾争渡俩人一人抱着一个台灯,小心翼翼的。 “多亏有大家帮忙,要是咱们自己真搬不了这么多东西。”伊曼说:“下个礼拜窗帘到了还得来一趟,到时候咱们自己就行了。” 顾争渡说:“你也不用太不好意思。部队里你帮我我帮你都是很正常的事。我当兵这些年,没少帮人搬家开车,你来我往这是正常交往。等以后他们有人结婚,要咱们帮忙,咱们帮就是了。” “说得对。”伊曼笑盈盈地从兜里抓出几颗橘子味的水果糖,喂给顾争渡一颗,然后给小金几颗,待会下车打算再给战士们几颗。这是买喜糖时,营业员给她抓着塞兜里的,不要钱,嘿嘿。 他们回到家里,把家具放到位置上以后,还得马不停蹄地到食堂定婚宴菜品。四月四号是个礼拜天,怕有人提前定了。 他们打算开六桌,就在三食堂的小招待厅办,省的到处麻烦人借桌椅。 顾争渡刚下楼,打算走到三食堂,一个战士跑过来,让他去办公楼,春季征兵在即,有事要跟他商量。 于是陪伊曼去三食堂定酒席的成了小金。 小金美得不行,他老早就想要吃猪肘子了,想必嫂子一定会答应。另外他已经打探好李师傅的拿手菜,等到了他跟嫂子好好推荐推荐,保证让大家吃的心满意足。 伊曼进到三食堂里头,看到胖厨子在窗口前面站着。 她笑着跟胖厨子打招呼:“你在呀。” 胖厨子的脸一下垮下了,闷闷地说:“嗯。”然后指着李师傅说:“人在那边。”说完他就走了。 小金纳闷:“这人咋的了?” 伊曼也不知道,摇摇头往他指的地方过去。 李师傅正在跟赵婶子说话,巧不巧,这也是要来定酒席的。 赵婶子见到伊曼过来,“诶哟”了一声,就往旁边一站。 伊曼这才看到柱子边上规规矩矩站着的叶郁英。 小金瞥了眼叶郁英,往伊曼身边近了一步,与李师傅说:“老头,订餐。” 李师傅要揍他。 小金嬉笑着说:“我们首长要结婚啦,六桌!材料不够跟司务长预定,都打好招呼了。” 赵婶子在边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好歹也是个团长,就六桌。我们可是要定十桌呢。对不对啊,小叶。男人嫁的值不值,就看给不给你花钱。” 她看到伊曼跟小金过来,还以为顾争渡不重视这件事,心里很是舒服。叫她攀高枝,小心摔断腰。 叶郁英在旁边一言不发,也就点点头当应了。 她是看出来伊曼这些天变化的好大,头发养的油光水滑,皮肤瓷白的透亮,都说女人是滋养出来的,在伊曼身上还真合适,整个人的气色好到发光。 她暗暗端详着伊曼,越发的嫉妒。 最后憋不住往伊曼的腰上扫了眼说:“也不怕被掐断了。” 伊曼正要开口,李师傅先声道:“诶,我说你还没结婚呢吧?嘴巴怎么没个把门的?” 赵婶子觉得叶郁英说的没错,嚷嚷着说:“说什么了?我们说什么了?找你订酒席你推三阻四,怎么她一来你就点头?” 李师傅无奈地说:“你先别吵,人家对象早就把饭票送到我这边来了,材料还是人家自己出,跟你们不一样。你们俩就带着一张嘴过来跟我说定酒席,谁给你们定啊?钱不给,票不拿,难不成你儿子结婚我还给你们垫钱?懂不懂规矩?!” 27第 27 章 婚纱照与他人的婚礼 叶郁英拉着赵婶子往边上站, 嘴上说着:“娘,咱们别跟他们计较。不就是看顾团长级别高,甭管他是真的拿票还是假拿票, 这边都得说他拿了。” 赵婶子本来被李师傅训的哑口无言, 叶郁英的话无疑是拱火。她伸出手往李师傅面前摊了摊说:“他拿的什么票?在哪里?给我看!” “诶,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油盐不进啊。”李师傅眼珠子瞪的老大, 抓着抹布往桌子上一扔说:“那好, 咱们别在这里闹腾,你儿子是赵连长对吧?走, 咱们去他们办公楼找他,我把票亲自送给他看怎么样?他要是不看, 我就给他领导看, 给陆师长看!走!” 说着,他往后厨喊道:“今天咱们都别开伙了,家属村的人吃不上饭那可真抱歉了, 自己在家凑合着吃一顿饿不死。我得去找司务长、找陆师长, 我要我的清白!” “诶哟,这点小事你犯得着去找大领导吗?!”赵婶子别的不怕, 最怕给他儿子惹麻烦, 她儿子还要加官进爵呢,怎么能被别人给搅合了。 她上前要去拉李师傅的手,被李师傅重重甩开, 指着鼻子骂了好几句。 叶郁英傻眼了, 她不知道李师傅脾气这么火爆,一个做饭的厨子而已,怎么还敢去找大领导评理去? 小金跟伊曼站在不远处,小金偷偷跟伊曼说:“活该她们傻眼。李师傅原来是炊事班出来的, 在连队里那是数一数二的火头军。陆师长当排长时,他就给陆师长做饭呢。后来受伤转业不想去地方单位,还是陆师长特批他留下来的。李师傅的儿子还在云南当兵哩,去年立功升的排长,要我看比赵连长以后有出息多了。” 伊曼这下明白李师傅为什么反应这么大。赵婶子怕自己耽误赵连长的前程,李师傅又怎么乐意因为她们的几句话坏了自己的清白,他没了清白,不也就是坏了儿子的前程么。 赵婶子吓得不行,慌张地说:“是我打嘴,我说错话了。我也不是什么领导,一时激动才说出那样的话,你看我打嘴。求你别去找领导,我对不起你,你是我领导,我错了。” 叶郁英苦着一张脸,觉得在伊曼面前掉面子。 她觉得自己是个体面人,订十桌酒席也是十全十美的意思,怎么没想到赵婶子连酒席的票劵都没准备好,空着手带着她上这里来订席面。刚才的话也不过是心里不舒坦,意气用事。 后厨待着的胖厨子小跑着出来,给李师傅拿了茶缸让他喝茶。李师傅似乎有高血压,一张脸气的猪肝色,坐在椅子上半天都不动弹。 后厨好些人跑出来,站在李师傅面前,很是有种等着他一声令下,能把这不讨好的两人扔到油锅里油炸了。 叶郁英好不容易能嫁给军官,自然不愿意给他身上抹黑。要是真闹大,赵福怪罪到她身上不跟她结婚怎么整? 于是也不管伊曼在不在,自己体面不体面,不停地给李师傅鞠躬道歉。 周围人劝着李师傅别太生气,赵婶子跟叶郁英也在道歉,李师傅总算摆摆手说:“你们结婚就算有票也别来找我,我伺候不了你们这样的大佛。赶紧走,别在我眼前晃悠。” 胖厨子跟着摆手说:“走走走,赶紧走啊。真是个事精儿,走到哪里都不安生。以后少过来打饭,伺候不来你这张臭嘴。” 叶郁英的脸红到脖子根,扶着赵婶子亦步亦趋地往外走。 赵婶子也憋气,本想着要压攀高枝的伊曼一头,没想到让伊曼看了笑话。 她跟叶郁英回到家里,一路上都没说话。 到家第一句:“你听清楚那个女的什么时候结婚?” 叶郁英想也不想地说:“四月四号。” 赵婶子说:“三食堂不给咱们办,咱们自己做。十桌就是十桌一桌都不能少。娘把棺材本拿出来给你们摆酒席,咱们月底就办,必须压她一头,把她的福气、喜气全都给我压下去!” 叶郁英迟疑地说:“可是我跟赵哥还没拿证,上头还没批。” 赵婶子拉着她的手说:“咱我们村里,只要摆了酒席俩人就能睡在一张床上了。许许多多的村里人都没有结婚证,还不是那样过了一辈子。娘跟他爹也没有结婚证,他爹结婚都不在,还是娘抱着一只大公鸡结的婚,现在不也好好的。” 叶郁英也想快点把名分定下来,叶钱那边肯定不会留她太久,她必须把握住机会! * “我看六菜一汤就可以。”伊曼拿着菜单,坐在接待厅里。 李师傅被送到里头休息,胖厨子给了个菜单让她把菜定下来,自己就走了。 小金陪着伊曼,不赞同六个菜:“我们战友结婚有的都是六菜一汤。不过是素菜多两样,费不了多少材料。我建议,至少得八个菜。” “八个菜我看可以。”顾争渡从办公楼回来,错过刚才的精彩闹剧,踏进接待厅,看到小媳妇正在为酒席发愁,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订好了。” 小金张张嘴又憋了回去,小眼神瞥了伊曼一眼,他的首长顾争渡同志顺利接收到他的信号,单手搭在伊曼的右肩上,弯下腰说:“发生不愉快的事了?” 伊曼不觉得不愉快,不过就是看个乐呵。她不是一个能因为别人的错惩罚自己的人,用她的话说,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那就是个大傻子。 “倒也没有,免费看了场闹剧,回头让小金跟你说。”她都懒得提这事。 “别回头了,小金,你现在跟我说。”顾争渡那么多椅子不坐,非要挤在伊曼的长椅上。伊曼往边上让了让,他也跟着挪了挪。 小金嘴皮子利索,叭叭叭把刚才的事学了一遍。 顾争渡嗤笑一声说:“她还以为她能一直留在这里。” “怎么了?”伊曼问:“为什么这样说?” 顾争渡说:“团里正在选拔人去驻岛守卫,一般都是要退伍的老兵去干一年半载的,很少有干部过去。昨天赵福找到我,自愿要去南海守荒岛。那里不允许随军,就在国境线上,需要全年24小时持械轮岗守卫。” 不用他多说,伊曼已经能想到那是个危险的地带,或许会有武装冲突。不然也不会禁止家属随军,就是为了时刻保持警惕心,不允许精神上的任何松懈。 “看样子她们是真不知道这件事。”伊曼左手托着下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反正她是不会可怜叶郁英。 伊曼不知道部队喜宴的“规矩”,顾争渡问了问她的口味偏好,定了四荤四素一汤。 小金成功将酱肘子争取到酒席当中,喜笑颜开地把菜单送到后厨里头,嘴角都要咧到腮帮子。 顾争渡从头到脚扫了眼伊曼,他的小媳妇出来这么久,怎么还是浑身上下犯着香气呢。他敢保证拒绝不是洗头膏的味道,他也用过同样的洗头膏,身上不是这个味。 像是天生的香味,骨肉里漫出来的。别人闻不到,只有他能闻到的香味。 伊曼觉得后脖颈发凉,不自觉地反手捂上去,差点打到顾争渡的鼻子。 “你干什么呢?”伊曼缩着脖子往后看,怎么感觉下一秒他都能往后脖颈上叨一口呢。 顾争渡重新站的笔挺,笑着说:“有小虫子,我给你吹跑了。” 伊曼眯着眼,不相信。 顾争渡镇定地抬手看眼时间说:“走,去换衣服,咱俩照相去。” “现在去?到哪里?”伊曼被他成功的转移注意力问:“这个时间那里还能照相?” 顾争渡特意给伊曼的惊喜:“我叫人把照相馆的师傅请来了,应该快到了。” 伊曼短促地惊呼一声,接着说:“这里也没有好的背景。” 她记得不少人照相都是有布景,后面或是金山上的太阳、或是花海、或者是京市伟人建筑。还有的手里还要拿着道具,假电话啦、假花束啦、塑料的托盘里整挂假香蕉之类的... 冷不防要她照相,她什么都没准备。 顾争渡说:“咱们部队后面有个海叉子,那边有沙滩岩石,我们可以用大海当背景,随便怎么照都好看。我看好多外国杂志,都是这样自然的照片,比照相馆里的时髦多了。” 伊曼不得不服气,顾争渡的眼光确实可以。以后的婚纱照还真是去沙滩拍的多。对着大海、鲜花和海平线上的朝阳,美得不像话。后面还发展跟拍的海边旅行之类的,花费可不小呢。 “那我穿红裙子吧,那条裙子喜庆。”伊曼边往家里赶,边说:“结婚的衣服我还没准备好,现在觉得好多事情都要准备了。” 顾争渡笑着说:“你不用准备什么,你把你的人准备好就行。我妈不是跟你说了,她会给你带衣服提前过来让你挑。” 伊曼倏地侧过头眯着眼看着他,顾争渡拍拍她的头顶说:“我希望你能够无忧无虑的过日子,尽量不要为一些琐事操心。” “可这不是琐事,结婚的事都不能说是琐事。”伊曼说:“再麻烦我都愿意的。” “因为爱我?”顾争渡冷不防地说:“嗯,我明白了。以后多跟你商量,我的小姑娘。” 伊曼抿抿唇,话都让他抢答了,她还能说什么。 回去收拾打扮好,顾争渡又让伊曼把她自己做的月白色的百褶裙带上。 照相馆的人很专业,到了海滩那边,已经对着海滩取景,寻找合适的拍照地方。 伊曼一共换了三套衣服,红裙子、月白的百褶裙,还有女士中山装。中山装这套是卢会长送的,她还没穿过。 唯一不好意思的是,原本到小沙滩散步的人并不多。也不知道谁传出去顾团长和爱人在这边拍照,一传十十传百,站着远远地看着他们拍照的人越来越多。 拍完最后背景是海边红日的照片,伊曼说什么也要回家。她拍照一摆姿势,对面的几个小孩子,也不管男孩女孩都跟着她叉腰扭头的,怪难为情的。 她跟顾争渡挨近一点,大人不好说什么,小孩子们疯狂鼓掌,真羞人。 拍完照回去,她还是很期待照片洗出来以后的效果。 照相馆的师傅让一个礼拜以后去取照片,到时候需要放大的照片可以跟他说,放成八寸或是十寸的用木框起来,摆在家里任何地方都是漂亮的。 等到一个礼拜以后,伊曼跟顾争渡俩人先到做窗帘的地方把窗帘取了,然后去照相馆拿照片。 “本来想着你们来的时候再定,我看着这几张都好看,就把它们都放大了。这两张是送你们的,祝你们百年好合。你们要是不介意,就把海边落日这张让我摆在橱窗里吧,全当做咱们照相馆的招牌了。” 照相馆的师傅乐呵呵地说:“要不同意也没事,总之照片照的很满意。军人同志和家属同志男才女貌,换成别的夫妻,恐怕出不了这么美的片子。等以后要是有机会给我当模特,再拍拍风景照,那可是比挂历上的人都漂亮。” 顾争渡拿着照片欣赏了一番,把尾款给了照相馆的师傅。他婉转地拒绝道:“谢谢你的心意,只是我们工作性质不好把照片放在外面。我们军人不能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你看看这钱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加。” “够了够了,我还得找你五元钱呢。”照相馆的师傅招来徒弟,让他把十元钱破开,他理解顾争渡的话,看顾争渡的军衔应该职位不低,也的确需要低调处理照片比较好。 照相馆的师傅把底片一股脑儿都给了顾争渡,询问道:“那我能问问,要是以后有人想要照类似的结婚照片...” 顾争渡看了伊曼一眼,伊曼笑着说:“不碍事,随便照去。” “诶诶,那太好啦,现在的年轻人一定都会喜欢你们拍照的风格,可比照相馆里的真实自然。不是我说,我们照相馆的风格好多年前就是这样,一点都不新鲜。”照相馆的师傅得了准信,送顾争渡和伊曼上车。 等到他们走后,他找来徒弟说:“你不是要跟你对象拍照么?咱们抓紧时间找个海边拍照,师傅亲自给你们拍,不要钱,就一个条件,摆在橱窗里面给师傅当广告啊。” 顾争渡不知道自己的一时兴起,带动了吉城以后几年的“婚纱照”潮流,心满意足地带着媳妇到外面吃了饭,俩人美滋滋地回家去。 “诶,怎么这么热闹啊。”伊曼从车上下来,手里还抱着两个小相框,纳闷平房那边今天不同寻常的热闹。 顾争渡一手提着两个相框在车边站着,相框上面盖着红布,他可不许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欣赏到伊曼和他的结婚照。 一楼葡萄藤下面坐着几个老人家,其中就有吴奶奶。她冲伊曼招招手:“姑娘,待会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伊曼脆生生地说:“好,您老喝不喝水,我给您带下来?” 吴奶奶耳朵不大好,咧着嘴说:“不睡不睡,我有话跟你说。” 顾争渡干脆把伊曼的相框也拿到手里,推了她一把说:“有什么话现在说,我先把相框送上去,省的你还得爬四层楼。” 伊曼乐得清闲,目送他挎着大步上楼,走到葡萄藤下,发现葡萄藤上面挂着的葡萄串长大不少,前些天看还跟米粒一样呢。 “吴奶奶,有什么话你说吧,我不上去了。”伊曼坐到吴奶奶边上,跟其他人点点头。 吴奶奶来着伊曼的手说:“前面在结婚呢。” “啊?”这话说的好突然,伊曼看向旁边坐着的郭大娘。 郭大娘才五十来岁,耳聪目明,知道家属村不少事,她嘴严实,不像赵婶子那样不招人待见,人缘挺不错的。 她抬抬下巴,不屑地说:“老太太说的没错,前边真在结婚,就是那个赵福,跟叶钱的妹子结婚,办了十桌。真是太吵了,从早上闹到现在,中午觉我都没睡成,脑瓜子嗡嗡的。” 叶郁英结婚了? 伊曼料想不到叶郁英能在这里结婚。 面对她的诧异,吴奶奶说:“压你一头。她们说的。” 郭大娘和其他婶子纷纷摇头说:“不是我们说的,是前面姓赵的说的,还给我们发喜糖,说让我们过去吃饭。啧啧,你可没看见,整了六个菜,全是素菜和凉菜,说的好听,让男人们多喝点小酒,今天热热闹闹的办。实际上不就是舍不得钱么。” 吴奶奶大声说:“呸,没人给她做。” 这话一语中的,赵婶子跟叶郁英大闹三食堂的事到底是传开了。都觉得她们俩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差点把三食堂李师傅闹的不做饭了,他不做饭,家属村一半的人都得饿肚子。 吴奶奶说完,大家都在笑,伊曼明白了,叶郁英居然结婚都想着压她一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怨恨她,实在奇怪。 后边顾争渡下来,前脚刚下来,后脚就有人从平房那里跑过来叫他过去吃酒席。 顾争渡看了眼伊曼,伊曼欲言又止。 顾争渡想了想说:“我还有别的事,今天不去了。”他觉得不对劲,赵福的结婚申请应该没批下来,怎么现在就办上了? 不过他也不确定,政审是由老政委把关,他不管这事。 赵福归根结底是他手下的人,他按照大家习惯随礼的金额,掏出五元钱让过来传信的人送过去。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过来请,也是顾争渡手底下的战士。还说要把嫂子也带过去坐坐。 伊曼觉得有意思,不想参加他们的酒席怎么接二连三的让他们过去。 吴奶奶颤颤巍巍地织着毛线针,主要是别人给她织好了两排,她手一抖就拆几个,看起来是织,越织越少。 她把毛线针往腿上一拍,郭大娘“诶哟”一声:“您可轻点啊,扎到大腿怎么整。” 吴奶奶似乎没听到郭大娘的话,跟伊曼说:“去你X!” 郭大娘想捂住她的嘴说:“怎么上岁数了还骂起人来了。” 伊曼说:“吴奶奶没骂人,她是让我去。” 顾争渡对过来人三番四请的烦不过,就说:“那咱们坐五分钟就回来。” 郭大娘小声说:“别吃他们的东西,我看买的菜都没沾水。” 伊曼点点头,跟顾争渡往前面平房去。 叶郁英今天穿着一声绿,胸前戴着大红花,光明正大的涂着红嘴唇,站在面无表情的赵福旁边,笑的格外灿烂。 她算是想明白了,赵福就算只是个连长又怎么样?她大可以给他立功的机会啊,只要细想想有什么任务情节,让赵福勇敢往上冲,功劳都会是他的。 她想的比较美好。另外她觉得伊曼这个女配角必须要压一压风头。就跟农村人盖房子一样,谁家冒尖了,旁边的人一定要更高一点,把对方的风水也压一压。 她这次着急办,也是跟赵婶子说的一样,压压伊曼的福气之类的。 她还想要伊曼亲口祝福她,说不定压下的福气都能跑到自己身上。 赵福没跟任何人说他要调离吉城,叶郁英不知道,赵婶子也不知道。他像是旁观者,冷眼看着他娘为他准备的这一出闹剧,只等着调令下发后,一走了之,让他娘跟叶郁英俩人过日子去。 伊曼和顾争渡俩人到了酒席现场,桌子上的人都站起来了。还有喝多酒的人,酒壮熊人胆,倒了白酒要让顾争渡喝。 顾争渡才不喝,倒也没人敢真逼他,他带着伊曼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看了眼手表,就等五分钟到了好离开。 赵婶子拿着两瓶玻璃瓶,里面装着散装的白酒。她放到伊曼和顾争渡跟前,一脸喜气地说:“哎哟,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还请你们给新人敬个酒,我——” 顾争渡板着脸说:“没有这样的规矩,让他们过来敬酒。” 伊曼也觉得好笑,是不是等她跟顾争渡结婚,也能使唤陆师长过去给他们敬酒了? 赵婶子一哽,皮笑肉不笑地说:“当领导的就是不一样啊。” “娘,你看看那边的下酒菜没了,你再去炒两个过来。”叶郁英走过来,使唤赵婶子说:“还有散装酒也没了,炒完菜你再去打点。” 赵婶子说:“那你干什么啊?” 叶郁英笑了一下,发觉自己的口吻不对,瞥了伊曼一眼说:“我这不是过来讨我们小姐妹的吉祥话么。” 伊曼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可不好意思跟你称姐妹。我有我自己的姐妹。” 叶郁英上下扫了伊曼一眼,她听说顾争渡特意带着伊曼到沙滩拍照,全家属村都传遍了呢。俩人还真能整花样。 她撇撇嘴说:“我知道你跟陆师长家的陆田玩的好,还有老政委家的钟玖冉,她们要身份有身份要背景有背景,像我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你是不屑跟我玩的。” 这话说的像是伊曼专门挑好条件的人玩。大家坐在饭桌上,不少人看他们说话,真是很容易让人起误会。 她话音落下,确实有不少人将目光挪到伊曼身上。 伊曼在桌子下面按住顾争渡的手,淡淡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是你自己的原因?毕竟她们不会在我跟顾大哥处对象的时候,还妄想着插足。” “哎呀,对啊,今天的新娘子不就是那天拦着顾团长的那个么。” “我说怎么眼熟,她可真能耐,顾团长没追上,转头就跟赵福结婚?那她到底喜欢谁?” “换成我早就跟她动手了,还能跟她在这里心平气和的说话?还是顾团长的对象素养高。她还好意思问?” 旁边人开始窃窃私语,叶郁英的脸色一下变了,她压低声音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赶在我结婚的时候找不愉快?” “她压根就没想过来。”