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之大院来了个大美人》 1、第 1 章 谢茉迷迷糊糊中似听见有人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耳边絮叨,好半晌却醒转不过来。 整个人仿佛置身蒸笼中,热气烘得她浑身酸疼无力。 半昏半醒间,谢茉终于遥遥捕捉到几个敏感字眼——“相亲”、“照片”、“好青年”。 谢茉于混沌中抽出一丝无奈,答应了相亲她就不会失约,正在路上呢,张姐又来催,于是她提起气力想回一句“就去相亲……不反悔……”,又无知无觉回了几句…… 耳边蓦地响起一道惊喜高亮的女声。 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眼皮重若千斤,谢茉用尽力气才略挑开一条细缝,耀目的白刺得她眼疼,她下意识“嗯”了声,就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意识恍惚,被一团莹润的白光紧紧裹束着不断下沉,不知过了多久,白光消散,大量陌生的记忆细针般猛地扎入脑海。 一片黑沉中,谢茉逐渐意识到她死去,又重生了。 现在是1971年,身体原主人是一个也叫“谢茉”的女孩子,昨天遭受暧昧对象和闺蜜双重背叛打击,失魂落魄在暴雨中淋了俩小时,夜里就起了高烧,昏迷中被家人紧急送进医院。 消化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极其消耗心神,谢茉的脑仁已疼涨难忍,只把原主的记忆粗略地疏理了一遍,就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遁入黑渊。 再睁开眼时,便看到站在床头的女人。 她约莫三十来岁,穿着一件微皱的白衬衫,下面是一条规整的藏蓝色长裤,一双九成新的黑皮鞋,无不彰显出其优渥的家境。 柳叶眉,弯月眼,面容白皙柔和,江南烟雨似的婉约秀美,不过一身气质却与此大相径庭,身形姿态一派舒朗大方,一头齐耳短发,更显干脆利落。 这是“谢茉”的亲妈章明月。 章明月见谢茉醒来,双眼一亮,弯腰关切地问:“茉茉,感觉怎么样?” 谢茉受记忆驱使,下意识喃喃唤了声:“妈……”话一出口,她便怔住了。 她一出生就被丢在福利院的大门口,直到八岁被奶奶领养,取名谢茉,二十多年来头一声“妈”叫出口,倒也没想象中艰涩别扭,反而在叫出口的那一瞬间,原主残余体内的委屈、依赖、亲近等等情绪一股脑涌上来,冲红了她的眼圈。 谢茉错愕赧然了一霎,俄而释然。 现在她成为“谢茉”,接管了对方的一切,记忆、情感、人生,当然也包括她的父母亲朋。 不必抵触,无需不自在,她就是谢茉。 “还难受么?妈妈就在这。”章明月摩挲着她的肩头,又跌声问,“要坐起来吗?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渴。”喉咙干涩发痒,谢茉忍不住低低咳嗽两声。 章明月赶忙转身倒了杯水,动作轻柔地扶起谢茉,边把白色搪瓷茶缸的蓝沿凑她嘴边,边细心叮嘱:“小点心,别呛着。” 谢茉喝完水,背垫枕头靠在床头,抬眼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单人病房,陈设极为简单,病床临窗陈放,床头另一侧搁置着简易的木柜,床前几步远有两把木椅和一张四方木桌,桌上放着一把绿色镂空的暖水瓶,和一个印有主席头像和“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的军绿色保温壶,再添上刚才喝水的迎大红喜字的茶缸,如此几样具有鲜明时代特色的物品和标语,让谢茉终于深切体会到,她确确实实来到了五十多年前。 一切都是那样新奇。 因墙体雪白,且外头阳光正盛,屋里的光线透彻明亮,晒在人身上有一种熏熏欲睡的惬意。 透过老式六格玻璃窗,谢茉微微眯眼远瞭,穿过满目蓬勃油润的绿色,就是一片广袤的天空,无隔无拦,蔚蓝高阔。 谢茉心头无端一宽。 谢茉对原本的世界没有强烈的执念,自从大一那年奶奶去世,她就像是失去林巢的倦鸟,茕茕孑立,了无牵绊。 而现在,她又有了至亲家人。 章明月摸了摸谢茉的额头,虽有些烫手,但体温总算降下来了,心里的焦躁暂缓,含笑劝说:“妈回家给你带了白米粥,熬得稠稠的冒油,特别香,喝一点好不好?” 发烧吊瓶的缘故,谢茉浑身虚软,恹恹的没胃口,于是推脱说:“待会再吃。” 章明月在床畔坐下,拉着谢茉的手,欲言又止。 不到两天的功夫,女儿丰盈盈的两颊生瘦了一圈,她的心就跟刀剜似的疼。 