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哥非要和我炒CP!》 谁参加综艺 距节目开拍还有四十分钟时,游霁在化妆间,揉皱了手中的第七根烟。 20元一包的万宝路,他买了却没过嘴,就在修长的右手里折叠扭曲,沙沙地漫出狰狞褶皱。薄荷爆珠被捏碎了,指尖留簇冰凉的味道。 直到化妆师站远一步,点头道:“好啦,小霁底子好,不用怎么化也能上镜。” 这才把烟往烟灰缸里一戳,和其他六根并排着,躺得跟串儿错落的音符似的。 “参加个综艺而已,小霁你怎么这么焦躁?” 橙姐笑他,她既是游霁的助理也是经纪人,“我找个人教你抽烟好了,省得你这么玩儿,浪费。” 游霁弯起嘴角,用纸巾擦了擦手。 他鼻梁高直,下颌线条冷厉,但眼睛和嘴唇又属于过于精致那类,配合垂至肩头的狼尾鲻鱼发型,显出种性别被模糊的漂亮。 偏偏他笑起来时,嘴角又漾出对小却深的酒窝,中和了容貌的侵略性,倒变得乖巧柔软起来。 “毕竟没参加过直播综艺嘛,橙姐。”他说,嗓音清澈散漫,心不在焉的撩感。 橙姐:“没事儿,你这性格怎么拍都是吸粉的。” 游霁是摇滚乐队【漂流镜】的贝斯手。 四年前通过比赛民选出来的,一出道就在流量之巅。 近两年公司世纪创娱对乐队定位进行了调整。在注重团队发展同时,开始带他们sl开工多栖营业,争取各种不同的曝光。 所以游霁就来参加综艺。 合同在身,游霁行程没太多自主权。再加上他性子出了名的乖顺温和,也没人觉得他会对这种旅行综艺有异议。 事实上,游霁看这项目第一眼,心底就抵触得不行。 《一遇双关》,邀请内娱时下的热门cp,在每期完成规定的自驾任务。 看似是个治愈慢综,却又整的竞争淘汰制。 一档明摆着卖cp热度来炒作赚钱的节目。 也就明星小情侣、或者爱情剧要上需要宣传的演员才来。 游霁哪个都不是。第一张邀请函却就递在了他公司。 “所以我那搭子是谁,还没定吗。” “你肯定不会定呀,这是专门设置的悬念吧。”这话是化妆师说的, “小霁连我都好奇,到底谁会和你一组!” 不知道是这侧脸酷哥正面美人、笑起来却乖仔的相貌原因,还是待人亲和的性格使然,游霁有着令人惊叹的cp体质。 据统计,B站上他的cp向剪辑涉及五十多个不同对象,除却与乐队成员的三对、和他各种一面之缘的名人,甚至还有历史人物和跨次元形象。 可谓男女老少,博古通今。 《一遇双关》节目组大概就是看准了游霁这buff,其他三组首发嘉宾都直接官宣了,他则还是位“神秘搭档”。官博拉了个投票栏,设了六个选项让粉丝猜。 连游霁自己都要猜。 “观众现在都投的谁?” 化妆师回答:“票数最高的当然还是苏逐哥,呼声一骑绝尘。” 苏逐是乐队主唱。橙姐摇头:“他不参加这个,咱一个公司,这点儿风声肯定还是知道。哎呀猜票数没意义啦,我看选项里还有游暝导演呢。” “游导应该不至于,”化妆师开玩笑,“他可是我们小霁的哥哥!” 顶着这个不算常见的相同姓氏,游霁总是被圈内人问游暝是不是他哥。 游霁也好声好气回答了很多次:“我和游导八杆子关系打不着,我可没能力碰他瓷儿。” 游暝23岁时就凭处女作成为了戛纳最佳导演,刷新了金棕榈的记录,震惊全球。 哪怕这之后他就只有一幅战地摄影作品,一直呆在国外,单从咖位来看,游霁和他也不在一个量级。 橙姐听着也笑了:“确实,这传互联网兄弟梗的,来这种节目效果也不会好。况且游导这几年不一直在那瓦里坦当战地记者吗,几个月前才说受伤去欧洲治疗,都没回国吧?” 捏在手中的纸巾被慢慢揉成一团,游霁没说话,脑子里闪过一小时前不经意瞧见的那辆石英灰色卡宴。 心中烦躁更甚,他站起身: “我下去买杯喝的可以吗,AD钙。” 橙姐点头:“嗯,快去快回。” “你要买瓶水吗橙姐?” “我不用了。” 游霁便又转头微笑着问化妆师:“你呢?你是不是喜欢喝桃子味的元气森林?” 化妆师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没想到他能记住这种细节。等游霁捏着他那半瘪的万宝路离开并很轻地带上门后,才对橙姐说: “小霁长得像万人迷,性格却是真的乖巧体贴啊。” 橙姐笑:“嗯,他就是要这样,不然怎么会招cp?” - 游霁下楼,犹豫了下,还是买了个打火机。 走向车库,手掌轻拢。在金属碰撞的咔嚓声里,他微仰起头来。 烟雾从唇边卷出,缭绕过眉眼与额角。 挑染灰蓝色的齐肩长发随风微动。 如果橙姐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那副熟练的姿态的寡淡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酷野冷艳。 再混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痞劲儿。 走完半圈车库,游霁接了个电话。 听筒那方不知说了什么,他淡声回:“你们看着办。不说了,我马上录节目了。” 对方:“听你这语气,不会游暝真来参加了吧,你前面见到的那辆车真是他车?” 车库光线晦暗,将游霁的影子拉长。 “没,应该是我看错了。” 不谈是不是还在国外,游暝那种导演,又怎么会自降身段参加网播综艺,还是这种噱头。 车库里没有卡宴的事实让游霁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先前的眼花和猜测都很傻逼。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要见到你那四年未见的前夫哥了!” “……行了。”游霁皱起眉,“我挂了。” 说着便干脆利落地挂断,把吸了一半的烟也摁熄了。 他其实都已经戒烟好几年。 只是心里一烦,又总觉得得吸一口。 每次真要抽时,就又想起那男人侧过脸双指将他嘴里的烟夹住,再含在自己唇间吞吐的样子—— “就这样吗,小早?” 这段记忆一来,游霁瞬间又不想抽了。 只能过干瘾。 次次如是。 就今天,不知怎的,从看到那辆卡宴开始,他就眼皮直跳。 游霁喝了瓶AD钙,回到演播大厅。 - 直播在上午十点正式开启。 不是黄金时间段,但已经涌现了10w+观众。各种弹幕也飘了进来,以蓝色最多。 蓝色是游霁的应援色。 游霁虽然不是爱豆,但四年前他参加的乐队综艺也是选秀制,他是实打实被粉丝打投成贝斯组第一,才进入了漂流镜。 这流量没的说。 再加上公司很爱营销他的容貌和cp体质,无论是粉丝和黑子数都可媲美当红小生。 【蹲蹲,来看我老婆了】 【超级美人!乐队天菜!生图杀手!神颜霁仔! 】 【笑死,我就知道会有YJ,天天就和别人捆绑炒作的人绝对不会错失的cp档节目】 【不和别人一起营销就会扑街、仅粉丝可见的贝斯顶流,看着就烦,第一个被淘汰的就应该是他的组】 【小霁搭档必须是苏逐啊啊啊,我是来嗑真糖的】 四组嘉宾分坐四张沙发。总PD开始介绍。 沙发一号坐着的是辛宏博和崔羽。 两人结婚两年了,前者演员后者歌手,是圈内知名的模范夫妇; 沙发二号坐着的是齐愿和杨之雪。 她们前不久才公开恋情,女团出身,是内娱第一对公开的百合情侣; 沙发三号坐着的是孔凡逸和简嘉婷。 这两人都是演员,主演的古偶近期正在热播; 沙发四号目前就只坐着游霁。 “——那我们小霁的神秘搭档会是谁呢,悬念藏了这么多天,是时候该揭晓了!” “小霁你猜会是谁?” 游霁抱着印着赞助商Lg的泰迪熊玩偶。 长|枪短炮的镜头近怼下,他眼睛亮亮的,皮肤白得发光。 节目都要设置不同看点,目前已经有两对男女,一对女女cp,他猜自己的搭档多半是男的; 而且前三组嘉宾从夫妻档、情侣档到官配档,亲密程度是依次递减的。 那自己这组多半就是个完全不熟的人。 想是这么想,他嘴里说的却是: “这我哪儿猜得到呀。” “还是给小霁一个提示吧,刚好我们也猜猜!”辛宏博综艺常客,很会cue流程。 果然,PD顺着说:“那我们玩个‘是或不是’的游戏,来锁定这位神秘嘉宾吧。” 游霁配合地笑了笑:“行。” 他顿了下,才开口问:“嗯……是比我年长吗?” “是。” 三号沙发的嘉宾乐了:“小霁你也才满23岁,问这能缩小什么范围?” 游霁倒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是和我接触过的人吗。” “不是。” “是女孩儿吗。” “不是。” “是音乐人吗。” “不是。” “是演员吗。” “也不是。” 手指陷在泰迪熊的绒毛里,握紧了些,游霁没有情绪地眯了眯眼。 “……那是我们大家都认识的人吗?” “小霁你这话让人怎么答?”辛宏博噗嗤一声笑了。 回答“不是”就和默认这神秘嘉宾是糊咖没什么区别,PD情商不可能这么低。他回应得也格外笃定:“是的。大家都知道他。” 游霁垂眸,手贴着泰迪熊的肚子,背部轻轻绷紧。 他突然不想问了,干干地舔了舔嘴唇。 “我猜到是谁了!”一个嘉宾突然开口。 毕竟当时微博就给了六个选项,音乐人和演员一排除,答案其实就已经很明显。 弹幕也在吵闹。 【不会吧,真是他来?】 【为什么要参加这种节目啊,能不能爱惜点儿羽毛,文艺咖一下子变Lw了】 【不是,他和游霁不一直说是亲戚吗……】 “小霁你猜到了吗?” 游霁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没点头也没摇头,只不置可否道:“那你们再帮我问问?” 他可能没看微博,于是嘉宾帮着他问起来,也是在给他提醒。 “这位神秘搭档不靠脸吃饭,但当年讨论最多的还是颜值身材,对吧?” “嗯对。” “他戴眼镜?” “是。” “他是不是很高冷?” “……算是,网友反正这个评价。” “他拍过电影,还得过大奖吧?” 四下响起应景的起哄声。 PD咧起嘴来:“对的。” “是戛纳的奖吗?” “没错!” PD的声音很高,迫不及待。 毕竟都到这儿了,与昭然若揭的答案就只隔着一层膜。 大家也都笑了。 “小霁现在猜到了吧?” 游霁把放在腿上的泰迪熊提到身旁。 明明室内温度适中,他却突然觉得有些热,出汗了。 嘴里咬着发绳,他拢着颈后的碎头发,低头轻声回:“嗯,猜到了。” 口吻漫不经心的。 “是谁?” 游霁不想念出那个名字,好像那是个会中毒的咒语,就又扬起头笑起来:“大导演的名字也不需要我来公布吧?” 没人能揣摩出他这句话的语气,PD一锤定音:“好啦好啦,那我们就热烈欢迎小霁的节目搭档上场吧!” 这时音乐老师切了段很有综艺效果的歌进来。 游霁没听见。 他这一瞬脑子还是短暂地嗡嗡了几下。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下坠,又上浮。 节目又是卖关子又是压轴出场的,迎一个大腕儿的阵仗。 但来人只是穿着一套黑色运动服,简单低调,身材高大的缘故,进来时还稍稍低了下头。 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并没有网友描绘的那么气质冷傲。 游霁目光不经意般扬过去,还不疾不徐扎着头发,手指挂着发绳, 也算提前做了一分钟心理准备,他视线平静,表情也淡然。 虽然这一望,就和对方透过镜片的目光对视上;虽然这是他们时隔四年相见;虽然那人做过他哥、也当过他初恋。 但他眼皮不眨,心跳都没变化。 就轻嘣一声。 “——欢迎导演游暝!” 发圈被扯断了。 游霁头发又散了下来。 谁了解我 嘉宾马不停蹄地和游暝致意问候。 凑近了,大家就明白那高冷形容是怎么来的了。 游暝话少,再怎么热情他神情也都是轻淡的,笑容和视线都浅,配合他的身量容貌,确实显得疏离,降尊纡贵。 走到最后,镜头注视下,游霁也和游暝握了握手。 但没说话,两人都一句话没说。 游霁就看着游暝的眼睛。扇形的窄内双在眼尾上挑,瞳色很深,相比四年前,像蒙了层更沉的雾。 手和视线都一触即分。 【谢谢,相处第一秒就开始尴尬了】 【游霁明显还处于震惊没回过神的状态】 【不是啊,我还是不能理解,游暝一个导演为什么要参加这种节目啊,还是和游霁这种招蜂引蝶的主儿】 【前面的别太搞笑,你们游导就只拍了一部电影而已,还真以为就比小霁高贵了?我期待了那么久的小霁搭档没想到是这冷脸怪,上个节目还搞个装逼登场,真的萎】 【某贝斯手粉丝破防了,你们正主不是很会钓吗,来了个咖位压不住的,吓得话都没了[捂嘴笑]】 【弃了,谁想看小霁和无聊导演啊】 【呃,路人,我只想说,这两人网传还是兄弟吗,参加这种节目你们不觉得很怪?】 游暝落座四号沙发,和游霁之间隔着一个泰迪熊。 三号沙发的简嘉婷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她演了好几部古偶大女主了,有上大荧幕的野心。 刚一猜到是游暝来节目,就怀着演员本能的激动,暗含自荐想法。 可这会儿真人就坐在她半尺之远,她却心里犯怂。 传说中的游导侧脸轮廓深刻冷硬,就像尊奢侈高傲的雕塑,或者冷冽危险的冰川,束之高阁,遥遥矗立。 简嘉婷觉得他的长相既不像导演,也不像去当过几年战地记者的。 过于一尘不染,不达人情。她都难以想象这样的人能写出《山止川行》那种极具烟火气儿的剧本,还能拍出来。 PD问:“小霁,发现你的搭档是游导,你的想法是什么?” 游霁手掌盖在膝盖上:“没什么想法,就意外。” 辛宏博:“别说小霁了,我们都意外。都还以为游导还在国外呢。” “这我需要说明一下了。”PD解释,“游导确实是今早才从法国飞回来哦,这也是为什么他出场比大家晚了一会儿的原因。” 照这么说游暝一回国下飞机就来录节目了?压轴也不是他耍大牌,只是才赶到? 游霁心底嗤笑。 鬼才信,他化妆时就看到这人的车了。 “那游导太辛苦了,不倒个时差么?” 游暝淡声回:“不用的。” “游导的经历真的传奇,谁能想到拍了一部神作转头就去当战地记者了。”辛宏博游刃有余地尬聊着,“瓦里坦多乱啊,这种事儿真没几个人敢做。” “游导现在身体还好吧?当时听报道说您在奥拉维港被流弹击中了腹部,伤势特别严重,吓死人了。” 游暝立马否认:“还好,擦伤而已。” 游霁本一直低着头,这时看了游暝一眼。 结果差点儿被游暝的目光吸进去。 游霁没躲,觉得躲了就是怂了。 于是两人再次短暂地对视了下。 嘉宾问:“那现在是彻底回国了?” 游暝转头,镜片边缘微微反光:“嗯。” “那是不是要筹备下一部作品了?” “还没有,有其他重要的事。” 游霁情不自禁地用左手搓着右手弹琴落下的茧。 刚刚也是这儿,贴着游暝的虎口。 闲聊很快结束,PD走下一个流程,补充说明了《一遇双关》的淘汰制规则。 现在的四组嘉宾算是首发组。每组都有个“互动值”,这是纯靠观众投票参与的,两期综合下来互动值数据最低的还会出局,由新组补位。 弹幕开始吐槽: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互动值不就是看观众觉得谁好磕就投谁么……】 【6,第一次见把嗑cp摆在明面上还可视化的综艺,节目为了热度也是拼了】 【前段时间一些流量cp粉总撕逼,这节目难道是在给这些大势cp排番?】 【道理我都懂,但游霁游暝算哪门子大势cp?】 游霁听完规则,眼皮也是不受控制地微抽了下,祈祷自己两期后就火速出局。 “在正式选车开启第一场自驾之旅前,我们先来进行个摸底问卷,看看各组搭档对彼此的了解程度哈。” 工作人员给每位嘉宾手中发了两张一模一样的问卷纸,上面有十道问题。 问题都挺基础平常的,爱好、饮食、生活习惯之类。 还都是选择题,三选一。 “每位嘉宾都要用黑笔填两张问卷,一张是给自己填,一张是猜测对方的选择。填好后工作人员将比对双方的答案进行判分。满分两百,即一道题双方答案相同就积十分。大家应该能明白吧?” 众人纷纷点头,低头就答起问卷来。 摄像扛着机器靠近沙发,想推填答案的特写。 “那个,游导,小霁哥。” 游霁刚回答完一个火锅锅底的问题。 他给自己圈的“全清汤锅”,给游暝圈完“全红油锅”,才看摄像:“嗯?怎么了。” 摄像:“请问两位中间的这个小熊能不能先拿开啊,有点儿喧宾夺主了,挡在这我也拍不到你们两个人入画。” 游霁还没说话,游暝反应倒是快,提着泰迪熊耳朵就把它拿到自己另一边,“这样?” “哦哦这下好了,谢谢,两位老师继续填吧!” 游霁垂眸,再次动笔。 本来这熊在时,他也不觉得挡了什么。 熊走了,他却有种防护栏被撤直面悬崖的空落感。 才发觉自己余光宽广得不像话,总是能瞟到修长的大腿,绷着一条条有力的褶皱。 他把视线稍微往另一边偏了些。 没过几分钟,嘉宾都填好了。 “那我们先从第四组游导的开始哈。”工作人员捏着问卷朗声道, “先看看游导自己的回答、和小霁所了解的游导,会有几个选项重合呢。” 十道选择题一扫就能比对出来。二十秒后,PD就高声宣布了结果—— “是零个重合!” 二号沙发的齐愿率先笑出声:“这么夸张的?” 工作人员将两张纸展开。 还真这么夸张。问游暝火锅锅底,游暝自己回答的鸳鸯,游霁回答的红油;问游暝更偏爱的风景,游暝自己回答的火山,游霁猜的冰山……看到底,每个选项都不一样。 “看来小霁确实是完全不了解游导啊。” “蒙都蒙不对一个,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工作人员又去比对双方填写的“游霁问卷”。 这倒是有四个相同。 “那么第四组的了解程度就是40分!” 游霁听着这个结果,嘴角扬了扬,很满意。 他和游暝扮过兄弟,谈过恋爱。 这些问题,说实话。 太小儿科了。 只是他肯定不会流露出哪怕一丝了解游暝的样子,既知道正确答案,就巧妙避开。 至于填自己的问卷,他起初也想着都故意不选那个真选项,复又觉得太刻意。 关键是,这样的话,不管游暝得了多少分,他都会下意识知道这人是否还了解自己,是什么程度。 他干脆就不带脑子瞎选,后几题都没印象填的哪个。 如他所料,他们分是最低的。 第一组夫妻档直接满分,第二组百合情侣170分,第三组古偶官配也有110分。 “有个问题。”百合组举手,“那既然每组双方的了解程度都不一样,这个互动值的衡量标准又是什么呢?” PD笑着回:“就是没有标准。” “?” “正是因为每组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节目互动值也完全是靠观众主观的意愿,没有任何技术性维度。这其实是最公平的。毕竟针对不同的组,观众的期待阈值也是不同的。” PD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我随便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哈,像孔凡逸和简嘉婷,二位老师可能只是一起躺在草坪上观众就会觉得嗯,很有看点,或者通俗说的挺好嗑,但针对辛宏博和崔羽老师这对已经是年轻夫妇的组来说,这种互动可能就无法满足观众了。况且大家也清楚,观众认为的互动感也并不完全和默契或者熟悉程度来挂钩。” 说得挺有道理。 cp感这玩意儿就是挺玄学。 有些人明晃晃的恩爱也像圈地自萌,观众嗑不起来;有些人可能就一面之缘,观众就觉得张力十足。 而游霁和游暝,两人目前先不谈什么cp感,还处于双方粉丝都看不顺眼的阶段。 这才开播半小时,两方已经借着弹幕吵得不可开交。 霁粉觉得游暝傲慢无礼,且明显能感觉到游霁对游暝有些抵触——他以前对哪个人不是言笑晏晏勾人讨喜的,却和游暝寒暄都不做,多半是被游暝的冷淡气场震住。 既正主都抵触,粉丝怎可能喜欢; 游暝更不用说,虽然专门担他的粉丝不多,但路人缘极好,戛纳最佳导演、战地记者参加这种节目本身就让人难以接受,还是游霁来高攀。 节目组又张罗着嘉宾去抽路线和选车。 节目每一期都设置相同的目的地,嘉宾届时会聚在一块儿玩游戏做任务。 但在此之前,各组是分散活动的,抽到的出发地和自驾路线都会有所不同。 第一期先导片,时间短强度低,出发地都是A城,目的地则是邻省的M市。 游霁代表第四组随便抽了一个。 【下午两点,家中出发,路线三】 他把小纸条揉成一团,站在游暝旁边。 两人中间相隔的距离甚远,好像还有个无形的泰迪熊横在中间。其他组本就很熟络,说说笑笑的,就他们组, 始终冰冻而尴尬。 【不是,好歹都来这炒cp的综艺了,演一下也行啊。】 【心疼小霁,游导太太太冷漠了,他完全不适合录节目,不知道是来干嘛的】 【抠出城堡,主要是这两人领域不同,连共同话题都没有吧……】 【可以聊一些他们是互联网兄弟的梗】 【别吧,你在一cp向综艺里聊我是你弟弟?】 【游暝竟然比小霁高半个脑袋,我一直以为两人差不多】 跟组导演小方抱着Ipad过来。 “车不用抽签了,游导和小霁哥根据自身驾驶习惯一起商量选出车型就好。” 游暝说:“我都行,看你们小霁哥吧。” 一本正经地跟着小方的称呼,游霁瞥了他一眼,对着小方笑:“那你把平板给我吧,我看看。” 游霁其实今年年初才拿到驾照,科三因直线行驶挂了三次。就自身水平仔细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做出选择。 小方:“好的。下午两点我们会把这款专注飞驰、畅享自由的XXX准时送到出发地!” “对了,小霁哥运气好抽到的是从家里出发,那到底是哪位的家呢?” 游霁不想在游暝面前暴露自己地址,就率先道:“我那儿不是很方便停车。” 游暝目光落到他后脑勺两秒,手插进运动外套的口袋里:“我家吧。” “好的,那游导待会儿来给我们说下地址。现在二位老师可以各自回去收拾东西整顿一下,我们两点不见不散!” 到此时,他们组的直播间暂时就关了。 其他组没关,他们都要“中午一起吃饭”。 游暝被工作人员叫去。 游霁轻轻松口气,又讶异:“他个人定妆照都还没拍?” “对啊,游导才回来嘛,”小方回答,“前面那个保险都是他助理来签的,签完才开车去机场接的游导,还有好多流程没办呢。” 游霁一愣。 那这么说,这人还真是一回国就来录节目的? 他撇了撇嘴,拿出手机。 微信置顶有两个群,一个是【漂流镜】,游霁免打扰了。 还在一个叫【玩摇滚哪有不疯的】,他点进去,刷着99+的消息。 棋爷:【在看直播了@游霁】 胖斌:【天哪真的是游暝!真的是游暝!好可怕】 UU:【跑偏一下,你前任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身材看着还这么带劲儿】 这三人是游霁最好的朋友,一起玩过地下乐队、现在还合伙开琴行的圈外人。 也是少有的那撮了解他身世的人。 刚在车库给游霁打电话的就是胖斌,讲了琴行运营相关的事。 这会儿三人就直播评头论足,游霁不想看,直接回复了六个点过去。 然后他们就约好了似的,依次发出: 【?】 游霁无奈地敲击键盘: 【你们?什么】 胖斌:【你怎么这么淡定,那可真是游暝啊!他回国了!还和你参加这种节目!好可怕】 棋爷:【你们说了些啥吗】 UU:【啊呀肯定是说什么好久不见,前任重逢不都这样】 游霁回:【没有啊,你们难道没看到,我们还没说话】 三人又依次蹦出【?】。 UU:【还没破冰?私下什么交流都没有?】 胖斌:【游霁好怂】 游霁皱眉:【录节目能有什么交流?】 【录节目就没有镜头外的时候?谁信。】 【别装鸵鸟,游霁,你俩在一组,迟早都会单独面对面,想好要说的,大气点儿】 【还是小心点游暝!】 游霁不解又不屑:【有什么可小心的?】 UU:【你不是说当初你提分手的过程很不体面吗?游暝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直接来这节目逮你,摆明了想秋后算账啊】 谁强吻我 游霁并不觉得自己清楚游暝性格。 这人相当难以琢磨,喜欢一声不吭,冷不丁做出吓死人的事。 一点四十分,游霁吃了午饭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前往游暝家中。 司机感叹:“我竟然还能导个去晖海岐湾的航。” 游霁也意外,游暝竟会这么高调。 晖海岐湾的房子是游暝爷爷送他的成年礼物。 但都等到游霁成年了,这人才开始不紧不慢画图,自行设计。 住得不多。 只是两人第一次是在那儿。 这会儿摄像没拍,游霁又没架子,车厢里几个工作人员聊起天便没有顾忌: “所以游导家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之前是看网上说很有钱,但晖海的房子可不只是普通有钱就能买的问题吧,顶级豪门哦。” “肯定是了。哪个豪门姓游?” “我哪知道,这是我们社畜会关注的?” 橙姐问:“小霁,你知道吗?” 游霁一愣,随即立马弯起嘴角:“我当然也不知道啊橙姐,反正不是我家。” 橙姐笑了笑。 “游”不是个常见姓氏,一座城市最上头的圈层也就那么一撮。她还以为游霁至少略有耳闻。 虽然这小子自己租的房住,敬业程度也好像挺缺钱,更是从不谈及自己父母。 但是橙姐心里门儿清。 游霁家境肯定也是不俗的。 四年前那档爆火的乐队综艺水很深,没点儿资本关系的老百姓基本不可能被捧出道。 【漂流镜】里全是富二代,游霁又怎会是例外。 但这人选择低调混圈,她肯定也不会追问,只向他嘱咐了几句录节目和自驾的注意事项。 “你上午一直没敢和游暝说话哈,这不好。” “。” “我知道他来做你搭档需要你消化一下,确实我也没想到,但来都来了就好好配合。多接触游导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 “小霁,当年你签的合同里明确说明了cp营销的事项,这已经开始了,你就要发挥好你的人设。” 到了游暝家,她就下车了。 游霁和节目组的人进去。 车还没到。几个人只能在一楼等着。 虽然挺久没住,但室内很干净,大概一直有人来定时打扫,装潢摆设和游霁记忆里都毫无区别。 游暝归国的大包小包的行李散乱堆在地板上,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唯有一个为节目准备的深色登山包单独放在一旁。 游暝此刻在整理他那些宝贵镜头,招待的模样也难以形容成热情,只淡淡道:“不用拘谨。” 可在双面构筑超大落地窗的挑空客厅里,工作人员哪儿能不拘谨。 看到游霁非常自然地坐在层次错落的钢琴沙发一隅后,才战战兢兢也把屁股搁上去,屏住呼吸用目光参观。 其实游暝家并非富丽堂皇的奢侈,但很有格调。 用游霁以前的话来说,就是“一整个游暝风”,冷感中带点文艺,有些地方又碰撞出意外的色彩。 比如,一般以为会做成茶室的地方,却做的是—— “那儿是个桌球室吗小霁哥?”摄像小声问。 游霁头都没转:“那门掩着,我也看不清。” “哦。”摄像本还想说什么,手机振动。他看了眼消息,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看向游暝: “游导,车意外堵在路上了,领导催着咱这组得开机了……您可以吗?” 在人家里,镜头开开关关、入画角度都得征求人意见,所幸游暝并不介意什么,嗯了一声。 摄像灯就再次亮起。 