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明月夜》 1. 第 1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崇文四年,江左青隐渡。 “家主,已经晡时一刻了,比预定的时间已经晚了不少了,这烟雾起来了,恐怕是要下雨了。”一旁的侍女小声地在曲鸢耳边提醒。 曲鸢滑了一下手腕的白玉镯子,眯起眼睛看着近处的一只乌篷船,“去多准备一把伞具,我等会带她去晚春茶楼。” 侍女领命而去。 欸乃一声山水绿,青山绿水在烟雨朦胧中虚幻地吻着,山不动,水花发出响声。一只乌蒙船的船头,站着一个靛蓝色的身影。 曲鸢低头理了一下自己的藕色襦裙,准备往渡口走几步时,那个靛蓝色的身影却已然跳到了她的身前。这人一手撩起帷帽露出她蓝红异瞳,一手按着她的三把剑,冲她打招呼:“哟,别来无恙啊,曲——家主。” 曲鸢也笑着回应:“许久不见,冷按察,倒也不用这么生疏,当年我们一起求学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呀,还是叫我风荷就好。倒是你现在的表字是——” “云归。”冷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白玉镯子,“风荷?很有意境的表字啊,做了家主居然不改表字?” 曲鸢拉过冷时的手向千灯街走去,“是呀,现在夏季,正是我当值郡主的时间,这几天回来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和我说,你说是吧,冷按察?” 江左多名门望族,以庄、沈、曲、陆、白五大家而最为出色。庄氏以育才见长,沈氏以占卜见长,曲氏以医术见长,陆氏的贸易是首屈一指,白氏则以武术而显名江左。 大族们成立江左郡,除庄氏大家族以四季划分时间,轮流作为郡主,统领江左的繁荣发展,而庄氏则与藏尽天下书的风雩阁合作,在萧山书院培育大批人才。 走到周家桥附近,许多人流往一个青烟袅袅的观音庙挤过去。路边卖货郎卖力地展示各种小玩意,引得人头攒动。 冷时小心地拨开人群:“风荷家主啊,你就别打什么官腔了,区区一个按察头衔,做做监察的活而已。我们还是把正事谈一谈吧。” 一行人一路来到春晚茶楼的天字号房,曲鸢点了一壶明前,沉香缭绕。 冷时解下帷帽,从随身携带的小竹筒里拿出了一张被折得整整齐齐的纸:“二十四桥明月夜这个案件,风雩阁的意思是希望可以尽快找出幕后黑手,这几次的杀人事件让阁主很不安,特地让我从长安回来,协助你们解决这个事情。啊,太久不会这个地,我居然有点品不出来这个茶了。” 曲鸢确认过信件,一脸严肃地说:“这个事恐怕很难轻易理清楚。沈太卜已经推算多日,每次推算出来一点线索,我们都会扑空。” 冷时吹了一口茶,收起轻松的表情:“沈太卜?沈缨吗?” 曲鸢把新上的桂花糕往冷时那边推了推,“是啊,现在太卜署也是对这个事情焦头烂额,现在白氏新上任的白鹤也是手无足措。白氏掌管江左大部分安全,他们麾下的队伍被称为玄鹤军,算是整个江左行动最快捷的队伍了,居然还是追不上。” 冷时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确实头疼,沈氏的谋略与白氏的武力居然都无法解决,还是屡次发生命案,真是人心惶惶。啧啧啧,可怜的沈缨啊,名动江左,被誉为江左推算第一人居然也算不出来。” 曲鸢拿出一块刻着“江左长安”四个字的令牌往冷时那一推,“是,你可别幸灾乐祸了。风雩阁把你找回来,也算是给我们添了一位大将。你和庄氏的谋略,沈氏的情报推演,白氏的武力速度,我和陆氏负责各位的财力,只能一起解决了。” 冷时突然有点心虚地问:“我能问一下,现在庄氏那位和我当年撩的那位应该不是一个人吧?” 曲鸢笑意盈盈:“这个还是你自己去看吧。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就记起来你那无疾而终的初恋。说起来,你当时怎么就不等等人家的回答呢?” 冷时收下令牌,被呛了一口桂花糕:“你可别说了,我真希望这次合作的朋友不是他。说起来,目前参与的人员确定了吗?” 曲鸢遗憾地回答:“目前只知道沈缨和白鹤会参与,另外二位还在商量中。不要紧,今晚上我们在沈园开会见面,你很快就能知道了。你这段时间打算住哪里呢?” 冷时饮完最后一口明前茶,“沈缨那边吧,只要不是什么萧山书院我都愿意。” 曲鸢拉长声音揶揄:“是,萧山书院那可是往事不能回头的圣地啊,你说是吧?” 沉香已尽,二人站起来准备离开茶楼,却见楼外下起了小雨。 一个身着靛蓝色狮子暗纹的人迎上来:“在下望舒,听闻冷按察和曲家主在此,家主特意令我在此等候冷云归。” 曲鸢扫了一眼他的暗纹,“名刺让我看看。我可不能把人弄丢了。” 名刺被恭敬地递了过来,望舒两个字旁有一只狮子纹样。 曲鸢向冷时点点头,“既然沈照银都在等你了,想必也是想和你叙旧了,那你就去吧。今晚见。” 冷时从曲鸢侍女手中接过油纸伞:“行啦,茶很好喝,谢谢你的款待。你去忙吧,我得和他走啦,你不用担心,晚上沈园见吧。” 冷时看着人来人往,突然想起和他第一次见面,似乎也是在这样烟雨朦胧的天气,那天似乎也有人撑着油纸伞,自己还提着一包在百戏街买的桂花糕。 冷时撑开油纸伞,问望舒:“你能带我绕路去一下百戏街买包桂花糕吗?” 望舒点点头:“好的,我们正好顺路,前面左转就行。” 当年的豆蔻年华的少女已然嫁做人妇,冷时从老板娘手中接过桂花糕。 冷时犹豫了一下:“望舒小哥,我们能不能绕一下路?” “绕到哪里去?” “我这不是七年才回来一次吗?我打算去萧山书院山下那个亭子看看。” 望舒看着冷时的眼神逐渐疑惑:“冷按察今天要上山吗?山路湿滑,恐怕不容易。” 冷时故作深沉,叹了口气:“不,望舒,你知道这样的烟雨朦胧的天气最适合做什么吗?适合祭奠我那逝去的旧情啊。” 年轻的望舒小哥感觉自己吃到什么了不得的瓜:“逝去的旧情?” 冷时看着新鲜出炉的桂花糕:“我和我初恋相见的第一次,就是在那个亭子。我当年一眼就爱上他。后来我拼命追才追到手,后来的七年,了无音讯。” 望舒小哥一脸惊恐:“冷按察,我这就带你去。”他一脸大人物的瓜听多了活不长的表情。 二人一路来到两棵银杏古树下的长亭。这两棵银杏树主干大约六七围,枝干离奇。江左多河湖,因此一下雨就起雾,抬头望去犹如苍虬蟠踞在云霄之间。 “就这里了,冷按察,正好没人。” 冷时看着银杏树,心里一股遗憾的情绪油然而生,“你让我缓缓。” 冷时一时戏精上身:“你知道吗?我旧情特别善良,当年最开始拒绝了我,但是后面看我因为受了挫折,不辞辛苦地为我补了半个月的书类,总算让我的书类不拖后腿。除此之外,他左眼下的泪痣让我真是魂牵梦绕。” 望舒本来被风吹得有些许冷飕飕,听着这番剖心话只好附和:“确实。” “我记得我第一天见他,就是这样的天气,然后他看我一个人可怜兮兮,全身淋湿了,而且没有伞,于是带我一起上山。” 望舒附和地点点头。 冷时继续回忆道:“他那天穿着他们家的青色衣衫,上面是萧山的暗纹,然后看到我……” 望舒突然感觉不太对劲:“等等,萧山的暗纹?他姓庄?” 冷时作痛心疾首状:“是啊,我这不故地重游,企图游亭惊梦吗?虽然旧情已逝,但是生者如斯。” “后来呢?” 冷时继续回忆:“他说了一句话,语气有点冷,大概是问我怎么不带伞?你让我想想具体的话语。” 一个略微冷淡的声线从后面说道:“夏日多阵雨,萧山书院常常提醒伞具,为何不带伞具?” 冷时一脸惊讶:“不错!望舒,就是这种语气!你模仿得很像啊!连内容都差不多。” 望舒愣住:“冷按察,我没有说话。” 冷时和望舒对视了一会,升起不妙的预感,手已经按到了剑上,转身正准备拔剑时,却有人的动作比她还快,那个人按住了她的手,冷时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庄卿的长相是带有传统的水墨画的气质,眉眼淡淡,皮肤白皙,看起来非常具有书卷气,左眼下却有一颗泪痣,仿佛萧山上的一点湖水。头发用一根红色的头绳整整齐齐地束起来,墨色的头发也有些许湿润。 青色的衣尾略微沾上了些许雨水,青衣上的萧山乐游图仍然清晰可见。腰间挂着一颗明月珠,想必刚才走路是包了珠子,才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垂下眼,非常专注地看着冷时,一如当年初见的模样。 冷时的心不受控制地跳起来,似乎他长高了些?原来他变成家主了吗?怪不得从暗纹换成了萧山乐游图明纹。 冷时收起手,只好赔笑着说:“这位朋友不知何时到来,你和我的一位故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 第 2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雨越下越大,不见得要停歇。望舒识趣地说自己要休息一阵,于是去隔壁厢房暂时歇脚。 侍女为茶室点上了瑞龙脑,又上了一壶明前茶。 庄卿摆摆手,吩咐侍女换了一壶雨前茶,自己去换一身衣服——毕竟刚才的伞几乎把冷时包住了,他的左边衣袖湿透了。 冷时打量了一下茶室,清幽是她的第一印象。看着收拾茶具的侍女,她突然问道:“这位姐姐,你们家主的头上的红绳是日日带着吗?我瞧着好看,真不知去哪里弄一根一样的。” 侍女点点头回答:“似乎很久了。但凡不是必要的盛大场合,家主似乎一直戴着它。也不知是哪位故人送的,家主格外爱惜。贵客恐怕得亲自问家主了。” 冷时心里几乎有了一点猜测:“会不会是家主心上人送的?你们家主这些年可有说亲之类的好事?” “这倒没有,之前老爷想为家主定门亲事,可是家主一直不同意。家主平日里洁身自好,虽然不少小姐心仪于他,但是家主始终没有回应。” 冷时把几乎快碎掉的桂花糕递给侍女:“劳烦姐姐找个盘子了,我爱吃这个甜的。萧山书院呀,找不出一点好吃的。” 侍女笑起来:“刚才家主特意吩咐我们上桂花糕,小姐这桂花糕暂时先收着吧。” 冷时狐疑地问:“这桂花糕的待遇是我一个人有,还是别的贵客都有?” 正好庄卿走回来:“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不吃桂花糕。问她不如问我。” 冷时连忙站起身:“庄家主说的是哪里的话?” 侍女也起身退下。 茶室又恢复了幽静。 冷时有些许坐立不安——他这是又不生气了吗? 庄卿扫了她一眼:“茶好喝吗?” 冷时连忙应答:“好喝的,就是有点烫口。” “是吗?是明前茶好喝,还是这雨前茶好喝?” 这番话听起来对她的行程了如指掌,冷时拿着桂花糕的手一时顿住了,犹豫了一番后坦白:“雨前茶吧。曲风荷都点了一壶茶了,我自然不好意思再点了。” 庄卿把桂花糕的盘子往冷时那推了推:“刚叫人查了一下,信房没有你的信件。” 冷时急忙辩解:“不,你相信我,我是真的……” 庄卿打断她:“我知道,你不要急。我刚才已经派人去长安查问,这中间一定有什么纰漏。” 冷时没有接话,如果是有人在中间作梗,那么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没有人再挑起话题,茶室的气氛格外窒息。是情人再见的无言以对,还是七年飘零的死师负友的愧疚? 庄卿居然又开口了:“信的事情我不追究了,当年我们之间的账我也不想算了,你意下如何?” 冷时一脸迷茫:“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各自有各自的身份,我已经是家主,你已经是风雩阁的按察,当年你选择了逃避,已经做出了选择,我自然尊重你。” “你的意思是,一笔勾销?” “对,如果你觉得可以,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他下山,然后我们晚上沈园见。出了这个门,我们就当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冷时的心一下冰凉凉,就像室外的冷雨凄凄。原来他不愿意接我的直球是因为他并不想和我产生联系? 冷时擦干净手上的糕点屑,小声回答:“我知道了,今天是我叨扰了。我这就走。” 三把剑相互碰撞的金属声音叮叮当当慢慢走远,庄卿低头闭上眼睛,久久不动。忽然间,刀的声音又回来了。 庄卿睁开眼,看到冷时非常自来熟地又坐在自己旁边:“怎么了?” “我刚才出了门,品了一下你的话。你说得有道理,我出了门,过去的那些事我们已经一笔勾销了,你可不能再追究了。你也没说我不能回来。” “这样的文字游戏有趣吗?”庄卿嘲讽,“七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文字戏法。” “日日戴着我的头绳的人恐怕口是心非。庄子衿,你说是吧?” 庄卿一下被噎了一下。 冷时又露出笑脸:“行啦,别生气了。你要是生气,大不了我今晚上也在那个银杏长亭站一晚上等你。” 庄卿看起来并不想接这句话,但是七年的家主生涯让他心平气和地回应,“冷时,我觉得现在江左的安定不稳,祸难当头,这件事比你我之间的事更重要。” 冷时听着他的话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先江左后小家,风雩阁的人应当如此。” “我请你来静坐片刻,是想和你交代清楚,在整个查案过程中,我不想因为一些私情让你不自在。” “子衿,我当年离开有很多原因。但是你是家主这个事确实是让我出走的重要原因之一。我甚至在想,假如你不是家主,我们可以试试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很可惜,你确实是家主,而且你的志向让你不会向我一样逃避所谓的江左重任。” 庄卿倒了杯新的茶:“所以呢?” “我还可以相信你吗?”冷时这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假如你发现,江左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江左,你会离开吗?” “怎么说?” 两个人对视了一阵,冷时站起来关好门,轻声说:“我很早之前已经揣测过一些江左的表层繁荣下的另一面,但是十六岁那年,我被绑架的那起案件,让我更加确信一些猜测。我本来想就此逃避,远离这个地方,我以为可以重新开始我的生活。可是我逃不掉,风雩阁任命我担任按察一职,这个职位让我接触了一些陈年旧事,我对很多人和事再次产生怀疑。十七先生并不愿意回答我的疑惑,先生病逝后,再也没有人可以照拂我,风雩阁把我当作最锋利的刃,去执行更多的危险任务。” 庄卿放在腿上的手抓住衣角,衣服皱成一团:“后来呢?” 冷时看着他节骨分明的手继续说:“后来在长安的一个大案子里,为了查阅档案,我可以进出他们的乾元书院。这个书院里我偶然发现了江左和风雩的一些从未听闻的关系。我把江左的大家族都偷偷查阅了一番,到头来,居然还是你们萧山书院最干净。那些档案查完后,我才敢回来和你说这些。” 庄卿不动声色地把夸赞打回去:“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秘密。说到头,你过去一直不信任我罢了。” “也是这个理,但是子衿,从现在你一定要小心你身边的每个人。虽然你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家主,但是同窗旧谊也好,过去的恩人也好,你都不可以完全信任。书院的书卷气沾多了,总是带着点浪漫气息。”冷时喝了口茶,“虽然我不会伤害你,但是我们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 第 3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子时二刻,雨停。沈园的左偏房里进来了两位大人物。其中一位是身着朱色枫叶暗纹的男子,手持写着“熙熙攘攘”的折扇,腰间挂着一个算盘纹样的金挂坠。另一位仍是藕色荷叶暗纹的曲鸢,她的眼尾重新涂上了红眼影。 “我为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陆雨枫。这是长安来的冷按察,冷云归。其余几位,大家都早已认识,我就不必多言了。”曲鸢向各位介绍道。 冷时隐约有记忆,但是不敢轻易相认,于是站起来和陆夜行礼:“久闻大名,陆家主八岁就能珠算,在虎丘一骑绝尘。” “倒也不必拘束,既然后面要一起共事,不如叫我陆雨枫就好。何况,当年我们似乎也一起在萧山书院求学,我过去和庄子衿交往很多,你还和我见过几面。” 冷时笑道,“我当年似乎不善结交,不曾识得藏龙卧虎。” 陆夜看了看坐在冷时旁边的庄卿:“你和庄子衿的事,我也算半个旁观者了,当年那身衣服可是我帮他选的。” “陆夜!”庄卿出声打断他。 “啊,好好好。看来你们这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陆夜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了两圈,引得冷时一下支支吾吾。 “你就别为难他们了,讲讲别的吧。”曲鸢及时开口岔开话题。 陆夜没好气地坐下:“是,冷按察是风雩阁的心头好,谁敢为难啊。谈谈我的表字吧,我的表字是夜雨潇潇洗翠枫来的,叫雨枫。我阿爷说,我出生的时候,他一直看着窗外的被雨打湿的枫叶。我觉得挺有意境,就选了这个。” “听起来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哪家的书生。”沈缨一面说着,一面关上门,“一身金银珠珠玉,行商也要附庸风雅。白鹤你也说两句。” 一直站在窗边的沉默的姑娘转过身来。她的衣衫玄色打底,但是又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一看就是家主规格的衣制。她的声音很沉稳:“我是第十三代白鹤,表字是碧霄。但是大多数人还是会叫我白鹤。这两种叫法都可以。” 冷时看着她有些惊喜:“你当年教过我剑术,你还记得吗?当年你说你叫白碧霄。” 白鹤开口回答:“当然,你的剑术确实是进步飞快。你也可以叫我白鹤,白鹤只是一个代号。我们白家的每一任家主都叫白鹤。传说江左郡刚刚建立时,外敌侵犯,有一只白鹤带领所有击退了敌军。这只白鹤是人还是物,我们无从考察,白家后来也承担了保护江左安全的责任,于是每一届家主都叫白鹤。碧霄不过是我的表字罢了,这样族谱上也好进行区分。” 沈缨点点头:“其实,这也是为了安全吧。外界传说白家长生不老,其实不过是每一任白鹤的打扮差不多罢了。” 冷时点点头:“原来如此。” 沈缨站起来拿出一个盒子:“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就长话短说。陆雨枫和庄子衿你们还是有自己的选择,这两块令牌你们可以听我讲完这次的案件再进行选择。” 又是“江左长安”的字样。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每到月中,就会在江左发生与笛子有关的命案。第一起命案发生的地点是虎丘的金缕巷的钱嘉禾,地方刺史钱大人家里。凶手的作案手法并不高超,竟然是上元时期进行纵火,钱大人一家十四口人全部惨死其中。十分奇怪的是,并没有人进行呼救。有人推测是放灯火时,烟花的声音盖过了其行凶的声音。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其放火,直到火势大了起来,才有玄鹤进行灭火。” “确实很奇怪,那现场有发现什么吗?”冷时提问。 “凶手很聪明,火几乎烧得干干净净。我们也无法推算他从中拿到了什么东西。但他主动在门口留下了一根竹笛,上面刻着利园两个字。” 沈缨说着,用布裹着竹笛拿了出来,“这个竹笛我们各方面分析,它应该是手工,而且被使用了很久。它应该是属于一位女子。” “那钱大人可有什么贪污的经历或是仇家?”陆夜敲了敲扇子,“做刺史这一行总是得罪人,不然总不能无冤无仇吧?” “钱大人没有什么仇家,秉公执法,我们暂时也没有查出来奇怪的行迹。连歌楼也没去过。” “那第二个案子呢?” “第二个案子是余杭的牡丹亭发现的。死者是杨二娘,从事街边卖香的小行业,已经是徐娘半老。杨氏于三月在牡丹亭和情郎幽会,在等待途中被凶手用棍棒敲晕,之后被用利器毁容残忍杀死。凶手在行凶后将其抛于牡丹亭。第二天被人发现。” “这个有什么留下的痕迹吗?” “有,凶手这次还是主动留下了一个笛子,上面刻着茶园两个字。” 沈缨再次拿出了一根笛子:“我们经过调查,发现这两根笛子应该是和两位歌女有关系。而江左有二十四桥的说法,这二十四桥大多数名字是从歌楼中取的。这两根笛子就是其中的两座桥。” “第三个案子同样留下了笛子,这次写的是洗马。这次的作案对象是洗马楼的常客。这个常客有虐待歌女的癖好,因此大多数歌女都很害怕,但是老鸨们都会强迫姑娘们接客。此人姓汪,叫汪幸,是一个纨绔子弟。家里对他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手下闹出过不少人命,家里也都替他遮遮掩掩过去了。凶手这次是使用了楼里常用的壮阳药物,使其猝死。” “凶手动作极其敏锐,每次都在相关的歌楼会住下,我们玄鹤军去的时候,那间房间总是打扫干净了。” “这么看来,还真是和二十四桥有关系。”陆夜点点头,“别看我啊,虽然我也经常因为商业应酬去喝喝酒,但是我是正常交际,可不会乱来。” “我的意思是你人脉广,你和其中谁比较有关系来往吗?”沈缨诚恳发问。 “人脉广不如算得准,你这卜筮阵比我来得好。” “和生辰八字有关系吗?”曲鸢一边翻着地图一边提问。 “很遗憾,没有关系。”沈缨叹了口气,“倒是他们的名字你们一定注意到了,金木水对吧?连作案地点都对得上。接下来这个月的作案应该是火和土。这个月去庙里求平安的又火了一倍。” “什么庙?”冷时不妙地提问,“观音庙吗?我来的路上看到不少人挤过去。” “对,一座观音庙,开在周家桥附近。也是最近突然火起来的,似乎是有大善人出钱进行了修修补补。”沈缨摸了摸下巴,“我也叫人去查过好几次,好像没查出什么反常。但是卜筮阵总是指着它的方向,我也有点摸不准。” “看来就是我看到的那个观音庙。卜筮阵的推演不会出错,看来需要新的推演线索。”冷时喝了一口热茶,“接下来我们需要重新摸查吗?” “这不得看看各位的意思吗?你们二位要以身入阵吗?”沈缨重陆庄二人抬了抬下巴。 “不过是为你们提供财力,我陆家还是出得起。”陆夜拿起一块令牌,“它用来做什么?” “只要是我们江左郡统辖的地区,部分玄鹤会任你差遣。”白鹤回答。 “拿着它,进我曲氏医馆药到病除。”曲鸢补充。 “听起来稳赚不赔啊,那我肯定愿意。诸位要是有什么经济困难,拿着它到我陆氏钱庄兑换一笔财产也不错。” “既然陆氏富甲天下,不如为我们提供一下衣食住行。”冷时积极提议。 “行,拿着它,找到我带陆氏的标识的店铺,要求尽管提。我也相信你们几位不是贪小便宜的人。” “总之,拿着这块令牌,五家的人都会给予帮助对吗?”冷时再一次确认。 “对,我想,风雩阁肯把你给我们,就已经是最大的筹码了。”曲鸢点点头。 “很好,五位家主集齐,加上你这位风雩阁榜上第七的人,我想这个案件一定能破。”沈缨想了想,“现在是风荷当值郡主吗?这段时可能要你做做我们的主事。” 曲鸢冲大家行了个礼:“现在已经是夏末,恭敬不如从命,这个月就让我来暂主事吧?下个月入秋,应该是陆雨枫当值了。” 陆夜扇子打开扬了扬应道:“没问题,我自然不负众望。” 曲鸢赞同地点点头:“各位现在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吗?” 冷时右手点了点腰间的刀:“要不重新排查吧,之前的结果都是太卜署和玄鹤军排查的结果,我倒认为需要更多的新的线索。” 沈缨点点头:“确实,也许卜筮阵也有推演的死角。” 陆夜主动请缨:“汪幸就交给我吧,我看看我那边能不能搭上一条线。” 冷时在地图的观音庙上画了个圈:“我倒是对这个庙很感兴趣,卜筮阵查不出来,我用眼睛总能看出来吧。” 陆夜很感兴趣地问:“说起来,你和沈照银都是蓝红异瞳,你们沈家是出异瞳吗?” “我们不过是双子遗传罢了。”沈缨摆摆手。 陆夜点点头:“冷按察,你要是当年不跑路,说不定这个家主就是你了。你们沈家确实是做占卜师爷的圣地。” 冷时眼神飘忽:“你就别提了,这个位置我压根不感兴趣,不然你猜我怎么姓冷。” 见陆夜还要继续问,沈缨打断他:“行啦,你要是喜欢问,案件破了我给你讲我俩的身世,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冷时大着胆子,像过去一样,悄悄在桌子下勾碰一下庄卿的腿:“这位翩翩君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观音庙?” “好了,我去。”庄卿一边按住冷时作乱的腿一边拿起令牌,“可以,我和冷时去看看观音庙。杨氏的案子我也会调查。” 曲鸢摸了摸左手的白玉镯子:“那钱大人的案子我去看看吧,沈照银和白鹤你们暂时在太卜署。有动静大家信鸽联系。” “烟花也行。”白鹤掏出一把小烟花,“玄鹤司最近研发的,放一个烟花,附近的玄鹤会立即赶到。” 几人拿好烟花,准备各自离去。 “以后我们见面,就在沈园这个偏房吗?怪隐蔽的。”冷时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植物问道。 “可以,你们这房子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偏房也算是有点好运。我记得当年江左第一次敌军入侵的时候,五家人和风雩阁阁主也是在这里商量出了御敌之策。”沈缨回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 第 4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洗漱完已经是是卯时一刻,冷时躺在床上沉沉地陷入梦境,又是过去的事情。 元吉三年,十五岁的冷时和沈缨经过考核,被送到萧山书院接受最高的世家教育。萧山书院聘请天下名流大儒,与风雩阁一起开射、数、医、书、礼、乐六大类,六大类下又各自分科,对学生进行因材施教。 冷时和沈缨都被分到了数类,但因为男女宿舍分离,冷时更多时候是和同为舍友的医类的曲鸢待在一起。 冷时进入萧山书院听到最多的名字就是“庄子衿”,学生们传言庄子衿容貌标志,举止合乎规矩,可谓江左名门公子的典范。冷时曾远远地望到过那个身影,庄子衿在书类的门口负责检查每个学生的仪态举止。身姿挺拔,君子修竹。 萧山书院在学生生活上的管理格外严厉,坚信学海无涯苦作舟,大多数食物都带有苦味,这让冷时这个甜食爱好者苦不堪言。冷时每次只好趁每个月的休日下山就购买甜食解馋。 当时的夏日已经快过去一半了,天气却总是多变。这日曲鸢回家,冷时一个人下山,一如既往买完桂花糕,因为走得急居然忘记了拿走放在糕点铺子的伞,只好站在银杏长亭下等待雨变小,期望一口气跑上山。 萧山书院有部分学生趁着假日回家,因此亭子格外冷清。雨水滴滴答答地从绿色的树叶上下落,一点有一点地临摹亭子边刻着“风乎舞雩咏而归”七个朱色大字的花岗石。远处的朦胧烟雨中,鹧鸪声声,露出一个青色的身影,这人右手提着一包东西,左手撑着油纸伞,虽然大雨打湿了他的衣脚,但是他走得仍然非常稳。 终于等到一个活人了,冷时大喊:“那边的朋友,我没有带伞,你能捎带我一路吗?” 那个身影停了一下,似乎是在打量冷时,过了一会他慢慢走近,用略微冷淡的声音问:“夏日多阵雨,萧山书院常常提醒带伞具,为何不带?” 冷时的所有反驳的话都被他的容貌咽了回去,这个人的容貌非常清秀,身上的萧山暗纹无不暗示他是书院的人,也就是庄家的人。他左眼眼下的泪痣显得格外温柔,皮肤白皙,是典型的江左公子的长相。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饰品,却有着一股从容的书卷气。 冷时揣测道,大概是庄家哪个旁支吧,居然没有庄家本家的水晶珠。 “这位小哥,我的伞忘在糕点铺子了,你要是捎我一路,我的桂花糕分你一半。” 这人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对桂花糕兴趣不大:“下不为例,我不要你的糕点。” 对方端端正正地将伞的右边让出来,冷时欢天喜地钻进去。 上山的一路二人沉默无言,冷时看着他好看的脸实在忍不住想招惹一下:“这位小哥,相逢就是缘,我俩也算朋友。” 对方惜字如金:“不过萍水相逢。” “你不要这么冷漠嘛。”冷时也一下想不到别的话题,只好捡大家都会聊的,“你知道庄子衿吗?” “听说过。” “原来你也听说过啊。听说他也有着一张好看的脸,不过脾气可差了,也不爱说话,我身边好多人说他是一个清高的主,不过我还没见过。” “……” “这位朋友,我是数类的冷时,目前还没取表字呢,你是哪个类的?” “……” “什么?书类?雨好大,我听不清你说的话。你叫什么呀?” “……” “啊呀,你们书类说话都是这么小声吗?我听不见一点。啊,子卿?你姓子吗?真是少见的姓,我以为你姓庄。” “不是,我……” “没事!子卿啊,咱们相逢恨晚啊,以后我的书类测试恐怕得倚仗你啦。有空来数类找我玩吧。” “算了……你注意脚下,有台阶。” “子卿啊,你年岁几何?可有婚配?是否有心仪已久的人物?” 庄卿左眼一跳:“我肯定比你大。你别问了。擦擦手,你的桂花糕都打湿了。” 冷时接过他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和泥,不急不慢地分析:“你是左利手吧。身上穿着书院的衣服,却告诉我你姓子,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份吧。同时并没有婚配,你若是婚配了,肯定不会轻易答应我的请求。帕子干净有瑞脑香,典型的庄家惯用的香气,你这人有洁癖,而且还非常讲究。帕子材质上等,还绣有云锦,你一定是……” 庄卿不自觉握紧了伞骨。 “你一定是庄家的某个重要旁支!”冷时一边擦手自信地点点头,“你们家旁支居然还有姓子的,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庄卿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这无缘无故的自信。 由她去吧,既然认为自己叫子卿就叫这个吧。庄卿莫不吱声地在书院门口收起伞,准备往书类的教室走去。 “等一下,子卿!”冷时拉住了他,递给他一份桂花糕,“说好一人一半就是一人一半。” 庄卿推了回去:“举手之劳而已。” 冷时的眼神逐渐羞涩:“你这样会让我多想的。” 庄卿一时也不懂她想到哪里去了:“行了,我收下了。” 冷时又凑过来:“你,确实没有婚配吧?” 庄卿皱眉拒绝回答:“这是我的事情。” 冷时盯着他的泪痣又问:“你看我有没有机会追求一下你?” 追求者庄卿见过太多。这种帮个忙就要谈追求的过于前卫了。 “有时间想这个,不如想想学点东西。”庄卿退后一步,“帕子不必还我了。” “那可不行。”冷时叹了口气,“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心动,我怎么能轻易放弃呢?子卿啊,你可真是我命中注定的情人。” 庄卿哪里听过这种直白的话,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打算离开。 冷时想了想问他:“你总有心仪的人物吧,讲个标准看看我能不能符合。” 庄卿只求快些离开,随口胡诌:“学业拔得头筹,非第一不可。” 冷时点点头:“原来这么简单啊,行,我这个月好好考试吧。” 庄卿感觉不妙:“随口一说,不必放在心上。” 冷时笑了笑:“这样吧,数类如果我能拔得头筹,你试试辅导我书类怎么样?我们家从小学道法,儒学可真是太难了。” 庄卿没有回应。 冷时继续循循善诱:“你呢,可能还不太了解我这个优秀的人品。但是我感觉我已经了解完你了。我看一个人可不需要超过六个罗预。” “正常辅导可以,不要动别的心思。”庄卿掂了掂手里的桂花糕,“学得通数类的人,怎么会学不懂书类。” 冷时把他的帕子叠好:“行,那我来书类的院子找你?这帕子到时候我还你。” 庄卿将目光投向书院里的万卷楼:“你要是实在有问题,来万卷楼三楼,休日我一般都在那里。” 冷时露出得意的笑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还是考完来找你吧。你就安心等着吧。” 庄卿没有说话,朝书类的院子走去。 冷时目送他走远后,深吸了一口气:“啊,看来回去得好好背书了。第三和第一还是差了一段距离啊。”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冷时可谓是悬梁刺股。连曲鸢都被震撼:“你们学数类占卜都已经需要和我们学医一样熬夜了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 第 5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冷时对着下个月的成绩构成表研究了一个时辰,最后仰天长叹一声:“是谁把剑术加进成绩的?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沈缨恰好从她旁边路过:“说起来,我今天遇到一个人,叫白碧霄,诸武精通,百步穿杨。” 冷时附和点头:“然后呢?” “她的衣服上有鹤纹。”沈缨把作业分发完毕,“还记得云中白鹤吗?” 冷时立即换上了恭敬的语气:“请带路吧,沈太卜。” 沈缨满意地带着冷时来到校场和白鹤见面。 冷时见白鹤的第一印象就是,丹凤眼格外凌厉,一看就是雷厉风行的角色,右手厚厚的茧子无不昭示着主人的刻苦。 “家妹就劳烦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白鹤客气地回复:“举手之劳。冷时?你想学什么类型呢?弓,枪,还是剑?” 冷时想了想:“剑吧,看起来比较简单。” 白鹤摇摇头:“剑可不简单,它需要的力量爆发也不小。” 此时校场上喧闹起来,原来是书类的学生也来学习。 一个十分熟悉的青色身影向白鹤走过来,走近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子卿?冷时真是觉得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这个时候碰上了。冷时对地面产生了浓厚兴趣。 白鹤倒是非常自来熟:“有事?” 庄卿看了看冷时,又把白鹤叫到一边谈话。 冷时百无聊赖,只好问旁边的学生:“白碧霄在你们这是什么水平?” 学生一脸崇拜:“拔得头筹,白碧霄几乎没有下来过第一,除了一次生病。” 冷时感觉心掉到了谷底,原来子卿喜欢这种?看他俩这自来熟,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啊。怪不得他那天不说自己是否有心仪的人。 冷时回头看着他俩的交谈,现在她觉得连一个眼神都能变成他俩情意绵绵的证据。 正在脑子里构思着逃离这个地方的借口时,白鹤突然叫她:“冷时,我恐怕并不适合你。我最擅长的是弓。你要学剑术,可以和子…子卿学一下。” 冷时内心戏突然多起来:难道他害怕我为难白碧霄?所以居然“以身饲虎”? 冷时一脸壮士断腕的表情:“不了,我…我不学了,我想了想,我果然.…怎么说呢…我好像不太适合剑术。” 白鹤疑惑地看着她:“可是沈缨说你好像为了拔得头筹非学不可?” 冷时顾不得看一旁的庄卿:“这个头筹我好像也不是非要不可……我昨晚上其实做了个梦那个什么……好像我最近不太适合剑术,你们慢慢练习吧,我先走了。” 冷时赶紧转身就走,一个人快速走到远处的角落里,回头正好看到庄白二人还站在一起交谈。 冷时喃喃自语:“君生我未生,我们之间果然不太有缘。要是白碧霄知道我说的那番话多丢脸啊。” 那天以后,冷时的状态似乎比之前更糟糕了。她食不下咽,占卜也频频解读出错,十三先生也关切地问她:“最近是受了什么挫折吗?怎么做事情心不在焉?” 冷时都打哈哈地忽悠过去:“最近睡不好,先生要不为我卜一挂?” 剑术的学习更加辛苦,冷时感到非常吃力。在校场上总是因为心虚而避开白鹤,搞得白鹤以为自己过于严肃,把人给吓走了,还特意让沈缨传话表示歉意,愿意重新教学。 而且书类的通过性考试即将开始,冷时每次去万卷楼借书还得偷偷摸摸避开庄卿,这个过程简直堪比打猎。 冷时找个借口把沈缨忽悠过去了,丢脸丢到情敌面前也太惨了。至于书类,只好死记硬背了。 可是背书时,那颗泪痣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冷时又一次感叹:“我到底当年多想不开,才在开学的三门选修上选了射,乐和书?” 曲鸢深表同意:“我最大的错误就是选了医作为主修。” 冷时想了想:“那好像你也挺惨的,等等,你好像也要学射?” 曲鸢还在研究针灸:“是,不过我们学习的是毒杀这种,和医类关系很大。” 冷时心乱如麻:“不行,我得出门走两步,我感觉书类的知识我已经一团糟。” 冷时趁着现在是黄昏,正是人少的时候,打算一个人去校场练练剑。刚换好衣服拿上剑,准备正式练习的时候,看到校场门口正好一个人也在进入。 等等,青色的衣服!冷时现在感觉看着这个颜色自己就眼睛疼,连忙转身准备跑路。 “冷时!”一个冷泉般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冷时狠下心,捏着嗓子回应:“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冷时,我是冷时的姐姐。”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随后是迅速靠近脚步声。 不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样——这个想法还没完,对方已经走到了冷时面前。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冷时先开的口:“好巧啊,你居然也来练习啊,不错不错。那个…你眼力很好,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冷时,事不过三。”庄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其一,你要是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半个月你就送回了帕子,这是失约。其二,见面却不愿相认,这是负友。其三,当着我的面继续撒谎,这是失礼。你自己掂量一下吧。” 冷时的无名怒火突然燃烧起来:“你不是说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吗?好了,我没做到拔得头筹就是没做到,我能怎么辩解呢?考号是我不想写的吗?阁下心仪的是白碧霄吧,拔得头筹,次次不落,那我可真是做不到一点。” 庄卿大概也是第一次尝到回旋镖的滋味,他疑惑地问:“什么叫我心仪的是白碧霄?” “你都为了她,肯委委屈屈来教我剑术。” “停,我不知道你又脑补了什么,”庄卿有点头疼,“没有什么委屈,也没有什么心仪的人。听清楚了吗?没有,不要乱揣测我。” 冷时愣了一下:“所以,你是心甘情愿?那我是不是还有机会?” 庄卿只好回答:“你到底学不学剑术?” 冷时心情立马转换,看剑都顺眼了许多:“我学,先说好,我是真的一点都不会。” “知道。” “你不许凶我,也不许动不动就沉默。作为老师,你要多多包容我。” “.......” “不过白碧霄居然让你来辅导我,真是出乎意料,我以为你是只学文呢。对了,你还能辅导一下书类的考试吗?回头......” “把剑拿起来,我们先练习最基础的,学过三面花了吗?” “基础的已经差不多了,我缺的是组合。老师说组合可以随意,毕竟是现场进行比试。我的组合总是磕磕绊绊,并不能连贯。” “先让我看看你的优势何在。” 庄卿仔细地看着冷时的剑术动作,最后得出结论:“你身法灵活,试试松溪小花剑。套路短小,结构精炼,来回就两趟,应该够用了。” 冷时抖了抖剑穗:“可是我没练过。” “不要紧,我们先从预备势开始,还有整整半个多月,你基础不错,只需要把单个的招式连贯就好。” 庄卿走到冷时身边,用剑鞘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左臂:“打直,第一招闻鸡起舞需要两臂向左侧方平摆,手心向下。放松,动作慢一点,对,就是这样,平缓柔和。” 冷时忍不住吐槽:“我为什么感觉我不是在练剑,我是在学太极。” “第二势,顺风扫叶,这个需要疾如闪电,动作敏捷,”庄卿示范了一下,“向右扫剑的幅度必须大,剑尽量往前面伸。” 冷时按照他说的做了一遍,庄卿纠正:“不对,幅度拉大一点。” 庄卿的教学非常严谨,在一个时辰后,冷时气喘吁吁:“子卿老师,你能不能缓一下,我感觉....我快不行了。” 庄卿看了看日影:“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晚上来万卷楼找我。” “晚上还来?”冷时腰酸背痛,“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学书类。” “对哦,你居然同意了。”冷时想了想,“我怎么支付报酬呢?总不能是支付束脩吧?” “校对。”庄卿把剑擦干净收入刀鞘,“最近在校对《通典》,正好缺人。” “好好好。”冷时跟上他的步伐,“感觉我这日子被你安排得满满当当,想想就.....好吧,很充实,非常好,我爱书类学习。” 庄卿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走:“我听说过你,冷时,你在数类也算人物,常年排名第三,天资聪颖,所以你上次才会自信地说自己能考到第一。” 冷时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跳回这个话题:“那个,往事不能重提,忘了吧。” “不。”庄卿看了她一眼,“听说这次你名落孙山,原因也挺意外的。如果一个数类的占卜天才因为和我的一个赌约而就此停滞,很可惜。” 冷时眨了眨眼:“所以,你这算是惜才?那我可真是荣幸。子卿老师,这份荣幸是我一个人还有别人都有?你不会在万卷楼开了一个补习场所吧?” 庄卿避而不答,又掏出那块绣了云锦的帕子给她:“擦擦汗,等会带上课本来找我。” “又是这块帕子,话说这个纹样到底是什么?”冷时对着它仔细看了看,“是山吗?感觉不像啊。” “是一个字,花体字。” “卿?你的名字里面那个字吗?绣得有点紧密,怪不得看起来像座山。你这洁癖真是重啊,拿着还是那么干干净净,我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二人分别后,冷时立即来到浴房沐浴更衣,认认真真地收拾了一番。 曲鸢调侃:“你要不要焚香?你看你不是学习,倒是幽会情郎。” 冷时吃了两块糕点,苦味一下就清醒了:“不了不了,我就是一身汗,不舒服。不过你这样刺激的描述,甚是符合我的心意。” 曲鸢深表怀疑:“居然没被你的热情吓到,对方真是勇气可嘉。话说你知道吗?书类的庄子衿容貌俊美,听说这几日总有世家前去表明心意的小姐被他拒绝得梨花带雨。” “啊,好可怕。”冷时夸张地附和,“洁身自好的江左名流就是不一样啊。” “那,你的那位心上人和庄子衿比,你觉得如何?” 冷时想了想:“虽然没见过庄子衿这人的正脸,但我觉得他俩气质还有点不相上下。而且他拒绝我还比较温和,你看,这不又给了机会让我去找他吗?” 曲鸢继续解释:“有没有可能,庄子衿拒绝也不是那种冷酷派,是讲着讲着给人开导的?” “他脾气不是很差吗?”冷时疑惑地擦了擦手,“这会又走谦谦君子作风了?没事,反正我对他不感兴趣。” 曲鸢提醒:“你那位心上人和你又和好了?” 冷时准备推门出去:“就没好过。不过,他决定教我剑术和书类,说是爱惜我的才华,看不得我受挫折。” 曲鸢把手上的医术合上:“看来这位朋友才华横溢,能文能武。” 冷时点点头:“是吧,我也觉得。他今天还开导了我一番,真是让人心旷神怡。而且他一个洁癖那么重的人,居然肯借我帕子。当然,也有可能是看不惯身边人不整洁吧。” 曲鸢一时有点被震撼:“你俩都发展到交换定情信物了?” “才没有呢!”冷时推开门,“行啦,我俩这路途漫漫,别的我就不透露了,等成了我再让你们见面吧。” 待到冷时来到万卷楼时,庄卿早已经坐在那里了,靠近他就能闻到皂角的香气,看来这人已经沐浴过了。 万卷楼的单人书房只对成绩优异的学生开放,成绩较差者大多数去一楼的大书房学习。庄卿的桌子非常整齐,旁边还放了一张塌,不难看出主人在这里已经使用了较长的时间。 “坐这吧。”庄卿收拾了一张旁边的乌木桌子,“从今天起,我们每三日学习一次。书类重在陶冶情操,同时需要反复记忆。每月校对三次,我会到时候通知你。” “好的。”冷时转了一圈,“你这里好生冷清,居然没有植物。” “用功之时不需要这些东西。” 冷时啧啧了两声:“你不陶冶情操了吗?哦,是我需要,你不需要。