顾争渡开口说:“她是过来陪我,而我也只是给赵福一点面子,过来坐几分钟。时间一到我们就离开。” 叶郁英深深地吸一口气,冷笑着说:“别以为你们俩能幸福长久,我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比你们过的好多了!” 她要把顾争渡的功劳全部抢到赵福身上,让赵福以后当团长、当师长、当司令员! 她的眼神落在伊曼身上冷飕飕的,伊曼不知道她又在起坏心思,不过能感受到她内心的阴暗已经要藏不住了。 顾争渡在桌子下面捏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要不咱们走吧?” 他想给赵福面子,可惜有人给脸不要脸,那么也没必要继续给面子下去。委屈谁他都不能委屈自己媳妇。 伊曼点点头,她不想继续跟叶郁英鸡同鸭讲下去,怪没意思的。与其这样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好好欣赏她的婚纱照。 那么多相框摆在家里头,还不知道挂在哪个房间里。等回去还得要他们俩好好布置一下。 对了,还有新买的窗帘也得过一遍水,两层加厚的窗帘洗起来麻烦极了。想来想去,对她来说,哪件事都比叶郁英结婚而言重要。 伊曼跟顾争渡刚起来,两台吉普车径直开到兵民小路上停着。 顾争渡看到其中一台是外地牌照的公安车辆,这是跨省办案?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事,拉住要离开的伊曼,勾了勾唇说:“现世报来了。” 伊曼还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但公安同志很快从车上下来,不断地往人群里扫视,嘴里还问: “叶郁英是谁?在不在?!” 这一句话仿佛炸了油锅,当下酒席的人的视线都落到叶郁英身上。 28第 28 章 真刺激 赵婶子正在端菜, 见苗头不对,把下酒菜往别的桌面上一放,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问:“你们谁啊?” 赵福拉过他娘说:“这是公安同志, 别的时候你乱说话我不管你,这时候我求你老实点。” “公安?公安找我儿媳妇干什么?”赵婶子眼珠子一转, 想到伊曼的个人三等功,惊呼:“我儿媳妇也立功啦?” 叶郁英完全听不见她在后面的大呼小叫, 眼神呆滞地望着过来的公安同志, 脚步往后退了一步,不想没退过去, 后背背人抵着。 警卫连的战士和公安同志一起把叶郁英围了起来,喧闹的酒席刹那间变得一片无声,大家全都聚焦在叶郁英身上。 还有大着胆子问赵福的说:“赵连长,你媳妇咋了?犯什么错误了这是?” 赵福冷眼看着一切, 并没有多说话。 伊曼跟顾争渡坐回到座位上, 她小嘴微微张开,眼睛看来看去认真吃瓜,顾争渡伸手托着她的下巴, 被嫌弃打手。 前面公安同志看他们在办酒席, 恐怕影响不好, 直说道:“你们今天的新娘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偷了原籍地集体的公章,伪造介绍信过来的。公章到现在还没找到。” “第二、你们可以问问她, 她过来车费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偷了家里侄子的医药费私跑出来的?她侄子才五岁, 差点没钱动手术,还是村里其他人见她兄嫂可怜,村集体组织捐款大家给凑的手术费!” 公安同志的话比什么都真, 话音落地引起一片议论。 “这还是人吗?偷什么不好,偷孩子的医药费?!这就是谋财害命啊。” “这比谋财害命还厉害,害的是自己家的亲人。虎毒还不食子,五岁的小孩什么事都不懂,差点就回去投胎,真不是个人。” “赵连长怎么找这样的女人结婚?是谁给他介绍的,这不就是再害他么?” “还能是谁?是他娘自己张罗的。我成日里见叶郁英到他家干活,比在叶钱家干的都多。你看今天叶钱都没来,就是被她起的起不来床。” ......四下里,过来吃酒席的、被公安办案吸引着看热闹的、前后平房里的邻居...全都出来了,就想看看叶郁英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赵婶子差点坐在地上,她属于窝里横的,但凡别人比她厉害一点,她就傻眼。 此时此刻,她怨恨极了,想要冲上去扯开叶郁英手上的手铐。 赵福拉着她吼道:“你吃错药了?!你是不是想害的我当不成兵就好了?!我是你儿子,不是你仇人!” 叶郁英一言不发的看着一切,只是手铐下颤抖的手出卖了她。 她重来一遍,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阴沟里翻船,她对未来的伟大梦想还没有迈出第一步! 赵婶子喃喃地跟赵福说:“我、我是为了你好啊,我想给你找个会伺候人的媳妇,给咱们家生孙子,让咱们家传宗接代啊。”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压抑着要崩溃的情绪。四周说话的声音刺耳,仿佛都在笑话她娶了个劳改犯当儿媳妇。 她忽然掀翻面前的桌子,指着叶郁英说:“你不是我家儿媳妇,你跟我儿子结婚证都没拿,你们根本不算夫妻!” 叶郁英根本想不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军人家属,功亏一篑。 她看到赵婶子指着她骂了好些不堪入耳的话,她冷冷地说:“老不死的,你确实要庆幸我没嫁进你们家,不然我第一个就弄死你。让我伺候你跟你儿子?做梦去吧!一把岁数,真话假话分不出来,还妄想着在家里当皇太后,享受儿媳妇的伺候,最好还给你们母子俩洗脚倒水,做牛做马是不是?哈哈哈哈,等我进你们家门的第一天,就是你给我端洗脚水的第一天!” 赵婶子像是不认识叶郁英,眼前的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儿媳妇不是连棉花都舍不得用,想要给她做厚棉裤的么?怎么可能反过来要她伺候? “她不是我儿媳妇,她不是我儿媳妇!”赵婶子拉着赵福的胳膊说:“你说啊,你跟大家伙说,你们没拿结婚证,你们俩根本没睡过觉。” 赵福不管他娘怎么逼问,他都一言不发地配合着公安同志的行动,把叶郁英送到车上。 叶郁英被人按进车里,转过头就问了赵福一句话:“是你告发的我?是不是你?!” 赵福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不是他家里出的事。他开口说道:“别把部队的政审当做开玩笑。” 在叶郁英几次三番问他政审的时候,他都就觉得不对劲,叶郁英表现的有些担心,还有些侥幸的情绪掺杂着。 后来他发现叶郁英提供的原籍地址跟她告诉他的不一致,他主动跟部队报告了这件事。 部队联系原籍地派出所审核叶郁英的个人资料,正好原籍地正在寻找叶郁英,轻而易举地把她之前的所作所为曝光。 “所以,叶郁英不光是偷公章和偷钱,她还给自己伪造了一个新身份?”伊曼总算是吃瓜吃明白了,这位头号女反派果真不一般啊,初出茅庐就能闹出这样的名堂。 要是真被她混到军嫂的身份,以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公安同志押着叶郁英离开,她在原籍地犯的事情要在原籍地办案。 “她这样的要怎么判?”伊曼问顾争渡。 顾争渡说:“还涉及到骗军婚,数罪并罚,十到十五年起。” 伊曼吁了一口气,这下叶郁英别想翻出浪花来了:“真是自作孽啊。” 押着叶郁英的车越走越远,渐渐地离开大家的视线。 赵婶子站在破乱的酒席中间,好悬没有晕过去。 “我、我在家属村算是没脸了啊。”她拍着大腿,哭着说:“我以后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笑话了啊,活了这么大的岁数,我的脸都没了。家属村谁还能比我更倒霉,我这双眼睛长了跟没长一个样啊,我在家属村可待不下去了啊。” 赵福面无表情地把地上的桌面重新架上,笑了一下说:“没事的,娘,别怕,反正家属村你本来就待不下去了。” 他原本想着叶郁英要是没事就让她跟他娘一起过。没想到叶郁英身上有这么多事,不过这样也不能阻止他的安排。 赵婶子叉着腰,这下也不哭了,扯着脖子怒道:“我儿子在这里当军官,为什么我不能住?我偏要住!” 赵福声音不大,却让赵婶子站不住脚:“我申请离开吉城,去南海驻岛,大概明天调令就能下来。我不在这里,你也别想待了。” 他的人生已经被他娘搅合的一塌糊涂,他愚孝,想着自己是他娘用血乳喂养大,他相当于喝着他娘的血长大的。 他娘总说寡妇带儿子不容易,他就记得凡事多让他娘顺心。一来二去,让她到了这岁数成了猖狂的性子。他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他活该。 “什么?那、那我到哪里去?!”赵婶子张大嘴,她觉得头晕目眩到不能呼吸。 赵福又笑了说:“咱们老家不是还有个破屋子么?我回头修修,你就自己在那里边养老吧。” 什么?! “你是让我自己养老还是想让我自生自灭啊!”赵婶子说完这话,一口气没上来,直直地摔倒地上,好大一声响。 看热闹归看热闹,总不能让人把命搭进去。 当下跑不来不少人蹲在地上给她解领口的扣子,开始掐人中。 赵婶子翻着白眼醒过来,身上哆哆嗦嗦的。 有人说了句:“坏了,该不能中风了吧?” 赵福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冷静地说:“当年我要当兵,不让她随军,她也是这样。装中风这点,我娘第一,没人第二。” 话音刚落下,赵婶子也不哆嗦了,白眼也不翻了,在地上爬坐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啊,你这个白眼狼啊。” 赵福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整理着身上的军装,戴好军帽,对在座的亲朋好友说:“今天让大家见笑了,往后也没有机会再坐在一起喝酒。今天烟酒管够,你们就当给我送行。谁都别跟我客气,我这就去再弄几个菜过来。” 大家都听到他要去南海驻岛,这件事影响对赵福未来影响太大了。要是能被大家记得,驻岛三五年被调回来,有了海疆的履历说不准能升个半级。 要是没人记得他,驻岛十年八年上不了岸也是有可能的。就算是上岸,没人帮助他,退伍以后的去处也难说。自然不比在这里当军官舒坦。 “他脾气够硬的。”旁边吃饭的人嘟囔着说:“太意气用事。” 伊曼抿抿唇,她不想以外人的角度去评判赵福的决定。不是本身经历过的人,很难完完全全设身处地的去共情。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赵婶子这样的人,真不适合在部队里待着。也许更适合农村这样的广阔天地吧。 她身子还健朗,在农村挣点工分,如果赵福还愿意赡养她,给她每个月汇点生活费也够她花费。哪怕不给她寄钱,这些年赵福的工资都在她手里,她也能把日子过下去。 赵福让大家继续喝酒吃饭,说弄点炒菜过来还真弄了来。留下的人跟他关系都不错,十桌酒席最后剩下两三桌,和他一起喝到天黑。 伊曼跟顾争渡坐了一会儿,他们随后回到家里整理相框。 俩人默契地都没有再提赵福的事,不管从赵福的角度来说,还是伊曼和顾争渡的角度,互相都是过客,自己的生活还得继续过下去。 隔了两天,家属村重新恢复平静。 伊曼拿着盖好章的邀请信要去邮政局给王笈铃寄过去。回头那边介绍信也好早点开出来,赶早把车票买上。 今天有点起风,卷着风沙细细碎碎的吹到人身上。 海雀们吃了食儿,早早地躲在屋檐下避风。 伊曼下楼,看到葡萄藤下面的椅子是空的,吴奶奶也没出来透气。 她打算去完邮政局然后到三食堂买几个白面大馒头,留着当明天早上的早餐,用鸡蛋液裹着小火小油的煎着吃,吃过的都忘不了。 踏上兵民小路,伊曼看到原来赵婶子住的地方,门口堆放的东西已经被清空。不知道赵婶子什么时候走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家门口地上用报纸垫着放着不少锅碗瓢盆,有四五位家属蹲在旁边挑选需要的物件。 看到伊曼驻足,郭大娘在其中冲她说:“赵连长家里好多东西都不要了。家具被收回去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说带不走,让我们要什么自己拿。你过来看看,有没有你想要的?” 伊曼看到她脚边放着半瓶豆油,还有两个半旧的碗。 郭大娘挪了挪脚,凑到伊曼边上小声说:“碗我用着嫌弃,留着给我家养的小猫咪用。它要下小崽了,家里的碗正好不够。” 伊曼恍然大悟,她从前也养过小猫咪,知道小猫咪用瓷碗最好,不会黑下巴,于是说:“那倒是挺好的,那边还有,不要了?” 郭大娘撇撇嘴说:“沿儿都碎了,他们不怕拉嘴巴,我还怕拉我家小猫咪的嘴巴。” 伊曼对面有位年轻家属,脸蛋白白胖胖,个子也高。伊曼跟她是点头之交。看她想要够赵婶子家的筷子,伊曼看到木筷子头发黑,根本不能用,忙说:“这筷子不能用了吧。” 对方叫徐利,拿着一个苹果边啃边说:“为什么不能用?” 伊曼说:“病从口入,你看上面发霉了,会有黄曲霉,容易引发肝癌。”伊曼发现自己说话的时候,好多位家属看过来,她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管闲事了。 徐利怒道:“我的娘,这个老婆娘临走还要坑我啊?等我拿去填炉子里都给她烧了。” 这个性格当真直爽,伊曼听着直乐。 徐利见伊曼懂的多,她把自己选好的蜡烛、灯泡、剪刀之类的给伊曼看:“那你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毒?” 伊曼笑着说:“剪刀喷点酒精就行,其他的没多大事。” 徐利跟旁边的家属说:“瞅见没,有文化就是好,咱们的扫盲班还得继续上啊。” 郭大娘本来看上赵婶子家装筷子的沥水架,想到伊曼说的“病从口入”,把沥水架又扔到中间去了。 伊曼对赵婶子家的东西不感兴趣,在边上瞅了一会儿,帮着郭大娘挑了几本书留着给她孙子认字用。 物资匮乏的年代都是这样,只要能用的东西都会继续使用下去。 伊曼站起来,背后就是赵婶子的家,她看到里面的东西都没有了。 “赵连长已经走了?”伊曼好奇地问郭大娘:“还真够快的。” 郭大娘说:“早上还跟我打招呼来着,说是跟部队拉物资的大车一起出去,先回老家给他娘修了房子再到新部队报到。” 徐利点头说:“也跟我打招呼了,还把他家剩下的苹果都给我了。” 伊曼笑了笑说:“这样看来也好,至少咱们这边能清净下来了。” 郭大娘嗤笑一声说:“那你是不知道。” “咦?我昨天一直都在,没什么不知道的。”伊曼觉得自己吃瓜吃的很全。 然而郭大娘却说:“你就知道他们家的事吧,我跟你说,早上三食堂的李师傅还到叶钱家去了,叶钱是谁你总能知道吧?” “不就是叶郁英的表姐么?”伊曼诧异地说:“这又关他们什么事?” 郭大娘蹲着腿累,拉过小马扎劈开坐下说:“叶郁英真不是个好东西,把咱们家属村的乱七八糟,被抓走之前,还跟警卫连的同志举报她姐和她姐夫偷部队的肉,还说床底下还有两斤红糖呢。” 啊! 居然还能干这种事? 徐利不耻地说:“她是自己不好,想让身边的人都不好啊。李师傅到了叶钱家里,还真从床底下翻出两斤红糖,还有些散装的佐料。叶钱男人承认是他想给叶钱坐月子攒点东西,超领了红糖。偷肉的事,他们也承认了。说等着发工资用钱抵上。” “那李师傅怎么说?”他是三食堂的负责人,这个事有处理权。 郭大娘说:“还能怎么处理?叶钱的男人说都是他偷的,跟叶钱没关系,小偷小摸够不上违法犯罪,但工作是丢了。没谁愿意留着这样的人在单位。不过李师傅给叶钱休了病假,看她状态不好,工资还给她发一部分,等到她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再到食堂上班。她男人以后找工作可就难了。总不能让个大男人在家带孩子吧。” 按照伊曼的思想,没必要非要女同志在家里带孩子。只要有需求,男人一样可以当家庭煮夫。可惜现在的世道这样的话无疑太过先进,伊曼只能说句:“孩子又不是女人自己的,男人带带也没错。” 徐利是年轻人,对于这样的想法不觉得有错。反而郭大娘笑了笑说:“男人会带什么孩子,他们哪有女人家细心。” 伊曼觉得人各有异,有粗心的女人也会有细心的男人,不能笼统的这样讲。 伊曼在这边待的差不多,还得去给王笈铃寄邀请信。 她来到邮政局,寄的挂号信。又借了电话给聂培芬打了过去。 她马上就要跟聂培芬成为婆媳关系,时常联系能够增进感情。 上次聂培芬还说要把她结婚的衣服包揽,她正好打听打听什么样式的,她实在太好奇聂培芬能给她什么样的惊喜。 聂培芬给她的电话是京市家里的,每次打电话很快就有人接听。然而这次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都没人接。 柜台后面的话务员皱皱眉,跟伊曼说:“你拨的号码是对的吗?” 伊曼知道有许多人不会打电话,但这事对她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不存在拨错号码的问题。她客气地跟话务员说:“同志,应该是那边没人,我明天再过来打。” 话务员没说什么,退了两角钱。 伊曼从邮政局出来,看眼时间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今天就她自己吃饭,其他人都忙工作,她慢悠悠地往三食堂去。 现在她跟顾争渡还没住在一起,等到结婚酒席办好再一起住。目前还住在三楼陆田家里。 昨晚上吃的是卢崇文做的酸菜宴席,可别说,长年累月的吃的确会让人腻味,偶尔吃一吃,还怪好吃的。 特别是卢崇文包的酸菜饺子,里面加上些油滋啦,香的不像话。就连吵着不吃酸菜饺子的陆田一口气吃了二十个。 今天虽然有风,太阳还不错。 走到活动操场,有些家属正在运动。这边风不大,太阳暖洋洋的有股岁月静好的宁静之感,伊曼从未如此放松过。 本来今天还要洗衣服,昨天晚上陆田洗澡的时候把她的外衣一起洗了,她今天没别的事要做。婚前的单身生活的日子眼瞅着要结束,偶尔独处她并不觉得单调。 溜达达地去了三食堂,还有十分钟开饭。窗口上面的挡板还没拉开。 伊曼找张桌子坐下,抬头看菜单,有白面馍馍,还有黄豆炖鲅鱼。伊曼正在琢磨着要不要来上一份炖鲅鱼,忽然听到食堂门口传来小金的声音。 “嫂子,嫂子!你怎么在这里啊,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小金跑了一身汗。他先到三楼找嫂子没找到,又到四楼去找。四楼没人他跑到平房问,问了去了邮政局,几乎是跟着伊曼的脚步跑了一圈,亏得伊曼还在哪里岁月静好,他都要累死了。 “怎么了?给你纸擦擦脸吧。”伊曼从兜里掏出纸递给小金。 小金抓到手上往脸上随意擦了两下,上期不接下气地说:“走啊,人要到了,赶紧去招待所给开房啊。” 伊曼:“嗯?什么人啊?” “你咋这么冷静呢,嫂子。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小金说:“我们首长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大哥、大嫂,大姐、姐夫,全都来了,人已经到码头,眼瞅要到部队了!咱们赶紧准备准备吧!” 什、什么? 伊曼倏地站起来,一口气差点哽住:“你说谁来了?” 小金咽了咽吐沫,换了个伊曼更能听懂的话说:“你公公婆婆带着大伯子一家、大姑姐一家、还有爷爷、奶奶,全都来看你啦。我的嫂子,你咋还在这里岁月静好呢。” 伊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傻了。 好家伙,倾巢出动啊。 小金说:“嫂子,你哆嗦个什么?” 伊曼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太激动了,哈哈、哈哈。” 29第 29 章 临阵磨枪 顾争渡拎着行李, 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一大家子人。他们从京市统一出发,跟个小型旅行团一样,来到吉城准备帮助新人办酒席。 “我都说了要把京市的蔡师傅请过来做酒席, 什么事都不用你们操心, 只让小曼把要求跟我说。” 聂培芬家有喜事精神焕发, 她一手扶着婆婆,一边跟顾争渡说:“万事都以她为主, 结婚的事里头需要的琐碎事太多, 我这次提前过来是想帮她解决问题,绝对不是帮她制造问题。” “是么?”