开拍归开拍,他们还是各做各做的。 游暝擦拭镜头,游霁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直到小方说又有个关于车的合同,也需要两位老师签字。 他拿着平板和电容笔:“电子签名就好!游导和小霁哥你们一块儿坐过来吧,我们顺便拍张照,咱们这一组还一直没有同框图,宣发都在催了。” 游霁只得走过去。 银白大理石纹路的单边悬浮书桌不大。 游霁和游暝就着桌角两边相对而坐,平板摆在中间。 “你们签你们的,不用管我们。”摄像说。 游霁先签,签完把平板转了个方向,笔搁在旁边往游暝那儿一推。 咔嚓一声,他听见小方边看取景框边小声评价:“还挺自然,就拍得像游导给小霁哥辅导作业哈哈。” 游霁手倏地一顿,视线微垂。 “游暝”两个字龙凤凤舞地写在他名字旁边,微微闪着白色的屏幕光。 小时候他第一次学写名字,哦不,第一次学写字,就是这人教的。 那个时候他还叫游弋,准备上幼儿园,游暝在读小学。 爷爷游见川就觉得,大宝教二宝写字天经地义。 也是就着桌角两边坐着,游暝监督他用铅笔画满田字格。 他再把作业本一推,游暝又像个小大人检查。 后来,真正的“二宝游弋”回来,游霁被送回农村时也还不到七岁。 别人都觉得他什么都不懂,其实小孩儿也有自己的通透。 就算不知事情全貌,也能明白“原来我爷爷不是我亲爷爷,原来我压根没有哥哥”这种事。 要说当时困惑难过了多久,游霁如今也没什么印象了。人的记忆有选择性,又那么小,适应环境后该忘就都得忘。 但年幼的他只要一写字,这种太频繁的日常,他就能轻易地、难以抹去地想起他“哥”,一板一眼把他手指头摆来摆去教他握笔的时刻。 然后升起一种痛苦的实感。 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再和他有关系来着。 哪儿成想十六岁,真正的游弋去世,他还能以雇佣关系的假次子身份回去。 不过再看游暝,也自然不可能再是十年前那个小男孩看教他写字的家人了。 20岁的游暝成长成了意料之中的贵公子样儿,而16岁的他,和混混别无二致。 第一天“实习”,他装乖装得累,偷闲在院子里悄悄抽烟时,还被游暝逮到。 漫长的时间与狗血的身份让幼年的亲密变得模糊且可笑,游霁还没等游暝开口,率先张嘴。 将白雾喷了他一脸。 “游导,那儿是桌球室吗。” 小方的声音让游霁骤然回过神,因再次无端陷入回忆而恼火。 游暝:“嗯,你想的话可以去打。” 他看着他,又像是看着游霁。 小方是不懂为什么这两位嘉宾能做到一句话都不说,官方寒暄都没有。 只得他来装作好奇尬问几句,打破凝固的气氛,并尽量撮合些互动。 “我不太会打,二位老师想打吗?因为车起码还有半个小时才送到……” 他说完,客厅里又安静了几秒。 桌面上映着窗外紫藤花的掠影。 “那走吧。”游暝想了想,缓声开口。 他站起身,浓黑的影子将桌上花的掠影盖住。 游霁撑在桌上的手快速移开,影子从他指间溜走。 “小霁哥会打不?” 游霁回答:“勉强啦。” 他好像是看了游暝一眼,又好像没看,镜头里只能见灰蓝色的发丝,被阳光照得很亮。 不过是他率先往桌球室走,不见外地,迎接挑战般。 小方和摄像大喜,终于要有互动了,忙扛着机器跟了去。 他们的希望还是落了空。 两人打个桌球也是非常僵硬的气氛。 没人说话。 只有球与球碰撞的声音,显得非常你来我往。 画面倒是挺养眼,只是这综艺拍得,像个无声的斯诺克转播场。 游霁谦虚了。谁都能看出他很会打桌球。 那番娴熟的动作与专注的神情,都到了过于扎眼的地步。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T,下面是水蓝色的牛仔裤,很休闲,俯下身时却格外凸显身材。 在杆顶与球面的碰撞声中,手臂伸长的线条都相当漂亮。碎发本是别到耳后的,露出精致的下颌,但随着交战甚酣,又垂了一绺晃在眼尾。 桌上彩球与母球划出各种交错的折线。 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弹幕都多了起来。 【啊啊啊小霁跟小野猫一样!】 【完全没想到游霁会打桌球,感觉又酷又乖的】 【游导气质过于斯文败类了,有谁能懂吗】 【太尬了太尬了,这两人单看都好,组在一起气氛怎么能这么尴尬】 游霁本觉得,打桌球总比一直僵着好。 沉浸在对战里,省得他脑海跑偏,想东想西。 但游暝存在感太强了。 观察战局又没办法不扫过他。 这人一会儿撑着杆擦巧克粉,一会儿用骨节分明的手抹过白球,击打时食指绕过球杆,青筋跟山脉似的从手背延伸到手臂,都会让游霁更确切地捕捉他与四年前的变化。 他愈发成熟。 却也更加漠然。 清淡闲散地打着自己手把手教的桌球,没有波澜地与自己直视,一言不发,毫无起伏,游刃有余,居高临下。 不在意。也无所谓。 这让看到他车就破戒抽烟的游霁,心底又窜出一团火。 主要是气自己。 比赛激烈。到最后游暝击球的落点十分刁钻。游霁心里憋着那股无名火,势必要赢,也就用了很多高难度的姿势。 紧身牛仔裤的褶皱常常加深,腰臀勾出一条过于诱人的曲线。 但每逢这时,弹幕还没嗷嗷叫几条,游暝大概是身高腿长,背影都将镜头挡了。 最终,游霁以险胜结束这一局。 可他总觉得游暝最后打得心不在焉,让了他似的。 工作人员浮夸地鼓起掌。 第二局进行到一半,小方才说: “游导小霁哥你们继续打着,车终于到了,我们先去里面装镜头哈。” 他不好意思直接叫停两个人,只能这么说。 游暝刚将黄球击入球袋: “把这儿的摄像机也搬走吧,五分钟结束后就过来。” 游霁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很明显五分钟不会结束的战况,手把球杆握得更紧。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觉得是两人打在兴头上,再加上游暝有种不容拒绝的气场,便“好咧好咧”麻溜地扛着机器出去了。 转眼。 桌球室就只剩两人。 游霁看着游暝冷峭的五官。 知道他支开工作人员避开镜头,是有“破冰”之意,游霁眼底便充斥着“有屁快放”的意味。 没想到游暝仍俯着身伸长右臂,目光凝聚在球桌一点,声音寡淡随意:“还要盯着我看多久。” 游霁笑了。 心中的无名火并未扑灭,甚至在这一句倒打一耙的话后愈演愈烈。 他歪着一条腿,吊儿郎当靠在桌球台边, “我盯自己哥不行?” 印象里这是句在游暝雷区上的话。 不过游暝没什么反应,喉结都没滚一下。 蓝色球滑至球桌边缘,再一杆进洞的声音很清脆。 接着游暝把眼镜摘了。 伴随着球杆落地的声音,朝游霁这边走。 游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但直觉和经验告诉他,游暝不是要面对面来句“好久不见”。 像冰山撞进,游霁情不自禁松开了球杆,腿站直。 等游暝都打破人与人之间的正常社交距离、面无表情的脸在游霁的瞳孔越来越满时,游霁虚假的笑容都凝固了。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而游暝抬手—— 今天摸过镜头和球杆的手电光火石间扣在他腰上,他肌肉绷紧,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的唇舌毫无征兆封堵了过来!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混着和游霁相同的、万宝路的薄荷味和白葡萄水的冰甜,暴雨般倾覆。 桌球室的门保持着半开,几个工作人员刚扛着行李走到大门。 有人隐隐听见嘭得一声和球被撞散的声音,循声一看。 视线所及只有球桌一角,和一个掉在地上的台球杆。 - 另一边球桌,游霁上半身已经被压在了上面,脚都悬空了。 他用力挣扎,然而游暝一条腿卡进他两腿之间钳制着,腰也被游暝的大手紧裹,挡住了锐利硌人的桌角。他只能承受着长驱直入堪称暴虐的吻,像条砧板上的鱼。 游霁的手指乱动,握住旁边一颗球就开始砸。 可是又怎么可能砸得到已盖在自己身上的、更加有力健壮的男性躯体。 好不容易,他终于挣扎着偏过头,喘了会儿气。 头发凌乱,嘴唇水润的红,气急败坏却只敢用气声破口大骂: “游暝你他吗疯了吗!” 游暝只面无波澜捏着他下颌。 将他脸摆正。 黑沉沉的眼睛像要把他磨碎,鼻间的呼吸落在脖颈却是极凉: “不是你哥么。” 拇指从下巴移到嘴唇,发了狠似地,用力按揉着。 “还叫吗。” 游霁红着眼睛,怒视着这个面沉似冰的男人。 “叫。” 一阵沉默。 在四次滚烫的呼吸交错后。 游霁又被男人的唇舌堵住。 渐渐地。 他溢出眼泪了。 他后悔了。 不应该去挑衅游暝的。 16岁他再一次见游暝,喷了一嘴烟在他脸上。 下一秒。游暝就干脆地握住他手腕,低头俯瞰—— “再喷一次试试。” 手指颤抖,烟掉在地上。 就这么熄了。 此刻游霁全身都脱力。 就像六年前那根掉在地上的烟。 他闭上眼。 不明白游暝为什么。 无论是20岁还是26岁,总是能占上风。 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都分手四年了。 还幼稚地故意挑衅,却又被他亲哭,此刻好像自暴自弃又进退无措,竟还在这如山如海的攻势挑逗里不受控制开始回吻他。 搞得好像,他身体很想他。 搞得好像,他从未释怀,很他吗想他。 谁给我开车 十分钟后,游暝和游霁一前一后地出来。 小方小声问:“小霁哥,这节目这才算是正式开始,你怎么突然戴了个口罩啊?” 小霁哥大概是刚桌球打嗨了,头发都比之前乱。声音闷闷的,有些沙:“我才想起我对桌球过敏。” “?” “就是那个桌球台上的毛毡,我对它的味道过敏。突然忘了。”游霁说得一本正经。 “啊,”小方面露担忧,“原来那个也有味道啊……那你没事儿吧,去不去医院?我看你眼睛都红了。” “……没事我有药啦。”游霁冲他弯弯眼睛,看起来是在笑,谁也不知道口罩下他的嘴角多么充满戾气。 “刚刚一直在流眼泪,现在还好,就嘴还有点肿。等会儿就好了。” “噢。”小方傻傻地点头,心想明星的过敏源和症状都与众不同。 他们给游暝游霁分发了任务卡。 第一次直播任务很简单,就是能做到用寒酸的经费成功到达目的地, 工作人员把他们手机收了,换上只能应付普通联系的老年机,再递来一本地图册和几百块的经费,最后又嘱咐了一遍安全。 等两人一上车,节目组的车队虽然还跟着,那就是吃穿住行只顾拍,什么都不管了。 “你先开。” 一大堆准备流程走完,游霁抱着地图册,丢出这么一句话后就先上了副驾。 游暝慢条斯理绕到车左边去。 小方露出欣慰的笑容。心想打桌球果然还是能拉拢关系。之前话都不说一句的,现在小霁哥都敢坦然要求游导了。 口吻毫无见外,乍一听甚至还有些颐指气使。 游霁本是想坐后排,但从车内镜头看上去太不礼貌,只得和游暝并排。 至于为什么不是主驾,主要是他不是很敢开出城高速,甚至普通直路都还有些畏手畏脚。 他还选的辆越野车。当时自我感觉“更酷更安全”,现在只怕Hld不住。 不过他肯定不会表现出来。 结果游暝上车就问:“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可能是空间里终于没其他人,也可能是亲够了,游暝那股欠揍的冷傲劲儿里多了几丝随性,嘴皮子也能功能苏醒地主动搭话了。 被强吻的余温始终停留在唇上,游霁还在后悔自己去触碰雷区激怒这个装模作样的疯子,却发觉自己心态也更加的无所谓。 只剩怨气,而不再有任何拘谨。 他乖巧客气又阴阳怪气地回答:“今年才拿到的,游导。” 游暝瞥他一眼,露出了然的神情:“难怪。” “。” 难怪个鬼。游霁想瞪他一眼,却只是抱着地图看向窗。 “游霁。” 在狭窄的车厢里,他总觉得自己始终被什么东西笼罩。 “游霁。” 叫了第二遍,游霁才转过头:“又怎么了呢游导?” “地图给我。” 他们不能借助导航,就得靠着自驾地图和路标为主、问路为辅的原始办法开车。 游霁不爱看路线,游暝大概也是知道,直接把地图拿过去,自己翻着看了会儿,拿马克笔圈了几个圈,又扔到游霁怀里。 “有需要我做的吗游导?” 游霁装模作样来一句,下半张脸被口罩挡着,眨着看似友好的眼睛。 “有的。”游暝淡淡回,“我需要你系好安全带。” “……”游霁轻轻翻了个白眼,把安全带拉紧。 游暝这才出发。 弹幕笑成一片: 【谁能告诉我,直播间关闭的十分钟里这一组经历了什么,怎么好像突然就变熟了些?】 【之前不一直是哑巴吗,明显就是被节目组强制要求了】 【有点get到两人的氛围了】 【yysy,小霁和谁在一起都很有氛围。ym这算啥,这组还是快淘汰,对双方都好】 车内很安静。 游霁觉得游暝还是牛逼,竟然看几眼地图就知道怎么走了。 他开车的姿态很慵懒,但稳稳当当,只是搭着方向盘的右手背,冷白中一大片显眼的红。 刚刚这衣冠禽兽亲人亲得用力,但游霁腰被折到桌角时,他还能想到拿手背垫着。 游霁心中冷哼活该,又扭过头继续看窗外。 没过多久,城市风景已经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开阔的自然风光。 游霁看了会儿,手伸进兜里,想用节目组的手机拍拍照。 突然摸到张纸条。 他这才想起了一件事。 又慢慢转头看回主驾,轻声喊: “游导。” “嗯?”游暝扬了下眉,因他的主动一喊颇为意外似的。 “我们上高速多久了?” “四十分钟。” “那你说,现在突然意识到上错高速了怎么办?” 游暝扫了他一眼。 “也不一定上错。”游霁从兜里拿出一团皱皱巴巴的纸,摊开,“不知您还记不记得,这路线不应该咱自己安排,是抽的。” “我们抽到的是路线三,说不定也与这段路有重合。” 游暝表情不变:“你给我念念路线三。” 游霁念了。 游暝嗯了一声。 游霁:“怎么样?顺路吗。” “你看看地图。” 游霁把地图册摊开,学着游暝,拿马克笔把纸条提及的国道高速圈起来。 然后他将书一扣:“绝了,我们现在这方向竟差不多完全相反。” 游暝仍然没表情:“嗯。” 他们身后,节目组的车队,几个人在群里疯狂发消息: 【#双游开录即错路#这个词条?】 【太复杂了,已经有网友建了个#双游走错路#的tag,就这个吧】 【绝了,这最没有综艺cp感的一组,竟做了这么drama的事】 两人紧急在就近的一个服务区停下。 游暝研究怎么回到预定路线,游霁戴着口罩去买了根烤肠。 “多滚点儿辣。”他说,看了看不远处的人。 游暝站在车边,将地图册放在引擎盖上看着。 不远处还有个猫着腰的摄影师,拍他像拍杂志海报。 他们是在录节目。游霁愈发有了种“表演”的实感。 游暝这种人都能完全配合节目组的规则安排,路选错了还想着走回去。 游霁觉得他真挺能装的。 当然自己也不遑多让。 桌球室的场景好像只是幻影。在镜头前,两人都自动切换成心平气和又毫无瓜葛的样子。 也可谓是一种讽刺的默契。 “再来一根不辣的吧。”他想了想说。 走过去,游暝自然地接过不辣的那根烤肠,也没说谢谢。 游霁问“路看得怎么样”,他回答:“下个路口下高速,多绕一会儿而已。” “噢。”游霁小心翼翼把口罩摘下,用烤肠挡住被咬破的嘴唇,慢慢地吃, “到时候会不会油钱不够?或者无法在后天到达?” 游暝说:“应该不至于。” 游霁提醒:“节目组给的经费很少,还要涵盖吃住。” 游暝:“那你看着安排就是。” “嗯,我知道。”游霁咬下一大口烤肠。 【嗯?已经分好工了?】 【竟然是小霁管钱?】 【啊啊啊你看着安排,游导说话风格有点宠啊】 【可拉倒吧,游暝太装了】 两人看不到弹幕,自然也没意识到他们这段交流的诡异之处。节目组把经费发给游霁,游暝压根没问,而游霁确实也觉得自己管钱是天经地义的。 游暝这人,他不知道现在他怎样,但以前确实是对钱没什么概念。 也不是花钱大手大脚,就是不太擅长、或者说懒得去应付柴米油盐的生活琐碎。 大少爷加艺术家的毛病。 那时游霁跟着游暝出去勘景采风,都是他来安排吃住,他碰巧也很喜欢做这些。 两人没再说话,默默地吃着烤肠。游霁齐肩的长发,被风吹得刮过游暝侧颈。 这时一对母子过来。 他们车就停在游霁他们车对面。本都拉开车门了,妈妈多往这看了几眼。 有个扛机器的摄影师还是很显眼。最初以为就是有人拍小视频或者拍照打卡,没往深想。 这一多看母亲才意识到了什么,忙拉她二十岁出头的儿子,说了几句话,儿子立马也转过头来,眼睛都亮了。 “啊是小霁吗!”他大声喊。 其实节目组是希望能低调录节目的,最好能呈现半素人的状态。 所以跟拍都不会兴师动众,规划的路线和目的地也都是少人的。甚至观看直播的用户都会签订协议,确保不能跟路之类。 但录节目嘛,总会有一些偶遇,只要不影响公共秩序节目也乐意拍。 游霁循声,热情地冲母子挥挥手。 “小霁你们在录节目吗!”青年不敢进镜头,红着脸喊。 “对!”游霁回答。 “你嘴巴怎么了?” “……”游霁笑道,“不小心自己给自己咬破了,我有点过敏——你要来合影吗?” “不用啦不用啦,你们录,小霁我和我妈都很喜欢漂流镜,下次音乐节我会来找你拍!” 游霁点头:“好!我等着你了啊,别放我鸽子!” 青年更加兴奋,搂着他妈妈的肩。 游霁笑着看他们,觉得这对母子关系真好。 他没见过自己亲妈。 不过知道她擅自做了不应该的事,改变了两个家庭。 他是想起了游暝妈妈颜悦,一个特别清丽温柔的女性。 也正是颜悦越来越差的精神状态,竟会把16岁的他当成她已过世的亲生二儿子,爷爷游见川才希望他每周周末能去假扮一次这个身份,哄颜悦开心。 这事儿胖斌他们当时都觉得太膈应,十年前发现他不是亲生的把他扔回去,长大了发现还有取悦病人的利用价值又喊回来,真当工具人使。 但游霁想得更深也有更多无法言说的理由,他没有拒绝,就现实地索要了报酬。 每周就去两天,拿八百块,比什么兼职都划算。 那时颜悦就喜欢被他这么揽着。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马上五十岁了吧……国外疗养得还好吗…… 游霁一时间想了很多。 “游霁。” 烤肠吃完了,游霁眼睛聚焦,看回游暝。 “嗯,上车吧。”他说,望向粉丝的那种笑脸顷刻散去。 游暝端详着他的神情。 他像突然不是很开心,身上又只留冷肃的气息。 丢出张餐巾纸:“擦嘴。” 听着简直像命令,比谁都更像自己家长。游霁无语地撇撇嘴,不方便在镜头前忤逆大导演,就抓着纸巾不耐烦地一抹,再仰起头咧咧嘴角: “这下好了吧游导?” 阳光暖烘烘地扑在他酒窝上,下嘴唇的小伤口泛着淡淡的粉红。 游暝眼睛眯了眯,手插进兜里。 “嗯,好了。” 这是下午三点半。弹幕里双方粉丝还是骂来骂去,互看不满。 但双游直播间下的互动值还是默默上涨了好几百,突破了四位数。 谁和我一起睡 游霁抽到的路线三,虽然绕,但风景确实很好。 时值四月,这儿又多是山间公路,重峦叠嶂花团锦簇的风景快闪镜头般从窗边掠过,让人心旷神怡。 游霁打开车载音箱,放着自带的“自驾游歌单”,口罩摘下,窗户落了半扇,脑袋半伸出去吹风。 并行的有一辆本田,后座趴着一只金毛,也正伸出脑袋吐着舌头。 一人一狗刚好打个照面。 游霁忍俊不禁,意外地琢磨出了一丝出行的乐趣。 “游霁。”游暝的声音,混在风声和音乐声里。 “嗯?” “脑袋回来。” “不要。”游霁摇摇头:“凉快。” 游暝没再说话。 十秒钟后,游霁默默把脑袋缩回来了,关上窗户。 不是听游暝话,就是想起摄像头录着,怕自己做出一个不好的表率。 音乐关掉,他把口罩往鼻梁上扯了扯,决定睡个觉。 游霁脸很小,一个口罩往上一拉就能遮住整张脸,他出行常常这么打瞌睡。 都闭上眼了,又听见冷质低沉的声音:“搭件衣服。” “……” 几个小时前差点儿把我衣服都扒了,这会儿还装模作样让我搭衣服,真够虚伪!游霁心里腹诽,但还是口罩往下一扒,边说着“知道了,谢谢游导”,边身体一翻,撅着屁股去拿搁在后座的行李包。 山风吹着打盹确实还是有些凉。他随便扯出一件薄款的美式外套来。 这一扯他就愣了。 手指停了两秒,他没欲盖弥彰地塞回去,若无其事披在了身上。 这外套本是虚伪男的,只是很早就被游霁占为己有。 它款式轻薄百搭,游暝的码穿在身上又刚好有种versize的休闲,再加上加冷加热方便,哪怕分手了也是游霁出行必备单品,实打实穿了好几个四季。 这次收拾行李,他以防万一特意拿了出来。 没想到防不胜防,多半是橙姐,以为他是忘了,直接给它塞进了背包还不是行李箱里,他一抓就抓到了。 游暝目光轻飘飘落到他身上,又面无表情移开了。 游霁闭上眼,再次把口罩一拉,有点脸热。 在车上歪来扭去谈不上睡得多沉,但他醒来还是都过了五点。 游霁扒开口罩,映入眼帘的就是游暝单手扶着方向盘的样子,另一只手轻巧地拧着功能饮料的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喉结锋利而冷硬,慢慢滑动着。 游霁也觉得有些口渴。 想到之前给那青年解释过嘴巴的伤口,也算是给镜头前的观众解释,他决定就不再戴口罩。坐正,大摇大摆拧开另一瓶水喝。 “醒了?” 游霁没回答这废话,见人喝功能饮料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困不?”停了两秒,补上称呼,“……游导?” “不。”游暝回。 游霁不确定游暝说的是真是假。 这相处一会儿了,他竟就能敏锐捕捉到游暝身上淡淡的倦意。 不过游暝也不可能是硬撑着疲劳驾驶的人,游霁瞟了眼路标,说:“要不我们今天就住在X县吧,早一点儿休息。” 游暝说:“嗯,好。” “我想想,”游霁抓了抓头发思索。 节目组规定后天中午必须抵达M市。他们本来就兜了个大圈子,今天住X县的话明后天行程会很赶。 可若不住X县,下一个合适的歇脚处又在三百里开外了,可能十一点才能开到。太辛苦了。 “离X县两百多公里……那八点多就能到吧,就在那儿停,明天我们早起,中午在路上吃。” 游暝说:“嗯,好。” “明晚上的话,看能不能赶到P城,或者旁边的郊县。” 游暝说:“嗯,好。” “P城住宿好像挺贵的……反正到时候看情况。可以去超市买点儿零食什么。” 游暝说:“嗯,好。” 游霁看游暝一眼。 他是为自己签约的节目负责,也不想给黑粉落下没开车就什么都没贡献的口舌。殊不知弹幕又在吵。 【崩溃了,游导这种身份干嘛要装得像很听游霁话?】 【向下兼容】 【真的烦死暝粉了,句句都是嫌弃那就让你正主别来这节目啊,霁仔热门cp多了去了,何必和一个没有综艺感的人装得这么累】 【对游暝的滤镜全碎,把游霁当导游吗?小霁以前可一直都是被宠着,和苏逐出门时脑子都不动一下的啊】 而游暝一直嗯好,机器人似的,让他又觉得欠揍,又不禁想起第一次带游暝回自己住的街区的时候—— 他说:“你就和我一起住好了,就是有点破,我们挤一挤行不?” 游暝:“嗯行。” 他说:“这家馆子味道很绝,虽然看上去不太卫生哈,但不干不净吃了不生毛病。” 游暝:“嗯行。” 他说:“你真的什么意见都没有?别装哑巴。” 游暝边摇头边说:“嗯没装。” 那是游霁就发现,这人虽然长得不接地气,但并不娇气。 他笑他:“四眼呆瓜。” 四眼呆瓜……如今游霁回溯这个不算恰当的外号,仍然下意识勾起嘴角。 他们那会儿应该算是在暧昧期吧,毕竟第二天就开始谈恋爱了。 都遥远得像梦里的事情了。 暮色下沉,白茫茫的天空变成深青色。八点半,车终于驶入了X县境内。 没进主城区,两人在城郊一家快打烊的农家乐停靠吃晚饭。 农家乐是对老夫妇合伙开的,见有人扛着机器跟拍只觉得好奇,却不知两人是何明星,是游霁最喜欢的状态。 他笑眯眯问他们: “都要关门了,我再点菜有没有打扰你们啊。” “方便的方便的!”二老今天都没迎来什么生意,高兴还来不及。 游霁这才放了心,哐哐哐点了烤虹鳟鱼、炸河虾好几道菜。 游暝刚烫好碗筷,推到他面前,陈述语气:“点这么多。” “你不饿吗?”游霁回答很快,“而且你很久没吃过国内的家常菜了吧?” 游暝掀眸看他。 游霁闭上嘴,觉得自己话说多了。 搞得像在优先考虑游暝感受。 为了不被人误会,他又画蛇添足一句:“主要是我饿了,游导。” 游导点头:“嗯。” “……”游霁觉得自己还是别说话了。 在老夫妇忙碌时,他们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些零食干粮。 游暝还拿了几瓶AD钙奶,游霁装作没看见。 吃饭氛围倒还融洽,老夫妇二人对他们很是好奇,时不时就问问题,游霁耐心回答着。 对面墙上挂着的小屏电视停在新闻频道,提及了瓦里坦的战局。 游霁实在是受不了问题愈发向自己倾斜,而游暝自顾自吃得很香,逮着这个机会转移话题: “对了,这位游导前段时间就在瓦里坦当战地记者呢,很厉害吧。” 爷爷果然眼睛都亮了,转头要和游暝探讨政治。 问新的国际形势,骂当局政府的阴谋,一个开农家乐的爷爷对国际军事都颇有独到见解,游霁觉得有趣,也下意识听着。 “还有个记者,就拍的那个大屠杀后的早晨照片啊,他们说这照片还影响了战局咧。” 游暝弯弯眼睛:“没有的事。” 他说:“一张照片而已。记者又不是瓦里坦人,没立场和信仰,也没能力。” 游霁听着,用筷子戳着烙饼。 他知道那张照片,《奥拉维港的早晨》,其实就是游暝后来获奖的战地摄影作品。 当时这幅图在网上发酵,登上各大媒体头条,国际对战事的认知与看法都大有影响。 他真的是经历过战争,然后回来了。游霁看着游暝的侧脸心想。 不知为什么,这个事儿常常需要他反应一下。 后来,老夫妇邀请他们今晚就住这。 农家乐本就提供住宿,游暝低头看游霁,用目光征询他意见。 游霁想到游暝不爱在飞机上睡觉,这才从国外回来又当了一路司机,舟车劳顿时差都没倒,是真的很累了,农家乐便宜没人,又能支持老人家生意,确实没理由拒绝。就同意了。 但看房后,说实话。 他有点后悔。 干净是干净,但太小了。 两张一米二的床差不多都要挨在一块儿。 “不好意思啊,本来还有一个房间,平常没人住灰尘太重了……”奶奶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游霁还没张嘴,游暝就说:“挺好的。” 他都这么说了,游霁也不可能让自己显得矫情。考虑到经费和不被人过度解读等问题,他其实也早就有了会和游暝睡一个房间的心理铺垫。 两个摄影师跑进来安固定机位。 这节目形式是24小时全程开着直播间记录,四组嘉宾换来换去地切。橙姐告诉过游霁,越到晚上观看直播的人越多。游霁着实是无法理解,粉丝难道真指望会有cp给他们表演上床? 机位进来,房间更窄,还好游暝只有一个登山包,不然游霁的行李箱都很难摊开。 不过游暝好像是真的满意,竟还专门拿自己随身携带的相机拍了张室内照。 路上风景没拍,吃饭美食没拍,这有什么拍的?游霁不明白。 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游霁蹲在行李箱旁,声音含糊地催促:“你头发短,你先去洗澡。” 停顿一会儿后,补上:“……吧,游导。” 游暝没客气。 洗完出来时,游霁正坐在床上,煞有介事地翻着地图册。 