下次我给你带盆文竹吧,你这真是空荡荡。” 庄卿拿出一页满满当当的纸:“知识点我已归纳好,不懂的问我。” “你这是练的颜体吗?好生有风骨。” “是,等等,你写两个字给我看看。”庄卿看着冷时的字皱起眉头,“书类讲求字体雅观,你得练字。” “可是我天生就这样。” “你到底想不想拔得头筹?” “我不是很想,说真的......行了,你这什么眼神,总得给个彩头吧。” 庄卿在一张计划纸上加上了练字的项目:“你要为自己负责,现在正是用功的好时机.......” “停,你怎么也变成无趣的书类老师了。”冷时做了个暂停的姿势,“这样吧,如果,我能回到我的巅峰前三,下次的休日似乎是中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 第 6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庄卿的万卷楼书房桌子上出现了一盆不知从哪里挖来的新鲜文竹。文竹固然雅致,但是粘在叶子上的泥让翠绿的文竹看起来有些狼狈,同时过于朴素的花盆让它显得格格不入。 庄含看着这株植物面色微妙,又看了看一旁神色自若的庄卿:“这盆文竹是哪里来的?怎么还没打理干净就搬上来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一个.....学生送的。我已经擦过花盆了,”庄卿不自然地看着父亲,“叶子还没来得及打理。” “学生?你可不轻易收别人的东西。”庄含在书房里走了两步,“听人说你在这教一个学生,这张乌木桌子就是给她的吗?” 乌木桌子上的东西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左边放着一方歙砚和两支大小不一的宣笔。右边则是一块刻着萧山家纹的朱砂和一块用掉大半的本色墨。朱砂和墨块下是一叠厚厚的书,有书类的名著还有部分数类的闲书。最上面的一本是被牛皮纸包住的本子。 庄含定睛一看,本子的封面写着一句“慈安塔下提名处,我与卿卿共头筹”。作者的字龙飞凤舞,颇有得意之色。 慈安塔是萧山书院每个月放榜的地方,前一句倒还能理解,后一句这“卿卿”这个称呼显得格外亲热。卿卿,一般是男女之间格外亲昵才会叫的,这样的闺房乐事倒是直接被作者毫不避讳地放在了封面。 庄含疑惑地问:“这个卿卿是谁?” 庄卿回忆起冷时当时说的什么“卿卿写在封面,一定能保佑我拔得头筹”,什么“子不卿卿,何人卿卿”,再比如什么“见计划而思卿,未成计划而内自省也”的胡话,脸红一路晕染到耳根,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 庄含看着他的反应心下了然:“这里面写的都是什么?” “是给学生写的每日学习的计划。”庄卿一边说一边打开本子给父亲看,“她天资比较好,但是书类不太会,我就顺手帮帮忙。” 庄含仔细看了一看前几页,有两个人的笔记。其中颜筋柳骨的明显是庄卿的字,而比较龙飞凤舞的则是封面的作者。庄卿每日都整整齐齐地把计划写好,然后在最后会进行每日对计划完成的评估。 另外一位字体的主人则会在庄卿的评估下吐槽,“卿卿好无趣,今天居然让我背了一个章节,背完还不表扬我”、“卿老师,我今天可以连贯地用整个组合剑术了,你就一句还行?你不得表示一下对学生的赞叹?以及感叹一下你高超的教学?”、“《通典》校对的地方太多,朱砂快用完了,卿卿你能不能借我一块?这两天下不了山,买不到”、“你真是好人,居然帮我收拾桌子。你的洁癖已经到了看不得我凌乱的桌子吗?”、“文竹是我从后山新鲜挖的,是不是让书房充满了生机?挖得比较急,我先放你这,明晚上我来把它擦干净一点,你那可怕的洁癖啧啧啧”、“中元节到底去不去放河灯”。 庄卿的回复则比较简短,“这就是计划好的”、“进步很大”、“已经放你桌上”、“下次自己收”、“我自己擦,下次不要去挖,保持它的原生环境”、“考完再说”。 庄含并不是古板的家长,他反而觉得很有趣:“卿卿原来叫的是你啊。是哪家的孩子?还挺有意思的。” “冷时,是沈家的。” “冷时?”庄含小心地把计划本放回原位,“倒是听数类的十三先生提起过,说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就是怕不开窍。怕的就是不够用功。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庄卿把冷时中间告白的那些胡话给岔过去,大致讲了二人认识的来龙去脉。 庄含没有点破他的隐瞒,只是眯着眼点点头:“所以她只是因为听错了你的名字,至今不知道你是庄子衿?” “是。” “那你觉得这个姑娘怎么样?” “和别人不太一样。”庄卿低下头看着本子上的“卿卿”两个字,“很自信,有点小孩子脾气,虽然是个很有资质的太卜,但是志不在此,她很向往自由。” 庄含抚平青衣上的萧山乐游图案的折皱,温和地对庄卿说:“子衿啊,你也十七了。虽说传统而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和你母亲当年算是意外相识而选择对方。两个人要想白首不分离,靠的并不是父母,而是两个人自己。跳丸日月,弹指一瞬。” “阿爷,我其实……” “我可没见过你把别人往书房里带,更别提放这样…新鲜的植物在这里了”,庄含又问,“你是答应了她中元节去看河灯吗?” “说的是她回到前三甲才行。” 庄含站起来把刚才抛到一边的明月珠整理好:“家中的中元晚上的守夜你要是抽不出时间,就不必强求,看看河灯也不错。” 言下之意是,晚上这段时间归庄卿自由安排。 “是。” “不过,”庄含话锋一转,“你还是得和她说清楚你的名字身份,万一误会大了可不好。” 萧山是听起来是萧瑟而又枯黄的山,但是夏日却是青青郁郁的,山外有江河,最远的翠几乎淡成一袅青烟。窗外白驹,在书院的万卷楼能看见青山绿水胜揽,风吹白鹭飞。 冷时在万卷楼已经学习了整整半个月,月相从满月到峨眉残月,窗外的君子兰居然都开了两次。 明天就是考核的日子,冷时有些坐立不安。 “卿卿——”她拉长声音,“我感觉我好紧张,不会你因为我无法回到巅峰前三就不要我了吧?” 果然没得到回应,冷时再接再厉:“虽然一起获得荣誉固然好,但是我觉得同舟共济,雪中送炭时才能凸显我们的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庄卿终于从《通典》里抬起头:“冷时,不要乱用成语。你是不是在害怕。”这是个问句,但是语气确非常肯定。 “我怎么会害怕,”冷时自信地看着他,“我,神机妙算的下一任太卜,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作为我的半个老师,没有要叮嘱我的吗?” 庄卿摩挲着书页:“不要慌,我对你有信心。” 冷时被这突如其来的表扬震了一下:“你,终于打算对我进行鼓励教育了?” “记得写对考号。” 冷时:“很好,你果然知道这个事。我考号写对了的话,你就准备好和我去放河灯吧。” 庄卿不置可否。 七月初七是放榜的日子。冷时和沈缨一起去慈安塔下看排榜。 冷时把沈缨往前面一推:“要不你帮我看吧,我实在是有点紧张。” 沈缨过一会就回来了。冷时紧张地问:“我重回巅峰了吗?不不,你先说,我进前十了吗?” 沈缨点点头:“进了。” “我俩谁在前面?” “我俩是一样的排行。” 冷时双眼放光:“我俩不会是双黄蛋第一吧。” 沈缨拍了拍她肩膀:“第二。” 冷时失落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兴高采烈:“没事,中元节活动他来就行。” “他是谁?”沈缨有些疑惑,“你的心上人?” 冷时自信地向万卷楼走去:“没错,我先去找他啦。” 拐角时恰好碰到庄卿和一个穿着红枫纹的人站在一起。 冷时走近时,庄卿也发现了她:“怎么样?” “不负众望吧?啊,不对,众望所归。你就准备挑河灯吧。……”冷时非常自信地说道,“这位是?” 红枫纹的人打量了她一下:“陆夜。听子…子卿提起过你。” 庄卿点点头:“我知道了,回头我们约具体时间。” 冷时随口提了一句:“卿老师这次怎么样?拔得头筹吗?” 陆夜倒是也接了下去:“当然,一如既往的优秀啊。” 几个人互相寒暄了几句,冷时就离开了。 走到半路,冷时很好奇庄卿的分数具体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 第 7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银杏长亭里一个婀娜的身影已然站了一会,不少郎君上前想邀请她同游今晚的中元节,都被姑娘一一拒绝。 姑娘上身着鹅黄色的短孺,下身搭配了红黄相间的间裙,左肩上还披了一块杏色的披帛,右臂挽着披帛的另一端。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出来间裙是昂贵的明霞锦,腰带是缂丝工艺,这一身搭配虽然低调,但是这位姑娘的身份必然出自高门贵族。 冷时今日出门特意听从曲鸢的建议梳洗一番,还让她帮忙点了一个时下流行的晓霞妆。少女的情窦初开,恰如眼边画的月牙的颜色一样羞涩。 冷时看着树上的银杏叶自言自语:“他要是不来,我就和下个来找我的郎君同游好了。” 突然听得身后清脆的蹀躞作响。 “你要和谁走?”庄卿正好听到她的小话,“家中有事,实在无法。让你久等是我的过错。” “很好,今晚上就和你这位郎君同游了,”冷时笑着转过身来,“哟,这是哪位神仙下凡,等会我得看紧你,不然路上你可能会被不少小姐拦住。” 庄卿很难得地穿了一身朱色缠枝牡丹纹的圆领襕袍,腰间的蹀躞和火石袋叮当作响。他平日里大多数时候是读书人的青色衣衫,朱色的窄袖长衫显得他整个人颇具少年意气,皮肤更加白皙,眼下的泪痣也活了起来。鲜衣怒马的游侠,只差一把剑作为身份的象征。 两个人一路沉默地走向萧山镇,冷时终于勾起话题:“你们今天的祭祀怎么样?” 庄卿也一板一眼地回答:“已经供过茶饭了,烧街衣和跪拜祷告刚刚做完。” 冷时调笑道:“你不会是沾了一身祭祀的香灰吧?我闻到你身上的瑞脑香很浓,估计你是沐浴一番才来的。” “是。”庄卿又问她,“家中祭祖,你不回去吗?” 冷时毫不在意:“反正我又不姓沈。这事让沈缨做就行。” “那冷家呢?” “他们也没让我回去。”冷时摇摇头,“挺无趣的,在家里沾一身香灰,还不如和你出来放灯。” 庄卿岔开话题:“我听说萧山镇的茄饼美味,等会一起去尝尝。” 冷时向他投来怀疑的眼神:“卿卿,按你们家书院的口味,你可不像要吃这种东西的人。不对,你不像会主动提这种建议的人,从看到你这身颜色的衣服我就开始怀疑了,你不会被夺舍了吧?” 确实不是庄卿爱吃的东西,衣服也不是庄卿喜爱的颜色,都是陆夜走之前提的建议。庄卿一时接不上话。 “行,光吃茄饼肯定不够,饺饼和稻谷糕点也试试吧。”冷时已经安排得头头是道,“我觉得李氏的茄饼不错,去年我吃过一次,真是一绝。” 李氏店铺早已架起一口大锅。一勺热油下锅,一个个早已是淀粉包裹的茄饼挨个被放入锅中,油花溅起,发出“滋滋滋”的声音。淀粉温和地将鸡肉和其他香料的味道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尽情地吸收肉脂的肥香。出锅的茄饼金黄,口感焦酥。 冷时从老板手中接过四个包好的茄饼,和庄卿分食。 “怎么样?”冷时一边吹着烫口的茄饼,一边问庄卿,“我感觉它的香料真是恰到好处,给我排队受伤的心理莫大的安慰。” 庄卿难得地点头表示赞许。 冷时琢磨了一下:“看来你不怎么吃这些特色小吃,今天难得过节,我们都去试试吧。” 于是庄卿被迫品尝了各种各样的小吃,冷时发现他虽然不挑食,但是对齁甜的味道确实不感兴趣。庄卿每次尝到太甜的味道时,都会皱起眉头评价:“过甜。” 冷时总是吃不了几口,但是买的数量又比较多。卖小吃的银夜街逛完的时候,两个人的手已经有不少东西。于是在冷时的连哄带骗下,买多的食物又归了庄卿。 “下次不要买这么多,小心坏。”庄卿把食物包好,又掏出那块卿字的帕子擦了擦手。 冷时还在河灯摊面前仔细挑选:“卿卿,你喜欢什么样式?” “都可以。” 冷时在一个画着白狮子的方形河灯面前挪不开步子:“放河灯是一年一次的给他们指引方向的机会,你好歹也重视一下吧。老板,居然没有萧山纹样吗?” 摊主回答:“萧山纹样今日早些时候已经卖完了。” 冷时“嘶”了一声:“那有猫的纹样吗?” 摊主有些为难:“这个纹样我倒没有画,毕竟前几年买的人很少。” 冷时失望地摆摆手起身:“那我们再看看。” “老板,可否借你笔墨,我们自己画一个纹样?”庄卿拿起那个画了白狮子的河灯,“我可以付笔墨费。” 摊主大概也没意料到有人愿意自己画图案,他也爽快答应:“笔墨费就不用了,今天过节,可是高兴的日子。” “你还会丹青?”冷时拿着白狮子河灯看庄卿开始挑画笔。 “略懂皮毛,来不及上色,只能勾线。”庄卿一边挑一边问:“画萧山纹样还是猫?” 冷时把灯放好:“没事,勾线也好看的,家纹和猫都画吧。你画一面,这里还有两面。我想想,要不我们再这写一两句诗词歌赋?也算歌以咏志。” “可以。”庄卿又想起什么似的,“不要写胡话。” “知道,”冷时也挑了一根毛笔,“你放心,我还是看得懂场合的。等会你先写吧。” 庄卿的动作很娴熟,萧山书院很快跃然纸上,一只狸花猫在书院的台阶上睡得正香。不过在写诗时,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很小心地下笔。 冷时接过来时,看到他的字工工整整“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这是《九歌·少司命》中的最后两节,是以大司命的口吻在称赞少司命。《少司命》和《大司命》是姊妹篇,带有男女爱慕之意,庄卿擅长书类,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的含义。 冷时提着笔思前想后,实在不敢下笔,最后狐疑地看着他:“你今天是不是真的被夺舍了?居然写的是这两节?” “没有。”庄卿帮她把披帛挽住,防止沾到墨,“执长剑保护弱小的儿童,上九重天去斩杀凶恶,少司命的做法值得称赞。” “虽然你这话听起来浩然正气,但是你知道《少司命》这两节是谁唱的吗?” 庄卿短暂地沉默了一会,然后艰难地回答:“我看过。你要是觉得不好,我换两句。” 还是别为难他了,指望庄卿把含蓄的话点得明白,不如指望我今晚就背完所有书类典章。冷时这样想着,连忙回答:“不用了,写得非常好,你就看我大显身手吧。” 她沉下手腕,很快就写了和庄卿相衬的两节“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冷时写完后连忙解释:“这可不是胡话,你写《少司命》我还不能写《大司命》吗?你赞美少司命,我也赞美大司命。” 庄卿平静地看了这两句一眼,居然点头说:“挺好的。手,伸出来。” 冷时伸出手来才发现自己的的左手和右手的小指无意间沾上了几点墨,从庄卿手上接过帕子,冷时很快就擦得干净:“你的眼力不错啊,卿老师,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把灯抱好,一会河边人很多。” 冷时抱着画着白狮子和萧山纹样的灯紧紧跟在庄卿身后,人潮汹涌,她不得不拉着庄卿的腰带。冷时看到庄卿被拉住的一瞬间明显顿了一下,然后他腾出一只手来,企图拉住冷时的衣袖,但是衣袖太窄,庄卿只好握住她的手腕。 冷时故意说:“以你们家的君子家教,这时候你不应该和我说一句‘冒犯了,这位貌美无双的好心肠的姑娘,请允许我牵一下你的手腕’之类的话吗?” 庄卿去掉她夸张的修饰词回应:“冒犯了,姑娘。” 冷时躲开一旁抱着糖人的另一个姑娘:“好,本姑娘宽容大量。等等,我们停一下!你看左边,美人出游。” 灯火辉煌中,二十四楼的歌姬们朱唇玉质,笑语盈盈,衣裳上金线在月光下跃动。难得一起在街上出游,她们一路唱着《落梅曲》,受到不少行人的欣赏,大胆的男子还会上前去递上自己的名刺,企图获得歌姬的青睐。 二人在路边站定,庄卿顺着她说的方向看了过去:“知道了,看着路,别和别人撞了。” 庄卿本就轩然霞举,又身着朱色,引得不少姑娘注目。恰好其中一位叉着黄莺钗的姑娘和庄卿的眼神交错了一下,她羞涩地走过来,这才发现庄卿身边已经站了一位姑娘。 黄莺钗姑娘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不过看到冷时的灯,她饶有兴趣地问:“这位姑娘,不知你的灯是从何处购得?竟然有这么多种花样。” 冷时举起灯很大方地给她欣赏:“是在银烛街尾买的,不过书院和字是我们自己画的。” 黄莺钗姑娘一读这几节辞赋,就明白二人的关系,她告辞道:“二位打扮虽不像新婚夫妇,但是小女子眼力尚捷,祝二位比翼连枝。” 冷时耐心地等庄卿反驳,但是庄卿一直沉默,她只好回谢:“多谢姑娘。芙蓉不及美人妆,姑娘会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待到姑娘离开,庄卿又握住冷时的手腕:“好了,我们走吧。” 冷时突然一本正经开口:“其实我们家有个规矩,若是男子碰了女子的手腕,这就是暗示他心悦这位女子。若是女子并不反抗,两个人这是两情相悦。你觉得,我俩是其中之一吗?” 庄卿听到她这话手抖了一下,他回头和冷时对视,不过他没有放开:“你家还有这个规矩?” 冷时故作深沉:“家里的规矩不能乱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不过你要是进我家的门,我可以告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 第 8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下元的大考之前,冷时照常晚上去万卷楼那里学习书类,以至于万卷楼的送晚饭小厮都和她混熟了脸。小厮每次送饭的时候都会热情地称呼她为“帕子姑娘”,后来总是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她——原来这位姑娘当时“苦情戏”的另一位主人公居然真的是庄卿。 每逢休日前,书院的学生们都会临时抱佛脚一般疯狂背书类的典章,冷时也不例外,虽然庄卿会帮忙她做一部分计划,但是此次下元的大考不得不重视——毕竟这是书院学生这一年最后的考试,成绩的高低也会影响学生们的上元佳节的愉快气氛。 在庄卿知道冷时常常因为晚上时间紧张而食用甜糕点饱腹后,对冷时这种不长寿的方式表示不赞同:“你要是实在繁忙,可以到我这里来共食,我让他多送一份。” 冷时一想到庄卿当时中元对甜味糕点皱眉的表情,连忙拒绝:“这可真是劳烦你,我一向是个不麻烦别人的独立自主的人。” 庄卿当时居然反驳道:“你的桌子每次都是我来收,今晚上要不自己收?” 冷时败下阵来,但是她企图获得最后的一点甜食权力:“可以,但是我能不能每天一块甜糕?” “不能,牙齿会坏。”庄卿在校对完一页《通典》后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只好补充:“三天一次,不许多食。” 于是送饭小厮在连着送了三天的双人份饭菜,看到冷时坐在庄卿的书房里时,内心惊疑不定地想:这不是那天晚上的还帕子的姑娘吗?这两个人是和好了? 小厮从竹篮里将双份的饭菜一样样拿出来,拿到艾糕的时候,庄卿示意他把糕点放在冷时的桌子上。 小厮在关上门之前听到听到那个姑娘和庄卿抱怨:“你们家的糕点就没有糖这种调料吧!我真的觉得很苦。” 庄卿安抚说:“我们现在才十多岁的年纪,天性爱甜,你若是而立之年,自然后悔。” 姑娘的声音反驳他:“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不如及时行乐。” “那今晚上我们抽背孟德的诗,正好这次也要考。” “你别抽背这个,我吃。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碰到甜糕再抽背孟德的诗集。” “区别何在?” “至少我明天还可以再背一首,还可以晚一点接受你的批判。别看我,每天的卜算的辞赋我已经头疼欲裂了,还得背这个。” “那今晚上的茼蒿必须吃完,不许挑食,也别往我碗里夹。” “卿卿,我感觉你还没沈缨对我好。我每次吃不完的悄悄推给他,沈缨都默不作声地帮我处理了。” “处理?” “好吧,别用怀疑的眼神看我。其实我俩都不吃茼蒿,我负责打掩护躲过家里的眼睛,他负责直接动手丢掉。我以为我前几天给你夹菜已经治好了你的洁癖,没想到是陈珂旧疾。” “.......这四分之一你吃掉,剩下的归我。” 小厮听着这段对话,内心有了定论。 在之后第三日的送食路上,小厮居然和来晚的冷时碰上,二人一路同行。 小厮同她打招呼:“帕子姑娘看来是已经寻得了如意郎君。” 冷时想起之前让这位小厮帮忙还帕子的事情,连忙感谢:“多谢小哥帮我送到。” “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公子书房里有姑娘,我那天进去看到姑娘你还吓了一跳。” “是吗?看来我是这里的第一个客人。” 小厮企图和这位帕子姑娘搞好关系,于是说:“姑娘有所不知,那日我去帮姑娘送还帕子的时候,公子看我拿着帕子颇为疑惑。待我向公子解释一番后,公子当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后厨说那几日公子留的饭菜比往日更多。想来公子也是忧心姑娘你的。” 冷时点点头:“我也发现了,我看他一天面无表情,而且教我的时候可严厉了,但是我的书桌到现在还是他收拾整齐。他这人看着不好接近,其实像猫,熟了之后就像猫咪会把肚子翻过来。” 小厮企图再接再厉:“之前家主来巡查书房看望公子时,看到公子桌上的文竹还有所夸赞呢,想必也是姑娘的功劳。” “那是你们这的后山灵山秀气的功劳,我不过是把它挖出来而已。”冷时随口问道,“你们家主还来万卷楼看望旁支,真是宅心仁厚,一视同仁。” “看望旁支?”小厮一头雾水,“我们家的旁支不在万卷楼,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冷时愣住:“你家公子不是旁支吗?可是他在万卷楼有自己的书房。” 小厮笑道:“姑娘怕不是弄错了,我家公子可是本家的人。” 冷时好奇地问:“那为何他不带水晶珠?庄氏的本家和旁支所有人最大的区别不是水晶珠吗?” 小厮解释:“家主之子不必带。家主一生腰上的饰品追求和普通读书人一样,因此家主之子腰带空悬,等的就是即位后悬挂明月珠。有不少人都认错公子是旁支,公子也不是爱为自己辩解的人,公子一直不放在心上,家主觉得是一种德行,因此也不为公子做别的区分标识物件。” 居然是家主之子,冷时有猜测过庄卿是本家的人,万万没想到庄卿的身份是家主之子。她踹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那你家公子叫什么?我看他帕子绣着一个卿。” 小厮惊奇:“公子难道没有告诉姑娘自己的大名吗?公子大名为卿,十七成年时取了表字叫子衿,是从诗经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取出来。夫人把‘青’改成‘卿’,说是显得更亲切。姑娘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原来他就是庄子衿! 冷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打得有些懵,恰巧二人已经走到了万卷楼下。冷时调整好表情冲小厮说:“啊,没事,你家公子想必是告诉我了,我只是当时听岔了,只听到一个‘卿’字。小哥你给我吧,我正好也要上去,不必劳烦你跑一趟。”小厮听她这么解释,自然点头应下。 冷时看着小厮走远,把竹篮放在一边的花岗石上,自己绕着石头走了两圈,总算把已知的事实缕清了。 当时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想必是把“庄子衿”听成了“子卿”,怪不得庄卿当时想解释却被自己打断了。 后来自己做了什么?当着正主的面说了许多他的坏话,比如“庄子衿的脾气可差了”。 之后的补习中自己又说了什么?“你和庄子衿见面不会靠眼神交流吧”,他俩当然不用,这从头到尾就是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9. 第 9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冷时抱着一本书进到舍院内时,看到曲鸢和一位身着肉杏色衣裙的女子在门口的梧桐树下起了争执。走近听到那个肉杏色衣裙的姑娘冷笑一声:“你们曲家嘴上说着悬壶济世,不过是表面功夫,谁知道你们家背地里干了什么勾当,你当时倒是没个踪影,谁知道你做了什么。” 这可真是稀奇,居然有人敢招惹曲鸢。曲鸢不卑不亢地回应:“口说无凭,你还是拿出证据来。” “若是拿出证据来,恐怕你家江左医类的地位就保不住了。”她恰好看到冷时走过来,“冷时啊,一个宿舍出不了两种人,你们沈家干的勾当敢拿出来让大家瞧瞧吗?” 冷时感觉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拉入了其中:“你是谁?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我叫苏涤,我们苏氏可看不惯你们这些满口为了江左的伪君子。”苏涤看夜色也不早了,于是转身就走,“等着吧,天道好轮回。” “你终于外出回来了。发生了什么?居然招惹她找上门来。”冷时和曲鸢一起进屋,曲鸢脸色凝重地讲了这次采药的经历。 原来,曲鸢和苏涤等人组成一个采药小组。其中一味药只有风雩阁附近才有,几人和老师请示后,出发前往风雩阁附近。风雩阁在江左之北,路途遥远。几人在山上意外碰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女子一直求她们救助。这几个学生都是未来的医者,自然是医者仁心,可是风雩阁却要求她们将女子交给风雩阁下设的部门。此时苏涤不在,曲鸢只好听从风雩阁的要求。苏涤回来后大发雷霆,认为风雩阁根本无法好好救治这个女子,曲鸢是想耍官威,二人因此发生了争执。 冷时补充说:“苏氏我确实听说过,和你们家似乎是竞争关系?苏涤的名字我也听过,他们说她像是被家里惯坏了的骄纵小姐。我之前也听你说,你们之间有龃龉。” 曲鸢无奈地点上蜡烛:“是,所以她一路上想要抢得风头,可是我才是组长。风雩阁为我记上一功,她的功不及我,自然不满。没关系,她每日同我都这样。” 冷时将自己的课本一一拿出来放在书桌上。曲鸢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有点红,于是问道:“你怎么把书拿回来了?” “以后不会去万卷楼了。” “怎么,你们又吵架了?” 冷时长叹一声:“假如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招惹的是庄子衿,你会怎么办?” 曲鸢开玩笑说:“那我大概还是很高兴,说不定我就是下一个家主夫人呢。庄子衿江左公子典范,除了脾气难伺候一点,还有什么不好?” 冷时看着计划本上的“卿卿”两个字苦涩地问:“你见过他吗?” “见过一两次,是我们医类同书类一起修课见过,确实是俊雅风流、看杀卫玠。怎么,你们因为庄子衿吵架了?” 冷时没说话,将计划本在手上翻了一遍,里面的内容大多数两个人的对话。 曲鸢看她这样苦恼,只得开导说:“别生气,两个人就是要相互包容,来,喝点水消消气。” 冷时一口饮尽杯中水,仿佛恢复了一点勇气:“虽然这个事情很离奇,但是我还是得告诉你,我以为我招惹的是别人,我还在他面前说了不是庄子衿的坏话,结果今天我才知道他就是庄子衿。” “什么?”曲鸢也被震撼了,“谁?和你一起中元出游的那位?” 冷时掩面长叹:“对。我似乎招惹成功了。” “这也是好事啊,两情相悦,有何不可?”曲鸢疑惑不解。 “不,就算是两情相悦,我们不会定情的,也不会定亲的。”冷时的手遮住了她的表情,“ 我是很早就决定了不会留在这里的,但是他却会留下来承担家族重任。你看,我们像两个相对的星宿,遥遥相望,永远不会相交。” 冷时回忆起在万卷楼时庄卿的回答:“如果我是庄子衿我一定会留下了承担所有的重任,家里不能没有人来管理书院。双亲年纪渐长,重担自然应该交给我。” 冷时问他:“那假如我学成之后不想留在江左,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了是吗?” 庄卿轻声问:“如果你不想留在沈家,也可以来我这里。” 冷时那一刻觉得很悲伤,世间两情相悦者却不能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少年意气让她无法长远思考:“我觉得我们不会再有将来的。我先回去了,后面我应该不会来了。” 庄卿愣住问:“怎么了?” “你果然不会走。”冷时气愤地把书叠在一起,“卿老师,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庄子衿?” 庄卿按住她的手:“这件事我没有说清楚是我过错在先,但是有些事情你还是多想一想。” 冷时越想越把手抽出来,用庄卿从未听过的冷漠的语气说:“既然知道我不事王侯,还要一直欺骗我来招惹你,庄卿,这个事情是不是很有意思?这就是你的君子之道?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交错,偏要我留在这里。这段时间承蒙关照,我不会再来招惹你了。” 庄卿帮她把书抱起来说:“我知道你气恼,但是请相信我同你的所有承诺都发自肺腑。走吧,我帮你把书抱回去。” 冷时被他这么礼貌地对待,一时只好跟着他出门。雨雪纷纷,冷时把伞撑开,二人沉默地行走在风雪之中。 冷时被寒风迎面一吹,内心的怒火居然也慢慢平静下来。自己在生什么气呢?是因为无法喜结连理的悲伤,还是因为庄卿无法同自己离开呢?在这个浑水所在的江左,自己怎么敢继续待下去呢? 来到宿舍区外的路上时,冷时准备从庄卿手上接过书本,但是庄卿避开了她的动作:“冷时,你在流泪。” 冷时一摸自己的脸颊,居然不知不觉间沾满了泪水。庄卿腾出来另外一只手,拿出帕子给她把眼泪擦干净:“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冷时点点头:“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回去用冷水敷一敷眼睛,明天你还要早起,当心眼睛肿。”庄卿把帕子收好,“你的事情我也一直在考虑,我觉得你应该有什么非离开不可的理由。我们之间会不会有第三种办法?但是这个需要谈一谈理由。” 见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0. 第 10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所以,你看上的居然是庄子衿?”沈缨“啪”地把卜具放在桌子上,“怪不得,我想了半天,实在是没听说过书类还有这么出类拔萃的人物。” “是是是,你已经感叹了三遍了,再感叹我感觉我今晚做梦都是你这句话。”冷时敷衍地回应他。 “我以为你是感念我这个兄长,突然想着来关切我,所以来栈航楼和我一起复习。”沈缨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她,“原来这一学期不闻不问,居然是沉迷庄子衿啊。” 冷时拿出另一本需要复习的诗集,头也不抬地回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庄子衿那张脸确实非常吸引人,何况他本人品格也不错。” “真是难得听到你还会夸赞别人。”沈缨摸了摸下巴,“但是你俩一个走一个留确实是非常遗憾。不如你每年回江左看看?” “不,我离开这个地方的原因想必你也是明白的。”冷时有些愧疚地看着沈缨,“我时常觉得对你不公平,你仅仅只比我大了几个弹指,却要承担比我更多的责任。” “那也没办法,谁叫他们给我取名叫缨呢?这可不得主动请缨吗?”沈缨宽慰她,“所以你如果要离开,就务必过得比我高兴,就当是代替我去看别的风光。” “今晚我们恐怕得回去一趟,”冷时算了一下日子,“都两个月不回去了。他们有叫人来催促吗?” “这倒没有。行,今晚上回去吧,”沈缨拿着一块白色的帕子把卜具擦干净,“等你看完这本书我们就回去一趟。明天正好休日。” “这是哪里来的帕子?”冷时看着这个帕子感到疑惑,“我们家不都是靛蓝色的帕子吗?” “这个吗?白碧霄的。我前天没带帕子,她倒是借我了。” 冷时怀疑地看着沈缨;“你俩是不是有我什么不知道的事?你对她这么没有防备心理吗?” 沈缨在她锋利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好吧,我们也没做什么,就是比普通朋友亲密一些。白碧霄的兵家之术让我颇为赞叹。” “我听说白碧霄是玄鹤军的人,她的姓氏让我怀疑她可能和白鹤有关系。” 沈缨点点头:“确实有关系,比如她就是下一任白鹤。” 冷时呆呆地看着他:“这就是做家主和不做家主的区别吗?我感觉我才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不行,我感觉我被打击到了,走吧,回去了。” 此时已经是戌时一刻,江左连日的大雪让许多人晚上不愿出门——路途湿滑,跌打摔伤可不好。 冷时和沈缨借着月色小心地走到沈园附近的玑驰巷时,忽然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刀疤眼。他身着药商的白色衣物,血流不止,右手还握着一把沾着新鲜血液的刀。刀疤眼看到沈缨和冷时,一把冲过来把刀架在冷时的脖颈边,劫持住冷时,用不标准的官话低声冲沈缨吩咐:“小子你机灵点!等会把他们引开!” 沈缨被他推搡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只看到刀的金属反光紧紧贴着冷时的脖颈,他一时也有所慌乱。 “听见我说话了吗?不然等会你就等着收她的尸体吧!”刀疤眼压着嗓音冲他低吼。 沈缨只好同意:“那你也不许伤害她,不然我就直接告诉他们。” “我下手自有分寸,还不需要你来说。等会你到百戏街倒数第三户的废院子来找我,不许把他们引过来。”刀疤眼一边说着,一边把冷时往百戏街的方向带。 沈缨把原地的一部分血用雪给埋住,刚收拾好,果然有一群人追了过来。这群人有玄鹤军,也有身着藕色衣服的曲家人。 领头的曲家人领口绣着一朵荷花,他认出沈缨,上前来行了个礼:“玄鹤军与曲氏联追查凶犯,沈太卜怎么在此?” “我今晚打算回家一趟。”沈缨回答,“你们怎么这么大的动静?” “沈太卜有所不知,刚才遇见一个刀疤眼的贼人,正在同玄鹤军一起捉拿。”领头人观察着沈缨的神色,“我们顺着血迹一路追查,不知沈太卜可曾见过?” “刀疤眼?我倒是没看清,不过刚才走银烛街的时候,有个人血腥味特别重,我倒是多看了他两眼。他似乎往陆家的网银园去了。”沈缨努力地维持着面无表情。 领头的人向后面打了个眼色:“既然如此,多谢沈太卜了。”他带着人往前走了两步,无意间瞟了墙角一眼。他不得不停下来,蹲下身摸了摸墙角边的一点不起眼的血迹,突然回头对几个玄鹤军吩咐:“你们把沈太卜亲手送回去,凶犯无影,大意不得。” 沈缨一听这话,刚放下去的心立即悬了起来:“这就不必了,我自己也能回去。” “沈太卜,我不知道他威胁了你什么,但是这个地上的血迹做不得假。” 沈缨这才注意到墙角边溅起了一点血。沈缨久久沉默。 “沈太卜,既然他有凶案在身,这样的法外狂徒已经穷途末路,你何必替他遮遮掩掩?” “可是他劫持了冷时。”沈缨不得不回答,“如果我让你们去了,冷时就一定不会活下来。” 风夹着雪光云影呼啸,刀疤眼带着冷时穿过笼罩着死亡气息的风雪,一步步向百戏街走过去。雪花直接扑到二人脸上,冷时打了个寒战。 “不要乱动!”刀疤脸吼道。 “等一下!你听我说句话!”冷时终于喘上一口气,“我觉得你不能去百戏街。虽然不知道追你的到底是谁,我们假设就是等级最高的玄鹤军,那么沈缨一定瞒不过他们。玄鹤军自有自己的一套办法,没有人跑得掉,而且你全身都是血,血腥味又重,如果他们出细犬,你肯定不能跑掉。” “你不应该希望我被发现吗?哈,真有意思。”刀疤眼把刀往旁边挪了一下问道。 “我听你的口音,并不是标准的官话,很明显,你对江左也不熟悉。你想去百戏街,无非就是希望通过渡口想要外逃。你想到的,玄鹤比你想得更多。我也要活命,你要是被发现了,我岂不是就是你的刀下亡魂?最奇怪的是,大概刚才离沈缨有些远,他看得并不清楚,但是你一路带着我走,我能明显感觉到你却用的是刀背,这说明你并不想置我于死地。” “你倒是伶牙俐齿,省着点力气吧。” “不,我很奇怪 11. 第 11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冷时带着刀疤眼来到萧山书院下的一处废弃的农宅。 “这个地方我还是上次下山无意间发现的,”冷时用随身的打火石点燃了一堆枯木,“凑合一下,这里也没有药品,你还是别乱动了。” 刀疤眼伤得很重,他的左臂一直血流不止。刀疤眼把刀放在身下,喘了一口气:“我感觉我可能熬不过今夜了,你要问什么,快些问吧。” 冷时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追杀你的人是谁?” 刀疤眼笑道:“我是新罗人,过去受过苏氏家主的一段恩情,因为身怀江湖秘技,家主令我负责押送苏氏的药材。苏氏和曲家一直因为妙手方闹得不可开交,苏氏希望做出超越曲家的妙手方。在制作过程中,家主发现江左每一年都因为不明原因消失了一大批人。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家主令我等今夜起事。” “起事?这是什么意思?” “曲家的药房有问题,里面有一个地方和失踪的人有关系,家主令我动用武力探查,强取妙手方,将药房里的人带出来。哪知道还没能进去,走到门口发现不止曲家,还有风雩阁的人。” 冷时一下坐直了身体:“曲家的妙手方受之于风雩阁,风雩阁的人在也很正常。” “哈,这批风雩阁的人身着黑色的衣服,但是他们的令牌上却写着‘药使’。风雩阁可是从来不会干扰药材的。我的兄弟都死在这场起事中了,风雩阁今晚一定不会放过苏氏。苏氏今晚会成为江左历史上动乱的千古罪人。不知道小姐逃出去没有,走之前我留了一个兄弟,告诉他要是事情不顺,让她护送小姐离开。”刀疤眼吸了一口气,“这火好暖和,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兄弟。” “所以,你是说,每年江左失踪的人和妙手方有关系?这不可能。”冷时站起来,“曲家悬壶济世,风雩阁这么多年监督它。妙手方使用这么多年,如果有问题早就会说出来。” “哈哈哈哈,傻姑娘。”刀疤眼笑道,“如果从一开始那些问题和我今夜一样被抹杀了呢?你是哪家的?” “沈家。”冷时盯着他说,“我怀疑你是编了个故事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沈家?你们家也不干净。你知道为什么你们沈家多师爷吗?你知道自己的双亲何在吗?” 冷时迟疑地说:“沈家对于双亲的存在非常弱化,我从记事起,一直是一位先生抚养。我也问过他,他说下落不明。我自己偷偷占卜,也就是失踪。我也偷偷查沈家的档案,几乎所有的家主的双亲都不曾详细记载结局,而家主们的结局也都是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失踪。所以我才害怕这件事。” “哈哈哈,失踪也对。”刀疤眼动了一下左臂,“就沉迷于现在的繁华盛世吧,有一天所有人会追悔莫及的。我现在才看清你是异瞳,看来那就是他们所说的冷时了。那你确实是上一任家主的血脉。冷家和沈家一直结秦晋之好,但是到你这一代的时候突然断掉了。冷家那之后一直不成气候,因为据说沈家的每一任家主的第一课都是父母的最后的信息。你的母亲为你和沈缨留下的信息中暗示了一些事情,所以他们断掉了冷家的前途。” 冷时被当头棒喝,感到惴惴不安。过去推算的信息终于成真:“怎么会这样呢?你怎么知道?” “家主在调查所有失踪的时候,正好查到了冷家。你没有说清楚吧,你一定知道一些相关的事情。” “是。”冷时艰难地回忆,“她为我留下了屈原的《远游》还有一组别人的串诗。每一句诗她当时都带了几句祝福,比如祝我们直上青云之类的。我后来把她的话去掉祝福,把诗连起来读才发现不对。全诗如下。” 青云少年子,挟弹章台左。 夜长人自起,星月满空江。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可能第一眼看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把偶数句的最后一个字串起来读,你就会发现她说的是‘左江离远’。后来风雩阁派人来说是给错了信息,并不再提这个事。这四个字我想应该是该倒过来读‘远离江左’才对。”冷时靠近火堆,“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是风雩阁这么遮遮掩掩的态度让我很奇怪。既然她送了《远游》,还给了这样的信息,我不得不考虑这件事。而我在沈家的生长环境并不好,一个异姓的家主谁能接受呢?虎毒不食子,既然她都让我走,我只能走了。” “你母亲是个聪明的人。你的说法应该是对的,不然冷家后面也不会被牵连。”刀疤眼赞叹,“如果你不想辜负她的心意,还是走吧,走哪里去都好,离这个地方远远的。你的兄长没有怀疑吗?” “他大概只以为我是厌恶沈家的环境。他毕竟姓沈。而且当时给信息的时候,我们是分开的。我是在冷家接受的信息,他在沈家。他说他只看到了《远游》,而我却多了这几句诗。这几句诗和信息是当时的一个婆婆传递的。但是过了几天,那个婆婆就病逝了,风雩阁的人告诉我信息有误,只有一篇《远游》。沈缨对这个事情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大概和他接受的为民卜天机有关系,毕竟他是一直接受正常家主教育的人。” 刀疤眼还要说什么,他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刀疤眼立即把刀架在冷时脖子上小声说:“有人来了。冷姑娘,谢谢你,你还是走吧。你和我待了这么久,一定会引起怀疑。从现在起,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去看看真实的江左。” 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曲家领头的看到刀疤眼厉声吆喝:“穷途末路,大胆贼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可没干亏心事,倒是你和你后面这些人的手上沾了多少人命你敢说吗?”刀疤眼啐了一口,“今日不知谁才是贼人!你们和妙手方.......” 话音未落,冷时感到自己的脖颈突然有了一股暖流,原来是一个玄鹤甩了一把小刀在刀疤眼的左侧脖颈上,鲜血直涌。 刀疤眼满怀歉意地看了冷时一眼,一把把她推到领头的那个人身边,自己拔出小刀,不顾鲜血直流,仰天大笑道:“今日我刀疤也算是报答了主人的恩情,黄泉路暗,我这就来陪主人和兄弟。天道轮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来生绝不在江左相遇!”言毕拿起短刀,向北自刎。 曲家领头的暗示玄鹤先去探查倒在地上的刀疤眼尸体是否还有气息,玄鹤摇了摇头。领头的这才舒了一口气:“冷太卜,我等来迟,让太卜受惊。” 冷时看着地上蔓延的血液,张了张嘴,一时居然没说出话来。 “不知贼人和太卜说了什么?”领头的直视着冷时的异瞳,“贼人花言巧语,冷太卜万万不可轻易相信。” 我该说什么呢?是兴师问罪你们曲家到底做了什么?还是风雩阁到底做了什么?过去的那个信息果然是真实的吗?到底谁才是真话呢?冷时全身发抖,一下涌出泪来:“我不知道,我很害怕,你让我回家吧。我感觉我现在头晕。” 看她流泪雨零,曲家领头的却不依不挠地问:“冷太卜还是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冷时咬牙切齿说:“你真是大胆,也知道喊我一声太卜!无非是仗着我不姓沈,你才敢在这里非要问什么来。他什么话都没说,唯一的几句话就是‘你再动试试’。非要今晚上你把我的尸体带回去给沈缨才满意吗?你要不也来被刀架着走一路试试?” 曲家领头的也没想到一下点燃了冷时的炸药桶,只好连连道歉:“都是在下的不是,冷太卜切勿心急,在下这就送太卜归家。你们几个把冷太卜送回去,务必亲自送到沈园。” 几个玄鹤连连领命而去,带着涕泪交零的冷时往沈园的方向走去。 曲家领头的给一个曲家的人吩咐:“上报风雩阁,不知道贼人是否有透露消息给冷时。你也安排人手对她进行监视,非必要不要动手。” “为何需要监视?她已经被吓得全身发抖。” “这个地方紧挨着萧山书院,没有冷时带路不可能他会到这个地方来。”