顾争渡站在招待所院子里,看到远处急急忙忙往这边跑的小姑娘, 叹口气说:“她跟别人不一样,我们俩是真心想好好过日子。我跟她谈过,她不想攀比别人家的婚礼,亲朋好友一起庆祝一下就行。” 聂培芬看到伊曼跑过来,拍了拍婆婆的手说:“快看,你孙媳妇漂亮不漂亮?” 顾奶奶今年七十二, 跟顾爷爷一样, 身体都很好,坐了长时间的船下来,还能健步如飞。 她冲奔过来的伊曼拍拍手,哄小孩似得说:“乖孙儿啊,让奶奶看看你的模样。” 顾守海是顾争渡的大哥。 顾期学是顾争渡的大姐。 他们俩个子都很高,站在顾争渡旁边,对到来的伊曼点头示意。 伊曼被顾争渡带着一圈叫人,到了聂培芬和顾仁涛这里差点叫顺嘴,爸爸妈妈了。 还是顾争渡的奶奶拦住她说:“乖孙儿, 好细嫩的乖孙儿。” 伊曼自始至终保持着笑容,和聂培芬一左一右陪着顾奶奶往招待所里走,就是迈步的时候差点顺拐。 顾奶奶有了孙媳妇就不要儿媳妇,甩掉聂培芬的手,紧紧抓着伊曼的手往楼上去。 顾爷爷在后边说:“总算让你奶奶逮到一个软乎姑娘了。” 顾期学这位大姑姐也是军人,英姿飒爽的样子,笑着说:“可不是,当年我要当兵奶奶差点不让我去。就想给我穿小裙子编小辫子。” 说着她往行李堆里瞅了眼,这下奶奶和妈妈能满意了。 伊曼笑的脸都要僵了,他们一大家子人先各自到房间里放好东西。聂培芬边收拾东西边说:“本来想晚两天再过来,你大哥和你大姐都有任务,待两天就走,不能参加酒席。我想着总是要见一见,自作主张地想要给你惊喜。” 这哪里是一般的惊喜,差点把伊曼的下巴吓掉了。 不能说是不欢迎,是太突然。要说欢迎,伊曼还是很欢迎的。 伊曼自然要把态度摆出来,热情地说:“聂阿姨,我还想着要早点见你呢。你可别说那样的话,你们都是一家人,想来随时就来。” 聂培芬拉过伊曼坐在她身边,跟伊曼说:“不是‘你们是一家人’是我们马上成为一家人。我们家人几乎都是军人,你看他大哥、大姐都是双军家庭,做事不犹豫,雷厉风行的。以后你跟我们家人多联系就知道,都是很好相处的人。这次趁着你们要结婚,大家凑到一起,要是平时过年都难得团圆呢。” 伊曼看着正在跟顾仁涛和顾爷爷说话的顾争渡,他们爷仨站在窗户边上,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爷子七十七,硬朗的很。满头银发站的笔直。顾争渡的爸爸顾仁涛也是如此,旁边的顾争渡更是笔挺。 伊曼笑着说:“好像能看到顾大哥老年的样子。” 顾奶奶走过来,她刚洗把脸,老太太又把头发梳了梳,头发丝一丝不乱。 她慈祥的笑着说:“他们爷仨性子也像。” 他们一大家子人,分做四个小家庭。伊曼过来想要给他们开房间,顾争渡已经开好了。就在招待所二楼,一排四间挨着的。 大哥顾守海和大嫂一起把睡觉的儿子安顿好,也过来陪着说话。 他们跟伊曼聊第一次过来的感触,还说了海边常有的气候问题,倒是很健谈。 过了半晌,大姐顾期学和大姐夫也带着女儿过来,加入话题。 过了会儿,小金跑上来说:“包间准备好了,开饭吧。” 一大家子呼啦啦地往下走。 顾争渡特意留在后面等着伊曼,看她已经镇定下来,大手在她肩膀上捏了捏说:“吓到了吧?我听到消息就让小金去找你了。他们是太想见你,平时不是这样。你应该知道他们都很喜欢你吧?” “嗯,我又不傻。” 伊曼不是察觉不到,顾争渡的家人看起来都是不大好接触的样子,实际上还挺体恤人的,应该看出她的紧张,大家都在找轻松的话题聊着。 “他们跟你一样,都是心底很柔软的人。我要去陪奶奶啦。”伊曼笑了笑,跑到前面跟顾奶奶一起走。 他们到了包间,正好卢崇文和陆牧洋一家也到了。两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饭,都没喝酒。 吃完饭,又去看了顾争渡和伊曼的新房,伊曼未来的公婆、大伯哥、大姑姐他们都把准备好的红包压在新房里。 伊曼小脸红扑扑的,谢了一圈。要是别的红包她是不要的,结婚的自然是要高高兴兴收下来。 她主要是怕长辈对他们新房布置有不满意的地方,没想到大家什么也没说,只让他们把小日子过好。还说有需要添置的东西,这边不方便买,直接跟他们开口。他们战友遍天下,五湖四海的物件儿都没问题。 等回到招待所,顾奶奶和聂培芬指着会客厅地上的行李箱说:“来,乖孙儿,咱们挑一挑你结婚那天穿的衣服。” 伊曼笑盈盈地走过去,脚下七八个大皮箱,她好奇地说:“好呀,装在哪儿呢?” 聂培芬说:“那堆箱子里的都是,你慢慢试啊。” 伊曼张着小嘴说:“......这、这也太多了。” 顾奶奶说:“这有什么多的呢。你们家也才两个衣柜,我看还得再打两个。小姑娘要珍惜年轻的光阴,等到老了想我这么大岁数,想打扮都打扮不了了。” 聂培芬说:“就是这个道理,来,我给你打开你看看。有的颜色新鲜的你可以选择结婚穿,有的素雅的就留着平时穿。喏,还有改良的干部服,以后你上班也能穿。” 这可太多了。 伊曼蹲在箱子里,拿起一件粉色布拉吉笑着说:“这也太嫩了。” “你也嫩。”顾奶奶笑呵呵地说:“在我老太婆眼里,就是水嫩的尖儿。” 伊曼被顾奶奶夸的不好意思,抿唇偷着乐。 顾争渡一边跟长辈说话,一边偷瞄着换衣服的伊曼。 左一件右一件地换着,聂培芬还帮着搭配发型。 等到大箱子里的衣服全部试过一遍,伊曼才知道,居然只是一个季节的衣服! 顾奶奶说:“这算什么呀。他妈还有二十多件旗袍压箱底呢,可惜了了没机会穿。” 聂培芬笑着说:“看看没有?有了孙媳妇就不要儿媳妇了。这是拿话点我呢,回头我到了京市,把没穿过的旗袍都改了给你寄过来。省的我这么大岁数也穿不了,放着都放坏了。你们这边环境松,偶尔穿穿算不得大事情。” 哄完孩子睡觉的顾期学到这边房间里,闻言说:“秋冬的衣服我给弟妹准备了,听说国外有种绒衣,穿到身上轻便又舒服,我给弟妹整几件。” 说起绒衣,伊曼知道了,应该就是后来的羽绒服。 她在这边没什么能给大家准备的,想了想也只有吉城的海鲜能拿得出手。等他们离开之前,她多准备点海鲜,吃个新鲜,也算是不白来一趟。 伊曼说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正好是礼拜天,她跟陆田俩人出了部队到集市上找渔民买海鲜。 “这种大虾叫黄哨子,是本地大虾。” “这种透明的小白虾呛酒吃最好。” “‘黄腰子’这种虾,别看长得一对大钳子,凉拌绝了,可鲜灵了。用野葱一拌,点两滴猪油,放上几根香菜,我跟你说,你绝对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虾。” “这个叫虾怪,看起来丑,肚子里全是黄!” “虾贻贝跟黄瓜一起拌着吃就行,水开张嘴就熟了。里面黄色的是它的黄,哎呀真肥啊,同志虾贻贝怎么卖的啊?” 伊曼一路听陆田说,一路买海鲜。她们买了飞蟹、赤甲红、大对虾还有钉螺、猫眼螺,陆田张罗的黄腰子、虾贻贝也买了一些。 陆田虽然不会做饭,到底是在海边长大的,哪家的新鲜哪家不新鲜,哪家的贝壳里面沙子没吐干净,她都能分辨。 中午饭是在陆田家里吃的。 三楼摆了张桌子,四楼摆了张桌子。 顾家男人们总算喝了些酒,都很尽兴。 伊曼的手艺获得一致称赞,吃完饭,大家抢着刷碗收拾,不让她受累。 伊曼就陪着顾奶奶和顾爷爷身边说话,看着大家忙忙活活的,也挺开心的。 她原本是孤身一人,只当没了伊大富他们这样的家人。 做梦都没想到,跟顾争渡在一起后,能收获这么体贴美满的亲人,出乎她的意料,对她接纳的程度很高。 顾家亲人们难道团聚,家庭氛围很好,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 再有两天就是四月四日。 伊曼的新婚之日。 大伯哥和大姑姐两家人过来住了三天就走了,留下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在这里。 他们走后第二天,伊曼坐着吉普车到码头接人。 这回不是顾家人,是她的小姐妹王笈铃到啦。 王笈铃穿着一身新衣服蹦下船,第一个动作扶着膝盖弯着腰冲伊曼摆摆手说:“晕船吐的我胃难受。” 王婶子在她后面下来,拉着伊曼的手看了又看,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好姑娘,你在这边怎么样?” 伊曼吸吸鼻子:“婶子,我都好,你看我还长了两斤肉呢。” 王婶子当真拉着她转了一圈,露出点笑意说:“出来的对,你的人生就该你自己做主。我还担心你在这边不习惯,亲眼见了就放心了。” 谭广德最后下来,他手里提着两个包,背上背着一个包。 王笈铃指了指谭广德手里的包说:“里面是干豆皮和豆腐卷,还有腐竹、豆腐乳。” 伊曼赶紧过去接,没等她拿到手里,旁边小金先拿到手说:“嫂子,你们上车慢慢聊?” 伊曼跟王笈铃他们介绍:“这是小金。” 小金跟他们打招呼说:“我是顾团长的通讯员,什么大事小事都是我管,大娘啊,你们有需要随时跟我说。” 王笈铃惊讶地说:“你对象还有通讯员啊,真厉害啊。” 谭广德感叹地说:“我当年要是没下乡,选择当兵就好了。” 王笈铃说:“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混到这一步的,老实说羡慕吧?” 谭广德很诚恳地说:“可羡慕死我了,下辈子我绝对要当兵。” 王笈铃说:“那就跟小曼的对象一起当兵,我们姐俩好能在一块。对吧?” “对,我们在一块是最好的。” 伊曼笑着拉开车门,让他们仨坐在后面,自己坐在前面副驾驶。 一路上跟他们介绍吉城的景色,小嘴巴叭叭不停。 小金把他们送回去以后,到顾争渡面前报告。 顾争渡刚开完会,春季征兵正在进行中,他们部队今年要有一百二十名新兵蛋子过来。他得挑选一帮老兵做班长和副班长,不光训练上要优秀,思想文化上也不能落后。 就这么一个班长职位,有进取心的战士们都在争取。当了班长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干部,但也是迈向干部的第一步。 他忙完这个,回到办公室里,看到小金问:“人接到了?” 小金说:“接到了,嫂子很高兴,一路上跟他们说个不停呢。” 顾争渡点头说:“她们关系是好,等晚上我过去跟他们一起吃饭,给他们接风。对了,住的地方安排好了没有?” 小金说:“有地方,招待所三楼定了两个房间。另外还有京市过来要参加婚礼的领导们,我都提前跟招待所的同志说了,把房间都留着,这两天陆陆续续人都要到了。” 顾争渡也马上要休婚假,他把要问的问清楚,然后继续埋头工作。手上的工作不能留,要抓紧时间在休假之前做完。 晚上,顾争渡在招待所请王笈铃一家吃饭。 王笈铃老是听到顾团长的事,这些终于见到顾团长,看他高大俊朗的模样,顿时明白小姐妹来了就嫁人的道理。这样的好人选,必须要及时拿下。 伊曼难得地喝点两杯葡萄酒,和王笈铃两人说说笑笑。顾争渡主要陪着王婶子和谭广德说话。 王婶子有些紧张,她这辈子还没出过农村。她知道顾争渡这样的人物,回到老家那都是说一不二的大干部,能和和气气地跟她说话,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顾争渡跟她聊了聊伊曼在老家的事,渐渐地王婶子不那么紧张,说话也放松了些。 谭广德也在边上说了些最近南关岭的趣事,知青站里走了两个人,又来了七八个新知青。 还有一个伊曼有点印象的女知青就地结合,嫁给刘书记的弟弟,刘凯温的儿子。俩人听说相处的不错。 谭广德见到顾争渡一眼看出他身上的气质不一般。经过千锤百炼的军人哪怕跟他们知青年纪相当,那眼神也是不一样的。 在佩服的同时,不免想到自己因为家庭成分不能当兵,只能选择下乡,心里有些唏嘘。 都说广阔天地大有所为。谭广德却认为在部队里当兵才是真正让生命得以发光发热的好选择。在农村耕地开荒扫盲,年复一年的都是这些事,是个人都能干的,说穿了乏味的很。 不过这事说出来徒然增加烦恼,还不如不说。 顾争渡看了太多羡慕的眼神,第一眼见到谭广德,看到他注视着自己身上的军装,就知道对方跟所有有志向的男同志一样,都向往着军营生活。 谭广德的事,伊曼跟他大概提过。今天见到他并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故意藏着羡慕的态度,整个人自然又真诚,倒是让顾争渡欣赏。 吃完饭,伊曼送他们回房间休息。 王笈铃拉着她说话,俩个小姐妹就在房间里叭叭叭地聊了大半天。 王婶子想着伊曼这两天就要结婚,忍不住提醒王笈铃,让她早点放伊曼回去休息。 伊曼知道王婶子心疼她,跟王婶子说:“顾大哥和聂阿姨他们把事情都安排的妥当,我只要那天高高兴兴的站在大家面前就好,一点心都没有操。” 王笈铃向往地说:“你走以后,聂阿姨也没在村里待着,听说是回京市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缘分在这里遇上。” 说曹操曹操到。 聂培芬听说王婶子来了,从二楼上来跟她打招呼。 聂培芬已经把伊曼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知道在南关岭时,王婶子一家没少关照伊曼,说什么也要跟她见上一面。 这一下聊到半夜伊曼才回去休息。 隔日,顾争渡开始休假。早上司务长把结婚要用的材料都买好送到三食堂,又派人找顾争渡去看看。 顾争渡想着伊曼能多睡会,没去叫伊曼,等他到三食堂,发现伊曼跟爷爷奶奶精神抖擞地吸溜着面条,早就到食堂里守株待兔了。 顾争渡乐完了,走过去说:“你也不多睡会。” 伊曼喜气洋洋地说:“明天就要结婚,根本就睡不着。” 顾奶奶说:“你还来做什么,结婚之前你们不许见面。” 顾爷爷拦着顾奶奶说:“那是你孙子。要走也是小曼走,是小曼嫁到咱们家。” 顾奶奶把饭碗放下说:“我还没老糊涂,不用提醒我。”然后对伊曼说:“咱家没那规矩,我逗你玩的。” “嘿,你舍得我,舍不得她呀?”顾争渡坐下来,把顾奶奶碗里吃不完的馒头捡起来咬了一口,又想拿她的鸡蛋吃。 顾奶奶按住他的手,跟伊曼说:“快拿去。” 伊曼不客气地把鸡蛋塞到嘴里吃。 “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顾争渡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斜着眼睛看伊曼,怎么看怎么喜欢。 吃完饭,四个人到后厨看材料。 顾奶奶瞅了眼就坐下,她不想为这事费神。顾爷爷宠着顾奶奶一辈子,她要干什么,他就在边上一站,候着。 顾奶奶看他们拿着菜单扒拉来扒拉去,努努嘴说:“回去,肚子吃溜圆,回去睡个回笼觉。” 顾爷爷“成”然后跟顾争渡招招手,顾争渡走过来,顾爷爷说:“我领老太太先回去。” 顾奶奶不高兴被他叫“老太太”,有点闹脾气的说:“我不跟老头子一起回去。” 顾争渡叫来伊曼说:“要不然让你孙媳妇陪你回去?” 顾奶奶心里有数,摇摇头说:“算啦,等你们办完喜事,我带孙媳妇去京市玩几个月,咱们不着急一时的。” 这话把顾争渡吓一跳,他往伊曼那边看去,伊曼摆摆手说:“还没说好呢。” 顾争渡没法,跟爷爷一起哄着老太太先回招待所休息,明天酒席上有得热闹呢。 三食堂里转悠完,顾争渡跟伊曼到接待厅里看布置。 里面小金正在指挥人往墙上贴双喜,还拉着长长的红拉花。 “灯上为什么要卷红纸啊?”伊曼没见识过。 顾争渡说:“打开就是红光。” 伊曼点点头:“喜庆。” 顾争渡说:“喜欢吗?” 伊曼看着他说:“喜欢。” 顾争渡唇角勾了勾,这里人多,他就不撩拨小姑娘了。 有人拿着烟酒过来,六张桌子上每桌放上两包红双喜的香烟还有一瓶茅台酒。 后面拎着大袋子的人用盘子舀花生瓜子往桌子上面摆,摆完又换了个袋子,里面全是喜糖。每桌摆了两盘喜糖,让宾客们自己抓,喜欢吃的多拿点,他们再补。 “巧克力?”伊曼走过去,看到喜糖碟里还有俄文的巧克力,诧异地说:“你居然还弄来这东西啦?” 顾争渡拿起一块巧克力打开喂到伊曼嘴里,一副你别小看我的表情说:“咱们结婚就用最好的东西。给,这里还有巧克力,你放兜里。明天早上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吃饭,你别饿着。” 临走前,小金捧着一朵大红花送到伊曼面前说:“嫂子,明天给你戴的。” 伊曼看着比西瓜还大的花,正要拒绝。小金又说:“这是我跟战友们一起做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伊曼马上接过大红花:“好,明天我一定戴。” 顾争渡把大红花放到一边,拍了小金脑袋一下说:“明天从屋里过来先不戴,走路不方便。不是还有带别针的小花么?” 小金默默地从兜里掏出小红花,塞到顾争渡手里:“那过来以后记得戴大红花啊。” 顾争渡看了伊曼一眼,伊曼点点头,他才说:“行,那我的呢?” 小金张了张嘴,一拍脑袋说:“哎呀忘记了,光顾着给嫂子准备大红花,把新郎官给忘记了。” 说完,撒丫子就跑了,双手还捂着屁股,生怕顾争渡照着他屁股来上一下。 “没事,来得及做一个。”伊曼给顾争渡喂了颗他们的喜糖,顾争渡平时吃糖觉得齁得慌,伊曼给的糖他却觉得甜的正好。 顾争渡望着伊曼,满眼的深情:“待会你就回去休息吧,今天没有其他事情了。” “现在也才八点半。”伊曼说:“我还想去招待所陪陪你爸妈呢。” 顾争渡食指点了点伊曼的肩膀说:“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伊曼坦诚地说:“有,一直都有。” 顾争渡笑了笑说:“明天你就是我的人了。” 伊曼小脸一红不由地说:“这话是要我展开想象么?” 顾争渡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临阵磨枪?” 伊曼怒道:“我比你厉害多了。” 顾争渡闻言一笑:“也是,毕竟第一次见面就给我吃韭菜嘛。” 伊曼:“......”这人好记仇。 30第 30 章 结婚啦 四日四日, 阴历四月二十六。 每一个数字都成双成对。 不需要闹钟提醒,凌晨五点四十,伊曼已经打着哈欠坐在床边, 睡眼朦胧。 床边放着的正红色套裙, 已经熨烫妥当,鲜红的牡丹花绑着绸带上用烫金的字写着“新娘”两字。 不大会儿功夫,陆田和钟玖冉相约来到这里。她们一起帮伊曼盘发型, 后脑上插上几朵娇艳欲滴的鲜花。 “老实说,一开始这样打扮我还以为会很土气。”陆田站在一旁,欣赏着花容月貌的伊曼,佩服地说:“冉冉真会打扮人, 小曼也漂亮, 你俩简直是强强联手。” 伊曼不能说话, 张着小嘴涂着口红。钟玖冉弯着腰描绘着软润的唇珠,感叹地说:“这小嘴,顾争渡肯定喜欢亲。” 伊曼的脸倏地红了, 钟玖冉和陆田俩人相视一笑, 陆田说:“诶哟,眼瞅着要成小妇女了,怎么脸皮还能那么薄呢。我们学校结过婚的嫂子们可不像你这样哦。有时候还能把男同志说的脸红。” 总算涂完嘴巴,伊曼吧唧吧唧嘴, 抓着裙子往身上套:“你现在调侃我, 等你结婚咱们走着瞧。” “啧啧,记仇这一点真跟顾哥是两口子。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 陆田蹲下来,帮伊曼把裙摆抻好。这套裙子还是找的京市老裁缝做的,有曲线美又不过度贴身, 大方还显气质。 王婶子看着她的一身,不由得咂舌。她是会做衣服的人,行家一看就知道手艺不简单。不光手艺,就是面料也是她说不上来名字的,面料上折射着珠光,闹得她很想伸手摸一摸。 卢崇文走过来说:“八点啦,你们收拾完就快点坐好等着。别等着人上来了,你们还慌慌张张。”说着,她又去客厅把招待人的水果喜糖检查一遍。 “好。”伊曼换好衣服,惊讶地说:“这就八点啦?”老天,时间过的也太快了。 外头,卢崇文算是伊曼的“娘家人”。伊曼要从这里嫁到四楼,算是从她家出门的。 片刻后,王笈铃和王婶子从外面进来,王笈铃手里捧着花送到伊曼手里。伊曼看着上面还带着露水的鲜花,感动地说:“大清早,去那么远摘花,也不怕我担心你们。” 王笈铃从梳妆台镜子里看着伊曼娇美的容颜,替她高兴地说:“我也没什么能为你做的,只能把象征着幸福的蝴蝶兰送到你手里。谭广德有本书里写着,蝴蝶兰象征着幸福、纯洁与快乐。这些都是我对你的美好祝愿。” 伊曼站起来,抱了抱王笈铃说:“谢谢你,难为你人生地不熟的为我准备这么好的礼物。” 王婶子站在门口笑着说:“你们俩姐妹别耽误时间了,我看楼下已经有不小孩子等着讨喜糖呢。估摸着接你的车要到了。” 卢崇文在客厅里听到,忙使唤陆登说:“赶紧拿着鞭炮下去,他们的车一来你就放鞭啊。” 陆登应了声,抱着成捆的鞭炮往楼下去。 卢崇文知道伊曼还没吃东西,拿来奶油饼干给大家分了分。 王笈铃好奇地问:“不是就往楼上去么?怎么还有车来?” 陆田说:“婚礼总是要有个仪式感。从咱们楼上到四楼不到一分钟,鞭炮没放完就结束了。顾哥就想着开车接着小曼在吉城绕一圈,不到一小时回来,下车直接往接待厅里去,应该是十点来钟。等仪式完成,正好中午喜宴开始。” 伊曼提前了解过,这时候的婚礼比较简单。下车后到接待厅里,新人谢谢双方父母、领导讲话、证婚人证婚词,一套流程就算完成。