抬头看了穿黑色睡衣的人一眼,就又低下头。 灯是老式的,很昏暗,让游暝的影子直接顶在天花板上,将地图册的一面颜色染深。 空气中充斥着廉价沐浴露的清香,却瞬间变成游暝的气息,很具体。 游霁又有种被压在桌上的感觉。 他合上地图册,抱着睡衣:“那我也去了。” 与游暝错身时,他还收了个腹,跟闯关过红外线似的。 游霁洗了特别久。出来时游暝已经躺在靠墙的床上了。 但没睡。 电视开着,很闹腾。 但他又没戴眼镜。 游霁穿着篮球背心和篮球裤——他睡衣一直走这个路线,裸露出大片白皙光滑的肌肤,像一团湿漉漉的雪雾在游暝眼前飘。 找到吹风机:“我去卫生间吹头发。你早点睡吧,游导。” 游暝眯了眯眼。 游霁半干的狼尾发型凌乱中二,配合球服睡衣,却有种撕漫的感觉。 他目视他走进卫生间。 没过多久,游暝听到游霁声音隔着墙壁传来: “明天我们换着开车,不用一直你来。” 游暝把电视关了。 “嗯?什么。” “我说,明天我们换着开车,我也可以来!”游霁的声音更高了些,不耐烦似的,“听到没?” 两秒后,弱弱补上: “——有呢?游导?” “听见了。”游暝肩膀抖了下,像隐了一声笑。 洗完澡,游霁花了很长的时间吹头发。 游暝脸上的倦意早就很明显,他希望直接磨蹭到他睡着。 结果出来时,游暝还在看节目组发的手机。 “还没睡?”他很意外。 “设闹钟。”看到游霁出来,游暝就息了屏。 游霁没说什么,收拾整理了下,又抱出一堆水乳眼霜面膜的:“我去护个肤哈。” 【哇游霁这护肤流程看上去好复杂,大帅哥的自我保养】 【哭了,我们小霁终于知道爱惜他这张脸了!第一次见他用面膜】 【霁仔今天就要和YM一起睡了,我的cp就这么be了……】 游暝扫了眼游霁那大阵仗:“嗯好。” 游霁把灯关了:“你睡吧。我去卫生间。” “嗯。” 但游霁出来的时候,游暝竟然又在看手机。 “。”游霁的磨蹭前功尽弃,忍不住讽刺揶揄: “你怎么设这么久啊游导?” 游暝抬头看他。 游霁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脸顿时通红: “……我是说闹钟。” 谁圈我手腕 游暝回:“改了个时间。” 游霁不说话了,带着一股懊悔之气爬上游暝旁边的床。 房间真的太小,两床之间的缝隙可能就两掌,他感觉和就躺在游暝身边没什么区别。 游霁把下巴埋进被子里,这才想起问:“那你改的几点。” “七点半。” “哦好。”游霁浮夸地打了个哈欠,“那我睡了哈游导。” “嗯。” 游霁被子遮住半张脸,翻了个身,面朝着窗户。 游暝这才躺了下来。 城郊万籁俱寂,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游霁甚至能准确判断出玩了半天手机的游暝沾枕头不到半分钟就睡着了,像困得早就撑不住。 而他,半小时过去。 还是很清醒。 他慢慢从侧躺改回仰躺。 被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和床的咯吱咯吱连为一体,游霁心中一紧。 好在游暝一动不动的。 游霁看了隔壁床一眼。 他以前常吐槽游暝是尸体睡眠,过于端正安静,一晚上都不翻身那种。 不像自己,相当不安分。 第一次和游暝一起睡觉就让他失眠一整夜。 那会儿他17岁,颜悦生日,大家子去了个度假村,游霁也被喊去。 晚上就被安排和游暝睡一个帐篷。 彼时他尽职尽责每周周末假扮颜悦的二儿子已经快半年,“深受好评”。游暝则在U大学金融,没事儿还跑去隔壁电影学院辅修,平常挺忙。 两人碰见都少,除了游霁才上岗时打了个掉烟头的照面,基本没有交流。 背对背睡在一张帐篷,游霁着实有些局促。 况且睡袋太热了。 他睡不着,就不计前嫌,主动找游暝搭话。 他那时其实不怎么喜欢游暝,17岁的他只觉得游暝举止长相都太过倨傲。 游暝多半也不喜欢他,甚至是嫌弃他。看过来的目光总是俯视的。 但许是念在孩童时的久远记忆,他对游暝还是存有好奇,再加上他很不喜欢等别人睡着了自己还睡不着的状态,非要托人下水,张口和帐篷外的虫鸣抢音轨:“那个暝少,你睡了嘛?” “……什么事。” 游暝三个字比夜风还冷。 游霁觉得他都快睡着了,硬生生被自己喊清醒,心中生出一种使坏的雀跃: “没什么,就是很好奇,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暝?给我说说呗。” 他以为游暝会不搭理,没想到游暝沉默几秒后,言简意赅解释起来:“傍晚出生的。就这个意思。” “哦,原来暝是傍晚的意思,好巧。” “巧什么。” “我是早上出生的,好巧。” “……” 游霁继续尬聊:“我外婆说——我的亲外婆哈,已经死了。她说我出生的早上雪也刚好停了,天特别亮,我妈看那天气,觉得吉利,本来还想要我的。” “哪知道第二天就发生了地震,她瞬间又自闭了,觉得我的出生是天谴,笑死。” 说的笑死,他当然没笑,游暝也没笑。 游霁察觉到他偏了偏头,可能看了自己后脑勺一眼。 提及母亲和地震,就会牵扯到游霁和游暝亲生弟弟的“交换人生”,游霁选择性跳过,转而问:“那为什么给你弟弟取名叫游弋?” “还没出生确定性别时爷爷就取好了,希望小孩不受束缚自由自在。” “噢……那我现在还叫游弋,你爷爷虽说不介意,你是不是还是很膈应?” 游暝没说话。 彼时名字仍是游弋的游霁笑起来:“没办法,我外婆不怎么认字儿,不会取名。” 他六岁被送回去时书包里还放着身份证,外婆惊呼“这么小的娃都办了个身份证儿!”,看了上面的名字,不会认。 也没有改。 “她说反正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妈又死了,我既然沾过你们游家的贵气,那就一直沾着最好。不好意思哈。” 游霁声音里听不出歉疚。 好像在讲述一出啼笑皆非的荒诞剧,只有股无所谓的混痞味道, “所以就一直是盗版游弋了,现在你弟弟去世,我还要登月碰瓷假扮他,你也别怪我啊,要怪怪我妈去。” “没必要。”游暝回。 游霁仍挂着笑容,声音清清亮亮撞在狭小的帐篷里, “我要是知道我还会和你们家有联系,我长大懂事后打死也会改名的,但我没想到嘛。改名字也挺麻烦的对吧,村里那旮沓都叫我游弋叫习惯了。现在呢我又一没家人,二没文化,要改都不知道改啥。这话我给你爷爷也讲过,暝少你要是膈应,就当我没名字就行。” 游暝沉默。 帐篷陷入安静,游霁闭了闭眼。 突然不懂自己怎么就讲起了这些。 这些话不应该毫无征兆和戒备地吐露给游暝才对。 他算是理解“夜聊”这玩意儿的恐怖之处了,容易口无遮拦,正后悔反省着,突听游暝冷不丁冒出句:“张伟。” “?什么张伟。” 游暝翻身,背对着他,声音很低地说:“全国叫张伟的都有几十万人,游弋是重名又有什么关系。” 游霁一愣。 他把脑袋埋进睡袋里。 半晌,才慢慢反驳:“可是说到底,游弋也是给你弟弟取的名,不是给我。我就是没人给取名字啊。” 说完他脸烫,觉得越讲越矫情了,没等游暝再开口,就又率先生硬地转移话题: “啊呀我好热,我能不能睡在睡袋上面,不钻到里面去?” 游暝也没拉回话题,只道:“随你。” 游霁就躺在了睡袋上面,把主题带远: “对了你睡觉很死吗,我睡着了可能会有点闹腾。” 游暝都没问他怎么闹腾:“无所谓。” 游霁说行,速战速决地: “那我睡了啊,晚安暝少。” 游暝没再搭理。 帐篷又只剩虫鸣。 游霁平躺着。 莫名其妙地,他又不怎么讨厌游暝了。 那人刚刚在黑暗里的嗓音就像一种清晰却古老的乐器,简短却有力,有沉静的力量,始终回旋在他耳畔。 他闭上眼。 这次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他醒了一次,发现自己完全是捆在游暝身上,脸埋在他胸口处。 游霁脑袋一抬。 和游暝漆黑清明的瞳孔对视。 他太困了,都没被吓一跳,只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对不起啊。” 又要坠入深睡,他隐约听见游暝像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 “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第二天早上睁眼,帐篷里只剩游霁一个人。 游霁边换衣服边复盘昨夜。 以前他和胖斌他们挤一张床时,他们只是吐槽他很喜欢蹬人,从没有过昨晚这么两腿两手都夹着一个人的情况。 主要也是游暝在睡袋里,跟个发热的木头桩子似的,胸膛处宽阔又平坦,特别好抱。 但现在回忆起来,他都分不清那是不是做梦了。 他真的和游暝说过话吗? 希望只是梦。游霁走出帐篷。 游暝刚好陪着颜悦坐在小溪边晒太阳,颜悦一看到游霁出来了就喊他:“弋宝快过来!” 游霁洗漱了下走过去。 游暝坐在旁边,没戴眼镜,眼下一抹明显的青。 游霁明白自己希望落空了。 “昨晚睡得好不好?”颜悦问游霁,把他卫衣帽子翻好。 游霁说还行。 “那你哥肯定睡得不好。”颜悦笑,“你打小睡觉就喜欢咬你哥。” 颜悦的记忆,是把六岁前的假游弋和六岁后的真游弋连成了一个人。游霁一想到小时候咬人的也是自己,有些羞恼。但还是笑眯眯地角色扮演: “妈,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还咬人啊,你问哥我咬了吗。” 游暝睨他一眼,大概是惊讶他自然精湛的演技,叫妈叫哥叫得如此顺畅。 他回答:“没。” 游霁冲颜悦笑:“看吧。” “——就抱人。” 游霁瞪游暝。 “——还踹人。” “。” 游霁不想说话了,暗骂这人都二十岁了还告状。 但颜悦挺高兴,笑着对游暝说:“你弟弟寄宿辛苦好不容易周末回趟家,你更是一个月都不回来一次,本来长大了相处时间就少,被踹下怎么了?” “不是一下,我一晚上没睡着。”游暝看着他母亲解释。 游霁懂了。 这人状似是在告状,其实是在逗颜悦开心的情况下,当面儿向自己控诉。 “行行行,那弋宝你给你哥道个歉。” 游霁很配合地望向游暝。 17岁的男孩眉眼弯弯,藏青色的卫衣衬着他介于漂亮与帅气间的脸,他翘嘴笑着,声音乖巧到像在撒娇:“好嘛,对不起啦哥。” 游暝可能是还没戴上眼镜,也有可能是被阳光刺了眼,都这么近了竟都还要眯眯眼睛。 然后他移开了视线,拇指蜷着刮了刮下颌骨。 后来游霁不再演游暝弟弟,成为他的恋人后,他睡觉一如既往地不乖,还养成了个新习惯。 不知是不是练贝斯的原因,他时常觉得自己右手手腕酸,且怕冷。 主要也是得寸进尺。 就喜欢游暝握着他手腕睡。 游暝也有些可怕的情趣,偶尔会用延时摄影的方式记录他们睡觉的一整晚,早上让游霁看。 游霁就能看到游暝一晚上基本没动,而自己一会儿贴他胳膊,一会儿压他身上,一会儿枕他肚子的蠢样。 但不管他怎么动弹,他的右手手腕始终都被游暝左手圈着。 像控制调皮风筝的线。 习惯成自然,再后来,游霁发现游暝这种“尸体睡眠”固定一个睡姿特别简单。 这人只要一睡着,就算是坐在椅子上浅眯一会儿,左手手指都会无意识地慢慢弯起来,保持一个虚握的姿势。 哪怕自己不在。 ——但他没想到,此刻亦然。 多年后的农家乐夜晚,房间很暗,游暝的手臂伸出一半搭在床沿。 他的左手掌心向上,指节不自然地轻蜷,拇指和中指相碰,仍旧凝固着过去圈住自己手腕的弧度。 游霁怔怔地看着。 明明他们满打满算也只谈过一年多恋爱。 而分开却已快整整四年了。 有那么一刹那,他心里特别酸。又觉得是自己有病,只是人一个睡姿而已。 毕竟很多事儿都变了。 像他出道后因为住公司宿舍偶尔还录团综,对那些人都有着本能的距离感,睡觉早已硬生生变得安分。 又比如他和游暝在一起时才18岁,现在他也已经23,早不是少年,手腕自然也粗了些。 游暝的手不可能完全圈住了。 角落的摄像机还在工作,游霁盯着那左手看了很久。 看到眼皮沉重,他才再次翻身,面朝窗。 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的,第二天听到游暝的闹钟,游霁相当不耐烦,靠着本能率先抬手按了,打算再眯一会儿。 结果再醒时就老式挂钟的时针已直直地戳在九点。 他立马弹起身。 却在下一秒全身僵硬。 他的手,正鸠占鹊巢地伸在游暝床上。 手腕被游暝圈着。 而游暝还闭着眼,呼吸和缓。 他时差没倒加路途奔波疲倦的,仍处在深度睡眠的样子。姿势和昨晚没太大差别,就左手从空心变成了实心。 游暝的手很暖,很干燥,能感受到一些粗糙的薄茧。 游霁心跳陡然加快。 好像想错了。 这男人的手指竟还是能牢牢地、完整地圈住自己,一如既往。 谁当我教练 短暂惊愕后,游霁首先瞅了眼摄像头的位置。 以角度来看,他并不觉得能清晰拍到游暝把手腕握住的“石锤”。但肯定能看出自己的手搁在别人床边,手臂也挨得近,让人浮想联翩。 游霁叹了口气。 怕一挣脱就把游暝弄醒,两人再尴尬地干瞪眼。权衡利弊之下,他决定什么都不管。 自己倒头装睡,营造游暝先醒的样子。 游霁闭上眼,清晰地感受手腕被箍着,胡思乱想,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 都十点了。 身旁还像躺了具植物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游霁眨眨眼,缓了几秒。 深呼吸一口—— 左手发力抬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气呵成扯到自己床边,再故意发出啪的一声。 植物人手铐扒着他的越狱手腕抬起,还是没捉住,松开,指腹在他手背上一滑垂在床沿。 游暝就醒了。 而游霁装作只是睡梦中无意间调整了姿势。 闭着眼,嘴唇微张。 他不知道游暝是否反应过来他又圈了自己的手,只能听到他拿手机的声音,心底也有些好奇这面瘫看到已经十点会是什么表情。 接着他感觉到游暝直起身,面朝自己这边。 多半要叫醒自己了。 刚苏醒的表情都蓄势待发,但。 游霁没再听到任何声音。 那个时间大概有多久,游霁没有概念。 就像凝固了。他只能尽量保持着呼吸缓慢,睫毛不颤。 游霁的被子有一半快掉到床下。 10点07分,游暝自然流畅到都不会让人多加解读地拎起来,往上扯,盖住游霁,以及他篮球背心松垮下露出的肩膀。再下了床。 两床之间的距离不够站一个人,下床只能走床尾。 游霁仍闭着眼,却在游暝彻底起身时把被子往脸上一拉,肩膀收紧。 他当然能感觉到,刚刚那不短的时间里,游暝在看他。 人的目光和气场——至少游暝于他而言——是有重量的。 他闭着眼也能感觉到。 - 游暝洗漱完,换好了衣服,才站在床尾出声: “游霁。起来了。” 声音低,带点才醒的沙哑,乍听起来挺温柔。 游霁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坐起来,浮夸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声音捏得黏糊: “怎么都这么晚了啊……” “嗯,没听到闹钟。”游暝坦然平静道。 你还好意思……游霁心底吐槽,又想起闹钟是自己一听就率先按掉的,也就不翻白眼了。 但还是要讽刺一句:“原来游导也是喜欢睡懒觉睡过头的人。” 游暝脸侧向他,目光多了丝探究:“你知道我什么时候醒的?” “。”游霁一噎。 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嘀咕:“反正不是七点半起来的……” 游暝嘴角扯了下,拇指刮了刮下颌骨的位置,没多说,麻利地收拾好登山包,打开房间门: “我去买早餐,车上等你。” “好,我尽量快点。” “没必要,反正都这样了。” 游暝说完就关上了门。 农家乐小,节目组自己找的其他地方住。一般情况下早上未上车前的直播部分都是让嘉宾自行掌镜完成。 游霁这才发现,早上的摄像是关着的,竟没电了。 他白担心这么久。 《车搭子》号称国内第一个24小时不间断真人秀,确保在一期的几天里,观众任何时候进直播间都有看头,营造所谓的“全程追随感”。 但真落地现实,嘉宾在某些时候其实还是可以自主关闭或遮盖镜头的,保留些许空间。 游霁这才拍了一天,已经有了一种被凝视的压抑。 老夫妇早上摊了鸡蛋饼,给两人特意留了四块,也没收钱。 游霁慢条斯理在车外吃完两块,道了谢,才走进又开了摄像头的车内,又去翻后座的塑料袋,拆掉昨晚游暝在超市买的AD钙。 没人说话,游霁边喝饮料边再次把音箱打开,掏出手机想看一眼微博,发现没流量又只能作罢,直视前方。 昨天他还喜欢扭头看侧边的窗,睡了一晚后,他已经习惯了那种被游暝气息笼罩的感觉,也不再因余光都是对方而别扭。 平坦笔直的国道一直往前延伸,两旁宽阔的农田在边缘闪过条条绿影。 他就这么看着,在车载音乐的节奏里思绪乱飞。 AD钙奶渐渐喝到了底。 游暝突然停了车:“游霁,你来开。” 游霁一愣。 扯了扯安全带:“我?” 游暝:“你不是说你今天要开。” 游霁眨眨眼:“现在?” “嗯,我不想开了。”很直白。 “。” 游霁抿起嘴,舌尖下意识舔了舔被咬破的位置。 这段路路况好风景开阔,车还少,确实很适合他这种才拿驾照的菜鸟。可是…… 死去的直线行驶连挂三次的记忆又开始攻击他。 但他也不想在游暝面前犯怂,故作潇洒地解开安全带,把颈后的头发微扎起来:“OK,那我来吧。” 在坐上主驾拉好安全带时,他的模样都挺酷的。 可是游暝腿比他长些,目前车椅与方向盘的距离于他而言有些远。 他不动声色想往前调整。 却不会操作亲自选的高科技越野车座椅。 东张西望之时,游暝手伸了过来。 游霁吓一跳,过于敏感地抽走自己右手,像躲一条要爬过来的毒蛇。 然而游暝只是随便按了个键。 啪嗒一声,游霁连着车椅就弹射似的向前一挪。 “……” 游霁窘迫地摸了摸鼻子,“谢谢你啊游导。” “熟悉一下仪表盘这边。”游暝下巴往前指了指。 “嗯,我知道。”游霁应着,又低头往下面看。 游暝疑惑地盯着他。 过了几秒。 “游霁。” “欸怎么。” “你在找什么。” “哦,没找什么,我在看刹车和油门。” 游暝点点头,用陈述句说,“嗯,需要看这么久。” 游霁遏制住想瞪他的冲动,笑道:“谨慎起见嘛。” 游暝静静拉紧安全带。 就这么磨蹭了好一会儿。 游霁终于准备上路。 发动机的轰鸣声低低地响起,他启动得非常顺利。毕竟也是才拿驾照没多久的人,很快就找到了一些熟悉的肌肉记忆。 再加上游暝在旁边,游霁为了那点儿自尊心,也得超常发挥出驾校教练都看不到的认真和审慎。 车走得很稳。 风景以十码的速度平移。 游暝手搭在窗边抵着额角,似乎很自得其乐地欣赏副驾眼前的风景。后面又去登山包里拿出一个十六开的小速写本,手握支炭笔搁在大腿上写生。 游霁余光扫到此,一边觉得他真是故作文艺骚包,在镜头面前装逼作秀,一边又有些感慨这人有些方面确实完全没变。 身边永远有一个相机一个画本,冷不丁就开始创作,连炭笔都还是黑黑的马利14B,习惯性削得很短。 谈恋爱时,游霁抓过他握炭笔的手,直白幼稚地引诱他,“来画我,达芬暝。”游暝目光很淡,却重重地用沾着铅灰的指腹抹他的眼皮。 那样的时刻,于游霁而言很难忘,他自诩是文青的反面——文盲,可觉得和游暝这种人做的每件事都充满了慢镜头般的独特质感。 即便不体面地分手后,那种质感在任何时候回忆起来心情也会跟在湖上飘似的平和。 但平和了几分钟,游霁突然反应过来。 靠。 这人是嫌弃行驶得有多慢,才敢肆无忌惮在车上画画? 这不明摆着讽刺自己? 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头,游霁一直踩着刹车的脚松了,开始踩油门。 仪表盘的指针渐渐往上飙。 游暝仍没说话,就扣上速写本。 加速没过几秒。 游霁直线行驶的老毛病就犯了。 总觉得路开得歪,便小幅度地摆动方向盘试图修正,余光往侧边瞧,又有越修越歪的感觉。 可游暝一直沉默,他就判定这是错觉。 他考驾照挂好几次都是被“错觉”给害的。 这次他要吃一堑长一智。 双向两行道,游霁怕开到另一边去,一辆车对向行驶过来,他往右转方向盘的幅度就又下意识大一些。 这时游暝开口了。 “游霁。”声音很平,“你要越野吗。” “……?” 行为比脑子先行,游霁甚至还没细细琢磨游暝话语里的意味,脚就过于直觉听话地,立马做出踩实刹车的举动。 这是一个急刹,两人都因制动猛地往前一倾。 弹回来后游霁连忙道:“不好意思啊游导。车好像被我开歪了哈。” 游暝很平静:“没事。我以为你想进田里越野。” “……” 这儿没围栏,越野车的右前轮早已经越线抵在路边缘,但凡游暝晚开口几秒,游霁多半真要下路开到田里去了才反应过来。 倒也没太大危险。 就是尴尬。 尤其是听着游暝风凉平静的调侃,游霁特别想揍他。 他咬牙切齿:“游导你就别取笑我了。” 游暝注视他的脸:“还是我来开?” “不。”游霁别过头,挤出酒窝笑笑,“我来,您坐稳就好。” 游暝眉梢轻挑。 “那你重新把车摆正。” 游霁皱眉:“我知道。” 他向左打方向盘。 刚打了一圈半,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伸过来。 把他方向盘微往右一带。 对于方向盘突然出现的第三只手,游霁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把方向盘抓得更紧。 游暝左手轻搭方向盘,帮他调整位置,声音缓了些:“你看远点,别一次调太多——” “啊呀我知道!” 大概是开车高度紧张被游暝的戏谑搞得很气,也可能是觉得眼前帮着掌方向盘的动作有点亲密,突破了安全距离,游霁直接暴躁打断, “你要当我驾校教练?” 话说出口他就反悔了。 ……入行后游霁从来都是笑脸迎人,更别提吼人。 吼的还是大导演。 他完全无法想象这播出去对自己的人设会有什么影响。 游暝也顿了一秒。 随后他眼尾弯起来,手松开方向盘,抬了抬。 像位绅士在舞会不小心触到有夫之妇后做出“冒犯了”的手势。 看似客气,游霁却觉得这动作着实浮夸,更显自己敏感。 “……”他亡羊补牢地改变语气,“我说游导,你要当我驾校教练!” “不当。”游暝在副驾上坐正,“你自己开。” “。” 两人不再有任何交流。 只有车载镜头拍到,三分钟后,游霁又匆匆转头看了游暝一眼。 又过去十秒,游暝再次扬起左手,扶了把方向盘。 这回游霁一声不吭,抿起嘴来直视前方,样子挺乖。 互动值冒出泡泡特效,那是达到3000的标志。 谁看谁洗澡 虽然很不愿承认。 但后面那条笔直的国道,真就变成了游霁实地练习直线行驶的场地。 游霁理亏心虚,这是直播,他总怕他和游暝的互动、他对这人的态度都被刻意解读。前面恼羞成怒吼了一句,后面只能变成只乖巧乌龟缩进壳里,客气温顺地任游暝时不时带一下他方向盘,将车开正。 渐渐地,他也似乎借游暝的教导掌握到了直线行驶的诀窍,越开越顺。 即便游暝一声不吭,只留浅淡的气息在他鼻间久久霸占。 等这段路走完,路况变差,天气也阴沉了下来,游暝就没让游霁开了。 游霁重新坐回副驾。 快到中午,他在零食袋里翻找,顺口问:“你想吃东西了不?” 游暝摇头:“你先吃。” 游霁轻撇下嘴,心说也没有想和你一起吃的意思。自顾自拆开袋凤爪。 凤爪的味儿挺重,换成其他嘉宾游霁绝不会好意思就在车厢里吃。也就在游暝面前,他无所顾忌地开动,没准备装骨头的垃圾袋,便抽出两张餐巾纸垫在大腿上。 游暝则单手拧开瓶盖喝水。 矿泉水还剩小半瓶,游暝直接喝完。 游霁还以为他是闻着凤爪的味儿馋了,直到游暝把空瓶递给他。 手臂悬在半空,透明的塑料瓶边缘有些反光。 【游暝有毒,为什么要把垃圾扔给小霁,太那啥了吧】 【拜托,游导在开车,难道要把瓶子丢到中控台?你家游霁开车都开不正,帮着拿下垃圾怎么了】 这个动作引发大量弹幕吐槽。但游霁愣了几秒后,只是慢慢接过水瓶,笑道: “那谢谢游导的垃圾瓶了哈。” 嘴唇因为残留的油汁显得很润,很艳。游暝目光落在那儿一瞬,回头正视前方,漫不经心回:“反正没用。” “嗯。”游霁低下头,小口小口继续吃,若有所思将骨头吐进矿泉水瓶里。手指沿着对方手掌的握痕将水瓶捏出响声。 【?我晕,原来是看游霁吃鸡爪,他才搞了个空瓶儿啊】 【还挺贴心】 【不是,这不说谁都会误会是帮着扔吧,小霁怎么第一句就知道感谢了?】 【这就是心有灵犀!】 【额,才认识两天,话都没说几句有个锤子的心有灵犀】 【台本啦,提前有准备了】 外面渐飘小雨,淅淅沥沥悦耳到催眠,吃饱喝足的游霁又有些犯困,打着盹儿又嫌怎么坐都不太舒服。 游暝看他像个煎饼样翻来覆去的,索性停车: “后排去睡。” 他低沉的嗓音混在细雨声里让迷糊的游霁更迷糊,条件反射地就松开安全带,脸迎着细雨下车,半躺半坐地钻进后座。 游暝没转头,从前排递给他一张纸巾。 游霁自然地接过去抹了抹脸,纸揉成一团下意识想攥着,游暝又一声不吭地手掌摊开。 游霁犹豫了一瞬,随即咬着嘴唇轻轻把纸团落在他手上。 “……那也谢谢游导的手哈。” 他是想强装客气,可这句话说出去又打草惊蛇地觉得亲密且怪异。游暝没接他的话茬,也没转头,两人透过后视镜对视了一下,游霁就快速闭上眼睛。 后排其实并不比前排舒服多少,直到游霁东倒西歪后靠在游暝那厚实的登山包上,才找到了支点,身体放松。 醒时发现车就停在路边的,雨下得更大了些。 车窗是一框白雾。 他用手掌擦了擦。 眼睛立刻映出树叶浓郁的颜色。 不只是绿,还是介于各种绿色和青灰的一系列过渡色彩,像流动的画。 游霁不知是什么树,只觉雨落到上面的声响格外动听,细碎连绵的沙沙声,深邃细腻的静谧。游暝坐在主驾画画,炭笔扫过素描纸的声音就淹没在里。 他情不自禁深呼吸一口气。再次闭上眼睛。 车厢像一个被隔绝的小世界,他在这样的白噪声里昏昏欲睡又格外清醒。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四十分钟前节目PD就给他发了短信。 【小霁哥,车怎么停了啊,是出了什么状况吗?】 【麻烦你醒了回我一下哈,游导没看手机,他似乎在创作我们也不敢贸然打电话打扰……反正嘉宾出现紧急状况是可以叫帮忙的哦!】 游霁哼笑了一声。 游暝听到声响,扫一眼后视镜: “想走了?” 他的镜片有半扇雨林半个人影,折射着光点。游霁坐正,听到这问题意料之中——游暝早知道自己醒了。 右手快速打字回复,他声音懒懒散散的: “怎么办游导,咱们必定无法在规定时间到达M市了。” 【没事儿,就听雨来着】 短信这么发送过去。 游暝的拇指按在速写本上,嗓音像雨里的重音,“又有什么关系。” - 晚上两人自然也没办法按照游霁的初始计划赶到什么P市,落脚在一个小城。 游霁这次学精了,吃饭省吃俭用,住宿则找了家相对宽敞的。 对于两床之间起码隔了半米的标间,十分欣慰。 等到洗澡他才发现,浴室竟是被全透明玻璃环绕的。 外面的游暝拿出相机靠在电视墙拍照的身影他都一览无余。 现在的快捷酒店都喜欢走这路数,但全透明也太不科学了,游霁不信邪,觉得一定会有什么帘子才对。 但环顾四周,他也没找到任何能遮挡玻璃的材料。 