曲家领头的走过去仔细查看刀疤眼的尸体,“一个新罗人能找到萧山书院的山下那么偏僻的地方,一路还没有绕路,我是断然不信的。” “还是头儿英明,我这就去办。 12. 第 12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接下来的几日,冷时因为那日晚上着凉,在沈园发了一场高烧。曲家特意派遣医士前来探望。 “家主听说前些日子,冷太卜受到惊吓,曲家的人又失了礼数,特意吩咐在下来亲自探查。”医士彬彬有礼地冲十七先生行礼。 “那就劳烦了。”十七先生摸了摸胡须,“她这几日似乎是着了凉。昨日烧退,但是说浑身软绵绵没有力气。” 医士小心地诊断了一番:“看来确实是烧后的状态。冷太卜这几日可还好?” 冷时摇头说:“感觉头晕目眩。” “冷太卜不要多想那日的刀光血影,静心凝神,自然会好。”医士和蔼可亲地说,“太卜可还有别的不舒适的地方。” “我好像记不清那晚上的事了。”冷时突然说,“这是怎么回事?我现在怎么回忆都只有那个刀在我脖子边冷冰冰的感觉,一路上风雪又大,我脑子里白茫茫一片。” “看来是惊吓过度,高烧又让记忆混乱。”医士回答,“不必忧心,这几日务必多多静养。我给你开一点静心的方子。” “那就好,我还担心她会有别的事情。”十七先生把写完药方的医士送到门口,“还请阁下向曲家主传达我的感谢。” “这是自然。”医士回了一个礼。 十七先生回到房中看到冷时又精神抖擞地在那里看闲书:“闲书好看么?” “那是自然,不然怎么叫闲书?”冷时笑道,“多谢先生的丹药,不然估计还瞒不过去。” “我听沈缨说,你在萧山书院招惹了庄子衿?”十七先生把自己靛蓝色狮子纹的衣服上的雪拍了拍,“这是怎么回事?” 冷时无法,只好把二人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所以因为雨太大,又因为你的自满,才把他给认错了是吗?” “是,我倒也没想到他是庄子衿。”冷时把书盖在脸上,“我现在就是很难过,我必然不可能带他走,我也不会留在江左。” “年轻人总是会经历磨难才能找到正确的路。他现在什么反应?” “他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想离开,他想和我找出一些办法。可是,先生,我感觉我现在已经不敢再去招惹他了。”冷时的声音从书里闷闷地传出来。我也不敢再随意相信他了,我想去看看别的地方。 “这件事情还是你自己决定。”十七先生把她的书拿起来,“冷时,有些事需要生根发芽,还需要再等等恐怕比较好。也许,他们关注的人不仅仅是你,还会有你身边的人。” 冷时盯着床边的帷幕眨了眨眼睛,仿佛窥探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内涵。 下元大考的前两日,冷时和沈缨总算回到了萧山书院。 曲鸢关切地问她:“这几日听说你又是受惊又是高烧,真是叫人担忧,现在好些了吗?” 冷时点点头:“好多了。多谢关心。” “所以,那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大家都在传你被歹人劫持,后来幸好玄鹤军赶到救下了你。”曲鸢蹙起眉头,一脸关切。 “我记不清了,我感觉我只记得有人在我脖子边冰冰凉凉地架了一把刀。”冷时一边铺床一边回应,“别问了,每次回忆我就害怕。” “那好,自然不问。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告诉我。” “那是自然。”冷时连忙应下。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冷时发现自己不论去往哪里,总会有人跟着自己。比如现在在用餐时,身后也会有几个青色身影。 青色的衣衫上没有任何纹样,那几个人的样貌也不像是学生一般有稚气,并不是书院里的人。 他们果然在监视我。冷时漫不经心地扒了一口饭,就听到身边的同窗在探讨八卦。 “你听说了吗?苏家被贼人给屠杀了。” “是吗?真可怜?听说苏涤那几天刚好回家。” “确实啊,我家在她家隔壁,那晚苏氏血流成河,可别提多血腥了。” “冷时也算运气好,幸好玄鹤军去得及时,不然恐怕她也.......” “别说了,我听说她还发了高烧,醒来后脑子不太清醒。” “嘘,小声点,她看过来了。” 冷时只好控制住自己转头的冲动,内心吐槽:你们几位这么大声八卦,我不想听见也很难啊。十七先生都散播了什么谣言,怎么就变成我脑子不太清醒? 突然面前来了一个人,冷时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送饭小厮。 小厮赔笑着说:“帕子姑娘好久不见,我家公子说让我来看看姑娘身体是否安康。听说姑娘前些日子受了惊吓。” 冷时瞟了一眼那几个青色的身影小声回答:“没什么大碍,劳烦关心,就是高烧后脑子不太清醒,如果有什么事还是等考完再来谈吧。” 小厮也不懂她为什么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只好点头说:“那姑娘慢慢用餐,小仆这就回去禀告公子。” 送饭小厮走到食馆外的一条小路时,突然被一个人给拉到一边的灌木丛。小厮正要大喊大叫,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哥你别急,你回去告诉庄卿,这段时间他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来找我,等我处理好就会来找他。” “帕子姑娘你刚才......”小厮二丈摸不着头脑。 “来不及解释了,总之他不要来找我就对了。”冷时从另外一边走了出去,若无其事的样子。后面几个青色的衣衫这个时候才赶到小路,只看见冷时在路边装模作样地赏梅,几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送饭小厮定了定魂,来到万卷楼庄卿的书房,向庄卿转达了冷时的话。 “不要轻举妄动?”庄卿皱起眉头把书放下,“你看她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送饭小厮如实回答:“小仆也不清楚,小仆看姑娘一脸如临大敌,之后又把小仆拉到一边说话。不过姑娘看起来确实身体并无大碍。” 庄卿看着桌上的文竹静了一会,才开口说:“我知道了,那你就不用再看着她了。” “那今晚的饭菜还是双人份吗?”小厮问道。毕竟自家公子吩咐做了双人份,但是好几天还是食不下咽。后厨说这是公子心情不佳的表现,可真是少见。 “做。另外,每晚上记得放甜糕。”庄卿抖了抖书,重新翻到刚才那一页。 下元的大考迫在眉睫,冷时每日都和沈缨在栈航楼挑灯夜读,沉重的功课压力让她几乎无暇去思考庄卿的事情。 下元大考一共三天,冷时在第三日下午考完时,天气正好难得放晴。她路过万卷楼的竹林时,忽然听见碎玉声声。原来萧山书院在竹林里悬挂起碎玉,这种风铎也被称为占风铎,玉石之间因为风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冷时停住脚步,忍不住透过竹叶的缝隙望庄卿的书房的窗户。 窗户边正好倚着庄卿,他与冷时刚好对上视线。他有些惊讶,大概也没想到冷时会一下抬头望过来,不过他并没有躲闪视线。于青叶之间窥公子,这也是冷时没有想到的。庄卿青色的衣服在所有的颜色间格外瞩目,冷时几乎能想象出他的泪痣边被风吹拂的黑发。 我还在犹豫什么呢?冷时瞟了一眼身后,并没有青色的身影,大概是刚才因为考完人多,加上冷时挑的小路走,所以他们也被冲散了。冷时快步向万卷楼走去,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庄卿。 此时是大考完的时间,书类的学生上午就已经考完,并没有什么人来书房。冷时敲了敲门,庄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冷时还是执着地又敲了一遍。 庄卿无奈地把门打开:“直接进来,我没上门栓。”话音未落,冷时猛地扑到他的怀抱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引得庄卿身形不稳,他扶了一下边上的门才站稳。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冷时听得他的心跳得好快 13. 第 13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约定的这日,冷时因为前一页挑灯夜读闲书起得晚了些。 侍女急忙上前拉开床帘叫醒她:“冷按察,快些醒来,时日不早了。” 冷时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这么慌张?” 侍女一脸羞愧,尴尬地回答:“已经快日中了,庄家主已经来沈园了,说是担心冷按察迷路。是在下的不是,在下只听得家主说让您多眠一阵,养好精神,一时也不敢前来打扰。” 冷时一听这话就清醒了一些:“是我昨晚上忘记叮嘱你何时叫我起床了。庄卿他来我们这多久了?” “刚来片刻,正在厅堂喝茶,望舒主事让我来催促您快一些,庄家主似乎今日心情不佳。”侍女把帘钩拉起来,“冷按察您的衣服已经熏好香了。” 冷时迷迷糊糊地洗漱,还没从昨晚看的故事里完全脱离出来。直到侍女帮她系好衣服上的罗带,她突然意识到庄卿应该是等人等了很久,结果一直没看到,不由得担心才亲自上门来。冷时这么想着,无意之间手被床边的钩子划了一下,小拇指手背上多了一道新鲜的痕迹。不过一道划痕,并无大碍,冷时并没有处理它。 冷时穿戴整齐,快步来到厅堂,果然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坐在茶桌边,边上站了一位青色萧山暗纹的随从。桌上摆着两叠没动的点心,一叠贵妃红和一叠软脂蜜糕。沈缨这几日忙于卜筮阵,将大多事情交给心腹望舒打理。此时望舒站在一旁正同他说话。 走近了才听得见望舒说:“庄家主切勿心急,稍等片刻。昨日冷按察挑灯夜读,实在是心力交瘁,这会估摸才起床。”冷时在心里默默补充:确实是挑灯夜读,读的都是一些闲书。如果十七先生知道自己大晚上不睡觉,在那里把《李娃传》一类的笔记小说读得酣畅淋漓,得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把《周易》这类典章拍自己脸上。 望舒一看到她这个救星,连忙说:“庄家主您看,这不就来了吗?冷按察你可算起了,庄家主还以为你走迷路了,亲自到沈园来一探究竟。” 冷时连忙向庄卿道歉:“是我不好,一下睡过了头。你看现在的时辰也不早了,都快日中了,我们不如用完朝食再走?” 日中进朝食,冷按察真是好样的,还要拉着庄家主一起。望舒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她,正准备想帮她找个台阶下,庄卿打量了她一番,倒是开口了:“可以,清淡些。” 望舒只好领命而去。不一会就让侍女将“朝食”带了上来。两碗鱼羹,一篮清蒸的娄山蟹,一盘紫皮茄还有一盘凉制茼蒿。冷时看到茼蒿,心如死灰地问望舒:“是谁上的茼蒿?螃蟹又是怎么回事?” 望舒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虽然听闻家主说您不食茼蒿,但是萧山书院素食多食茼蒿,今日庄家主前来自然要上。这不已经八月底了吗?正是可以吃蟹的时节,咱们后厨正好买得娄山蟹一大篓。娄山蟹肥美,闻名江左,冷按察游学在外,想必许久未食用河鲜,就给二位呈上了。” 冷时先看了看这盘绿油油的茼蒿,把它向庄卿那边推过去:“你多吃一点,你看这个茼蒿多新鲜啊。” 庄卿毫不留情地在盘子的另外一边也伸出手指,他把茼蒿推到中间:“在外游学多年,想必你也十分思念故里的味道。” 不,我一点都不思念。冷时努力维持笑容:“我觉得我比较喜欢莼菜,既然你们家喜欢茼蒿,那你多吃一点。” “冷时,不要挑食。”庄卿的话一如当年一样有杀伤力,他板着脸夹起一筷子茼蒿放到冷时碗中,“必须把这一筷子吃了。不知后厨是否有蒸鱼?劳烦后厨再做一道蒸鱼。” “最好是鲈鱼。”冷时听到可以吃鱼,兴高采烈地补充,“不要豆豉少放姜。” “那还请稍等,正好今日宰杀了鱼,说是准备留作晚食。” “劳烦。”庄卿用勺子勾了勾碗里的鱼羹,发出清脆的瓷器声。望舒行了个礼,向后厨走去。 冷时闭着眼痛苦地夹起茼蒿放入嘴中,内心感叹,真是一如既往地苦,和菊花的味道极其相似,颇具萧山书院的食物特色。再想到那盘螃蟹,手已经隐隐作痛。 冷时睁开眼睛,发现庄卿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脸。她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不干净吗?” “没有东西。”庄卿喝了两口鱼羹,站起身到一边的手盆净手,看来是准备剥蟹了。冷时吞咽下嘴里的茼蒿,站起身走到庄卿的身边,准备等他洗完自己也洗手。 “你坐着。”庄卿拿起一边的帕子擦了擦手,“手上有伤痕,别沾油腥。” 他居然注意到了,冷时解释说:“并无大碍,一道划痕。”说着把小拇指展示给他看。 “防微杜渐。”庄卿送她一个成语就准备坐下。 解开捆住蟹的布绳,去掉上面的生姜,拿起蟹具银錞子,一点一点地撬开蟹螯。娄山蟹肉肥黄足,轻嘬一口半流质的蟹黄,丰腴的味道就在口中散开。庄卿的手节骨分明,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手,干干净净,没有较多的伤痕,除了虎口有一层薄茧,大概是平日练习剑术的缘故。他娴熟地拿着银锤,猛地用力,“咔”地一声把蟹腿中的丰盈的蟹腿肉敲出来放在另一个盘子里,推给冷时。 冷时同他道过谢,夹起雪白的蟹肉沾了沾一旁的姜醋夸赞道:“水润劲弹,你也尝尝。我好久没尝到河鲜了,长安郡顿顿羊肉,我已经能背出他们靠着城门的那几家了。” 庄卿摇摇头:“我手上不干净,你先吃。”言下之意是害怕把筷子弄脏。 萧山书院真是讲究。冷时只好拿起他放在筷枕上的筷子,用手托着夹了一筷子蟹肉到他嘴边:“行了,我手干净着,这可是你的筷子,你要不吃,这姜醋汁等会就滴到我手上了。” 庄卿正想说“不合礼数”,结果冷时趁他张嘴给他塞进去:“我知道你又要说不合乎礼数什么的,行了,吃个饭那么文绉绉干什么?何况是你剥的蟹,你吃一口又怎么了?礼数是做给别人看的,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的随从去隔壁那厢吃饭,望舒不在,又没有别人看见,你还怕什么?怎么,我这么见不得人吗?” 庄卿实在是说不出歪理,加上嘴中又含了筷子,反驳不得,只好红着脸把蟹肉咽下去。冷时对于喂庄卿这种新奇的事简直是不亦乐乎,庄卿看出来她就是单纯逗他玩:“行了,我还是自己来吧,我不习惯。” 冷时毫不脸红地说:“那你从现在就习惯一下,比如以后说不定我们会把这种行为作为闺房之趣。” 庄卿虽然做了这么久家主,但是脸皮还是没有那么厚。他用难以言说的眼神谴责她:“青天白日说什么胡话。出走长安,倒是把坏的学了十成十。” “现在把你哄高兴了?”冷时观察着他缓和的神色,“刚才进来的时候看你一脸如临大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是要和沈园的人起冲突。说说吧,是和望舒发生了什么事吗?” 庄卿敲了敲蟹腿,沉默片刻,轻声说:“一直没等到你,以为你走了。” 恰如七年前那个上元之夜,一直等不到冷时,倒是听说她出走长安。冷时何等聪慧,一下就听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连忙解释:“这次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轻易再走。虽然我在你这里可能信誉不怎么样 14. 第 14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来者正是望舒。望舒行了个礼,向二人赔笑着说:“冷按察,不能再耽搁了。刚才家主问我按察你是否出门调查,特地叫我来催促。” 冷时善解人意地回答道:“是我耽搁了,我们这就走。” “冷按察打算一个人去吗?” “这不是有庄家主吗?” 庄卿皱了一下眉头,靠近冷时耳边低声说:“不要叫这个称呼。” “那不然我当着他的面叫你卿卿?这更不好吧?这可是闺房之趣。”冷时也小声回应。 庄卿听到她现在说“闺房之趣”这几个字,满脑子都是刚才冷时喂自己蟹肉的场景,他的礼教实在无法让他说出相对应的词语,只好转移话题:“还是快些出门。” “家主的意思是让我陪同冷按察一同前往,也好帮衬一番。”望舒连忙补充。 冷时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可以。” 庄卿走出来把站在门边等候主人的随从介绍给他们二人:“这是渊薮,办事得力。” 渊薮望过去二十五六的样子,星目剑眉,唇红齿白,青色的萧山暗纹衣服上系了一颗水晶珠,腰间别着一把镶着金边的乌黑色的刀,右手放在剑柄上,似乎随时会为家主拔剑。手上青筋凸显,明显是一位得到良好训练的剑士。年纪轻轻的渊薮因为提名在风雩阁的剑客名单上而在江左名噪一时,最后他游历多方,选择了在萧山书院安稳。 望舒上前行了个叉手礼:“久闻渊薮剑士大名,在下沈园主事望舒,冷按察查案这段时间会同行,保护冷按察的安全。” 渊薮也回了一个礼:“那就一路互相关照了。”他抬起眼打量了这个靛蓝色衣服白狮子暗纹的年轻人,看起来温和的年轻人腰间只别了一把普通的剑,和大多数沈家人一样,剑鞘上的白狮子纹是他们身份的重要标识。 “那就走吧,先去观音庙看看。”冷时拍了拍袖子,眯着眼睛望了望太阳。 寺庙是远离尘世喧嚣,归隐山林的古刹,庙中一片祥和。寺内应当是非常清幽的环境。更深霜重的压在竹子上,月亮将竹子的影子拉得非常长。白鹤栖息于古松上,寒鸦在稀疏的菩提树中啼叫,只有扫地僧一声又一声有规律地清扫落叶的声音。在这样幽深的禅房中,才能顿悟禅宗。 冷时揉了揉被太阳晒得有些晃眼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深入人间烟火”的观音寺庙有些困惑。炫耀般的朱红色的庙墙颜色与周家桥周围的普通商铺格格不入。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四人随着人流一起走进庙里,几个门口施香的和尚分发香烛给他们四人时,互相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较矮的和尚悄悄绕道进了后禅房。 庄卿轻轻推了推冷时的手臂:“有人在盯着我们。” “进来几个穿家纹的,还是沈园和萧山书院的人,都比较慌张吧。突然来访,显得像查账的。”冷时四处张望,庙里香火旺盛,观音慈眉善目。大殿前面的菩提树下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鸟笼,一片葱绿中,只听得黄莺的叫声。 寺庙的装饰出乎意料地华丽,各竞庄严,几乎穷尽诸般华美的物品,旖帐、幢盖、宝案、宝举,一应俱全。各个僧尼都身着整齐的服饰,雅梵、薰炉列于殿中。在唱经声中,珠佩流音,金华散彩,烟云赞响,处处连合。不少香客都直奔观音殿,祈求平安。 “好奇怪,这个庙未免有些人声鼎沸了。”冷时思忖了一会,对庄卿耳语了一番。 庄卿皱了一下眉头:“读书人不讲这些。” “那难不成我们明目张胆地告诉他们,我是进来查案子的?”冷时叹了口气,“对你来说确实有点难,不过为了案子,你忍一下。” 庄卿怀疑地问:“难道你真信这个?” “这倒不至于,我从小在我家那种玩卜筮的地方,怎么看都是道法自然派。”冷时转头向观音殿走去,轻声说,“不过七年前,我离开时,就已经抛弃卜算,选择刀剑了。虽然说天命既定,但是我也想试试改变,万一真的我可以做到呢?” 庄卿快步跟上她的步伐。 二人进到殿里,已经有不少香客在祈福。冷时看到功德箱附近坐着一位身着褐色袈裟,胡须花白的闭目和尚,不少香客都上前去和他交谈,闭目和尚闭上眼睛听各种各样的红尘纷扰,问得最多的是“师傅,这江左不安稳,我已经捐了不少功德,不知能不能保我一个平安?”闭目和尚拿起一边的水蘸,向他们的额头上洒洒水,然后为他们手上系上一根白色的绳子,以此表示菩萨保佑。 冷时吩咐望舒和渊薮在门口等候,自己和庄卿排在队伍后面。排在冷时前面的是一个看起来风烛残年的老妇人,上身身着深褐色的窄袖紧身,下身着系在胸线上的襦裙,脚穿一双光滑的木屐,头上戴着一根荆木簪子,一身平民打扮。冷时凑上去和她搭话:“老妇人您也是来这祈福的吗?” 老妇人转过脸来,冷时一下感觉她比自己从身后看到的更苍老,她的脸布满皱纹,只有眼睛看起来比较清明。老妇人点点头,用帕子捂着嘴模模糊糊地说:“是呀,姑娘,我最近风寒一直不太好,我特意来祈求菩萨娘娘保佑。” 冷时靠近她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异香,周围香火众多,她一时也有点分辨不清,于是回过头把庄卿拉过来说:“这是我良人,我们才喜结连理不久,想来求菩萨保佑我们长长久久。” 好在庄卿刚才已经被她耳语一番,所以还维持得住表情,他朝老妇人点点头。 老妇人凑近看了看,笑道:“真是一表人才的郎君!姑娘和这位郎君相配真是郎才女貌,天合之作。” 冷时作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再天作之合也比不过天灾人祸。我们常年游历在外,现在打算回故里安定,哪知道最近几个月案件频发,我们也内心惶恐不安,只好来这里求取平安,听说这庙很灵。” “唉,安定了这么多年,不知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确实令人忧心。我听说,这是天要亡江左的意思,是得改朝换代了。”老妇人咳嗽了两声,拿着帕子模模糊糊地说。 “是谁说的要改朝换代?” “还能是谁,这不是菩萨的意思吗?我听说上次银烛街的赵娘子来这里求取平安,才免得血 15. 第 15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禅房周围有苍翠欲滴的松树,此时日光打下来,松影投在禅房窗户边的书桌上,光影斑驳。室内很是朴素,左侧摆了几架子书,中间的几上摆了新鲜的茶瓜,旁边的脚底下还有一个獬豸的香炉,不知熏的是什么香。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人坐在几边,身着黄色的海青,手上捏着一串紫木檀小珠。老人站起来行了个礼:“老衲镜空,听闻二位施主想要捐赠大的功德,不如喝盏茶我们慢慢谈。” “那就有劳住持了。”冷时和庄卿客气地行过礼。 “二位施主是哪里人?” “江左人。我常年游历在外,现在准备回江左定居。想必住持火眼金睛 ,已经认出我们二人的身份。” “这位想必是萧山书院的庄家主。”镜空的目光从庄卿的萧山乐游图转向了冷时腰间的三把剑,“姑娘应当是风雩阁的冷按察?” “是,那我们就开门见山说了。”冷时端起那个鸿雁衔枝的白瓷杯子,小心地饮了一口茶,被突如其来的苦味刺激得一下皱起眉,“我现在觉得,卜筮阵,也就是沈家引以为傲的天道计算,这个东西已经救不了江左了,所以我想试试你们菩萨的力量。凶案频发,实在是很难解决。” 镜空睁开他在光线下浑浊的眼睛,为冷时添茶:“菩萨的力量?这可不是说成就成的,虽然我们菩萨在民间确实显灵,但是这也要心诚则灵,心不诚,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无用。” 冷时眼尖地注意到他的手腕处有一道锐器的划痕,已经结疤了许久。冷时清了清嗓音:“我们自然是心诚则灵。我说的话可能师傅您不信,但是庄卿这个代表萧山书院的人,你总该信一下吧?” “这........”镜空明显迟疑了,“庄家主也有此意愿?” “正是。”庄卿颔首,“在下不善言辞,所以协同冷按察一起前来。” “倒也不用七七四十九日,七日足够了。”冷时拿起桌上的无花果补充说,“想必四十九日会引起更大的骚乱。本就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所以,我们希望这件事情可以秘密进行。” “二位的来实在突然,”镜空犹豫一番,“容老衲和众僧商量一番。这件事过于隆重,恐怕得问问别的寺庙供养人。” “可以,供养人不要多问,我们自然是越机密越好。”冷时嚼了一口无花果,甜味四溢。 “二位恐怕得等一番时日。”镜空建议,“不如这几日暂住禅房的恒精舍,心诚则灵,多多祈福。” “那你也容我们商量一番。”冷时调皮地回应,“师傅先去,等师傅回来,我们自然也能给师傅一个答复。” 镜空走之后,庄卿低声说:“他的书居然有几架子,我去看看书架,你去门口盯着他。他一回来,你就给我打信号。” 冷时挪到了禅房门边,用眼神示意庄卿一切安全。 庄卿来到书架前,看到第一个书架大多数都是竹简,大多数是《艺文类聚》、《隋书·经籍志》、《汉书》等史类书籍,还有一层竹简,旁边第二个书架是佛经的经典著作比如《开元释教录》,而第三个书架是摆放了一些小工具,比如修正竹简错字的铜书刀、重新编制竹简的绳子,还有一些平日里住持用的香烛石磬,轻轻拨开这些物件,发现下面还有一些律类书籍。庄卿数了数,一共是二十一把刀。一个僧人也会用这么多吗?仔细观察才发现,有的刀已经破损,主人只是作收藏用。 庄卿粗略地扫了一遍,快速移步来到右边的桃花心木书案前,书案的边缘已经非常光滑,看得出来主人常常使用。窗子外正是一个鸟笼,可是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黄莺,空空如也。窗子外视线开阔,一眼能望到后殿的青烟。书案上的砚台也有黄莺的塑像。 “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常。”庄卿轻声回答,“今晚你想留下了吗?” “要不留下了试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冷时打了个哈欠,“你呢?” “这几日都安排好了,我也留下了。”庄卿吹开表面的茶叶看了看茶杯,突然端起来看落款,“这个杯子的纹样看起来像是鸿雁衔枝的纹样,但是这里面杯底和萧山书院的纹样很像。” 冷时也接过他的茶杯,端起来仔细观察,发现外面确实是鸿雁衔枝的纹样,但是杯的内部底,却是萧山书院的纹样,不过这个纹样旁边多了一只小小的黄莺的纹路。 “就像普通人不能穿萧山暗纹,他居然敢在茶渣下面私藏萧山纹,真是胆大包天。”冷时把茶杯放回去,皱着眉头第二次喝完自己茶杯里面的水,把杯底的茶渣扫开,“我这没有萧山纹,我看着像鸟。” “是黄莺。”庄卿凑过来一眼看出来,“这个茶壶和这个杯子不是一套的。它是白釉瓷,一点纹路都没有。暗纹是普通的莲花花瓣纹路。” “是吗?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冷时打了个寒颤,“我感觉我像进了黄莺窝,怎么到处都是黄莺?要不要看看他的杯子?” 庄卿一看,镜空的杯子已经饮尽茶水,用茶具推开茶叶残渣,只见得也是黄莺纹路。二人打开另外几个倒扣在桌上的茶具,都是黄莺纹样的杯底。 “会不会是一个痴心想要考入萧山书院,但是当年名落孙山的人。因为放不下名流情结,所以自己偷偷制作了家纹?”冷时把茶具擦干,大胆猜想。 “这恐怕得回家看才能知道。”庄卿显然也陷入沉思,“我的印象里没有出家叫镜空的学生。” 这时,门口响起一个沉重的老年人的步子,镜空朝二位微笑:“劳烦久等。我们只问了一位供养人的意见,这位供养人一直是我们寺庙最大的供养人,自然得过问。他说可以,不过想和二位过几日在玲珑楼一叙。” “玲珑楼?号称二十四桥的第一楼?”冷时艰难地发出一个词语,“这个见面地方人多眼杂,恐怕不合适吧?” “罪过罪过,虽然是好酒色之徒,但是心诚则灵啊。没有这位好心肠的供养人,怎么会有我们这批僧人活下来呢?又怎么会有现在平安的局面呢?二位施主为了江左的大局,想必这点牺牲自然无非痛痒。” 冷时和庄卿交换了一下眼神,看到庄卿轻轻点头,二人确认意见一致之后,冷时回答镜空:“行,这点牺牲不在话下。我们今日就先在你们庙里住下,暂且考察一番。如果不满意,我可以放弃这笔功德吧?” “一切自然是按二位施主的意思。”镜空行了个礼,“我让我们的监院灵虚子带你们过去。”说着进来了刚才那位大殿里的闭目和尚。 监院,也就是那位闭目和尚,走路仪态端正,仿佛是一位博学的老先生。他和镜空差不多的年纪,也是穿着海青,看得出来,地位崇高。监院灵虚子和二人行了个礼:“还请这边来。” 走出禅房,冷时忍不住问:“监院师傅,你们这的方丈似乎还未现身?” “你已经见到了。”灵虚子朝一旁的鸟笼抬抬下巴,“黄莺就是我们的方丈。” 冷时向一边的鸟笼窥过去:“可是这里面并没有黄莺。空的鸟笼子倒还挺多。” “我们有两只黄莺,一只丢了几根明显的羽毛的黄莺在前殿随菩萨普度众生,另外一只在我们后禅房随众僧人一起顿悟禅道。”灵虚子带二人来到左边的袛舍,“这里就是恒精舍。二位的素食会送到袛舍,在暮鼓响起后的第二声,自然会有僧人前来。”此时恰好一个清扫的小僧 16.第 16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庄卿自然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他红着耳根把手抽出来拿帕子擦干净上面的糖渍:“不合礼数。” 待到暮鼓两声之后,果然有小沙弥送来了斋饭点心,大多都是胡饼、闽笋、木耳、石花、山药一类的。二人用完斋饭,收拾好碗筷,准备去寺庙查勘一番。 寺庙内部结构完整,有前殿观音庙,后殿药王庙,在这之后就是禅房和两间袛舍。僧人们的住所大多也在禅房附近。除了到处都是的黄莺鸟笼子,似乎并无太大的反常。来到禅房后边,有一块立着的木牌写着“严禁闲人入内”,在木牌之后是几排整整齐齐的松柏,庄卿数了数,一共二十一棵。 “又是二十一。”庄卿看着这些常年繁茂的青青松柏,忍不住和冷时探讨今天在书房看到的二十一把书刀。 “所以你认为,这些书刀有特殊的含义吗?”冷时点点头,“虽说是巧合,不过松柏这种植物的含义,而且种植于禅房之后,这个排列又整整齐齐,你不觉得看起来有点像......” “墓!”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个地方,不会是埋着什么人吧?”冷时被晚上的风吹着打了个寒颤,“月亮的银辉洒下来,我感觉有种柏木森森的错觉。” 庄卿走到松柏的根部查看,摇摇头:“埋得很扎实,一时半会挖不出来。” 正站在此处,突然传来一声黄莺的啼叫,紧接着就是两个身着普通僧服的僧人走出来,看到冷时、庄卿二人站在松柏边,大惊失色,嘴里念着“菩萨饶命”,又冲二位喊道:“二位虽然是贵客,此处不得入内!这是我们寺庙的禁地。” “敢问禁地是怎么一个禁地法?”冷时走到小路上问他们。 “贵客有所不知,这是我们住持和监院令洒扫种植的松柏,是为了纪念过去寺庙已经仙逝的各位前辈。”提着灯笼的那个一脸诚恳地回答,“一共二十一棵,我们庙建立之前已经仙逝了二十一位前辈。除了住持和监院,任何人都不得轻易入内。” “这样啊,那你们那位最大的供养人会来吗?”冷时轻快地抛出一个话题,“最大的财主都不让进吗?” “这.......”提着灯笼的明显迟疑了,他偏着头看着旁边的年纪稍大的和尚。 “至于他们,我们就不清楚了。”年长的和尚行了个礼,“实在抱歉扰了二位的雅兴。时辰不早了,二位还请早些回房休息吧,秉烛夜游不急一时。我和师弟这就送二位回去。” 冷时发现这个年长的和尚走路并不似普通人,每一步都非常有重量,仿佛是经过专业训练。到了袛舍门口,几人行礼告别,和他们擦身而过时,冷时借着灯笼的光影看到了年长的和尚的耳朵后面有一颗黑色的痣,她暗暗记下,准备这几日多多观察他。 第二日,冷时起了个大早。二人用过早膳,在门口正好碰上了望舒。 望舒行了个礼,愁眉苦脸地说:“冷按察,庄家主,我跟丢她了,她果然不是什么普通的老人。” 冷时在路边摊为他点了一碗生进鸭花汤饼:“此话怎讲?居然还有望舒你跟丢的人?” “啊,这个小摊居然还有葫芦酱,我加一点。”望舒满足地喝了一口热汤,吞咽下食物回答,“这是我也没想到的。在她出庙前我一直紧跟着她,但是她似乎是发现了我。她出了庙门直接往九曲桥边的集市走过去了。一路人多,她进了边上的一个人满为患的裁衣服的店铺。这家店铺价格很高,我在那里等了一会,也没有看到她出来。后来我意识到,她可能进去换了一身衣衫。而出来的人里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要么是年轻的小姐,要么是公子们。可是他们的容貌没有一个对上了之前那个老人的特征。” “居然是这种方法,这个脱身很巧妙。不过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她确实在庙里进行了伪装,而且还进行了面部的修饰。”冷时分析道,“而且能用安息香,进高端的裁缝店,这个人恐怕身份地位不低。” “那要过去看看吗?”望舒问,“我当时还问了店家,店家说人多如潮水,他根本没注意到进来了什么客人。” “她只是在那里脱身,我估计她并不会在周围居住。”冷时斟酌了一下,“一个反跟踪意识那么强烈的人,怎么会把敌人往自己的窝里带呢?” “它的店铺附近有歌楼吗?九曲楼?”庄卿提问。 “这个不在,她就把我往九曲桥附近舶来品闹市带的,附近没什么歌楼。”望舒心满意足地喝完最后一口汤,“喝完汤,果然,感觉整个人的身子都暖和起来了。” “还是先去看看赵娘子吧。我很好奇赵娘子的情况。”冷时结完账,“看完赵娘子的事情我们再去裁缝铺看看未尝不可。” 银烛街临近萧山书院,是过节时书院附近最热闹的小街之一,也是萧山镇的主要街道。几人在街道的不起眼的茶棚下看到了抱着剑,看着远处赵娘子住所的渊薮。几个人一起过去实在太显眼,三人一商量,觉得还是穿着靛蓝色无暗纹的冷时去比较低调。 “真是劳烦渊薮你久等了,不知道你是否有收获?”冷时坐到他对面也叫了一碗茶。 “赵娘子是新搬过来的住户,时间大概和修那个观音庙的时间差不多。她是寡妇,没有孩子,平日里靠帮周围人做针线补贴家用。赵娘子说是之前因为白天都大开着门,所以才让贼人有机可乘,现在白天都不会开门了,只有傍晚那一会她才会出来收拾衣服。大家想要缝补什么衣服,放在一边的竹篓子里。”渊薮说着,用下巴指了指一旁在屋檐下的竹篓。 “居然是这样吗?那你可有上门探访?” “没有,和她敲门,她一听不是熟人,坚决不开门。”渊薮无奈得用指尖点点剑,“所以我唯一见到她的背影就是黄昏那个时候。不然就得等她每个月去庙里求平安那天。” “她一般是哪天去?” “应该 17.第 17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门内久久没有传来回应,赵娘子最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是自作孽不可活,不过是遭了报应罢了。” “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剥夺你的生命,只有律法才可以审判你。你当然可以不信我们,但我看你周围的邻居估计也不怎么可靠。”冷时推了推门,“赵娘子,你不会真的相信一座供奉黄莺的来路不明的寺庙能够救你于终日惶惶之中吧?” “吱呀——”身着肉桂色襦裙的赵娘子推开了门,露出半张秀气的脸,用某种犬科般精明的眼神扫了几人一眼,“那就请进吧。” 赵娘子看上去不过也是二十五六的年纪,穿着少女般的肉桂色的襦裙。虽然是寡妇,不过年纪并不大。头上有跟光溜溜的木钗,看得出来用了许久,但是发丝有些凌乱,无不昭示着主人无心梳妆。 “有劳了。”一行人跟着赵娘子穿过小小的院子,进到厅堂。 “家中清贫,没有什么好茶叶。”赵娘子转身诚惶诚恐地准备去烧水。 “不必这么客气,我们也就是问你几句话罢了。就算是凉水也可以。”冷时打量了她的厅堂,确实是只有一个孤家寡人生活的痕迹,一旁的塌上还有不少的衣服,估计赵娘子之前还在塌上补衣服。 “你是哪里人?” “江左虎丘人。”赵娘子的丹凤眼有些紧张地眨了眨。 “家中就你一个孩子?”冷时打量了她的衣服一眼,看得出来有过修补的痕迹,虽然服饰已经不再鲜艳精致,但看得出衣服质量很好。 “是,我自小家庭贫寒,后来家中没有办法,只好把我卖掉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我才勉强混点饭吃。”赵娘子一边说着,一边回避对面庄卿打量的目光。 “哪户人家?” “是一户罪人家,现在江左已经不让提他们的名字了。后来我也是嫁人了,他们家才成了罪人,我也.......”赵娘子说着有些哽咽,拿起她那肉桂色的帕子擦了擦泪“主人收留我,我一直以为他们菩萨心肠,哪里知道,居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怎么想到去观音庙求神祈福的?” “我搬来这条街不久,就结识了周围的邻居。隔壁的葛婆婆格外照顾我,因为她女儿远嫁,所以就对我关爱有加。这不是江左一直都惶惶不安吗?凶手贼人肆意妄为,所以婆婆就带我一起去那个观音庙祈福,哪里知道还真的有用。”赵娘子不安地把帕子捏成一团,抓在手心里。 “那大家都知道你那晚上遇到贼人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去观音庙后的半个月,一日晚上,半夜口渴醒来,发现不知怎么回事贼人就已经站在床前。我连忙磕头求饶,说自己一定犯了错,扰了神仙清净。穿着一身黑衣服的贼人让我承诺以后只许行善事,不许做坏事,不许报官。他就走了。”赵娘子说着,一边两股战战地站起来,“他就从我的窗户那边翻出去了,对,就是那个窗子。” 赵娘子将大家带进卧房,指了指对着塌的窗户。 “他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样?是有可以伪装吗?” “没有,听起来是个老年人的声音,是个男声。并不像伪装。” “身上可有什么气味?” “有,似乎是一种特殊的香,我也没闻过,特别浓重。” “事发之后,你怎么不去京兆尹报告?真的就听了他的话?” “是,没办法,我可不想让他再来找我第二次。”赵娘子泪目连连,不时地擦着自己的眼泪,“小女子我手无缚鸡之力,那刀和雪一样白,吓得我心肝直颤。” “你有动过这间屋子吗?” “他什么也没留下,我后来叫寺庙的师傅们来帮忙驱鬼过。”赵娘子怯生生地回答,“他可真的是太吓人了。” “我可以查勘一下吗?”冷时问赵娘子,“可能有一些遗留的证据。” “诸位都自便吧,今日我放诸位进来,为的就是能够终止这场噩梦呀。” 渊薮和望舒去外面查勘了,冷时和庄卿在屋子里一点一点摸索有没有反常的物品。 冷时皱起眉头弯下腰查勘了一番,在屋子里一无所获。她内心暗暗道:这群人驱鬼驱得真是整洁。虽然反常的东西不曾见到,但是大户人家的东西见到一些,比如有一盒口脂,明明年代久远,几乎都快用完了,不知为何,赵娘子还是将它摆在梳妆台上。口脂的盒子包装格外精致,是用八宝镶金的工艺做的小盒,已经有一部分的装饰掉了,不知是人为还是时间的原因。除此之外,赵娘子的衣裙有些装饰明显也看得出来和衣服材质不是原装。有的材质冷时仔细辨认,居然还有玛瑙。 “冷时,你看她的鞋样。”庄卿趁着赵娘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忙活的两人,暗示冷时。 纸张稀有,因此用书籍来做鞋样,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冷时凑近一看,上面的内容应当是药方:“.......腐棘刺二百枚,以水二升,煮取一升,旋旋含之,日四五度,以瘥止......右七味各等分作未,绵裹如弹丸大。酒浸安所患处,含之勿咽,日三,刺破,极佳.......治齿龈痛、不可食生果方。生地黄耆、桂心,右二味合嚼之.......切记食用,勿忘。” 这个明显是一个人手抄的内容,其中还有错别字。明明是“末”,它却写成了“未”。由于被剪成了窄窄的鞋样,所以已经无法看出这种纸原本完完整整的内容了。冷时摸了摸纸张的质量,纸张尚好,应该是洛城的纸。 “我也注意到了,她的部分衣裙饰品看起来也像是从老东家那里带走的。”冷时将口脂盒指给庄卿看,“这个人和老东家感情格外深厚啊。” “几位这样辛苦,我还是去烧壶热茶。”赵娘子歉意地看着庄卿,“公子一身青色衣服,在我这腌臜地容易脏了衣角,真是对不住。” 冷时低头一看,赵娘子家平民百姓,没有地砖,也就是普通的土地。庄卿虽然刚才一路有意提了提衣裳,但是似乎效果不大。 “那就劳烦娘子了。”冷时笑着点点头,“我去看看外面,屋内似乎也没什么。” 赵娘子面上不显,但是听得出来,她内心很高兴:“多谢几位,我这就去。” “你过去对她没有 18.第 18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庄卿这么一说,冷时就来劲了,她正准备刨根问底一番,不巧,赵娘子走出来为大家端来了烧好的茶水。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茶盆放好,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家里没什么客人,我就只找到一点之前的白露茶。” 盛着茶水的是一个盆面有了凹痕金鸳鸯团花纹双耳银盆,看起来已经被主人使用了许久。冷时拿起一边已经有个缺口的土沙碗从中舀了一碗白露茶给渊薮、望舒二人:“你们二位在外边翻找想必辛苦了,你们先喝。” “虽然知道按察对下属多体恤,但是礼不能废,还是冷按察先吧。”望舒非常客气地把碗推回来。 “礼是做给别人看的,这就我们几个人。”粗糙的碗又被放在了二人手上。 渊薮犹豫着看了看庄卿的方向,看到庄卿点点头,于是一饮而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你们有什么发现吗?”冷时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 “鱼鳞。”渊薮打开手,两枚有些硕大的青灰色的鱼鳞赫然躺在他的手中,“按常理来说,这种鱼鳞应该在宰杀鱼的厨房才有,但是我们在赵娘子的大门边的青苔中摸到一片。这片鱼鳞因为被青苔的颜色掩埋,所以才保留。那一块又有青苔,想必赵娘子也不常去。除此之外,在客房的门边也摸到一块。” “赵娘子,你平日喜欢吃鱼吗?” “这.......我平日不怎么出门,也不怎么能买得起鱼。吃鱼一般鱼鳞也不会丢在那里,”赵娘子蹙起她淡细的眉毛,“应该不是我丢的。” “平日里你可有朋友拜访?” “并没有,我一人独居。” “看来,有可能是嫌疑人留下的。”冷时小心地把鱼鳞给庄卿,让他收好,“赵娘子,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当时是给那个贼人看了你的被寺院赐福的手链的对吗?” “是。” “那天晚上有月亮吗?” “似乎没有。” “他有看你的庙里的赐福手绳吗?” “没有。我就是说我已经去观音庙忏悔过自己的错误了。” “没有月亮,你是怎么看清刀上的雪色寒光呢?” “这........想必是我记错,应该是没有的。” “最后一个问题。”冷时把她的土沙碗在一旁的横条木凳上放稳,抬起异瞳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她,仿佛要穿透她的那层遮遮掩掩的薄雾,“你和前苏氏的大小姐苏涤是什么关系?” 赵娘子听到这个名字一下脸色惨白,她瞟了一眼一旁的庄卿,嘴唇抖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她最后只是说:“请不要提这个名字了,斯人已逝,虽然他们苏氏已经伏诛,但是我还是承认她是我的前主子。” “看来你们主仆情深。”冷时低头看着这个虽然有了年代感但是仍然名贵的茶盆,“你走,她还送你苏氏大小姐规格的口脂盒,送你这身衣服。可我看着你这身衣服的材料可不像普通侍女的衣服,倒是有点像他们苏氏自己人的衣服。那么你过去犯了什么错误呢?在被贼人劫持的时候,你说自己忏悔知错,还有去观音庙深刻忏悔,求着原谅。”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赵娘子抽泣的声音。 “我......”赵娘子双手在围裙边绞来绞去,晶莹的泪珠洇深了肉杏色的衣衫,“我确实犯过错,可是我也是无意之间所犯。而且这事是前朝禁忌,并不允许再提。” “谁说不能再提?”冷时冷笑一声,“我今天来这就是听你从头到尾把事情讲全的。恐怕这个案件,你也没有讲全吧?你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邻居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忙,看来你周围这些人在的原因你也是无比清楚的。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才能让那么多人监视你?” “我都说!”