里外里用不了半个小时。 后面他们只需要在喜宴上给大家敬酒,六张桌子,完全就是小意思的啦。 最多下午两点,整个流程可以走完。 事实上,的确是伊曼想的太简单。 前面被顾争渡接到车里,绕着吉城转一圈。后脚进接待厅,六张桌子坐的满满当当。 她与顾争渡一起接受大家的祝福。 在台上下来的时候,她看了眼时间,正好十一点半。也就是说十一点半开席。 等到她跟顾争渡俩人敬完第一张桌子,居然到了十二点半! 每位亲朋好友都给他们送上了美好的祝福,诚挚又热情。顾争渡和伊曼俩人全神贯注的听着,嘴巴里“谢谢”没停过。一个人十来分钟过去,他们还得干了杯子里的茅台酒才算过关。 才敬到第二桌,伊曼的小脸上已经出现醉酒后的傻乐,配合着她茫然的小眼情,顾争渡点头,她就跟着点头,顾争渡举杯她就跟着举杯...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到了第桌,连喝的是茅台还是白水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陆田抓着头发,在后面躲着人跟王笈铃说:“她不是说她酒量很好吗?!” 王笈铃说:“对啊,她亲口跟我说过,她能喝二斤老白干。” 钟玖冉眯着眼睛观察伊曼的行动,希望能在她耍酒疯的前一刻及时阻止她,并问道:“你是亲眼看她喝过?” 王笈铃摇摇头诚实地说:“没有,大家穷,兜里没钱,干吹的牛逼。” 陆田、钟玖冉:“......” 与她们担心不同,伊曼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特别舒坦。 整个人像是置身在云海当中,她的眼里只有顾争渡,顾争渡的周身仿佛萦绕着光圈,深深的吸引着她,让她跟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 喝下去的茅台酒在嗓子眼里泛着甘甜的气息,伊曼不由得想,怪不得白酒那么难喝还有人愿意喝茅台,一分价钱一分货,喝完全身暖暖的、甜甜的...茅台真是好东西啊。 “你是不是喝醉了?能坚持么?”顾争渡拉着伊曼的手,挽在自己胳膊上。他们要去的最后一桌,是张畔畔和陆登等几位关系很好的铁哥们的桌子。 伊曼懵懵地点头:“能!” 顾争渡捏了捏她的手:“胜利在望,坚持一下。” 伊曼:“好!” 顾争渡:“......” 在前一桌敬酒的同时,顾争渡看到他们几个已经摩拳擦掌,提前往嘴里炫下酒菜。在所有兄弟当中,顾争渡是职位最高、第一个结婚的。平时他不跟他们喝酒也就算了,喜酒的酒却不能不喝。 瞧着时间尚早,青天白日顾争渡总不能现在就带着媳妇回新家。这不就是跟顾争渡喝酒的大好时机么? 顾争渡带着伊曼来到最后一桌,他还没开口,一圈人先把“嫂子”叫上。一个个年轻有为的军官,热情又真挚的看着伊曼,举着杯子要给伊曼敬酒。 伊曼能说什么?伊曼不能说什么。她喜气洋洋地端起杯子,又喝了一杯。 顾争渡心里咯噔一下,眼神从他们当中扫视过去。不是他没自信,是他们太坏。明摆着不让他早点带媳妇钻被窝啊! 他伸手往伊曼的小脸上贴了一把,被伊曼抓着手扔了。 顾争渡:“......” 骗到手的就不香了? 陆田又要给伊曼倒酒,顾争渡伸手扶着伊曼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要不咱们别喝了?” 他说完等了会儿,没见伊曼反应。 又等了一会儿,伊曼还是没反应。 脑袋瓜往他肩膀上一靠... 新娘子没敬完酒,自己先睡着了,这种景色真是难得一见,这些年结婚的新人不少,这还是头一遭。 “站着还不出溜?”张畔畔乐得肚子一颤一颤:“咱嫂子酒品不错啊,喝多了就睡,挺好,以后老顾省心了。” 顾争渡怒道:“好个屁。” 大好的日子让她一觉睡过去,他怎么办? 陆登不安好心地说:“过去十年你自己怎么过的,今晚上就怎么过呗。” 顾争渡不顾他们的阻拦,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在众人的起哄中横抱着伊曼离开。 陆田她们控制不住要尖叫,相互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年轻人都在挤眉弄眼。年纪大的长辈不好参与,大喜的日子,装作看不到顾争渡的行为,一个个相互间推杯换盏,该怎么寒暄怎么寒暄。 顾争渡一路把伊曼抱回到新家,伺候媳妇擦脸拖鞋。 伊曼躺在床上,浑然不觉,睡得很香。 这也不怪她,头几天她就为了今天的婚礼睡不着觉。今生头一次喝了白酒,没闹笑话就不错了。 顾争渡冲了个澡,回到床边看着酣睡的伊曼,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没醒。 戳了戳鼻子。 还没醒。 顾争渡忧伤地躺在伊曼旁边,盯着天花板发呆。 千算万算,没算到婚礼会这样结束。 想着想着,自己先笑了。 不管了,总算娶回家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伊曼分不清是自己的梦还是原主的记忆。五六岁的小姑娘跟母亲玩着跷跷板,父亲站在一边替她们画画。 眼前的画面无比的温馨、安逸,他们一家口,每一天过的都很愉快。她有许多条没穿过的新裙子,还有许多让其他小朋友羡慕的玩具。父母对她的爱意和慷慨,哪怕在睡梦中的伊曼都能感受的到。 忽然,画面一转。 伊大富的脸凶神恶煞地出现在伊曼面前,摊开手说:“钱呢?怎么就挣五角钱?!是不是又偷懒了?” 郝春丽叉腰站在伊大富后面,挑事道:“把她卖了,卖了就有钱给孩子们出国,有钱给我买衣服,有钱给你抽烟了。” 伊金和伊秋月则在炕上不断地叫喊着:“她活着就是我们家的奴隶!吸光她的血、吸光她的血!” 顾争渡感觉旁边的人呼吸骤然加重,他坐起来发现外面夜幕降临,梳妆台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夜里八点二十分。 他忽然听到一声惊呼,伊曼倏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顾争渡发现她额头上都是薄汗,脸上难以掩藏着惊慌失措的神态。 “做噩梦了?”顾争渡把伊曼揽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难不难受?” 伊曼在他的怀抱里感受到安全,她渐渐放松身体,靠在他胸前小声说:“不难受,就是有些心悸。” 顾争渡说:“梦到什么了?” 伊曼搂着他的脖子说:“不跟你说了,大喜的日子不想说不开心的事。” 顾争渡了然地说:“梦到你家里人了?” 伊曼小声嘀咕了句:“也许吧。” 静静地待了一会儿,伊曼后知后觉地说:“不对啊,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在喝酒么?” 看她缓过来了,顾争渡冷笑着说:“伊女士,说好的两斤老白干的量呢?早知道我就让陆小田给你倒白开水了,最后一桌刚到您老人家就昏睡过去了。” 伊曼“啊”了声说:“我没做丢脸的事吧?” 顾争渡说:“这倒没有,甚至大家对你能站着睡觉表示佩服呢。” 伊曼窘迫地说:“我不想见人了。” 顾争渡握着她的双手说:“可能一时半会儿你也见不了人了。” 伊曼感受到他越靠越近的气息,噗呲一下笑出声。 顾争渡重新整理自己的表情,坐直身子说:“还有个小时新婚之夜就要过去...” 伊曼故意逗他说:“其实...嗯,也许...一个小时也来得及。” 话音刚落,伊曼被顾争渡压在床上。 “一个小时?”顾争渡冷飕飕地说:“伊女士,老是打击男同志的尊严,这样的行为可不好。” 伊曼红着小脸要推他,没推动。他浑身上下硬的像石头,捶他,他不疼,伊曼的手先疼。 伊曼说:“别,我紧张。咱们慢慢来行不行。” 顾争渡居高临下地说:“怎么慢慢来?先唠十元钱的?” 伊曼一下笑了。 顾争渡慢慢靠近,吻上她的唇,触碰的间隙,呢喃地说:“我总算等到今天了。小曼,你是我的了。” 也许是刚才的噩梦不够美妙,也许是现在的感觉太过美妙。 伊曼抱着顾争渡宽厚的肩膀,这辈子都不想松开手。 * “夫妻俩的事,是有什么金标准么?” 伊曼小嗓子哑的不行,奄奄一息地趴在床边小口小口饮着水。眼周的肌肤白里透粉,眼睛里都是荡漾的春水。她使劲瞪着罪魁祸首:“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争强好胜呢?” “争强好胜”四个字一出来,打算当哑巴的顾争渡一下乐了。 显然又惹的伊曼恼火,她往他身上扔了个枕头,差点扔到窗户外面去。 “想给你省点韭菜嘛。”顾争渡伺候伊曼刷牙,然后把蘸着鸡蛋液煎出来的馒头片喂给伊曼吃。 伊曼想刚强点,不吃他的臭东西。 可昨夜体力透支的太厉害,翻来覆去的折腾完,她正准备闭眼呢,哦吼,楼下吴奶奶偷偷养的大公鸡打鸣了。 他还是个人么? 顾争渡小媳妇似得伺候伊曼吃喝完,贴心的关上窗户拉上窗帘:“你睡一会儿,离晚上还有一天的功夫,好好休息。” 这话听着也不像是人话。 伊曼警惕地看着他绕到床那边准备上床,伊曼伸脚要踹他,被他一下抓住。 没等伊曼踹第二脚,顾争渡恶人先告状起来:“得到了我的身子,就不在乎我这个人了是吧?” 伊曼颤颤巍巍地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免得怒火攻心泼他脸上,到时候又得换床单。 顾争渡不依不饶地说:“那你说,你还爱不爱我?” 伊曼翻个身,靠着床头说:“昨天说的够多的了,你还问。” 顾争渡冷笑着说:“不说是吧,今天晚上休想碰我。” 伊曼高兴地说:“真的?” 顾争渡变脸似得说:“假的。”说完,钻到被窝来了。 伊曼:“......” 这个大牲口。 31第 31 章 不能便宜他们 春风雨露已相逢。 窗外阳光大好。 伊曼这几日气色好的不像话, 新婚三天没下楼,今儿睡到中午起来晒被褥。 把薄被搭在阳台上,拍了拍, 胳膊拄在上面思想游离到蓝天白云处。 有家了。 属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伊曼捧着脸在窗台上傻笑,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喊她。 陆田这两天和王笈铃处成好朋友, 休息的时候跟她到处玩。伊曼穿上鞋跑下楼,被她们好好的羞了一番。 “你姐妹就是我姐妹, 咱这里好玩的地方我都带她玩了。上回我俩在信里说过要去赶海,傍晚有大潮,要不要一起去?”陆田搭着伊曼的肩膀说。 王笈铃见伊曼嫁的好,心中的担忧一扫而空, 开玩笑地说:“她有家有口的人, 哪能随随便便跟咱们跑出去。” 陆田眯着眼扫视着伊曼说:“也是, 晚上还得鬼哭狼嚎呢。” “说什么呢!谁鬼哭狼嚎了!”伊曼恼羞成怒,抓起花坛边的小树杈要戳陆田。 陆田上串下蹦地跑开了,留着王笈铃在中间拉架。 她们在楼下打闹,没避讳人。郭大娘从吴奶奶家里出来, 打趣儿道:“新娘子舍得下楼啦?看来你婆婆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 这就是调侃的话, 伊曼笑着没说话。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她看到郭大娘后面, 徐利低眉臊脸地跟一位顶着黑网兜的老妇人出来。 平房吴奶奶家隔壁住着一位老中医,她原先在老家是赤脚医生。后来到部队考了医生证, 在吉城开了家诊所。 她闺女在部队当兵,她头些年对部队有特殊贡献, 救援过军人同志。她闺女不够随军的政策, 还是特批她在家属村住着养老。 这一住就是十多年,后面的红砖房盖好,部队当时房屋宽松, 想让她去住,老中医推说年纪大上不了楼梯,挨着吴奶奶一直住下来。偶尔还能给吴奶奶把把脉。 她最擅长的是妇科方面,有不少不孕不育的夫妻会特意找关系寻来,希望能生下自己的孩子。 伊曼见徐利从吴奶奶对门出来,心中了然。 徐利人憨厚没心眼,不贪财也不假大方,在家属村里人缘还不错。 伊曼结婚那天,徐利的婆婆到部队探亲,结婚三年徐利的肚子没动静,想必是专门过来让徐利做检查的。 徐利的婆婆闷声不吭地走在前面,徐利跟在后面,往常不离手的苹果也不吃了。 郭大娘等她们走远,叹口气瞅着伊曼说:“希望你婆婆疼你,别把你吓唬成徐利那样。走在后面,那么大的一个人,缩着脖子...” 伊曼没等说话,郭大娘身后传来聂女士的声音。 聂培芬和公婆明天就要离开吉城,特意从招待所过来看看伊曼。正巧听到这样的话,又跟郭大娘不熟悉,沉声说:“我把小曼当我亲闺女疼爱,从来没有吓唬过她。能有一儿半女自然好,没有也是他们夫妻俩自己的事,我当婆婆的手不想伸的那么长。” 顾奶奶嘟囔着说:“怎么女的算‘半’个呢,有一儿一女自然是好。没有儿子,光有女儿那就是更好!” 知道顾奶奶喜欢闺女,聂培芬让伊曼过来扶着顾奶奶讨她的欢心。 郭大娘听出点味儿,知道伊曼的婆婆是护着她的。笑着说:“老是听小曼说你对她好,现在看来是真的好。他们小年轻的刚结婚就被催生孩子的太多,我也是希望她能好,才说那样的话。” 伊曼在边上说:“妈,这是郭大娘。我们在楼下总是唠嗑,时常我都会提到你。” 郭大娘笑着说:“这院里谁不羡慕小曼,衣服穿不完的穿,布料不重样,嫁的丈夫也是人中龙凤,还是个知冷热的。别说别人了,我都羡慕。” 聂培芬理解了,知道自己差点“杀”错人,也带着温和的笑脸说:“我也常听小曼说起你。我们家住得远,远亲不如近邻,他们都是小辈许多东西不懂,多谢你对他们的照顾。正好我要到老卢家吃饭,咱们一起?” 聂培芬的丈夫是原028军区的司令员,现在在京市军区挑大梁。卢崇文的丈夫是陆师长,这边的一把手。郭大娘心里早就掂量过了,她何德何能跟她们一起坐一起吃饭,不过都是说着让人舒服的客套话。 郭大娘推让着说:“我儿子想吃饺子,我还得回去给他包,就不去打扰你们。以后有机会再去。” 聂培芬颔首说:“那也好,咱们岁数差不多,也能算是老姐妹。孩子们以后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多包涵。” “哪里的话,他们用不上我操心,可比我儿子懂事多了。”郭大娘见吴奶奶慢悠悠地拄着拐棍出来,转头过去扶着:“你们上去吧。我陪老太太坐一会儿。” 顾奶奶和顾爷爷一直在欣赏吴奶奶种的葡萄,见吴奶奶出来,顾奶奶走过去说:“老姐妹呀,你的葡萄怎么种的,一串有这么多?这是什么品种?” 吴奶奶骄傲地说:“这是紫珍香,我老家赣南的种。要多多的浇水,天气热了抹芽摘心就好啦。” “原来这就是紫珍香。”顾奶奶说:“从前吃过一次,又大又甜。” 吴奶奶说:“八月份你过来吃,吃多少我都给你。我的葡萄,大人小孩都爱吃。” 顾奶奶遗憾地说:“可惜我来不了,八月份要到山上避暑。不如让我孙女多吃点,对吧,小曼。” 伊曼走过来说:“对,我帮你多吃点,把吴奶奶的葡萄罢园。” 吴奶奶才不怕,对伊曼说:“我可记住你的话了,到时候吃不完的葡萄都让人往你家门口堆。” 他们说着话,顾奶奶东瞅瞅西看看,拽了拽顾爷爷的袖子。 “我们不上去了,我俩到海边走走。”顾爷爷明白老伴的心思,他们在京市没有海,过来一趟怎么也得去溜达一圈,免得回京市去,顾奶奶跟他闹腾。 陆田干脆说:“正好我晚点要去赶海,不如我跟阿铃提前陪你们去。” 王笈铃无所谓,陪老人家走走也挺好的。 聂培芬这次过来有事跟伊曼说,就没跟他们过去。 她和伊曼一起到了楼上,扔了线帽下来让顾爷爷和顾奶奶戴上。 顾奶奶在楼下,嫌藏蓝色的线帽颜色老气,顾爷爷好说歹说她才戴上,倔生生地跟陆田她们往海边去。 聂培芬在伊曼家里走了一圈,小两口把屋子里收拾的很干净。坐北朝南的房子,阳光充足。 刚来这里买的月季花被放在阳台沐浴日光,漂亮的花朵跟伊曼一样,红艳却不俗气。 聂培芬回到沙发上坐着,伊曼给她倒杯热水,陪着她坐下来。 照伊曼的想法,身为婆婆的聂培芬应该是要嘱托她居家过日子的事。她毕竟没有父母在身边教导,嫁了人有些夫妻相处之道还在摸索,要是有过来人说说经验,能让小两口少走些弯路。 而聂培芬的意思跟楼下说的一样,不想把手伸的太长。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相处的怎么样,主要是看两个人的感情厚度。她一个当婆婆的跟儿媳关系再好,也不能老是在小两口之间掺和。 今天她过来不是为了这个,而是有别的事情。 “妈,你怎么不说话?”聂培芬跟她的关系,又像是婆婆又像是朋友,很少有冷场的时候。 这声“妈”叫的聂培芬回了精神,她从皮包里掏出一封信说:“我犹豫很久要不要把这封信交给你,你知道,我不想破坏你新婚的感受,更不想自作主张地把信藏起来。所以,在我明天离开之前,我把它交给你。” “这是什么信,谁给我的?”伊曼接过来,看到上面的信封是用一张信纸粘起来自制的。上面还有灰黑的拇指指纹。 聂培芬观察着她的表情说:“是你...是伊大富的信。他说这是给你的‘悔过信’。在看守所里,他听说你要结婚,哀求许久才让人家把这封信交给我。我向你保证我没有看过信里的内容,但是你也知道,能顺利出来肯定是经过审查。” “我懂的。”伊曼板着小脸撕开信封,里面有三张信纸。一张写满“对不起”,两张里面是在谈念他们的父女情深,诉说看守所里他的思想进步很大,希望伊曼能够顾念血亲缘分,要她跟顾争渡有空去看看他。他身体不大好,也不知道能撑得了几年。 伊曼表情冷冰冰的,看完后,递给聂培芬让聂培芬看。 聂培芬看完,摇摇头说:“难以评价。” 伊曼说:“他哪里是想要见我,是想见‘顾团长’吧。” 聂培芬拍拍她的肩膀说:“你能想明白这一点,我就不担心了。” 伊曼抿唇说:“不用担心,我就当没这样的爸爸。” 聂培芬犹豫着说:“老陆说,今天要找争渡具体聊聊你的事。应该是伊大富那边又调查出来什么。有些情况,你俩结婚了,也不必瞒着他。这种事等他回来,你们两口子商量着来。” 伊曼点点头,两人就这个问题打住,不再提。 她们聊了些别的,到中午,伊曼和聂培芬在家里做了些饭菜,等着大家过来吃。 吃完饭,约好明天送行的时间,伊曼才知道王笈铃一家也要离开了。他们跟公婆一行一起坐船,到台烟市分头坐火车走。 伊曼跟王笈铃约好明天早上到集市买些海鲜带回去,说了会话,陆田还想去赶海,王笈铃就跟陆田一起去了。伊曼要跟着一起去,她俩一致嫌弃她,让她在家里好好的享受新婚生活,又把伊曼调侃一阵。 等到家里没别人,顾争渡搂着伊曼的腰先亲了两口解了馋。 发现小媳妇有心事的样子,顾争渡拉着伊曼坐到沙发上,静静地陪着她。 伊曼心中一直有个猜测,不知道这时候能不能做DNA检测。顾争渡见她不做声,先开口道:“是不是伊大富的信让你不高兴了?” “大好的日子,像是被喂口苍蝇,着实是恶心到了。”伊曼靠在他怀里问:“你知道DNA么?” 顾争渡反应极快,瞬间猜到伊曼的想法:“这种技术刚引进国内还不够成熟,检测结果许多地方还不承认。” 伊曼不知道怎么开口。 顾争渡掰正她的肩膀,让伊曼直视自己:“你也想到了是么?” “嗯。”伊曼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因为书中一直以父女关系为纽带的原主和伊大富等人,她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书中说他们是以血缘为羁绊的一家人,她又怎么会猜测他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原主去世的早,在书中不过一个小人物,她想不到还会有这种隐藏剧情。 在别人看来,很明显后爸后妈的行为,都让伊曼先入为主的观念给排除掉。特别是在南关岭,她生活在悲惨的环境当中还没有拔出来,无法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审视他们的关系。 来到这里,她偶尔会梦到过他们。在梦境里,她发现越来越多的矛盾点和疑点,终于在新婚那天的梦里,伊大富前后的变化让她心惊,不由得往这边想。 “其实不需要做DNA也能得出准确的结果。”顾争渡中午留下来,就是想要让伊曼知道这一点。 伊曼主动握住顾争渡的手,大大的手掌有力厚实,让她很有安全感。她想了想说:“该不会是血型测试吧?” 顾争渡称赞道:“高中没白学,看来是个好学生。其实那边调查组也有这方面的猜测,需要咱们配合证实。” 他从兜里掏出复印的检测单递给伊曼:“这是伊大富和郝春丽的血型报告,你看看。” 伊曼看到上面写着:“伊大富:B。郝春丽:B。伊金:B。伊秋月:O。” 顾争渡说:“两个B血型,能生出B/O两种血型。不可能生出A/AB的血。...你想要测一下么?” 伊曼反问他:“你来不就是想带我去测么?” 顾争渡笑了笑说:“对,我想有个明确的结果。亲岳父和假岳父总归是不一样的。” 伊曼说:“我可以测。不过我先跟你说好,哪怕我是B型血或者O型血,都不能阻止我拒绝他继续当我父亲。我跟他们断绝亲人关系并不是假话。