心底骂了一句,游霁只得退出浴室,站在卫生间门口,对外面的人喊: “那个,游导。” 游暝转过身。 游霁探出半个脑袋,冲他小幅度招手,翘着一边嘴角:“你过来一下。” 游暝放下相机走过去。 房间只有两个固定机位,从观众的视角里,只能看到他站在卫生间门口,头顶都要顶在门框,问:“怎么了?” 也不知道游霁再说了什么,他就走了进去。 卫生间不大。游霁脱了外套,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领口有些湿。 游暝镜片里的眼睛颜色很深。 游霁往里退了两步。 偏头,下巴往浴室里抬:“你说这怎么办,完全透明的。” “我觉得肯定有什么机关。”虽然这里没有摄像头,他却莫名其妙比在镜头下要紧绷得多,“但我就是没找到。你说要不要联系工作人员换个不是透明玻璃的房间?刚那前台不是认出我了吗——” 他还没说完,啪一声,卫生间突然陷入黑暗。 游暝毫无征兆把灯关了。 他竟然把灯关了! 黑暗让两人呼吸交织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游霁肌肉瞬间绷紧。 他近乎应激地撕下录节目的表面伪装,声音又低又急:“游暝,你又想干什么?” 啪,灯再次打开。 游暝抬手按下另一个开关。 镜前小灯亮起,他又关上,再按下并排的第三个开关。 这下,浴室的透明玻璃缓慢地转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磨砂雾化玻璃。 “帮你找所谓的机关。”游暝这才说,声音平静冷淡,“不然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游霁喉结尴尬地滚了下。 游暝鼻间发出一声轻嗤,或者是轻笑,游霁判断不出来。 这把他昨天被强吻的怒火再次翻了出来。 但他汲取上次的经验,不想挑衅游暝,也不想和游暝在没有镜头的情况下久待,冷哼一声就转头轰人: “没以为什么。我要洗漱了,麻烦你出去吧游导。” 游暝也没再说话,立马就出去了。 游霁不爽地开了换气扇,想把游暝刚刚的存在感散去似的。然后脱下衣服,光脚踩进小浴室。 洗澡时他一直在发呆,所以后面游暝去洗,他才发现这玻璃虽然能高科技地从透明变成磨砂雾面。 却仍能看出人影。 是那种隐隐约约的人影,颜色朦胧到像嵌在玻璃里,但轮廓却非常清晰。 游暝宽肩窄腰的身材线条就这么撞入游霁眼帘,游霁竟觉得有些陌生,总觉得比以前更健美性感——他的意思是大众客观审美的健美性感,就一直看着。 等游暝一只手撑在玻璃上,滑过一道道水痕,他才移开视线。 游暝很快洗完出来,不知去包里翻了什么又走进卫生间,游霁正疑惑着,就听到他叫自己名字。 “游霁。” 游霁鼻间挤出一声嗯。 “过来。” 游霁看了眼摄像头,硬着头皮,再次走进卫生间。 游暝头发还很湿,没戴眼镜,在卫生间昏黄的灯光下,冷峻的脸看着柔和不少。 可一开口又是极为冰冷的声音: “你脖子怎么回事。” 游霁一愣。 他后颈偏上方确实有一道很小的伤口,出席活动时不小心撞到了墙上的锐利木角,但他留着狼尾发型、发量又多,更何况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哪怕是扎起来也绝不会有人看到。 游暝怎么…… 随即他反应过来了,眼底迅速覆上层羞恼愤怒: “你看我洗澡?” 他既然可以透过玻璃看到游暝的人影,那游暝之前自然也能看到他的。 因着伤口还是有些痛,游霁冲澡会不自然地低着脖子。尽量避免碰水。 游暝不知是观察了多久,可能就推断出来了。 越想游霁胸口越起伏的厉害。 “怎么弄的。”游暝无视他的愤怒,以为游霁是今天意外受的伤,手里拿着管小药膏, “转过身看看。” “看你大爷!老色批吗你!”游霁直接低声骂。 游暝笑了。 笑得发尖的水滴都落下来,滴到锁骨。 游霁意识到自己突然的失态和激动,深呼吸一口气。 不行。 从他和游暝见面起,他的情绪就很容易起伏。 但是他能不起伏吗?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双人档节目。 接近四年未见。 无人知晓的初恋与前男友。 最开始他就被按在了台球桌上,却又被迫进行了两天心平气合的琐碎互动与同吃同住。 面对镜头,他要装。 面对游暝,他也得装。 没有人能感同身受游霁的心情。 说实话他自己都捉摸不透。 趁着这会儿,他觉得有些话无论如何得说: “游大导演,这节目虽打着cp旗号,但那是让观众自己抠的。我们稍微装装客气,合作合作就得了。”他轻声,“没必要每件事都这样。” 卫生间氤氲着极重的沐浴露的味道。 瓷砖地板湿漉漉的,晃着两道人影。 沉默了一会儿后,游暝问他: “这样是什么样。” 漠然的语气。 游霁的手指握成一个拳。 “游霁。” 游暝目光定在他嘴唇上,像只俯瞰着猎物的狼,表情却极淡: “你应该庆幸直接就是在录节目,我还能和你装客气。” 游霁的拳微微颤抖。 游暝好像耐心顿失,说罢就直接走出卫生间。 镜头里再次出现人影,好奇的网友终于又听见了交谈的声音, 是游暝好像客气友好又好像强硬难拒地说: “这儿光线不好,出来,我给你涂药。” 谁扑进怀里 游暝是故意把自己叫到外面的。游霁明白。 他们在卫生间里待得时间不短,游暝让他走出来光明正大地涂药,其实是打消观众的脑补。 他深呼吸两口气,拳头松开,慢吞吞走出卫生间。 像个分裂人,一分钟前还冷言冷语,此刻又被迫召唤出虚伪的笑容: “就脖子一个小伤口而已,已经结痂了,真不用麻烦你了游导。” 游暝无视他的话,长腿一伸把椅子勾到自己面前:“坐这。” “……”游霁只得坐过去。 在镜头前他有人设、有顾忌,大导演主动帮忙,他最多客气一把却也无法“忤逆”,以免显得不近人情。 几年前他也这样坐着,任游暝用毛巾给他擦头发。现在他则是把头发撩起来,骨头从白皙的后颈明显地突出,头低着,肩膀不自然地往前扣: “看到没,真不用涂药了。” 一道很细很窄却深的伤疤横在他后颈上方,贴着一些碎发。不知是不是碰过水没多久,泛着深红色的光泽。 游暝没什么表情,将挤着药膏的棉签点在上面,另一只手没有去扒头发,只是搭着椅背。 保持着一个仅限于朋友帮忙涂药的、点到为止的客气距离。 “怎么弄的。”他问。 游霁回答:“就不小心撞到了。” 他这伤口其实有段时间了,只是一直没管。 不方便自己涂是一回事,主要也确实就是个小伤,游霁不是什么讲究人。 结果都快好了,他这不讲究的皮肤冷不丁碰到刺鼻的药膏,后颈都禁不住泛起一阵麻,一阵一阵的,承接着身后人的呼吸。 游暝不置可否,目光隐在阴影里:“这样。” 游霁缩着脖子,手抓着膝盖。 游暝涂药的力度不算轻。 【额,这互动,节目的剧本也太刻意了】 【这两人都给我一种再也不想上节目的感觉,好僵硬啊啊啊】 【想念苏逐,霁仔和他在一起才是真甜,这都啥啊】 【只有我觉得有点好磕吗,明明很有氛围啊……】 这晚游霁上床很早,入睡竟出乎意料的快。 做了个乱七八糟不想回顾的梦。 第二天是被游暝叫醒的。 然后一直在赶路。车厢里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 或许是因为在卫生间里稍微说开了些,游霁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些许凝固。 所谓的客气更加浮于表面,就像两个尽职尽责又心不在焉的演员。 不过也倒相安无事。 周五傍晚,他们终于进入M市境内,和早就抵达的其他组汇合。 “导演说你们最开始走反路了,但也不至于足足晚了一天吧。” 吃晚饭时,孔凡逸问游霁。 两人早在之前的一个商业活动中就有过照面,互相认识。孔凡逸也是按公司要求不得不营销cp的,和游霁有惺惺相惜之感。 游霁笑着回:“想着反正都无法准时到,就看风景去了。” 说的是实话。他们一路都在走走停停,甚至一小时前车明明已经驶入M市的跨江大桥,游暝仍放缓了车速,游霁脸贴在窗户上。 待横在玻璃前的橘色日落完全沉没,才不疾不徐来报道。 这会儿觥筹交错,各组都分散开来,游霁却就像只被猛禽叼走的羊,好不容易侥幸逃脱归于群体,心生解脱,又诡异的茫然。 “可以啊还挺会享受。小霁,怎么样啊,和游导相处?” 餐桌对面,演员崔羽正仰着头和游暝说话。游暝穿着运动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下巴,侧脸轮廓很深。 游霁远远扫了他一眼,脑海里一闪而过雾化玻璃里的身体剪影。 “还行。”他囫囵地回,迅速转移话题,“我们没在规定时间到达,应该会有什么惩罚吧?” “不知道,今儿就是玩了些游戏,算分儿的。” 没有明面上的惩罚,但游戏积分的高低不仅与今晚的住宿环境相挂钩,也会影响下一期的路线难度和经费。 双游组目前积分自然为零。 想到垫底今晚就会和cp一起睡报纸,游霁的胜负欲瞬间就起来了。 他边扎头发边决定接下来好好玩来个逆袭。孔凡逸注意到他耳垂,又夸赞道: “呀小霁,你戴这耳环好好看哦!这是和苏逐对应的那对吧?” 此刻游霁右耳确实是别了个银质素环,边缘嵌着不易察觉的碎钻,比一般的耳饰要亮些。 本来公司高层提醒他上综艺就戴着,但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这都先导片最后一晚了,才做做样子。 但他没想到孔凡逸会专门提一嘴,只得淡嗯了一声。 孔凡逸笑了笑。 游霁也觉得自己挺搞笑的,一边参加和游暝的cp节目,一边还要戴苏逐的耳环。 但他的营销方式就是这路子,媚好几种cp粉,所以争议和热度齐飞。 八点。 众人聚集在一个面江的露天演播厅,进行一场叫三角帽踢球的游戏。 规则是将节目组特制的高帽子戴在脸上,二打二,把球踢进对方的小球门。 这游戏游霁以前录团综也玩过。三角帽戴上去视力就会缩减到只能通过帽子顶端的小孔,而且距离感完全丧失。 他无所谓,但游暝是个四眼儿,这又必然不能戴眼镜。 于是确定对手后,游霁给游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游导,你上场后就离球远点,要不就别动。” 游暝刚把眼镜摘了,准备戴帽子,疑惑地低下头:“嗯?” 视力受阻听力也跟着不好使似的。游霁只得再重复一遍。 “我说,你既然取了眼镜到时候就不要尝试去踢球了。我看了下,”他压低声音,“辛宏博老师那一组前几个游戏都是倒数,如果这个游戏我们得了第一,他们倒数第一的话,我们积分就不会是垫底了。” 两人本就并排站着,游暝这会儿弯着脖子,彼此脸的距离就拉得很近。 游霁说话间清晰地看到一点光在游暝笔挺的鼻梁上晃眼地闪着,说完才意识到那来自于自己的耳环,却又没办法敏感地退远一步。 “游霁。我近视两百度。” 游暝说。意思是也没有到取下眼镜就瞎的地步。 游霁气息扑到游暝脸上,也慢悠悠地说:“但游导,我视力5.0。” 仍是你不要拖我后腿的意思。 游暝偏了偏头,很轻地笑了声。 然后他看到了游霁的耳环。 他毫不遮掩地打量起来。鼻梁上的闪光不见了,移到眼睛里。仿佛黑暗中亮起了把薄薄的锋刃,眼尾展开的内双都显得锐利。 戴着别人送的耳环被前任看,感觉挺怪异的。不过游霁并不觉得游暝会有闲心知道这耳环的来历。 况且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他任他看着,眼见耳尾的那一簇光在对方深沉的瞳色里流动,随即消散泯灭。 游暝抬起头来,笑容没了。 两人没再说话,各自把三角帽戴在脸上。 戴帽子的动作是一模一样的。 手臂抬起的时刻与幅度无差,系绳打的伊恩结相同,甚至调整时也都用左手握着三角帽尖角往下拽了拽。 彼此当然都没意识到这事儿,但几个实习生编导都注意到了,小声嘀咕起来: “妈呀这么整齐,都像提前彩排过!” “小霁确实还是会,这才几天都能和游导这么亲密了,刚刚还咬耳朵说话。” “确实,他那种长相性格,团队给他的定位很精准。” 边聊着比赛也开始了。 大家都觉得双游组必输。 他们这种才认识两天的,怎么比得上辛宏博崔羽的默契夫妻档。 游霁还是漂流镜乐队的“游戏黑洞”。 录团综总是倒数,又笑眯眯地接受别人玩笑的嘲讽。从不在意胜负,总是靠其他人带飞。 之前乐队也玩过戴三角帽的游戏,游霁动作笨拙,表示什么都看不到,还创造了苏逐握着他脸上的帽子角、牵着他走的名场面。 然而现在…… “哇小霁这么厉害的?” 众人惊讶地看到,游暝就杵在球场,偶尔闲庭信步地挪挪腿。 而游霁带球跑动得很快,头发荡着银河般的深蓝色光泽,身姿矫健,眨眼之间竟连中三元,三角帽似乎无法对他视力构成任何影响。 “对手拿到球小霁都能直接断掉,这是私下恶补了三角帽的游戏玩法吗?简直开挂。” “感觉双游组战术也很对。夫妻组不应该试图传那么多次球的,戴着那玩意儿根本看不准。双游多聪明,就让游霁自己跑自己踢,游导只负责信任哈哈。” “游导真完全打酱油。” “也没有吧,他个子那么高,只要站着就是防守了,小霁跑这么顺就是因为游导在给他挡人嘛。” “刚刚游导回球那下也很神奇,三个人都在身后他怎么就知道游霁是走边线那个?一转身就踢给他了,明明看都没看到。” “确实。两人在这竟然还有点儿默契。” 其实双游组交流是最少的,两人甚至没有并排跑过。 游霁最多远远踩住游暝传的球,进了也不会像其他组击掌。 分明就是各玩各的游戏,也不知为什么,连黑粉也能看出他们的“配合巧妙”。 等比赛快结束时,比分已变成13-4。 游霁仍没有要收着踢的想法。 还剩最后七秒,夫妻组的球砸框而出往边角滚。他毫不犹豫开追,觉得还有直接开个大脚、压哨踢进对方球门的可能。 这游戏要和其他组比净胜球,他想成为第一是一回事;也确实是玩上头了,沉浸其中。 三角帽限制视野,他只顾低头看球,也只能看到球。 所以压根儿不知道迎头追的地方正立着台高速摄像机。 时间所剩无几,其他人都没想到游霁还会去救都要滚出边角的球,等意识到时人都快撞上那沉重的机器,忙叽叽喳喳喊起“小霁快停下!” 游霁脚刚勾到球,听见声音,身体一顿。 全力奔跑哪儿能说停就停,更何况他透过小孔也无法掌握真实距离。这一放缓脚步随着惯性变乱,他一下子就踩到了足球。 脚踝一拧,人依旧直直地往摄像机摔去。 惊呼声响起,游霁心底一空。 却在这时,手臂被只大手一个捞拽。 相当有力且迅速,他身体像个陀螺转了半圈儿,转瞬迎头便扑进了一个怀里。 一道窸窣刺耳的摩擦声。 游霁戴着的三角帽纸筒,在和胸膛的触碰下立刻被压扁,皱成一团糊在脸上。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有那么几秒。 两人都一动不动。 游霁贴在游暝怀中,游暝后腰靠着小球框以做支点。 游霁只能感觉到自己脸上被压扁的那团纸筒像个传导体,输送对方身体的味道、温度、甚至是呼吸和心跳。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蔓延到四肢,他默默骂了个脏字,心跳却随之加快。 但紧接着游暝好像也失去了平衡,游霁脚步又是一个踉跄,只感觉腰被搂得更紧,压着人再次往下倒去! 砰—— 游霁撞过来冲击力不小,而游暝捆着他靠着的那个小球框是道具组用废品搭建的,主打一个环保手工。 哪儿能承受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 缓冲了一下立刻就塌了。 于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 两位游姓嘉宾相拥着躺在几根散架的棍子里。 游霁倒是一点儿没被摔痛,只是很懵,又什么都看不到。 下巴磕在游暝锁骨下方,跟着他的胸口起伏一点一点。 游霁感受着右手下的触感,往下一滑。 愣了瞬,下意识又摩挲着衣料往上滑了滑。 “游霁。”游暝的声音。 众人都赶来了,游霁这才想起把脸上的纸筒取下来。 视线有些畏光的模糊,他眨眨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游暝紧绷的下颌和凸起的喉结。 游暝仰躺着,脸上戴着三角帽,是以无法辨别表情。 但是他好像知道身上的人正盯着他,很薄的嘴唇轻轻扬起,一张一合地做口型问他—— “谁是色批。” 游霁这才触电般,收了始终贴在对方腹肌上、还摩挲了两次的右手。 谁余情未了 后来游霁回想,也不是特别清楚自己当时为何会那样犯蠢。 在那个瞬间,他动作不是不听使唤,是压根没有使唤。 就完全下意识的。 浴室玻璃窗隐约的轮廓、连续两晚梦见前任的裸|体是铺垫;他恰好压着游暝身体、手触到了他的腹肌是巧合。 摸了一把只能说是顺势,让视觉猜测和梦境幻想都成了具体。 “我是gay,这就本性我能怎么办。” 先导片结束第四天的中午,游霁有半天假,和胖斌他们吃火锅时如此解释。 虽然内心懊恼,但他是一副敢作敢当、潇洒无谓的语气。 UU笑死了:“我懂。游暝是游暝,身体是身体,要分开看。手感很好吧?” “那可不。更结实了,是很成熟性感的男人腹肌。” 这是胖斌说的,模仿游霁的清脆嗓音。 游霁瞪了他一眼,耳根却又开始发红,像是没办法反驳。 棋爷也笑:“没事,网上没人知道你当时精虫上脑,你有看你和游暝的话题吗?” 怎么会没看,要不是录节目时手机不能联网,游霁随时都会监测动向。 三角帽踢球那晚他没和游暝一起睡报纸。 没有逆袭成功,只是游暝临时有急事,提前退出了节目录制。 游霁终于一个人睡在房间,可心理活动极多,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 第一期就这样仓促又漫长地结束,节目组在最后公布了目前的互动值排位。 【第一位:百合情侣组,互动值32661】 【第二位:年轻夫妇组,互动值18940】 【第三位:古偶官配组,互动值15212】 【第四位:游暝游霁组,互动值6500】 游霁预料到自己这组多半会触及粉丝雷区。 但可以说是断层落后的结果,还是挺让他意外的。 复想到这结果意味着第二期结束,他就会被打包淘汰,意外中又生出一丝轻快。 网上搜索#游霁游暝#,话题词条其实不少的。 桌球的激烈、睡在一起的夜晚,听雨时的氛围,游暝教他开车又给他涂药、他摔进他怀中、两人的默契……好像什么都能被提一嘴,只是都是路人小范围的讨论,更多的热度还是两边势力庞大的粉丝掐架,觉得都是剧本,两人就是不合适。 ——双方都想正主淘汰。 棋爷:“我很好奇,游暝这种导演,还是三年前出名的,照理来说不会有很多粉丝吧?” 游霁不带情绪解释:“他有颜粉。” “那也不至于能和你的粉丝撕得有来有回?” UU帮着回答:“你想得太简单了。这其实是小霁的粉丝和他黑子在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那些黑子、破防的cp粉肯定都和游暝粉丝一个阵营。不过我也不理解,公司让小霁参加这种节目真的是利大于弊的吗?” 游霁在圈内最大的标签就是cp体质,还被戏称拥有“一超多强的cp江山”。 一超是指他和苏逐的cp,人气最盛,“多强”则是和其他人。团队现在给他发一条微博,都会从照片、文案、时间上各种考量,以期让不同的cp粉都能抠出糖。 游霁老板总说,游霁哪怕脸长得再好,单做贝斯手做到顶天也不可能红,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同时讨好几种cp粉还不会被大面积回踩的。这才是他的天赋。 可参与【一遇双关】这种调性的综艺,注定会偏重一人而得罪cp粉的绝大多数。 何况这人还是游暝。 处女作就是戛纳挂在神坛,从没上过综艺、和游霁也没有交集、只被造谣过是他哥哥的游暝。 游霁的各路cp粉堪称是全员伤亡。 照理来说,是挺不划算的一节目。 这个中缘由游霁也无法理解。他耸耸肩,无所谓道:“不知道,可能给的钱多吧。反正我就是各种捆绑营销。” 棋爷叹了口气:“早知道你这人设是被炒成这样的,当初就不应该签合同,若是为了展叔其实真不值得……” “好了,还要说几次这个?”游霁皱眉,打断他的话,“我没后悔过,也不算受什么委屈,真的。” “但是现在你是和游暝在这种节目哦,你难道不想想游暝为什么会参加?” “他临时顶上的。”游霁回答,他专门去问了总PD, “其实最开始节目给六个选项的时候,那个神秘搭档还没定,游暝这个选项也只是搞个噱头凑上的,主要是想看观众意愿来着。结果大家都不愿参与,有人同意后又反了悔,毕竟这节目对单身明星来说还是容易招黑。正好这时游暝要回国发展,就问了他能不能救场,也能辟谣他伤重死掉的谣言,游暝就同意了。” “就这?你不会觉得游暝来参加综艺就是为了引流和辟谣吧?”胖斌哼了一声,“这可是cp向节目啊游霁,你和游暝还这么这么……” “这么怎么?” 游霁抬眼,神色有些冷。 胖斌不说话了。 游霁:“王宇斌,这么怎么?” 在他们面前的游霁,和在圈内的游霁是不一样的。他没有任何人设包袱,会露出尖锐强势的一面。 对视一番后,胖斌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好吧……啊呀其实也没什么,主要也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关系嘛。你懂吧游霁,我知道你和游暝以前谈过,又这种双人档直播,所以很容易有色眼镜地解读,觉得你俩做什么都挺那啥的,要不就过于生硬要不就有些暧昧,像是余情未了……” 游霁皱眉:“谁对谁余情未了?” 没人说话。 游霁脸色沉下,把筷子一放:“你们觉得我摸了游暝一把,就是我对他余情未了?” “没有啊,我们没这么说。”UU笑了,“是游暝对你,他参加和你炒cp的节目,这目的还不明显?” 游霁没说话。 “——然后你对游暝也是。” 冷掉的碗碟上飘着一层厚厚的火锅红油,游霁靠着椅背盯着,这下语气倒缓了,嗤笑:“想多了。” UU问:“你自己回来有看直播回放吗。” “没有。” “那片段至少刷过吧?” “没看。”游霁粗声粗气。 其实他刷了一个——第一晚和游暝在农家乐睡觉,他想知道自己的手腕是怎么被游暝抓住的。 夜视画面噪点很重,角度也拍不到那个瞬间,隐约只能看出凌晨一点他翻了个身,手便砸到了对方床上,且准确地钻进了对方被子里。 那小坨布料还轻轻拱了几下,他怀疑自己怕是还想去抱对方手臂。 ——甚至可能抱住了。 但正想仔细观察一波时,摄像头竟然就没电了。 “都没看,好吧。”UU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毫不避讳地指出,“可你们至少接吻了。” 嘴唇的伤口太明显。 外人不怀疑,是不会想到游霁和游暝真会有什么关系。而知道游霁和游暝有过什么关系的,一眼便清。 游霁也是明白什么都瞒不了他们,才主动讲愣在游暝怀里是摸了腹肌这事儿,一句“gay的本性”便为自己开解。 但台球桌的一切,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三个人都看着他,比起好奇探究,更像担忧关切。 UU其实没想游霁去解释什么,只是他们习惯直来直去的相处,提醒他脑子放清楚,也不要装鸵鸟。 手机结完账,她打算喊走,这时游霁突然点上了烟,吸了一口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当年分手是我提的。” “嗯?” “分手是我提的,你们知道的,在电话里。我说了就直接跑去韩国集训,社交账号也删了。代入游暝,肯定会不爽不理解,想再和我见一次,质问也好报复也好。这就是他来参加这节目的原因。” 三人面面相觑,不置可否。 “况且他还经历过战争。 “……这之间的联系又是什么。” “游暝是从瓦里坦回来的,你们能理解吗。” 烟雾缭绕使得游霁的表情变得难以琢磨,“他那么不接地气养尊处优一人,跑到那种地方待了好几年,平常看到的经历的都是些什么,自己又还受过伤。” 胖斌和棋爷完全没懂他这话的意思,UU却明白了: “你想说什么?游暝清心寡欲受苦受难,好不容易从战场回到祖国,自然是不会拒绝任何黄种人的节目邀约,且看个石头都亲切,逮着人都想亲,你这个甩掉他的前任只是碰巧赶上了?” 游霁无视了她语气里的夹枪带棒:“你们知道《胜利之吻》那照片儿吧。” 二战结束的消息传来,素不相识的海军和护士在时代广场接吻。当年游霁是坐在游暝腿上听他讲这幅经典摄影作品,如今他竟试图拿它类比自己, “战后两个陌生人都可以接吻,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后游暝看到我,心情肯定有起伏。我也一样。就不说我,说游暝在瓦里坦受伤那会儿,你们不也很担心?所以我们这么久不见,抱一下亲一下也很正常。”他用一种很置身事外的口气, “确实是谈过,这么几年确实也会挂念,又不是机器人。但真没必要上升到什么余情未了。只是——” “只是一对前任久别重逢彼此放下的小招呼,这节目也是偶然。”UU接过话茬,“游霁,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游霁手指一抖,烟灰落了两粒。 包厢骤然陷入沉默。 游霁面无表情,静静吸了几口烟就把它摁熄,戴上口罩。 棋爷和胖斌面面相觑,又用眼神责备UU太咄咄逼人,就在这时游霁出声了。 “我信啊,” 他笑了笑,明明还是浑不在意的调子,却又有一股难以捉摸的情绪刹不住地从口罩里溢出来, “我为什么不信,你们说要是游暝真对我余情未了,他怎么来不是来,何必要参加这种傻逼节目?然后看到全网都嗑不下我们这对cp下期就被淘汰,他吃饱了撑的么?” 谁能出道 吃完火锅,其他三人在酒吧有个小Live,提前去做准备。游霁其实也很想去,却只能回到公司。 马上要到五一假期,那时漂流镜会参加三场音乐节。 也就只剩三周,今天才开会敲定曲目。 但他到时练习室只有都晔的经纪人小Q,安安静静盘腿坐在地板上,解释说今天她代老板来开会。 都晔是乐队的键盘手。从去年起就开始频繁拍网剧,今年游霁都没见过几次。 游霁也不意外,自打公司给每个人都单独安排了经纪人起,他就知道所谓的“乐队转型”更像是要“名存实亡”,只有像到了音乐节这种圈大钱的项目,才会全部聚在一起。 他和小Q随便聊了几句,就自顾自拿起贝斯爬格子。 沉稳冷质的低音从修长指节溢出来,又在一个技巧性很强的无尾滑音里结束。这时传来道懒洋洋却极具辨识度的嗓音。 “弹这么快这么猛,我们贝斯手在想啥呢?” 苏逐套着一件宽松的字母卫衣,打着哈欠推开玻璃门。 他五官是极富攻击性的英俊,很符合时下吃香的“狼狗系帅哥”。身后还跟着吉他手阮苍和鼓手于赞。 三人一起过来,游霁立刻明白他们去干嘛了。 果然,等苏逐坐在他旁边时,他闻到了很重的女式鸢尾花香水的味道。阮苍更直白,脖子上的吻痕都不带遮的,明晃晃的仿佛是炫耀的勋章。 “都晔又不来?”阮苍扫了眼小Q,“真要当演员去了?挺有事业心啊。” 