赵娘子颓废地坐在那条长凳上,“果然.......没有一个人逃得掉天道的制裁。” “我的所有的话都是真的。我自幼九岁进入苏家,陪在苏家小姐苏涤身边。我们二人的感情很好,苏小姐虽然对外盛气凌人,但是本性不坏。我小时候因为牙疼,她还亲自去抄过药房送给我,让我自己去抓药。当年苏家出过一场事,那件事情之后,苏氏就沦为不可言说的罪人家族。苏家那段时间来了一群药商衣服的人,他们日日住在苏家。领头的是一个刀疤眼。” 刀疤眼!多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那段碧血丹心的誓言让冷时感到有些呼吸不畅。 “那日晚上,苏氏所有人一片混乱。老爷让我穿上小姐的衣服,让我代替小姐在苏氏待着,他们则把小姐送走。小姐偷偷告诉我,她要被送到渡口去,坐船走。当时我听到苏老爷被刀子刺杀的声音的时候,我还是动摇了。” 赵娘子说着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用哭音继续讲了下去:“我一个从小也没怎么见过这么多血的场面的小奴婢,我是真的害怕。那天晚上,所有的东西都血流成河,仆人们也偷偷抢走钱财逃命。我在小姐的房里思前想后,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偷偷包起来。然后在房里拿了一些财物就也准备逃跑。结果一个人抓住了我,他问我小姐去哪里了。我本想隐瞒说不知道,他把刀架在我脖子边逼迫我。我也想活命呀!苏氏都倒了,哪里还有人能救我?我就......只好告诉他了。” “你就这么说了真话?”望舒一时觉得有些吃惊,“居然没想过隐瞒一番吗?” “我当时被那个冰凉的刀吓得不行,那个人恶狠狠地说他自有判断,我要是敢说半句假话,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那后来呢?” “后来那个人就把我推搡到了一边,我听说苏家护送小姐的人全都死了,小姐估计后面也.......”赵娘子想起陈年旧事,忍不住把脸埋在帕子里哭泣。 “所以,那个人半夜前来企图对你动手,你觉得就是企图让你赎罪?” “是,”赵娘子抬起通红地眼睛,“他,他应当是当年苏氏活下来的余孽吧,所以才能知道这件事。他也认出了我来。” “那那晚上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是早春,我晚上睡得比较早。傍晚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前来借宿,自称因为家在虎丘,路途遥远,希望能投宿。我就答应了。结果哪知道半夜,一个贼人就出现在我床头。我当时是被脖颈边冰凉的感觉惊吓而醒。贼人不慌不忙,甚至让我点灯,听我讲了当年苏家 19.第 19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来来来,冷按察尝尝我们这鲫鱼,可鲜了。”身着萧山乐游图明纹的一个中年妇人热情地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冷时的餐盘里。 “谢谢庄夫人。”冷时一时也对庄夫人的热情难以招架,“鱼肉鲜嫩,火候刚刚好。” “那就好,你喜欢就多吃一点,我还担心你不喜欢我们萧山书院这清清淡淡的口味。”庄夫人笑眯眯看着她。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到底是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呢?冷时忍不住朝坐在旁边的庄卿投去幽怨的一瞥。 且说二人上山之后,恰好到了夕食。冷时本想和庄卿用几个毕罗凑合凑合,没想到庄卿父母听说冷时前来,热情地邀请冷时一起用餐。 冷时尚且不知自己在二人心中的形象,于是去之前,二人坐在茶室等待的时候,她惴惴不安地问庄卿:“你父母见过我吗?” 庄卿摇摇头:“倒是听说过你。” “那听说过我什么?”冷时睁大眼睛,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听说我过去在书院和你的事?” 庄卿想起来自己父亲问的那句“卿卿是谁”,一时难以回答。 冷时一看他这表情,感觉自己有种因为欺负了别人家的小孩,所以被别人家的父母秋后算账的既视感,于是她果断地拒绝:“这个饭我还是不去了,免得给你父母进一步破坏我这形象。” 庄卿难得的说了一句违心话:“其实.......他们不太了解你,难得见我带友人回来,所以想请你吃顿饭。” “所以,你和他们就只说了我们这可歌可泣,情比金坚,两肋插刀的友情对吧?” 庄卿把目光转移到桌上的杯子上,心虚地点了点头。 冷时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她低着头一琢磨:“可是我觉得我俩现在这种不清不白的关系去和你父母一起吃饭,显得我很轻佻啊。” “那你想怎么样?” “客人,给个名分吧。”冷时说着趁周围没人,往他腿上一坐,故意攀附着他的肩膀,掐着嗓子说,“人家隔壁房的都有名分赎身了,你看你什么时候也给个机会?” “哪家的情比金坚坐在我身上?去旁边坐好,等会有人来。”庄卿一时也面红耳赤,但是怕冷时摔下来,他伸手扶了一下。 “你家的啊,还有哪家?”冷时朝他耳朵边吹一口气,“啊,还是比不过有名分,我俩只能在这偷偷摸摸,真可怜。给个名分吧——” “子衿,你们想不想吃——”门口庄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坐在腿上的人僵硬了一下,庄卿的手还搭在她腰上。冷时一瞬间想了八百种死法,甚至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冷时看到庄卿脸上也难得地有一片空白,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几乎可以听到对方的紧张的呼吸声。 在一片如死的寂静之中,冷时突然灵机一动,对着庄卿的眼睛吹了吹,然后欲盖弥彰地大声说:“现在呢?感觉眼睛里还有沙子吗?” 庄卿会意了这个拙劣的借口,他点点头:“没有了,谢谢。” 冷时从善如流地从他腿上下来,嘴上还不忘做戏:“那就好,下次小心一些。” 二人一起站起来向庄夫人行礼:“初见夫人,在下并未准备见面礼,实在匆忙,还望夫人海涵。” 庄夫人何等聪慧,室内哪里来的沙子?你俩吹的哪门子沙子还要坐在腿上吹?不过她并没有揭穿,她也很温柔地回应冷时说:“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子衿很少带人回来,自然应当尽地主之谊。第一次见冷按察,真是林下风姿。我听说冷按察喜爱甜食,但是家中甜食今日来不及去买,不知喜不喜欢金银花夹?” “自然喜欢。一切都劳烦夫人安排。” “那就好,你们等会就记得过来。”庄夫人欢天喜地地走了,只剩二人站在那里没有动——大概谁被父母撞见调情都会有种油然而生的尴尬。 “庄卿,我还是不去了。”冷时绝望地说,“哪家的两肋插刀坐到腿上去插刀啊?我感觉今晚这个饭我还是不去了,你去和他们说,我实在是身体不适。” 庄卿难得地掩面笑了一声。 “你还笑——”冷时感觉庄卿实在靠不住,“我感觉现在他们对我的认识很片面。” “我和他们解释。” “解释我们怎么吹沙子吗?”冷时气若游丝,“还是解释我们情比金坚是坐在腿上调情那种好朋友?我觉得我俩越抹越黑。本来你是君子作风,我这是直接拉你下水啊!” 等到二人坐在桌前用餐的时候,冷时感觉今晚的餐食招待不像是招待客人,倒是有点家宴的温馨感。 在庄夫人第三次为冷时夹茼蒿时,庄卿终于开口了:“母亲,她不爱食茼蒿,她喜欢鱼。”一边说着,一边夹走了冷时餐盘里那一大盘茼蒿。 “哎,真是对不住,那咱们多吃点鱼。”庄夫人笑眯眯地为冷时盛了一碗乳白色的鲫鱼汤,“这鲫鱼是今日从燕尾河钓上来的,鲜着呢。” 冷时对庄夫人的热情难以招架,只好回以笑脸:“真是感谢夫人盛情款待,我确实很久没有喝到这么鲜的鱼汤了。” “冷按察这次回来,还打算远游吗?” “不了,我这次回来打算先留在江左。游历多年,还是江左最好。” “那是自然,没有哪里比得上故里。”庄夫人又为她夹了一块上好的鱼肚肉,“将来打算还是从事风雩阁的工作吗?” “目前打算还是。” “喜欢我们萧山书院吗?”庄夫人亲切地问,“我们萧山书院可能比不上你们沈园那点卯方便,不如你们休沐再来山上休息?” 冷时听着这话感觉仿佛是在问买房的问题。她偏过头看了看一旁若无其事的庄卿,只好回答:“都挺好都挺好,虽然我和庄卿很熟,但是总是打扰不太好。” 冷时感觉这顿饭吃得提心吊胆,虽然庄卿的父亲全程并没有说话,母亲也格外温和,但是想到自己和人家儿子坐那调情被撞见,实在是抹不开笑脸。 一顿饭在古里古怪的气氛中结束了,庄夫人问了冷时不少她这几年的事情,仿佛一个关心游子的慈母。冷时要是再多见点世面,说不定她也能意识到这是某种程度上的相见儿媳。 饭后,庄夫人和冷时在一边闲聊,二人无意间聊起头饰,庄夫人还送给冷时一根鎏金刻花摩羯纹银簪。冷时感到不妙:“夫人,这个礼物实在太过贵重,请恕我无法接受。” “家里没什么别的首饰,我这簪子也是过时的样式,还担心你们小姑娘不喜欢呢。”庄夫人把簪子盒往她手 20.第 20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人肯定是不能走的,毕竟档案信息还是要查的。庄卿看着冷时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最后忍不住说:“这件事不必放在心上。” 冷时把看完的一本学生信息档案“啪”的一声放进地上的青木盒中,幽怨地回应:“我和你那叫情趣!这能一样吗?我要是看到我儿子带个女人回来,两个人坐在厅堂上调情,我就不会留他俩今晚上吃晚饭——尤其是这个女人过去还伤了我儿子的心。” “明日还要去玲珑楼见供养人。”庄卿把茶杯从冷时手边拿开,“少喝点茶,晚上当心睡不着。” “卿卿,我感觉我们是不是方向有问题?”冷时捂着口鼻,站到一边的墙角把档案上的灰拍掉,“我现在回忆,总觉得他像一个被流放的读书人。” “流放?” 冷时又坐到桌子旁:“你想,如果是萧山书院出来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家世显赫或者是天纵奇才。萧山书院学生我们或多或少都认识,而你对这个镜空却没有一点印象。换一个说法,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和萧山书院的行政工作有关系,也就是说,他过去是属于你们家的人。” 庄卿皱起眉:“我们家流放的人我都有所耳闻。” “如果是被抹杀的呢?”冷时望着跳跃不停的烛火猜测,“身犯要紧之事,比如坏了风雩阁规矩的人,恐怕是不会在你们家留下档案痕迹,反而只有风雩阁知道。” “按风雩阁的规矩来看,那确实是有这种可能。身犯十恶,那必然是大辟之罪,不可能活下来。” “我想和你说件事。”冷时犹豫了一下,“是关于我当年被劫持的那个晚上的事情。” 庄卿放下手里的档案书本,眼珠不错地看过来。冷时将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讲给庄卿,一件一件从回忆里拿出来,刀疤眼,诗句,远离江左,姜汤,抉择,所有的事情都如洪水般泄闸。 “怎么哭了?”讲完的时候,庄卿温热的手拂过脸上的泪水。他捧着冷时的脸,看到她眼尾飞红。 “我在哭吗?”冷时也犹疑地抬起左手,摸到冰冰凉凉的液体,“我居然在哭。七年了,我回忆起来还是会哭。” 在为什么而伤怀呢?是因为那个倒在血泊里向北自刎,临死也效忠的刀疤眼吗?是因为那个天寒地冻的夜晚,自己终于确认了那个猜测吗?还是因为在那沐浴的几个罗预里,自己因为听到侍女玉枝是长安人,就决定还是离开江左,去看看长安的月亮呢? 逃离江左的七年,以为会是桃李春风的生活,走到头,一路江湖夜雨,撑着一叶扁舟,最后还是回到了江左。兜兜转转,命运从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没事了,我在这里。”冷时被人拥进瑞脑香的怀里,那个人还安抚性地拍拍她的后背。她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往温暖的怀里拱了拱。好像又要打湿他的萧山乐游图了。冷时一边抽泣着,一边想,我还是这样害怕,但是现在好像又不一样了。 室内一片安静,只听得香炉里的木材噼里啪啦烧裂开的声音,偶尔还有灯花“啪”地炸开的声音。突然,一个不合时宜的浑厚的声音响起:“子衿,你说的那个人——” 怀里的人身体条件反射一僵,迅速抬头一看,来者居然是庄卿的父亲庄含。冷时马上坐直身体,站起来行礼:“庄先生。” 庄含大概也觉得撞破人家情人温情的时刻有些尴尬,他摆摆手示意免礼:“不必行礼,我就过来和你们说一声关于你们查的那个叫镜空的住持。” 冷时一脸镇定地站起来为庄含倒茶,实际上倒茶的手都在抖:“您喝茶,来,喝茶。这么晚了还要劳烦您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庄含打量了冷时和庄卿一番——两个人耳根子都是红的,冷时这茶虽然没有倒出来,但是她这手抖得厉害,自己这深夜到访看来是不谙气氛。再加上今天下午庄夫人也打搅了这两个人的气氛,自己今晚上的行为简直是火上浇油。 “我们萧山书院和风雩阁很多年前合作的时候,其实合作了两方面。”庄含端起雨前茶喝了一口,“一方面是大家现在都知道的教育。也就是为风雩阁培养人才。另外一方面是修史。” “修史?”冷时重复了这个两个字。 “对,之前的修史活动是风雩阁和江左郡一起修。但是后来,江左郡实在不够专业,因此就让萧山书院作为江左郡的代表。萧山书院一方面作为最高学府,拥有最顶尖的修史人才,另外一方面,萧山书院一直都是奉‘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目标为天下的大同之梦,所以风雩阁对于萧山书院这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也格外信任。但是后来,修史被不明人士破坏,风雩阁为了保护史料,于是把修史权收归风雩阁,我们萧山书院仅仅是每年派遣部分学者前去帮忙。” “这和镜空有什么关系呢?” “修史的史官的档案我们萧山书院是没有的。”庄含遗憾地说,“子衿说他的书架上有很多史类书籍,如果他是萧山书院的史官,那么档案很有可能在风雩阁。” “原来如此。那么请问现任史官在何处呢?” “现任史官应该是文鹄,号桑苎翁。你们如果要拜访,恐怕要和风雩阁递帖子,史官们一般在鹿梦馆修史。” “鹿梦馆?”冷时若有所思,“居然给史馆取蕉下覆鹿的典故,听起来不怎么吉利。我还以为会是比较严谨的名字。” “这都是初代史官取的。”庄含扶了扶胡须,“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早点休息。不必送我,外面风大,当心着凉。” 二人站起身,目送庄含出门远去。 确认庄含走远之后,冷时长叹一口气:“卿卿,我感觉我在你父母那里已经没什么形象了,一天之内被父母撞见两次和你动手动脚,这个心情的大起大落真是让我感叹人生曲折。” “.......” “我觉得,以后我们还是关起门来做这种事情比较好,开着门果然容易出事。” 冷时说着顺手把门关上,回头看到庄卿错愕的眼神,“哎!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我只是觉得风大,关个门而已啊!” “冷时,你早点睡吧,剩下就两本档案了,我看得比较快。”这个话题转移得一如既往地生硬。 “我发现一个问题。” 21.第 21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在萧山书院的台阶上,冷时看到庄卿在喂一只棕灰色的狸花猫。猫咪看到一个陌生人过来,猛地退后几步。它瞪着金色的瞳孔,警觉地立在一旁长了青苔的石灯笼上不肯下来,并冲着冷时喵喵叫。 “看来我这体质真是不吸引猫。”冷时遗憾地收回企图撸猫的手,“这是你养的猫吗?” “不是。它喜欢在门口待着,把它带进院子还是会溜出来,学生都喜欢喂它。”庄卿把剩下一半的鱼干放在石灯笼下面。 “它叫什么名字?” “月桂。” “什么?”冷时重复了一遍,“月桂?怎么叫这个名字?你取的吗?” 猫咪看着冷时似乎没什么攻击力,灵活地从石灯笼上又溜下来,在地上啃起了小鱼干。 “先去玲珑楼,时间来不及。”庄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就往前面走去。一旁的露水打湿了衣裳,但是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 冷时怀疑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黄杨木簪束的单髻,靛蓝色没有家纹的沈氏衣裳,腰侧别了三把剑,脚蹬乌皮靴。她一时也摸不准庄卿的意思,只好问渊薮:“我身上可有不妥?” “没有,和昨日并无差别。”渊薮回答。 “那庄卿不高兴什么?”冷时嘀咕了一句,渊薮恰巧听见了,于是他回问:“您怎么看出来家主不高兴了?” “他平时走路都会让我走前面或者和他平行着,而且你不觉得他刚才的语气很生硬吗?” “我倒感觉家主说话似乎一直都是这种语气。”渊薮回忆了一下,“我听着还算正常。” 冷时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你在庄卿这里过的都是什么凄风苦雨的日子?” “冷时——”庄卿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 “怎么了?” “走路看路,不要闲聊。过来,走我前面。” “马上!来了来了!我和渊薮再说最后一句!”冷时拍了拍渊薮的肩膀,“看吧,现在估计他想通了,所以让我走他前面。” “为何要让您走家主前面?”渊薮疑惑地问。 “你一定也疑惑吧?他贵为家主,居然让我走前面。我也觉得奇怪,但是他之前和我一起读书,也就是还不是家主的时候就会让我走他前面,估计是习惯成自然吧。” 萧山距离余杭里的玲珑楼有一段路程,因此选择马车自然是最便捷的方式——毕竟通宵了一晚上,还能趁机睡上一壶茶的功夫。冷时想着那只狸花猫,一时睡不着,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起庄卿写的字据。 “卿卿,那只叫月桂的狸花,是不是你在字据上画的那只?” “是。” 果然是那只猫!冷时对于这只猫不明不白地出现在字据上很是疑惑:“请问我们才华横溢的庄子衿,这只叫做‘月桂’的狸花猫和我们两个人有什么关系吗?” 庄卿显然并不想谈这个话题,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以后再说。” 冷时凑过来拉着他的手臂,靠着他的肩膀企图睡一小会:“那你就让我靠一会吧,昨晚上和你通宵一晚上,我现在感觉整个人都头晕目眩。” 被靠着的那个人没有回答,但是半梦半醒之间,冷时感觉自己因为马车的颠簸,好几次差点滑下去,这个时候总是有只手把她扶回来。 冷时是被马车外的喧闹声吵醒的。她往庄卿的怀里条件反射地拱了几下,又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只听得外面小贩的叫卖声“荔枝香饮子!新鲜的荔枝香饮子!味道甘甜!回味无穷!”靠着庄卿,一只手慵懒地拉开马车的帘子向外弥望。今日恰好是百姓趁虚的日子,不少商人从城外载着货物进城,将货物找地方摆好,自己去一边买一盆面汤水,洗漱一番,再去吃个早点,便是神清气爽的一天。还有太平车路过,车上的货物主人高声叫着:“劳烦大家让一让!我这东西经不起碰撞!”集市上百货俱陈,四远竞凑,大至骡、马、牛、羊;小至斗粟、尺布、闸蟹,都在路边已经有了自己的摊位。 “我们和那个供养人约的时间是巳时吗?”冷时迷迷糊糊地问,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条白棉提花毯子。 “是。想吃什么东西吗?” “不想吃东西。走之前在你家吃的那几块糕点我感觉应该能撑到中午。现在应该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还想睡会吗?” 冷时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因为生理而出来的眼泪,呆呆地盯着头上的幕布:“不睡了,再睡估计我们今天得放人家鸽子。你这有铜镜吗?” “没有。” “那我问问渊薮。渊薮!”冷时对着车外骑马的渊薮问道,“你有铜镜吗?借我理理头发。” “没有。我记得马车内......应该也没有?”渊薮在看见庄卿对他摇头的时候及时改口。 “你一个家主出门居然不准备铜镜吗?”冷时坐回来,怀疑地看着庄卿。 “大概是前几天被拿出去了。过来,我给你理。” 庄卿把她的黄杨木簪取下来,轻手轻脚地把她因为熟睡而打结的发丝理顺:“要束单髻吗?” “束吧,你居然还会束发?”冷时不在意地回应,结果头皮猛然一阵痛感传来,“嘶,轻点轻点!你这手劲真大。” “银簪呢?” “银簪?”冷时听到这里就清醒了,“庄夫人给的那个吗?” “不喜欢吗?”马车在不平的尘土路上前进,庄卿的手很稳,牢牢地抓着头发,但是他没有接冷时手中的黄杨木簪。 “喜欢。你母亲给了我,我就马上拿出来戴,总有种炫耀的感觉。小时候先生就说,得到了新奇的玩物都不可以马上拿出来炫耀。”冷时突然意识到庄卿的话里有话,“不是不喜欢你家里人,也不是对你不满意。簪子很漂亮,我就是觉得这么精致的簪子还是收藏起来比较好。毕竟我总是出门在外,万一磕坏了心里也过意不去。” “给你就是你的,磕坏了再给新的。” 冷时做了一下思想斗争,最后羞涩地把簪子木盒掏出来,把簪子从里面拿出来递给庄卿:“我现在怀疑车上真的有铜镜,而且你今天早上就是看我的黄杨木簪子不顺眼,所以那时候生气了,都不肯等我。” 庄卿接过那根鎏金摩羯纹银簪没有回答,只是小心地把头发束稳,仔细端详一番,摩挲了一下那根银簪子,然后拍拍冷时的肩:“好了 22.牵手、梅与红头绳(番外)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1.走我前面 和庄卿熟起来之后,冷时经常借下山买生活用品的借口忽悠他一起去萧山镇玩。托冷时的福,庄卿几乎吃遍了整个萧山镇的小吃摊。 有时候萧山镇趁墟,人格外多,二人经常走散,于是庄卿每次都和冷时说:“走我前面。”这个场景就比较诡异了,庄卿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冷时后面,冷时边走边看买什么新奇的小玩意。 有一次出门被陆夜看见。陆夜其人深刻懂得做损友的真谛,那就是打照面不如事后让朋友尴尬。于是在某天和庄卿见面的时候,他打趣庄卿:“现在就不得了,敢走庄少主前面,以后真进门了,估计庄少主是给人端茶递水的那个。” “不是,是我让她走前面的。人太多,老是走散。” 陆夜扇子一拍即合:“瞧你这样子,这么快就替人说话呢?你俩不能牵个手吗?美人在手,你还怕走散?” “太轻挑了。”庄卿辩解道。 “是是是,那你就看着吧,说不定哪天人就不见了。” 陆夜一语成谶,在那个上元节,人确实不见了。 2.庄夫人与梅 庄夫人本人姓梅,和庄含的感情非常好,属于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日久生情。庄含还特意在萧山书院给心爱的姑娘种植了一片梅林。 庄夫人对于感情的态度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的类型。她教育庄卿也是如此,若是有了心爱的姑娘,万万不可始乱终弃。但是庄卿身上有股读书人清高的气质,洁癖又重,有极其强烈的道德情操。庄卿十四岁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大家族过来企图定下这个女婿。庄夫人不是什么古板的人,她兴致勃勃地问庄卿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庄卿全都给她拒绝了。 庄卿的拒绝的理由全都是:“不够真实。” 这个真实的定义,庄夫人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这个做母亲的最先是觉得唯有天仙配得上儿子,之后很期待儿子也能有青梅竹马的感情,最后却发现庄卿只对文学典章感兴趣。她有些担心儿子孤独终老——你小子不愿意早恋就算了,那么清高的脾气,哪个姑娘喜欢你呢?虽然脸好看,但年华似水,终会老去。 庄夫人说自己是和庄卿说亲才知道冷时的存在,其实真实情况还要更早。起因是庄含某日去视察书房带回来的关于“卿卿”这个称呼的消息。那天晚上夫妻二人对食,庄含在对食最后的喝茶环节突然打破沉默:“今天我在子衿房里看到了一盆文竹,特别朴素,看起来像是在后山挖的,他说是学生送的。” “学生?”庄夫人睁大了眼睛。 “那个学生还叫他卿卿。”庄含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就是他名字那个卿。” “你怎么知道?”庄夫人吃惊地放下茶杯,“这个称呼……未免显得有些亲密。子衿他应了?” “应该是。子衿说是给学生辅导,这个学生是沈家的冷时。” 哪门子辅导?看你小子长了这么多年终于开窍了?庄夫人感到很欣慰,私下偷偷了解了冷时一番——冷姑娘容貌一等一地好,性格虽然是跳脱了一点,但是配庄卿这种猫一样的性格非常互补。两个人过日子,总不能太单调吧。 那段时间有和沈家的会面,庄夫人都亲自主持,企图给沈家一个好印象——只有十七先生莫名其妙,庄夫人这个主持会面的频率有点高。十七先生以为有什么比较重要的合作,结果庄夫人张口闭口夸冷时。 十七先生内心:冷时是不是在萧山书院犯事了? 庄夫人本人秉持的初心是,庄卿既然好不容易开窍,这两个人传闻听起来两情相悦,那可是大好事。 中元那天,中途典礼香居然断了,庄卿重新去点,又沾了一身香灰。看着庄卿之后忙前忙后,她悄悄把他拉到一边:“点了香去沐浴更衣吧,后面不必要的就让我和你父亲来。” 庄卿那晚上回来虽然没什么表情,做母亲的却从他的眼里看出来一些兴高采烈。 庄夫人把庄卿叫到梅园,亲自给他斟茶,和他第一次正面提到冷时这个姑娘:“今晚上是和冷姑娘下山去游玩了吗?” 庄卿万万没想到自己母亲会这么快来问这个事情,他踌躇着回答:“是。” “冷姑娘是个好姑娘,你要是真喜欢,万万不可辜负她。今晚上这身打扮颇为不同寻常啊。”庄夫人看着他的衣裳调侃道。 庄卿红着脸看着茶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要真是喜欢,就带回来,对姑娘真诚一些。”庄夫人站起来折了一支梅枝给他,“你父亲待我始终如一,你作为庄未曜的儿子,也应当如此,不可辱没萧山书院的门风。” 那晚的梅园谈话之后,庄夫人开始选给冷时的见面礼,最后综合多方意见,找了当下的江左风尚——鎏金摩羯纹银簪子,姑娘们最近都喜欢这根千金难求的异族风味饰品。 庄卿看到这根名贵的簪子的时候,很郑重地对母亲表达了感谢,并且表示一定不会二三其德——他把那晚的梅枝插在房里,时刻谨记。 这根银簪子当年也没有送到冷时手里,直到七年之后。 3.醉酒与红绳 那个上元的晚上,庄卿特意提前编了一根和红头绳相同纹样的红手绳,执着地在银杏长亭等了一晚上,只听到冷时出走长安的消息。 庄卿虽然和平时表现无异,但是庄含夫妇感受到了他的难过。庄卿突然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桂花树,庄夫人还旁敲侧击问过他原因,但是庄卿总是闭口不谈,庄夫人猜测和冷时应该有些关系。 第二年和第三年,庄卿忍不住和那个绝情的人写了信。于是他每日最关注的是信房——尤其是从长安来的信。长安友人的信是收了不少,很可惜,并没有他想要的信。 第四年的上元,庄卿居然没有下山,就提了一坛原坛花雕坐在梅园的那些梅树下。庄卿越想越悲伤,怎么有人一走了之还不愿意回信呢?醉意深重,一气之下,他取下头上的红头绳丢在一边的石头上。庄夫人及时赶到,亲自带人把他送回房——手忙脚乱之间,自然没注意到丢在一边的那个略显粗糙的红头绳。 庄卿酒量其实不错,但是昨晚居然也会沉醉不知归路,而且就此伤了身体。醒来后习惯性一摸榻边,没有摸到红头绳,他瞬间就惊醒。呆呆地看了帷幕一阵子,庄卿还是决定把头绳找回来。在梅园找了好几圈,就是找不到这个红头绳。庄卿很沮丧,觉得大 23.第 23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刚踏进屋内,一股浓郁的媚香铺面而来,庄卿有些不适应地皱皱眉头,看到一边的香炉上插了五枝香。冷时气定神闲地和他介绍:“这是百濯香。吴主孙亮有宠姬四人,合四气香,都是殊方异国所进献。但凡安息之处,香气在衣,即使多次浣洗,也是弥年不散,因此把这种香称作百濯香。有个成语我记得叫思香媚寝,就是从这个香里取出来的。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好闻的?” 庄卿向她投来怀疑的眼神:“江左吴地的香还能在长安闻到?” “这个......”冷时本来想为他拓宽知识面,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的才识,万万没想到对方还会问这个问题,“百濯香闻名天下,哪里都能闻到,我就去过一两次而已。好吧,三四次,没干别的,之前风雩阁专门训练过,所以我被带进去闻了不少奇奇怪怪的香。” 屋子里帷帐尊彝,楚楚有致,洞房绮疏,湘帘绣幕。帷幕都是用苏绣制成,白色的象牙的箱子里溢出了金币,左边水杉木的橱里堆垒着锦毡绣帐、绸缎绫罗、美衣华服,珍珠镶嵌的绒垫、金线织成的流苏以及白银的用具。一位黄莺头饰的歌姬正在和主人分食美味的无花果,金盘里堆着冰凉的西瓜,鲜嫩的桃子白里透红,还带着茸茸的细毛。而坐主位的是一位身着石榴红胡服的留着胡子的古铜肤色的中年男子,他左手正在从果盘里拿那没有籽的透明的葡萄,右手正拿着装了美酒的狩猎纹高足银杯。 男子一看到三人进来,便放下手中的葡萄,朗声道:“三位贵客请坐,恭候多时。小莺,去招待客人。” 那个歌姬这才站起来,将三人带到一边的位置上。这个姑娘不知为何有些面熟,这个时候冷时看清了她的脸——确实是娉婷娟好,肌肤玉雪。这个叫“小莺”的歌姬,头上挽着苏州髻,发色黝黑,好似墨染成一般。除了那个黄莺钗,还有两个四蝶金步摇。眉头如同月初的新月,唇绽樱桃,杏眼含情,香腮带俏,面如梨花,腮似杏蕊,其美貌赛过瑶池的仙子,胜过月宫殿里的嫦娥,还画着时下流行的梅花落面。倒茶时,冷时注意到她右手虎口处有一颗黑痣,十指尖尖,好似新生的春笋。身上穿着白罗半臂茜色纱裙,还有一条茶青色的披帛,一个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悬在腰间。 冷时看到这些金光闪闪的金银器,一时感到了窒息,她内心暗想:我要是那个黄莺观音庙的方丈,拼死拼活都要把这个供养人给拉入伙,财大气粗的供养人哟!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差点没忍住喷出来——这熟悉的配方口味,不愧是最大的黄莺观音庙供养人,又是苦到舌尖的味道,莲花茶无疑。 放下杯子压着嗓子缓了一阵子,冷时终于开口:“不知阁下贵姓?在下是风雩阁的按察冷时,这位是萧山书院的庄家主庄子衿,身后的那位是萧山书院的渊薮。想必镜空师傅已经和您谈过我们几人的来意了。” 男子爽朗地回答:“自然知道。免贵姓卢,鄙人卢朗,昆山人。听说几位想借黄莺观音庙做一场法事?” “确实如此,江左如今动荡不安,我们也是出此下策。” “既然是为了江左,那我等自然支持。可是下个月就是重阳,庙里恐怕忙不过来。”卢朗喝了一口酒,“冷按察可有已经选好的日子?” “现在已经是八月底了,恐怕得九月了。九月有重阳,庙里恐怕要提前准备。那九月初一如何?这个时间月初,还离重阳有几日。” “可以,那几日的观音庙就交给冷按察了。”卢朗话锋一转,“不过冷按察,你沈家信奉道法自然,萧山书院庄氏信仰儒学的风乎舞雩咏而归,这和我们观音庙信仰的佛教恐怕不一样,说不定会相冲。” “卢楼主多虑了。”冷时从盘子里也拿了一颗马乳葡萄,“我出走长安多年,已经不信沈家所谓的道法自然。庄子衿虽然是信奉所谓的‘风乎舞雩咏而归’,但是这次几乎是我出面,他只是为我提供担保罢了。” “那请问冷按察现在信奉的是什么?”卢朗感兴趣地问。 这个供养人问的怎么全是超纲题?冷时脑子转得飞快:“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信仰的了,我比较信我自己的眼睛。若是卢楼主实在不愿意借出观音庙,我们也不会有所勉强。” “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卢某自然是愿意的。卢某心直口快,冷按察切勿放在心上。卢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从当年外敌入侵开始,风雩阁就一直和江左郡携手共战。我记得当时因为战争的原因,江左有不少人的生命危在旦夕,甚至还出现了瘟疫,多亏了曲氏和风雩阁的妙手方才救活了江左郡,你觉得风雩阁在江左是怎样的存在呢?” 冷时谨慎地回答:“这不是我能评价的,还是得看诸位的评价。” 小莺姑娘本卧在一边的美人榻上,正拿着玛瑙羽觞饮酒,听到这番话笑了起来:“冷按察真是打得一手好太极,若是我说一个不好,那岂不是被群起而攻之?” “能腥风血雨地过七年,不打太极恐怕早就已经是马革裹尸。何况我现在为它办事,怎么能对它说一个不好呢?”冷时看着她滑了滑手上的蓝田玉手串,手串下似乎隐隐约约可以窥见一条锐器所划伤的痕迹。又是这样的伤痕!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张熟悉的脸到底在哪里见过? “小莺!”卢朗呵斥了她,“对客人放尊重一些。冷按察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多多海涵,这个乡野丫头没见过世面,是我把她宠坏了。” 他说着站起来在一个素面高足银杯里倒了一些漆黑的龙膏酒:“来,冷按察喝了这杯,我们今天的见面就算双方如意。” “我不喝酒。”冷时站起来右手按着剑,左手伸出来拒绝了他的酒杯,“我酒量不好,不如以茶代酒。” “那怎么行?我卢某人和人订立契约都是要来一杯。” 卢朗拿着杯子一定要冷时喝,冷时坚决地把杯子推过去——双方僵持不下,气氛正尴尬时,庄卿接过了这个银杯:“我喝。” 卢朗愣了一下,连忙改口:“ 24.第 24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供养人?”冷时的终乾并没有收回刀鞘里,“哪家供养人嘴上我佛慈悲,腰间还要挂一个水晶的獬豸?你不应该挂个黄莺菩萨吗?” 卢朗把腰间的水晶獬豸抛了抛:“家中祖传,自然是倍加珍视。” 真是棘手,这个人自己打了一圈太极,甚至还掌握了主动权。 “冷按察,我早年听说过沈氏两位太卜的传言,其中一位就是你,据说会在两位太卜中选出一位来做沈园的主人。你拒绝了家主之位,真是高风亮节。不过我还听说了一个传言——”卢朗拉长声音,“冷氏背叛江左,冷时也会是江左的背叛者。你说,风雩阁的那个考核,会不会还有一句,冷时背叛江左,流放长安?” “我要是背叛了就回不来了。”冷时冷笑一声,“你可真是关注我,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所谓绝密消息。” “我还听说了一些事情,比如,沈园的人好像一直都很堤防你,所以你和你兄长接受了不同的家主教育。”卢朗审视了她的衣袖,“你的衣服是沈氏典型的衣服,却连白狮子纹样也没有。这种衣服,在沈园真是独一份的待遇。想必冷按察在沈园的日子过得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风光。而冷按察您本人,也不是我们看到的这么善良?” “够了!”冷时不耐烦地打断他,“如果你是想和我炫耀你的耳目的消息,那么大可不必,我不感兴趣。既然你不愿意透露身份,那我也没什么好强迫你的,毕竟我还想回去补补觉。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真是失策,不如明天上报江左郡让他们带玄鹤来查吧。” “冷按察,消消气。”卢朗收起了笑容,“我想我们之间也许可以达成一些合作。我们不如来聊一聊你七年前被绑架的那个夜晚?” 冷时的心猛然一跳,她没有接卢朗的话——这个人到底对自己了解多少?为何如此关注?一个釜镬在前,亦所不畏的商人居然能把自己的事情了解得如此之多。 “想必你也受够了风雩阁和沈园的限制,你也在确认一些事情。”卢朗循循善诱,“冷按察的才华不应该这样被浪费,不如和我联手做一些事情如何?” 庄卿在外面等了有两刻之久,突然听得室内一阵器物碎掉的清脆之声,几人连忙推开屋门,看到茶杯在地上的碎片,冷时的剑尖不过离卢朗几寸。 “冷按察!还请放下刀剑!”小莺姑娘跑过来挡在卢朗面前,“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庄家主,您也劝一劝吧!” “怎么了?”庄卿走到冷时旁边,对于面前这个情况显然是一头雾水,但是他并没有阻止冷时的动作。 冷时看了小莺一会,突然说:“我记起来了,七年前的中元节我见过你。你也是戴着黄莺钗,当时来和我搭话,问我的灯是哪里买的,还对我送了祝福。” 小莺姑娘愣了一下:“您还记得?” 冷时把终乾“咻”的一声收入鞘中:“既然是你,那么今天我就放过你主人。卢楼主,少看点路边的话本。” “冷按察如果要一意孤行,我卢某也没有办法。希望冷按察也能看清繁华之下的弊病。”卢朗也不甘示弱地回应,“不知道庄家主知道您的事情之后,会不会继续为你担保呢?” 冷时的右手紧紧地按在剑柄之上,凸出的关节指骨暴露了主人的愤怒,但是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和:“不劳烦卢楼主牵挂,我自有安排。观音庙一事就先谢过了,告辞。”她一面说着,一面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玲珑楼与贡院遥对,仅隔一太平河,原为才子佳人而设。即将逢秋风桂子之年,四方应试的考生都几节在此,结驷连骑,芍药栏边,闲抛玉马,正是平康江左的盛事。玲珑楼的旁边就是梨园教坊,简直占据江左十里珠帘最为繁华的位置。冷时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庄卿和渊薮终于出来了。 “我打算回沈园休息一下,你有什么安排吗?”冷时往庄卿这边靠了一下以避开进门的客人。 “那就回去休息,过几日再去鹿梦馆。”庄卿也伸手替她挡了一下人群,“这里离沈园有点距离,我送你过去。” 冷时没有拒绝,和庄卿准备一起上马车,这时楼里的华鲸姑娘突然跑出来,拉住冷时的衣角:“冷按察!楼主说虽然今日不欢而散,但是还是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冷时咬牙切齿地回应:“他还真是贼心不死,既然有心情等,那他就等着吧。” 华鲸看着他们的马车远去,这才回到楼里。她直奔天字号,看到小莺正在收拾地上的碎片:“楼主,我已经传达了。冷按察说让您等等。” 卢朗倚在榻上笑道:“那就好,看来接下来真是一出好戏。” “他和你说什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庄卿对于冷时今天的言语行为也暗暗吃惊。 “你可以理解成他嘲讽了我一番,而且攻击原因并不明显。”冷时没好气地回答,“大概是帮我分析了我在沈家的尴尬地位。比如怎么衣服上没有家纹啦,比如那个冷时迟早会像冷氏背叛正义叛出江左的那个传言啊——” 庄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打断了她的话:“不要这么说。”冷时眨着眼睛和他对视了一阵子,把他的手拿下来放腿上:“你知道我的不少事情吧?比如关于我的那个背叛江左的传言,我想想,还有更夸张的,冷时是江左的掘墓人?” “你不是那样的人。”庄卿没有把手抽出来,垂下眼睛看着她衣袖,“不过是一个纹样,你既然不事王侯,那就不必在意。” “我是怎样的人?我很想听听你的评价。”冷时暗示性地摩挲着他的手心,“你最好说点好的。” “很真实的人。”庄卿的话很短,在车轱辘的声音里显得有些不清晰,冷时听力极佳,居然还是听清楚了。 “真实?”冷时的小孩子脾气被勾起来了,故意说:“谁家郎君这么夸姑娘?按照你的满腹经纶,你不应该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步似邯郸,笑如西子之类的吗?当年夸我是斩尽天下之恶的少司命,现在居然这么朴素吗?” 庄卿其人确实不擅长说情爱的话语,也做不到冷时这么热烈的感情表达。冷时的感情表达是风高浪急的类型,庄卿就比较润物细无声。看着庄卿沉默,冷时继续说:“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我,被我惹伤心了还要为我守身如玉,听了我的风言风语还是选择我,你这样让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我确实很有西施的容貌。没关系,既然我们现在是已经经历过七年之庠的人,我也能理解,激情褪去,只有——” “冷时,七年之庠不是这么用的。”庄卿忍不住打断了她,反手把她的手握住,“不要乱动了,很痒。” “不要这么严谨嘛,如果江左有什么恩爱夫妻的榜单,我觉得我俩一定在前面。”冷时他的手摊开,把自己的手覆上去,发现庄卿的手指居然比自己 25.第 25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庄卿环住了腿上人的腰防止她滑下去,然后点头示意冷时自己洗耳恭听。 “玲珑楼那个卢楼主好像知道我的很多事情,他把我过去的经历每一件都摆在我面前。我感觉他好像是在试探我。我想了想,如果让别人来揭发我,不如我先告诉你。我过去在风雩阁的一次考核中有过叛出江左的评审结果。”冷时严肃地讲下去,“我还在风雩阁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曾经进入过他们的档案室。我进去是不明所以,因为是为了等阁主,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是档案室——也是进去了才知道。这个是风雩阁的大忌,怕的就是我在里面随意篡改信息。所以风雩阁当时在我身上留下了伤痕。” 冷时说着解开衣襟,庄卿看到在她左边锁骨靠下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十字。如玉的肌肤上这样一个暗红色的伤痕确实是非常显眼,伤痕早已结痂脱落,伤痕与周围的肌肤融为一体,现在摸起来已经非常光滑。 “他们怎么弄的?” “因为这个进档案室的罪名的原因是阁主让我等他,但是并没有传达很清楚,加上我当时无聊坐在那里看档案,这个罪名说大吧,总不能治阁主的罪。但是随意进入档案重地,这不是大忌吗?所以就留了一道痕迹,是用一个东西划成这个样子的。”冷时抚摸着这个十字伤痕回忆,“可我觉得这件事总像是阁主设了一个坑,让我不明所以跳进去了,但是他的坑并没有挖得很深。他们这个伤痕的惩罚很妙,我在夏天再也不敢穿低领的衣服了,毕竟低一点就很容易看到这个伤痕。” 庄卿低声说:“我们想办法治治,说不定能去痕迹。” “也许能去掉吧,不过我试过一些办法,这个痕迹确实去不掉。去不掉也没关系,仔细想想,不过是有点瑕疵的皮囊。”冷时把衣服穿好,“但是这个事情非常机密,当时惩罚我的时候只有几个人知道,可是卢朗知道这件事。这个卢朗很奇怪,我拔剑对他,他居然面色不改,倒是在那里把我的事情当着我的面说了一遍,最后提出要和我合作。” “合作?”庄卿也有些不解,“合作什么?” “背叛风雩阁。” 八卦的侍女们在碧纱窗下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一个戴着银环的侍女问道:“看到了吗?咱们冷按察刚才领了一个男人进屋子。” “我看他身上有水晶珠,还有萧山乐游图,肯定是萧山书院的庄子衿!”一个年纪较小的侍女迫不及待地插嘴,“庄家主面如冠玉,真是宋才潘面,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你看见了吗?刚才冷按察牵着他的手往前面走,他一点都不反抗!