哪怕他们真跟我有血缘关系,我也不想认他们。” “我知道,他们伤你太深。我也很想让他们不是你的亲人。”顾争渡搂着伊曼,下巴摞在她的脑瓜顶,亲昵地蹭了蹭说:“乖,别想太多,只是个小检测。” 伊曼闷闷地说:“希望我是别的血型。” 顾争渡自然也是这样希望,这样伊曼能够少去许多麻烦。 今天陆师长特意叫他过去聊天,把许多没有公开的调查事宜跟他坦诚布公。伊大富涉及的水比想象的还要深,他不喜欢他的小姑娘被牵累。 伊曼走在前面,顾争渡在后面,看着她娇小的一个人,脊梁骨挺的溜直,骨子里的不屈和坚韧,在伊大富身上绝对看不到的。 就这么一眼,顾争渡就认定了结果。 部队医院检验室办公室,里面一个十岁出头的胖丫头浑身一包劲儿,不停地蹬着压制她的人。 她嗓门洪亮,走廊上都是她的声音叫嚷着:“不要抽血,抽血会死人,我不要死啊!” 伊曼原本有点低落的心,被她一闹消失不少。 顾争渡跟伊曼俩人站在门口看热闹,胖丫头折腾的全身上下都是红的。她妈跟她姥姥两个人按不住她,上班的两个护士也加入其中,就为了扎一下采血。 “哎哟我的祖宗啊,怎么能蹬医生呢。”她姥姥愁的不行,老太太折腾半天大汗淋漓。看到顾争渡站在一旁仿佛看到救星,忙说:“干部同志啊,帮帮忙吧,帮我们把她按住采血。” 胖丫头瞬间轮起肉乎乎地拳头,凶巴巴地对顾争渡说:“我不要你!你走开!你是打鬼子的!不是打小闺女的!” 伊曼一下笑了,走上前从后面抱住胖丫头,给顾争渡使了个眼色。 顾争渡过来帮忙,他力气大,胖丫头不是他的对手。很快采了血,胖丫头气呼呼地坐在检查床上跟她妈说:“我晚上不吃饭了!” 她妈说:“那饼干你也别吃了。” 胖丫头被戳破念头,气的下床就要走。 她姥姥跟伊曼和顾争渡说:“谢谢啊,我孙女脚老是抽筋,我担心她缺钙,她营养不好。谢谢,我们走了。” 伊曼:“...”胖成那样还营养不好啊。 得,是个讲究人家。 轮到伊曼采血,顾争渡凑到耳边说:“要抱抱?” 伊曼推开他,把手伸过去。 验血需要一个钟头。 伊曼和顾争渡两人找到医院的图书馆,坐着看会书,时间很快就过去。 重新回到检验办公室,顾争渡说:“紧张的话,深呼吸三下。” 伊曼说:“没什么好紧张的,对我来说都一样。” 顾争渡率先进到办公室,拿到报告单和伊曼并排站在一起:“准备好了吗?” 伊曼点头:“翻过来吧。” 顾争渡把报告单翻过来,上面写着一个单调的字母:“A。” 这是什么隐藏剧情,居然还能这样?! 伊曼要不淡定了。 顾争渡欣喜地说:“我就知道,他们不可能是你的家人。能生出你这样孩子的人,怎么可能自私、势力、反/动。” 伊曼喃喃地说:“两个B生不出A的...我真的不是他们的孩子。” 这样的结果,在伊曼的意料之中,又在她的意料之外。 “我得打个电话跟那边说一声。”顾争渡把报告单拿在手里,询问:“可以寄过去么?我想应该对伊大富的调查有很大的帮助。” 伊曼说:“当然可以,我只要知道结果就好。” 顾争渡收好报告单,陪着伊曼往招待所去。 聂培芬知道他们要去验血,还在招待所里等着。 见到他们俩表情轻松的回来,让他们进到房间里问:“怎么样?” 顾争渡把报告单拿出来递给她。 聂培芬看完,激动地说:“这可太好了!他们犯得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就安心在这里过日子。剩下的事情他们会调查。” 伊曼抿唇说:“那...我的亲生父母到底在什么地方呢。”这话不光是她自己问,也是为了原主问。可怜的原主被他们害了性命,总得要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这话说完,房间里安静许久。 顾争渡环着伊曼,伊曼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听他说:“别担心,伊大富那边一定会有线索。目前考虑的是,他们从头到尾就不是你的父母,还是中途换人。” 伊曼细思极恐,她小手捏着拳头,坚定地说:“一定是中途换人。我记得我小时候,他们对我很好,就跟咱妈对我一样疼爱。他们给我买了许多衣服和玩具,有时间就会带我到市里公园玩...后来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记不清楚,那时候我太小了。” 这些都是原主儿时的记忆,梦境里也表现出来过。 聂培芬在一边说:“有可能是你太小记不住,也有可能是你受到过刺激,使那段不好的记忆隐藏在潜意识当中。” 顾争渡也说:“既然是中途换人,那更好办。总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 伊曼真心实意地说:“希望我亲生爸妈没事。” 更希望这辈子有再次相逢的缘分。 聂培芬和顾争渡没说,伊曼也能猜到其中涉及的敌特势力。她的父母不知为何被卷入其中,这些年过去,遇害的可能性很大。 聂培芬骂道:“就这样他还有脸跟你谈父女之情,还想让顾家插手他的案子。这不是要把咱们全都卷进去。” 顾争渡没看到信,伊曼正好带在身上,就把信拿给他看。 顾争渡看望,嗤笑地说:“一点诚意都没有。这么多年,看来是真没在你身上下一点功夫。现在知道找‘顾太太’,早干什么了。我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聂培芬眉毛一立:“不能便宜他们。” 32第 32 章 离别 清早的集市, 都是渔民们半夜打渔归来的新鲜货。 赤甲红、黄腰子、海参、对虾、镰刀鱼一筐一筐地卸下来。 伊曼来过一次,这次有了经验,指着大筐里分门别类归置整齐的海鲜, 跟王笈铃他们介绍说:“像这种是专门打捞的大船捕上来的。” 又指着小筐里装着大小不一的、带有海藻和其他海鲜的摊位上说:“这些是渔民小船捕捞的,一般不归集体所有,咱们这里物资匮乏, 挣点钱不容易,市集管理处睁只眼闭只眼不大管。” 谭广德跟在后面拎筐,他感慨地说:“还是这地方好,天高皇帝远, 比管东管西的地方强一百倍。” 王笈铃说:“看, 前面有卖鱼干的, 咱们多卖点回去。” “那些都是梭鱼, 咱这边有个梭鱼湾, 盛产梭鱼。制成的梭鱼干能放一两年。拿回家泡水以后蒸也好、撕成丝炒也好、要么放些油用小火炕着吃都行。” 伊曼也打算给王笈铃多买些回去, 再给白主任带些。 南关岭有条河,河里的鱼早就快被捕捞没了,全是丁点大的鱼苗。这时候的人不讲究营养均衡,伊曼却想着让他们偶尔吃点鱼, 补充点其他的微量元素。老是拿工分换萝卜白菜能有多大的营养。 伊曼瞅着是集体摊位, 不怕缺斤少两。上面的梭鱼干比手掌大一截, 晒的很干,拿回去放着妥善保管应该不会长虫子。 王婶子过来一趟,不想让伊曼花钱。伊曼挡在她和摊位中间,跟营业员说:“梭鱼干要二十斤。” 别说王笈铃他们,营业员都吓一跳,这可是大客户啊。 伊曼知道他们过来行李没多少, 还有个谭广德带,三个人这些东西不算多。 她率先掏钱给了出去,王笈铃抓着她的手,伊曼赶紧跟营业员说:“他们是我娘家人过来探亲,你别要他们的钱!” 营业员笑着说:“好闺女知道心疼娘家人,你放心,我不光不要他们的钱,我还给你多称点。” 伊曼转头冲王笈铃嘚瑟,王笈铃无奈地说:“弄的我像是过来扫秋风的。” 伊曼说:“我巴不得你天天来呢。” 说着看到旁边还有卖海米的,冲过去买了五斤的海米。 “不想做饭的时候,泡着饭吃特下饭。”伊曼抓了两粒海米,摊位上的营业员让她尝尝咸淡,她二话不说塞到王笈铃和王婶子嘴里。 王笈铃嚼了两下,不由地说:“真的好鲜啊。” 海米挺肥的,不少前端还带着金黄色的籽儿,个头有蚕豆一样大,抓个十几粒就能下去一大碗饭。 买完梭鱼和海米,伊曼还要买对虾给他们尝鲜。王婶子和王笈铃一左一右的夹着她,不让她给钱。谭广德在后面忙掏钱结账。 买完东西,回到部队已经是中午。 伊曼跟公婆、爷爷奶奶还有王笈铃一家一起吃了饭,下午坐车送他们到了港口。 聂培芬临上船,跟伊曼说:“回去看看你的大衣柜。你奶奶给你留了东西。” 伊曼瞅着吭哧吭哧往船上走的顾奶奶,正要说话,顾奶奶摆摆手,转过来说:“得咧,下次换你到京市看我跟你爷爷啊。” 顾争渡今天忙,没来送。他们也都习惯了。 伊曼作为小家庭的代表,表现很好。一路上陪着有说有笑的过来:“谢谢爷爷奶奶,我一定会去的。二老可得记得我的长相,别把我忘记啦。” “忘不了,这么美丽的孙媳妇,我们俩看过一遍就忘不了。”顾爷爷和蔼地笑着说:“那我们两个老的可就在那边等你了啊。” 顾奶奶补上一句:“我孙子没时间也没事,你去就行!” 聂培芬等人一下笑了。 王笈铃拉着伊曼的手说:“真羡慕你的婆家啊。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也算让我不担心了。” 伊曼抱抱王笈铃,又抱抱王婶子。最后跟谭广德握握手说:“不要辜负她,不然我一定回去收拾你。” 谭广德笑着说:“我们俩已经说好了,我会努力争取回城。然后这次回去,也许今年你就能听到我们的好消息了。” 欸?! “你们要结婚啦?”伊曼惊喜地说:“真的吗?” 王笈铃不大好意思地说:“你都结了,我也不能落后,回去我俩就打结婚证。” 谭广德连连点头:“对。” 王婶子在一边说:“小谭对阿铃有心。” 这话伊曼一下明白了。 知青就地结合的不少,有的不愿意拿结婚证负责。像谭广德特意要求打结婚证的,明摆着是要为王笈铃负责到底。 原先谭广德说过自己对回城不报太大希望,这下这么有动力,其中来到吉城看到伊曼过的安逸幸福有很大的原因。 他也想他喜欢的姑娘能过上这样的幸福生活,哪怕差距很大,但他愿意努力去争取。一百个羡慕,不如往前踏一步的争取。 他决心改变抱怨原生家庭、抱怨社会环境的自己,要以正能量来面对以后的生活,要用自己最大的能力让王笈铃过上好日子。 伊曼站在船下面不停的挥手,等在车旁一直没做声的小金走过来说:“嫂子,都看不见人了,咱们回去吧。” 伊曼点点头,压下离别的惆怅上了车上。 回到家属村,郭大娘见到伊曼,问伊曼:“卢会长找你呢,让你回来去她办公室一趟。” 伊曼猜测应该是工作方面的问题,来到这里这么久的确要开始工作了。 “行,我上去换件衣服就过去。”伊曼跟郭大娘说完,就往楼上去。 接近四月底,天越来越暖和,伊曼想换件薄点的外套过去。 打开衣柜,记起聂培芬的话,她往衣服堆下面翻了翻,不出所料里面有个小木盒。 伊曼坐到床边打开小木盒,里面有一对通身碧绿的翡翠镯子。看起来价值不菲,应该是家传的物件。 小木盒下面还压着一张存款单,不知什么时候用她的名字开的户,里头五位数的存款,吓得伊曼的小心脏差点跳出来。 该不能爷爷奶奶把他们的积蓄都给了她吧? 伊曼小心地收好,想了想,把小木盒塞到床底下。这些钱太多了,她得跟顾争渡商量,不能自己做主收下。 伊曼冷静了片刻,从家里出来去找卢崇文。 卢崇文还在妇委会里开会,礼拜一凡事都忙。似乎过了个礼拜日,手头上的事情会加倍的出现。 “毕业证带来了吗?”卢崇文发现伊曼在等着她,她跟伊曼招招手,带伊曼往二楼去。 伊曼说:“带来了。” 卢崇文说:“你文化水平高,我想了想,你还是适合在妇委会帮忙做教育方面的工作。许多家属不认字、思想保守封建,妇委会长期缺人。虽然家属多,不过能做的工作有限。有些只能做点简单的后勤工作。” 伊曼说:“我听从妇委会的安排,对于工作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不是忙的没功夫回家就好。” 卢崇文笑了笑说:“当然不会,你刚结婚,那样的工作轮不到你身上。” 伊曼跟她进到办公室,两人面对面坐着。 卢崇文跟伊曼说:“其实我一直想让你加入妇委会工作。别看带个‘妇’字,实际上就是家属委员会。原先过来的都是女性家属,这几年随军的男家属也多了。家属村里的人员越来越多,许多政治思想的教育、文字扫盲、破除迷信谣言、打击重男轻女的思想等等,这些情况都需要人手解决。” 伊曼知道卢崇文忙,原来忙的都是这些工作。 卢崇文又说:“对了,还有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吵架斗殴、夫妻不合...也需要咱们出一份力量。” 伊曼抿着唇,明白了。妇委会相当于家属村的大总管,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忙活。 卢崇文很想伊曼能帮她的忙,介绍完大致的工作范围,又把待遇情况说了说:“你刚参加工作,在妇委会当初级干事,一个月三十七元工资,因为有时候需要走访工作,每个月加十元的补助。一个月四十七元的工资,少虽然少了点,每年都会按照一定的基数往上调整。” 一个月四十七元也就在这边觉得少。 伊曼可没忘记去年她还在芦苇荡里当刀客,辛苦一天下来,不吃不喝也才五角钱。满月的干下来,兜里也就揣十五元。 这份工作听起来内容多,琐碎,哪里比得上当刀客要命呢。 “我愿意干的。”伊曼不需要怎么考虑,直接说:“随时都能上岗。” 卢崇文欣慰地说:“好姑娘,我真没看错你。那你把表格填了,明天早上咱们一起过来上班。” “好。”伊曼认真地填好表格交给卢崇文。 “你的字真好看。”卢崇文感叹地说:“回头也可以教教家属们练字,一个个写的跟狗刨似得。” 伊曼笑着说:“行,这并不难。”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一位女同志站在门口说:“卢会长,宣传栏已经换好新的内容,有时间你去看看吧。” 卢崇文说:“我这就来。” 伊曼站起来,跟卢崇文说:“那我先走了。” 卢崇文送伊曼到门口说:“你慢点,明天早上八点啊。” “嗯,记住了。” 伊曼从办公室下楼,慢吞吞地往回走。路上遇到家属图书馆,她进去看了看,登记了信息办理了借书证。 走上兵民小路,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大家脚步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走,有的手里还拎着菜。 有的不想做饭的年轻人,手里拿着饭盒三三两两地往食堂去。 伊曼今天有点累,不想做饭。她回去拿了饭盒打算打饭,到了三食堂看到陆田和张先霖一起面对面的吃饭。 陆田跟伊曼打招呼,伊曼走过去,陆田说:“你怎么才来?我妈说要跟你聊工作的事情,你们说好了?” 伊曼说:“说好了,我到妇委会当干事,明天正式上班。” 陆田说:“那可好,我妈那边缺人手,你可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啊。” 伊曼笑了笑说:“希望我能帮上点忙吧。” 陆田跟伊曼说完话,看到张先霖碗里有没吃的胡萝卜,不乐意地说:“老大的人,怎么还挑食呢?” 张先霖不大好意思地说:“过敏,吃完起疹子。” 伊曼跟他点了点头,先一步去打饭,陆田还在后面喊着:“打完饭等我一起回去啊。” 说完,盯着张先霖说:“一遇到你不喜欢吃的就说过敏,我算是知道你了。” 张先霖无奈地说:“是真过敏,你要不信,我现在就给你吃一个。” “得了,我可不敢。不吃就不吃,反正也就几根,算不上太浪费。”陆田起来把碗端着说:“那我先走了啊。” 张先霖说:“那明天早上咱们一起吃饭?” 陆田说:“行,你那还有咸鸭蛋给我带一个。” “好。”张先霖成功约到陆田吃早饭,笑着说:“我给你挑个冒油的。” “这还差不多。”陆田见伊曼打好饭,跟张先霖摆摆手:“走了。” 张先霖坐在原地目送陆田离开,悠悠地叹口气。 伊曼想不到他们关系能到一起吃饭的地步,回家的路上,忍不住问陆田:“你俩真没有处对象么?” 陆田大吃一惊地说:“说什么疯话呢?吃顿饭就算处对象啊?我还跟冉冉一起吃饭呢,难不成我俩也算处对象?” 伊曼:“......你觉得不是就不是。” 陆田嘟囔着说:“跟谁吃不是吃啊,别把思想想的那么复杂嘛。” 伊曼:“......” 真不是你想的太简单么。, , 33第33章 上班第一天 “咱们妇委会一共有六名干事, 分头负责家属村7328位随军家属的各种问题。每个月也会有新随军到来的家属,各项问题需要干事来引导。部队不比别的地方,有些规矩要刻在骨子里。” 卢崇文带着伊曼认识工作环境, 妇委会办公室在活动馆二楼。一共有五间。伊曼分到的办公室, 在走廊的最里面, 和另外两名干事在一起。 “伊同志你好, 幸会啊。”五十多岁的男同志一清早正在摆弄窗台上的月季花, 见卢崇文带伊曼过来,客气的打招呼。 卢崇文说:“这位是魏佗, 咱们部队第一批男性随军家属。在妇委会干了多年的老同志。” “魏同志你好, 以后还请多指教。”伊曼伸出手,跟魏佗握手。 魏佗刚摆弄过月季花,拍拍手上的灰土,和伊曼轻握了一下。 另外一位女干事留着单股大油辫, 年纪跟伊曼差不多。宽脑门、大眼睛, 看起来挺友善。她拉开抽屉, 从里面拿出一个崭新的工作本递给伊曼说:“我叫韦薇,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见面礼,咱们要好好相处啊。” “谢谢你, 可惜我没给大家准备见面礼。”伊曼掏掏兜, 里边有糖,笑盈盈地每人给了几颗说:“要是不嫌弃吃这个吧。” 卢崇文在边上说:“你们不知道这是她的喜糖, 伊同志前几天刚结婚, 正是跟丈夫热乎的时候。知道咱们这里缺人,二话不说过来帮忙。” 韦薇“哇”一声,赶紧抓到自己手里说:“那我可珍惜着吃,沾沾喜气。” 魏佗走回办公桌, 笑眯眯地说:“前些日子刚结婚啊,恭喜恭喜。看来前些天的日子好,我听说咱们部队的顾团长也结婚了,真是不错啊。” 韦薇剥了颗糖送到嘴里,想什么说什么:“他结婚真挺轰动的。听说新娘子美极了,我看也比不过咱们伊同志。” 卢崇文避免误会,及时地说:“顾团长的新婚妻子就在你面前呢。” 伊曼颔首笑着说:“对,那天结婚的就是我。” 韦薇差点把糖哽到嗓子里,她咳了一声,脸都憋红了:“原来真是你啊,天啊,咳咳......” 卢崇文跟伊曼相视笑了笑,魏佗年纪大,比韦薇冷静,点点头说:“这样好这样好,以后咱们不必动不动就把卢会长请出来,以后家属们的工作能好做些。” 部队一个师长一个政委,两个团长。其中一个是顾争渡,年轻势头猛。另外一个四十五,以后进展不大。大家心照不宣以后部队里的领头人会是谁。 有些家属也是见人下菜碟,看到职位不如他们家的,就会横眉冷对。遇上职位高的笑脸相迎,实在难看。 伊曼懂得这个道理,既然在家属村里工作,难免有人会有同样的想法。更何况,她想着既然跟顾争渡成为两口子,也不需要时时刻刻把你我分的那么清楚,那样就是假正经。要是能让顾争渡的身份震慑一些不懂事的家属,她还乐得清闲呢。 “我们早上擦过桌子,你看看高矮怎么样。”魏佗指着单独的一张靠墙的桌子说:“桌子角有点瘸,垫了点报纸。” 伊曼坐过去试了试不摇晃,挺好的。她挺感谢他们。同时心里松口气,这样的工作氛围还不错。 卢崇文今天让伊曼先适应一下这边的环境,没打算给她安排工作。然而她不安排,工作自然来。 “周连长的娘这几天天天在家里训儿媳妇。”隔壁干事接到家属的举报,过来跟卢崇文说:“周连长一走,就把门关上。听说这两天徐利没出来吃饭,怕是不给儿媳妇饭吃,体罚人。” 卢崇文无奈地说:“小曼,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我记得徐利跟你关系还可以,看看情况是不是跟举报的一样。” 伊曼刚坐下就起来,她说:“我这两天见她不多,的确没见她再到外面走动。前几天见到她,情绪不是很好,看起来跟她婆婆有点矛盾。” 她今天挎着一个布包,把韦薇送的工作本装进去,里面还有一个本子和钢笔。 本子是她自己在供销社买的,也是打算当做工作本,钢笔是顾争渡送的,让她在上班的时候能时常想起他。 伊曼和卢崇文下楼,后面韦薇跑过来:“我跟你们一起去,正好这个月要写材料,看看徐利婆婆能不能当反面典型。” 卢崇文点头说:“那好,一起走过去。” 徐利家就住在平房五排,北边第三间。 现在是上班时间,周连长不在家。 她们三人还没走过去,就听到一个老太太大声呵斥道:“光吃不生的玩意儿,当初就不该给你家彩礼。住到我们家来,你还真当自己纯享福的?瞧瞧都把自己吃成什么样了?老太太我这辈子没享过的福都被你占了,一顿饭下来的油腥够我们老的家里吃上一个月的。就这样还不下个蛋,只进不出的赔钱货!” 伊曼的蹙眉往前看,徐利家隔壁的大姐出来,看到她们过来,招手让她们先进到家里说话。 韦薇掏出工作本,跟伊曼小声说:“这就是热心肠的举报人红大姐。” 伊曼看她拿出工作本,自己也掏出工作本,等着待会记录重点。主要是想看看卢崇文的处理方法。 那位大姐从她们进门就开始倒苦水:“原本人家小两口挺好的,每天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她婆婆一过来,都要翻天了。我从没见过那样抠门的人,三个人吃一个鸡蛋,那老太太还要徐利把鸡蛋壳接上点水涮着喝。喝完还得用手指头刮一刮,再啄一口手指头。” 伊曼尽量维持住表情,她当年在南关岭吃鸡蛋也没这样啊。 