于赞笑:“那确实是比我们有。” 苏逐:“都晔和我们不一样,毕竟他爸那公司都要垮了。” “哦确实。”阮苍没纠结这事,飞快地回着手机消息,“那个,她们把钱收了啊。说下次约在小蓝湾,就后天晚上。然后会带两个新人。怎么样?” 于赞说行。 “逐哥你呢?” 苏逐慢悠悠伸长手。 阮苍立马把手机递过去。 苏逐滑了滑照片,又两指一抹放大,再退出扔回:“身材还行,确定也都是愿意的啊,别到时候反咬一口,该签的也都得签。” “放心吧逐哥。封口费也收了。”阮苍保证,又看向游霁,“小霁你还是不来吗?” 游霁摇头。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老实啊……诶,不会你其实真是喜欢男人吧?” “怎么可能,娱乐圈里真gay不出柜,直男狂卖腐。”苏逐接话,挑挑眉,“喜欢男的那小霁早喜欢我了不是?” 游霁这下出声了:“别太自信。” 苏逐哈哈大笑。 单论性格而言,苏逐其实挺好相处,并不生气,还真诚道:“那我要是喜欢男的,我肯定就爱上你了,毕竟你长得也好,性格还乖。” 闲扯了几句,他们才开始聊正题。 小Q打算点几杯咖啡,又不熟悉众人口味,游霁便说不麻烦她,他来点。 刚提交订单正题便聊完了,全程不超过五分钟。 表演曲目公司总是让成员自行决定,而他们代表作基本都是刚出道那会儿的。 近两年漂流镜其实就只发了一部专辑两首单曲,其余都是些划水翻唱。但许是营销曝光得当,流量不减反增。 阮苍觉得提前一周排练就差不多,反正吃老本。苏逐反对:“太久没合了,周四就开始排吧。对粉丝还是负责点儿。” 于赞:“确实,小霁在那综艺里不就还遇到了个粉丝吗,说音乐节要来找他拍照来着,别让人失望。” 苏逐:“那节目我也刷了,小霁你怎么玩游戏这么牛了?你那导演搭子也多照顾人的,谁写的台本啊,还挺自然。” 有台本就好了。游霁心里翻了个白眼,简单吐出句:“不知道。” 于赞:“可惜先导片下来,网上嗑的不多,都在骂。还是咱逐霁粉最真情实感。” 苏逐笑了声,假模假式地替人挽尊:“那是因为之前网上都说游导是我们小霁哥哥,大家还有点膈应吧。” 阮苍也笑:“现在想想这谣言也是够离谱了,逐哥你之前不是还说过,游暝家比你家还有钱吗。” 苏逐淡淡扫了他一眼。 阮苍自知言失,迅速抿了下嘴。 几年前他们一起选秀出道,私下都好奇彼此背景。阮苍家底雄厚骄傲轻狂,认识苏逐之后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 唯独游霁没查出来什么,还租房住。 直到他有次生病,虽没有声张,但刚好进的阮苍家的医院。 阮苍看游霁住在八人一间的混乱病房,被三个一眼能瞧出阶层的人围着,猜测游霁应是家道中落,至少目前是无人撑腰。 ……难怪被公司合同拿捏得这么死。 这会儿他一时嘴快,这一说潜台词就是——游暝很有背景,游霁就不可能和他有什么兄弟关系。不过游霁并没有生气,还笑着附和: “是的,游导和我本就完全是两路人。” 于赞好奇:“逐哥,游暝到底什么来历,网上说啥的都有。真是游见川孙子?” 苏逐家世放在整个娱乐圈都属于显赫,见到的人触到的消息比一般人更多。他像是有些困了,罩着卫衣帽往沙发一靠:“骗你干什么。” 于赞眼睛瞪大:“天哪,那他好低调……这么说他爸是不是早就死了?” 游霁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富家子弟的话题总逃不出八卦其他更胜一筹的富家子弟。他突然即兴来了段Walking Bass,截断了苏逐正开口的话音,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抱着贝斯站起: “我去里面练会儿,你们聊着。” 苏逐拉了拉游霁的袖子:“干嘛去里面,电又不好插。今天都晔不来,就在这随便弹弹呗。” 游霁问:“都晔家要破产了么?” 于赞:“哦你还不知道,他舅舅犯蠢……” 话题就这么悄么声息翻了篇儿,变成了八卦乐队的键盘手。 游霁又坐了下来。 没过几分钟,手机振动。 游霁看了眼陌生来电,“咖啡到了,我去拿。” 他的勤快劲儿所有人都早已习惯,只有小Q说一起。 游霁没拒绝,两人走到电梯,游霁按下接听。 走廊安静,只有一点电梯打开的轻微声音。小Q耳朵尖,就在那个声音夹缝里,听到贝斯手的手机听筒传来一道年老恭敬的男声—— “小少爷?” 然后就听不清了。 砰,电梯又合上。 贝斯手一步未迈,一语未发,像愣在了原地。 - 那天的咖啡最终是小Q一个人去取的。 游霁接的电话似乎挺私密,给她眼神示意了下就独自走去了楼道间,回来时若无其事。 “小少爷”这个称呼小Q听的真切,她怀疑是游霁家出了什么事。 到了星期四,漂流镜排练结束后,她又见游霁上了一辆车牌号极吉利的宾利。 这天排练其实结束得很早。五人好久没聚一起了,状态极差,配合得生疏又混乱,傍晚还没到便纷纷说干脆下班,除了游霁都走得很快。 粉丝都觉得漂流镜是天选拍档感情深厚,事实上他们就只是最平常的同事关系,只因共同的利益时不时拴在一起。 游霁应该是要等什么人,还在练习室里弹着。后来小Q她们经纪人都开完会了,游霁还在。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小Q等男朋友送伞来接,就在公司旁的便利店百无聊赖吃关东煮,数着对面豪车车牌号的八。 不知过了多久,她见游霁单肩背着琴盒,淋着雨飞快跑过马路,钻进了那辆车里。 那一刻,小Q陡然想起了都晔的一句话。 “游霁其实和我们是最没有共同语言的,你知道的,他工作得很累很努力,公司让他干啥就干啥,毫无松弛感。阮苍说他没靠山。” 键盘手如此评价,语气充满质疑, “只是没靠山,他当初到底是怎么在那节目出道的?” 谁想见我 宾利车里。 游霁不自在地拿毛巾擦拭着被雨淋湿的头发,对前排的人说:“不好意思啊李叔王伯,这把座位也弄湿了……” “没关系的。”司机李叔笑道,“这么几年没见,小少爷你怎么这么拘谨了?” “是啊,哪儿需要在意这些。”王伯也扫了眼后视镜:“话说回来,虽然偶尔在手机里刷的到吧,真看到才觉得小少爷你确实是越长越俊了。” 游霁咬着嘴唇。 被淋湿的卫衣贴在背上,很不舒服。游霁扯了扯,用很轻松乖巧的口吻: “我现在又不需要假扮什么了,李叔王伯就还是别这么叫我吧,感觉怪怪的哈哈。” 王伯笑容僵了瞬。 犹豫了下才道:“嗯。那还是叫你小弋……小霁。” 游霁弯着眉眼点头:“嗯,这个我比较习惯。” 汽车开得缓慢又安静,李叔没有放歌,谨慎认真地在暴雨中行驶。王伯还在琢磨游霁的话,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开口: “那个小霁啊,你是不是还是不愿意再和我们打交道……” “没有不愿意。”游霁立刻回,“于情于理我其实都早应该回来看看,而且游董于我也是很重要的人。” “唉,是。游董这确诊也是突然。” 游霁垂眸,手叠着毛巾,胸口闷闷的。 的确。 接到王伯的电话是突然。 告诉他游见川确诊了肝癌更是突然。 这两个突然之下,游见川想再见见游霁,游霁无法拒绝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是完全确诊了么?” “是。”王伯叹了口气,他是跟了游见川几十年的老特助,“半个月前私人医生就说肝可能要检查一下,我们还没当回事儿。游董身体一直很好的,只偶尔有些胃疼……结果一周前登山摔了,送去医院又做了个增强CT就彻底查出来了。” “游董一直想重新联系你,小霁,就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怕你抵触。刚巧大少爷回国先和你一起参加了个节目,他特别高兴。当时就说这期录完就邀你回来吃饭,哪儿成想又突然摔了病也确诊了……” 已经是古稀之年的游见川身子骨一向硬朗,爱好爬山也是众人皆知。 最后录节目那天,游暝便是知道了他摔跤送医的消息,才提前退出录制。 却又得知了比摔伤更严重的结果。 “老爷子挺想你的,小弋……小霁。真的,看到你和大少爷又聚在一起,又知道你愿意回来,他特别开心。” 已经听到两遍“特别”了,游霁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18岁时,颜悦远在瑞士的画家朋友邀请她去欧洲疗养,游霁的合同关系便终止,不用再每周去角色扮演假儿子。 但大概是由于他的表现还算“优异”,以及才出生的六年情分,游家上下都很喜欢他,仍然和他保持着不多不少的联系,熟悉的家佣们私下也是“小少爷”不改口。 就这么过了一年,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游见川甚至提出让他把户口迁到游家,真的入族谱,当他亲孙子。 游霁拒绝了,游见川当时就说他不识好歹。 结果一个月后,游霁又来告诉他,他成功选秀出道、马上去韩国培训,希望彻底断开与游家的所有联系,从此以后就不再有任何来往。 游霁礼貌疏离地感谢游董给了他这个假扮少爷的工作机会和诸多照拂,游见川气得一个砚台给他扔了过去。又问了好几遍,游霁都是同样的答案。 他当时说的话决绝又难听,没想过游见川还会把他放在眼里。 结果现在看来,游见川不仅还惦记着他,似乎还单纯觉得游暝回国就和他录节目,是和游家重新联系的信号。 连节目是什么形式都不在意。 反正他也不会有那时间去看。 甚至连李叔他们为了缓和疾病带来的凝重气氛,也只会问: “大少爷和小少……小霁那旅行节目我还没看过,第几期了啊?” 王伯:“才第一期先导片儿呢,两个人都装的像不认识。那是一个月才播一期吗小霁?” 游霁说是。 不间断直播给嘉宾带来的压力是非常大的,所以《一遇双关》设置成一个全年月更企划。 王伯:“小霁现在忙,大少爷回国只会更忙,你俩以前多亲啊,这个节目虽然是要保密关系吧,但我看了看确实还是生分了不少……趁这个机会时不时能聚在一块儿,挺好的。” 李叔也笑:“难怪游先生让大少爷五月回来,他却赶在四月回来了,原来就是为了参加这个,一起开车,挺好。” 长辈综艺看得少,不会冲娱乐前线的浪,更不懂饭圈,揣摩不出cp和互动值的具体含义。 在他们看来,这好像也只是一个纯粹的组队开车节目。 游霁摸着指腹的薄茧,又想起昨晚,他让UU帮算了下塔罗。 毕竟这段时间太事儿赶事儿了,才和游暝见上,现在马上又去见他爷爷。斩断了接近四年的与游家的联系,竟就在这两周又迅速捆绑了回来。 也不知是什么运势。 但UU没算,先是发了五个字:“可能就是命。” 然后又说: “确实是有点巧。但游见川都生病了,小霁你就忍忍吧……话说那颜悦回来了吗。” “颜悦还在国外疗养。” “哦,那就无所谓。颜悦不在,你回游家也不是扮演什么游暝亲弟弟的身份,可以正常相处。” 游霁心情复杂。 这不是扮不扮演的问题。 是他明明应该力所能及地远离前男友和他的家庭。 “UU,”游霁说,“我大概知道游暝为什么要来参加这节目了。” “你又怎么知道了。” “多半就是他清楚游见川的意思。” “嗯?” “游见川想让我和游家重新联系。刚好他回国,我这边节目搭子又空着,就是个建联的契机了。所以节目是什么其实都无所谓,游暝参加主要是游见川想见我。” “……”UU沉默半晌,才开口,“你这是在自找答案,自我洗脑。” 游霁明明觉得很有根据。 思及此,此刻他用一种心不在焉的语调划破车厢的寂静: “游暝……暝少回来是要接管子公司了吗?” 王伯揣测:“游董是有这个意思,尤其是现在又生了病更想快点交接。但我觉得他更急的是大少爷和白小姐的婚事吧,这一回来必定得马上提上日程。” 李叔:“的确,几年前都应该定好的,要不是大少爷非要去瓦里坦折腾……现在先把订婚宴办了也算冲冲喜。” 游霁望着窗外,想起游暝节目里也说“有其他重要的事儿”,再次扯了扯背后的卫衣布料。 果然。 cp综艺就是顺道的事,这人回来是要结婚的。 明明雨水都快干了,但它还是浸进了身体里,脊骨滑着一道黏糊的冰凉。 - 游家主宅是一栋典型的新中式庭院别墅。暴雨如注的暮色中,游霁觉得它变化很大。 既不像他从出生到六岁时的童年样子;也不像他从十六岁到十九岁来这打卡上班的样子。 倒像他有时做噩梦出现的景致,错综幽深。 直到他看到那株粗壮的石榴树,竟已经开起早花。大雨又让那一簇簇火红的花瓣像瀑布一样倾泻。 游霁脚步停了下。 ——那棵树游暝小时候经常爬。 八岁的游暝虽然已经像个小大人,但总是有男孩儿的天性,手臂抱着这边的树干,脚去勾另一边,像双杠一样用力一翻,就能灵巧地翻上去。 刚过五岁的游霁站在树下,羡慕得很。仰着头奶声奶气地:“哥哥,我也想上来!” 游暝看着下面奶团子一样的人:“你腿太短了,上不来。” 游霁不开心地撅起嘴:“我可以,你教我!哥哥我要上来!” 游暝不理他。 游霁在下边哇哇叫,不停重复:“哥哥我想上来!” 游暝便又下来了。 手从他胳肢窝下穿过,想把他抱上去。 游霁从学走路开始,游暝就时常这么抱着他上楼梯,他很熟练。 但又怎么可能成功提到树上,两人折腾了半天,只给游暝留下一脑门儿汗。 他皱眉:“游弋,你太胖了。” 那时游霁确实是被养得细皮嫩肉白白胖胖,他有些不服气,很有主意地指挥:“哥哥我们学光头强,我骑到你肩上,你再站起来,然后我去抓那个树干。” 兄弟俩才看了熊出没光头强小时候那集,他骑在父亲肩上的镜头两人都印象深刻。 游暝就蹲下了。 游霁爬上他肩膀,揪了揪他的短发: “坐稳了,起来吧哥哥。” 游暝不动。 游霁又拍拍他头顶:“起!” 游暝一咬牙,颤颤巍巍地站起。 游霁咯咯笑起来。 没笑几秒,游暝便一个双膝跪地。 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游暝吓了一跳,转头看他弟弟,“摔疼没?” 就只听到游霁的笑声。 这小孩儿一直都不爱哭,笑起来嘴角还有全家都没有的酒窝,他躺在地上傻乎乎地承认: “哥哥我确实是太胖啦。” 游暝松了口气。 他坐起来揉着膝盖,学着家里佣人很老成地说:“胖就胖吧,小孩儿胖点儿好。” 游霁反驳:“哥哥你不也是小孩子。” 游暝正经中透着骄傲:“我不是。我三年级了。” 游霁拍手:“哥哥厉害。” 他是真心实意的捧场,想到小学三年级的哥哥会穿着西式校服系着小领结,确实不像小孩子。高贵好看得像小王子。 然而王子都有一个国王做父亲。他又问:“那哥哥,为什么光头强都有爸爸,我们却没有。” 颜悦怀二胎四个月时,游九方车祸去世。别说游霁,游暝对父亲的记忆都已经很模糊。 他回答得很快:“因为我不需要爸爸,你也不需要,你有我就可以。” 游霁点头:“噢。” 游暝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捏了下他耳垂,以做安抚。 游霁突然看着游暝喊:“爸爸。” 游暝皱眉。 游霁笑了,双臂环住游暝腰,脆生生改口:“哥哥。” 两人在树下玩闹了阵,直到海棠纹的石板路响起脚步声,管家邵忠喊“游暝游弋,还吃不吃泡芙了!”,游霁才抓着游暝的手离开。 十几年后,游霁仍旧在这棵石榴树下听过几次石板路上的脚步声。 如出一辙的“游暝游霁,要吃饭了”,而那时的他,是被游暝按在树干,就着火红的石榴花影接吻。 时过境迁的回忆最劳心伤神,23岁的游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这些或近或远的片段如数家珍。 他站在前门庭,把琴盒从单肩改成双肩背,卫衣绳也拉成同一长度,才跟着王伯走进去。 里面倒是熟悉的样子,两个阿姨高兴地低声喊:“妈呀真的回来了,小少爷!” 游霁笑笑,这次无暇再纠正她们的称呼,因为游暝正倚着沙发手机视频。 两人上次见还是一周前。此刻游暝衬衫西裤,袖挽半折,领口敞开着,目光稀松平常地扫了游霁一眼,点点头,便又看回屏幕。 声音是外放的,他的神情难得柔和。 里面的女声问:“谁回来啦?” 游霁突然心跳得很快。 游暝顿了下,又看了游霁一眼。 这一眼很深,像是有些犹豫。 女声又问:“是弋宝回来了吗?” 游暝听罢,冲着视频笑了笑,接着很自然地朝游霁走近,揽了下他的肩膀。 是很客气、或者很兄长的揽法,手掌在游霁手臂上一按便松开,站在他身旁,手机举得更高一点—— “自己看吧,妈。” 灯光柔和,游霁和游暝两个人的脸挤窄小小的手机框里。 身后,实木茶几上几块玫瑰红豆酥躺在瓷盘码得整整齐齐,冷翡翠的奢石背景墙上卷着一幅当日的国画日历,游霁闻到一股不知道来自哪里、却像只有在家中才会出现的、琐碎却祥和的气息。 他微仰头,望着视频里的女人,笑起来,很配合地开口: “确实是我啦,妈妈。” 谁需要拥抱 游霁的妈妈,亲妈,是奚城医院的一名护士。 父亲不详。 据说她本来想把这孩子打掉的,后又决定和隔壁没有生育能力的厨师一家做笔交易。 厨师那家人很不错,答应得到孩子后,还会照顾她身体年迈的母亲。 那是个很冷的冬天,奚城连续下了快一周的雪。 偏偏生下孩子的早晨雪停了下来。 她透过窗外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反射太阳的光辉,浮着金色的和煦的一层光,突然反了悔,不想送走孩子也不想自杀。 然而反悔第二天下午16时,奚城发生了8.0级强震。地动山摇满目疮痍,厨师一家死了,无数人坐在废墟旁哭。 她也在废墟旁,但她、母亲和孩子都侥幸逃过一劫,只是被迫清醒地见证人间炼狱,身心受到巨大震创。 作为医务工作人员的幸存者,哪怕刚生育,她也在参与力所能及的救援。无数小婴儿从她手中辗转,直到有一个小婴儿脚腕的环带上,母亲方名字写的颜悦。 奚城难得出一个名人,几乎人人都知道颜悦。 这位天才女画家无父无母,但听闻嫁入了豪门,只可惜丈夫也突然去世,留下了一个遗腹子。 据悉这事对颜悦打击很大,所以她才会独自回老家放空休养,写生养胎。 她待了小半年,也是在这生的孩子。 是意外早产,小婴儿可能周岁都活不到。护士曾听妇产科的同事这样小声讨论过。 她没往心里去,这句讨论却在地震发生后四小时,像条毒蛇滑进了脑子里。 医院已被夷为平地,陷进厚厚的积雪,颜悦的随行保姆受了伤,颜悦还不知所踪。 所有人乱作一团,颜悦必然早夭的孩子在自己手里。 地震发生前是在保温箱待了四天。 而自己的孩子躺在临时避难所的睡袋里。 睡得很香甜。 灾后第一个夜晚寒风彻骨,电还没恢复,物资还没赶来。雪和血搅在一起,人们不是在寻找,就是在被寻找。 五分钟后,她抱出了自己的孩子,给他脚腕绑上环带。 后来外婆告诉游霁,他妈遗书上写,那会儿就真像鬼附身。 脑子空白的,等回过神来时哄着的已经是别人的小孩。 亲生儿子已被颜悦保姆抱走,听说游家会有人坐直升机来接。 一念之差,却从没后悔过。她觉得这都是天意。大多数幸运的母亲哪可能生下孩子就遭遇地震?她一边洗脑这对双方都好——她给颜悦一个会健康长大、不会带来痛苦的孩子,颜悦给孩子一个她无法给的富足幸福的家庭——又一边噩梦缠身。 早产儿既被预言活不过一岁,她打算等他病死了自己就死,但实在是精神不济,还是早早走上绝路。 外婆烧了遗书,然后把孩子也送到了福利机构。 震后针对遗孤的援助那么多,在那儿至少比在自己身边活得长些。 而且就算事情暴露,也与她无关。 外婆不知道对方的权势和手段,所以从未料想自己的亲外孙,还会退货般被人扔回来。 六岁的娃娃,像只会存在在年画里的漂亮可爱,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能嘴巴很甜地先喊声奶奶。 孤苦伶仃的老人这次舍不得送出去,一丝柔情和一丝自私。 她想,她竟也会有人送终。 这些事儿游霁从七岁就开始听老人颠三倒四地讲述,直到十二岁外婆去世后大概拼出了全貌。 “牛逼不,他妈的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那时他已经开始讲脏话,觉得自己这经历说出去虽然荒谬,也挺传奇。所以常给人津津乐道。 哪成想他的戏份还并未杀青。16岁时,他在街头广场表演被颜悦看见,吃吃地叫他名字游弋,流下喜悦的眼泪。 两天后,游见川就找到了他,希望他能每周去假扮一次游家次子。 他这才知道,被自己母亲置换了人生的、真正的“游弋”并没有如护士预言活不过一岁,他被善良的人们竭尽全力地照料,竟也脆弱却坚强地在福利中心成长到六岁,最后被查到真相的游家人抱走。 接着就是更昂贵的治疗和更悉心的呵护,却还是在十五岁离开人世。 同时带走的,还有颜悦正常的思维与神志。 她会错认游霁,游霁觉得不难理解。毕竟他们最开始确有六年母子情缘。 只是游霁时不时就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以说是天意、是母亲、甚至外婆也算一笔。 无论如何,颜悦都是最无辜的那个。 丈夫去世时她心理状态就已然不好,尝试自救了,却又早产还遭遇地震。好不容易大难不死,全身心地爱着珍贵的孩子,却又告知是被人蓄意抱错的。等真正的儿子回来了,她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在最好的年纪。 明明每个不幸都如此小概率,却偏偏可以积攒在一起。 看着视频里清冷漂亮的中年女人,游霁曾经奉为谈资的身世一闪而过,胸口再次泛起滞闷。 颜悦似乎是在画画,拿手机的则是保姆嘉姨。她在国外疗养的不错,精神混乱却也稳定,对游霁和游暝同框也并不惊讶,司空见惯似地,笑得很温柔, “我就说是你,学琴回来了?” 游霁乖乖点头:“嗯。” “现在吉他是什么水平啦?” “那是贝斯啦妈。” “哦,想起来了,我们弋宝是贝斯歌手。” 游霁笑笑。听见颜悦又问: “你的伤好了吗,妈妈之前说让你去买莫匹罗星软膏涂,你涂了吗?是不是又懒得去买!” “哪有,我买了,已经好啦。” 颜悦满意地点点头。游霁问:“妈你在画什么呢?” 视频凑近了些,还是一张空白的油画纸,颜悦回答:“还在构思呢。我前面感冒了两周,好难受的,但人突然就有了灵感。” 游霁笑说:“那我觉得你这灵感来得挺亏。” 颜悦也弯起了眼睛。 她眼尾上挑,偏丹凤型,弯起来仿佛自带眼线,“你哥也这么说我来着。你俩老是给我说一样的话。” 游霁哽了一下,生硬地哈哈两下后便道:“妈,我急着上厕所,就先撤了哈。” 颜悦说,“去吧。” 等游霁跳出视频框外,都还能听见她对游暝说话的声音:“让你弟弟换件衣服啊,卫衣都湿了你没看到?” 游暝低声回:“嗯,看到了。” …… 游霁去卫生间冲了把脸又洗了个手。 出来,游暝站在楼梯边。 “去换衣服。” 游霁:“也还好吧,很快就干了。” 游暝:“待会儿还要见爷爷,还是换一下吧。” 摔跤和确诊肝癌似乎并未让游见川暂停工作,他这会儿甚至还在书房开越洋会议。 上到二楼,站到游暝房间门口,游霁才再次开口: “那要不你去里面随便找件衣服给我?我就不进你房间了。” 游暝扫了他一眼。 很轻,但游霁还是揣摩出了一分“你在装什么”的意思。 这个家的每个角落基本都曾有他们秘密的影子,卧室只是影子更多、更肆无忌惮而已。 可游霁觉得这卧室是一切的开始。他又一直在控制自己陷入过多回忆。 “我才回来,里面挺空的,自己去挑。”游暝说,意思是没什么引发联想的陈年旧物。 游霁说行。 有些话说一次是拉远距离,始终坚持就显得过于在意了。 游暝目光又偏了些:“琴给我。” 游霁这才想起自己还背着贝斯,便又递给他。 卧室里的衣帽间用一扇实木转轴门隔着。他走进去,游暝站在门外。 没过几分钟游霁出来。 浅灰色的针织衫套在他身上很宽大,两边锁骨各露出来一小截,头发有些凌乱。 游暝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游霁伸手,把自己的琴盒从游暝肩膀上迅速扒下。 游暝目光移到他左手抓着的卫衣。 游霁迅速摇头:“不用你拿。” “陶姨正要洗衣服。” 游霁急忙说:“那也我自己去麻烦陶姨。” 陶姨也是打理游宅家务的老人了。其实最开始没人这么叫她,只叫阿姨。 是游霁嘴巴甜。他能亲切地称呼游宅每一个家佣为姨婶叔伯。 有好几次,就是隔着这个转轴门,游霁一边听陶姨在卧室拖地除尘的声音,一边陷在衣帽间的西服堆里,手腕被领带捆着,还在咬游暝的侧颈。 意识到自己思维又开始跑偏,游霁迅速回过神。 雨声小了,房间格外静谧。 虽然是游暝很久没住的地方,这里仍全方位贮存他的气息。 游霁侧身想离开。 但许是称呼和乐器提醒了游暝,他忽然问了句:“展叔身体怎么样了。” 展叔是游霁的贝斯老师,也是外婆离开后游霁的监护人。 游霁淡声回答:“早就去世了。” 怕游暝还要追问,他又快速说:“走吧,你爷爷可能会开完了。” 说着他就往前走,脚步很快,游暝无言地跟着他,在楼梯口才喊了一声:“游霁。” 游霁脚步变慢了些。 “你这几年还一直在和妈视频,对吗。” 手中的卫衣被抓成一团,绳子空荡荡地吊出来。 游霁没想到游暝这么快就能猜到。 明明视频就聊了那么几句。 是颜悦说的伤口让游暝立刻想到自己后脖子的伤了吗? “是。”游霁承认,“但也没有一直,一两个月一次吧。你也别误会,我就只是想让颜夫人精神一直稳定。” 颜悦出国后他们虽然没有了假兄弟那层关系,但好歹很快又有了一层恋人关系。 可一分手,那就真是和陌生人一样。血缘、法律、亲密,没有任何东西在维系了。 要说这四年,游霁确实没必要还和颜悦视频。 但是游霁觉得,就算是陌生人,发现自己可以安抚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情绪,哪怕这个患者是把他当成一个“错误形象”,他也会一直做下去的。 就当是行善积德。 更何况,游霁记忆里的最初六年,颜悦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而在假扮次子的两年里,他也不可能对她没有感情。 “嗯。”游暝声线平稳低沉,“谢谢。” 游霁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准备下楼,游暝又说,“爷爷肝癌只是早期,如今医疗发达,你别太担心。” 砰一声,琴盒撞上拐角的栏杆。 游霁用力拽了下背带调整,有些不耐烦地扔出一句:“我知道。” 他加快脚步下楼。 没人看到他迅速抹了把脸。 拦住这一瞬竟有一丝想哭的欲望。 在UU看来,他恨极了游见川; 在李叔王伯看来,他也只是无法拒绝一个位高权重的老人生病后的邀请。 没人会去想,从接到电话以来,他是否也会查询肝癌的种种,是否也在担忧又止不住地想象对方的死亡。 毕竟就像颜悦一样,游见川也是游霁六岁前的爷爷。 毕竟游霁没有亲人。 即便游见川曾毫不留情地把他送了回去,他也不想他被病痛折磨。 游霁表面也很正常来着,也不明白游暝为什么,就跟会读心一样,能看透他。 又毫无铺垫地、一句话就触到软肋。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游霁骤然想起18岁时,游暝准备拍人生第一部电影。 