我还听见他还温声细语地提醒冷按察注意脚下,不要走得太快。”另外一个年纪大的补充道。 “我也看见了!我还看见冷按察和他是这样拉手的!”银环侍女说着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笑着说,“拉得可紧了!” “这不是十指相交吗?我可没见过哪家的友人这么亲密。不过你说温柔?我可听说庄子衿脾气可差了,他总不爱搭理人,倘若你是才华横溢,他才会青眼相待,看来咱们冷按察和他关系确实不一般啊!”年纪小的继续接话。 “你这话说得咱们冷按察就不才华横溢吗?不过我听说,之前冷按察和庄家主好像在萧山书院求学的时候有过一些不可言说的爱恨情仇。” “什么爱恨情仇?” “似乎好像是情窦初开的才子佳人的类型,不过后来冷按察和他因为观念不合,出走长安,似乎他俩就没没有下文了,真可惜。” “你从哪里听到的?我听的版本怎么是庄子衿听说冷按察有叛出江左的倾向,所以才和她划清界限?” “我还听说了一个说法,好像是冷按察因为争夺家主位置失败才出走长安的。” “你们都是从哪里听的?怎么越说越传奇?”年纪小的搓了搓手,“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 “哈哈哈那是当然,这不是某些知情人士看不下去了吗?最近坟典肆有了新的这种秘史本子,来一本吗?我可是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银环侍女双眼放光地掏出一个牛皮纸的本子,“小心一点,这可是限量呢!” “好哇,你居然抢到了!给我看看!” “这都写的啥?有冷按察和庄家主的故事吗?” “那是当然,这位洗翠先生真是好文笔,写得那叫一个细致入微,总感觉他像个知情人士,哪个普通人还知道萧山书院的内部布局呢?而且他里面都是写冷按察喊庄子衿大名庄卿,我之前有次晚上在门口也听到冷按察喊的他大名!你说这是不是知情人士?” “我感觉这种秘史本子赚得应该很多吧?你说我们在这干活,要不也把这种做点副业?咱们可是一手的新鲜消息。”年纪小的提出一个好建议。 “说得对!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赚点小钱!”另外两个侍女附和道,“冷按察对我们那么好,说不定她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咱们!咱们帮她宣传,想必也是合她心意!” 这时,突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也插入其中:“冷时可能不会怪罪你们,但是沈缨就说不清了。对了,来一本!我出双倍价钱,谁也别和我争!” “没问题,诶,怎么是......冷按察?”侍女抬头一看,不知道冷时抱臂在旁边津津有味听了多久。几个侍女尴尬地行礼:“冷按察,我们......” “你们在碧纱窗下简直是大声密谋,我和庄卿在里面说话都听不清了。来,给我也看看你们坟典肆买的好东西。”冷时笑眯眯地接过这个牛皮纸包的本子,看到封面上左边写着“都将萧山书院月,换得长安七年愁”,右边则是通俗的短句“当时明月在,得似卿卿,共玩月”,中间几个大字是“卿时秘史”,旁边还有“洗翠先生著”几个小字。 这都什么奇怪的秘史!翻开第一页,居然还有目录梳理,什么长亭初见,什么万卷挑灯,什么中元放灯——冷时翻到后面几页,还有冷时出走长安的各种说法的收集。作者明显是耳听八方的人,几乎囊括了所有说法,最后他提出自己的看法,认为冷时有自己的打算,以上传言均不靠谱。应该是最近更新,所以这个本子才会有发售。更新的内容是关于两个人重新见面的一些故事,最后停留在破镜重圆,能不能圆回来这里。最后几句是作者的分析和祝福,认为二者并非落花无情,而是拭目以待,且听下期分解。 看它卡在最关键的这里,冷时心想,这个作者是会赚钱的,关键时刻卡住,怪不得大家去抢本子。作者文笔幽默,明显是受到很好的教育,里面关于二人的事情确实属实,略微加入文学色彩,使得整个事件跌宕起伏。 “你们在哪里买的?连我不爱吃茼蒿这个事情都写进去了,这个作者有点东西。”冷时把书合上,笑眯眯地问她们。 “是......是在太平桥附近的坟典肆买的,那家坟典肆叫藻玉堂,专卖小唱本、历书及供私塾用之旧式启蒙书本。”银环侍女惴惴不安,“冷按察,我们知错了,下次不会再买这种本子了。” “是啊,冷按察,我们下次不会再偷偷讨论这些了。”年纪小的那 26.第 26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太平桥的藻玉堂前人来人往,喧闹声也飘进了书屋。有不少人进来问洗翠先生这一期的《卿时秘史》,老板连连摇头表示已经售罄,顾客哀声叹气。身穿朱红色衣服的老板并没有因为生意兴隆而笑容满面,恰恰相反正对着店里坐着的这位不速之客感到头疼。 “老板,我们把所有的洗翠先生的书的版本都搬出来了,都两个时辰了,她好像真的坐在那里在一本一本看。”一个也穿着朱红色短褐的伙计和老板咬耳朵。 “行了,她要什么你就给她拿过去,别多嘴,咱们惹不起这号人。”老板走过去为这个靛蓝色的身影添了一杯新茗,拿出他的招牌笑容,“冷按察,您看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没有,辛苦你们了,这些书我都看完了。”牛皮纸的书面背后露出一张异瞳的脸,正是冷时,“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冷按察请说,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老板殷勤地回应。 “这个洗翠先生是怎么和你们交稿?”白皙细长的手指翻了一页花花绿绿的书页,居然还有配图,“有点好奇他的年纪,感觉和我相仿,不少的时事都被写进去了。” “这位先生比较神秘,一般是托人带过来。来的人也各行各业,总之我们也不过问。” “对了,看你身上的枫叶纹样,你们家是属于陆雨枫的产业?”冷时看着老板身上的枫叶纹样问道。 “是的,我们藻玉堂是属于网银园的陆园主。” “那没什么好问的了。对了,以后每个月给我也留一本洗翠先生的佳作,我会差遣人过来的。”冷时站起来,腰椎发出“咔擦”的清脆的声音,“嘶,坐久了有点疼,不过这书确实看着入迷。老板,我先走了。” “是是是,您慢走,下次再来,我一定给冷按察留一本咱们印得最清楚的。”老板忙不迭地站起来把冷时这尊大佛给送走。 冷时出了坟典肆藻玉堂却直奔茶园桥附近曲鸢的妙手堂——曲氏悬壶济世,因为妙手方闻名江左,家主自然就把本家的医馆改成了妙手堂。妙手堂门口左右阁一口小池,种了一池子荷花,正房门上挂着驱邪的桃柳东南枝,各七茎。堂后院有泉眼一口,名为甘泉,其泉味甘,煎茶似乳,常常有疾病缠身者来到后院饮泉,祈求身体健康,因此后院又被称为甘泉院。进到正药房,藕色的曲氏门生正穿梭于各个诊台之间为病人诊断。 一个眼尖的门生看到冷时踏进来,连忙迎上来行礼:“冷按察安康!冷按察可是身体不适?” 冷时四处张望了一番:“我想见见曲风荷,月末主事述职报告,劳烦通报一声。” “家主等待多时了,还请冷按察和我这边走。”门生恭敬地将冷时往后边的药正房引去。正药房两边有了石刻的对联“荃璧药房,薄尘寰之帷帐;蓉裳兰佩,笑浊世之绮罗”,药房里药正方浮量钢器并碗,琉璃碗壶在后方的药房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紫檀、沈香水、甘草、石决明、并泉石、蜜陀僧、香蛤、海蛤等药物被放在小称上码得整整齐齐。内园也是荷花弥望,亭亭直上,虽然是暮夏,但是荷花仍然花大如斗。 “什么风把你这个稀客吹到我这里来了?”曲鸢把袖子边的藕色广袖扎起来,一边在堂里忙碌地指导一边的门生称药材,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她,“冷按察这个大忙人终于记起来述职报告了?” “马上就是九月了,似乎江左也要换陆雨枫做主事了,我该和你做风雩阁的述职报告了。”冷时第一次来妙手堂,对这里的环境感到格外新奇,“你一个家主居然亲自下场帮忙称药材?” “可不是嘛,新来的学生当然得带着了。加黄连!对!就是这一锅!”曲鸢连忙指导门生,“还要加一两!行了,白芷,你过来看着她做。”曲鸢叫了另外一个头上簪了花的门生过来,对着她耳语一番,才带着冷时往一边的茶室而去。云屯、乌府、水曹、器局、品司、商象、归洁等茶具一应俱全。 “来,坐。阳羡茶喝完了,我这只有湖州的紫笋,你凑合凑合。”曲鸢右手拿起分盈给商象加水,左手从一边拿出一碟子果子,“我给你煮茶,加点果子?” “我记得哪本茶谱说过,茶有真香,有佳味,有正色,烹点之际,不宜以珍果香草杂之。曲风荷,你居然加果子?”冷时拿起一边的云屯,“你这是什么水?” “行了,人家说喝茶要晏坐行吟,清谭把卷,我俩还是算了吧。”曲鸢笑道,“梅水。虽然秋水最好,但是我没存下来。梅水煮的茶是白而甘,你正好喜欢甜的。行了,这个述职报告我估计也就是走走过场,你随便说两句就行。” “我想想,我来这里快十日了,后天似乎就是九月初一。这十日里我庄卿去调查了观音庙,好像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在里面碰到一个婆婆,说是赵娘子和观音庙有一点关系,于是我们就去看了赵娘子,她倒也没什么特别的。顺便和玲珑楼的供养人见面,因为我说要在观音庙办一点法事。对了,临安的西湖水不错。我们沈园离西湖近,沈缨每年都会取一个大缸子把西湖水存起来,澄淀六七日。有风雨就覆盖住缸,晴天就晒,受日月星的气息,用以烹茶,那可真是甘淳有味,上次庄卿来了都夸好。” “沈照银知道吗?你要去办法事。”商象里水沸腾起来。沸水煮茶则鲜嫩风逸,迟了的茶就会老熟昏钝,因此曲鸢连忙加入茶和果子,“沈照银要是知道,估计得被气死。” “是这样的,所以我现在都没告诉他。我和寺庙说是庄卿的意思。沈缨要是问起来,那还是把庄卿推出去。”冷时听着她的话,心下诧异,但是面上不显,帮忙把天目茶碗端过来。 “对了,你和庄卿处得怎么样?你俩真是瓜缠葛藟,松附丝萝。老情人见面,真是分外 27.第 27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递到冷时手里的是一个白玉玺,玉玺的印面为正方形,上面的纽则雕了一只螭虎形象,玺的四面刻有云纹,印面行书“江左郡玺”四个字。佩带玉玺的人位高权重,无非是江左郡主。江左郡主在沈白陆曲四家流转,这个玉玺也随之移动。 冷时看清这个手中的物件后连忙站起来,把玉玺推回曲风荷的手里:“这等贵重物品还是差遣专门的人送过去,可不能经我的手。” “这有什么?你是风雩阁的人,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曲鸢笑吟吟地伸出手把玉玺抛了抛,“就算你要坐坐这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以。” “我绝对没有那个想法。”冷时连忙出口反驳,“做江左郡主,需要的胆量、眼识,我都不具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还是让能胜任的人来比较好。” 见冷时一直不愿意收下,曲鸢只好收回玉玺:“那就算啦,本来我说‘苟富贵,勿相忘’,让你也体验一把红尘富贵呢。” “你这个富贵过于虚无,不如给我金银器来得真实。”冷时犹如火烧屁股一样站起来,“我先走了,你这茶太富贵了,我有点喝不起。” “你别放在心上,阁主说你不事王侯,让我给你试试,果然你真的不会接。” 冷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事王侯自然是快意江湖,哪里那么多追逐权力的想法。” “他们说冷时将来必定会埋葬江左,背叛所有的江左人,我是不信的。”曲鸢笑道,“阁主最近对这个传言很上心,所以特意令我多多注意你。” 冷时注视着这个玉玺不敢多言语:“这个卜辞我记得传了许多年,这么多年也没灵验,何必多虑呢?” “我自然不会多虑,不过阁主的心思谁能猜到呢?”曲鸢把冷时送到茶室门口,“那你先走吧,刚才的事情切勿放在心上。” “自然不会。这茶我就不喝了,我等会还得去找陆雨枫聊聊他家的坟典肆偷摸写《卿时秘史》的事情。”冷时讪讪地整理了一番衣服,“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写的,真是出神入化,不会是你吧?” “医学浩如烟海,我做梦都在配药,哪里还敢写你的秘史。”玉玺被好好地系在了曲鸢的腰间,曲鸢的白玉镯子和玉玺相碰,发出清脆的玉器撞击声,就像鼓点一样击打在冷时的心上,让她惴惴不安。 冷时亲眼确认曲鸢把玉玺佩戴好,这才离去。出了妙手堂,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后背浸湿,整个人冷汗涔涔,不断地在脑子里回忆着刚才曲鸢的问话和神情,站在门口一时有些出神。自己从未提起法事一事,知道的不过是庄卿和寺庙的人。庄卿是不会做这种述职报告的,那么必然是有眼线紧紧跟着自己。最后曲鸢神态自若地将玉佩解下来给自己,这种举动实在可疑。哪里能让一个普通人去经手这么重要的物件呢?她想做什么?还是说,风雩阁想做什么?自己的那番糊弄她的话让她反复追问赵娘子,她到底是起疑心了? 妙手堂门口的小厮从马厩牵来了她的白马,看冷时眼神空洞,喊了冷时好几声:“冷按察!冷按察!您没事吧?您的马!” “好好好,麻烦你了。”冷时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她腰间的蹀躞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仿佛把她的魂也带回来了。冷时从胸腔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翻身上马,往虎丘朱提园的方向打马而去。 朱提原本是山的名字,因为盛产白银,后来世人称呼白银为朱提。陆氏的园子叫朱提园,又被称为白银园,传闻其园林极其奢华,长林修竹,陂塘陇坂,层楼复阁,好似白银如月。园饶花木,巨丽鲜妍,园中种植最多的是红枫,但是其中的珠藤花最为著名,花开时,重重叠叠的花朵如同垂下的璎珞,风雩阁阁主早年来此观赏过,还特意勒碑以纪念。因为珠藤花的长势日渐繁盛,过去的花棚已经无法攀附,因此陆氏特意做了新的花棚。哪里知道这种珠藤花颇有傲骨,第二年吐葩时,有的攀墙而上,有的绕屋而过,置新建的花棚不顾。陆氏家主感到十分惊奇,但是并没有撤走花棚,保留这一奇观。 到达朱提园的时候,已经快是正午时分。冷时感到后背的冷汗几乎浸湿了衣物,走到门房处。门房一看是冷时,连忙进去通报一声。冷时打量了一番这朱红色的外墙,墙上覆了青色的琉璃,墙壁上还有拼条花窗。在江左这样讲求文人雅士的青砖白瓦的建筑的地方,朱提园确实有些格格不入。冷时四处张望,企图看看有没有曲氏的眼线。 “冷按察,请随我来。”一个小厮跑了过来,“家主有失远迎,还切勿怪罪,家主备了午食,冷按察这边请。冷按察的马交给他们打理就好。” 冷时随他绕过层层假山,在一片红枫林前,小厮停下了脚步。“冷按察,前面的亭子就是家主所在,我就不能进去了。”小厮拱了拱手,就自行离开了。红枫林中断断续续传来一阵琴声,准确地分辨,应当是有两个人在弹琴。其中一个人的琴艺明显比较高超,慢拍时如同漾开的水波声,疾走的快拍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听下来澄然秋潭,皎然月洁,令人心骨俱冷,体气欲仙。另外一个人的琴声听起来十分生涩,如同咿呀的山鸟声,但是一些比较复杂的曲段他也能弹出来,似乎是在装作初学者。 冷时拨开枫叶,看到亭子中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红衣金饰,自然是陆雨枫。另外一个人坐在一边,穿着青色的衣服,时不时指点陆雨枫几句。但是陆雨枫的回答十分引人遐想,“你指导人不能这么面无表情,弹得好自然要夸奖”、“你这表情不是在指导弹琴,你是在萧山书院年末考核”、“我很难想象冷云归平时对着你这种语调是怎么忍受下去的, 28.第 28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卿时秘史》该书第27页,章节名字过于离谱,我就不说了,我相信你也知道。‘庄子衿哪里肯听,一直将她抱到厅内,关上屋门,软温温挨至身边,两个人说了些甜蜜蜜的话儿,便将XX抹好唾沫,对准XX,直X进去,连根到底。冷云归情窦未经风雨,又哭又笑,苦苦哀求’,这一段我实在想不出来庄卿和我甜蜜蜜说话的样子,他要是哪天这样,我都怀疑他被夺舍了。”冷时气定神闲地评价道。 陆夜尴尬地把夹起的鱼肉又放下:“这个确实啊哈哈哈哈,冷按察见解独到。” 庄卿默默放下筷子,毕竟这样的文章听着可不怎么有食欲。 “我们再看《卿时秘史》该书第35页,这个章节同样离谱,我就不念它的名字,毕竟庄卿听还在这里。”冷时毫不留情地念出来,“这一段是这样的‘只见那冷云归眼尾绯红,娇啼婉转,堪怜堪爱,于是庄子衿浅送轻提,温存稍时,已入佳境,不觉雨润娇枝,花飞□□’,这一段我一时想夸一句文采灿然。毕竟做按察这么久,什么非法读物我没读过,什么违规现场我没见过,这么文采斐然的读物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位洗翠先生的真是文采胸中星斗,词毕笔底云烟,你们陆氏还真是捡到宝贝了。 ” 陆夜感到不妙,怎么这人换身衣服回来就开始谈这个《卿时秘史》。他只好一边和庄卿打眼色制止冷时的公开处刑,一边附和道:“多谢夸奖,确实如此。冷按察你别看了,不过市井读物罢了,来来来,吃菜吃菜。” “别急别急。我记得我在沈园见你的那晚上,你说你的表字叫雨枫,来源于夜雨潇潇洗翠枫,这位洗翠先生和你恐怕也有脱不了的关系吧?”冷时“啪”地把《卿时秘史》放在陆夜的案前,眯起眼睛打量陆夜,“你不要告诉我你有一个兄弟姐妹,叫陆洗翠。” “其实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你俩,所以他......” “你的朋友是不是你自己?”冷时又哗哗地翻了一页,偏了一下头问庄卿“连庄卿中元节那晚上为何穿红色的衣服都这么清楚,你不要告诉我这个洗翠先生是庄卿。庄卿,是你吗?” 庄卿摇了摇头。“看吧,不是。庄卿这种性格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自己为什么突然不穿家纹的衣服,我当时就猜是不是他身边有什么人鼓动他突然换了一身衣服,很好,这本秘史交代得很清楚嘛。”冷时盯着陆夜看,“对我和庄卿的事情事无大小,几乎了如指掌,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陆夜叹了口气,张望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才有些心虚地回答:“好吧,我承认了,确实是我。艺术来源于生活嘛,这不是我也需要一点业余爱好调剂一下生活吗?这个秘史自然是夸大了一点,三分真实,七分虚假,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是这样的。” 很好,果然是陆夜这小子写的,冷时做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你们陆氏从不做赔钱的生意,你这《卿时秘史》一定很赚钱吧?” “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记录!”陆夜连忙辩解,“你想,你俩要是老了,有这种回忆的书籍,那该多美好啊?这就是历史收录的作用。” “历史收录真相,可是你这都快赶上非法读物了!而且有些也不是真相啊!”冷时想到那几页香艳的场景就脑子疼,“你们从商的就不能赚一点正常的钱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只有百姓爱看这个才算成功。你要是让庄卿写一些阳春白雪的文字,谁看呢?没有市场啊!”陆夜装模作样地解释,“我那个玉藻堂就是靠这个《卿时秘史》起来的。再说了,我可是很看好你和庄子衿的!” “我没想通我俩的故事哪里带劲了,你说说?”冷时思量了一番,“难道是喜欢听大人物的故事?” “这你有所不知,我们庄子衿家主那是一表人才,霁月风光,这么多年没有嫁娶,谁不奇怪呢?你俩的故事跌宕起伏,破镜重圆,堪比九曲黄河,那叫一个带劲!比当朝的话本子都带劲啊!”陆夜双眼放光地看着冷时,“实不相瞒,我甚至打算投资一个戏社,让他们演一演你和庄子衿的事情,那绝对是满堂喝彩啊!你想和我一起吗?我可以让利!而且,我甚至打算做你俩的定情信物,给大家讨个好运,那肯定是畅销货物。” “比如?”冷时艰难地问,“我俩有什么定情信物?河灯?帕子?桂花?我看你这秘史写得很齐全。” “比如你头上这根簪子。”陆夜打量了一番,“摩羯纹的簪子,我记得我娘帮庄夫人出的主意就有这种样式,庄夫人说是打算给自己儿媳的。我听说庄夫人花重金买下了这根簪子,但是我们当时都不知道这个儿媳说的是谁。” “当时?”冷时突然有一种猜想,“你说的当时是什么时候?” “食不言。你们还要说多久?”庄卿在一旁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庄夫人居然没有告诉你吗?七年前的时候吧?那段时间她还经常亲自接待你们家,对庄沈两家的合作特别上心。”陆夜看热闹不嫌事大,“庄子衿啊,你这也不说那也不说,她要是哪天跑了,还会跑得不明不白。” 冷时偏过头去看庄卿,他并没有出口反驳,也没有摇头,只是垂着眼看着桌上的佳肴。她牙齿咬紧一震,一时醍醐灌顶,整个人胸腔清凉,终于反应过来那天庄夫人的话“这根簪子样式过时”的含义。七年前被精心挑选的样式,七年之后早已过时。看似不经意间给的物件,其实又埋藏了多少言语在纹样之间。怪不得第二日自己不戴簪子,庄卿还罕见地和自己闹脾气,又想方设法一定要戴上簪子。 一根轻巧的簪子,却是庄卿伴侣的象征。冷时一时觉得头上这根簪子的分量格外地重,她抬手本想去碰一碰,没想到庄卿出 29.第 29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不过是调查过程中的一点小手段罢了,不必忧虑。”冷时回应陆雨枫的疑惑。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过问了,你们调查之中可有不解?” “庄卿没和你说吗?” “好像就和我说了黄莺庙和赵娘子的事情?”陆雨枫回忆道。 “玲珑楼的供养人他和你说了吗?” “提了一嘴,他有问题吗?卢朗是吧?我之前做生意还去过他那个玲珑阁和他谈生意,此人性情豪爽,经营玲珑阁有一手,江左不少的商人或是世家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他和风雩阁的关系怎么样?” “我听说他们关系很好,毕竟是江左的重要商贾,二十四桥第一楼的经营者,不可能不关注。”陆夜突然话锋一转,“说起来,我最近听人说了一些传闻,大多数是你要背叛江左?” 冷时心下一惊,面上不显:“都是什么人说的?” “是我商业路上的人告诉我的,冷按察,你做了什么?最近几天这样的传闻突然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我也不清楚。不过你放心,风雩阁肯让我来这里配合你们查案子,那我本人行事肯定是光明磊落。”冷时整理了一下衣袖,“我今天来本来就是想和聊聊《卿时秘史》的事情,现在话说完了,我也该告辞了。” 庄卿也站起来同冷时一起出门,冷时听到黄莺啼叫,原来在朱提园的假山中有一窝黄莺。黄莺不在杨柳上啼叫,却在假山中筑窝。冷时突然问陆夜:“这个黄莺是你养的吗?” “不是,野生的黄莺罢了,我哪里有闲心养黄莺啊?黄莺啼叫,余味悠长,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就留下了。”陆夜也凑过来观察这窝黄莺,这一窝黄莺并不怕人,它们自在地啄了啄自己身上油光水滑的羽毛,继续啼叫。不过它们的右脚上,有一道奇怪的红色划痕,整齐如一。 陆夜疑惑地说:“奇怪,今天观察我才看到它们爪子上有痕迹,我记得洗马楼的黄莺也有这个痕迹。” “右脚的红色划痕?” “是。我当时站在窗边远眺,看到有只黄莺飞到窗台上,它的右脚也是有红色划痕。我感到奇怪,问了左右,他们都说从未听说黄莺的脚会有这样痕迹。” 冷时内心涌起一个不好的猜想,她并没有多言语,出了朱提园才和庄卿说:“你今日得空吗?我现在想去看看杨二娘的现场。” “急吗?” “急,我有一个猜想,但是这个必须要看了杨二娘的事情才能印证。” 于是庄卿令人驱车前往牡丹亭。牡丹亭本身的设计是曲栏雕槛,光彩夺目,每逢牡丹盛开,江左郡主常召集江左的文人诗客,在此饮酒作乐。案发多日,现场已经清理干净,但是杨二娘的事件还是让百姓人心惶惶,牡丹亭的人并不多,大多数百姓也只敢在亭子附近的草丛小径上徘徊。这个亭子虽然名字叫牡丹亭,但是种植的并不仅仅是牡丹,亭子周围百花争秀,万卉竞妍。亭中有一汉白玉石几,平日里总有少年人相聚于此,或是金樽银壶,或是玉杯牙著摆于几上,快意纵谈。 冷时围着牡丹亭走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证据。杨二娘的案子蹊跷的就在于,沈缨他们并没有找到任何目击证人,同时排除了所谓的情人作案——案发之时,杨二嫂的情郎正在路上,夜深巡查的玄鹤军与他碰头。因为情郎夜深出门,玄鹤军以为他图谋不轨,于是和他仔细盘问。而案发时间恰巧是玄鹤军盘问的时候。根据沈缨的探查,现场的草丛附近并没有鞋印,同时附近的灌木丛比较矮小,并不足以藏下一个能拿得起木棍的成年人。那么杨二娘案件的凶手极有可能是选择跟踪杨二嫂。 “这不对劲。”冷时喃喃自语,“幽会情郎的时间,他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是被打扫干净了吗?”情人幽会并不会告诉旁人,何况深夜道路不明,跟踪的难度并不小,难道凶手是通宵不睡觉吗?或者不止一个凶手? “时间?” “我们去她的香铺看看。”冷时斟酌了一番,“我想找一个能确定时间的东西。” 杨二娘的香铺位于牡丹亭附近的茶园桥一带,由于杨二娘已经遇害,香铺也就关门歇业,甚至贴上了玄鹤军的封条。冷时并没有撕掉封条,她抬起头在铺子附近的屋檐下仔细寻找,终于在对面街的药铺子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一个鸟窝。 “老板,我是风雩阁按察冷时,奉命清查江左案件。”冷时公事公办地出示了自己的身份令牌,“茶就不必了,我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你。” 这家药铺只是一家普通的小铺子,并不属于任何世家,因此店家也没有挂上相关的家纹。老板是个年轻的女子,虽然身着粗布衣裳,但是仍然不能遮掩她秀丽的容貌。老板有些局促地放下茶壶,把手在那块深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围裙上擦了擦:“冷按察请坐,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们铺子屋檐这个窝有多久了?”冷时指了指屋檐下的那个鸟窝。 “这个我倒有些记不太清,我记得是去年开春的时候,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鸟窝。但是它们并不妨碍做生意,我就没有赶走这些鸟。”老板拿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冷按察想把这个窝戳下来看一看吗?” 居然是去年开春的事情,那么岂不是准备了一年?这看来不是激情作案,是深谋远虑。冷时点点头,老板就卖力地把竹竿对准鸟窝一抬,轻巧的鸟窝就掉了下来。鸟窝中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几根黄色的鸟羽。 庄卿拿起一根仔细分辨,随后下了定论:“黄莺。” 果然如此!如果这几个案件都和黄莺有关系,那么它的作案手法就有那么明确了。人往往会忽视动物的作用,经过训练的动物通灵性,自然会通风报时。可惜这个鸟窝并没有黄莺,不然也能分辨它的 30.第 30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现场的气氛静了一瞬,老板很快反应过来:“说来虽然有点凸显我这人嘴碎,但是那个男人到处勾搭过女人,可不是什么专一的情种,毕竟他还在外面养着别的女人。我们听的这些话语自然是从他养的女人那里听过来的。” “他养的女人?”冷时感到吃惊,“他一个舞文弄墨又没有固定生计的人,还能在外面养女人?他这人很有财力吗?” “这种事也算我们小老百姓司空见惯。他倒是没有什么财力,舞文弄墨,全都靠着杨二娘给他支撑。他养的女人在茶园楼里面,长得那叫一个美若天仙。” “所以,他拿着杨二娘的钱在外面养女人?杨二娘知道吗?” “自然知道,杨二娘对那个女人也不算争风吃醋,倒是相安无事,有点二女共侍一夫的感觉。我们听的这些,都是那个女人讲给我们的。那个女人有时会过来在杨二娘这里买香,碰到邻里就难免嘴碎。”老板嫌弃地撇了撇嘴,冷时恰巧看清她围裙下腰间的配饰,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有钱人的花样,咱们普通人可玩不来。”似乎是感受到冷时的目光,老板抬起眼着看冷时。 “等等,茶园楼也是二十四桥之一的楼阁,养那里面的女人,肯定很贵。杨二娘就这么经营一个小铺子,中规中矩的生意,她的钱就算全部给男人,也不至于养得起。”冷时感到迷惑不解,“杨二娘没有别的生计?” “没有。不过她平时的用度倒是很大。她的这些用度,感觉倒是真有点某家大小姐的意思,不过我看可不像。哪家大小姐的手上会全都是老茧呢?” 冷时盯了老板的手一会,终于开口:“你做药材生意多久了?” “也没多久,不过一两年吧。”老板意识到了什么,把手往身体两边放,企图遮掩住什么。 “平时店里雇佣伙计吗?” “当然。现在不太忙,我就自己干活了。” 一个药材的老板,长得貌美如花,如此年轻,双手白皙如葱丝,还没有操劳的老茧子,只有虎口处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手上还有寇丹这样的装饰物品,这不像一个做劳力活动的老板,倒是有点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人物。和风雩阁的人说话毫不畏惧,甚至还会侧着身子靠着架子,并不把风雩阁的调查当回事。说着要奖赏,可是却没有举出像样的例子。这个老板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提供查案思路。药柜上的药材被杂糅地堆放在一起,这个人并没有所谓的药材经验。从泥土里挖出来的药材,自然是在地上给一根根摸出来,堆在案上可不合规矩。 冷时和庄卿对视了一眼,庄卿明显也对这个药铺有所怀疑。冷时和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来问明身份。 庄卿扭头看了看她这药堂的药材,于是随口问道:“你这行医的术法是师从哪家?” 老板愣了一下,估计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犹疑了一下:“我这是从乡里学的。曲氏的妙手堂也不是什么普通人都能进去学习的,我父亲当年重病缠身,常年卧床。我只好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在照顾他的期间,我和乡里的医生潜心钻研医术,掌握了一些精妙的术法。后来父亲去世,我就来了余杭这开了药材铺。” “基本的医药开方会吗?” “自然是会的。” 庄卿走到药柜边上,在被杂糅到一堆的药材里翻寻了一番,最后拿起一根还带着新鲜泥巴的植物。这根植物的根是黄白色,茎又细又长,叶子长在顶端,好似一把撑开的小绿伞。庄卿拿给她:“你知道这是什么药材吗?” 老板看着药材翻来覆去看了看:“薇草?” “这是鬼督邮。”庄卿又问她,“既然你说是薇草,那假如病人肺实鼻塞,你觉得该开什么药房给对方?” 老板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庄卿,大概没想到对方还能这么问,她久久地沉默。 “寻常的药方不知道,进的药材也无法分辨。一个老板做体力劳动却没有茧子,你真的是药材老板吗?”庄卿把药材放回去,语气沉重地问她。 药堂一时陷入了死寂一样的沉默,老板突然笑了笑:“我虽然并不是老板,但是我无心陷害你们,恰巧相反,我是在指引你们。” “别把自己说得好似一个圣人一样。”冷时右手按在终乾上,随时准备出鞘。 老板把围裙解下,二人终于看清她绯色罗群上的样式——是一只站在杏花枝头的黄莺。 她站在挂架旁远远地打量了冷时一番:“我之前一直听闻冷按察你在长安学习了剑术,剑术了得。风雩阁排名第七的人智武双全可不多,不过嘛,我今天可没兴趣见识你的剑术。传闻终乾出鞘,必然是霍然满声,血花斑驳。很可惜,我今天并没有兴趣听你的任何刀剑声。” “你的声音虽然有变化,但是很耳熟。”冷时突然这么说了一句,“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 “是吗?也许是在哪里我们擦肩而过,不过冷按察并不愿意多看我一眼。”老板这么说着,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白药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瓶子打碎在地上,药堂里立刻腾升起一股辛辣的烟雾,又浓又呛,没有人能睁开眼睛。冷时没来得及阻止她,也吸入了一部分。她一只手摸索着扶住一边的药案往外面走,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咳嗽,一时只觉得头昏眼花,眼泪直流,呼吸道极其不通畅。在头昏脑涨之时,在浓浓的烟雾之中,她在听到庄卿的咳嗽声之外,还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隐隐约约地说道:“冷时,不要急,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冷时松开抓住药案的手,企图抓住她,反而被她捏住手腕往外面带。老板的声音在烟雾里听得并不真切:“我说了,我无心害你,恰恰相反,我会指引你们揭开真相,你们怎么就不信呢?我检举了线索,冷按察可得记得给我奖赏。不用担心找不到我,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你......”冷时一张口就觉得呼吸不畅,她又猛地咳嗽了好几声。 跌跌撞撞往门外走过去,扶着门外的墙在新鲜的空气里大口呼吸,终于胸腔清凉,呼吸均匀下来。她一抬 31.第 31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廿二十九,沈园神策房,深夜更深露重之时,正在进行二十四桥案件的第二次梳理。几人分桌坐席,沈缨坐在首位,陆夜次位,白鹤第三,其余各自坐定。对于新发现的余杭药堂遇害案件也被加入到今晚上的讨论之中。 坐得太久,冷时感到腰酸背痛,她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终于好好打量起这间隐蔽的神策房。房间不大,右侧几层紫竹书架,横铺叠架。左侧则是挂了湘帘,案上湖笔、花笺、端溪砚一一备齐,炉香茗碗,倦时可在一旁的榻上小憩,恣无拘束。紫竹做的书架雅而精,朴实无华,下隔较高,四柱略粗,这是为了防止书发霉。书架上放了玉尺和金如意,牙签锦轴,琳琳琅琅。 真奇怪,一个多年不用的房间居然摆满了书?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案件,冷时也不好起身去查看,只好按下疑惑。 “所以,这三具尸体是药店老板和伙计的?那冷按察他们那天看到的那个人岂不是凶手?”听完曲鸢的尸体调查报告,陆夜如此总结,“冷按察,你那天看到的那个女子是什么样子?” “长得是闭月羞花,涂了蔻丹,虎口处有薄茧。身高和我差不多,杏眼樱唇,皮肤白皙,听口音也不像外地人,确实是江左的口音。衣服是茜色,有一只黄莺纹样。” “她和你们说什么了吗?” “她说她不会陷害我们,她在指引我们。”冷时回忆起那个人拉着自己走出烟雾,又补充说,“她好像确实没有对我有什么很大的恶意,还提供了不少杨二娘的消息。对了,你们找到所谓的肉桂色衣服了吗?” “衣服和香炉都找到了。”白鹤从一个青木盒子里拿出来,“情郎的供词和你说的一致,杨二娘确实是把自己打造成世家小姐的样子。至于那个养的茶园楼的情人,茶园楼说她叫小夕,已经走了,下落不明。” “我其实觉得,这个案件和黄莺有很大的关系。”冷时站起来突然说,“之前沈缨推测是五行作案手法,可是药堂的老板姓李,并不是与火相关的姓氏。观音庙有黄莺,玲珑阁也有黄莺,杨二娘的店铺也有黄莺,汪幸遇害的对面树上也有黄莺。虽然曲风荷说钱大人的案发现场没有任何痕迹,邻里未曾见到黄莺,但是我猜是黄莺的巢穴被烧掉了,大家都认为是野生的黄莺。一个凶手在作案中,最需要的就是精准把控时间,这需要人通风报信。钱大人的不好说,但是杨二娘的案件我推测是黄莺受过专门的训练,使用黄莺进行一些通风报信,进行作案的时候就会方便很多。不然,黄莺怎么处处都在?” “那笛子是做什么的?”陆夜掂量了一番腰间的金算盘问道。 “这个我还没想清楚,最开始觉得是地方标记,可是钱大人和利园隔得那么远,这个标记未免有点太靠前。我倒是有个别的建议。”冷时拿起那件肉桂色的衣服,“重新查一查当年苏氏的案件遗留下来的那些人的踪迹。” 众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最后是曲鸢开口:“云归,这么做恐怕风雩阁不会同意。风雩阁说了,这个案件不得重启。凭着一件肉桂色的衣服以及一点捕风捉影,恐怕未免大动干戈。” “那天意怎么说?”冷时看向一边的沈缨,“你有算出来相关的吗?” “确实是和过去的苏氏有关。我过去也和风雩阁提过,但是风雩阁回绝了重查。”沈缨用指节敲了敲案上的茶杯,“苏氏相关的案件是不允许查阅,同时我们卜筮阵不得卜算相关事件。” “关键时刻又不让查,真不知道遮遮掩掩什么。”冷时不屑地说,“既然你不肯说卜辞,那还是我来说。” “冷时!”沈缨出口企图制止,但是冷时已经说了出来。 “群沙秽明珠,众草凌孤芳。岁在元吉,江左余杭,医者难医,冤屈难明。虽然我深知明示天意是有损功德,但是我认为真相比我个人功德更重要。” “你的意思是,苏氏的案件审判有问题?”陆夜终于坐直了腰杆,摸了摸下巴,“啧啧啧,你要是这么说,风雩阁多少得封杀你。” “我对风雩阁的态度并不感兴趣,虽然我是风雩阁派过来的人,但是派我过来时只说案子破掉就行,可没说不能动用什么手段。” “那我们如果要查苏氏的档案,恐怕曲鸢和我得回避。”白鹤突然开口。 陈年旧案是曲氏和白氏一起查明,这番行动无异于是在对白鹤和曲鸢表达不满。曲鸢不动声色地抚了抚手上的白玉镯子,抬眼和白鹤对视了一下,企图获得白鹤的认同。毕竟冷时怎么说也算一个外来人,江左郡四家常年住持的稳定大局可不能轻易被这么一个人推起涟漪,白鹤必然不会同意冷时的做法。白鹤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我玄鹤军是为护佑江左而存在,我个人当年并没有接手家里的相关事务。实不相瞒,确实是有很多与苏氏相关的疑点。倘若这件事一直搞不清楚一言为百言,百言为千言,千言为万言,供往供来,口舌云乱,无有真实,鹿梦馆存下来的档案的书写也许会误导后来的人。所以我愿意回避,全力配合你们的调查。”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曲鸢有些坐不住,她凝视着杯子里的茶叶出神。因为热水的加入而飘忽不定的茶叶已经沉入杯底,变成了带有褐色的叶,死气沉沉,仿佛失去了生气。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过来:“既然白鹤都回避了,我们曲氏也没什么不好回避的。苏氏的案件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说。那我和白鹤之后就不参与你们对于苏氏的直接调查了,不过二十四桥案件我们该做的必然会做到。只是风雩阁那边,你们谁去说?” “我去。”冷时双手交叉着放在案上,“这事我倒倾向于并不告诉风雩阁。” 沈缨听着她这话一惊:“你要是这种事情不告诉它无异于.......”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大家都明白后面的意思。背着风雩阁的命令去翻陈年旧案,无异于背叛江左。 “我们要是说了,这件事情更做不成。可是要是不做,这件事情的真相永远得不到解答,也许最后不过是用所谓的巧合来搪塞百姓之口。民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个道理诸位都懂。但我觉得这件事情并不能强求,我们还是投票决定吧 32.第 32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回头一看,居然是折回来的曲鸢,不知道她笑吟吟地站在二人身后在后面听了多久。陆夜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还特意用象牙扇子拍了拍自己的手腕:“曲家主怎么回来了?” 冷时一言难尽地问:“你不应该先问她是怎么知道你叫洗翠先生的吗?” “夜雨潇潇洗翠枫。”曲鸢回应了冷时的疑惑,“你们背着庄子衿讲悄悄话可真是胆大妄为。” “所以现在大家是都知道我是洗翠先生了吗?”陆夜疑惑地用扇子敲了敲头,“庄子衿给你说的?” “他倒不会给我说。能把一些事情了解得这么透彻的人可不多。我想过沈照银,但是我觉得他不像是轻易写文字的人。毕竟,窥见天意的人可不能轻易留信。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陆夜这个人是合适的人选。” “你就不该取这么明显的名字。”冷时吐槽道,“所以你怎么回来了?” “我本来是想起和陆雨枫交接的事情。我明日不得空,现在我就把这个玉玺给你。”曲鸢一面说着一面解下玉玺放到陆夜手上。 “陆某必然不辱使命。”他很快就把玉玺在腰间系得稳稳当当。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她意味深长地对冷时说,“看来你和庄卿这发展迅速,我是一点都不知情。你啊,总是能闷声干大事。” “那我也走了。冷按察,咱们改日再聊啊。”陆夜将扇子别在腰间,和曲鸢一起像沈园外走去。二人的距离有些暧昧,陆夜总能不经意间拂过曲鸢的罗衣衣帛,在曲鸢看过来的时候又会很含情脉脉地注视对方。陆夜的神态配合他鲜红的家服,看起来仿佛一只红色的花孔雀。 要是庄卿像陆夜一样在女孩子面前企图吸引我的注意,那庄卿也一定是他们孔雀里最好看又不做作的一只。冷时毫不客气地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番。倏然风起,她闻到月桂浮香,抬头一看,月上花梢,繁密的翠绿之中居然点缀着点点金黄,初开的月桂尚未引起人的注意,却用香气来先声夺势,就像当年的那束月桂中又夹杂着少年懵懂的欢喜。 见门还没有开,冷时踮起脚把那几枝开了花的桂枝给摘下来,用身上的布绳捆成一束。可怜这刚刚盛开的桂花就这么被冷时糟蹋了。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冷时立马转过身来,把桂花背到身后。沈缨和庄卿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沈缨一脸春风满面的表情,庄卿倒是没什么特别明显的表情波动。 “子衿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今晚上真是难为你在这里坐到这么晚。冷时,你送送他。”沈缨注意到她背着的手,“你身后有什么东西吗?” 这真是尴尬的现场,总不能只给庄卿一束月桂,让沈缨在一边干瞪眼。冷时只好把那束月桂拿出来,准备解开布条把月桂分一半出来。没想到沈缨皱起眉头问她:“你哪里折的?” “就我身后这颗树。今年还没有满地铺金,不过看这开的劲头不错。”