卢崇文问:“你见到徐利这几天吃饭了吗?” 红大姐说:“嘿,你可别说我还真见到过一次。要不然我也不会举报。她婆婆到三食堂垃圾桶里捡烂菜叶吃,不光自己吃,还逼着徐利吃。我上过学习班,知道腐烂的发霉的食物里有毒,不能吃。我看不下去,跟她婆婆说,她婆婆还骂我呢。” 红大姐提到这里就生气。 徐利婆婆站在她家门口,堵着门骂街。有路过的人看到了,徐利婆婆就冲人家打招呼,装的像是站在门口闲聊。人一走又开始骂下三路的话,听着都脏耳朵。 后面还有话没说,徐利婆婆不光是管徐利家的事,还想伸手管她家的事。她跟她丈夫结婚多年,亲婆婆都没在她身边指手画脚说她做饭油大,动不动犯懒吃食堂。徐利婆婆居然凑到她面前跟她说什么当女人不是你这样当的,懒女人到最后都会丢了男人。 这话你说晦气不晦气。 大致了解情况,卢崇文从红大姐家中出来,对伊曼说:“你听出来她们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没有?” 伊曼想了想说:“应该是在惩罚徐利不生孩子,骨子里嫉妒她在部队享福。思想封建,觉得自己当婆婆,有惩罚儿媳妇的权利。” 卢崇文点头说:“说的没错。她去年也来过一次,我调解过。没想到今年过来又是这样。” 韦薇走过去敲门,徐利婆婆很快打开门,看到她们仨站在门口怔愣一瞬,接着眼神恶狠狠地瞥向她们后面的红大姐。 红大姐自认人正不怕影子斜,跟她对视瞪着眼睛。 伊曼往徐利婆婆身后看了眼,对屋里说:“徐利,你在吗?” 他们家是一室隔成内外两个空间。里面是床和衣柜。外面是木沙发和吃饭的桌椅。中间用布帘子挡着,天气好的时候会把布帘子拉开透气。 伊曼看到屋里又黑又潮,忍不住说:“怎么搞的,你们家里头怎么那么潮?” 徐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有气无力地说:“我在,在洗棉被。” 卢崇文闻言说:“棉被洗了还能盖么,为什么不到外面洗?在屋子里洗大件能不潮,晚上你们怎么睡?” 徐利从里面出来,双手通红往裤子两边蹭了蹭。 徐利婆婆含糊地说:“外面阳光刺眼,她不喜欢。” 韦薇说:“她不喜欢还是你不喜欢啊?这还没到五月呢,太阳就嫌晒,等到七八月份活不了了吧?” 面对韦薇的奚落,徐利婆婆一言不发,站在边上露着讨好的笑容。看起来跟普通的农村老太太一样,比较和蔼。 伊曼帮徐利把大脚盆搬到外面,徐利面对着太阳眯了眯眼睛。伊曼见她身材消瘦不少,趁她婆婆不在问:“是不是不给你饭吃,还不让你出门?” 徐利别过脸,抽泣地说:“我想着忍着她,总归是要走的,可她越来越过分。都说家丑不能外扬,我是真的一时一刻都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会疯。” 伊曼掏出手帕给她擦脸,听到屋子里卢崇文正在跟她婆婆谈心,于是跟徐利说:“咱们两家住的近,有事你别太委屈自己。她一个老太太你还怕她不成?” 徐利说:“毕竟是我男人的妈。你不知道,他爸原来是瘸子,地里活干不了都是他妈干的。养他那么大,我却不能生儿育女,是我对不起他们家。” 伊曼无奈地摇摇头说:“你这样想不对。女姓并不是为了生儿育女而存在的,人的一生可以有别的追求。你的思想已经被你婆婆洗脑,她观念封建,还欺负惩罚你,当你是生育机器。你可以生孩子,为了你跟周连长的爱情结晶。也可以选择不生孩子,肚子长在你身上,你是自己肚子的主人。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徐利垂着头,光是站在院子里都摇摇欲坠。她哽咽地说:“我是想要孩子,不是在这样紧张的环境里要孩子。是我跟...他自然结合,自然的拥有,我们组成一个温馨快乐的家庭,而不是家长可以任意处罚孩子的紧张家庭。” 听着徐利磕磕巴巴的说话,伊曼能明白她的意思。 伊曼说:“其实我的想法跟你的一样。我也想跟我的丈夫有自己的孩子。顺其自然是最好。”她闻到徐利身上有浓厚的中药味,伊曼压低声音问:“是真的你身体不行吗?” 徐利说:“不是,这两年大大小小的医院都看过,我的身体很健康。我丈夫也偷偷背着婆婆检查过,他也很健康。” 伊曼说:“那你就不要吃中药了。是药三分毒。既然你们都是健康的,别因为吃药得了不健康的孩子。还是那句话,你们刚结婚三年,不如再等等。” 徐利一下哭了,她抱着伊曼说:“我们俩就是这样想的,可他妈说今年必须要上一个,我要是不给她生个孙子出来,她出了部队就去跳海。” “她不会跳的。”伊曼抱住徐利说:“拿自己生命威胁别人的人我最看不上。我认为你婆婆没有跳海的勇气,不过是要挟你们的筹码。” “你是向着我这边的。”说了这么多,徐利忽然说:“我没有爸妈,是我大姐养育的我。大姐嫁人以后,有了自己的家,我就没有家了。你给我的感觉好像是我大姐啊。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我真的像是看到从前的大姐。” 伊曼拍拍她的背说:“那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大姐。咱们以后都要在部队里待很多年,多一个姐妹对咱们来说没什么不好。” 她捧着徐利的脸,给她擦擦脸说:“现在冷静下来可以跟我说说你婆婆是怎么对你的么?”, , 34第34章 调解 徐利缩着身子, 看起来还是害怕。她往家里看一眼,她婆婆正在被卢崇文教育着,不停地点头哈腰。 徐利看着远方, 应该是周连长所在的办公楼位置, 开口说:“她每天就给我吃一顿饭,剩下的全是中药。熬完的中药不能丢, 洗脸要用中药渣, 洗脚也要用中药渣, 一点都不能浪费。那一罐子翻来覆去的煮,我都怕那一天我会中毒... 其余的时间不让我出门,让我在家里拆了缝、缝了拆,不停的做尿布。今天你看的棉被, 家里其实是不要的。她要我用手把棉布洗完, 还要我自己拆卸蓄上,要是做不少,少不了又是责骂。” 还有些话她说不出口, 她婆婆还要她跟丈夫俩人找好时辰睡觉。睡过以后, 一整天就让她在床上躺着不许她动, 说这样最好怀孕。 伊曼又问了些其他的事,了解清楚后跟卢崇文点点头。 卢崇文教育的差不多,最后跟徐利婆婆说:“如果你的存在继续危害到军婚的稳定和团结, 他们夫妻俩有权利拒绝你过来。你也别成天想着抱孙子,影响到徐利的健康, 干扰小周的工作, 要是出了问题你负担不起。” “诶诶,领导批评的对,我马上改。”徐利婆婆佝偻着身子, 从卢崇文的角度看她,只能看到脑袋顶上网住的发髻。看起来可怜又无辜,仿佛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欺压她的。 “他们要是没病,中药就停下来。也不要去食堂后面捡烂菜叶,这不是你们家的地头,烂菜叶也要发酵有用处的,这都是部队的财产。” 徐利婆婆不敢跟卢崇文对视,表态说:“哎哟,部队管的真多啊,菜叶子都不能捡。这还是有工资,要是没工资岂不是在部队饿死了。” 韦薇受不了地说:“让你表态不是让你发牢骚。” 徐利婆婆挤出笑脸说:“两位领导教训的对,以后我不去捡食堂的菜叶子了。我跟你们保证,我还能签字画押。” “不需要你签字画押。”伊曼走过来,挽着徐利的胳膊说:“只要你不要再限制徐利的人身自由。这里是部队,不是让你搞封建主义的地方。” 徐利婆婆瞪了徐利一眼说:“知道了,领导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卢崇文又交代她几句,让徐利婆婆把洗到一半的破棉被拿走扔了。徐利婆婆心疼的滴血,到底是照着办了。 “老人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正确,她的一些思想观念已经不符合现在社会的精神。你要懂得反抗而不是一味的顺从。”卢崇文跟徐利说:“小周对他妈是什么态度?” 徐利说:“他也让我不要听他妈的,让我再坚持一段时间,等他妈回老家秋收就好了。至于要不要孩子,他也没逼迫我,反倒是他老是为了我跟他妈吵架。我不想破坏他们之间的母子感情...没想到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卢崇文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同样发现徐利瘦了不少。 卢崇文该交代的交代完了,跟徐利说:“这件事我们还会继续跟进,要是有矛盾的地方随时跟我沟通。要是找不到我,找她们俩也是一样。” 徐利怯怯地说:“谢谢卢会长,我知道怎么做了。” 伊曼她们调解完,回到办公室里,韦薇教伊曼怎么做这次调解的记录。 其实也不难,时间地点人物,矛盾的主要地方和调节后的状况记下来,以备后面查阅时,不会跟其他人家的问题混淆在一起。时不时会进行走访检查,看看问题是真解决了还是假解决。 韦薇给伊曼示范一篇,写完以后,端着水杯喝了口水说:“周海生这个人还不错,知道护媳妇。要不是他维护,徐利也不能坚持这么久。听通讯营的人说,他妈过来这些日子,把他也愁够呛。只希望这次老太婆不要再阳奉阴违。给儿媳妇吃烂菜叶她居然能干得出来这种事,回头我观察一下他们家里吃的什么。别又整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把人给吃坏了。” 伊曼说:“对,我每天下班也可以过去瞅一瞅。” “你们商量着处理,还有内部报纸和宣传栏‘新思想’别忘记了。”卢崇文还有别的事,跟她们讨论一会儿,交代伊曼把“新思想”的文章写出来放在宣传栏上,交代完就走了。 伊曼捏着钢笔思考了一会儿,很快把文章写出来。剩下的时间跟韦薇一起研究家属村的宣传报纸,选了几个题目可以做近期的主要专题。 “野菜的分辨、春季多发过敏性疾病的预防、日常防虫防蛀防霉、反封建育儿观念...”伊曼逐字逐句的看了一遍,觉得写的很有水平,问了一句:“这些文章都是咱们自己写的?” 韦薇指了指她对面的魏佗说:“有些是从部队文献里找的,有的是咱们魏老师的大作。” 魏佗整日里捧着茶缸,见人三分笑,伊曼真没想到肚子里墨水这么多。 “哎呀,不值得一提,不过就是随便写写打发时间。”魏佗还是笑呵呵地说:“比我文章写得好的人多得是,咱们不能夜郎自大。” 伊曼不觉得夜郎自大,反而认为他是真人不露相。这样的水准,上个《大家文学》不成问题。 魏佗似乎真的不以为然,倒是韦薇说:“他是原来的老大学生,差点当教授。后来你也知道,多亏能随军,赶紧过来了。” 伊曼自然是知道的,这话不能乱说,点点头就够了。 第一天上班结束,伊曼去供销社买点菜,打算做顿好吃的跟顾争渡一起庆祝。 供销社早上来了半扇猪,到下班时间还剩下一些骨肉。伊曼拿着肉票排队,买了两根排骨和一个腰子。 前面付账的婶子不赞同地说:“你年纪轻不懂吧?这是猪腰子,收拾不好可骚了,根本不好吃。” 伊曼就是懂才买。把猪腰子片好切花,炒点韭菜,那可是大补。唯一的副作用就是吃完顾团长又该记仇了。 “我知道怎么弄,打算炒着吃。” 婶子怀疑地看了眼她,现在的小年轻都愿意到食堂打饭,没几个愿意做饭的。单位给发饭票,谁还愿意辛苦一天后继续忙活呢。 伊曼不跟她多做解释,拎着菜往家走,半路上遇上陆田。 她招呼陆田到家里吃饭,陆田一眼看到她拿的腰子,心照不宣地说:“算啦,我还是不打扰你们新婚方法的幸福生活。你看,我打了小炒肉,回家跟我妈凑合一顿完事。” 伊曼看她胳膊下面还夹着布料,问:“你要做新衣服?” 陆田心情很好地说:“再过一个多月就放暑假,张先霖约我上他老家玩去,我不得做身新衣服去啊。” 这个张先霖还挺有心的,俩人旅游玩一圈,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回来说不准关系能突飞猛进。 伊曼觉得陆田是需要这种温和性格的人慢慢的让她开窍,陆田性格带点刚气,张先霖软乎,两人在外人看来还挺配的。 她们结伴走到兵民小路上,伊曼路过徐利家,特意走过去看了眼。 徐利正在挽着袖子在公共灶台前面炒菜,见伊曼来了说:“红大姐给的新鲜菜,我抓紧做了。” 伊曼说:“红大姐人真不错,你们晚上把青菜吃了最好别隔夜啊。” 徐利回头看了眼说:“扔的棉被让婆婆心疼坏了,在床上躺一天了。” 伊曼说:“那不挺好的,有什么事再跟我说。” 陆田站在路边等着伊曼,记起上回伊曼到学校后山摘野菜,便说:“最近后山上长了好多榆黄菇,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叫上冉冉一起去摘了?” “榆黄菇炒辣椒,煨鸡汤都挺不错的,很鲜灵。”伊曼跟陆田边走边说:“你要是早上起得来,我七点钟叫你?” 陆田说:“那好啊,晚上吃完饭我去找冉冉,让她跟咱们一起。” 伊曼跟陆田约好,没想到她跟陆田简简单单的对话会被人听到,径直上楼做饭去了。 隔天早上,她跟陆田和冉冉去学校后山摘蘑菇。 陆田走在小路上纳闷地说:“前两天还是遍地的蘑菇,怎么今天就这么点零碎?什么人这么不讲究都摘。” 钟玖冉挎着篮子,老大不乐意地大个哈欠说:“还以为挺多的,瞧大清早过来就这么几根,都不够塞牙缝的,还不如回去补个觉。” 伊曼也觉得纳闷,平日里大家过来采摘野菜,够自己家吃也就罢手,不会把小路边的野菜全都挖干净。 她想着榆黄菇应该也差不多,不能被人全都摘走。这是家属村不成文的规矩,有好东西大家都尽可能的考虑到其他人,不会太贪心一下子都挖干净。 伊曼大早上空手而归,也不必回家换衣服,直接到三食堂买个包子去妇委会上班。 韦薇到办公室看到伊曼埋头校对报纸,不由地说:“姐妹啊,咱们不用这么早就来。你要是天天这样,我的回笼觉都得没。” 伊曼指着墙边的空篮子说:“本来想去采榆黄菇,谁知道到了地方都没了。不想回家就直接过来了。” 韦薇说:“啊,我还想下班过去溜达溜达,去年我妈采了些回去,跟猪肉一起烧着吃可好吃了。我还指望开春能弄点回去解馋呢。你去年没去不知道,我妈说可大一片的榆黄菇,她就捡快开伞的摘,没张开的都留着慢慢长,等着后面谁来再摘。怎么可能一夜之间都没了?” 伊曼担忧地说:“不光是榆黄菇没了,路上我没见到其他的蘑菇,就怕有人乱捡蘑菇吃坏了。” 35第35章 中毒 伊曼又悠悠地说:“别说刚开伞的没有, 就连刚冒出来的也没了。简直是片甲不留。” 韦薇摇头说:“希望别出问题,这东西一出就是大事。” “是啊。” 伊曼跟韦薇说了会儿话,俩个人把报纸校对完, 下楼又把宣传栏里关于《和谐家庭,包容你我》《扫盲班春期表》的内容换成《军属也要着眼群众问题》《任务不是瞎说一顿》的内容。 下午魏佗要去给扫盲班上课, 伊曼跟着听了一下午。都是基础内容,伊曼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教。 上班第二天忙忙碌碌的过去,下班的时候遇到陆牧洋过来找卢崇文。 他站在宣传栏前面,指着伊曼今天换下来的内容说:“这是哪位同志写的?角度比以往要犀利,看问题的眼光比较上层,是真正把自己摆到团结群众力量的位置上。一看就知道《主席思想》读的深入。” 韦薇指着伊曼说:“我们新来的伊曼同志写的, 两篇文章也就一个小时的功夫写完。” 陆牧洋知道“蛮易先生”就是伊曼,颔首赞赏地说:“老卢总算有了位得力助手。小同志有股韧劲,这样很好。不少工作做多的老同志,缺乏的就是你这样的韧劲。” 伊曼笑盈盈地说:“许多地方我也得跟老同志学习,在家属工作和群众工作里,都有许多值得学习的经验。我们新同志也只是跟着老同志的步伐往前走。” 陆牧洋说:“我们最要避免经验主义的错误, 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心才信。” 身为早上班的“老同志”, 韦薇赶紧表态:“陆师长说的是, 我们会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心,不犯经验主义错误。” 陆牧洋点点头,看到卢崇文下来了,他就往车边去了。 韦薇捂着胸口松口气:“真的太吓人了, 陆师长很少过来。怎么就让我遇见了。我看他心情不错,估计是你的文章写到他心里去了。” 她还记得去年陆牧洋过来,也是找卢崇文。看到一位干事在宣传栏里写的文字,里面还夹杂着两个英文词汇, 当下大发雷霆地说:“在我的部队,怎么还有崇洋媚外的人。那些把刀叉武器摆在餐桌上的人,能有什么尊重和教养可讲可学!” 伊曼不知道这一点,她还以为陆牧洋一直都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等到卢崇文离开,伊曼也准备下班。 她刚走上二楼,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喊道:“快来人啊,救命啊!!” 伊曼从走廊上往下看,发现红大姐站在宣传栏边上焦急的嚷嚷:“快来人啊,要死人了!哎呀,伊同志,徐利出事了,你快点叫人来帮忙,真的要死人了啊。” 伊曼一听,赶紧往办公室喊人,接着跑到楼下。 红大姐看到伊曼,抓着她的手让她往平房去:“徐利,她婆婆给她下毒了,躺在院子里口吐白沫!开始跟我说肚子痛,想吐还闹肚子,我想带她去医务所,哪里知道转头她就那样了!” “现场还有别人吗?”伊曼忙说:“徐利现在还有没有意识?” 红大姐说:“有的有的,指着碗说吃了里面的东西,是她婆婆给她吃的。” 韦薇和魏佗俩人跟在后面跑过来,伊曼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飞快地说:“小薇,咱们能不能借到车?我怀疑是食物中毒。” 伊曼原先有过急性肠胃炎的反应,同样是上吐下泻,非常难受。徐利的状况跟她遇到过的差不多,只是徐利比她还要严重一些。 魏佗跟韦薇喊道:“你去给汽车班打电话,紧急情况。” 韦薇:“诶,我现在就去。” 伊曼一路跑到平房前面,还没走近,就听到徐利婆婆在院子里哭嚷嚷地说:“冤家啊冤家啊,你把眼睛赶紧给我睁开!还没给我生孙子,你怎么就敢跟我来这么一出啊!” “你别碰她,让开。”伊曼气不过,走过去推开她,抱着徐利检查她的状态。 徐利呼吸急促,脸发白,边上还有她吐出来的脏东西,伊曼一眼看到里面有没消化完的蘑菇。 魏佗同样看到了,他说:“这要是吃了毒蘑菇可就不好办了。每年毒蘑菇吃死人的情况不少啊,前几天宣传栏上不还写着怎么分辨毒蘑菇,你看你们碗里的蘑菇还带着裙子,一眼就是有毒的啊!” 徐利婆婆坐在地上拍着大腿说:“我深更半夜摘回来的蘑菇不就是想让她补补身子么。不给她吃不行,给她吃也不行,我当个婆婆怎么那么难呢。” 伊曼怒道:“不是你当婆婆难,是当你家儿媳妇难。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有法律来治你!别说要看孙子,到时候儿子也让你见不到!” 伊曼一下抓到徐利婆婆的软肋,她老泪瞬间掉下来,不顾边上有人,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伊曼抱着徐利,她的双手在空中不断的挥舞,眼神迷离恍惚。伊曼跟红大姐说:“有温水吗?赶紧给我倒点温水。” 红大姐忙不迭地去倒水,而徐利婆婆还在地上哭哭啼啼。仿佛徐利的生死在她这里并不重要,她哭的只是这个儿媳妇没了,她还得再找一个能生孙子的。 红大姐拿着暖壶倒了一大缸温水,伊曼扶着徐利说:“喝,全部都给喝下去。” 红大姐说:“这样能行吗?” 伊曼一边喂水,一边说:“她肚子里没东西现在吐不出来,但是毒素还在里面。让她多喝点水好吐,吐了就能排毒减轻症状。” 红大姐听后,看到徐利一缸水连咽带流的喝完,抓紧时间又给徐利倒上一杯。 伊曼松口气,还能喝水就好。 徐利婆婆见了,不顾别人的阻拦冲上前说:“你们是要撑死我儿媳妇啊!我要是没了孙子,我要找你们拼命!” 伊曼一点眼神都不给她,伸手压在徐利的舌根逼她往外面吐水。徐利嗷一声,把拿点水全吐到婆婆腿上,一点没浪费。 伊曼继续给她喂水催吐,等了片刻,不知道谁去找了周连长回来,他跑的满头大汗的来到徐利面前差点腿软跪下。 徐利婆婆指着伊曼说:“她要害死你媳妇!她要——” 周海生怒道:“你能不能不要在里面搅合了!” 徐利婆婆一下止住声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半天才说:“我不是为了你好么,男人总是要传宗接代。” 周海生顾不上边上有人,看伊曼不嫌弃地帮徐利催吐,感激之余,恶狠狠地跟他妈说:“跟你说了许多遍,让你别逼她了,我跟你说了,是我不能生。你等着,我现在就把剩下的蘑菇都给吃了。你想要孙子是不是?我现在让你连儿子都没有!” 周海生这句他不能生,让在座的人都惊讶,伊曼听着没往心里去。她问过徐利,他们俩都健康,周海生这话明显就是气话。 “周连长你别冲动啊。”魏佗跟其他人一起拉住周海生,看着远处看来的吉普车说:“赶紧把徐利送到医院去,不要耽误治疗!” 徐利婆婆也发狠说:“你吃我就吃!” 魏佗吼道:“那你怎么不跟徐利一起吃?!你就是害人!” 