大概是不喜欢游见川安排的助手,就让他跟着跑全国各地勘景。 那时游霁和游暝已经不至于很生疏。只是也不算亲密。 晚上他们挑战了一些当地米酒,都有些上头。 游霁望着游暝的侧脸,莫名心跳很快,不知怎么又把“谈资”拎了出来,给他讲起自己的身世、亲妈和外婆的故事。 最后说:“你妈妈真的很无辜。Srry啊,是我家人让你妈妈那么难过的。” 游暝却像自言自语地低声道:“妈至少有我,你有谁。” “你过得很容易吗。” 游霁愣住。 他的眼眶因为这句话瞬间红起来,游暝转过头面对这样的神情,目光也闪过一瞬意外的惊慌。 犹豫了一会儿,他抬起手,极有分寸地轻抱了下游霁。 只是肩碰了肩,单纯的宽慰意义。 又学着小时候哄弟弟的动作,轻轻捏了下游霁耳垂。 “辛苦了。” 就这三个字,很沉的声音,没有起伏,语言和情感似乎都很匮乏。 却精准戳到游霁的心。 毕竟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这场狗血剧的始作俑者是天意、是母亲、甚至外婆也算一笔。 无论如何,颜悦都是最无辜的那个,有时候看到认知混乱的她,他都会愧疚地喉咙发紧。 只有喝一口米酒眼尾就会发红的游暝告诉他,其实他也很无辜。 耳垂发烫,眼泪掉进酒碗。 只有游暝会告诉他, 他才是最需要拥抱的那一个。 谁是小少爷 下了楼,游见川还在书房。 游暝先去找他,游霁则坐在客厅等候。 游宅里几个家佣围了过来,问这问那。 陶姨看到他抓着的卫衣:“小少爷给我吧。”见游霁又一脸客气,加一句,“啊呀就随便扔洗衣机的事儿,你跟我见外我会生气哈。” 游霁就还是把衣服递了过去。 这几年来游宅就游见川一个主人,纵然他每天忙于工作老友也不少,但总是孤独的,怕宅门冷清,故家佣一直不少。年纪也都挺大。游霁见到了几个生面孔,也见到了一些熟面孔。长辈的目光亲切慈祥,是他很少体验的。 所以他们让他来表演弹琴,游霁也没有拒绝。大大方方把贝斯拿出来。 那是一把看着复古又前卫的贝斯,线条流畅,桤木琴身玫瑰木指板,配色则是红黑相间。张婶惊讶:“啊呀小少……小霁你还在用这把琴哦。” 游霁垂眸,爱抚地摸了摸琴颈:“对呀,我最喜欢这把。” 这把贝斯是14岁时展叔送的礼物。他人生第一把自己的琴。价格不算便宜,还是限量绝版,游霁分外珍爱。 虽然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展叔哪儿来的钱和渠道为他拿到这么好的琴。 棋爷他们都说,当年展叔把游霁带到琴行一是因为自己的慢性病需要个人照顾,二也是看他长得好,光是摆着当学徒就可以招揽生意。 展叔一酗酒就对他辱骂虐打,说白了就是把他当个利用和发泄的工具。 但外婆去世后展叔给了游霁一个落脚地是真,教了游霁贝斯是真,离奇送了一把好琴也是真。 只是偶尔挨揍而已,游霁可以忍受,没必要奢求更多。 他拨了下弦,冲众人乖巧笑笑:“好啦,我开始弹了。” …… 书房这边,透过落地窗,游暝刚好能看到游霁。 国画日历是背景墙,坐着椅子的他像是嵌在中间,架着贝斯,头微垂着,碎发遮住眉眼。 游暝还记得17岁的游霁曾说过“我要为贝斯的存在感正名”时眼睛明亮热血中二的样子,如果不是他,游暝也从来不知道原来单纯的贝斯也可以弹唱,且酷炫到勾人。 这会儿他听不到,但就这么看着。 游见川见他走神,也望过去,感慨:“游弋这是真的长大了啊,成熟了。” 游暝提醒:“游霁。” “游霁。”游见川改口,笑了笑,“他还在用那把琴呢。大暝,我知道你和游霁一直关系挺好,确实小时候也是你带着他,现在他要是还愿意,我是不介意让他入籍回咱……” “不行。”还没说完游暝就立刻回绝。 游见川疑惑:“为什么?你不想他当回你弟弟?” 游暝收回视线,鼠标动了动,把会议声音调大些,面无表情道: “游霁又不是游弋。” - 等游见川会开完,游暝便让游霁进书房。 游霁刚弹完两曲,听了一摞家佣们的浮夸夸赞,脸泛着红,眼睛亮亮的,下意识就问:“你不进去吗。” 这样的五个字以前他也说过,在某个暧昧的夜晚,意识到后他愣了下,慢慢抿起嘴。 好在游暝没像他这样浮想联翩,正常回答:“我不了,爷爷想和你单独聊聊。” 游霁哦了声,推开房门。 游见川本面朝着嵌入式鱼缸赏鱼,听见声音就转过身。 两人对视。 因为前一个月还在新闻里看到过,游霁并不觉得游见川有太多变化。 即便摔倒让他目前坐着轮椅,但怎么看也都不像肝癌病人。 倒是游见川,瞧了他好一会儿才说: “真长大了,大暝的衣服也穿得下了。” 游霁没说话,手掌卷了卷过长的袖子。 “圈子里有没有人为难你?” 游霁摇头:“没有的,爷爷。” 当年游霁去意已决,游见川也不可能低声下气挽留。 他是带着火,本就不爱过问文娱线的产业,既这人都说不想有任何关系,那他在娱乐圈怎么混,游家都不会插手干预。 转眼这孩子已经是明星了。 游见川又看向鱼缸里的锦鲤,松弛的喉头滚了下。 “小霁。你还在怪我吗?” 游霁说没有。 “当初是我任性不懂事,说话也伤您老的心了。” 游见川笑了笑:“确实伤心。不过你也没说错。” 最开始游霁说想断绝游家的关系时,游见川虽然生气,但也没当真。谁会放弃这种好事儿? 直到游霁最后说,他其实一直在怪游见川,恨游家所有人。 他被送回去的时候才六岁,明知道家里只有个身体不好也没有文化的外婆,却还是毫无留恋把他扔在了那儿。 十年前把他踹了,十年后还让他回来继续扮演少爷,这不恶心羞辱人吗。 其实那些话只是游霁为了离开游家找的说辞,既然这个家的一切本就不属于他,他又怎么可能有资格指责。 但游见川听进去了,这几年来时不时都在咀嚼。 “小霁,抱歉,我当时真的太生气了。起初医生夸你健康得不像早产儿,我就一直有疑虑。再加上你的眼睛、酒窝,都和我们家不一样……五岁我带你体检时就知道不是亲生的了,又找了当时跟着阿悦的保姆,仔细一打听大概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但最开始,我是真没打算把你送回去。” 游见川只是想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不动声色。 结果这一查就是一年,且越查越寒心。 他怎么会想到他的亲孙子会被丢在一个福利机构,又瘦又小,身上大大小小的病累积起来有十几种。 关键是连个名字都没有。 和机构里的其他小孩儿一样,都叫震生。 这个震生太刺耳了。 “你能体会我当时的感受吗小霁,那可是我游见川的孙子啊,被搞到这么受苦,我们游家好说歹说也算是有点地位,就这么被蒙在鼓里?你说我能不生气吗?尤其是那晚我一回来,我又看到大暝那样,那一下我真是完全忍不了了。” 说来也是巧,游见川去福利机构第一次看自己亲孙子那天,游霁掉进了游宅的锦鲤池。 是农历腊月二十三,颜悦在医院疗养,家佣都回去过年,游霁和游暝两个人在池旁玩。 游霁喂鱼。游暝前不久参加了个国际冬令营,才回国有些感冒,就坐在旁边看书。 回过神是听扑通一声,他弟弟已掉进了水里。 那时游暝也只刚满十岁,家里又没有别人,老师讲的什么“非专业人士不要轻易去救溺水者”通通忘得干净,只记得弟弟还没学游泳但他会,脱了外套毫不犹豫也跳了进去。 他到底是怎么拽着扑腾的游霁,又托着游霁屁股把他推上岸的,已经无人知晓,游霁也说不上来。 反正等他坐到地上时,还泡在水里的游暝瞬间力竭,又沉了下去。 游宅的鲤鱼池有两米深,六岁的游霁看着游暝就这么消失在自己视野,几条锦鲤围着那道涟漪乱转,吓得全身都软了。 人还没缓过气儿他就开始嚎啕大哭。 就这么哭了几分钟,游暝竟又挣扎着浮了出来,游上岸,捏了捏他的耳垂:“再哭我要被你流的水儿淹死了。” 游霁这才破涕为笑。 游暝让游霁把他外套披上,自己则是坐在池边又咳又喘了好一会儿,再带游霁去洗澡。 两人泡进浴缸时,游暝帮游霁搓头发,语气有些凶:“刚发生的事不准给任何人讲。” 游霁乖乖点头。 这是十六岁前的游霁最后一次听到游暝的声音。 洗完澡他们一起睡觉,感冒本就没好全的游暝迅速发起高烧。 游霁醒时不知道他哥已烧到四十度,只觉得他太烫了怎么喊都没有反应让他害怕。 他马上给游见川打电话。游见川回来时正笨拙地拿着自己湿哒哒的熊猫毛巾给游暝擦额头,抽噎着向爷爷坦白了下午发生的一切。 游见川没有表情,摸了摸小孩的头发,让他今天别和哥哥睡了,去其他地方玩。 当晚他就让管家打包游霁的东西。 游见川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游九方是长子,又是爱人难产生下的,两人都分外疼爱。 游九方英年早逝,颜悦也深受打击。他们的孩子老两口便接到膝下亲自带。 后面游暝奶奶也在游暝五岁时去世了,游见川几乎是把自己后半辈子一大半的爱都倾注给了游暝和游弋。 结果游弋是被人蓄意交换,他的小孙子实际上一出生就被扔在福利机构,瘦的跟一直在经历饥荒似的;而他最看重的长孙也躺在床上烧得不省人事,差点儿把命搭进去。 就因为救这个假的。 这个假的、因为是地震遗腹子全家最疼最宠最爱的、被养得白白胖胖天真漂亮的、始作俑者的小孩儿。 对比刺眼,那一刻,游见川只觉得这孩子是个克他孙儿的灾星。 “其实我们多养一个娃娃又有什么关系?我早就知道你家就只有外婆一个人。但小霁,我当时真的太愤怒了,无法忍受我游家的血脉被这么捉弄,我甚至都不想把你送到什么福利中心,我就要送到你外婆身边让她看看让她愧疚。走的时候我给你外婆就只留了五万块钱,让她下辈子别生这么个女儿了。” “你外婆本来很抱歉,听到这话突然就开始生气,问我哪儿能知道她们的苦,问我有没有女儿,如果我女儿是她女儿的境地,被抑郁症缠了那么多年又在震区,能给自己没有父亲的孩子最好的东西是什么?就是这六年!别说六年,一个月也是赚的。” “她问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那怎么地震发生时没过来,那孩子肯定也不会抱错。游家的直升机捐了很多物资,但没有游家人来体验这都是什么样的地狱。人不是被砸死就是被冻死。你外婆性子烈,最后我都上车了还追着我问,搞得我当时更加生气。但之后想想,其实你外婆也没说错。后面大暝也给我说,我不应该就只是把我们这边当成受害者,每个人都很难,关键是只有六岁的你,从头到尾都很无辜。” 他说得很快,似乎是早就在酝酿这些话了。 而游霁就沉默地看着鱼缸。 孩子掉进去过后,游见川就派人把鲤鱼池填了,再爱赏鱼也改成放在器皿里。 “是我错了,你也是从出生我就亲自看着长大的啊。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我真的一直在后悔。所以如果你不怪我了,那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入籍游家,大暝是你亲哥,颜悦是你亲妈。” 游暝不支持这事儿,游见川觉得主要是因为以前游霁拒绝过。游暝一向在乎游霁看法。 所以他干脆直接来问游霁。 游霁的手指贴在玻璃上,沿着一条锦鲤走。 游见川以为他纠结,结果两秒后他就说: “爷爷,还是算啦。” 游见川拧眉:“为什么。” 游霁笑着:“因为游弋才是您的亲孙子嘛,我要是真入籍到游家,那就是真的彻底顶替他身份了,他泉下有知一定会生气。” “谢谢您第二次给我这选择机会。但我是我,游弋是游弋,我们就不再混着了好吗。” 这话意思挺耳熟,像不久前才听过。 游见川眯了眯眼。 明明语气神态都完全不同,但不知道是哪股劲儿,让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 “小霁,你和大暝还真是很像。” 谁做主 其实游见川不是轻易认错的人。 从他身居高位以来,他就没低过头。 他去找16岁的游霁时,说的是给他钱让他上班哄颜悦,其实就隐隐有借这个契机,愧意作祟把他接回来的意思。 不然他也不会让游霁跟着出席所有家庭活动,颜悦出国了仍保持联系,游暝去什么地儿也让他跟着。 只是那时游霁痞里痞气的,他也不知道这孩子长大后的真实品性,终究是没有血缘关系,观察了那么久才提出“你可以回到游家”。 被秒拒。一个月后还直接断绝来往。 游见川一直以为游霁这决定出自对他的怪罪。 于是四年后的现在,好不容易又有机会,他年纪大了又突然确诊,更加怀念过去微薄的情感,见人第一面就低声下气态度诚恳地去承担游霁四年前那份怪罪,再次提出邀约。 又被秒拒。 老爷子这下是真有点儿受挫也受气了,急道:“你和大暝都说一样的话,但既然游弋是游弋,你游霁完全可以当我第三个孙子!不然他们怎么都叫你小少爷不叫二少爷了?不然大暝干嘛特意给你改个名儿?说到底还是你对我们有芥蒂!” 这要是放在四五年前,游霁肯定会想,放心吧我虽不可以当你第三个孙子,但可以当你第一个孙媳妇儿。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种心理活动泛上来让他也对自己无语,还是说:“好啦爷爷,我看我像有芥蒂吗,当初说那话真的是我太任性了,至于现在……您就当我还是因为我妈当初换孩子的事儿愧疚吧。我对不起游弋。” “况且我这都回来了,不就和您孙子没区别吗,只是没那层法律关系而已。我……我现在会常常回来看您的。” 他都这么说了,游见川也没办法再讲什么。 他看着他,无言了片刻,拂拂手, “罢了,反正日子还长,等后面到大暝订婚了,我还想你来致辞呢……” 游霁笑着附和:“嗯好。” 离开书房后,游霁笑容便收住了。 游见川能一见面就和自己推心置腹说这些,他理应感到释怀和放松。 但他此刻很烦,甚至又开始恍惚,自己怎么就回到了这儿。 走到客厅前,他脚步迟疑了一下,先绕到以前颜悦画室旁的阳台。 他想看看芦荟还在不在。 芦荟是他送给游暝的20岁生日礼物。十五元一盆。 也不是他抠,他那时才被“召到”游家多久,家佣都还认不齐,却因为颜悦也在和游见山的意愿,被迫出席游暝的生日家宴。 这意味不仅要加班演戏,还得准备个礼品。 穷鬼挑再好的礼物也难登游家长孙的大雅之堂,干脆另辟新径自暴自弃,抱了盆芦荟来。 网上说芦荟挺好养的,能吸收甲醛,还可以洗头润肤。 当时他送礼时就是这样讲的。在游家人的笑声中,游暝没有表情地把芦荟盆栽收在一堆名牌lg的包装袋旁,怪异显眼。 随后游暝将它搁置在画室后面的小阳台,看不出有多喜欢,可能就是随手一丢。 但游宅的东西不缺人打理,后来游霁和游暝在阳台角落的长沙发发出响声地接吻,游霁还能清晰瞧见那芦荟肥大饱满的叶子,张牙舞爪地正对着自己,简直像在为他们无法见光的勾当鼓舞。 所以游霁想看看,那盆盆栽有没有被处理掉。 他自己不是那种断了就会把前任东西通通扔掉的人,像游暝的外套,实用的东西就一直留着。 那游暝呢? 游霁不知道为什么会好奇这种事,想去验证什么又指望得到什么结果。有时候行为跟不上理智思维。就想去看看,直直往那儿走。 但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后,他又停住脚步。 ——游暝竟然在里面。 仍是那张长沙发,游暝坐在那儿抽烟;面朝着的地方仍摆着那盆芦荟,没有被处理。 雨还在下,声音绵密,游暝目光直视前方却明显在走神,并未注意到门被推开。 他是身体前倾,两腿敞开坐着的,手肘撑在大腿上,手指也慢条斯理地垂着,腕骨反着冷白色的光。 游霁多余地记得,游暝有什么计划被打乱时,就会是这个坐姿。 这人不是爱制定计划的类型,难得制定就会有些强迫症。 比如拍电影,他会近乎专|制地希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若是天气和某些演员不尽如人意打乱了安排,游暝就会这么坐好一会儿。 别人都觉得他这个坐姿很有压迫感,像是要发脾气,只有游霁清楚,他纯粹是在发呆,思考怎么调整又思考不出所以然,更像和自己赌气。 是以前游霁觉得他挺可爱的一点。 印象里除了拍电影,游暝也没做过什么计划。至于现在…… 大少爷归国要接手公司、娃娃亲要准备订婚宴,那安排就多了去了,游见川的骤然确诊的确让一切都蒙上阴影。 游霁这么想着,都没注意到何时游暝偏头,把目光移到了自己脸上。 四目相接,这次视线迅速交缠在了一起。 游暝看着他,慢慢地,撑直身体仰靠向沙发。手夹着烟放在膝头,红光在修长的指间一闪一闪。 这阳台虽然并非开放构造,但边缘的地砖仍然铺着一丛月光般的雨滴,水汽湿润,那点橘红闪耀得如此突兀,忽明忽灭,宛如是游暝豢养的一簇生灵。 半晌。游暝启唇,做了个口型。 ——过来。 游霁摇头。 游暝眯了眯眼,再次吸了口烟,烟雾勾勒他冷薄的唇线。 “游霁,过来。” 这次他出声了。 游霁咬了下嘴唇。肚子诡异地升起一瞬痉挛。 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转头走太像心虚认怂。 但走向他也显得过于听话,落于下风。游霁干脆主动开口,先发制人: “刚刚你爷爷找我,你猜他说什么了。” 游暝看着他,安静地吞云吐雾。 万宝路薄荷爆珠的味道飘进游霁鼻腔。游霁喉咙些许发紧,像也犯了烟瘾。 “爷爷还是很好,明明最开始把我送回去就是应该的,却还是有点儿自责。他又想让我回来,入游家的籍真当他孙子。然后我——” 他顿了下,等游暝淡淡的视线移到他嘴唇时,才继续说,嘴角微微勾起来: “我想了想,同意了。” 游暝微撩起眼皮,从嘴唇看向他眼睛。 目光仍旧没有波澜,透过镜片,像一片结冰的深湖。 “这样。”游暝抬了抬下巴,双腿变成交叠,愿闻其详的样子,“怎么同意的。” “就……就同意了啊,毕竟你爷爷都开口第二次了,我不太好意思再拒绝。本来这事儿对我就是天掉的馅儿饼,之前是没办法。” 第一次拒绝时他在和游暝谈恋爱,自然是不愿和他攀上亲缘关系。一个月后又分了手,游霁便想彻底离开游家。 天已经黑尽了。 阳台的灯光昏昏暗暗,游霁的影子斜长地延伸进游暝脚下。 安静了片刻,游暝掸了掸烟灰。 “你不会。” 不是猜测或质疑,是断然。 这样的口气让游霁有些窝火。 他转身,和游暝面朝一个方向,芦荟的方向,还是用那种认真到像通知的口吻: “为什么不会,我现在还有什么要顾忌的么。” “你没有。”游暝回答,“但你不会。” 游霁蹙起眉。 手指握紧,摩挲起指腹的茧。 芦荟饱满的叶子上,雨滴刮出一道道痕迹,摇摇欲坠。 游暝注视着侧身的游霁,锁骨到肩膀连接处的小窝盛着一汪浓稠的光源。 他突然把烟摁进烟灰缸里,站了起来: “不过你若是真同意了爷爷的话,也挺好的。” 很诚恳的态度。 手松了,游霁轻笑了下。小幅度地仰起脖子,再看回他。 他张嘴想接话,这时有人敲了敲玻璃门,然后推开。 “大少爷,小……小霁,游董等你们吃饭了。”来人隐在阴影中,不过游霁通过声音和身影也能认出,是管家邵忠。 游霁嘴又闭上,离游暝远了一步。 游暝应了一声,往前踏了两步,再次踩进游霁的影子里。 邵忠离开。 游霁先是愣神了秒,后才迈腿,也向门口走。 他跨过玻璃门。 余光瞟见身后离自己很近的高大影子,突然俯下身,凑近了耳后。 肩膀被按住,锁骨上落下一只冰凉的手,泠冽的薄荷烟味道像条细丝勒住喉咙。 游霁停下,背肌绷紧。 雨滴从芦荟叶上落下来。 “可是游霁,你的事是你和爷爷做主的吗。” 口吻很轻,好像真的很疑惑。游霁肚子又痉挛了一下。 他不会回答,也不知道答案。 只想起他的名字是此刻念他名字的人取的。 谁的占有欲 晚餐的菜式很家常,饭桌前就游见川和游暝游霁三人。 但游见川十分满意,还说:“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游暝游霁相对而坐,两人都不说话,游见川开启话题,“你俩这几年都没联系过?” 游霁抬眸看了游暝一眼,这人竟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慢条斯理夹着菜。只得主动回答:“没有的,爷爷。” “大暝说提前回国参与个节目,你也在里面时我是真的开心。”游见川看着游霁,“但你肯定很意外吧。” 游霁干巴巴笑了下,稍微抬起屁股夹番茄滑蛋牛肉,游暝低着头,手指却向前推了推滑蛋牛肉的瓷碗壁。 游霁屁股又贴回了椅面。 “嗯,确实没想到。” 游见川偏头又看游暝一眼:“但你肯定早就知道。” 游暝:“早一点。毕竟是阿九公司下的项目。” 当年游暝拍电影时,那个阿九和他公司给予了不少帮助,选送戛纳也有助推。 他四年前就想让游暝参加个综艺,游暝一直以不愿上镜为由而婉拒。现在邀约又来,游暝说到底还是还了这个人情。 所以这个节目他反正都会参加的。游霁这么想着,又夹眼前的尖椒鸡丁,这才注意到餐桌上都是自己爱吃的菜。 他口味偏重些,游暝本和他完全相反,谈恋爱后,才渐渐能吃油喝辣。 “嗯,那这项目还将就。一个月才录一期,你俩刚好又在一块儿的。我之后有闲心也来看看。” “爷爷您还是别看了。”游霁连忙开口,“很无聊的。” 说完他想起,反正他和游暝也是淘汰边缘,只有最后一期可录。游见川看也看不出什么。 殊不知游见川又笑着问:“我看过新闻,网上的人说你俩是cp,那是什么意思?” 勺子从碗边儿掉下来,游霁眼疾手快抓住。 他想装聋作哑,但游见川就看着他,对面的游暝则一脸事不关己样,一点波澜都没有,只得急中生智: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因为网上说什么的都有嘛,乱七八糟的也都是他们主观瞎认为的……CP好像就是……嗯,Car Pwer的首字母缩写吧,这个综艺是自驾,大概就是夸我们发挥出了汽车的力量感嘛。” 游暝饭吃到一半,拿毛巾擦了擦嘴,肩膀轻微地抖了下。 游见川:“哦我是猜到是两个单词的缩写,就是夸你俩挺会开车?” “对,现在年轻人太喜欢用缩写了,有些我也不懂哈哈。” “是搞不懂你们这代人的说法了……诶,那你入行后有认识朋友吗,王伯昨天还和我说你和那个苏逐关系很好,我倒是知道苏家的。” “……嗯是,我和苏逐关系挺好的。”游霁回答,看了看游暝,又添了句,“应该说是最好的吧。” 游暝继续夹菜,眼皮垂着。 接下来游见川又问了游霁生活上的、情感上的各种问题,游霁都不痛不痒回答了。 他反应快,说话也讨喜,游见川一顿饭笑了好几次。 肝癌这个词是完全消失的,游霁为这感到轻松,又有些难过。 他在游见川眼前营造得很轻松随意,乖巧得体,其实内心一直挺闷,像堵着一口气。 用餐过后,游霁便说他们乐队在准备音乐节,今晚还得熬夜彩排,得告辞了。 游见川本是打算让游霁就在家住,但听说他要工作也就没强求,让司机开车把他再送回公司。 游霁撑着伞站在公司门口,目送游家的车走远。 随后就打车去了酒吧。 胖斌进酒吧时,正看见有人挎着贝斯站在小舞台上弹琴。 音乐正在高潮,他戴着笨重的小熊头套,穿着很柔软的针织衫,但无论是Sp的右手还是切弦的左手,都快到重影。 贝斯的声音像火山熔浆,低沉又滚烫地往外涌动,带感又炫酷。 再是门外汉也不可否认是观赏性和技巧性都很强的贝斯Sl,台下的人一阵阵欢呼,胖斌也吹了声口哨加入起哄,坐进UU和棋爷的卡座里,在喧嚷中吼道: “游霁咋回事儿?憋太久了,今天终于想到回民间秀一把了?” UU瞪了他一眼:“你声音再大点儿呢,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谁。” 胖斌笑了。 还别说,他刚过来确实就听到吧台两个女孩讨论台上人身材像游霁。 “不可能啦,这人台风明显是那种很炸很Funk Rck的,小霁走得可是文艺温柔路线。况且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也是。”另一个女孩看了一眼也说,“至少游霁肯定不会把脚踩到音箱上。” 胖斌把这事儿讲给UU听:“看见没,没人会觉得那是游霁的。” 又扫了眼桌上刚点的酒,“点这么多,谁准备买醉了?” “游霁点的。”棋爷边打游戏边回了句,“他说他发现了个事儿。” “啥事儿?”胖斌坐下来,“感觉很严重啊。” “没讲,说反正不是好事儿。” “看出来了。亏今儿有个小孩送了我一瓶AD钙,我还打算给他来着。” 三人一起运营着一家授课琴行——那是以前展叔的店,他去世后游霁顺理成章接管,不过他工作也忙,只能算“股东”,倒是胖斌他们挺会做生意的,把一个濒临倒闭的店做了起来。 由于门口又挂着一张和游霁的合照,去他们那儿学琴的人虽谈不上络绎不绝,但也不至于冷清。 这其实是当初组地下乐队时,四个人都没想到的未来。 酒吧爆发雷鸣的掌声,戴着头套的贝斯手在一段暴烈力量的节奏后直接弹断了弦,胖斌讶异: “这人失联一天到底去干嘛了,吃了炸药包?” 游霁戴着口罩下来,先坐进卡座的靠墙角落。这儿灯光暗,等几个人把他围着,尤其是胖斌的身躯又严严实实挡住正面后,他才取下口罩,额角有汗,五官在酒吧高饱和色调的灯光下艳丽到夺目。 是那种粉丝从没见过的、冷冷的锋利的艳。 “请问这位贝斯大神,”胖斌手势做成话筒模样,“您弹的如此暴力,可否给我签个名?” 游霁说:“滚蛋。” 胖斌撇撇嘴:“好小气,我可告诉你,漂流镜的贝斯手都给我签过名哟。” 游霁哼笑声,看了眼手机。 橙姐提醒他明早和苏逐出席场商业活动,下午则和游暝拍几张为下一期节目预热的海报。 他边回复“收到”边说:“别提了,漂流镜的贝斯手恨不得立马退圈。” “别啊!好不容易出道的,贝斯手可是我们全村之光。” 之前四人的地下乐队才正式组几个月,乐队选秀综艺《赏心乐yue事!》的全国海选便拉开帷幕。 他们纷纷报名,等进了200强才知晓—— 接下来并不是乐队与乐队间PK的比赛。 反而是每个人进到对应乐器组进行的单人角逐。 后来游霁才琢磨过来,这样的赛制就意味公司从来没想过打造一个有共同理念共同羁绊的好乐队,只是单纯圈钱造星而已。 可那时没人细想,报名费都交了也好歹是个经历,自然都是继续参与,定下巅峰相见的约定。 UU进鼓组,胖斌和棋爷去吉他组,游霁没有听节目工作人员的建议进主唱组,转而进贝斯组。 分组后的第一轮比赛,除了游霁,其他三人便全部被淘汰。 而游霁带着另外三人的鼓励——“等你进圈儿火了再拉扯我们,先富带后富”——一路过关斩将,挤进了贝斯组十强。 十强之后就完全是靠观众打投了。游霁到那时才勉强有了几帧镜头,他技术好,长得好,人气居高不下。基本提前三期就锁定了贝斯组第一的身份。 整个赛期是两个月,在游霁印象里也是最满怀憧憬的两个月。 不只因为将贝斯与音乐作为职业本就是他梦想,出道的奖金也可以给自己支付学费和展叔的医药费; 更是因为那时他19岁,别无所长,和游暝悄悄热恋一年,发了疯地想和他般配一些。 这是他唯一能抓到的机会。 只是没料到决赛夜的前三天,他便会和游暝分手。 也过于单纯,以为进了娱乐圈就是光鲜亮丽的、属于自己的坦途。 不过游霁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出道后的工作和接触的人虽然都与他所想相差甚远,他有被迫营销的人设,被公司频频拉着炒作,离最初的梦想好像也在南辕北辙,但也算是出了名有了钱。 