冷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这颗桂花树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根深叶茂,四季常青,这才注意到院子里除了这颗桂花树竟然没有别的植物,树也没有多余的藤蔓,一看就是平时被精心打理过了。 “冷时!你有没有想过这颗树的年纪比我们加起来都大?”沈缨绝望地看着她,“这个院子江左郡当年在这里商量抵御外敌的时候启用的,这颗树是他们五个人一起种下的。这颗桂花树百年常青,品种特殊,能活百余年。江左抵御外敌以来三百年,目前为止只开过两次花!今年好不容易开了,你折了做什么?” 冷时一时也愣住了,毕竟她也不知道一颗桂花树还有这等玄机在里面。本想着博得庄美人一笑,结果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前尘旧事。她尴尬地抬头仔细寻找,发现自己刚才摘得格外精准,绝不放过视线里的一枝桂花。这折下来的也不能再接回去。她一时在内心狂骂自己刚才一番,然后毕恭毕敬地抽出一枝最好的桂花,其他的放到沈缨手上:“还是你来处理吧,我留一枝作纪念。” “我看你真是闲得!”沈缨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番,“幸好他们不在,看到了有得说。” “看来你这么快就把庄卿划到自己人的阵营了?行了行了,这几枝怎么办?”冷时拿着那支桂花晃了晃,“偷偷埋了?在这个树下也能当个肥料。” “你是杀人灭口吗?这么熟练。冷时行事莽撞,还请庄子衿你见谅。”沈缨冲庄卿叹了口气,“我也没办法,你也看到了。” “自然听沈太卜的处理。这花的品种确实很奇特,花的颜色似乎比普通桂花更白,开得还是一长簇。”庄卿仔细打量了一番桂花,不知道是从哪里引出来的品种。 “那,我去把这花埋了?”冷时思量了一番,“好像拿出去别人能看出来不是普通的桂花。” “埋!眼不见心不烦。冷时,你下次不要再动这个院长里的东西,他们那个时代保留的东西很多,我真怕你给我碰出点什么。庄子衿,你别帮她,让她长长记性,真是惯得她无法无天。”沈缨及时拉住了准备去帮忙一起铲土的庄卿。 “没事,我就自己埋。就这?”冷时用铲子指了指树下一块被月光照着的土地。 “你可给我悠着点!不要把根伤到了。”沈缨仔细确认不会伤着根就让她一铲子下去了。 “真是让你见笑话了。子衿你要是有事就先走?”沈缨准备送客,结果冷时突然直起身来喊住庄卿。 “你大晚上挨罚就算了,人家庄子衿不回去休息吗?”沈缨头疼地扶额,“子衿你回去吧,你们萧山书院下个月好像重九有集会。” 萧山书院作为江左的文化宣传阵地,大型节日一般会选择在萧山书院进行,攀登萧山,新菊吐秀,秋景清妍,不失为一件美事。这种大型集会一般由书院院长组织,也就是庄氏的家主。 庄卿看着冷时没有动,大概是想知道她有什么话想说。冷时看到他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像是被氤氲过,整个人带着倦色。 “请问我们沈太卜能不能回避一下?”冷时礼貌地问沈缨。 沈缨大 33.第 33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冷时翻开第三本金书,沈缨提着灯凑近了照,发现里面居然只有简短却又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句话:“江左长乐四年,风雩阁同曲氏违背天道,发行妙手方,杀太史钟二十四人于周家桥。秉笔直书,石匮金书。”这句话并没有任何落款。 几人沉默良久,沈缨有些迷茫地问:“这些字每个字我都认识,这连起来怎么感觉让人有点云里雾里?” 冷时收起懒散的样子,表情凝重地回答:“如果我的书类学得不错,我记得现在记载的是‘江左长乐四年,风雩阁同曲氏悬壶济世,发行妙手方,挽救江左失陷’,太史钟这个人我是从来没听说过。” 庄卿将这本金书翻来覆去打量了一番,只看到书脊上有装饰的纹样,并无别的多余的文字。他只好顶着另外二人疑惑的眼神回答:“萧山书院从未听闻过太史钟二十四人被杀的事,也没有相关史料记载。书院所记载的第一任史官是文鹄的先祖,也就是文韬。” “难道这是伪史?”沈缨问道,“看着也没个标注,也不留名,真奇怪。” 如果这是伪史那还好说,可是这是在沈园禁地挖出来的,一般只有沈家家主才可以进入。这如果是真实记载,那为何今日不见机记载呢?风雩阁一直优待史官,曲氏的妙手方的发行当年也是接受了沈园的占卜,卜辞可是顺从天意。这金书的记载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仿佛风雩阁和曲氏犯下了弥天大罪,为了发行妙手方杀太史钟二十四人。 就在这诡异凝重的气氛中,冷时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好冷!我们能不能去屋子里坐着说话?站着吹风你们不冷吗?” 这下属于是添茶回灯重开会。石匮太重实在搬不走,三人把三本金书放在案上仔细研究,那本名单里的二十四个人有两种姓氏,第一种应当是太史钟的亲人,姓钟,第二种姓花。这两种姓氏的史官在历史记载上都未曾听闻。 庄卿仔细看了格式字迹后推断:“应当是专业的史官书写,格式符合记载的格式,字迹遒劲有力,这些都是史官在接受了专业训练之后才能写出来的。” 沈缨摸了摸下巴:“我感到疑惑的是它说‘违背天意’,可是我们沈园的卜辞保留中从来没有说过妙手方的一句不好。就算是最初的发行中的卜辞,我们也是精心保留。” 冷时在二人试探的目光中放下茶杯,无奈地说:“你们别看我了,我给风雩阁打工这些年,一直是很紧张的关系。它防着我,我也防备它,风雩阁的档案馆我确实进过一次,但是并没有看到和江左相关的记录。” “孤证不立。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庄卿将三本金书按照它们原来的样子整齐地叠放好,几人愕然地发现书脊上的纹案居然拼凑出来是数字。 “这是?贰拾肆?”冷时辨认了一番,“二十四,是为了纪念二十四个人吗?” 沈缨猜测:“难道是那个院子里还有东西?是离那颗树下二十四步?” “我们也不能大张旗鼓地翻找,这个事情毕竟涉及到风雩阁。”冷时斟酌了半晌,“我倒觉得不是伪史。我在长安的乾元书院有过一次偶然的经历,当时那是一块绢布,破破碎碎,一看就是被紧急放置。上面写着‘妙手方,天道轮回,罪行不赦’,最开始我以为是什么激进反对妙手方的人写的,但是后来在乾元书院查了查,发现曲氏和风雩阁确实走得很近。风雩阁还有一批专门保护曲氏的妙手方药材的人,被成为莳药者。奇怪的点是,曲氏的药材。它们是什么成分我们至今不清楚,但是每一批妙手方都是从风雩阁运过来,药材又是从江左运过去。” “所以从商业角度考虑,他们应该不运走药材,应该直接在江左做。一路运过来运过去,反而花了大价钱,还容易被劫。”沈缨总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长安郡对于风雩阁的统治并不是完全如一,所以他们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事情是某次在长安查案的时候,正好查到有莳药者在长安违法饮酒。对他进行盘查行踪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这个事情你和谁提过?”沈缨问道。 “之前和庄卿说过,现在和你说了。不过你放心,我俩都没乱出去说。” 搁这庄卿还没进门,你就先偏心他了。沈缨揉了揉眉心:“那子衿怎么看这个事情?” 庄卿摇摇头:“在没有进一步证据前不能轻易下结论。” “不过我劝你们最好防着点曲风荷,虽然是一起长大的同窗,但是她现在已经是滴水不漏。”冷时想起前几日的当面报告的事情,“她好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监视了我,我也能理解,毕竟她家和风雩阁走得很近,但是我还是感觉不舒服。” “这个事情涉及的人和事都十分重大,我们三个人还是保密比较好。”沈缨如此总结,“关于妙手方是严禁卜算,所以我也不能轻易启动卜筮阵。” 另外二人赞同地点点头。 “现在离天亮还有段时间,我们把院子要不翻一翻?院子也不大,我们动作快一些。”沈缨继续提议。 “我要不在这个屋子里翻一翻?”冷时环顾四周,“那里还有几排书呢,都是什么时候的?” “很久了,我也不清楚。之前十七先生严禁轻易挪动摆设,所以这个屋子几乎没被动过。” 冷时站在这几排书架前翻了翻,几乎都是竹简,年久失修,线已经被虫咬坏,拿起来都是散架的简牍。冷时一边捂住口鼻,一边拿着鸡毛掸子拍掉灰尘。 “二十四,二十四……”目光突然顿住了,在一个满是灰的角落里,几片简牍是一篇叫做《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文章,歌颂了江左繁华的二十四桥。她拿起来仔细阅读,发现一些字下面被人用刀划了很短的横线,不仔细看还看不见。 将这几个字连起来读是:“书案地板下。” 冷时连忙把庄卿、沈缨二人叫回来。 “摆设从未动过?” “自然,除了扫扫灰,哪里还能动?”沈缨走到书案边,“是不是巧合看看就知道。” 他用手敲了敲书案下的木地板,果然有一块发出了不同的闷声。 “还真有空的。”冷时连忙把书架上的金如意递给他。 沈缨接过金如意“啪”地一声翘起木板,下面又反射出光泽,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本金书。金书的封面并无字迹,打开里面一看,写着令三个人都震惊的话语:“太史钟二十四人被杀,妙手方背叛江左,我等无力,后来者务必禁止。沈谦与庄杉记录在此,石匮金书,木板之下,终见天日。” 句子后面还刻了白狮子纹样和萧山书院纹样,签名落款的痕迹无疑是家主。 “沈谦是沈园的创始人,庄杉也是你们萧山书院第一任院长,这种东 34.第 34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最快更新 [] 庄卿的房间极其简洁,四面窗棂,竹梅掩映,床榻几案,洁无纤尘。靠窗的几上还摆了一把琴,旁边还放着几缕丝线,看得出来,主人很是爱惜这把琴,正在给它换弦。院子里还种了一棵月桂,现在正是初秋,尚未开花。 庄卿俯下身摸了摸铺的被衾,转头问冷时:“你平日里睡的床硬吗?” 冷时正在看他房间里瓶子中插的梅花干枝,随口答道:“出门在外什么床都行,我不挑。” “再铺一层被絮,太硬了。”庄卿对站在一边的青衣侍女吩咐。 “家主,我们铺过一层了,这应该是我们萧山书院最软的榻了。” “再铺。她睡不了硬的。被子再拿一床出来,山上就一床被子太冷。” 这个被子怎么就薄了。毕竟萧山书院一向主张“学海无涯苦作舟”,所以床榻也是硬的。今天晚上家主说让铺软的床,侍女真是一时也摸不准这个软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寻常人家的软榻,合着是给冷时准备的。 冷时在一边整理衣服放进樟木柜子,听到他们的对话,悠悠然地补充:“不用麻烦他们抱被子出来,我怕热,晚上盖得可薄了,一床就够了。” “那就再铺一层,不用加被子。”庄卿吩咐完侍女,过来帮冷时折衣服。两个人的衣服交错着放在一起,庄卿从未和别人共享过自己的衣柜,一个人突然强势地入侵进来,还理直气壮地要求霸占一半的领地——庄卿的内心感到很微妙,如果这个人是冷时的话他还是很愿意的。 “停,你放着,我来。”冷时从庄卿手上拿过被他折得形状奇怪的衣裳,用胳膊碰了碰庄卿,“你在家不怎么折衣服吧?不对,你是家主,我差点给忘了。烧水去,我想洗个澡,不要太烫,你要和我一起洗吗?” “这就不用了。” “两个人一起洗澡可以节约水呢。都秋天了,你也不想浪费水吧?” 庄卿一下被她噎住,看着冷时耳后的红痣,心乱如麻,他也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这个发展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没听说过哪家的姑娘这么主动啊?这种事情不都是洞房花烛夜才能有的吗?让冷时进屋算是极大的让步了,她这是要做什么呢? 这种不明不白的话很容易让人多想,庄卿一下就脸红了。他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看到铜镜里冷时在憋笑,就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行了,不逗你了。”冷时把衣服叠了三叠,“你先去洗吧,给我暖暖床。我身体冷冰冰的,也就只有洗澡那一会热乎。” 她语气熟稔,好像两个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许久。庄卿叹了口气,只好出门去叫人给她准备沐浴。 门口正好站着渊薮,和出来的庄卿撞上一面。他不自然地说:“家主,我有几句话想提醒你。” 庄卿点头示意他直接说,只听得渊薮扭捏了一下:“虽然家主你和冷按察是多年重逢,春宵苦短,家主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要沉溺女色......” “我没有。” “家主你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让她把你的魂给勾走了。” 庄卿把他往旁边一拍:“做你的事去。” “家主去哪里?” “我去沐浴。” “家主与冷按察尚未礼成,家主要……”渊薮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吞吞吐吐。 “你到底想说什么?”庄卿终于转过来。 “家主就决定是她了吗?” “不好吗?” “好是好,就是……”渊薮斟酌道,“冷按察这个名声在江左不太好。” “名声如浮云,明天换阵风吹,名声也会变。” 冷时沐浴完回到卧房的时候,庄卿正靠在床头看书。 “看的什么?”冷时凑到他臂弯里,对方也很配合地把她圈住,“你躺了多久了?好暖和的被窝。” 庄卿把书合上,一手给冷时把被子提上来。冷时这才看清楚书名,看的是江左的史学史,类似讲述江左历代史官的记载。 “想着找太史钟呢?依我看,是不太可能有记载的。” “你压着我头发了,把蜡烛吹了。” 冷时只好裹着被子坐起来对着蜡烛“呼”的一声,屋子里就此陷入黑暗。安安静静,好像能听到庄卿的心跳。冷时感觉身上有点冷,就往庄卿这个热源那边凑,但是她凑一点,庄卿就往墙里靠一点。 “我都挨着墙了。”庄卿终于忍不住说她,“你睡着动什么?” “你那边暖和呀!卿卿你最好了,让我.....”冷时的话没有说完,她刚好贴到庄卿身上,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生理反应,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让靠近了。 这真是让人面红耳赤的气氛,冷时听到庄卿在她耳边喘息道:“你过去,不要挨着我。” 冷时非常懂事地退了一点,还不忘调动气氛:“这个我也没想到,哪里能想到你这么没有定力?” “这个定力是我能控制的吗?”冷时感觉要是亮着蜡烛,庄卿那个眼刀不知道把自己刮了多少次。 “我寻思着我也没做什么,你怎么就这么灵敏呢?” 庄卿居然难得地回答:“你身上的香。”是了,心上人用着和自己身上一样的香,第一次躺在自己身边,又是这个生龙活虎的年纪,要是没点反应庄卿也不正常。 “要不我们聊聊天缓解一下?”冷时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只好想了这个馊主意,“比如,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冷时?别人叫我都是表字或者小时。” “那是别人。” 好了,你原来还想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独树一帜。冷时继续再接再厉,企图在这个时候套出点话来:“我其实很奇怪,你怎么就喜欢上我了?” 这次庄卿倒是沉默了一阵,就在冷时以为他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回答:“真实。” “说点我想听的,我给你好东西。”冷时在一旁循循善诱。 “你想听什么?” “比如我喜欢你,我想你,我爱你之类的。”冷时大言不惭地说道,毕竟天塌下来了,还有庄卿的嘴硬着。 “我最先认识她的时候,只觉得她性格很跳脱。有天晚上有桂花糕的时候,当时想,如果冷时在就好了,她一定喜欢这样的食物。这只是一个开端,当开始频繁想念一个人的时候,这就很不对劲了。情爱的开始,从少至终,如同赴汤蹈火。枝头明月,檐下水滴,看到美景第一个想起她的时候,我就知道跨过了那条线。我的父母知道她的存在,他们满心欢喜等我把她带回去,父亲给她留了萧山书院那年最好的雨前茶,母亲说不能太寒碜,给她准备了一根簪子。” “那个人埋怨我不愿意和她一起离开,又在上元节不告而别。这些良辰美景好像巫山神女一梦。那个人又不愿意写一封信回来,这让我心灰意冷。在一个上元夜,我丢掉她的红头绳,企图开始新的生活。” 庄卿的声音很平静,波澜不惊,可说出来的话并不像在夸她:“红头绳丢了之后一直找不到,原来是被一只猫叼走了头绳,并且在院子的桂花树下还给了我,所以那只猫叫月桂。在一些工作中,趁着职务之便和沈缨打听了一下那个人,沈缨只说她还活着,她也许有些事情做得不够恰当,但是她一定会找到机会回来亲自和我道歉。” “那个人回来的消息在江左的四家传开了,沈缨说她也许是没想好怎么面对我,我却觉得是她已经忘记了我。长安十里繁华,绿窗朱户,稀世奇珍,佳联掇画,她会在那里遇到新的人。有人说她名声不好,背叛江左。我信仰眼见为实,我的父母尊重我的选择。但是如果她那天不去一趟萧山书院,我们之间可能真就止步于此。” “现在她在我家喝了我的茶,有我给她的字据保证,睡着我的床,还 35.第 35 章 [] 卯时,慈安塔上的古铜晨钟被准时敲响,一声又一声,悠悠不断,隔着塔下一排翠竹林淡淡的雨雾,从年少十六岁的尽头传过来。恍惚在呼唤冷时,那段逃避命运,每日耽于和庄卿情爱的生活。 萧山书院,钟声里的萧山书院仍然是那么静默,敲奏了又一夜的死亡,新的黎明已然诞生。 隔了七年再听到这种熟悉的钟声,冷时反而觉得很安心——现在终于不像当年一样痛苦早起,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但是庄卿就得被迫起来,他一动就带着初秋的凉气进到被子里面来。 “不睡会儿吗?”冷时把他拉住,“昨晚上你也没怎么睡着吧?” 两个人昨晚上回来本来就比较晚,结果再卿卿我我,年少气盛,想睡着就更困难了。 “你睡,我得去晨会。”庄卿的声音有点哑,听起来像是上了火,他坐起来给冷时把被子的边角又压了一遍。 冷时已经听到侍女们鱼贯而入,脚步声,器皿的碰撞声,还有年长的侍女的窃窃吩咐声都充斥了整个房间。没有人上前来撩开床帐,但是冷时极好的听力还是捕捉到了她们的疑惑。 “今天家主还没起来?” “是呀,家主一向规律,今日该不会是病了?” “咱们也不能去掀开帷帐,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喊两声?” “别,我听说昨晚上沈家的那个姑娘在这里留宿,咱们这么大声,可别坏了他们的好事。” “原来如此,那咱们还是等着吧,估计一时半会起不来。” 不,我什么都没干,我想干现在也不合适。冷时听到这里突然扑哧一声笑起来,她顶着庄卿疑惑的眼神坐起来:“不睡了,我还是起来吧。” 年轻的侍女只见得家主的床帐中似有两个身影,两个身影如胶似漆地贴在一起,其中一个瘦削一点的明显是女子。二人在床帐里不知窃窃私语了什么,女子很轻地在另一个身影的脸部贴了一下,真是令人耳热的亲昵,年轻侍女连忙低下头。过了一阵,帷帐就被掀开了——果然是庄卿和冷时,二人眼下乌青,看得出来昨晚并没有睡好。 庄卿因为急着晨会,所以先走一步梳洗,他只好叮嘱冷时:“午食一起用餐,有什么事来万卷楼书房。” 这么多年过去了,庄卿居然还在万卷楼那个书房。冷时点头表示明白,在床边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个年长的侍女站在自己旁边。她慢悠悠地下床,习惯性地转身准备叠被子,没想到年长的侍女和蔼地喊住她:“冷按察,我们来吧。” “不碍事,我就是顺手叠了。”冷时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年长侍女喊住她的原因。 “冷按察是客,哪里能让客叠被子?”年长的侍女一看就是见过大风大浪,面不改色地向二位问好,请他们各自梳洗,安排得井井有条,冷时只好退后一步梳洗。 年长侍女提心吊胆地前来亲自整理床铺,她用敏锐的眼睛一点点地扫过床单和被子,确定没有异常的痕迹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没干出出格的事,不然这个差可不好交。 冷时无所事事地在萧山书院逛了一圈,因着她穿得低调朴素,年纪也不大,看起来仿佛是萧山书院的学生,不少学生都过来和她搭讪。冷时乐在其中,睁眼装瞎,不到一上午就已经以数类学生的身份打入书类学生内部。 “姑娘,我们二人真是一见如故,不知姑娘贵姓?”和她聊天的是书类的一个少年,是庄卿家的学生,叫庄阳韶。这个少年性格活泼,和普通的庄家人性格确实不同。 “我.......”冷时随口编了一个,“我姓陆,叫陆时,是数类的学生。” “是朱提园的陆氏吗?”庄阳韶更加一脸崇拜,“我听说朱提园多数类人才。” 朱提园这个关系冷时是不敢乱攀的,她只好摇摇头:“不是,只是同姓。” “陆姑娘是第一年来咱们书院吗?” 冷时正好想侧面打听一下庄卿:“对对对,我想问问,你们书类的庄院长,庄子衿为人如何?” “很严厉。”庄韶阳谈到这个就眉头紧皱,“我们现在的考试比当年的规定更加严格,子衿院长不像之前的未曜院长那么温柔,大家看着他就很害怕。不过,我其实是他表侄子。” “表侄子?” “是,虽然我是他表侄子,但是他对我也很严厉,一视同仁。该背的书还是得背,从不能偷懒。” “是不是还会在背书前检查你的小抄?” “对,没错。而且只要是子衿院长出题,我们这一学年的成绩都不怎么好看。” 我懂,冷时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毕竟自己当年就是被查过身上是不是有小抄。 “你好好学习,争取一举拿下萧山书院,给大家出题皆大欢喜。” “这我不敢想。”庄韶阳连连退却,“这不合适,院长还是得让最优秀的人来。” “年轻人就是要敢想,庄卿,不是,庄子衿院长现在的学生,说不定是青黄不接,这不得让你来吗?”冷时热情地拍拍年轻人的肩膀。 “说不定子衿院长自己的孩子教出来会比我更优秀。虽然他至今未婚,不过我听着他的一些轶事,猜他肯定内心是有所要求的。”庄韶阳悲观地说。 “怎么说?”冷时一听还有这种八卦,连忙表示洗耳恭听。 “其实讲讲也没什么,这个事情我们萧山书院大多数学生都知道。”庄韶阳犹豫着,“之前有人给子衿院长介绍过一门婚事,子衿院长拒绝了,说一堆的要求,总结就是进萧山书院庄市的门必须不出前三。萧山书院本来就是全江左人才聚集地,这个要求出来大家一片哗然。我有一次在子衿院长的书房里单独背书,当时他出去一阵子。我一个人在书房里优哉游哉,看到他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很旧的本子,估计是断过好几次,本子的边脊都用苇草编了好几次,新的旧的草夹杂在一起。” 冷时几乎可以猜出来那是什么本子,但是她耐心地听下去:“说不定是很重要的家中内务记载的本子。” “我看着不像,谁家内务会在封面写那种诗句啊!字不像子衿院长的就算了,我读着这也不符合平仄啊!”庄韶阳忍不住吐槽。 “这个......”冷时战术性地咳嗽了一声,“咳,平仄不重要,要看得懂才最重要。” “说得也是,我看着这个字写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我表舅洁癖特别重,我之前字不好看,他盯着我练了好长的时间。那句诗也很应景,叫什么提名处,我与卿卿共什么?”庄韶阳表示震撼,“我当时粗略地看了 36.第 36 章 [] 庄韶阳很快就被庄卿打发走了,他走之前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看冷时的那一眼简直是非常惶恐。这也能理解,毕竟交谈的以为是一个普通同窗,回头猛然知道自己和那个人谈论的主人公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太可怕了。冷时一边对他投去安抚的眼神,一边内心默默回忆自己当年知道子卿就是庄子衿的感觉。 庄韶阳一走,气氛就冷下来。夜晚耳磨斯鬓,情人呢喃,早上起床还没清醒,尚不知脸面为何物,但是现在白天清醒过来,有了亲密的接触后,冷时看庄卿总是带了点踌躇,再加上她瞅着庄卿的嘴唇上有被自己咬破的痕迹,虽然有种隐秘的占有的快乐,但是总觉得在青天白日下有点不好意思。这么一想,庄卿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确实是软的,有点像江左的一种硬质甜点,外面的皮有些硬,里面的流心确实冷时最爱的桂花的味道。 喘息,温度,指茧,情话,泪痣,哪一样拿出来冷时都觉得能想入非非。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只好装模作样地咳嗽一番:“那我也先走了。” “你走哪里去?”庄卿这语气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冷时感到不妙。 “去看看赵娘子......不对,是我们沈园的主事望舒。他被我安插在赵娘子家附近已经好久了,我得亲自去看看。”冷时只希望快点溜之大吉,“庄卿你中午不必等我了,我可能下午......” 哪知道庄卿突然改了话语:“庄韶阳年纪尚小,家中独子,多有冒犯,如有罪过,我替他向你道歉。” 这番话语让冷时一下明白,庄卿刚才在后面估计听了不少,包括自己是所谓的洗翠先生一类的。 “不碍事不碍事,童言无忌。”冷时虽然惊骇于庄卿突然道歉,但是不知道庄卿还会问出什么来,只想快点找个借口溜走。毕竟昨晚上和他说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现在又说自己姓陆,庄卿恪守礼法,在这些事情上极有可能过意不去,自己内心也是格外心虚。 “早上你答应了的,怎么又要出去?” 睡了一觉起来,怎么庄卿问的全是超纲题?答应什么?冷时看着他的泪痣用力眨了眨眼睛,终于记起来他走之前隐隐约约说了句类似回来一起用餐的话。一顿饭倒也不至于这么忧伤,只是急着溜走罢了。 “这个,那个,其实......”冷时一时也找不到借口,“我只是觉得,望舒那边我多少去看看,何况你得忙着重阳的典会,我也不好打扰是不是?” 庄卿盯着她的异瞳没有说话,但是冷时心虚地感觉他看穿了自己。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庄卿突然眼帘下垂,偏过头去看走廊外面的光秃秃的玉兰树,倒是有点美人受伤的形态。冷时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话本里的那种闺怨的形象,不过这位是怨夫,好像自己要抛弃他出去鬼混一样。 “我也不是出去鬼混,你就不要在意了。我保证,晚上一定回来!”冷时看不得美人黯然神伤,尤其是庄卿这种脸的诱惑力之大。 不知庄卿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一早上在这里以柔克刚。他也不说话,就无辜地盯着那边的白玉兰。冷时被他这种行为搞得也有点心慌,走近几步,本想伸手拉住他,但是廊下旁边突然有人经过,只好收回来,嘴上哄他:“我和陆夜什么都没有,我只是随便取的姓氏。总不能说我姓庄吧?庄韶阳就是你们自己家里人,我一说就露馅了。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和他们问问萧山书院的现状。你要是过意不去,要不下次我说我姓沈吧。” 庄卿回头正好看到她的缩手的动作,他有些不解地睁大了眼睛:“你在做什么?” “本来想和你拉一下,这不是刚才过去一个人,我就缩回来了吗?”冷时也无辜地解释。 “为什么?” “你是子衿院长啊!我在这里和你拉拉扯扯,多不好。你要是觉得不公平,这样吧,你下次可以和他们说你姓冷,我把我的姓氏分给你一半,你可以叫冷子衿。” 搞了半天,冷时还是没懂自己生气的点,庄卿只好叹了口气,给了她一个台阶:“望舒那边你要是不急,我等会陪你去。那条街我对它不放心,中午用了餐再去。” “我急。”冷时说到这个就非常坚定了,直接不走他的台阶,“我可以自己去,不能因为我们两个现在关系亲密,就什么事情我得依靠你。在你看不见的七年,我也一样过来了,一条街有什么好怕的?” 不愧是冷时,直接把台阶给你踢飞。庄卿只好带着她往书院大门去:“我送你到门口。” 冷时没有走他前面,走在他旁边,看到他垂着的手,白脂如玉,手上的茧子像是白玉的纹路,温润而栗然,脑子里莫名就浮现出《诗经》里的“手如柔荑”这个词语。昨晚上这只节骨分明的手一直把自己抱得很紧,冷时还记得他指腹的薄薄茧在棉麻之外的心猿意马。 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正好现在走的这条路人不多,她小心地试探着,想隔庄卿的衣袖去触碰他的右手,想试试是什么触感。碰到时候,庄卿明显被惊了一下,手习惯性地动了一下,企图挣脱,撇过头来发现冷时若无其事地准备放下手,他又面不改色地把碍事的袖子一抛,把冷时的手重新握住。 虽然不是第一次牵手,但是还是一如当初一样心动。冷时挣扎了一番:“我只是碰一下,别这样,快放开,被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很见不得人吗?” “我这不是没进你们家门吗?” “那我现在送你去哪里?” 冷时有种士别一晨,刮目相看的感觉,庄卿你小子这不是挺能怼的吗?这就是睡了一晚上的变化吗?江左辩论赛没有庄卿真是莫大的遗憾。 热乎乎的掌心和茧子在冷时的手里摩擦,初秋的冷风都被隔绝在外。 恰好路上有三位老师向这个方向走过来,冷时眼尖,看到为首的正好是当年教自己的十三先生,身后跟着好几个数类老师。冷时连忙把手挣脱出来,庄卿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又把她的手给拉回来。 “放手放手,我在十三先生面前是要脸的。”冷时小声和庄卿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少读书对于老师的畏惧,冷时对于在过去的老师面前这样大摇大摆地拉手实在是有点尴尬。何况庄卿身份在这摆着,江左第一名流的头衔还要不要了? 庄卿置若罔闻,十三先生和那两位老师却已经到了面前。十三先生记忆力很好,对于学生是过目不忘,更别提冷时这种当年读书大起大落不填考号的优秀学生,想忘记也很难。十三先生本人性格活泼,每天都是乐呵呵的样子,因为当年的风雩阁卜算天机选拔中排名第十三,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为“十三先生”,萧山书院也让他委任数类的首席先生。他对学生一向平易近人,虽然年近花甲,但是思想非常开明,学生大多非常喜爱他,他也一直是萧山书院六类首席里唯一一位在位时间最长的先生。 “十三”就像一个符号,让人们几乎忘记了他的本人的名字,他本人也乐得如此,说是窥探天机的人就不应该留名青史。 多年过去,十三先生仍然是一身褐色的长衫,不过头发更加花白而已,眼睛倒是一如过去般地明亮。他一走近,庄卿就把手给放开,和这几位老师互相行礼。 “子衿啊,最近重阳佳节将至,学生们多有躁动,急着归家,我们数类......”他说话顿了一下,显然是注意到了旁边的冷时。 在诡异的安静中,冷时连忙恭敬又无声地行了一个礼,十三先生这才带了笑意地继续说:“数类的小考我们商量了一下,这次就不用测剑术了,让他们试试射箭,这个快一些,剑术测试实在是太慢了。君子六艺,还是得沾一点。” 庄卿仔细聆听,然后点点头回答:“随先生安排。” “那就好,这是冷时吧?我果然没看错,你怎么回来了?十七病逝时,我以为你会把他带着魂归故里,没想到你居然也没回来。”十三先生显然对于冷时突然回归感到吃惊。 “十三先生,现在得叫冷按察了!唉,当年觉得你和你兄长都是好苗子,一直劝你留在卜算行业,你好像放弃了来着,我还觉得挺可惜的。”另外一个姜黄色长衫的老师也注意到,很好,又是一位熟人。 “是呀,当年最后一次大考,我记得冷时拔得头筹吧,我以为你要留下来,没想到居然游学去了。”抱着算筹哐哐当当的老师打量了冷时一番,“终于决定回归卜算了吗?” “感谢各位老师记念,不必这么生分,叫我冷时也行,之前取了表字是云归。我这次来只是......”冷时一时停住了下文,自己和庄卿的关系这个时候说出来怕是多少有点不合适,也不能直接把自己调查案件的事情随意说出来,她感到旁边庄卿若有若无地投送过来的目光,一时进退为难。 “想必是长安的事情忙完了吧?”十三先生乐呵呵地给了她台阶,“这是想回来留在萧山书院教授数类?” “教数类吗?教书好啊,你忙了这么久,可算可以修养生息了。”抱着算筹的老师赞成地点点头。 “那冷云归成家了吗?这些年在长安可有如意郎君?”姜黄色长衫的老师一语惊雷。 “没有没有,在长安公务繁忙,哪里有闲暇想这些?”冷时火速否认,哪知道这直接打开了另外一位老师的话匣子。 “没有?太好了!我家 37.第 37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 冷时站在银烛街对望舒的打扮陷入沉思,望舒身着紫花草裤,束斑竹枝冠、蝉翼巾于街上喝茶。看惯了望舒平日里靛蓝色的衣服的打扮,这身显得格外奇怪。 “冷按察您就别看了,我这不是为了融入周围环境吗?”望舒尴尬地摸摸鼻子,眼神恍惚。 “你这身打扮真是让人有点吃惊。算了,你还是讲讲这段时间的发现吧。”冷时拿起桌上的粗碗,对里面的粗茶叶一饮而尽,苦到了舌尖。冷时龇了龇牙,摆手示意对面的望舒继续说。 “这个路边的茶是有点苦,您忍一忍。”望舒对于这段时间的调查娓娓道来。 “赵娘子在我们走之后状态并没有变化,生活照旧。不过周围的邻居却有些许和我们之前猜想的不同。” “怎么说?”冷时用手指弹了弹茶碗,举起手招呼一边的老板,示意再加一碗。 望舒等到老板走过去之后才开口:“他们确实是在监视她,不过我倒更倾向是在保护她。在之前的一天晚上,有人刺杀赵娘子。” 冷时现在听不得“刺杀”这两个字,眼皮一跳:“你看清楚是什么人了?” “蒙着面,看不清。他和我交手了,身手不凡,明显是得到良好训练的刺客。我被他刺中,还是那个扎纸鸢的老板过来提着刀帮我解围。他当时吼了一嗓子,把我和赵娘子保护在身后,街坊邻居也都惊醒了。刺客一看大家都醒了,只好逃掉了。”望舒拿了盘子里的小点心吃了一口,也被它粗制滥造的味道给刺激得皱起眉头。 “不过,冷按察,这个刺客当时招招致命,而且招数狠毒,直接冲着命门过来。我自小接受沈园的剑客训练,一直担任主事,要说胜过我的剑术的人只有——”他压低声音,“江湖中的高手或者风雩阁榜上有名的人物了。那个人用一种香气遮掩了自己身上的气味,非常专业,他手上有青筋,我借着月光瞟了一眼,总觉得有点像......” 冷时冲他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 望舒犹豫着说:“有点像庄子衿家主身边的渊薮。因为渊薮的剑术习惯是在最后的收尾处,会用眼睛看一眼刀身,他明显是看了一眼。但是习惯这个东西,也可以学,也可以模仿,咱们谁也说不清。”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冷时问道:“还有别的线索吗?” “没有,他就动了一次手,那一次失败后就没有再有任何动作了。”望舒望着赵娘子家门口叹了口气,“结果赵娘子的胆子更小了,说什么自己的报应来了,大限将至。” “望舒,假如那个动手的人真的是渊薮怎么办?”冷时弹了弹碗,老板又过来为她加了一碗。 “这.......”望舒挠了挠头,“这也得看您和家主的意思了。” “假如有一天,沈缨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也不过如此。你的本心会怎么选择呢?”冷时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这不至于吧?”望舒忽然有些不自在,然后盯着碗里的粗茶叶回答,“我不知道。但是我还是会选择听家主的话。您也许不了解的缘由。我的家族世世代代是沈家的剑客。我最初并不想做沈园的剑客,我想去开一间酒肆。” “我在小时候的一次逃课中,遇到了家主。那个时候有段时间您和家主是分开了,似乎是在学不同的观星术。家主在院子的梅花树下背书。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家主,所以我就偷偷在墙上观望他。因为付只有他的院子不会老师们抓到。” “在我偷偷躲藏在那个墙头的第三天,家主背书背到一半招呼我下来。我很紧张,最先很是防备,但是家主并不在意。” “后来我和他熟络起来,我意识到家主其实信的是卜筮阵,也就是天道。他希望用自己所学的天道去帮助江左的发展,风雩阁在他看来,不过是约束他随意解读的存在。虽然商业总是让人瞧不起,但是他很尊重我的理想,说是等我老了,他愿意给我投资开酒肆。” “所以我认为,家主不会坏到哪里去。”望舒坚定地回答,“您也是如此。家主对您一直很牵挂,他常常和我说起你的好。从我成年进入沈园起,一直跟随在家主身边。家主从未有过什么过错。” “街坊邻居的态度呢?”冷时转移了话题。 “态度就是不冷不淡,还是一如既往地监视她。” “他们这谁说得上话?” “那个纸鸢老板?他身手不凡。” “那就走,我们去和他面谈。接下来我所做的一切,你都要守口如瓶——沈缨不在其中。”冷时站起身,拍了怕身上的尘土,像街边的纸鸢店走过去。望舒紧紧跟在她身后。 她明显感受到,自己从进入这条街开始,周围的街坊邻居就一直密切地关注自己的动向。每一道视线都炽热地黏糊在自己背后,似乎不打算放过她。 二人一路走到了赵娘子对面的纸鸢店。纸鸢老板正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扎一个黑尾巴的纸鸢。 “老板,我们聊聊。” “客人想买点什么?里面坐。”老板是个不怎高的中年男人,笑得很憨厚。他热情地带着冷时转移到屋子里的桌子边,拿起一边的水壶倒茶。冷时盯着他的喉咙看了半晌,也跟着进了屋子。 等到他把水倒好,冷时站起来把自己腰间的半块玉珏解下,交给望舒:“这是沈园的玉佩,我接下来将不会以沈园的人的身份和你交谈。” 老板愣愣地拿着茶壶,冷时又解下了腰间的“江左长安”的令牌给望舒:“这是风雩阁和江左合作的令牌,我接下来也不会以风雩阁的身份说话。” 最后冷时将腰间的“不事王侯”拔出,横放在桌上:“这把剑是我自己取的,叫不事王侯。你应该能猜到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所以,接下来所有的话,我只从我作为冷时这个人来说。老板你也是聪明人,就不要装了,我们敞开天窗说说赵娘子吧。” 老板憨厚一笑,把茶壶放在地上:“好,那么您想问什么?” “你们这条街的人奉谁的命 38.第 38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 冷时一时也没听懂这句话的背后内涵,不过真诚是万事万物的必杀技,她只好诚实地回答:“不清楚,有段时间没去了。” “是吗?”华鲸很和善地笑了笑,“倘若您有空,可否帮忙照看一番?” “我和你们合作还没有板上钉钉呢!别这么急。”冷时的左手弹了弹剑鞘。 “是吗?您和楼主上次虽然不欢而散,但是我们都相信,以冷按察的为人,是绝对不会差的,所以您一定会回来。” “你这个话里的‘我们’是谁?” “自然是需要报仇雪恨的人。” “你也是其中之一?”冷时听了这话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您会知道的。”穿着松花纱裙的华鲸很难看地笑了一下,对她欠了欠身,“还是先请进吧,楼主久等了。” 屋子里的摆设一如上次,幕卷流苏,帘垂金箔,绮罗珠翠,粉面梅妆。卢朗仍然在桌边吃水果。小莺身着绛纱裙,歌喉清亮,舞态婆娑,只见她抱着胡琴立于几前,转袖调弦,纤手斜掂,轻敲慢按,边歌边弹。 “冷按察请坐,那位小哥也坐。尝尝这阳关的葡萄吧!阳关那边草极其肥盛,马皆是汗血,产的苹果和葡萄又大又美!这是新鲜的阳关葡萄。”卢朗非常热情地招呼冷时和望舒尝尝碧玉果盘里的水果。 “这是望舒。”冷时示意望舒坐到自己身边来,“卢楼主,想必我为何而来,你也清楚。” “我自然清楚。不过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来交谈,恐怕有待商榷。”卢朗饮了一口三勒浆,招呼小莺姑娘也坐在他的身边。 冷时叹了口气,把腰间的玉玦和令牌都解下来交给了望舒,从腰间拔出不事王侯放在几上。卢朗又问道:“那这位望舒小哥呢?” 冷时毫无感情地对望舒说:“你也取下来。” “这怎么行?”望舒小声回应,“家主不是说令牌在人在吗?” 二人对视了一会,望舒只好讪讪地把腰间刻着白狮子纹样的沉香木令牌解下。 卢朗这才站起来欠了欠身行礼:“上次多有冒犯,还望冷按察海涵。” 冷时也回了一个礼:“能理解,上次您说的合作我也回去考虑了,一切确实如您所说 。” “今日冷按察前来所谓何事?” “你们要的合作,我同意。风雩阁的存在确实有问题。”冷时顿了顿,“我还是应该拿出诚意来。从我当年和苏氏的刀疤眼接触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一切并非表面的风平浪静。我在乾元书院也有相关的查证。我可以做你们在风雩阁的某种程度上的内应。” 小莺为卢朗添上了新的三勒浆,卢朗转了转玉杯:“那么我也该拿出诚意。我们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是当年被风雩阁和曲氏陷害的人。妙手丹和失踪的人确实是有关系,以及风雩阁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这是我们一直在调查的。”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策划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相关案件?” “我们在审判。冷按察有所不知,这死的三个人,没有一个是清白的。我们需要策划这样的案件,才能让风雩阁把你调回江左啊。”卢朗笑道。 “所以.......”冷时没有说完,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从自己下船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步入了玲珑楼的棋盘。玲珑楼的棋盘上,自己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谁又是那个下棋的人? 卢朗观察了冷时的神色,见她显然是感到吃惊。他继续侃侃而谈:“冷按察,你在风雩阁的职责就是侦查案件,我们只能用这种办法了,毕竟风雩阁的下作手段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天它可以说你是冷按察,明日就可以说你是叛乱者。” “这是自然。”冷时回答道,“所以你们现在在查什么?后面还会继续作案吗?” “会。因为没有人可以给亡者安息之处,也没有人会记得消失的人。我们无非在收集妙手丹到底是怎么炼制出来的信息。它的药材,至今不能清楚。”小莺又为卢朗添了一杯三勒浆。 “我也不清楚。我现在正在查苏氏相关的案件,我始终认为有蹊跷,以及正史的记载也有问题。风雩阁和曲氏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你们的所谓的调查机密我恐怕不行。” “冷按察,我们不需要你做别的,只需要你做一件事,保住三水。”卢朗将空杯子放在一边。 “三水?” “是的,想必你已经见过了。我们希望三水能在你身边,你帮我们保住她。而你想问的苏氏的信息,正史的信息,我们全都会给你。我们想做的,不过是让被风雩阁迫害消失的人得到一个安息。” 这是很明显的监视的意思了,但是三水这个人居然有这么重的分量吗?冷时感到疑惑,她思量了片刻表示同意:“可以,我还要二十四桥明月夜所有的作案手法,以及,你们不可以再进行作案。” 卢朗沉默了一会,弹了弹杯子:“小莺,不添满吗?” 