周海生对他母亲已经仁至义尽,他丢了一句话:“她要是没事是最好的,她要是有点事,我就跟你断绝母子关系,这辈子也不会再娶。” “你、你跟我来真的?” “对,我是认真的!” 徐利婆婆老脸白了,她被挤在众人外面,看到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徐利送到车上。吉普车很快离开她的视线,所有人都不去管她要做什么。 到了部队医院,马上洗胃打吊针。 从急诊病房出来,医生说:“情况不算严重,多亏处理的及时,肾方面影响不大,不然引起急性肾衰竭,是怎么也治不好的。” 周海生当时在走廊都要站不住了,靠着墙滑在地上坐着,无力地看向伊曼:“谢谢你,伊曼同志...我听小利提过你,说你有在让我放心...是我不该让我妈来,她要是不来,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话。她就是鬼迷心窍。” 伊曼叹口气:“等徐利醒过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伊曼知道徐利婆婆是万万不敢谋害儿媳妇的性命,不让她去捡烂菜叶,她舍不得花钱买菜,应该是听到昨天陆田提到摘蘑菇的话,大半夜去把后山的蘑菇摘了,还当着都能吃,一股脑炖了。 周海生说:“正好我有战友要到我老家那边办事,我托付他帮我把我妈送回去。以后...以后最多我自己回去看望她和我爸,再不让她过来搅合徐利了。” 这样的决定也好,伊曼点点头说:“希望徐利能早点康复吧。” 周海生请了两天假,剩下的时间不能照顾徐利。这就由伊曼和韦薇俩人轮流过来看徐利。 伊曼每次过来会给徐利带点好消化的食物,徐利今天见到伊曼过来,脸上藏不住的高兴:“我婆婆被送回去了。” 伊曼把馄饨端给她说:“吃吧,三鲜馅儿的。她回去你高兴吗?” 徐利说:“我当然高兴。医生看我情绪好,胃也好了,就让我明天出院呢。等我大好了,我在家做好吃的请你跟韦薇同志上家吃饭去,你一定要赏脸啊。” “行,我会转告她。”伊曼笑盈盈地坐在一边,看着徐利满足地吃着馄饨。 等她吃完,伊曼收起饭盒,陪着徐利说会话。看她精神状态的确不错,伊曼便起身想要回去。 “等等,小曼。”徐利坐在床上,双手抓着被单说:“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坦白。” 伊曼站在门口,发现徐利忽然拘束不安,安慰她说:“愿意坦白就是好同志,也是我的好妹妹。” 徐利侧着身子下床,走到伊曼身边说:“其实...我认得那种蘑菇不能吃。我知道吃了会有什么反应,妇委会的同志原先科普过我记得。我、我是故意吃下去的。” 伊曼其实猜到这一点,在她给徐利喂水的时候徐利并没有表现的困难,很容易就把水喝下去。那时候伊曼觉得徐利中毒是真,但应该没有她展现出来的严重,只是轻微中毒。 “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太有心机?”徐利怕伊曼讨厌她,嘀咕说:“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做才能赶走她不让她在来。我跟你发誓,下次我绝对不敢了。” 听到这话,伊曼才算放心。做什么都不应该用自己的身体去惩罚别人。 “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别人好吗?”徐利拉着伊曼的手摇了摇。 伊曼笑了笑说:“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事,今天咱们没聊过任何事情不是么?” 徐利展现出灿烂的笑容:“对,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36第36章 招了 医生过来给徐利安排出院的手续, 伊曼站边上听了一会儿。 “要吃好消化的食物,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这段时间辛辣的食物一点都别沾。”医生一边说,徐利一边“嗯嗯”地点头,认真地把他的话记下来。 “另外这是保护肠胃的药。”医生把手里的纸药袋递给徐利, 顺便递给她一册宣传手册, 上面花着各种春季野菜。 “下次不要再吃错。这次命大,没大事。下次可就难说了。” 医生说完走了, 徐利对着伊曼苦笑了一下。 伊曼看差不多了, 跟徐利告辞离开。 今儿礼拜六,顾争渡跟她说好晚上一起吃饭。伊曼想着家里还有菜, 从医院出来以后买了两瓶汽水往家里去。 走到家楼下,遇上陆登从自行车下来。他抬头往四楼瞅了眼, 见伊曼走过了,指了指四楼的厨房说:“嫂子调/教的好,想当年我们是做梦都梦不到老顾能站在厨房里。” 正说着,楼上顾争渡仿佛长着顺风耳, 伴随着爆炒葱花的烟火气,从窗户里探出头说:“唷, 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知道回家?” 嘴上这样说,视线稳稳地落在伊曼身上, 接着扬了扬锅铲说:“媳妇,油爆大虾快上来尝尝。” 陆登眼珠子一转, 停好自行车就要往楼上冲。顾争渡喊道:“蹭饭的同志请自觉打开自己家的门, 坐在自己家的饭桌跟前,不要一点眼力见没有影响别人新婚夫妻的生活。” 陆登可怜兮兮地昂着头冲顾争渡说:“你可不知道,嫂子嫁出去以后, 我们家的伙食一夜回到解放前。上次我弄点爆米花回来,你说怎么着?还把盐当成糖了,一口都吃不下。我爸还教育我想让他得高血压,你说说我冤枉不冤枉。” “一点不冤枉,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关上门自己受着吧。”顾争渡说完,冷冰冰地关上窗户不跟陆登继续对话。 陆登想要跟伊曼说说,他跟顾争渡这些年哥们还没吃过他做的饭。谁能想,一回头伊曼早就不在,趁他跟顾争渡说话的功夫上楼去了。 陆登气恼地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顾争渡走到门口,一直等着伊曼上楼。 看伊曼来了,接过包,递上茶水,请伊曼坐下。 伊曼看到家里擦的亮堂堂的,欣喜之余心疼顾争渡:“你难得休息,怎么还把家里都给收拾了。” 顾争渡满含温情地说:“我多干点你就能少干点。” 伊曼把茶杯放下,走到顾争渡面前环住他的腰说:“看你太辛苦我也会心疼。” 顾争渡说:“别心疼我,把你照顾好就是我的责任,我乐在其中。”他拍拍伊曼的腰,俩人贴了贴脸,顾争渡催着伊曼去洗澡:“洗完正好吃饭,吃完饭我还有好消息跟你说。” 伊曼:“什么好消息?” 顾争渡卖关子说:“看你吃饭乖不乖。” 伊曼说:“我都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挑食。”说着往桌子上瞅一眼:“...芹菜?” 顾争渡说:“第一次见面跟你去吃小笼包,你就不吃芹菜。今儿司务长弄了半斤牛肉,我试着炒了。” 伊曼说:“我吃芹菜的,只是当时...怕塞牙难看。” 顾争渡一怔随即笑了:“我也没打算逼着你吃,既然你能吃那就更好了。” 顾争渡做了两盘菜,一份芹菜炒牛肉,一份胡萝卜烧豆腐。卖相很好,看起来不像是久不下厨的人做的。吃到嘴里也下饭,伊曼吃了满满一碗饭,很给面子。 顾争渡看她吃的高兴,下午的辛苦也觉得值得。频频给伊曼剥虾夹菜,两个人都很尽兴。 吃完饭,顾争渡赶着伊曼上沙发休息,他到厨房洗碗。 洗了碗,顺手端着切好的苹果放到茶几上,搂着伊曼亲了亲脸说:“以你的小脑袋瓜应该猜到我要跟你说什么事吧?” 他不说,伊曼还没想到,光顾着吃顾争渡的菜。他特意提醒,伊曼抬眸说:“该不会是伊大富的事吧?” 顾争渡说:“我就知道你能猜到。” 他搂着伊曼,俩人横躺在沙发上,很没有形象。伊曼觉得这样被他环住的感觉很好,很有安全感,每次吃完饭愿意趴在他身前歇一小会儿。 伊曼说:“他知道咱们测了血?” 顾争渡说:“对,查血的结果对审讯方向很有帮助。这七八天下来,伊大富已经扛不住了,承认自己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伊曼一下坐起来,双手撑在结实的胸口上说:“那郝春丽和那两个人知道真相吗?还是说他们也都是同伙?” 顾争渡说:“目前看来只有伊大富涉案,郝春丽已经从南关岭带走,和伊大富、伊金、伊秋月他们仨关在一个地方。为了防止串供,都是单独的牢房。这些天连续审讯,只有伊大富招供,其他人都表现的不知情。那边单位领导跟我通了电话,他们也认为伊大富说的是事实。隐藏在群众深处的敌人,最喜欢用真相来掩盖他们的罪恶。其他三人说不好真是他的幌子。” 伊曼说:“那伊大富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她汗毛直立,伊大富原本贪婪懒惰的形象慢慢地改变成另外的形状。 伊曼追问:“那他到底是不是中国人?” 顾争渡发觉伊曼的不适,搂着她的腰让她慢慢地依靠在自己身上。他用从没有过的温和口吻说:“他是中国人,长的跟你亲生父亲很相像,经过面部检查,他到你身边前应该动过眼睛手术,把内双的眼睛做成外双,这样能看起来更相似一些。” 伊曼觉得太可怕了,这样的假冒分子在原主身边潜伏那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这么想,也是这么问。 顾争渡说:“应该跟你爸妈的生意有关。他们想要把陶瓷生意扩大到全国,在各地设置办事处,还能随时运输商品。对于敌人而言,无论是传递信息还是走私武器,都是很好的途径。倘若发展起来,能够对外销售商品设置分公司,那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国外整来不少可以驻扎在中国内部的敌人。” 顾争渡顿了顿,飞快地观察伊曼的脸色。看她还能接受,于是继续往下说:“开始他们威逼利诱你的父母,希望他们能够参与到他们的活动中。你父母拒绝了一切的威逼利诱。他们就找来跟你爸长相像的人替代他。因为比较紧急,来不及找到合适的人选代替你的母亲,所以在早年你母亲应该病过不短的时间。” 伊曼根据原主的记忆,的确在有三四年的时间里,她几乎没有见过母亲。后来母亲病好以后,性情大变... “那我爸妈到底在什么地方?”伊曼问:“他们不配合那帮人的行动,会不会被毁尸灭迹?” 顾争渡说:“现在找伊大富询问的就是这个。他是最低端的参与人员,许多事情都是上线联系他,他并不知情。” 伊曼把刚才的话放在心里想了想,疑惑地开口说:“那就是说郝春丽其实是不知情的?” 顾争渡说:“在她那边的口供是她以为自己替代你母亲后,可以侵占你们家的公司和家产。并没有想到是为敌人办事。不过一面之词不可信,那边还会继续审讯她。” 伊曼靠在顾争渡怀里,闭上眼睛说:“我希望爸妈没事。” 顾争渡说:“听说他们很相爱,我相信他们不会有事。” 伊曼知道他这话纯属是为了安慰她。这么多年过去,仔细算算得有十五六年没见面,他们这些年肯定不好过。要是活着能忍下来,也不知道身子骨被糟蹋成什么样。要是没忍下来,早早的离开人世,十五六年的时间足以让他们变成一堆白骨。 顾争渡看出伊曼心中的担忧,他换了个话题说:“在审问的工程中,伊大富还想把通敌的罪行往郝春丽身上推。很显然是要把她当做替罪羊。一起生活十多年,对于通敌的事实只字不提,应该也是为了在关键时候推在她身上好住保住自己的性命。” 伊曼不觉得郝春丽可怜,她的贪婪让她鸠占鹊巢,最后被伊大富背叛,也是她活该。 有了这层解释,伊曼明白他们为了老是对原主不好,甚至间接害死了她。 只要原主在的每时每刻都是提醒他们是假冒的,让他们产生了对立的急迫的情绪,想要把原主趁早弄死,这样伊家真正的一家人家破人亡,伊家的一切顺理成章都是他们的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风云变幻,他们不得不到南关岭接受改造。 伊曼忽然说:“怪不得伊大富刚被抓的时候还说过‘我要不是资本家’这句话。原来他真的不是。” 顾争渡紧紧伊曼的肩膀,这年头“资本家”并不是好的词汇。他不想伊曼往自己身上套用。 他跟伊曼说:“你父母还在的时候,资助不少学校的贫困学生念书。每个月公司账目上都有专门的拨款,日积月累数目不小。可惜被假冒的‘伊大富’管理公司后,这笔款项被暂停。不过还是有许多学生感恩你父母的捐助,在探访的过程里,有几位学生给了不少帮助。” 与之同时的是,假冒的伊大富每个月都要从公司以各种名义提出巨额资金。一部分上缴到敌对势力中,另外一部分被他拿去赌博。 他总以为后面的日子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能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得了“资本家”的富贵不久,就被“资本家”的身份连带去了南关岭。 “我爸妈到底在哪里呢?”伊曼喃喃地说:“要是还活着,真想快点见到他们。” 37第37章 到底怎么了 顾争渡知道, 自己说的这件事给了伊曼很大的期待。他不忍让她少些期待,只能陪伴在伊曼身边给于安慰。 “要是我能亲自审问就好了。”顾争渡对此很懊恼。然而部队是严禁插手地方政务。若是发生在部队里,他就好办了。 伊曼明白他的心意, 但是伊大富涉及的安全性案件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没关系, 我相信党和政府一定会还给我父母公道。” 顾争渡点点头, 拿起一块苹果喂到伊曼唇边,伊曼小口咬着吃,忽然笑了。 顾争渡莫名地看着她:“苹果太甜了?” 伊曼说:“不是苹果太甜。是你, 你看你的眉头都皱在一起, 你就这么担心我呀?” 顾争渡松开眉头, 无奈地说:“想到以前你受过的委屈, 我就替你不值。” 伊曼说:“我觉得值得。” 这话让顾争渡诧异。 伊曼却说:“要不然我也没有机会遇见咱妈,也不会跟你有缘分。其实老天爷待我不薄,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亏欠我的, 会从另外一面补偿我。” 顾争渡闻言笑了一下说:“那当然,娶了你我自然会对你好。” 伊曼起来伸了伸胳膊,转头跟顾争渡说:“那我也会对你好的...”她顽皮地眨眨眼说:“今儿早点睡?” 顾争渡倏地站起来:“同意。我现在就去洗漱。” ...... 窗外的繁星已经沉睡。 床上的小夫妻也相拥睡在一起。 礼拜日的早上, 伊曼起来觉得腰有点微酸。床边的人早就风雨无阻地出操去了, 在饭桌上留下早餐。 伊曼看了眼时间,她居然一口气睡到十点。结婚以后, 真是越来越懒散。当然她也后悔昨天的主动,想必顾争渡一定是神清气爽的。 她把早餐简单热了, 硬生生当成早午餐吃了。 她活动活动腰, 打开窗户透气时, 看到不少人往平房那边去。 伊曼吃完饭,打算下楼溜达溜达。作为妇委会的干事,要搞好家属们的关系, 平时也要多多维护邻里的关系。 她顺着人流来到平房前,原打算去看看徐利。绕到徐利家门口,看到她家前面晒着许多摘好的榆黄菇。 “小曼你来啦?”徐利大清早把蘑菇收拾好,这两天日头不错,趁早晒出来省的坏了。 伊曼看她抱着一大包东西,往地上的破床单上扔,纳闷地说:“你这是要做什么?”这种操作很是眼熟。 徐利指着蘑菇说:“我婆婆把学校后山的蘑菇都采完了,我想着收拾出来晒干,给咱们街坊邻居都送点,免得因为她大家都吃不上好蘑菇。” 她又指着地上杂物说:“这些有的是我婆婆留在这里的东西,有的是她积攒下来的破烂,我是不想要她这些东西的,看看谁愿意要谁就拿去用。省的我看的心烦。” 伊曼一下乐了,原来家属村对付婆婆们的办法都差不多,全都是不留一点东西。 蘑菇已经收拾好,伊曼看到郭大娘和吴奶奶等人,还有红大姐她们正在扒拉着杂物。 伊曼没什么好要的,见里面有不少碎布头,问徐利:“这些碎布头不错,留着做抹布也好啊。” 徐利说:“谁知道她从哪里捡的,我是不要的。” 郭大娘说:“你要是不要,这边大点的布留给我给我家小猫咪们做窝啊。” 徐利说:“赶紧拿去吧。” 伊曼想了想说:“那这些碎的给我吧,我们办公室拖把头都要掉光了,我做个新拖把用。” 徐利说:“那可太好了,物尽其用,咱们不算浪费。” 伊曼蹲在地上,收拾了几把碎布头装到袋里。这些东西她不打算拿回家,找徐利借了针线,就在边上的石头桌椅旁把拖把头缝出来了。 郭大娘开玩笑地说:“你那些蘑菇挑拣干净了没?别把我们一圈人弄进去中毒了。” 徐利不好意思地看了伊曼一眼,伸手翻了翻面前的蘑菇:“当然不会,医生给我小册子,我照着上面捡的。” 伊曼也说:“我看晒的都是榆黄菇,吃了不会有事。回头晒好了,炖点瘦肉汤也是很鲜美的。” 她们正在说着话,兵民小路上来了七八个人。伊曼看到前面带头的是陆田,她跟他们一起手里都拿着菜。 最近陆田顿顿都跟张先霖一起吃饭,难得看她跟其他同事在一起。见了伊曼,陆田招招手说:“嫂子,中午吃饭了吗?我们打算在家里做饭吃,你要不要一起?” 伊曼刚吃了东西下来,于是说:“不去了,你们自己吃吧。” 一群年轻教师常年住在宿舍里没地方开火,赶着礼拜日有时间结伴出来做饭。伊曼很理解她们,以前她还在上班的时候就喜欢休息时候跟好友一起做饭,哪怕做的难吃,也带点“家”的味道。 陆田带着他们上楼,一群人有说有笑的从伊曼身边走过。伊曼不经意地听到“暑假”“浙江”之类的话。 伊曼利用中午时间做了两个拖把头,碎布头长短不一,很考验手艺。郭大娘看出好来了,让伊曼也帮她扎了个拖把头。 伊曼弄完手上的活儿,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伊曼想多晒会儿。 要知道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季,不少人长时间晒不到太阳很容易缺乏维生素和钙,晒晒太阳能补充维生素,间接的可以补钙。要说现在可没有以后那么多种维生素药片让人做营养补充吃,日常生活里要多加注意才好。 伊曼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们说着话。 中午快过去的时候,陆田跟她同事们吃完饭下楼,跟伊曼打了声招呼,一起出去看电影了。 到了晚上,伊曼和顾争渡到卢崇文家里吃饭。每个礼拜两家人都会在一起吃吃饭,交流一下。 吃完饭,照例是陆登和顾争渡去刷碗。 陆田在沙发上跟伊曼说了会儿话,想到暑假要去浙江的事,她还很高兴地跟伊曼说:“我这次约了不少人一起过去,先到宁波看看天一阁和外婆桥再去绍兴、乌镇,最后到嘉兴。一共要去十天,怎么样,你要不要一起去?” 伊曼瞪大眼睛说:“你不是跟张先霖俩人单独去么?怎么招呼这么多人去?” 陆田说:“我们没说要两个人去,再说两人去多没意思,人多才好玩么。你到底去不去?火车票要提前买,还得准备介绍信呢。” 伊曼说:“我不去。” 陆田想要伊曼一起去,便问:“为什么?这么舍不得我顾哥?” “不是因为他。”伊曼想到张先霖,摇摇头说:“我良心不安啊。” 陆田不明白伊曼的意思,撇撇嘴说:“那得了,让顾哥休假带你去玩,他什么地方都去过,以前当过侦察兵呢。” 伊曼觉得朽木不可雕,不知道张先霖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双人行变成旅游团会作何想。 * 到了礼拜一。 伊曼拿着新做的拖把头到办公室,魏佗帮着一起把旧的拖把头换成新的,使了使觉得好用。 隔壁办公室一开门里头都是烟味,里头的年轻女干事成天往伊曼办公室来,这次也是过来,皱着眉头说:“你们这边多干净,魏哥还不抽烟,我们那边烟熏火燎,养什么花死什么花,真是讨厌。” 伊曼每次从隔壁路过也能闻到浓厚的烟味,他们办公室四个人,个男干事香烟不离手,可惜这位不抽烟的女干事天天在办公室里吸二手烟。 这时候大家还不懂得二手烟的危害性,只是觉得味道难闻,沾在衣服上洗过以后烟味也很难去掉。 伊曼见她确实讨厌,想了想说:“我对面还能办公,要不然你跟卢会长申请到这边来办公?” 女干事咳了两声说:“算了算了,要不然又该说我年轻人吃不得一点苦,背地里还得说我矫情。” 伊曼故意说:“我看你一直咳嗽,抽烟的人肺都不好。也不知道吸二手烟的人会怎么样?你该不会是被他们影响的吧?” 魏佗忽然说:“我看过国外的一片报道,家里有吸烟的丈夫,结果妻子的肺比她丈夫的还要黑,都是被熏黑的。” 女干事说:“可是烟毒不应该被他们自己吸到肺里了么?” 伊曼跟魏佗俩人一唱一和地说:“那你为什么要咳嗽呢?说不定他们吐出来的烟雾比吸进去的还要毒。” “怪不得他们不咳嗽。”女干事想了想:“那我还是申请过来吧。我最近夜里也开始咳嗽,喝了梨膏也不管用,肯定跟他们抽烟有关系。” 等到女干事离开,魏佗给伊曼立起大拇指说:“我还以为你不懂二手烟的道理,原来你也明白。” 这时候就有二手烟的说法了?