人都虚荣又现实,他深知自己已经十足幸运,算努力有了回报,也吃足了明星红利。 这会儿说“恨不得立马退圈”,主要是不想明天再和某人拍照。 UU问:“你说你发现了个不好的事儿,到底是什么?” “哦,也没什么。”靠贝斯释放一通后,游霁此刻很平静,他喝了口尼格罗尼,液体从唇角溢出,用手心下方抹了一下,语气轻松, “我就是发现你们说对了,我确实还是有点儿没放下游暝。” 沉默。 三秒后,UU“噗嗤”一声率先笑出来。 接着另外两人也笑了。 游霁皱眉:“不是。你们笑什么。” UU捏了捏他的肩膀:“游霁,我就是喜欢你这后知后觉但认清现实后就坦率干脆的样儿。” “……” “真的,很少有人会主动承认还喜欢前任的,尤其是你还是先甩的那个,这叫打脸。” “……”游霁翻了个白眼,刚想反驳,棋爷问: “你怎么就开窍发现的?” 游霁咬了咬嘴唇。 哪需要等开窍。 他又不傻。 他和游暝在镜头下同吃同住了两天,不算长。 然而成年人之间、装过亲兄弟又分过手的成年人之间哪需要两天。 光是再一次见到面的起伏心情,就告诉了游霁答案。 不过那时他还不算很确定。 或者逃避。 洗脑只是太久不见一时无法接受。 吃火锅时他们的话算是帮他挑明了。 然后再到今天。 节目过去这么久,第一次见这人抽烟的样子,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词竟然还是性感。 “今天去他家了,听到说他订婚的事儿,就很不爽。”游霁回答,“但我觉得也不叫还喜欢前任吧,只是还有种……” 棋爷:“占有欲?” 游霁一愣,垂下眼睫:“嗯吧……” “哈哈哈!”胖斌这笑声着实无情,“那就再占有一次?吃回头草还不简单。” “那不可能的。”游霁摇头,这点他还是很清楚。 他就算余情未了,也不会去和游暝再续前缘。 他只是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很犯贱。 胖斌:“那游暝对你呢?我感觉他看你眼神拉丝。” 游霁斜他一眼:“你他妈看个藕都感觉拉丝。” 胖斌又开始大笑。 “不是,你真觉得游暝对你没想法?” 游霁手指点在木桌上,打着圈儿。 鸡尾酒的苦橙味在唇齿间散开。 游暝对他的想法,游霁确实猜不出来。 从强吻到游暝说“你应该庆幸直接就是在录节目,我还能和你装”,这人好像就是要和他来个秋后算账; 但今天在卧室,两人第一次在没有镜头的情况下共处一屋,他还穿着游暝的衣服,气氛其实有些紧绷。 可游暝除了提展叔、颜悦和游见川,又没有去追问什么。 像是突然敛去了攻击性。 后面在阳台,烟雾让游暝的目光更轻飘。游霁就更难以看透。 这人本就不是能轻易揣摩出真实想法的人。 吃过分手的亏,游霁也不想再揣摩。 “他的话,我说过,就之前可能因为是被甩的那个,心里还是有点儿不甘和火大。”游霁道, “但现在也冷静下来了,毕竟都要订婚了。” “真订婚?”UU疑惑,“还是你之前讲的那个娃娃亲?” “应该是。” 游霁知道游暝有娃娃亲还是分手前一个月、借他人之口。 游暝竟还打算一直隐瞒。 胖斌:“那还是个女孩儿咯?可游暝喜欢男的啊,婚约怎么可能进行下去。” UU:“别太天真,你也不想想游暝是怎样的家庭。” 虽然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二十几年,但娱乐圈公开出柜的仍然少之又少,何况这些世家子弟。 就算性别不是问题,游暝这种家世,门当户对家族利益也是会首先考虑的。 而且游见川最看重游暝。哪怕游暝一心想走文艺圈,第一部电影就是金棕榈,也没有改变他要让他接手公司的心思,“瘾过够了就回来接班儿。”这话他从游暝开始拍片就说。 看似开明,实则强断。 事业如此,别说游暝的婚姻大事。 游霁想着这些,将酒里的冰块吞进嘴里,冰凉地用舌尖滚着,一本正经: “我给你们说这不是让你们分析我和游暝还有没有可能,我是想问怎么打消这种……呃,占有欲?” 三人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真要听?” “废话。” 胖斌:“其实找个新的谈就好了,但对你这种情况又不怎么有效。” 游霁抬头:“为什么对我不怎么有效?” 胖斌又一脸不知该不该讲,游霁不耐烦地催促“有屁快放”,于是UU抢先说了: “还能为什么,因为那是游暝啊。” 冰块渐渐在嘴里化开,滑进喉咙,游霁肺腑漫上一阵凉意。 确实。 那是游暝。 排除他这个人本身有多么戳自己的审美、喜好、甚至是性|癖,那也是—— “不说游暝这种品相的男人确实还是挺稀罕,关键是,游霁,你分手后就清心寡欲,自己不可能不清楚。” “你算是从出生就认识他,真兄弟假兄弟都做过。你除非找到另一个以前当过你哥的男朋友,不然怎么可能代替游暝在你心中的位置?” 谁教我骑马 游霁猛然一怔。 他久久不说话,直到把这杯酒干了,才微哑着嗓子道:“靠,UU。你真的很直接。” “不是,我就是有时候好奇,你到底怎么就喜欢上游暝的?以前你不是还打算找个漂亮妹妹吗。” “我也是好奇。” “嗯?” 游霁低声回答:“我也是好奇,对他。” “嗯?哪种好奇。” “就你说的,小时候就认识的,那种好奇。”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胖斌耳朵竖起来,“快仔细说说。” 又一脸听故事的八卦表情,游霁无语地斜他一眼,却见人背包旁插着一瓶AD钙。 他眨了眨眼。 “行,那这么说吧。”他伸手,把AD钙抽出来,没有起伏地开始陈述, “我还没被游家送回去的时候,有次爷爷带我和游暝去看网球,后面爷爷和别人聊天应酬,我和游暝坐在露天观众席上,我又热又渴又困,给游暝说想喝AD钙——喏,就这。” 他将绿白色的小瓶和一群绚丽的玻璃杯立在一起, “我之前从没喝过AD钙,就当时电视上有这个广告,很洗脑,就想尝尝,其实只是不太想喝水随意一说。游暝说好。” “你们知道网球比赛时是不能进场离场的,只能每个间断的休息时间,特别短,错过了就要等下个休息点。我让游暝快点,游暝就在那时跑出去又跑回来,给我买了瓶。” “当时真的特别晒,游暝脸都跑红了,衣服也全是湿的,就为了给我买瓶我随口喊的饮料。我那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就很具体地意识到,我哥对我很好。尤其是等我出去发现,整个场地只有几个卖水点,没有饮料的,他是跑出去买的,在离检票口都有些远的小超市。” “就这种很平常的事儿,有很多。游暝从小就特别照顾我。他们说两个小男孩会经常打架,游暝从来没有,可能也是没有爸爸妈妈精神也不太好的原因吧,他很让我,很……宠我。明明也就只比我大三岁半,但我小时候觉得他比我大好多。” “所以等我被送回去时,我最想的就是他。因为我后面过得又不是很好,落差太大了,这种想就又很频繁,小孩儿控制不住的。跟舍不得忘记一样。” 虽然小小年纪的他能为“想”所做的,顶多就是攒点钱买瓶AD钙而已。 饮料很甜,仿佛又回到仲夏的网球场观众席。冰凉的饮料上沾着热热的汗,他还有个用影子给他遮阳、有求必应的兄长。 当然,后面游霁也不是因为想游暝才喝这个饮料,完全就是从小喝到大,焦虑也好无聊也好,成了一种排遣情绪的习惯。 “之前你们都不赞同我去假扮颜悦儿子,觉得这钱赚的膈应人。但我其实也不是单纯想赚钱。你们无法理解,游家是我从出生就生活的地方,六年——如果我再大点儿,我可能就能理智自强些,如果我再小点儿,我可能就更无知。偏偏我是六岁被送回去的,挺尴尬的年纪,依赖心已经很强,又已经懂点事儿。就……忘不掉了。像颜悦游见川,已经是我意识里的家人。” “至于游暝,他陪我最多,我以前确实也黏他。他当然不是那六年的全部,但我后来能记住的所有六岁前的事儿,都有他。” 酒精作祟,游霁难得敞开说这么多。却又被这些颠三倒四的话矫情到,无奈又羞耻地用食指挠挠眼皮。 “而且当年我被送走时,他还因为救我溺水发高烧,直接烧昏了,我都没等到他醒。连个告别都没有。就直接过了这么久。还有机会见到,我能不好奇长大的他是什么样子吗。” 十年前他还和游暝在一个浴缸里洗澡,十年后从身份和气质,他们已经站在两个世界。 二十岁的游暝有张过于英俊疏冷的脸,游霁第一眼见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蹿起一股火,又有些涩。 很复杂的心情。 但他一面想敬而远之,一面又不受控制地想去了解这个“暝少”,观察他的各种变化。 然后和记忆里那个小男孩“哥哥”比较对应,像在回溯一个中间关卡数据都丢失的养成游戏。 三人表情有些呆滞,是沉浸在讲述里的表情。半晌,棋爷点了点头:“可以理解,换成谁都会有这种好奇,人的本性……但什么时候你的好奇就变成喜欢了?” 第二杯快喝完了,游霁酒量不差,只唇色更艳。他低声回: “我不知道。” “其实到和他一起去勘景前,我和他相处都不算多,只是每次见他我都会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 “就。”游霁把AD钙转了转,下巴抵在上面。 他像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才说, “很亲近又很陌生的感觉吧……知道他很久以前是我哥,却更清楚他和我压根儿没有任何关系,他再也不会是我哥的感觉。” …… 明天还要工作,游霁没在酒吧待太久。 凌晨一点回到家,睡到半夜又起来,把针织衫洗掉晾好了再继续睡。 第二天早上,雨彻底停了,但衣服还在滴水。 他正准备烘干,转念一想,又觉得今天不是还衣服的好时机。 太多工作人员,让别人看到他还了件游暝的衣服,指不定会想什么。避开人的话,他又不想和游暝单独相处。 最后他还是把衣服留在了家里,决定下次再说。 见橙姐时他有些紧张,昨天喝了酒又熬了夜,怕上相状态不佳。 但橙姐并未看出端倪,甚至还夸他皮肤好,只是见他耳垂空荡荡的,提醒了句:“要戴耳环哦。” 游霁嗯了一声:“放在兜里的啦,到时候就戴。” 他和苏逐前不久共同代言了款腕表,今儿上午便是跟着品牌老总一起出席线下门店活动。 到化妆间的时候苏逐早就到了,品牌执行总裁朱女士也在。 朱女士和苏逐早就认识,和游霁打了个招呼后便又和苏逐继续聊着: “阿逐你可真行,时间管理我最佩服你。那之前你那个站姐……” “还在啊,每周周五见她。”苏逐左耳的耳环亮闪闪的。 游霁坐到另一扇化妆镜前,戴起耳机准备玩把游戏。 音乐还没响,透过镜子余光,见朱女士涂着鲜红指甲的手往苏逐肩膀上拍拍: “你还是要悠着点儿啊,别到时候爆出来,我这也要跟着危机公关,多累。” “放心吧朱姐,我有数,而且狗仔也早就打点过了。” “这种事儿光打点是打点不完的,还是得谨慎。你可是我花大价买的股票,跌了我会难过哦。” 苏逐笑:“我知道,如果不是朱姐你,我当时还真挺悬的。” “可别了,谁不清楚出道位早就是你的,我那六十万票只是恰好及时而已。” 音游开始倒计时了,游霁突然点了退出。 他闭上眼,等待化妆师来,手搁在膝盖上,按得很紧。 到活动结束,游霁还在想苏逐和朱女士的话。 他心不在焉,所以路走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劲: “不是还要和游暝去摄影棚拍定妆海报吗,这是去哪儿?” 橙姐回:“你午饭时神游啥呢小霁,没听到我们讲话?游导今天在马场,然后阿凯一时兴起,决定就在马场拍了,你们下一站不就是去草原吗,也很符合主题。” 游霁睁大眼:“马场?” 橙姐看他惊讶的模样,笑着解释:“嗯嗯,游导的私人马场哦。” 并非私人,只是游家和另外几个家族共同运营的俱乐部而已。游霁在心里默默纠正,手指缠在一起:“去马场能拍出什么?” “阿凯的风格你又不是不清楚,想一出是一出,我们也无所谓,去这种高级马场涨涨见识也很好啊,”橙姐瞟了他一眼,见游霁好像不是很情愿,问,“你骑过马吗小霁。” 游霁立刻说:“没有。” “对啰那就去玩玩。”橙姐哄小孩一样, “游导有自己的马,我看他对你还挺好,你到时候让他教你骑骑呗,你肯定会觉得好玩的。” 橙姐打着游霁和游暝越熟越好的算盘,游霁既然有这么一张脸,那以后进军电影界才是最完美的转型。 然而进了马场,阿凯的摄影团队却告诉她: “游导那马叫黑啸,脾气烈得很,你看凯哥都站这么远拍,生人不敢靠近,要咬人的。小霁还是离远点吧。” 她大呼可惜。 此时摄影师阿凯和游暝在Paddck上拍片子,游暝没有上马,穿着也比较休闲,抚摸着黑啸的背部,看它觅食。 那是匹通体乌黑的英国纯血马,身姿高大挺拔,毛发绸缎一样闪耀着光泽,近乎有股神性。 一阵风吹过,它浓密的鬃毛被高高吹起,遮住游暝半张脸。 “游导没戴眼镜诶。”旁边的工作人员莫名其妙犯花痴:“马凶,游导帅……” 游霁心想这有什么帅的。 都没见过这人骑马的样子。 他见过,第一次还是在个家庭日, 游霁向来不喜欢的日子。游家一大堆亲戚都在。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的身份,即便对他和善,演得比他还像真的。游霁局外人的感觉仍特别强烈。 就比如游见川组织来赛马,而他压根不会骑马。 他以自己感冒为由,婉拒了游见川还让他也跟着换身衣服的提议,就远远站在颜悦旁边,看游暝和他的堂弟堂妹在跑马场。 仍然是凭着那份“好奇”,游霁就盯着游暝看。 游暝穿着正式的骑手服,白衬衫外搭黑色夹克,背部挺直,宽肩窄腰,腿紧贴马体。 修身的白色马术裤配合高筒的黑皮马靴,在大腿处拉伸出极富力量感的褶皱。 他可能是戴了隐性眼镜或者压根没戴,镜框取下,侧脸更显冷峻利落。每一次马蹄触地时,碎发轻轻扬起。 跑马场的蹄声阵阵。游霁发现他鼻子很挺。 腿也很长。 “弋宝看你哥看得很认真呢。”颜悦突然说了句。 游霁回过神来,冲颜悦笑了笑。 没想到颜悦竟还拍了一张他刚远眺的样子:“专注的表情,好看。” 游霁瞅了眼这张照片,觉得怪怪的。不好意思道:“妈,你拍我干嘛。” “你也去吧。”颜悦提议。 游霁摇头:“我不会骑。” “那让大暝教你。” “不用啦。” 五分钟后,游暝跑完一圈障碍,颜悦又突然拍了拍游霁:“那你去给他买瓶水吧。” 游霁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还循环着游暝刚刚扯缰绳扭头的动作,他愣愣噢了一声,就迈步了。 服务台的两个工作人员目光始终追随着游暝,还举着手机,游霁要了瓶装柠檬茶,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弋少,你哥哥骑马的样子好帅哦,你怎么不去”,突然就想起自己那照片怪在那儿了。 ——他眼神竟有点儿像她们。 这个想法让他一愣,忙速速抛走。抱着冰冰的柠檬茶走到跑马场边的草地上,心里有些乱。 很快,他就听见了马蹄的声音,很有节奏。 柔软的草地上浮现出浓黑的影子,像一片涌向游霁的黑潮。 游暝过来了,手摸了摸黑啸的颈部。停在游霁旁边。 他没有下马,只侧低着头,垂眸看他。 游霁仰起头。 太阳很晒,他眯着眼,见游暝的脸被阴影切割得极为立体,眉骨和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阴翳。 他向上伸手。 “……饮料。暝少。” 游暝两手仍握着缰绳,声音落下来:“不试试吗。” “我不会。” 游霁回答,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厮,仰望着高不可攀的将王。他看到有道光圈,彩色的,从游暝的发顶往自己这笼罩下来。 很耀眼,耀眼得他胸口发涨。 远处,赛马的蹄声急促迅疾。 “……难道你要教我?” 这话一说完,游霁就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句话,口吻是开玩笑的,戏谑的,痞里痞气的。一脱口却只觉尴尬,场地的马蹄声都更吵了,他低下头:“没有,我随口——” “那上来。” 游霁又抬起头:“啊?” 游暝向下伸手,握住游霁手中的水瓶。 连带着把人也向前一拉,拉到游霁的手臂都擦了下他的马靴。 黑啸感受到生人靠近,嘶鸣着扭头。游暝扬臂一提。 然后他骑着它,绕着游霁走了一圈。 “啊什么,莫非你想别人教你。” 游暝说着,好像笑了一下,虽然游霁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但游霁的眼睛转不动地停在他喉结。 黑啸绕着游霁闻。 光圈更大了。游暝脸上的碎影晃动着。 胸口的滞涨感骤然消失,游霁深呼吸了口气,盖住环绕着耳畔的、过分重的马蹄声。 哦不对,好像不是马蹄声。 他也笑了:“哪儿能啊,不指望你我指望谁。” 可也不可能是自己对一个男人、或者假兄长的心跳声,那时的他心想。 谁的表 阿凯举着相机拍了十分钟,才注意到游霁他们来了。 他招手,游霁和几个工作人员便往这边走。 就在这时,本安静吃草的黑啸突然变得格外躁动,不断抬高头。 阿凯抱着他的宝贝机器忙又跳远几步:“游导,黑啸咋了这是,您看好它啊。” 游暝嗯一声。 接着他就放开了缰绳。 阿凯心脏瞬间停了,惊呼一嗓,眼见黑啸迈开蹄子往来人踏去。 一头肩高达一米八的黑马往自己这边来,即便速度不快,是个人也会被惊到。 游霁身旁的工作人员尖叫着向四处散开。就游霁,像吓坏了,站着不动。 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 黑啸也没来由地加快了步伐,踏步声震得每个人心都颤一把,橙姐看游霁没反应,急得直跺脚:“游导,您的马——” 要撞我家艺人了!这话她堵在喉咙,没说出来。 因为下一秒就看见,传说中生人勿进性格暴躁的烈马,竟在游霁面前停了下来。 并且用鼻子轻轻嗅动和触碰他的手臂。 倒像是在亲昵与讨好。 所有人瞠目结舌。 只有被讨好的游霁,僵立了片刻后,抬起手,摸了摸它的颈部,安静却自然。 骏马靠得极近,他注视着黑啸的眼睛。 动物的眼睛温和深邃。带着震撼人心的灵性。 游霁睫毛颤了颤。 顺滑的鬃毛穿过指间,他低声耳语道,“好啦。” 马头拱他的肩膀,发出舒缓的叹息声,一阵一阵的。游霁眯眼笑起来,重复: “好啦,黑啸。” 众人这才渐渐向他靠来。 “amazing,黑啸竟然这么亲小霁!” “是啊,它很喜欢小霁呢,好神奇。” 游霁看这群人离自己都两米开外,看他像看马戏表演似的,失笑:“你们可以再走近点儿,它没那么凶……应该。” 虽然当初游暝教他骑马时,这家伙确实跟个绿茶一样。他和游暝一起坐在它身上,表现得就很乖。但凡游暝不在游霁身后了,让他自己控缰,就一整个难驯。 游霁只得求游暝还是别下马。 游暝再上来后,不谈黑啸,他自己也会诡异地安静不少,他的背紧贴游暝的胸膛,颈侧能感受他的呼吸,有一种被环绕保护的踏实感。 就心脏难熬。 “游导,您看您的马儿很喜欢我们小霁呢。”橙姐分外浮夸地说,“挺有缘啊。” 游暝慢慢走过来,看着一人一马亲昵温情的画面,点了下头。 “小霁这么讨动物喜欢,那就好拍了。”阿凯抱着相机,从上到下端详了游霁一把,“嗯,也不需要换衣服。” 他们是拍预热海报,希望营造的是嘉宾已在路上的感觉。正规的马术服自然与综艺的旅游主题不符,阿凯就没对造型有要求。 游霁夹克帽衫,下面是工装裤搭双板鞋,很休闲。游暝也随意,一身黑白撞色侧条纹的运动服。 两人风格迥异,但不知是哪个色调,让阿凯觉得非常和谐。 他不擅长拍什么动感张力的照片,风格偏爱定焦氛围,本没打算让人上马,这会儿却提议:“要不二位骑上马拍?” 游霁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不敢骑马,而且我健身不小心把腿也拉伤——” 阿凯本在吩咐他的助手“去问问那匹白马能不能用”,听到游霁这么说遗憾地啊了一声:“这样,那还是算了,你腿还好吧小霁?” 游霁表情顿了下。 ……哦,原来阿凯的意思是两人各骑一马。 他真是脑子有病,下意识竟以为是要和游暝共骑。 但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只能继续:“……现在还好啦,不好意思啊。” 橙姐疑惑:“你啥时候腿拉伤的,怎么没给我讲?中午苏逐不还拉着你跑了一圈?” 中午吃饭时有几个狂热粉丝蹲点,游霁和苏逐一前一后跑上了保姆车。 两人之间隔着正常的奔跑距离,但就像游霁签的合约有详细提及配合CP炒作这一项,橙姐作为他的经纪人,工作职责中也被专门强调过要烘托他的cp属性,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情况下。 现在是音乐节宣传期,她就要润物细无声地展现游霁和苏逐的亲密关系。 游霁也不会纠正她的夸张用语: “就是本来以为好了,跑了步后感觉又有点痛。” 边说着,他的目光鬼使神差越过马背飘到了游暝身上。 游暝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手拿着手机微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姿态疏懒,对他们的话浑不在意。 阿凯想了会儿:“那小霁,只是上马不动你可以吗?我想拍一张——大概是你骑在黑啸上面,游导在下面牵着的图,想看看效果。” 见游霁不说话,他补充一句:“感觉黑啸很喜欢你,游导牵着应该没啥问题。就是不知道你的腿能不能上马。” 黑啸跟听得懂人话似的,开始用鼻子拱他,耳朵松松地摇着。 游霁从它云状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喉咙像堵了一下,点头同意:“那应该可以。” “真的吗?你不用为了照顾我工作逞强哦。”阿凯笑了笑,“主要是黑啸挺高的,上马也不容易……” “没事。”游霁说,“我可以试试。” 他还挺自信。橙姐立刻道:“不行,黑啸又高又烈,你从没骑过马,实在是危险!” 橙姐其实并不觉得游霁腿拉伤了,游霁前面从来没提过,多半还是有点儿害怕,只是以他的性格不会第二次拒绝。 她得对艺人负责: “试试结果摔了怎么办?可别自我感觉良好!还穿着帆布鞋!” “不会啦橙姐,我挺想上去的。我之前看过很多小视频,觉得应该能行。” “那这样,”橙姐转头,“还是麻烦游导协助下小霁上马,可以吗?” 游霁手都绕起缰绳,脚也准备踩马蹬了,听见这话又松开,没反应过来地“啊”了一声。 游暝倒是迅速又冷淡地回答橙姐:“可以。” 他收好手机,绕到黑啸左边来,站在游霁身旁。 游霁仰头看了他一眼。又一次见到了眼睑下方被眼睫投出的深深阴影。 他把视线移回马背,低声:“…….那谢谢游导。” 微风乍起,鬃毛扫到游霁手背上,痒痒的,他没有去挠,听见游暝说: “你左手握缰,右手扶在后岸桥上,这。” 是和过去一模一样的话。 几个工作人员围着他们。游霁那一瞬却像突然被拽回到了17岁。 可是就算接下来游暝仍会说:“左脚踩马蹬。”黑啸也不会对他的靠近表示抗拒。 他不会犹豫着表示“我有些不敢”,游暝也不会说“没事”,并在他踏上马蹬时扶住他的腰。 当年心脏被击中的感觉以一种记忆回溯的方式迟迟地、密密地涌上来。游霁还没来得及感慨时过境迁,阿凯突然喊:“等等小霁,你把手表摘了吧,风格太违和了。” 游霁这才注意到。 品牌方送的腕表,他上午做活动当然一直戴着,后面走神就忘了摘。 阿凯助手问:“这是不是小霁代言的那款石英表?我之前觉得表盘设计还挺好看的,牌子叫啥来着?” 橙姐:“对啦,叫extase,法语心醉神迷的意思。他和苏逐一起代言的。” “哦哦想起来了,我听说这款腕表现在在同性情侣间销量特别高。” 游霁将表从手腕刷下来:“那橙姐你先帮我收着。” 手就垂在游暝眼前,修长纤细,表带和骨节都烙着光斑。 “我拿着吧。”游暝伸手,接过表。 他离得最近,又不用上马,顺道帮着保管一下手表没人觉得有问题。 游霁也懒得扭捏:“哦,谢谢游导。” 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是第二遍说这句话了。 游霁脚踩在马蹬上。 不能显得太熟练,他上得很慢。 就这么半挂不挂地贴着黑啸时,深黑的影子覆上来。 游暝毫无耐心,上手握住他的腰背直接把他往上一提。 转瞬游霁便被他拎在了马背上。极其迅速、干脆。 干脆到没人觉得他们的互动有任何问题,只觉得太快了,鼓起掌来: “哇小霁你是骑马天才!” “好丝滑,游霁,你和黑啸简直灵魂拍档!” 黑啸踏了踏蹄子,在掌声中跟着激动地甩起脑袋,游霁面红耳赤,抓起缰绳控制。 “别动。”游暝说。 游霁手就停了,扭头瞪他。 在黑啸背上,他难得能用俯视视角看游暝。 男人的眼尾更加上挑,目光比他的宝驹还沉静无波: “我说马。” “……”游霁再次瞪他一眼,无视后腰始终残留的那股麻劲儿,故作潇洒地把缰绳再次拽起。 细碎的头发往后飘着,游暝看到他右耳的碎钻耳环陡然亮出一道锐光,又在他扭头后消失,像流星一样。 “好好好,非常酷游霁,好漂亮的!” 见游霁安全上马又游刃有余,阿凯十分满意。让游暝站在马头前侧牵起缰绳,然后拿起相机,开始拍摄。 他拍了好几张,但并没有设计任何让游暝和游霁有肢体互动的姿势。 毕竟游导自己就是玩镜头的,看似随和又难以亲近,阿凯根本放不开。 不过大概是两人确实长得赏心悦目,就着黑啸和马场的风景,拍得几组虽然简单保守,却很有双男封的质感。 后来他又给游霁单独拍。 游暝接了个电话,就先回了休息区。 要了杯冰柠檬茶后,游暝坐在乳白色的沙发里,透过落地玻璃继续观看马场拍摄的人。 很明显自己不在那边气氛就活跃很多,摄影师不知说了什么,一身休闲面庞白皙的模特正哈哈大笑,鲜活亮眼。 电话打完时,冰柠茶只喝了四分之一。 手机页面还停留在半小时前打开的微博,是今日上午某对热门cp出席商务活动的热搜。 游暝点了退出,手机放进兜里,又摸到个冰凉的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拿出来,垂眸打量了一会儿,单手把杯盖打开。 咚的一声,腕表被快速丢进了纸杯。 冰块与金属碰撞晃动,茶色透明的液体色泽瞬间交融。 游暝面无改色地盖回纸盖,手指按着,站起。 他把茶水倒入流质垃圾口,再随意顺手地把过于沉甸甸的的纸杯扔进废弃桶,步履轻松。 谁与他般配 下午四点半,拍摄工作结束后,照理应该一起吃个饭。 但游霁说时间太早他还不饿,离五一越来越近了他想回去练练琴。 游暝似乎也有自己的事儿,这局就没组起来。 只临走的时候,游暝突然叫住游霁,众目睽睽之下,递给他一个黑色手提袋。 “你衣服。” 游霁愣了一秒,才神态自若地接过手提袋,把开口捏紧对折,笑道:“谢谢游导哈。” “不客气。我的不用急。”游暝说,眼睛弯了弯。 “好的。”