小莺姑娘调皮地笑了笑,轻快地拿起一边的壶:“没有了,我这就去倒满。” “我们想让你回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会再作案了。我能透露的只有这么多了。”卢朗如此承诺道。 言下之意如此,冷时也无法再与他商谈更多的条件。她想起上次的喝酒事件,于是又补充:“我不喝酒。” “我知道。”卢朗回应,“上次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冷时想起上次渊薮在场,卢朗大概是防备他。只又听得卢朗继续说:“冷按察,渊薮表面看起来听从萧山书院,但是始终是风雩阁最锋利的刀,你要小心。我上次已经提醒过你了,相信你自有判断。” 想必是想在渊薮面前演出一场冷时与玲珑楼不和的戏份,冷时意会地点点头,准备起身时,又想起三水这个人的安排:“这个三水姑娘是什么人?” “她吗?她算是我们楼里的重要骨干了。”小莺不知何时回来,突然插嘴,“我们玲珑楼一共是二十四位人物,从首至末尾排行,三水是她的本名,在其中排行第四。她的代号是茶园。” “所以,现场留下的笛子不过是她们作案完成的记号?”冷时 39.第 39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 冷时在庄卿院子门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踏进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最后和望舒默默坐在门口边的台阶上。台阶边居然已经有了青苔,郁然而青,苔径逶迤,缀乱石中。“年年秋雨长青苔啊,看来先贤果然没有说错。”冷时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会。 一旁的望舒就显得比较心事重重,虽然刚才已经去仔细沐浴一番,但是玲珑楼的百濯香的味道完全盖不住,估计是得好几日才能消散。而且陆夜当时的表情极其狰狞,颇有一种抓住冷时把柄地感觉。 冷时长叹一口气:“望舒,你会给我作证吗?” 望舒内心惶恐,嘴上仍然□□地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刚才陆夜冷眼看着冷时收了珠子,最后强行和她一起回来,一进了萧山书院就去找庄卿谈话。冷时已经可以猜想这个谈话内容了,无非是冷时背着你在外面找替身尽兴,男女通吃。还当着陆夜的面收下了一颗白玉珠子,真是罪加一等。 冷时掏出这颗珠子仔细看了看,只见得珠子的表面有些许规律的划痕。仔细辨认,似乎是什么刻了什么字体。 一颗小小的珠子上能有什么字呢? “您就别睹物思人了!”望舒在一旁幽幽地提醒,“今晚上您估计真进不了门,我看陆园主挺打抱不平的。” “这不是在想办法吗?你等会也别和庄卿说我和玲珑楼合作的事情,就说是去打听赵娘子案件的。我现在也没办法去听他俩在谈什么。”冷时听到院子里开门的声音,连忙站起来把珠子收好。 开门的果然是陆夜,他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回头示意庄卿公布谈话结果。 庄卿的表情很冷淡,但是他还是很礼貌地给出结果:“现在听听你的解释。” “那可以我们两个人单独说吗?”冷时提议。 “不行,我觉得以你的水平,多少会给庄子衿灌迷魂药。”陆夜拒绝,“我要求在场。” 冷时示意望舒作证,望舒只好站出来:“我们其实是去和玲珑楼谈事情,只是谈的事情比较机密,涉及到了赵娘子。” “关于哪一方面呢?谈着谈着还要送珠子?”陆夜反问。 冷时忍无可忍地跨过那条门槛,走进院子:“首先,我说了谈事情就是谈事情;其次,我俩昨晚上做了什么庄卿你心里清楚,我没有通宵了还可以做别的耗费体力的事情;最后,你不能说那个人长了泪痣就是庄卿的替身吧?你俩没有一点像的地方。以及,陆夜你也看到了,我和那个人当时绝对碰都没碰一下,他就走在我身边。” “你去之前只说去见赵娘子。” 很好,差点忘了这一茬。冷时感觉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她绝望地看了看院子里的月桂树:“我真的只是……去见她,然后想着顺路去的玲珑楼。主要是出来的时候,怕被人看到引起不好的猜想。” “他脸上有泪痣?” “不不不,真的只是巧合。”冷时连连退却,“你应该对于我的人品有深刻的认识,对吧?天下有泪痣的人千千万,我又不是见一个爱一个,而且他碰都没有碰我一下。不对,是我没碰他。” 庄卿没有吭声,只见得门口的月桂猫窝在那里晒太阳。它这次进到院子来,没有躲开,大概是冷时回来的时候给它买了小鱼干的原因。月桂看到冷时过来,扒着她的衣袍喵喵叫,不让她离开。 “我没有小鱼干了,去找你亲爱的子衿院长。”冷时铁石心肠地把它放到庄卿那边去。 如此反复了三次,庄卿终于把猫抱起来。他一面梳着月桂的毛,一面对陆夜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会和冷时再谈谈。” “是吗?我记得你们家有家规,‘入歌楼、花楼者不可随意再入萧山书院’。”陆夜在一旁循循善诱。 冷时不甘示弱:“那你不也进了吗?” “我很洁身自好的,比如我不会当着你的面去收别人的‘君心似我心’的信物。”陆夜毫不留情地痛击这个场景。 “陆雨枫你先回去,你们家也有重九集会的事情,我就不留你了。”庄卿把他往外面送,“冷时去屋里等我。” “你们这算是和好了吗?”望舒站在冷时旁边小声问她。 “望舒主事,我觉得就凭着桌子上这两盘茼蒿,就说明他绝对没消气。”冷时的目光在绿油油的茼蒿上徘徊,“你知道吗?自从我回来之后,他就没怎么和我在一张桌子上食用过茼蒿,因为我是真的不爱吃。” “那您自求多福吧,大不了道道歉。”望舒听到门口有动静,庄卿果然是推门进来了。庄卿示意望舒先出去,然后他如平常一般做到冷时对面洗手,准备用餐。 庄卿生气还是很明显的,最先让人察觉到的是眼神。如果说他脸上的泪痣像萧山的湖水,那么眼睛就是晓月流光,与波荡漾。冷时回江左之后,庄卿看她的眼神最初有些冷淡,但是后面其实是一直在注视她。这是一种很温柔缱绻的目光。虽然冷时觉得庄卿本人和“缱绻”这个词语挂不上钩,但是他的目光传递的感情确实是如此。这种目光并不带有“媚”的成分,它反而带有情人间的氤氲和亲昵,好像在说:“把后背交给我,我永远都在这里。” 今晚的目光虽然仍然是水光山色,不过却是另外一种景色。好似秋芳冷淡,万古孤山月。传达的大概意思是:“我本人赋性冷淡,与人寡合,断情绝爱。”冷时在心里默默为自己送上一个称号,自己也算得上“卿学满级毕业生”。 “动筷子吧。”庄卿拿起象牙筷子,示意冷时可以开始用餐。 刚拿起筷子,庄卿就对着那盘茼蒿下手。不过他并没有把茼蒿夹给冷时,而是默默地夹到自己的碗里。 冷时夹住了他的筷子,庄卿诧异地投过来疑惑的眼神。冷时斟酌着还是开口了:“今天这个事情你是在生气吗?” “生不生气你都已经去了,我能怎么办?” 好了,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没生气的样子。冷时慢吞吞地起身把门给关上,遮住外面八卦的侍女们的视线,然后走到庄卿身边,沉默着进行了一会心理建设。 庄卿倒是很礼貌地放下筷子等着她开口。冷时在内心自我麻 40.第 40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 九月初一,周家桥,黄莺庙,七日法事。香火、盘水、干饭等物品已经在寺庙里一字排开,最中间还摆着一个银钵盂,其中盛满了圣水。 “所以,你这几日是在哪里睡的?”沈缨听完冷时讲的前日和庄卿闹矛盾事情兴致勃勃地问道。 “庄卿放我进屋子了,还很友善地收拾了屋子里的一张榻出来。”冷时小声地回答,用手扇了扇有些熏眼睛的青烟,眼睛紧紧盯着千叶杏下在和灵虚子交谈的庄卿。沈缨则在观察一边逗黄莺的渊薮——此人手法熟练,看得出来,常年都和小鸟打交道。 事实上是冷时那天晚上也没想出来自己错在哪里,天公作美,初秋的风格外地大,加上那晚上打雷下雨,庄卿担心她吹得头疼,发了善心,就让她进门了。她就趁机提出天太晚,要求睡醒明天再思考。庄卿当时和她对视了很久,最后把屏风后面的一张榻亲自收拾出来。之后的几天,冷时就一直在榻上睡觉,庄卿倒也没有让她不进门。 沈缨翻了个白眼:“我以为你说得你俩要断情绝爱了,搞了半天不就是调情吗?如果是我,我就铁石心肠放你在门口待着。放心放心,庄卿估计就是洁癖犯了,接受不了你一个人悄悄去那种地方,而且还和别的男人不清不白地尽兴。” “所以我现在怎么办?”冷时谦虚地请教。 沈缨也没什么感情经历,他和冷时互相对视了一会:“我敢教,你还敢学吗?” “那总不能让我这几天继续睡榻吧?真的很冷,而且庄卿晚上也睡不着。” “他睡他的,你睡你的,你俩又不睡在一起,他怎么睡不着?”沈缨打了个哈欠,早起明显让他很疲惫。 冷时睡觉喜欢认床。第一晚上和庄卿睡,好歹还是热乎乎的,虽然没睡着,但是心情是很愉悦的。结果这几天睡榻是真的腰疼,有天晚上冷时没有睡熟,半夜在榻上踢被子被冷醒,之后怎么都睡不着。她只好半夜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披了一件外衣,推门出去在萧山书院走一走。这一走就碰到月桂,更深露重地坐在门口撸猫。等东方既白,推门回去的时候,看到庄卿点了灯坐在她睡的榻边看书,似乎是在等她,明显是没睡着。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最后还是冷时主动解释一番才作罢。 “这个具体情况我就不和你说了,总之我得想办法和他和好。”冷时叹了口气,“今天白鹤和曲风荷不来吗?” “不来。陆夜也不来,毕竟就是走走过场。” “望舒都被我支使去继续观察赵娘子了,你们沈园不应该更加忙碌吗?你怎么来了?” “忙里偷闲啊!天天都是卜算,我也心烦意乱。”沈缨和冷时小声抱怨。 “施主若是心乱,可以去禅房静坐片刻。”不知何时,镜空站在他们二人身后。只见他僧服整洁,手执棕拂,脚着木屐,姿容潇洒,双睛如电光之灿。 沈缨感到十分愧疚,自己上一句还在人家面前说今天的法事是走走过场,连忙拒绝:“不必劳烦镜空大师,我还是留在这里观礼祈福的好。” 镜空的目光下移到沈缨腰间地白狮子纹样的卜算锦袋子,好奇地问:“不知施主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蓍草和卜算的器具。”沈缨回答道。 “原来如此,我听闻沈园家主每一代都会传承锦袋,不知您这里面装了什么妙计。刚才听闻冷按察似乎也为情爱所扰,也许在下可以开解一二,冷按察想来禅房坐坐吗?似乎离法事还有一段时间。” “大师你要是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冷时和沈缨告别,和镜空准备一起去禅房坐坐。刚走了没两步,她突然又折回来,向千叶杏地方向走过去。 “你回来做什么?”沈缨惊奇地问。 “和庄卿报备一声,免得他又说我错在哪里不知道,今晚上又进不了门。” 沈缨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庄卿身边,凑近在那个身上是萧山乐游图的人耳边说了什么,那个人点了点头,她这才离开。于是,沈缨看冷时的眼神多了一份欣慰,看庄卿的眼神多了一份佩服。毕竟有的人从小叛逆到大,终于能有个能约束一番的人,确实是值得让人欣慰的。 镜空的禅房还是和上次一样,小几上摆满了新鲜的无花果。端起黄莺茶杯,入口也是熟悉的莲花茶,令人清醒的苦味。冷时左右环顾了一番:“不知镜空大师打算如何解我的困扰。” 镜空在小炉子上又烤了几个棕色的板栗,将银夹规矩地放在一边后才开口:“想必,除了情爱之外,你们应该还有别的分歧。” 这是话里有话,冷时便问道:“你们和玲珑楼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是供养人的关系。” “玲珑楼也是,以黄莺为符号,到处都是。你们也是如此,很难不让人联系起来。” 镜空平心静气地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果子给她:“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三水知道的,我也知道。她不知道的,我比她知道得更多。” 又是三水这个名字,冷时用余光瞟了瞟周围,除了晃动的景物之外,并没有人影。“不必忧心,这里只有我们二人。平日想和你说话真是困难,毕竟风雩阁对你的监视真是寸步不离。”镜空把有些烤熟的栗子翻了一个面,“想必你也有什么想问的,不然不会去和玲珑楼合作。” “关于苏氏的那个案件,我倒是一直在查。” “只是苏氏吗?”镜空似笑非笑地问,把手中的银夹在铜炉边轻轻敲响,“我以为你还有别的问题。” 冷时小心地掩盖自己的本意:“再比如正史的记载。” “听说过太史钟吗?”镜空眼睛不眨得看着她。 太史钟?这个名字可以从庄卿或者沈缨的嘴里说出来,为什么会从一个行迹不明的僧人嘴里说出来?冷时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低头战术性喝水。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该怎么接这句话,这样的事情自然还是装不知道的好。 “我没有听说过,这是谁?”冷时瞟了一眼杯子底的茶叶,层层叠叠,几乎看不见所谓杯子底。 “真可惜,你居然没有听说过。我想这不应该——比如玲珑楼一定送了你一颗白玉珠子,你带了吗?”镜空朝冷时伸出那只有伤痕的手,脸上还是挂着和 41.第 41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看来是我说的话让冷按察受惊了。但是,你可以相信两件事。第一,虽然我给玲珑楼打工,但是我不站在玲珑楼的立场,我的所有立场仅代表个人。我会站在局外看你们所有人。第二,我并没有挑拨离间,庄子衿可以说是和历代院长不一样的行事风格,我对现任的萧山书院院长的作为很是期待。”镜空又为冷时加了一杯热茶,“不如我们继续聊聊你的忧愁?” 镜空身上有一种很强烈的疏离感,仿佛站在一盘棋局前,坐视决裂,袖手局外,以局外观局中。这种疏离感和庄卿不一样。庄卿是表面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像个下凡的谪仙人,但接触久了就会发现,庄卿只是在待人接物上有点疏离,对于江左的政事,他一向是读书人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镜空与他相反,表明看着春风和煦,笑容从来不是真心实意。他仿佛是在看一堆蚂蚁的战争,并没有任何的怀民之心。 “镜空师傅不会懂的,想必你们出家人没有情爱的经历。”冷时企图把这件事岔过去。 “欢愉愁苦之事,内杂市井秽事,我皆有所耳闻。情爱?情爱狎昵之私,在我的记忆里太过久远了。”镜空拨了一个栗子放进一边的小瓷盘里。 “听这话的口气,你这是断情绝爱?”冷时听到这个就来了精神,一下坐起来。 镜空从一旁的果盘里丢进几个果子进了茶壶,把铜茶壶放在炉子上继续烧。他做完之后才回答:“她过去教我这样煮茶,存下每年的梅水,丢几个果子进茶汤,喝了对身体好。刚才想着冷按察不一定喜欢,我就没有丢果子进去。” 多么熟悉的手法。冷时忍不住出声:“茶有真香,有佳味,有正色,烹点之际,不宜以珍果香草杂之。不能加果子。” “是啊,可是她说,我们也不清谭把卷,何必呢?还是长命百岁的好。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镜空拿起茶具在茶壶里搅了搅,“不过这个煮法我倒是记得很清楚,这也是我和她唯一有联系的东西了。多多珍惜一下你和庄卿的感情吧,庄卿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 “我和她算是青梅竹马,差点谈婚论嫁,但是一些事情最后分道扬镳。”镜空看着果子在壶里沉浮变色,“过后几年,我们逐渐长大,我们两个人谁都回不去了。不过,庄卿的信念决定了他在一些事情上和你会是一路人,所以我还是很羡慕你们的感情。” 羡慕的是什么镜空没有说完,是门当户对还是七年不变的感情。冷时也没有戳他的痛处,禅房的气氛有些凝重,断情绝爱的心湖,又被这几句回忆,吹皱了几圈纤细的湖。谁能毅然决然用轻快的剪刀,挥断这自吐自缚的罗网呢? “说不定你金盆洗手,多哄哄她,她就愿意了。”冷时企图调动气氛。 “你以为庄卿是被你哄好的吗?”镜空将一个栗子放入口中,突然有些狂诞,“如果心不属于你了,都不知道和别人孩子生了几个了。” 冷时从果盘里挑了锁子葡萄剥皮吃,看着镜空难得有些失落的神情,随意说道:“你不像个出家人,我倒觉得你有点像个读书人。” “怎么说?” “神态气质,确实不像出家人。你不够慈眉善目。”冷时如此下定义,“没有哪家出家人有你这种世家的神态。” 镜空笑而不答,只是为她又倒了一杯茶,似乎默认了她的话。 等到冷时和镜空回到法场的时候,似乎已经准备开始。前排的僧人坐定,已经等镜空领头唱经。无非是“今日道场大众,及以忏主某,惟念此生,得受人身,处于浮世,获亲真教,瞻礼圣容,稽首归依,发大志愿”一类的。众僧口诵经文,手敲鼓钹,一齐拥入,直穿着那张桌子上的圣水往来旋绕,不少百姓站在周围观看。香花灯烛,鼓钹喧天,簇拥着直送至观音庙中。又诵经拜谶,做法事功德,有如鼎沸。烧香礼拜的男女,拥挤不开。 庄卿站在主位上,毕竟他是本次法事最大的金主。冷时好不容易挤到他身边,借着他宽大的衣袖,悄悄地勾住他的小指。庄卿没有挣扎,只是暗暗地勾了回来。 冷时疑惑地问:“你不看我一眼,万一你勾错人了怎么办?” “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来勾我手指。好好看法事。” “都说了是过场,不过这也太不用心了。他们说自己是佛寺,怎么刚才还唱起道教的来了?百姓也不管吗?”冷时小声吐槽。 “只要实用,他们并不会管手段正不正。”庄卿往后退了一步,“沈缨先回去了。” “他不是忙里偷闲吗?偷了个寂寞。”冷时看了一会,突然福至心灵地看着庄卿,“今晚上祈福完了是不是有放河灯?” 庄卿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点头示意确有此事。正好有和尚走过来,不知为何香灰洒得到处都是,庄卿把冷时护着往后面走了一步,厚厚的也没能堵住冷时的嘴。她兴奋小声地同庄卿商量:“还有这种好事?走走走,我俩今晚上放河灯去。” 三样宝经将次念完,收拾了新手巾、新梳笼、新簸箕苕帚,伺候“破狱”的用;又搭金桥银桥,起发了一匹黄绢,一匹白绢;还要“撇钹”,又起发了六尺新布;又要了三个灯斗;又蒸了大大的米斛面斛,准备大放施食。这几日将会挤了人山人海,满满的一寺看做法事。 法事连续持续七日,萧山书院安排了专门的礼官在此候场,庄韶阳也跟着礼官在此学习礼仪事项。庄卿准备带着冷时先行离开,冷时衣服是靛蓝色,材质极其容易染上香灰,又扎眼。站在马车边,庄卿把冷时背后的香灰拍了拍,看到她的下袍也有灰,就想弯腰也拍掉。 “别这样,多不好意思。”冷时顾及庄卿的形象,看到已经有几个人在往庄卿这边好奇地看,连忙自己动手拍掉。毕竟难得见到庄卿纡尊降贵的,多少有点稀奇。 恰好一位张姓小姐带着侍女走过来,企图搭讪。庄卿记忆力极佳,这位小姐的家里人三番五次地前来萧山书院说过亲,是极其棘手的相亲对象。 “子衿,听说今日你在观音庙做法事,真是心系江左,我也特意来看了,法事十分用心,想必天护江左,那些案件过一段时间就能消下去。”张小姐性情温和,品貌秀雅,开口就是温柔的江左嗓音。 “谬赞,但愿如此。”庄卿淡淡地回她一句,然后又皱起眉拍了拍冷时的左手臂上的灰,“你都去哪里蹭了一身灰?” “我刚才就在你旁边,你怎么没有?”冷时不服气地扫了庄卿一眼,青色的衣服确 42.第 42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张小姐虽然内心极其失落,但是最后秉持着家教,和几人和善地告别,转身离去。 庄韶阳看她走远,这才继续讲他刚才没讲完的事情:“阿娘说过段时间从益州回来,问表舅要不要带花椒,让我和她回信。今日是最后的日期,好不容易见到表舅。” “不用。她哪日到?” “算算日子,大概是九月中旬。” 庄卿点点头,拍拍他的背:“我知道了。” 庄卿打算带冷时去鹿梦馆调查一番,待到二人上了马车,冷时忍不住问庄卿:“我其实很早就想问了,庄韶阳的母亲是哪位贵人?” “我表姐叫庄兰。因为父亲早年失踪,他随母姓,几乎也是母亲带大。”庄卿略微停顿了一下,“最开始是鹿梦馆的史官,和丈夫是琴瑟和鸣,多年修成正果。四年前丈夫失踪后,她就离开鹿梦馆,云游各地,寻找丈夫的踪迹。庄韶阳尚未成人,家中没有长辈愿意照拂,所以我母亲就让他在萧山书院了。” “听起来是个不被束缚的女子。说起来,你们家就你一个孩子?我好像没见到过你兄弟姐妹。” “母亲身体不好,我出生后她调理了很长时间。父亲忧虑她的身体,就不愿意再要小孩。他们两个人感情很好,父亲也不愿意纳妾,所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那你喜欢小孩吗?”冷时摸了摸他的泪痣突然问道,“你要是喜欢,要不把这颗泪痣摘了吧,这泪痣的位置暗示少子。” “分人。你不是很喜欢这泪痣吗?”庄卿捉住她作乱的手,拒绝了她的提议,“不摘。” “还有一个事情,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今晚上我不想睡榻。”拐了半天,冷时终于说到了正题。 “你反思好了?” “是不安和坦诚吧。”冷时习惯性地往他腿上坐,终于一语中的,“我之前因为某些事情隐瞒了你,你担心我梅开二度出走长安。你让让我吧,我也是第一次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我是真的不适应把自己的一半完全地破开,让你看得清清楚楚。去玲珑楼是我不对,不过天地良心,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庄卿没有回应,冷时非常主动地给他递台阶:“这样吧,你如果愿意今晚上让我上床睡,我就亲你一下,你不愿意的话,你就亲我一下。” 听听,多么理直气壮地占便宜。庄卿还没来得及回应两句,就被冷时猛地抓住衣领。冷时戳着他的牙关,他只好很宽纵地放对方进来。他退一点,对方就进一点,舌头似乎要扫过每一寸口腔。这下唇舌交缠,呼吸杂乱。 “嘶,你牙齿磕着我了。”冷时退开一点,让庄卿给她看看嘴唇,“流血了吗?” 明明是这个人自己先开始撩拨,现在又开始眼巴巴地装可怜。庄卿稍微抬了抬她的脸,确实是被磕到了,颜色确实有些过于红,好在没有流血。 冷时听到没有流血,非常自然地往他怀里靠,还选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道路不平,马车有些颠簸,庄卿的脖颈在冷时眼前晃啊晃,是非常诱人的月光。真是不知道啃一口是什么滋味。冷时这么想着,身体也很诚实地去做了。 皮肤娇嫩,一口下去没个轻重,锋利的牙齿一碰就起了红色的痕迹。庄卿“嘶”了一声,不适应地往后面仰了仰身,然后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冷时松口。红色的痕迹,仿佛是某人趾高气昂的旗帜,也是她圈地盘的证据。痕迹非常嚣张地暗示着庄卿已经是有主的人了, 鉴于之前庄卿所谓的马车无铜镜的言论,冷时特意买了一面新的铜镜放在车内。冷时连忙把铜镜捧过来:“你看,我下手还是知道轻重的,没出血。” 确实没出血,只是小小的痕迹,有些许破皮,被衣领擦着有些刺痛。庄卿只是把衣领重新整理,并没有任何别的言论——这就是默许了。 冷时为了转移话题,突然问道:“等会要见的那个人叫文鹄,号桑苎翁。卿卿潇洒名儒,居然没有雅称吗?” “年龄不够,需而立之年。” 话音刚落,车轱辘就停了。渊薮的声音隔着竹帘传过来:“家主,已经到鹿梦馆了。” 鹿梦馆在九曲桥一带,紧紧挨着曲氏的妙手堂,由正殿、厢房、阁楼和庭院组成。庄卿已经提前和文鹄有过书信沟通,所以二人进去可谓畅通无阻。 传闻鹿梦馆的创始人是文鹄先祖,为人谦谨,出处冥会,心如明镜,遇物便了。言无烦舛,有亦随觉。风雩阁在鹿梦馆筑三层阁楼,历代鹿梦馆主事处其上,弟子居其中,宾客至其下。与物遂绝,唯一家僮得至其所。平生主事所爱,唯听吹笙而已。第一代主事特爱松风,庭院都种满了松树,每当听到松树的林间之声,主事都欣然为乐。如今庭院中古木参天,枝交叶接,四时繁茂,是夏日登山最佳休息场所。浓荫之下,清风徐来,石桌石凳,围坐品茶,茶香与花香交融,沁脾爽心,暑气全消。可惜这样的避暑场所,并不是人人都可以进来的。 鹿梦馆委宛曲折,约历十数门,终于行到尽头,是一阁楼庭院,小山玲珑,供了素兰、茉莉、夜来香、西番莲数十种,悉以白石琢盆,梓楠为架。一路上的史官都行色匆匆,有的推着装满了书简的小车,有的还在和同僚小声讨论,没几个人注意到庄卿等人。 引路的圆脸史官介绍:“这就是我们主事坐在的阁楼。”他将二人带到阁楼上层的门口处,然后行礼退后一步,站在中层的楼梯处等待二人。 “你见过文鹄吗?”冷时小声地问庄卿。 “没有,我只是一直听说过他的名字。我先敲门——” “等等——”冷时拉住了他即将触碰到门的手,“我感觉不太对劲。” 户,护也。半门为户,文鹄的门却并没有关上,好像是被风给吹开了一样,留了一个空隙。这在卦象里可不是什么好卦象。不出户庭是未通其节而行之象,冷时在听说鹿梦馆的主事终生不出上层的时候已经感到震惊了。明知有宾客来访,却还是不把门关紧,这也是令人疑惑。虽然目前没有血腥的味道,但是还是小心为上,终乾出鞘。 庄卿敲了敲门:“文先生,萧山书院庄卿、风雩阁冷时前来 43.第 43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玄鹤军破门而入,只见得冷时拿着血迹斑驳的终乾架在庄卿的脖子上,厉声呵斥:“不想让庄卿今天血流成河或是萧山书院为他缟素,你们全都给我退出去!” 冷时其人本人平时虽然并不厉声色以作威,但是凭借她的家世和风雩阁第七的名头也让人人望而畏之,自有不威之威。如今这么一严厉,这个威慑的效果极佳。为首的那个玄鹤兵本想试图劝她放下刀剑,被她一个眼神震住——这是一种极强的高傲眼神,像是鹰已经咬定了嘴里的猎物,决不允许其他人来分一杯羹。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圆脸史官不是说是这两个人一起进来动的手吗?文鹄的尸体仍然伏在案上,屋子里并无其他人,只见得窗子大开,兰草盆倒在地上。玄鹤的队长稍微打量了一番屋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圆脸史官就开始慌里慌张地搭腔了。 “冷按察,有什么话都放下刀剑!毕竟我们还要为桑苎翁诊治!你总不能放着人命不管吧?” “是啊,我今天要是放下了手里的终乾,被带走的就是我和庄卿。我们两个人这算是误入你们鹿梦馆,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毕竟我的剑上还沾着血,伤口还恰巧吻合。出去!让我离开这里!否则你们今天就先给庄卿收尸吧。”血迹斑驳的刀背又往庄卿的脖颈靠近了一些。 这就难办了,要是让庄卿死在这里,这可不符合风雩阁的计划。要的是除掉冷时,并不是除掉庄卿。过程可以被扭曲成庄卿被冷时强制挟持。可没有说让庄卿和文鹄一起死在这里。圆脸史官冷汗涔涔,衣襟湿得好似沾了露水。 “可否先让在下诊断桑苎翁一二?”开口的是一个身着藕色的曲氏女医官。 “不用诊断了,已经断气了。”冷时很是冷静地回应了她,“我只承认一件事,人不是我杀的,和我们俩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阁楼上层一个人都没有,这才有鬼。某位带路的史官兴高采烈地带我们进来,现在却说我们是硬闯,你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冷按察,放下刀剑,一切都好商量。” “确实好商量,你们都弯弓上弦了,能不好商量吗?”冷时朝玄鹤军的身后抬了抬下巴,“不错,让我看看你能不能激箭流星远。我再说最后一遍,你们放我离开。” 最后一排的弓箭手并没有射出箭,冷时站的位置实在是过于巧妙,唯一的办法就是射穿庄卿。人质的身份非同小可,队长挥手示意弓箭手暂时放下箭。 “冷按察,我们放你离开可以,还请不要伤害人质。”紧接着,这位玄鹤队长非常配合地让冷时畅通无阻地走到了下层的楼梯口。 冷时转过身背对着阁楼大门,正在思考如何脱身。大门肯定是不能走了,还有渊薮在那里堵着,这一队玄鹤军人并不少,至少有十人。如果带着庄卿翻墙,那也不能是现在这种众目睽睽的情况,毕竟这群人里还有好几个史官。 正内心焦灼时。那位玄鹤队长突然向她撩起了自己的衣衫——黑色的衣袍下居然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黄莺!他背对着玄鹤军,向冷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突然飞快地从衣兜里丢出一个瓷瓶打碎在地上,阁楼下层空间密闭,随即腾升起一股白色的浓雾。 这个打碎瓷瓶的操作可太熟悉了,有了上一次在药铺的惨痛经历,冷时和庄卿飞快地捂住口鼻,飞快地往门外退出去。浓雾里只听得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叫喊声。 “快走!”玄鹤军的那个“队长”拉着冷时和庄卿飞快地奔向一条小路,尽头是一堵明显被人清理过的矮墙。三人忙不跌地翻墙而过,墙外竟然停着一匹马车,车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戴着斗笠的老翁。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老翁对他们点了点头,拉开车帘示意几人上车。 只听得这二人对了各自的暗号,“队长”连忙把冷时和庄卿往上面一推:“快上去,估计一会就会追过来。” “等等,你到底是谁?贼人的车我可不敢乱上。”冷时一手扶在车辕上,并没有完全动作。 “真是死到临头磨磨唧唧,我要是贼人你就不上了?”这个玄鹤军“队长”拉下她的面具,赫然是三水! 在一番兵荒马乱之后,白鹤亲自来到鹿梦馆阁楼处理这件“冷时勾结玄鹤军逃之夭夭”的事情。那个真正的玄鹤军队长也在附近的一座民房里被找到,经过诊断是被人下药迷晕。这种药曲氏的医师一时也没有辨别出其配方,揣测是新罗一带的药材,暂时先送到妙手堂交由曲鸢处理。 跟随玄鹤的医师仔细诊断了文鹄的尸体,最后起身得出结论:“已经没气了,凶手下手比较狠,致命伤应该是脖颈处。” “这可怎么办啊?我眼睁睁看着凶手进去的。如今我们主事呜呼哀哉,断气身亡。可惜一个留名青史的史官!诸位定要还我们大人一个公道!”圆脸史官带头解下身上的玉石,向文鹄的尸体方向跪了三拜。鹿梦馆几乎所有的主事史官都在这间小屋里集齐,他们也纷纷解下玉佩,为逝去的文鹄行礼。 “史官放心!这件事情若是真的,我们必然不会放凶手逃之夭夭!凶手总要火速捉拿,若不火速捉拿,必然难平众怒,我们玄鹤军担待不住。”白鹤长向痛不欲生的史官们如此保证,并且行了一个玄鹤军礼。 “这个现场有人动过吗?”玄鹤军纷纷摇头,白鹤这才舒了一口气。没有动过那就还能挖掘出别的因素。 “还请诸位先生暂时退避,我们将封锁现场,进行仔细地勘察,寻找凶手的痕迹。”白鹤一脸严肃地对各位主事史官说道。 话音未落,圆脸史官就站出来问道:“那请问我们文先生何时能入灵柩早日安眠?我们何时才能迎新的主事进驻上层阁楼?” “恐怕至少需要六七日,毕竟现场的勘察需要反复。”白鹤给出了一个保守的答案。 “这怎么行!我们这的规矩是必须马上上任新的鹿梦馆主事史官!江左鹿梦馆可不能一日无主事史官 44.第 44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马车上,冷时和三水大眼瞪小眼了一会,还是庄卿先开口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多谢三水姑娘出手相助,不知此事前因后果,可否略说一二?” 如此礼貌的话语,三水也没有顶撞回去:“玲珑楼不是说了吗?会把我以你们意想不到的方式送过来。从你们决定查鹿梦馆的苏氏案件开始,风雩阁就已经对它过去的一把好手冷按察起了杀心。至于萧山书院,它肯定没想动手。没想到你们两个人没按照它的剧本走,计只中了一半,现在肯定会全城通缉捉拿你们。” “所以我们现在去哪里?”冷时不安地抓了抓自己衣袖插了一句嘴。 “去一个能让你们藏身的地方。”三水调皮地眨眨眼,“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商舸万柁,蛮舶千艘。自然风光则是帆影秋风,橹声月夜,符合庄子衿的文人爱好。” 不多时,车轱辘声停了,驾车的斗笠老翁的声音隔着竹帘传过来:“到了,三位贵客还请下车。” 此时正是夜晚时分,冷时走下马车才发现是青隐渡附近的一个渔村。碧粼粼的秋水上有载着两三个人的野航的船只,破网斜挂,敝席为门,是最为朴实的农家风情。孩童三三两两地在滩涂上嬉戏,不少人家已经点起了晚灯。江与山绸缪在一起,分不出是江水侵入了山间,还是山诱俘了江水。有时十几盏渔火在阒黑的水面,大概是在打捞今日的成果。渔船排成一弯弧形,把渔网越收越小,围成一圈,好像金灿灿的莲花。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青隐渡渔村的陈大爷带了自己的远房侄子回来,侄子往来行言,稠直如发,可谓光泽皎然,烂若白日初出照屋梁。侄子小陈身着朴素的衣服,身上的气质却是盖不住的文雅。虽然每日随着陈大爷劳作,脸上总是沾满了泥点子,但是仍然有春心萌动的姑娘每日去搭讪。小陈已经娶了媳妇,年纪尚轻,不少人推测他可能会纳妾——毕竟现在的这个媳妇是个瞎子。 小陈的媳妇不着罗绮玉器,底子却不差,说话声音温和动听,可谓皎若明月舒其光。小陈媳妇眼睛上系着白布条,杵着一根青竹拐杖,走路总是有点“哒哒哒”的竹杖声,好在摸熟了村子的结构后基本上不成问题。大家总是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据说成婚一年半了,肚子还是没点动静,妇女的发髻有时候也挽不好。小陈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冷性子,这对夫妻的关系看起来可不怎么长久。小陈媳妇身边还跟了一个她的妹妹,说是一起从长安来江左寻找生机。这个小妹每天就负责关照小陈媳妇的起居。 但是村子里一个成天游手好闲的退隐侠客却说:“你看那个小陈媳妇拿着青竹拐杖的样子,拿着棍子的手法哪里拿的是拐杖,倒像是拿着取人性命的刀剑。” 闲话二三,村子不大,总能传到“小陈媳妇”耳朵里。冷时某日在饭桌上和庄卿吐槽自己每天出门听到的八卦:“真不知道他哪里那么好的眼力,看出来我是常年用剑的。对了,村口王大妈压我和你这个月会爆发矛盾,甚至已经开局了。不少媒婆都蠢蠢欲动。” 吃晚饭时冷时的蒙眼睛白布条已经摘下来了,红蓝异瞳格外明显。不少卜算都认为这是妖孽之兆,但是庄卿却觉得格外动人。冷时的眼睛是左红右蓝,加上皮肤白皙,眼睛格外灵动,非常符合江左传统审美的水剪秋瞳。总是潋滟着水波,看谁都是含情脉脉。异瞳的红色也并没有让她看起来带有血腥的气质,她常年都带着笑,反而看起来很活泼。 庄卿很捧场地“嗯”了一声,然后毫不留情地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冷时真是逃亡时刻都改不掉挑食,她又试探底线一般地给他夹了一半回去:“三水给的这个白布条确实材质好,我看路确实看得很清楚。玲珑楼想得可真周到,让我扮演瞎子,直接掩盖异瞳。让你扮演学习打渔的新人,直接每天都是泥点子,没人看得见你泪痣啥的。对了,隔壁李大妈又在催我生孩子了。” 生孩子真是到哪里都绕不开的话题,冷时是真的很头疼。她个人对于后代的认知并没有传统的那么渴求,所以每次都搪塞过去。冷时连忙趁热打铁:“卿卿你对生孩子怎么看?” “都行。”庄卿咽下蔬菜才口齿清楚地回答她。 “你这个都行真是太笼统了,如果我不是很想要行吗?” “行。”这个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丁点犹豫,冷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你不喜欢小孩子吗?你们家直系这不得在我这里直接断了?” “我们可以商量,但是决定权在你。庄氏那么多人,能选出来下一任院长的。不要把青菜夹出去,昨天你就偷偷倒掉了。”庄卿看着她的嘴唇叹了口气,又狠心把青菜夹了一筷子过去,“嘴唇一直干裂,水和青菜你总得占一样吧?” 冷时的嘴唇似乎一直有些干裂,最初以为是两个人接吻干柴烈火没掌握好分寸,结果后面陈大爷和三水认为是她缺水。秋季缺水干燥,庄卿又发现冷时不爱喝水这个坏习惯,每天只好想尽办法盯着她喝上半壶水,冷时偷摸倒水被抓到过好几次。两个人每天晚上又忍不住接吻,这个嘴唇的裂痕是真的不见得好。 “都不占,不过庄卿我可以占一占。”很可惜,庄卿并没有接受这句调情,冷时还是被迫吃掉了那盘青菜。 吃完晚饭,冷时去洗碗,庄卿负责收衣服。恰好三水也在收衣服,看到庄卿她忍不住问:“我从第一次收衣服碰到你就想问了,你们两个为何总是你收衣服?” “她说在院子里收衣服容易被人看出来自己眼睛的问题。”庄卿一边把铺满阳光味道的短褐收起来,一边回三水的问题。 “我前天在水边洗衣服碰到你就想问了,为什么你俩的衣服也是你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帮自己家的女人洗衣服。” “眼睛不方便。”庄卿淡淡地回答 45.第 45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火红的落日好似刚刚从铁水里拿出的器物,已渐渐没入树一般粗的高竹林后面,在竹林的罅里散出万道金光,返照在渔村的篱笆上,映得满地都成了血色。暮霞四起,金碧万道,江波水纹如縠,与夕阳相激荡,光怪陆离,不可名状。夏天炙蒸的气候已经过去,现在是初秋的时节,江边吹来的湿风,还是略微有点热烘烘。 三水就是在这样的日暮时分踏着院子的碎光来找冷时谈事情。很不巧,她进到院子里的时候,庄卿和冷时在一张竹躺椅上歪腻在一起。走近一点看才看清楚,冷时斜倚在庄卿的身上,抓着他的一只左手已经睡熟了。庄卿另一只手环住她,还在翻看一本书籍。 鉴于消息比较重要,三水示意庄卿先把冷时叫醒。冷时睡眠习惯这段时间在庄卿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健康了许多,睡眠质量急速飙升。庄卿把书放在一边的小桌子上,低下头在冷时耳边不知轻声说了什么,冷时很是不配合地把头埋得更深了一些。 三水没眼看,只好把旁边的小椅子拉了过来。恰巧陈大爷也回来了,大概都是想和冷时商量事情,所以他也拉过了一旁的竹椅。 “真是抱歉,天气太好,我一觉就睡熟了。”冷时终于从庄卿身上起来,抓起一边的茶杯咕噜咕噜几口下肚,面上早添了一层红晕。 “没事,在你上次说了什么七次的故事之后,我对于你做出什么事情来都已经不震惊了。”三水面无表情地接道。冷时上次说完那段一夜七次的故事之后,三个人都面面相觑,气氛格外地沉重,三水只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脉脉幽情,荡漾出来。冷时认为已经达到了自己脱身的目的,于是若无其事地和庄卿窃窃私语回房去了,留下三水一个人在那里盯着地上的蚂蚁目瞪口呆。 “对了,那个上次那个话我是诓你的,怎么可能呢?萧山书院那么重视礼节的地方,让我做这种事情那还得了?”冷时摆摆手,“什么事情?你和陈大爷都来了。” “楼里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摸清楚了鹿梦馆的现在的具体情况,问你什么时候去现场勘察。你之前不是说是想去重新现场勘察吗?” 冷时一直对于风雩阁急着破坏现场的事情耿耿于怀,内心因迹起疑,因疑积意,所以艺高人大胆地要求返回现场勘察。风雩阁确实是做贼心虚,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把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现场就已经让鹿梦馆重新恢复了运作。现任鹿梦馆主事风鹤交印已毕,不问尊卑,拜帖俱用大红,绝不用缎币作贺,江左人人都夸赞他的简朴,颇有鹿梦管历任主事的遗风。 他总是谦虚谨慎地回答:“风鹤不过是暂时代理鹿梦馆的人,鹿梦馆会有自己的主事。”此话一出,又是一片交口称赞。 “去!我对于风雩阁这个急于除掉我的速度实在是忍无可忍。什么时候去?”冷时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又添了一杯凉茶。 “计划是后日白天,由陈大爷驾车把你们送出去。”一旁的陈大爷对冷时点点头,二人眼神交互。陈大爷是玲珑楼亲信,跟着三水办事。按照三水的说法,陈大爷一直弥涉冬夏,离去乡舍,终老江湖。此人百顺遭过一两次,万事都十拿九稳,是个得力帮手。 “真是剑走偏锋。艺高人大胆地白天去。都说君子不以昏行易操,不以夜昧易容,你终于有了让我正大光明进去的想法?” “不,你们要易容,易容成打扫的小仆就行。”三水安慰冷时,“放心,我这易容的手艺很高超的,相信你也见识过。而且我们易容都是用的独门秘方。” “你这秘方正经吗?”冷时皱着眉头,似乎对于易容有很不好的印象。 “行了,我们正经人。乌蛇灰、杏仁、羊脂做的,没什么你想的见不得人的东西。”三水一思量,“你们风雩阁易容不会都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药材吧?” “我是智部的,其实就相当于为他们出谋划策。不过我之前看我的同僚易容过一次,有点血淋淋的。行了,差不多了,到时候就麻烦陈大爷了。”冷时又咕噜了一杯水下去,陈大爷见任务交代差不多,就离开了院子,只留下三水。 “我有个问题,你们风雩阁内部分工到底是分成什么部门?外界目前只知道是分成风部和兵部,其他的一无所知。”三水坐着没有动,似乎对于冷时话里的部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确实是没有公开。不过我知道的应该是分成四个部门。风部是情报部门,主管监听情报搜集,而且速度非常快。你会发现大街小巷都有风部的人,他们没有任何特征,除了身上会有一种刺青。兵部是负责主管军事,衣服和玄鹤军有点像,不过他们身上并没有鹤纹。还有礼部,这个是负责文化贡院一块的。”冷时在最后说自己所在部门的时候,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辞。 “最后是智部,也就是我待的部门。这个部门最严苛,既要出谋划策,还要实际动手,基本上大家都能文能武,很少有单一的谋划人才,监察也好,出谋划策也好,侦破案件也好,基本上就没有不能干的活。政治决策也会从智部抽调一部分人手,所以智部还会有单独的决策房,这是和阁主一起进行大事决策的地方。好多人也好奇阁主长什么样子,实不相瞒,我到现在也就和他隔着帘子见过几面。所以我和你们一样,只知道他叫边不惊,雅称是尘鞅君。” 尘鞅,使我浮生尘鞅脱,如此淡泊明志的寓意,居然也会出现风雩阁阁主的身上。为了天下八百年的“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理想,居然也会想挣脱尘世的喧嚣。 “你居然不是决策房的人?”三水听到这里有点吃惊。 “我要是决策房的人啊——”冷时眯了眯眼睛,“这不可能,就凭我的身世就绝对不可能。‘冷时是江左反叛者’的谣言传了这么多年不也没消停吗?你猜猜是谁在传?对了,还有一个神秘部门,是主管药材的,所有的人都穿着黑色衣服,进去之后就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衣服上面挂着一块令牌写着‘药使’。这个部门在整个风雩阁的地位最高,几乎所有人都会对他们尊敬。” “你说的这个‘药使’它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自风雩阁建立三百年来,就已经有了。”冷时瞟了她呆呆发愣的神情,“怎么?你对这个很感兴趣?你让我想起来,风鹤之前就是‘药使’,当然,他现在也可能是。” “你怎么知道?”三 46.第 46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这孩子实心眼儿,为人憨厚。王妈你就帮我这个人情吧。”陈大爷热情地向鹿梦馆的厨娘王妈推荐自家的姑娘和侄子。