伊曼诧异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佗笑着说:“我原来也是个大烟枪,后来我媳妇生病咳成肺炎老是不好,正好遇到一位苏联的医生跟看了看,还是他拿了资料跟我们看的,那时候我也是不相信。后来戒烟以后,媳妇的咳嗽就好了,我就再也不抽了。那东西就不是个好东西。” 伊曼也点点头:“幸好我家那位不抽烟。” 魏佗很给面子地说:“那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韦薇从外面走进来招呼道:“咱别聊了,马上开会了。” 伊曼站起来跟着一起出去。 后面的这几天,伊曼逐渐适应妇委会的工作,那位女干事在礼拜搬到伊曼的办公室里,跟伊曼坐对桌。 不说别的,她搬过来不到一个礼拜咳嗽就好了,这下隔壁办公室抽烟的男干事们被卢崇文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还下了禁令,不许他们在办公室里抽烟。 伊曼下班后,没走几步,听到陆田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 五月份的天气,风和日丽。 陆田穿着一身运动服,看起来情绪不是很好。 她拉着伊曼的手,看了看附近没有人,跟伊曼说:“咱们去小食堂,我请你吃饭,你帮我拿拿主意。” 伊曼说:“你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陆田郁闷地说:“其实也不算多大的事。就是去浙江玩的事,我把大家安排的行程跟张先霖说了,他不但不认为我给他省心,甚至一整个礼拜都不跟我说话,更别提一起吃饭了。” 她低下头,用脚把前面的小石头踢开,低声说:“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原先他总在我身边不觉得怎么回事,他一不跟我玩,我的心空荡荡的,有些难受。” 38第38章 工作日常 伊曼深深地看她一眼, 陆田敏感地说:“你那是什么眼神?” 伊曼说:“你要不要跟他聊聊?” 陆田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些天她不是没找过张先霖,都是被他各种理由逃开了。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的确应该有机会把人抓到以后好好的聊聊心事。 要说平时关系那么好的朋友, 忽然他这样, 在陆田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小家子气。 伊曼不知道陆田还在心里腹诽张先霖的不是,给完建议后, 陆田说:“好吧, 等明天下课我去找他。他要是后悔答应跟我去浙江,大不了我就不让他跟我们一起去了——” 话音刚落,伊曼忙说:“别别别, 你完全想错了方向。”伊曼头疼地说:“你真没想过他是想跟你两个人一起回老家走走?” 陆田张口就说:“我还是觉得没意思啊。” 伊曼不得不小心提醒道:“他要是觉得‘有意思’呢?” 陆田不知道听没听出来,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说:“我回去想想,先走了。” 伊曼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想通。 她正在琢磨陆田的事, 楼上韦薇喊她说:“小曼,有你的电话。” 伊曼跑上去接电话, 卢崇文不在办公室,韦薇把电话地给她然后出去了。 伊曼听到电话里顾争渡的声音, 问:“怎么特意给我打电话,有什么急事?” 顾争渡温和的嗓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伊大富为了保命, 招供二十多人。其中有个人对你爸妈有印象。” “真的?!”伊曼忙问:“那他们是还活着么?” 顾争渡说:“据说五年前见过一次,在一家‘工厂’里。你爸妈被逼着教‘工人’做陶瓷装饰品, 要把情报塞到里面传递到全国。就在武汉黄陂县。我跟战友打听过,原先黄陂县民风还很朴实,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忽然变得彪悍、抱团。一些河南和黄陂口音的人夹在在一起,坑蒙拐骗什么都做。这帮人很容易被敌人引诱利用,成为对方的棋子。” “那就是说至少五年前我爸妈还是活的。”伊曼心里松了口气, 至少敌人需要他们做事,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专案组已经派人去黄陂调查,你安心的等消息就行。”这事其实他值完班回家告诉伊曼也可以,顾争渡舍不得她苦苦挂念,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往这边打电话了。 “我知道了。”伊曼轻轻柔柔地说:“我放心多了。” 顾争渡说:“那你先挂了吧,晚上我值班,你记得要吃饭。” “嗯。我知道的。”伊曼知道顾争渡要她先挂掉电话后才会挂掉,她不想浪费部队的资源,跟顾争渡说了两句别的就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伊曼坐了一会儿,脸上隐藏不住的欣喜。 片刻后,伊曼才想起来,陆田不是说要跟她一起去小食堂吃小炒么,怎么自己先走了? 看来在楼下的那些话对陆田来说还是有一定的影响。 伊曼走到走廊上,韦薇忙完手上的工作,拿着饭盒准备去食堂吃饭。伊曼就跟她一起结伴往三食堂去。 进到三食堂,她们去的晚大多数人已经吃完饭。排队的人零零散散,有些菜已经没了。 伊曼从窗口看到了胖厨子,他身边还有个胖丫头,笑着两个酒窝,貌似要跟胖厨子要他切好的里脊肉。 胖厨子嫌她碍事,左右看了眼,偷偷往她嘴里塞了一小块里脊肉把她赶走了。胖丫头美颠颠地回到位置上削土豆皮,圆咕隆咚的一坨。 胖厨子回头看到她乖乖帮忙,笑了笑继续切里脊肉。切好的里脊肉要等着裹面糊,做成糖醋里脊。 他端肉的时候往窗口看了眼,伊曼赶紧装作没看到,眼睛往别处看。只是唇角勾起笑容。 韦薇不明所以地问:“菜都没了,你笑什么呢?” 伊曼打了份土豆丝,打算凑合着吃一口:“没什么,觉得挺好的。” 韦薇看她碗里的土豆丝:“这个怎么好吃?我怎么觉得不怎么样?算了,我不知道吃什么,也打份土豆丝好了。” 伊曼跟她一起吃饭,吃完饭回到家。顾争渡在家的时候她不觉得,今儿值班不回来,伊曼真觉得家里空荡荡的。 好不容易把这一晚上渡过去,早上上班卢崇文跟她说:“要去附近乡里看看军人家属。你跟我一起去?” 伊曼一口答应下来,她来到部队许久没出去过,正好出去放风。 坐在车上,卢崇文说:“咱们去双沟县,那里有两家军属家庭。其中有个不在咱们部队当兵,不过都是就近照顾。” 伊曼看到后面车里还跟着军医,想必是要给家属做健康检查。不出所料,到了双沟县,本部队的那位家属是军人的奶奶,对方是被奶奶带大,但没有随军名额,应该明年才能随军把奶奶接到部队里。 他奶奶身子还算健朗,只是牙掉光了,吃东西很费劲。上次卢崇文带医生过来检查了牙齿,今天过来是给她镶牙。 等着镶牙的时间里,卢崇文带着伊曼走访另外的军属家庭。那是一位妇女带着三位女儿生活。女儿已经不小了,能帮着家里干活,算是能给当妈的减少一些负担。 卢崇文给了十斤杂粮和二斤白面,另外送了一桶花生油和一玻璃瓶的香油。另外她自己掏腰包,给姑娘们买了红糖和鸡蛋,让她们每个月那个日子冲水喝。 伊曼把卢崇文的做法记在心里,打算下次过来也要带点东西过来。 她在院子里陪着三个女孩子说了会儿话,等到镶牙的快好了,这才离开。 他们两家是紧挨着两个村子的,日子在村子里过的还不错。特别是老奶奶被村委会的干事们照顾,平时头疼脑热都有专门的人带她去看,也算是一种拥军行为。 “吉城和台烟市还有几十户军属家庭,这些都不着急。咱们每个月安排四到五家走访,帮忙解决难题。” 卢崇文跟伊曼说话很实在:“有些是真的困难,有些可能还有些懒惰。不能让他们太依赖部队给于的关照,也不能完全不管,好不容易家里出了位军人,还让家属们没着没落可不行。” “我明白你的意思,除非真困难,其他时候点到为止,不能产生依赖性和惰性。”伊曼总结道。 “就是这个意思。”她们往车上走,后面三个女儿家的家属追上来喊道:“给你们的东西带回去啊。” 卢崇文说:“我们不能要,不能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 对方家属才不管这一套,举着手里的饼说:“你们要是不收,我现在就扔到井里去!” 卢崇文说:“那我买。” 对方家属走过来,把饼子塞到卢崇文手里,见她正要掏钱,转身就跑。 伊曼:“......” 卢崇文无奈地说:“等下次过来,把饼子的钱折成东西给她们吧。” 伊曼说:“你也别太在意,你自掏腰包给她们家的红糖她们肯定是发现了。抛开军属身份,这算是礼尚往来。你要是真要算的那么清楚,恐怕会让她们心里难受。” 卢崇文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的太多,反而把人跟人之间拉开了距离。不过下次来我还是要给她们带点东西,这些年我真没拿过老百姓的东西,我觉得烫手。” 伊曼瞅着热腾腾的饼子说:“刚出锅的烫手也是应该的。” 卢崇文这才发现,赶紧换了个手,两个人相视一笑。 她们来到车上,正好中午没吃饭,她们几个人就把饼子给吃了。不吃不知道,吃起来真的太香了。 这个饼子是用槐树花做的馅,里面还点了酥油,热腾腾的吃到嘴里不是一般的好吃。 卢崇文吃出好了,问伊曼:“你能做出来不?能的话教教我。” 伊曼估摸着能做出来,点点头说:“应该可以。” 卢崇文说:“行,后山上面正好有棵槐树,看日子应该结了槐花,咱们下了班一起弄点。” 伊曼自然是答应的。 他们从外面回到办公室,已经是四点多钟。伊曼在办公桌前写了一篇文章,等到六点算是下班。 韦薇看她头也不抬地写字,不禁说:“你也太辛苦了,跟你比起来我实在懒散。每次出去回来我就在办公室嗑瓜子,卢会长批评过我我还没改。” 伊曼笑着说:“算不上辛苦,我就是喜欢才做的。” 卢崇文正好过来,听到她们的对话说:“她太要求上进,你太不上进。回头跟小曼学学写文章,也不能把事情都交给她一个人去做。” 韦薇背着解放包,求饶地说:“写文章真不行,要不然我打扫办公室卫生吧。” 伊曼放下笔说:“不用,咱们轮流。” 韦薇摆摆手说:“可别,本来你干得活就比我多,再把扫卫生的事揽过去,这就显得我太一无是处。你可别跟我抢啊。” 伊曼没办法点头说:“那好,多谢你了。” 韦薇走到门口,跟卢崇文说:“你看我也在发光发热。” 卢崇文说:“你快下班吧,回头记得把宣传栏上的健康专题换了。不需要你写,你照着书抄总可以吧?” 韦薇边走边说:“行,我最喜欢抄书了,那咱们明天见。” 等她走以后,卢崇文跟伊曼说:“我去不了,临时有点事,咱们改时间再去摘?” 伊曼无所谓,反正今天吃过了,不吃也行。 等卢崇文走,伊曼下班的路上随便去邮局拿信。 她还是保持着跟王笈铃每个月通信的习惯,今天到邮局一问,正好她的信到了。 伊曼回到家,看顾争渡正在洗菜,于是自己坐在沙发上看信。 39第39章 朋友们的事 “谭广德要求平反, 他最近都在走动关系收集材料。以后说不准真有可能回城。”伊曼对顾争渡扬了扬手里的信,真心实意地替王笈铃高兴:“他们已经拿了结婚证,下个月办喜酒!可惜我不能回去...也不知道他们缺点什么, 咱们好给他们邮过去。” 顾争渡把花菜泡在水里,擦擦手出来,靠着伊曼把信看上几眼。 伊曼指着信上的内容说:“谭广德要把带下来的教材卖了, 不打算继续学习。王笈铃想问问咱们,还要不要主动学习。我们老家, 许多人大字不识一个过的好好的, 还有不少认得字的, 活的没他们好。动不动就被批判。多数人觉得读书无用。” 伊曼当然知道过几年就要恢复高考, 她也想着考个大学。刚开始的大学毕业生含金量高,对未来好处多多。她不好贸然说这样的话, 便问顾争渡, 想听听他的意见。 顾争渡本身军校毕业,并不认为读书无用,不赞同谭广德的做法,清淡淡地说:“不读书, 缴获敌人的武器都不知道使用。知识才是国民进步的基石,哪怕如今大环境不好, 读书人也不要丢了读书的本分。历史上哪朝哪代是正经废弃读书的?有也不过是很短暂的时期。” 伊曼顿时明白顾争渡的意思,在他的判断里迟早这段时期会结束, 目前只是处于短暂的休整期。于是说:“那我跟他们回信,让他们继续学习?” 顾争渡笑着说:“我就不信你不是这个意思。” 伊曼说:“我当然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 原先我就是靠着写字发表文章挣点外快。我是最知道读书有用的。” 顾争渡沉吟片刻说:“那回头我把我当年的文化教材找出来你可以没事看看。” 伊曼巴不得呢,连连点头:“好呀,有不懂的地方我会问你。” “小样, 你给他们回信,回完信咱们开饭。”顾争渡回到厨房,勤勤恳恳地给伊曼做晚餐。 伊曼看着他宽厚的肩膀,还有鹅黄色的厨房灯打在他身上的光晕模样,一切幸福的好像是在梦里。 王笈铃的信跟她的人一样跳脱,想什么就说什么。伊曼给她的回信里说了自己的近况还有对未来的展望...寄出的信件会被检查,没什么隐私,大家的交谈主要都已革命事业为优先,儿女情长、家长里短的事夹杂在里面。 晚上就两个菜,一个烧带鱼、一个芋头肉片。顾争渡的手艺在婚后突飞猛进,加上伊曼的指点,足以让其他已婚男同志汗颜。 伊曼吃完饭,看顾争渡小媳妇似得忙的到厨房洗碗,洗完又拿来切好的苹果喂她吃,一系列流程熟练的让人心疼。 伊曼坐正身体,率先喂顾争渡吃了一口,顾争渡丝毫不觉得累。 伊曼问他:“你战友们都跟你一样回家给媳妇做饭么?” 顾争渡摇摇头说:“想什么呢,傻丫头,像我这样的好男人也就我一个。” 伊曼笑着说:“那他们会不会笑话你呀?” 顾争渡说:“我还没笑话他们呢。自己的媳妇不疼,老大的爷们没出息。” 伊曼腻腻歪歪地贴在他身上,忍不住笑着说:“你这样的思路也清奇。” 顾争渡说:“我娶媳妇回家是疼的,不是当保姆的。结婚以后买菜多了,供销社的人见了我还知道给我留菜。说出去谁不羡慕。” “哈哈哈。”伊曼笑的捶他:“真觉得是好事?” 顾争渡眼珠子一瞪:“当然是好事,跟你关系不错的吴大娘上回遇到我还羡慕,说她就没买到过好带鱼。” 伊曼喜欢吃鱼,顾争渡知道以后隔三差五就要弄鱼回来给她吃。鱼收拾起来麻烦,厨房又脏又腥,顾争渡不想让他的小姑娘沾手。 费了点功夫跟供销社的营业员处好关系,只要有好鱼就让她们给伊曼留着,要说羡慕,她们是最羡慕伊曼的。 都说结婚之后冷暖自知,供销社的营业员也能察觉。比方说谁家的婆婆捏着钱不给儿媳妇、谁家的儿媳妇买点贵的就被骂,再就是谁家的男人小气扒拉不让媳妇多花钱之类的。 像是伊曼这样结婚以后自己有一份工资,又自己拿着顾团长的工资,听说又很受婆家喜爱的,动不动就寄衣服过来。 每次到了供销社不需要看价格,喜欢什么就买什么。要是没碰到喜欢的,转头顾团长就会带着到商业大楼里购物,身上不缺好衣服,嘴里不亏着吃喝,家务活顾团长抢着干,这才是真正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姑娘。 顾争渡见伊曼心情很好,慢慢地把人哄到卧室里卿卿我我。新婚期的小两口有说不完的话,家里的事、工作的事、偶然遇上有意思的事...说着说着窝在一起睡着了,幸福的无以复加。 * 隔日中午。 伊曼从办公室出来,她跟魏佗一起弄的家属村内部宣传报纸做好了样刊,韦薇帮着她一起到子弟学校借油墨印刷机。 “那个赵主任每次找他们借机器都磨磨唧唧。卢会长说咱们下半年自己也买一台,省的每次还得看他们的脸色。” 韦薇边走边吐槽:“教二年级的语文老师,名叫常继昔最讨厌,每次看到我总是要说扫盲班的老师文化程度低,会拖累其他家属,要咱们给她发工资她每个礼拜帮咱们上三天课。还有那个姓吴的老师,也跟她一样,俩人狼狈为奸。整日想着沾咱们妇委会的便宜。” 伊曼一路上“嗯嗯,对对”,短短的路程硬是让韦薇说了八百个人的坏话。 “可惜我认识的陆老师是体育老师,要不然能让她借咱们用用。”伊曼说:“诶,你看那边上体育课的就是陆老师。” “我认得她,老是过来找你玩。是卢会长的女儿吧,每次看到她就觉得她精神头可足了,不愧是练体育的。” 韦薇往操场上看了眼,接着往教学楼上瞅,看到谢主任,忙跟伊曼说:“快来,讨人厌的不在,咱们快把报纸印了。” 韦薇跟谢主任家是邻居,两家关系处的不错。她这次过来就是带伊曼认认关系,省的遇到刚才说的那几个家伙。 谢主任见她们过来,心知肚明是要借印刷机,没等韦薇说话,把资料室的钥匙掏出来直接递了出来:“下班前还给我啊,马上期末考试,试卷还在资料室没印完呢,你们别给弄乱了。” 韦薇摆摆手说:“知道啦,多谢。” 伊曼也跟谢主任点点头,对方着急上课,抱着书回了个笑脸走了。 伊曼跟韦薇就在资料室里待下来,俩人埋头印刷报纸,一干就是好几个小时。 “别弄到身上,油墨还没干,弄衣服上不好洗。”韦薇掂着脚跳过去,从兜里掏出绳子开始捆报纸。 外头门口一个影子打下来,伊曼本来也蹲着,从下往上看到陆田站在那里。 “稀客呀,平时都是我去找你,你还舍得过来?”陆田笑嘻嘻地跟伊曼说:“忙完了没有?” 伊曼指了指一地的报纸说:“捆起来就好了。” 陆田于是进到里面帮着一起捆报纸,她笑着说:“冉冉跟我说好像看到你了,我还不相信。看来她眼神比我好。” 韦薇跟陆田打了个招呼,客气地说:“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在上课,小曼就没跟你打招呼。” 陆田伸出胳膊搭在伊曼的肩膀上晃了晃说:“我们姐俩之间不讲究打不打招呼,人来了就好。” 伊曼看她难得眼皮子下面有黑眼圈,疑惑地说:“还没到期末你就这么忙?” 陆田掩藏似得揉了揉眼睛说:“也没什么,就是上面要检查教案,昨天补到半夜。” 韦薇把报纸提了提说:“你们先聊着,我把报纸送过去一批。” 陆田说:“哪能让你一个人送啊,我帮你们一起。” 伊曼也提起报纸,她们仨从学校出来,慢悠悠地往妇委会去。 等到放好报纸出来,陆田跟伊曼说:“其实你不来我也想找你来着。” 伊曼知道她刚才说的补教案是借口,她平时工作算是认真的一个人,不可能眼看期末还得补教案,这是对学生不负责。 陆田挽着伊曼的胳膊,俩人走到妇委会后身的小花园里。 陆田不情不愿地说:“其实还是那事...张先霖这个狗玩意他当真不搭理我。我给他递台阶他都不下。” 伊曼心想着,人家在你身边陪着这么久,见你久不开窍,说不定得了谁人的点拨故意凉着你,让你好好琢磨琢磨自己对他的感情。 这种事不能说谁对谁错,只能看最后俩人到底有没有缘分。 陆田似乎并不想伊曼给她拿主意,她是想要个倾诉的对象。 她俩找到长椅,并排坐在一起。 陆田把脑袋枕着伊曼的肩膀,嘟囔着说:“我跟他在一起很舒服,不需要考虑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也不会考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伊曼跟顾争渡在一起也是这样,她很有经验地说:“这就是一种包容,也是情商的体现。” 陆田说:“你的意思是他情商比我高?我也没欺负他啊,你看他不跟我说话,我也没去堵着揍他。” 伊曼:“...行吧,你先继续。” 陆田重新把头枕在伊曼的肩膀上,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贴的更舒坦:“他不跟我说话我还挺没面子的,你说我要不要等着放学去堵他?” “......” 伊曼:“你是小学生么你?” 陆田沉默许久,最后伊曼陪着她回到学校。 学生们放学了,乌泱泱地往外面冲。伊曼在人群当中看到了张先霖。他站在校广播员身边,正在交代明早的广播。 他看到陆田站在对面,垂下头似乎下定什么决心。在陆田打算蹲在校门口等着学生们走完,她好拽着他找个无人的防空洞好好聊聊,结果张先霖先走过来邀请道:“待会没事的话,能跟我到小树林聊聊么?” 陆田毫不犹豫地说:“行。” 张先霖客气地跟伊曼说:“不好意思。” 伊曼说:“没事,你们有话敞开聊。有些时候只是脑子轴没想通,大胆点也许更合适些。” 张先霖深深地看了伊曼一眼,久不见晴的脸上露出些微笑容:“我就是这样想的,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不想再憋屈下去。” “你们说什么刀不刀的?”陆田站在他们俩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脑袋瓜轴的像是一百年没润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