游霁眼睛也弯了弯,皮弯肉不弯的,速速转身迈步,“那游导拜拜。” 身后也飘出一句:“再见。” 上车后,橙姐和另外两个团队助理立马探究起来:“小霁你衣服怎么在游导那里?” “游导的意思是他也有一件衣服在你这儿?” “这是直播没播出来的?” 游霁的手指紧紧压着手提袋,慢条斯理地说:“节目最后那天早上,收拾行李时我和他衣服拿反了,一直没机会还。可能这里导播没放吧。” “你们衣服丢在一块儿的哦。” “嗯,空间太小了。” 很合理的解释。小助理点点头,“小霁哥你果然是适合炒cp,就这种很意外随意的小事儿,但就是显得很亲密呢。” “。” 提到苏逐,橙姐猛然想起来:“完了,你那腕表是不是还在游导那儿?我完全忘记了。” “我也忘了。”游霁转头望向窗外,“无所谓吧。下次他会还给我的。你看这衣服他还得多快。” 多不分场合。 “也是,之后反正你和游导有的是机会相处。话说小霁,你真的没骑过马吗,你和游导那马简直是……” 橙姐和助理又开始感叹人马的神级默契,游霁则渐渐神思飘外。 一句“有的是机会相处”让他心莫名颤了一下,游暝掌着他后腰把他提上马背的冷淡嘴脸又一次在脑海浮现。 他咬紧嘴唇,闭了闭眼。手指捏着包装袋不经意发出细碎的响声。 游霁没撒谎。 他确实是回公司练习室练琴。傍晚队友们都来了之后,还一起排练到半夜。 回家已是满身疲惫,他却没有着急洗澡上床。而是走到阳台抽了根烟。 抽到一半,他才夹着烟把袋子里折叠整齐的卫衣拎出来。 犹豫了几秒后,抓到鼻前闻了闻。 游暝的针织衫还飘在他头顶,游霁觉得自己没有贱到要闻前任的衣服,是公事公办地穿、公事公办地脱、又公事公办地洗掉。 但手上的卫衣是自己的。 暮色下,就像一团轻薄的黑雾。不知游家都是用什么洗衣服的,有股很淡的游暝同款味道。 游霁就像是闻到了毒|品,皱着眉垂下手,暴躁地揉成一团放回袋子。 继续抽剩下的烟。 他刚直面自己还对游暝有点儿那啥的内心,今儿就在充满回忆的马场上被摸了一把,心知整个人都挺心浮气躁。 烟起到了部分舒缓作用,接下来他又花了很长时间洗澡、整理后两月的工作通告、还看了两集《火影忍者》。 等终于觉得自己已忘却当下烦躁,准备入眠时,挂在衣柜边的袋子再次闯入眼帘。 游霁啧了一声,不耐烦地下床,又拿出来。 是想塞进衣柜尘封。只顺便地,他又轻轻闻了下。又迅速收手,砸回床用被子遮住脸,翻来覆去地滚。 他低声咒骂自己没出息。 游霁其实有一个问题想问游暝,但今天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 不过诚如橙姐所说,他们有的是“机会”,不需要到五月上旬的新一期直播,清明节假期王伯再次给他打电话时,他怀揣着那个问题,想到又做过要常来看游见川的承诺,就没有推拒。 游见川一向看重清明,彼时一大家子都会回来。 他倒不会缺心眼儿地让游霁跟着去家族墓园扫墓,只是晚上的家宴希望游霁也来参与。 是真想让自己成为半个家里人。游霁看出来了,那天便也来得很早。 晚餐还没开始,大概是游见川早就打好了招呼,亲戚们对游霁的突然回归见怪不怪的,态度十分和善。 游暝小叔的女儿游长夏,还从冰箱拿了碗酒酿红豆冰豆花,递给他: “给你留的,游暝讲你很喜欢吃这个。” 那是长淮路的一家知名冰豆花,他们上午去扫墓比较顺路。 游长夏就比游暝小两天,游霁和这位“堂姐”相处不多,但印象一直挺好。 他只当是游长夏人美心善,给自己捎带一份并向游暝询问了口味。道了句谢,就开始默默地吃。 游长夏:“你怎么就不好奇游暝去哪儿了?” 游霁是疑惑为何游暝不在,但分手后他早就分不清哪种询问是正常、哪种又会让人觉得过分关心。 既然游长夏主动聊起,他才像顺口一提:“哦,他去哪儿了。” 游长夏卖关子道:“爷爷让他下午去采点儿清明茶回来,在凤鸣茶山。都没叫我们。” “为什么?” “因为凤鸣茶山是白家的茶山,”游长夏八卦地笑了笑,“游霁你知道白家吗。” “哦知道。”游霁点点头,瞬间明白了,“暝少就是和这家订的婚,对吧。” “Bing!茶山是白欢宜外公外婆经营的,他们给爷爷打电话,爷爷腿不方便说就让游暝过去,什么叫‘就让游暝’,我敢打赌白欢宜今天也在那里。妈呀我之前还觉得八字没一撇的事儿,现在怎么觉得越来越近了。游霁你知道吗,白欢宜超级优秀,又漂亮……” 游霁用力挖着豆花,红豆也赶进去几粒,一口吞下。 冰冰的,很清爽丝滑的口感,胸腔却像突然被堵着。 “略有耳闻。” 他是和游暝分手前一个月知道有这么个女孩的存在。简直像是游戏里各个设定值都拉满的人。 家世显赫,还在剑桥主修天文。 他看过一张她出国前和游暝出席成人礼的照片,研究恒星和黑洞的姑娘,却有一张秾丽如影星的脸。 游长夏感慨:“游霁,你说这样的人……” 是,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游暝。时隔这么几年,游霁还能想起当时被那种旗鼓相当的般配感罩得满头闷响的感受,却听游长夏看了眼聊天或玩手机的长辈,声音降得更低: “你说这样的人怎么会看上游暝啊?” “?” “你说游暝,”游长夏一脸愤慨不解,“就长得还行,性格完全没魅力,又闷,还清高地跟个丹顶鹤似的。人白欢宜有多少成果啊,那都是关于宇宙的,你这哥混到这岁数了,到头来就一部电影,回个国还要靠蹭你攒点热度……” 刚泛起的酸涩感瞬间消失,游霁忍不住笑出声。 勺子搅着冰豆花的碎冰,哗啦哗啦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就开始维护, “还好吧,他可是第一次拍电影就得戛纳,还这么年轻,拍的照片也可以得普利策。就是很有文艺才华——吧,媒体都这么说。” “但他现在不还是回归世俗要搞家里的公司,人研究的小行星都会爆炸,他那抽象的才华怎么可能一直存在。游霁,你看我就知道,从商是会蹉跎人的。” 游暝去当战地记者时,游长夏就已经被游见川安排参与港区的核心业务。游霁笑笑:“我看没有,这么几年没见,你越来越都市丽人。” 游长夏也笑了: “因为我就很俗,想当女霸总。游暝不一样。反正我就觉得,我要是白欢宜,有多少好男人可以挑,或者事业独美也行,就没必要这么早就和别人定下婚约对吧。虽然他们确实也能算青梅竹马,但成年后其实都没什么交集了。” 白欢宜本科毕业后其实就打算回国发展,那时便有订婚的态势。只是游暝又莫名其妙去了瓦里坦,她才改成继续在国外研究所深造。 游长夏以前听人这么说起,感觉这是姑娘一直在等的意思,有些扼腕, “我觉得白欢宜就是还有小时候的那种哥哥滤镜,再加上迂腐的娃娃亲加成。其实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成年人的喜欢。和游暝结婚她一定会失望的,游暝跟个和尚一样!他26岁了哦,都没谈过恋爱,又怎么能直接做好一个丈夫?游霁你能想象吗?” 游霁垂下眼睫,沉默了会儿后才说:“大概能吧。” 游长夏很浮夸地说:“哇哦,那你想象力肯定很丰富。” 游霁又笑了笑。 等游暝提着几捆茶包回来时,晚饭便开始了。话题中心自然也围绕着他。 “怎么回来这么晚?” 游暝说是先送的白小姐回家; “茶叶是自己亲手掐的哦?” 游暝说“是”; “那白小姐和你一起的吗?” 游暝也说“是”。 倒不会问“喜不喜欢”这样幼稚的问题,他们是从小相识的青梅竹马,是早就定好的家族联姻,结婚仪式或许要在很久以后,但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婚约本身会早早敲定。 更何况游见川还生了病,没有什么比他最看重的长孙订婚更能冲喜。 游霁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不是他没胃口,是餐桌上真没有他的口味——他不太爱吃过于清淡的菜式,也不爱海鲜。游霁想起上次自己来游家时,仅仅三菜一汤他却都很喜欢。 照理来说游宅的厨师是没有变的,变的只是点菜的人。 吃过饭游霁就准备告辞,音乐节临近、排练时间紧张是个很好的由头。 游见川仍然没有劝他留宿,让游暝开车送他,只临走前私下叫住:“那你五一假期每天都有工作?” 游霁说是。 “我是打算假期抽个时间和白家聚个餐,你刚吃饭应该明白白家和我们的关系了吧小霁,”见游霁点头游见川才说,“就是聊大暝订婚的事儿,正经的。所以我其实是想你到时候也去。” “大暝长这么大,为人总是淡淡的,我看也就对你还算上心。他爸他奶奶都走得早,阿悦在国外,到头来现在直系亲属就剩我这么个老头子,实在是……” 说得游暝寒酸又可怜,一个“上心”又让游霁想起幼年被游暝照顾的日常。 他有种被吊起来的失重感,于情于理都无法说出拒绝的理由:“那……我尽量。” 游见川点头,拍了拍他的手背。 最开始游暝车里有三个人。 游暝姑姑的儿子难得回海市,也要顺道去市中心见朋友。 他还是个高中生,最近痴迷摇滚,一边嫌弃游霁所在的漂流镜一边缠着他问乐队圈的八卦。游霁坐在副驾耐心解答,时不时分神想,一个小时前这个位置应该坐的是白小姐。 到了商圈,游暝表弟就下车了。 车门关上那刹那便像瞬间切换了个频道,刚还聒噪的车厢又陡然安静地不合时宜。 还好距离公司也只剩三公里。游霁先是望着窗外的各种霓虹灯牌,手指刮着牛仔裤的纹路,后又转头。 就这转头的瞬间游暝竟然也偏了下头,两人视线默契地碰上。 游霁喉结滚了滚。 “游暝,我问你个问题。” 20. 谁给我取名 《前夫哥非要和我炒CP!》全本免费阅读 “你说。” 游暝打转向灯,准备找地方停车。 游霁连忙阻止:“不不你继续开。我就问你几句话,不重要。” 游暝又看了他一眼。 游霁又卷又密的睫毛被外面的夜景勾成泛蓝的颜色,是轻微颤抖的。游暝想起美国画家海德笔下的闪蝶翅膀。 他便又目视前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身旁人缓慢开口,手指缠在一起: “……我就是想问你,当年我参加那个选秀,你有帮我做过票吗。” 语气还算轻描淡写。 但游霁心里酝酿了很久。 这个问题对他很重要。 游霁一直想凭自己的能力出道,混娱乐圈。 算是一种很卑微的自尊吧,在游暝面前。当年报名参赛他就没告诉他,直到进了20强后游暝在手机上看到他的演奏视频。 游暝不是很开心,说这行会很辛苦。游霁亲着他的下巴解释,他只是试试,想闯闯自己的路。央求他不要管他。 千万不要管他。也不要让其他人帮他。不然他这个尝试就变味了。 游暝明明同意了来着。 他们是决赛前三天分的手。入行后,游霁渐渐发现,队友都或多或少是用了一些手段才出道。 甚至是他觉得实力和颜值都在线的苏逐,也是和一些资本早有瓜葛。 这种情况下,自己会是唯一的那个例外吗。说实话,游霁内心早有动摇。 但也算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还是想亲口向游暝确认。 像自以为凭努力考了第一,却传出是判官收了钱给他改的成绩。他忍不住来复核答卷,想击溃那些谣言。而心里其实又有了猜测,不敢直面。 “你说实话,别骗我。”他笑着,都能想象游暝点头,又说着一些类似“当时不想让你失望”之类冠冕堂皇的话,让他又恶心又嫌弃自己。 偏偏游暝只是不解地皱了下眉:“没有。为什么要帮你做票。” 游霁眼睛瞪大了些:“真没有?” “没有。”游暝语气不算温柔,“你人气你自己没数?” 游霁看着游暝。 男人冷冰冰的一张脸,不像骗他的样子。 贝斯手作为总被调侃存在感低的角色,竞争确实不如其他组激烈。很多贝斯吉他双修的优秀乐手都会选择进后者组别。 缠着的手指松了,游霁背靠向车椅,呼吸都变得轻快些许。 “那就好。” 卡宴在红灯前停下。 “就问这个吗。” “啊?还问什么?”游霁疑惑,想了两秒,“哦哦,我还想问你——” 游暝又看着他,目光很深。 “我的腕表是不是还在你那儿?就我和苏逐哥代言的那块?” 这明显也不是游暝想要的问题,眉宇闪过一丝游霁能察觉到的不悦。 “不在。扔了。”他转回头说。 “噢,”游霁摸摸鼻子,他其实根本不在意这表,“那我确实没什么问的了。” 游暝不说话。 方向盘的手背凸起一道道紧绷的青筋。 绿灯亮了,他还不走。直到后方刮起锐利的鸣笛声,才骤然回神般踩住油门。 游霁抓着胸前的安全带,舔了舔嘴唇。 不等游暝再说什么,他又开始给苏逐打电话。聊演出造型。 直到抵达目的地,游霁才挂断,急匆匆地解开安全带。 “游霁。” 只是听到一个名字,游霁肚子便又有一种紧张的痉挛感。 他钻出车外,一句打断的话说得又乱又快: “上次借你穿的衣服我给陶姨了,爷爷说五一你和白小姐家要聚餐,我也会尽量来。那就提前祝你订婚愉快吧。走了。” 砰地一声,车门被关上。 不等游暝反应,他就匆匆跑进公司大厅。 旁边的一株苦楝树花开得正盛,纷纷扬扬落着紫花,挡住了他的影子。 游暝八风不动地坐在主驾上,凝视着还在旋转的门。 手指敲着方向盘。 半晌,他低下头轻笑了声。 半无奈半气。 - 游霁后悔得很快。 他最后的话完全是画蛇添足,显示出对订婚的在意。 况且今天游暝明显心情不算好,眉梢也略显疲惫,自己还这么装傻充愣。 如果不是游见川的话,他总是难以意识到游暝清明祭奠的有他奶奶、父亲。 还有亲弟弟。 但他也无暇再想这些了,强迫自己,得迅速投身到工作中。 快到音乐节,连苏逐他们都收了性子。 排练之余,各种商业活动也挤占着,很快他便觉得自己已经不在意游暝的订婚之事。 5月1日的表演在首都,这是他们漂流镜时隔半年的首次合体,热度空前。 虽然表演结束当晚,热搜广场上就频频有粉丝说乐队状态不复从前,越来越水。但没过多久,乐队一起在酒店直播的讨论度便迅速盖过了质疑。 直播内容是五个人卸妆,过程中彼此插科打诨,非常欢快。 苏逐席间还冲一包三九解释最近有些感冒,可能状态不好大家见谅。评论纷纷刷着心疼,让苏逐早点睡。 和谁睡?苏逐滑拉着问题,解释,嗯是和游霁一个房间。 阮苍适时笑插一句:“苏逐和游霁哪次不是睡一起,游霁和我们都睡不着……” 而镜头角落的游霁妆刚卸完,过于白净漂亮的素颜,眼睛弯着静静地笑。 没人觉得这是预设的台词和情景,太自然,尤其是最后还出了个直播事故——苏逐以为镜头关闭,直接把上衣脱下露出漂亮的线条。他准备去洗澡,竟还拿成了游霁的球服睡衣。原来两人的衣服总堆在一起,塞进行李箱时便已经拿反。 5月2日他们飞到另一个城市,在山呼海啸中演奏了选秀时的推广曲。 于是“漂流镜 爷青回”就上了 21. 谁想成家 《前夫哥非要和我炒CP!》全本免费阅读 自从17岁的自己被游暝教会骑马后,他对游暝的感觉就特别微妙古怪,捉摸不透,只像黏在胸腔。 以至于他对游暝的好奇心更盛,甚至到了八卦的地步。 游见川说他可以自由出行书房,他却只对书房角落游暝从小到大用过的教材作业感兴趣,游见川让他多和颜悦聊天,他就不停地问这大少爷的琐事。 于是他知道游暝有段时间很喜欢打一款动漫手游; 因为“没有继承到妈妈的色感”只爱素描速写; 没有音乐细胞但学生时代自己赚的第一桶金却用来买吉他送人; 有记录的习惯但因为被游见夏评论“游暝读高中了竟然还会每天写日记,好闷骚”而改成了周记; 没谈过恋爱。 …… 颜悦说的话不一定确切,但他都当收集素材一股脑儿听。 那天,颜悦给他翻了翻一本全是游暝的相簿,末尾则插着一张游暝和游弋的照片。 游弋坐在床上,望着镜头笑得很温柔,他脸庞还很稚嫩,五官比游暝秀气,却又和游暝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游暝则揽着游弋肩膀,大概16岁的模样。 他很难形容看到这张合照的心情。 难过、愧疚,又莫名有点儿…… 羡慕。 照片里的人明明和身旁的人大相径庭,但颜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未发现什么端倪,只是突然想起似的对他说:“弋宝,你生日是不是要到了。” 他说是。 三天后就是“真游弋”的生日。 当然,一周后也是他这个“盗版游弋”的生日。 不过那就无人在意了。 颜悦弯起眼睛,眼尾拥有和照片里两个少年一样的弧度,她慈爱地搓搓他的背: “时间过得真快,我家弋宝也要18岁了。” 生日宴那天,全家人都来了,给“游家二少爷”过成人礼。 这是他第二次经历这种场合。 每到这时他心中的“傀儡感”就最重。 游弋已经过世,他却要扮演、或者是代替游弋接受不该接受的礼物和祝福。 虽然是为了给颜悦编织一场善意的谎言,他还是觉得诡异又窒息。 吃完生日蛋糕,他走到院子里透口气,不知不觉来到石榴树下。 冬天,那棵石榴树光秃秃的,游霁仰头看着。 都没注意到游暝何时走来。 “不开心?” 游暝语气直白。 他看向游暝,随即又笑:“没有啊暝少,就有点儿累了。”顿了顿,他又说,“你不也不算开心。” 游暝颇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说到底今天是他亲生弟弟的生忌,那孩子连18岁都没撑到,这个事实像阴影一样笼罩着,思维清醒的人谁又会真的开心。 游暝手里拎着他的短袄:“把外套穿上,不怕冷?” 他上下打量了游暝一下,又嘀咕:“你不也只穿着毛衣。” 游暝嘴角轻微地勾了勾,手臂伸直,只说:“穿上。” 他就听话地穿上了。 背部渡来暖意,他下意识就把手揣进兜,却摸到一串儿绳。 他食指挑着绳子,掏出来。 “这是……” 绳子里穿着的东西像流星一样从他眼前划过,吊来吊去地晃。 一块棕色的拨片。 “给你的。”游暝说。 他有些怔忡,手指捏着拨片翻来覆去地看。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但这真的很像CETA乐队贝斯手Smith用过的拨片。他的偶像。 “和朋友逛了个收藏展,看到这个拨片就顺便买了。你不是会弹贝斯么。”游暝语气平淡又随便,“就当你的生日礼物吧。” 他看着游暝,不说话。 游暝不自然地用拇指刮了刮下颌骨:“……心情好点了么。”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说: “你已经送过我球鞋了。” 十分钟前,在客厅的时候。 但他手掌其实已经把拨片紧紧包住,胸腔有一种涨涨的感觉。 “球鞋是送给游弋的。”游暝解释。 他反驳:“我不也是叫游弋。” 游暝:“所以也是送给你。” 他霎时闭了口。 这话好像前后矛盾。 但他诡异地,明白游暝的意思。 球鞋属于虚假的宴会,游家长子送给游家次子的假扮者, 拨片属于此刻,游暝送给没有亲人给过生日的贝斯手。 他脸上突然一湿,连忙低头,沉默半晌才说:“谢谢暝少。” 游暝看他没有想着戴上这项链,而是直接揣进兜,又问:“不喜欢?” “很喜欢。” 他承认,这会儿莫名不敢看游暝,心跳得很快,眼睫垂着回答,“就是不知道那个收藏家怎么会想到把这好好的拨片儿串起来,绳子还编得挺严实,这下用也不好用了。” 游暝:“……” 他脸上越来越湿了,误以为是感动的眼泪,尴尬地、背过脸抹着,却听游暝说: “雪下大了,回屋吧。” 游霁抬眼。 哦,原来是下雪了。 很细很湿的雪花。 这让他又坦然地仰起头来。 “游弋。”游暝又叫他名字。 “嗯?” “你生日那天有什么安排。” “……睡觉吧?” “那你回去后找找你的证件,身份证、户口本什么。” “……干什么啊。” “有事,到时候我联系你。” 他哦了一声,打量着游暝那张脸。脸上有点儿沾雪了,睫毛,还有头发,显得更冰冰冷冷了。 他鬼使神差踮起脚,伸长手,拨了拨游暝额前的头发。 “有雪。” 他这么说,注意到游暝睫毛颤了颤,雪水儿滴下来,笑了笑:“回去吧暝少。” 其实那天他就隐隐有预感。 但直到真到了自己生日那天,走到户口所在的派出所,他才想起问游暝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给我改名儿。” “不想改吗。”游暝问。 “想的。”他拿着自己的各种证件点头,点得很用力,“但我哪儿知道改什么。” “都可以的。” 他状似随口:“要不你帮我取?我文盲。” 高中毕业后展叔就没让他上学了,他本也无所谓,直到进了游家看到游暝的书房后,不知受了哪门子刺激,才暗戳戳攒钱报了个夜校。 但也仅限如此。 游暝反驳得很快:“你不是。” 他干干地笑了声:“还是你给我取吧。” 他挺想让游暝给他取名字的。 也不知为什么。 游暝就不再说话,薄薄的嘴唇绷着,好像很认真地在想。 他也认真地盯着游暝看。 过了会儿他说:“不改姓可以 22. 谁舔我 《前夫哥非要和我炒CP!》全本免费阅读 也是挺巧,李叔载着游霁前脚刚驶进游宅,游见川和游暝的座驾便也进来了。 游见川一下车就径直往屋内走,老爷子骨头硬,这才多久便不再使用轮椅,连拐杖都不用。管家邵忠迎着他。 他没理睬任何人,是大动肝火的模样。 几分钟后,游暝才下车。 司机想扶一下,游暝却摇头:“不用。” 边扯松了领带边往庭院里迈,身形笔挺,步伐也稳。 李叔推了推游霁:“小霁那还是你去扶一下大少爷吧,白家人多得很,这要是给每人敬一杯都够他受的……” 游霁懵了一路,心情复杂,见到游暝这一刻,却什么情绪都消失,只直直地看着他。 游暝西装挺括,但头发有些乱,怕是在车上睡着了的缘故。 他知道这人酒量很差,不知不觉就走到跟前,伸出手: “……需要扶吗?” “嗯。” 这下游暝倒立刻抬起胳膊,压到他肩膀。 “……” 游暝没把重量压过来,只是搭了下肩。 游霁倒觉得是自己被搂着。 但仍感到很沉。 这人的味道、气息和温度如山覆盖,他有些喘不过气,肌肉绷得很紧。 游暝的领带夹正贴着他后颈,冰凉尖锐,像吐信的毒蛇。 他们进到屋内,很安静。游暝退婚还出柜的事已传遍全家,家佣大气都不敢出。 游见川刚准备上楼,见游霁还是一身音乐节表演匆匆赶来的打扮,对游暝更是火大。但也只是叹了口气: “都先去睡觉吧。把小霁以前的房间打扫出来。” 然后便走了,众人这才放松。 大理石地板映着两人贴在一起的影子。游霁偏头睨了游暝一眼。 游暝不上脸,喝了酒肤色更白,唇线绷得紧,冷若冰霜。 但他察觉到游霁的视线,转过头,眼尾是红的,视线像滚烫。 两人对视了几秒,距离近乎可以亲吻。 游霁转头。 送到卧室门口,游霁想把游暝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松开,可这样就得握他的手。 他不想做,就等着游暝松手。 游暝没松,长长的手指这么垂着,指腹似有若无能触到游霁锁骨下方的位置。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在张嘴时游霁先开口,望着地板提醒:“你要是头太晕就不要洗澡了。” 游暝看着他。 最后他松开了手,站直:“嗯。” “说晚安。”命令的口吻。 “……”游霁轻笑了声,“ok。晚安。” 游暝点头:“晚安。” 下了楼,陶姨担心地问游霁要不要备个什么汤给游暝解酒。 游霁:“他只会睡觉,还是醒了再说吧。陶姨您去休息。” “好。小霁你房间早就打扫好了,也早点睡。” “嗯好。” 游霁的房间是他16岁来后由客房改造的,就在已故的游弋房间旁边,一楼。 游暝的房间在二楼。 坐在里面没多久,游霁突然想到游暝万一半夜醒来头还晕着怎么办?便又跑去厨房,冲了杯蜂蜜水,两步一跨地上楼。 敲他卧室门。 “……游暝,陶姨给你泡了蜂蜜水。” 没人应。 游霁又敲了几次,手指握紧玻璃杯。 等了几分钟。 “那我进来了啊。” 说着,他推开门。 里面灯关了,很安静。 游暝醉得不轻,果然已经睡了。 游霁轻轻把杯子放到床头柜。 窗帘没拉紧,有光透进来,在床上切割成一方长条。 游霁站在光条旁的阴影里,蹲下身。认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这儿没有摄像头,没有外人,借助一点夜色的帮助,他终于能直白地,用旧时恋人的视线端详游暝。把过去四年未见的痕迹一点一点、事无巨细地收集。 游暝还是冲了澡,沐浴露的味道和酒精的味道缠绕着,钻进游霁鼻腔。 他好像睡得很难受,一直皱着眉。 游霁蜷起食指,停在他眉心,沿着鼻梁往下一刮。 说实话。 他没有很意外或者激动。 其实和订婚一样,游暝退婚或者出柜,于如今的他都没有关系。 可他心明明很空,却又无端多了些再次触摸的勇气。 他视线又往下。 这人被子没盖,浴袍都没脱,就这么松松系着。左手又是一个虚握圈起的手势,另一只手搭在腹部右侧。 游霁想起录节目最后那晚自己的手也贴在那里。摸到紧绷又温暖的腹肌线条,凸起又凹陷,宛若起伏的山川。 以及一小块奇怪的、圆圆的触感。 那个触感让当时的游霁愣住,多摸了几次;让此刻的游霁突然膝盖抵在床沿,扒开游暝的浴袍和盖住的右手。 于是,一个指腹大小的、椭圆形伤疤露出来。 很小,却很深,粗糙深沉的瘢痕红,在冷白色的皮肤上突兀又怪异,如雪野里一滩狰狞的泥泞。 是枪伤。 刚刚空成一片的心脏骤然满了,溢出酸涩的水,游霁仿佛自己也身处战场中了一枪,呼吸变快,手也在抖,情不自禁去摸它,不敢想象子弹穿进去的样子。 就在这时,啪地一声。 手指被猛然握住。 游暝像是感受到了触摸,深深吸了口气,把游霁手握紧。 在游霁慌张抬头的瞬间,往下刷,改成圈住他的手腕。 很快,很自然,握得很紧,像去习惯性控制一个不安分的打扰他睡觉的人,像早就这样做过很多次。 他没有睁眼,毫无意识,只是向左偏了下头,对着枕边人般含糊开口:“小早。” 声音沙哑,又轻,于是听起来像温柔的叮咛, “别闹。” 游霁腿一软,膝盖滑下。 脱力地蹲在了床边。 …… 接下来游暝倒好像睡得更深更安稳,眉目都渐渐显出种少见的孩子般的轻松无虑。 游霁看了他很久,待不再神经质地红眼眶后,蹲也改成了跪坐。 右手还被紧紧圈着,他这会儿就像电影里那些单手被铐着软禁的人。 那些人靠着墙,他则靠着床。 不知不觉,脑袋也靠上去,别扭地侧着,半张脸对着游暝。 挤进来的月光没了。游霁迎着他轻缓安稳的呼吸,宛如夏季晒得温暖的海浪扑过来,像偷来了片刻惬意与温存。眼睛眨得越来越慢。 就眯一会儿。他想。 半小时后就抽手起身。 就眯一会儿。 他再次闻了遍周遭的味道,闭上眼。 游霁觉得自己一只手都被握麻了,这么伸着,又跪在床边,不可能陷入深度睡眠。 但可能是演出的疲惫上来了,他一闭眼就是不省人事的状态。 完全不敢相信醒时天已经彻底亮了。 完全不敢相信他是四仰八叉趴在游暝床上,脸陷在游暝的枕头里。 若游暝还没醒,游霁会立马弹起来。 偏偏游暝醒了。 因为游霁能感觉到,他的头发——他那该死的不短的头发,被人食指挑起来一绺。 他好像就是被头皮轻轻的拉扯感给搞醒的。 而他现在也不敢睁眼。 游暝穿戴整齐,站在床边,俯着身子把游霁的头发缠在食指玩了一会儿,见这人半张脸埋在枕头半张脸被刘海遮着,又抬手去拨。 待游霁的额头和闭着的眼睛露出来,他又凑近了些。 只是指腹刚碰了下那密密垂着的睫毛,游霁眼睛骤然睁开,把他手指一掰一甩,猛地坐起身:“你要干什么?” 游暝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