王妈也是美女子,年约三十,雪貌花颜。 这个姑娘穿着半新的鹅黄色的襦裙,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乖巧地站在一边。 “把眼睛抬起来让我瞧瞧。”王妈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眼睛,“你不是异瞳吧?” “奴家自小就是黑瞳。”小云怯生生地回答,似乎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王妈放下心来,和陈大爷到一边不知说了什么,但是冷时看见她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一番陈大爷给的一串铜钱。 “你叫小云是吧?那就先留下看看,如果做得不好,我也无能为力。”王妈示意她跟着自己一起进厨房。进了厨房,王妈让冷时先行辨认锅、铫、盂、杓、汤盘一类的厨具。鹿梦馆的厨具非常奢侈,灿烂耀目,都是黄金白银制成,大概是害怕有人下毒。至于刀砧杂器,也都精致小巧。王妈更换了团袄围裙,银索扳膊,掉臂而入,切抹批肉,方正惯熟,条理精通,真有运斤成风之势。爨仆在一旁准备烧火,还有剥葱女在一旁各司其职。 “你先学着,今天你负责给我打下手,以及去送饭。咱们风鹤先生欢喜茄子,每日必进茄子一碗,这你得记住。”王妈絮絮叨叨了一番。 “都九月了,哪里来的茄子?” “不要多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王妈突然斥责道。 “是,奴家不敢。”冷时只好唯唯诺诺地低头认错。 “对了,每日的饭菜都有人试吃。所有进过厨房的人都要吃,包括你。” 冷时的下迷药计划就这样莫名流产了,看来鹿梦馆的这位主事非常严格。让她内心疑惑的是,玲珑楼这么强大吗?区区几句话就把自己塞进来了。 今日的午食是山药和野鸭,一碗蒸的菘菜茄子,外加一个削好的梨子。冷时提着篮子跟着王妈走到了阁楼的上层,和扮作洒扫的庄卿打了一个照面。冷时恭恭敬敬地把篮子给了王妈,王妈进去亲自把饭菜给了风鹤。看来风鹤的疑心病很重,并不愿意让饭菜经别人的手。 就这样连续过了五六日,冷时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将特制的迷药藏于指甲之间。这种迷药的药性极强,食用后不出十个弹指就能迷倒一个成年男子。把梨子削好后,在递给王妈之前把药下进去。一切都异常顺利,冷时和庄卿在走廊打了一个眼色。 “小云,今下午你去街上的刘大娘家买点猪肉,咱们先生指名点姓地要求去买。”王妈急着储备下午的食材,因此并不关心冷时下午会做什么。 凡事反常必有妖,冷时犹疑了一番,还是往阁楼上层走去。庄卿不在,主事的门仍旧是半掩着,和上次文鹄遇害前一模一样的情形。她屏声息气地靠近木门,却见木门猛地被拉开,正是冷淡的风鹤。 风鹤穿着鹿梦馆的特制的主事袍,褐色的棉麻上是鹿纹。女工不知熬灯点油了多少日夜才做出来,区区不过半个月,风鹤就已经穿上了这身特制的衣服。风鹤的身上传来沐浴后的香薰草药的味道,腰间挂了鹿形的玉佩。 冷时在内心自我安慰:虽然没被迷倒,但是沐浴佩玉则兆,这是个好卦象。她还没来得及想出点什么借口,风鹤就已经先发制人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冷时选择物理的无法回答。她装作哑女,对着风鹤做了一通手语——风鹤应该不会这个,所以冷时就随便乱比划一通。 哪知道风鹤迟疑不定地看了她一会,然后侧开半边身子:“进来吧,屋里没有别人。” 这个屋子冷时确实想进去,但是她想进去的时候可不希望看到活蹦乱跳的风鹤。她装聋作哑地准备转身先去刚才王妈吩咐的地方买肉,没想到风鹤语不惊人死不休:“冷时,你进不进来?” 冷时一瞬间汗毛直竖,眼里一冷,硬生生地遏制了自己转头的冲动。庄卿现在下落不明,自己现在已经被起了疑心,进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还是脚底抹油的好。风鹤的行动速度比她更快,他上前来抓住冷时的手臂,一把拖进了屋子,然后反锁上了门。 “你以为易个容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吗?”风鹤皱着眉头给冷时倒了一杯茶,然后拿起冷时刚才送过来的几片梨子啃了起来。 原来是还没有吃梨子,冷时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这不是听说你走马上任吗?我就想来看看鹿梦馆的现状。” “是吗?那你偷偷摸摸的样子可真狼狈。我都和你说了,不要在江左做多余的事情,你偏偏不听。做了这些事情有什么好处呢?”风鹤毫不留情地补刀。 “我什么都没做。” “你和庄卿发展感情,风雩阁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算长期留在江左,只要不去翻案,风雩阁和你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你活得好好的,少去想点为什么,这个事情不就结了吗?” “这样吧,你今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我放走,咱们这个事不也结了吗?”冷时非常诚恳地为他奉上回旋镖。 风鹤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迷药发作,只觉得头昏脑涨地瘫在椅子上。冷时长舒一口气,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她站起身在房间里搜寻了一番,干干净净,一无所获。连那日被推倒的兰草都被好好地修复了,几乎完美复刻了之前的房间布局。 正当冷时准备打开书桌的夹层的时候,有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按住了夹层,不让冷时打开。“你看够了吗?”这种猎人一样的语气好像胜券在握,“他也是和你一样的手法呢,让我不得不防。” 他是谁?为什么风鹤没有被药性给迷倒?冷时心跳如雷,只听 47.第 47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看吧,我就说是冷时吧,你还不信。腿!起来!”三水看起来对白鹤的压制十分不满。 压着三水的腿撤了回来,白鹤直起身子,对冷时伸出手:“出来,和我走。” 冷时摇摇头:“可是我没有看见庄卿。”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庄子衿刚才已经被他们带走了,就像他说的那样,已经被下药转移走了,我们的人还在追踪,是往着萧山书院的方向去了。按照他刚才的话的意思,他必然不会同意让你和庄卿见面的,你们两个人的羁绊太深了。你要是现在不和我们走,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在哪个地牢了,那更不可能和庄子衿见面了。但是庄子衿不一样,人家回去还有萧山书院,就凭借这一点,风雩阁是不会轻易动他的。”三水在一旁劝谏她。 冷时内心稍微一琢磨,确实是这个理,现在情况非同寻常,独自一人很难脱身。于是拉住白鹤的手,任她带自己跳下墙,往鹿梦馆外面去了。 风鹤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台上的脚印暴露了冷时的行踪。他眼神一凛,立马转身对一边的随从吩咐:“彻查鹿梦馆的杂仆奴役,封闭大门,查一查进出的人员。马上给庄子衿把断魂香点上,不要让他们把人转移走。渔村怎么样?” 随从行礼回应:“是。渔村扑了个空,玲珑楼今日已经彻查,并没有查出什么动静来。” “那就盯着庄子衿,他俩情深意切的,只要抓住一个,就不用担心另外一个了。对了,再找找那封信去哪里了。”风鹤理了理身上的鹿纹袍,非常冷淡地回应属下。 “现在沈照银和你都在被悬赏,所以他前段时间找到了我。”白鹤带着三水和冷时走到玄鹤司自己住所附近的一个隐秘的房间,“凑合一下,我等会叫我亲信来给你铺床。” “沈缨怎么会被悬赏?”冷时刚才已经洗干净了脸,这个隐秘的房间附近已经没有什么别的人,但是她听到白鹤的说法不由地心下生了疑惑。 “动用卜筮阵算了不该算的东西。你杀了文鹄这个事情传出来本来想的是息事宁人,抓住你就行。可是沈照银并不相信,违背风雩阁的命令私下动用了卜筮阵。他带着石匮金书来找我,我拿着我在兰草下捡到的纸条和他相互印证了一些事情。三水是你什么人?” 冷时望着三水一时也有点为难:“玲珑楼的,说是会给我提供情报的人。” “什么情报?”白鹤听到这里有了警惕心。 “这不是还没讲吗?不过来得正好,沈太卜也在,那我一起说。”三水自在地抠了抠指甲。 白鹤按照三长两短的节奏敲了敲门,沈缨果然开了门。他看到白鹤身后的冷时明显很是喜悦:“小时?你怎么来了?” “多亏了白碧霄和三水吧。来来来,三水进来,你还是先把你要讲的情报和我们说说。”冷时把三水拉进门。 房间并不大,用屏风隔开了榻和床的界限。橱柜、衣架、茗碗。滑溜溜得发亮的茶桌上还散落着沈缨的锦囊里的卜具,卜具散落,问卜者可谓心神不宁。 关门,落座,倒茶。三水这才开口:“目前的形势很严峻,也许你们也不一定弄明白了风雩阁在做什么,那我来说一说。首先,风雩阁已经连续三日彻查玲珑楼,这几日生意也受了影响;其次,沈园现在的卜筮阵也由风雩阁接管,最后,尚未受到影响的应该是萧山书院和玄鹤司。至于妙手堂,自然是受风雩阁庇护的,所有事情发生到今天,一定和曲氏的妙手方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你又是什么人呢?”沈缨对于她对于局势的掌握而感到吃惊。 “我?我现在是受冷按察保护的人。冷按察,你说两句?”三水用胳膊肘推了推冷时。 “玲珑楼说三水知道大多数情报,和我做的交易是,让我保护好她。不过我想,我是否该称呼你的另外一个名字,苏涤?” “哈,果然还是让你猜中了。”苏涤也很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我就是如今的江左余孽,苏涤。” 白鹤的手按在腰边的剑上,隐隐有待发之势,但是沈缨对她摇摇头。于是苏涤继续接下去:“我早年在萧山书院的名声你们也听说过,无非是飞扬跋扈,小人得志,喜欢和曲风荷抢风头。这一切的开始,都是从当年江左的第一批妙手方诞生而产生问题的。” “但是伴随着大批人活下来,大家有没有想过失踪的人呢?妙手方的药材至今仍然是神秘的存在,只有风雩阁和曲氏垄断全部。苏氏一直希望可以做出超越妙手方的替代品,我的祖先因此和曲氏势不两立。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发现药材的配方有猫腻,因此企图闯入药房,但是很明显失败了。我在陈大爷的帮助下远渡新罗,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远渡新罗,异地他乡,直接让咄咄逼人的大小姐脱胎换骨,苏氏的鲜血就在那个夜晚被史官一笔带过,不再有任何的记录。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两个字“余孽”。苏涤没有办法,她只好在新罗结识了一批与风雩阁势不两立的人,才得以有短暂的喘息。玲珑楼的创立离不开黄莺,至于黄莺是谁,没有人真正地清楚。就连卢朗,也只是黄莺的手下的一个传话筒。黄莺认为风雩阁和曲氏的妙手方勾结,为太多人蒙上了冤屈,因此誓死复仇。 二十四桥明月夜就是动手的几起典型案件,赵娘子不过是苏涤内心记恨,所以选择去吓唬她。至于那个和赵娘子借宿的年轻女人,自然是三水,夜晚动手的则是陈大爷。这样一来,确实是和冷时在赵娘子家捡到的鱼鳞事件对上了。 “所以你们动手的时间都是怎么确定的?”冷时终于问出了自己久久不能确定的疑惑。 “玲珑楼的黄莺和江左的鸽子一样,通人性。它们就是我们的眼睛。这些黄莺经过特殊训练,在作案上能精准地指引时间。” 在这种爪上有痕迹的黄莺的帮助下,确实完成了三起案件,凶手都留下了自己的名字。钱大人是因为入仕前和苏氏有所合作,但是最终背叛了自己的老东家,将自己的利园楼的大部分情人骗着贩卖给了风雩阁。玲珑楼的代号为利园的某人正是为了此事而动手报仇。徐娘子则是苏涤的另一个贴身侍女,为了苟活性命,不惜出卖苏氏的夜闯药房的情报。在洗马楼遇害的汪幸,也是如此。他就是刀疤眼所言的兄弟,背叛了苏氏,出卖苏涤的情报,差点让苏涤死在半路。对于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苏涤都一一采取了报复行为。 这一切为的就是把冷时吸引回江左,借冷时的手把这锅水搅得更加浑浊,成功地为自己的家族,为江左真正的历史翻案。因为玲珑楼清楚地明白,江左没有办法再培养出第二个有这样特殊叛逆心理的冷时了,也没有办法借别人的手引起雪崩。 “所以大致就是这样。所谓的二十四桥明月夜案件,不过是风雩阁猜测会有二十四起案件,我确实有这个打算。好在风雩阁确实让你回 48.第 48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红日沉西,傍晚时分。沈缨提着鱼准备踏进院子的时候,看到冷时和镜空大师正坐在门边的台阶上看一只橘色的小猫进食。说是“看”并不标准,眼神空洞无物,似乎隔着猫在看什么人。镜空和她似乎还在絮絮叨叨什么,苏涤站在两人身后,悠闲地靠着门窗。 苏涤注意到沈缨要踏进院子,和他打了一个眼色,沈缨意会地退到门外。少许片刻,苏涤也出来了。 “玲珑楼的食材送过来了,她今下午怎么样?还是一如之前那样吗?”沈缨迫不及待地问。 “我猜测是进入了一种应激的自我保护状态。虽然是正常进食吃饭,但是听到庄卿的名字她就会飞快地避开这个相关的话题。”苏涤难得没有阴阳怪气冷时,“大概是断情绝爱了?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和玲珑楼商议重新做计划,感觉是想置风雩阁于死地。” 沈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陈大爷已经安全返回玲珑楼,他让我来给你说一声。” 苏涤难得为冷时说了句正经话:“挺可怜的,好不容易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哪里知道风雩阁直接给你来这一手,听说还拿走了庄卿和冷时的一些信件之类的。遗忘真是最锋利的刀子。” “听说朱提园的陆雨枫也被用断魂香了,《卿时秘史》全部都被销毁了。白鹤前段时间一直堤防着这件事,前段时间和风雩阁见面也没逃得过。幸好她提前给我们买了一个城外的院子,不然我们可真是无处着落了。” “说起来有个奇怪的事,玲珑楼和观音庙上次也被熏香了,但是并没有忘记。虽然玲珑楼的各位统一了口径,但是目前的原因我推测和玲珑楼自己喜欢用的百濯香有关。我们家的百濯香比其他的百濯香多加了一味材料,叫女贞。观音庙的香虽然和玲珑楼不一样,但是都多了一味药叫做女贞。黄莺前段时间已经命令卢朗安排玲珑楼的人手研究解药了。”苏涤侧头看了看冷时,还是和自己走之前的坐姿一模一样。 “女贞?我也不怎么了解这种材料。但是前天晚上江左城里所有的人家都发了有断魂香的香草下去,估计是想让整个江左忘掉冷时。现在九月中旬,刚过重阳不久,也算是找了合适的借口。估计现在先在江左动手,过一段时间也会把这样的方法传给长安吧。” “那桑苎翁被刺案怎么查凶手呢?” “自然是说成是我刺杀的了。毕竟冷时的存在过于危险了,他们又没有我的血。事实的真相如何大家并不关心,只希望每日填饱肚子。风雩阁一声令下,我不就是凶手了吗?”沈缨忧虑地看着院子里的冷时。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好在玲珑楼还记得她。”苏涤叹了口气,“冷时和曲风荷都是一个屋子睡的室友,当时年少,以为她俩是一路人。现在来看,冷时居然没有曲风荷那样的富贵命。” “她要是有富贵命,当年就不会离开江左了。她要是聪明一点,就不会去查所谓真实的历史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直到一阵慵懒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 “什么人?”苏涤警铃大作。玲珑楼也好,黄莺庙也好,所有的人敲门都是三长两短的节奏。 “借宿一晚!城门要关门了,我没有马车,走路来不及进城。”隔着门听声音好像是一个女人。苏涤隔着门缝看了看,似乎确实只是一个普通女人的打扮。 “抱歉,我们这没有多余的房间,还请阁下另寻住处。”苏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那个女人也没有多纠缠,自顾自地离开了。苏涤和沈缨等了一会并没有听到其他动静,两个人一起去厨房处理玲珑楼今日送过来的食材。 “所以这几日你还是不想谈庄子衿的事情吗?”镜空逗了逗小猫,“难得来这里看你们一次,冷施主看起来如丧考妣。” 冷时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岔开话题:“又没有别人,不用装了。你要是觉得这个计划拟定得很好,那么我也无所畏惧。目前来看,最重要的是两点,第一是关于断魂香的解药的办法;第二是关于妙手方和失踪人员的关系。齐头并进吧,没有哪个问题能放下。” “你要是这么说,我得和你谈谈我过去的情情爱爱了。”镜空难得地提起过去,“我的那位情人可能拥有断魂香的解药。据说她的家族对她也下过这样的香,但是我和她的定情信物,她至今仍然戴得好好的,她肯定也认出了我。” “别弯弯绕绕,劳烦大师说大名。弯弯绕绕半天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冷时不耐烦地打断镜空。 “是曲鸢,她手上的白玉镯子就是信物。” “曲鸢?妙手堂的那个曲鸢吗?”冷时终于有了情绪波动,“你俩还有一段情愫?” 想来确实是这个理,冷时回忆起曲鸢给自己煮茶喝加果子的理由和镜空煮茶加果子的理由简直一模一样。曲鸢的白玉镯子确实不离手。 “你怎么知道她被用了断魂香?”冷时怀疑道。 “我和她最先其实是药房认识的,青梅竹马了一段时间。曲风荷在去萧山书院之前,我们互相挑明了心意。这个时候她家里人发现我的门第罪孽深重,坚决不同意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还执意追杀我。后来玲珑楼的人和我说,她已经被使用断魂香了,身边的人都忘记了我。有几次她来观音庙,我们正好在廊下擦肩而过,她面无表情,但是却都和我悄悄做了一个手势。”镜空双手交叉而立。 “这个手势是我过去教她的,是我们两个人的一个暗号,代表‘不离’的意思。”镜空笑了笑,“所以我推测她其实是记得我的,只是现在和我走了不同的路。她是选择了站在自己的家族身边,并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江左。” “那我们试试美男计吧。”冷时已经不想过问他俩过去的情情爱爱,“你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问问她解药到底是怎么配出来的。” “我已经过了能用美男计的年纪了,她也过了沉溺情爱的年纪。”镜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不过我回去可以和楼主请示一番,试试调查一下曲风荷的事情。我得走了,时候不 49.第 49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晚餐的蘸水里多了青花椒这样的食材,冷时在桌子上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沈缨和苏涤在一边热情款待,一边和庄兰讲清楚如今的局势。 庄兰表字不详,因当年才貌双全,成为那一批进入鹿梦馆里最名动江左的女性之一,人称“鹿女”。鹿女是佛经中貌美的仙子,用在庄兰身上并不过分。后来和丈夫琴瑟和鸣,丈夫失踪后她独留庄韶阳在江左,独自一人云游四方,没有人知道庄兰去了哪里。桑苎翁还在世时,曾经对庄兰有很高的评价,认为她是江左为数不多的能书写历史的人。 直到刚才在饭桌上,冷时才知道苏涤和庄兰熟稔的原因。两个人都是玲珑楼的人,而庄兰就是二十四桥里的山光桥。山光其人根据苏涤的说法是,常年不在江左,神龙不见尾。山光做的事情非常机密,来去无踪,大多数是最高指令,想必这次庄兰回来正是黄莺的手笔。虽然不知道庄兰为什么会加入玲珑楼,但是冷时直觉和庄兰丈夫的失踪有脱不开的干系。 今晚是熬的鲫鱼汤,雪白的浓汤的滋味浸润,鱼肉咸鲜。一旁的蘸料加了青花椒,澄清杂质,浮现琥珀色汁液,甚是好看。 “居然是这样吗?看来风雩阁动手真快。你们也不用叫什么鹿女,叫我兰姐就好。”庄兰听完沈缨和三水的话后,笑眯眯地喝了一口鲜鱼汤,注意到冷时一言不发,“弟妹怎么不说话?胃口不好吗?” 这下桌子都安静了,等着冷时发言。冷时正在慢吞吞地戳着碗里的饭,冷不丁听到庄兰这么关注了一下,她只好吞下嘴里的饭:“我吃东西有点慢。” “那弟妹你慢慢吃,等会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可以吗?”庄兰把目光也投向了另外二人,二人并无意见。冷时只好也点头表示同意,内心却开始回忆自己每次和庄卿家里人见面这戏剧的现场。 和庄卿见面初次就听错了名字,梅夫人初次撞到自己和庄卿搂搂抱抱,庄卿父亲庄未曜同理。庄韶阳直接在庄卿面前翻车,庄兰这里则是冷漠地刀剑相向,而且自己还在被风雩阁重点追杀。这日中想想都觉得到头了,何况庄卿现在还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两个人是在冷时的房间里进行的谈话。大概是没有太多见过长辈的经验,冷时心里一直在打退堂鼓。“你很怕我吗?你在门口的事情我不会计较的。”庄兰打量了一番做得端端正正的冷时,“不用紧张,我们就随便聊聊。” 冷时的手简直是无处安放,她给庄兰倒了一杯茶,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您说。” “那我就开门见山好了。你和子衿的事情我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喊你弟妹我肯定是认可你的。你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庄兰拉过她的手,手尖冰凉,“你喊我姐姐就行,手怎么这么冷?试试花椒沐浴吧,去点寒气。” “我打算先把正史太史钟的事情翻出来,然后还有苏氏的事情也一并翻出来。至于怎么公布就让玲珑楼去做吧。” “那庄卿现在怎么办?”庄兰把她的手拢在一起,“庄韶阳他可是在信里兴高采烈地和我说他很喜欢你这个表舅妈。” “我不知道,他都忘了那些事情了,也不会随意再相信我了。”冷时低低地回应她。 “你可真是......”庄兰轻轻地拍了一下冷时的手背,有些嗔怪的意思,“你就忍心看着红线散开吗?我推测按照风雩阁的行事风格必然是给他再找一个人,让你断了这些念想。你就没考虑过一点别的方法吗?” 庄兰感受到有些冰凉的液体滴到手背上,她意识到是什么后也安抚地拍拍冷时的后背。 “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办法。所有人都忘记我了,所有的档案肯定被转移走了,江左从那日起就已经没有冷时这个人了。也就只有玲珑楼还承认了我,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该被翻案的翻出来。”冷时一边带着哭腔一边回应庄兰。 “既然如此,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和我说,我这段时间会一直都在萧山书院。”庄兰只好如此安慰。既然冷时不愿意处理这件事情,那她也不便多说。 “刚才沈照银说白鹤在兰草盆下捡到了一封信。这封信似乎很长,是每一代鹿梦馆主事都有相关的留言。其中有几位提到了太史钟,你了解这封信的来头吗?” “我也那日在白鹤那里见过。我们觉得很奇怪的是,这样的机密书信应该是藏在一个隐秘的角落,放在花盆下更像是某个人紧急放下去,希望后人可以找到。”冷时很快调整了状态,“会不会是文鹄知道自己即将遇害,所以把这个东西提取拿出来了?” “有这个可能。太史钟的后人目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我只能回去多多留心了。你在这里先把这些事情捋一捋,还是先调查妙手方的事情吧。过几日我可以带你一起进城。”庄兰如此建议。 江左城外是金色的。秋天的银杏,千树成林,在熟得不能再熟的艳阳下,迎着微寒的秋风翻动千层的黄金小扇,映人眉眼,使灿烂的秋色维持一种动态美。庄兰在城外的小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同几人交换了各自的信息。最后的时间迫在眉睫,她不得不再十月回萧山书院,同行的还有冷时。沈缨目前进江左城实在太过于招摇,而风雩阁又没有官方悬赏冷时,所以也算是易容后有机可乘,所以冷时决定再次回到江左城内,去对妙手方的药房一探究竟。 冷时拒绝与苏涤同行,按照冷时的说法是此行调查妙手方不能人多,她一个人来来去去就够了,证据到手就行。苏涤这样的脾气过去实在是太危险,何况还有玲珑楼帮忙,二人无需担心。 “对了,如果你们确认消息我不幸未归,你们可以往益州走了。我会借玲珑楼的黄莺给你们传信的。”冷时出门前对沈缨和苏涤嘱咐。 “益州?”苏涤愣住,“我去那里做什么?” “我和玲珑楼有承诺要保护你。我想了很久,大概玲珑楼大多数人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而他们想留一个人记住她们,只有你了。”冷时踢了踢门口的小石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也让我省省心吧。麻烦你走的时候把我兄长沈缨也带走,他人很好的,路上还能帮你算一卦。石匮金书现在在你手上吗?” “在。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那我就带着金书先走一步了 50.第 50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苏涤用了一种苏氏自己特殊的药水滴在了冷时的眼睛里,走之前还嘱咐冷时每次洗完澡后记得重新滴,毕竟药性在蒸腾作用下会略有失效。冷时对此高超手艺的锐评是“不如辞了玲珑楼的工作,去江湖上办易容行业,说不定还能混个祖师爷”,得到的当然是苏涤的阴阳怪气。 苏涤还特意在她嘴边易了一颗痣,这样看起来可以淡化一些脸部特征。易容确实很成功,剑也进行了包装,至少在城里待的这几天里并没有引起周围的暗哨突然增加,风雩阁当时虽然派人亲自来和冷时进行了交谈,但是并未起疑心,何况鹿女庄兰亲自替她作保。插班生考试的卷子上,书类倒是一如既往的一塌糊涂,数类做了前面几道简单题的部分,还略微进行了控分,字迹更是工工整整,一改往日的作风。 在放榜的前一日,冷时抱着在路边买的新毛笔进客栈时,明显感受到了一种刻意的压迫感——一搂的客人们虽然装作在饮茶、用餐,但是却会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连老板也颇为紧张,给冷时续房的时候,手有点颤颤巍巍。至少眼下不能慌张,一慌更是出大乱子。于是冷时从容整暇,气定神全地走上木制台,每一声“哒”都显得格外地沉重。 房门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冷时在内心筹划了一番,终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房间的摆设一如走之前的模样,茶桌、屏风、木床、衣柜都一应俱全,只是桌子边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年轻人身着红枫纹的朱提园的服装,另外一位明显年纪更大,穿着褐色的萧山长衫。凝神倾听,并无任何其他人的呼吸声,白光剑影未曾见到,似乎就是两个普通人坐在这里。冷时疑惑地退出来看了一眼房门,确实是自己的房间号。 “进来吧,不要声张,这层楼虽然是我的人,但是下面还有风雩阁的人。我们不是来要你性命的,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开口的是那个红衣服的年轻人,他的声音很轻快。 还有风雩阁的人?这是什么意思?冷时别无他法,只好走近了茶桌,原来是熟人局。陆夜和十三先生两个人怎么会聚在这里呢? “二位可能认错人了,我只是一个益州来的普通乡下人。”冷时清了清嗓子,夹杂着益州口音回答。 “我是萧山书院的十三,主教数类。你的卷子我批改后觉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我想来亲自和你交谈。你会卜算吗?”十三先生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辨认什么。 自己是做了什么引起了十三先生的怀疑吗?难道是控分过于精准?冷时内心盘算着,一面不慌不忙地回答:“十三先生好,学生不会卜算。” 陆夜突然凑近了瞧了瞧她的眼睛:“你是异瞳吗?” 冷时稳了稳心神:“阁下请自重,我从小就这样。” “你居然不会卜算吗?把手伸出来吧,我给你算算,不收钱。”十三先生非常温和地说出来了一番残忍的话语。 掌纹是卜算一个人的重要方式。你可以改变容貌,但是却不可能轻易改变掌纹。这样的知识也只有卜算的人才能看懂,毕竟千人千纹,没有可以轻易重复的纹路。冷时只好打了个太极:“学生的手实在太脏,就不劳烦老师了。” “拿着毛笔怎么会脏呢?”十三先生给她倒了一杯水,“虽然还没有放榜,但是排名基本已经做好了。你的数类的成绩虽然不是很高,但是你的解法确实是让我惊叹。这样的解法确实没错,你甚至做了更难的题,把更简单的题空着,是因为你并不知道,这次我们出题前面几道其实是最难的,后面才是简单的。” 冷时的手心已经开始冷汗直冒,十三先生精通数理占卜,自己在他面前的种种做法无异于小巫见大巫。来不及回话,身边一道剑影劈过来,冷时也抽出剑回挡过去。但是对方并没有取性命的意思,剑架在他的脖颈处才发现是陆夜在动手。 “我看清楚了,不知先生看清楚了吗?”陆夜笑着问一边的十三先生。 十三先生也点点头:“确实是。” “庄子衿和我说过,冷云归过去的一部分剑术是他教的,所以还有点他们庄氏内部剑法的影子。我记得他说自己当年教的是松溪小花剑,你的剑术结构精炼,确实是那套剑法的影子。或许我们该换个称呼?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陆夜狡黠地问道。 不对,陆夜怎么会知道还有冷时这个人的存在?江左不是给所有的人都发了断魂香吗?冷时难以置信地把剑放下来,有些迷茫地看着十三先生。 “坐下来吧。也许你也质疑我的身份是不是十三先生,你也可以看看我的掌纹,这个纹路是无法伪造的。”十三先生和蔼可亲地继续说道。 “冷时是谁?”冷时自顾自地问了一句。 “也许你也会奇怪我们怎么还记得这个人,但是卜算的天机会让我预料很多事情。我那日熏的香确实有断魂香,但是我的学生恰巧为我折了一捧桂花。这捧桂花不是普通的桂花,是女贞。我将女贞放入香囊之中,不知怎么回事,我确实记得了太多事情。”十三先生弹了弹杯子边。 “我是那日从玲珑楼谈完事情回到朱提园,身上还有她们送的百濯香的香囊。说是我消费达到了送礼物的水平,以此示好。风雩阁那日也是叫了人来和我谈话,亲自熏的香才走。不过不知道为何睡了一觉起来,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冷时,连《卿时秘史》都没了。”陆夜夜坐下来,“不过有个消息可能会让你伤心,庄子衿确实是把你给忘记了。” 居然是这么一回事,也算是某种阴差阳错。再怎么掩饰,都不好再掩饰了,事到如今,不如表明身份,借二人的一臂之力。冷时思量至此,恭恭敬敬地起身:“学生冷时见过十三 51.第 51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我入数类时,萧山书院的院长是我的老师。他告诉我这句话需要我记住,将来必有用武之地,说是萧山书院的石匮上的话。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不过现存的萧山书院的石匮金书上并没有。”十三先生解释道,“前段时间卜筮阵大动,大概沈照银离开太卜之位的原因。我再次借卜筮阵卜算的时候,卦象有女贞。这句话我才记起来,想必有什么是和女贞有关系,所以那个学生送的女贞我自然就收了下来。” 萧山书院的石匮金书?冷时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圈,神策房的桂花树下挖出来了石匮金书,那么相对应的萧山书院也应该有才对。十三先生的女贞是孩童在庄子衿的院子里摘的,难道那里的女贞树下也有什么吗? “萧山书院现存的石匮金书位于何处?”冷时急忙问道。 “之前是在慈安塔里供奉,只有院长才能查看。不过已经被鹿梦馆前些日子借走了。” “那个石匮金书上可有什么记载?” “无非是‘江左长乐四年,风雩阁同曲氏悬壶济世,发行妙手方,挽救江左将颓’。”十三先生回忆道,“这个金书我听说是从后山修池塘的时候挖出来的,已经好多年了。” “原来如此,多谢先生,学生会尽力小心调查。学生所查之事实在太过于惊骇,不愿先生卷入其中。”冷时起身严谨地行了行礼,“但愿先生能多多保重。” 几缕急锐的风声响起,案边上的烛火也被吹灭,本就狭小的屋子突然变得一片黑暗,谈话不得不终止。这是陆夜的随从在为几人打暗号,风雩阁的人在附近巡查,停留的时间太长会引起怀疑的。 “冷云归,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玲珑楼联系我就好,风雩阁的做派多行不义必自毙。”陆夜小声地嘱咐了她一声,就随着十三先生一起悄声到了窗子边,在随从的帮助下离开客栈。 今夜天色阴暗,并无月亮,风势又大,已经有了几滴小雨飘进眼睛里,这是疾风暴雨的前兆。闪电百般,雷鸣千种,彻晓喧喧,应是天上鬼神,悉皆到来。冷时站在窗边目送二人离开后,她拔出自己的长剑。灯残剑影斜,模糊的红蓝色的异瞳倒映在雪白的剑身之上,在雷光之中显得格外地惊心动魄——大概是刚才飘进来的雨水,让药水渐渐失效。 江左真正的史书应该是用二十四个人的鲜血书写的,鲜血淋漓,无人缟素。三百年后,终于有一位成长起来的异瞳少司命愿意和有识之士一起挖出不见天日的石匮金书,斩尽天下之恶。 秋雨滴阶夜难眠。第二日是放榜的日子,冷时上山拜访庄兰时,油纸伞年久,居然在上山前断掉了伞骨,冷时被迫在萧山书院下的长亭里等雨小一些再上山去。和当年因为忘记带伞的夏日一样,“风乎舞雩咏而归”的那块石头仍然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处,雨水一点点地临摹着朱砂的字。雨水淋湿了冷时的头发,连身上的布衫也湿答答的,粘在身上十分不适。偏偏这个雨脚如麻的时候,又没有人路过,冷时长吁短叹了一番,在内心暗中祈祷有人能帮忙。 小小的雨滴轻快地在青瓦上落着,给冷时微渴的嘴唇,带来无限的湿意和清凉。她借着地上的水洼照了照,身上的衣物有不少泥点子,而且眼睛的颜色隐隐显现出了异瞳的底色,好在不仔细看也能糊弄过去。忽然耳边传来阗阗的车马的声音,雨大起雾,看不清旌旗上的字。只见得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人,从随从手上接过了油纸伞,准备踏上萧山书院的台阶。 “等一下!那边的朋友!请问能借你的伞上萧山书院吗?”冷时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算撑着伞的是渊薮她也得让他帮忙。 那个人明显听到了她的喊话,稍微停顿了一下脚步,然后在泼瓢大雨中向银杏长亭走过来。 人的缘分很奇妙,在看到萧山“乐游图和他腰间的明月珠的时候,冷时的心一下惴惴不安。她无比希望这个人是自己素不相识的人。 油纸伞被节骨分明的手稍微抬高了一些,他走到长亭里,左眼下的那颗泪痣让冷时直接倒退了几步,这下毫无疑问是庄卿了。这是第三次和庄卿下雨天在长亭相遇,他也第三次说出了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语:“昨夜就在下雨,出门为何不带伞?” 这一身打扮倒还是分别前的模样,只是头上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红头绳,他的目光陌生又冷淡,只是在冷时的眼睛上略微停留了几个罗预,仿佛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 “我是第一次来萧山书院看放榜的学生,我的伞突然半路坏了。”冷时偏过头,指了指一边的油纸伞。 庄卿弯下腰略微查看了坏掉的伞,抬头问她:“你叫什么?” “秦竹。”冷时下意识地往他身后一瞟,随从正是渊薮。风雩阁的人怎么阴魂不散? 庄卿转身似乎想叫渊薮送她一程,冷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子衿院长!您一定是子衿院长吧!您为人高风亮节,就送我一程吧!” 大概是觉得两人共撑一把伞传出去影响学生的名声,庄卿把自己的伞递给她:“你用,我用随从的伞。” 三个人静默地走上萧山书院的台阶,只听得腾、腾、腾的脚步声。冷时一直低垂着眼睛,跟在庄卿和渊薮后面,生怕渊薮看出来自己的异瞳底色——毕竟也不知道眼睛进了多少水。冷时摸了摸光滑地伞柄,似乎有一小片区域的划痕?她仔细地辨认笔画,模模糊糊的两个字映入眼帘——冷时。看样子应该是伞的主人新鲜刻上去的,痕迹很是新鲜。伞柄这个位置很奇妙,撑伞可以遮住这两个字,拿着的时候因为看起来像不规则的划痕,并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冷时的印象里,自己从未有过这把油纸伞,倒是庄卿似乎一直撑着它。 明明是秋天,但是天气仿佛很润湿,到处都是深浓的绿色。一路上古树蔽天,茂密郁润。石阶的缝隙上,全长满了青苔,显出苍老的古气。不过分别半个多月,却物 52.第 52 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全本免费阅读 急雨打到一边的芭蕉叶上,哗哗作响,密密的雨帘逼来,使人有些窒息。两个人对视了一会,还是冷时的一个喷嚏打破了僵局。庄卿点到为止,严厉地对她说:“不要让我发现你在这里有什么对书院不利的小动作。” 他说完抖了抖伞上的雨珠,等到月桂钻到了自己的怀里,才往茶室那边去了,似乎对这个奇怪的学生不屑一顾。这是冷时第一次从陌生人的视角去看庄卿,确实是不近人情,心肠冷淡,显得过去的庄卿格外温情。 等到沐浴更衣完毕后,已经是萧山书院的夕食的时间。代表夕食的钟声已经敲响,学生们撑着一把把油纸伞从教室的回廊下涌向食堂。冷时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眼睛倒是已经是完美的黑色。她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伞,从一边的小路上往慈安塔走去。虽然知道自己已经榜上有名,但是还是忍不住想亲自看一看,做戏也要做全套。 慈安塔下没几个学生,大家都是看榜看完了的人,纷纷散去。只有一个穿着青色襦裙撑着伞的女孩站在医类前仔细看榜。看到冷时走近,她主动打招呼,声音清脆:“你也是来看榜的吗?” “是的。你也是?” “自然,我已经看完了,你是哪个类的?” “数类。” “数类在右边。”她白皙的手指指向了一个方向,冷时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这不是苏涤吗?为了伪装成学生,居然连手指上的蔻丹都涂掉了。 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并无其他人,冷时这才回应:“你怎么在这?” “没办法,陆园主实在给得太多了,我们玲珑楼就把我调过来给你打下手了。”她也轻声回应。 之前可不见得你这么见钱眼开啊!冷时内心都快被这感天动地的情谊给软化了:“所以沈缨人呢?” “去玲珑楼了,说是让他一起来统领大局。本来我劝他去长安,但是他说要是留你一个人踏入旋涡,自己隔岸观火,实在是做不到。但是如果真的事败,他一定会出走长安的。”她突然抬高音量,“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秦竹。” “我叫三水。秦竹是吧?恭喜恭喜,你看,这不是你的名字吗?”她一脸热情洋溢,“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 “也恭喜你!”冷时回以虚假的祝贺。 “时候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她很难得地笑了笑,这是一种很轻松的笑容,不带有一点的讽刺意味。 又现出一重心幕来,也慢慢的拉开了,涌出七年前的一个印象。那天晚上苏涤来找曲鸢吵架,冷时抱着失恋的心情回来,屋檐下的雪水,一滴一滴的落到衣角上来,台阶边的水泡儿,她当时似乎有什么心事,笑容很是沉重,谈不上一点友好,泛来泛去,同样微妙的神情,好似游丝一般,飘飘漾漾的合了拢来,绾在一起。 看完榜之后就是入学,不知是不是苏涤私下找了庄兰,两个人莫名其妙被分到了一个寝室。上一次和自己一起住在梧桐树边这个屋子的人也是医类,叫曲鸢。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成为了对立面的敌人,冷时一边想着,一边洗衣掸尘,发现苏涤在这里铺床叠被。过去是苏氏大小姐待遇的她,栽绒毡,金幔钩何等器物没见过,如今叠被子的手法却已经很精炼了。这其中的艰辛自然是不必多言。 刚刚来萧山书院,冷时也不敢轻举妄动,还是得装模作样一番。所以她打算这段时间按兵不动,先对萧山书院摸摸底细。底细确实是没摸出来多少,但是庄卿有些时候格外针对她。庄卿是学生们的书类的老师,对于冷时这样的书类头疼学生自然是在其重点关注名单之上。 “秦竹,你觉得他今天会抽背什么?”一起被庄卿重点关注的学生奉上一个橘子悄悄问冷时。 “我猜是《橘颂》,最后附加曹孟德诗集。”冷时装模作样推算一番,给出了相关的答案。 作为当年在万卷楼被庄卿亲自辅导过的学生,冷时对于他的抽背行为已经烂熟于心,毫不畏惧。甚至因为过于烂熟于心,不少学生前来请教她推测庄卿的背诵篇目。渡人也是渡己,毕竟作为重量级的“书类问题学生”,冷时被庄卿亲自请到了万卷楼的书房抽背——原因无他,实在是过于忙碌,而冷时在整个班级中的问题突出,师者仁心,奉行传道受业解惑的庄卿不得不找一个时间点盯着她学习。 多么相似的经历,历尽千帆,归来庄卿还是觉得自己书类奇差无比。毕竟从萧山书院毕业后,哪个正经人还记得书类的那些典籍呢?毕竟风雩阁智部可没说每年还有书类的考核,冷时自然把过去学的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再次以另外一个身份进入万卷楼实在是有点命运的轮回的错觉,推门进去,乌木书桌、文竹、书卷似乎都还是昨日的模样。书房外的君子兰一如既往地茂盛,从窗外看过去,似乎还能看到那片竹林的占风铎,碎玉声声,有君子之气。 冷时恭敬地把抄写好的作业递给庄卿检查。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看着庄卿眼下的泪痣实在是有些口干舌燥,只好掏出了兜里的橘子解渴。 柑橘的清香悄无声息地铺满了整间屋子,庄卿也难得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冷时注意到他的目光,友好地分了一半橘子:“你也想吃吗?” 庄卿摇摇头企图拒绝,哪知道对方不管不顾地塞过来:“吃吧,新鲜的柑橘。我今早上得到的时候,叶子上还沾着露水呢!” “很少有学生当着老师的面饮食。”好了,这话是觉得自己不够尊师重道。 “您也要祖宗之法不可变吗?” “我们今天背《橘颂》。”庄卿把她的本子叠好,抬了抬头,示意她可以开始背诵。 在冷时一字不差地背完所有的章节后,庄卿突然问道:“你的数类我听说很不错,卜算尤其有心得,给我展示一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