谢茉看她的神色,心下了然,眉眼弯弯安抚道:“……妈,我没事了,别担心。”过了心里这道坎,略一停顿,称呼顺畅出口,再看章明月眼中浓浓的关怀和疼惜,一阵莫名的暖意在胸口氤氲。 “你这孩子,昨晚可把妈妈吓坏了,以后可不敢再冒雨出门。” 章明月昨晚见女儿昏迷不醒倒在地上,她差点被吓飞魂魄,手软脚软地回房喊来老谢和住在楼下的保姆赵嫂子,又给司机拨了电话,才合力把人送进医院。 她在床前守了一夜,心也跟着翻搅了一夜。 “不会了。对不起……”谢茉气虚道歉。 “你呀……”章明月轻声嗔怪,见谢茉气色好转,眼里重换神采,她吊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接着便侧身从挎包里翻出一打相片递到谢茉眼前,故作轻松道,“既然有精神,那现在就先看看有合眼缘的么?” 她深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望着双颊潮红的闺女,狠心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闺女点头去相亲。 昨天谢茉淋雨回家后,她略提了一嘴,但谢茉当时精神飘忽,没应答,未料想到先前醒来那会儿,她却惊喜听见谢茉松了口。 “这些小伙子,都很不错,人才一等一的。” 拖在妇联工作的便利,章明月对周遭年轻优秀的未婚男青年们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大半个月前她就开始再三衡量比对这些青年人品能力、工作履历、家庭背景等方面,最终筛选出如今这十来位。 面对一叠相片,谢茉直接懵了。 另一个世界里,她寻求安稳,过五关斩六将考取了市里的公务员,和传说中好保媒拉纤的单位大姐一个科室,面对热心大姐三番五次的谆谆规劝,实在招架不住的她,连连败退之际应下去相亲。谁能想到,却在去往相亲的路上遭逢车祸,再醒来已换了人间。 车祸发生时,她正接张姐的电话,所以方才迷蒙中听见“相亲”一词,她下意识以为是张姐又来问询情况。 到头来,却闹了个乌龙。 谢茉哭笑不得。 停顿片刻,她伸手接过厚厚一叠尺寸不一的相片。 证件照、半身照、全身照,白衬衫、蓝工装、绿军装,浓眉大眼、长眉凤目、俊眉修眼,足有十多张,相貌或敦厚或俊朗,但都精神饱满,扑面一股昂扬朝气,令人耳目一新。 章明月见谢茉只低头翻看,半晌不说话,就凑近抽出两张照片捏在手里给谢茉介绍:“这是卫明诚,二十三岁正营军官,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上过前线战场,执行过秘密任务,凭军功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是他们军区最年轻的营长,有勇有谋,上进拼搏,深受领导器重,前途光明。” “这小伙子长得也精神,身板笔直,眼神坚毅,定是个两肩扛得住事,有担当负责任的大好青年。” 谢茉目光落在章明月指间的一寸证件照上,不由地屏住呼吸。 青年十分英俊。 深邃的轮廓,俊挺的五官,眉眼中一派凛冽。 像是严冬里压了沉沉积雪的一株参天松树,又像是凉夜中遥挂天边的泠泠皎月。 坚韧,冷峻。 这张照片占地小,贴在其他照片背面,刚才翻看时,一不留心就略过了。 章明月却叹气道:“不论相貌品格,还是才干前程,卫明诚都是这些人里最拔尖的,可就一点不好,他服役军区在外省,离家近千里,家属区地处荒僻,交通生活都不便利。” 自己闺女顶顶会长,净挑她和老谢的优势长了。老谢不必多说,年轻那会儿出名的美男子,哪怕到了这个年纪,还有年轻姑娘见他脸红,而她自己,当年也跟着一票献殷勤的。 茉茉的相貌却更上一层楼。 正和了以前在书上读到的“肌肤胜雪”、“眉翠唇朱”、“皓齿明眸”、“芙蓉玉颜”等词,尤其笑起来时,眉眼俱弯,直甜到人心里头去。 不是她做妈的心偏,遍寻整个靖市,再不能遇着比自家茉茉更好看,更水灵的姑娘了。 单就样貌而言,在这些她精挑细选的小伙子们中,只有卫明诚才堪与闺女相配。 章明月心里不由地悠悠一叹,卫明诚虽千好万好,但随军的条件着实太过艰苦。她和老谢一路风霜苦寒走到现今,实不愿让闺女再受委屈。 惋惜地收起卫明诚的照片,先不着急,再了解了解其他人,才利于闺女做出选择。 于是,章明月继续给谢茉介绍:“这是赵新路,机械厂厂委干事,也是二十三岁,为人灵活办事……” 章明月有扬了扬另一张照片,青年俊美的笑容灿烂得晃眼,谢茉方才还着重多盯了两眼,这时却如遭雷击,脑中“嗡”地一声,霎时一片空白,章明月接下来的大段赘述她再也听不见。 赵新路?谢茉?1971年? ……她好像是穿书了。 谢茉记得,前几天她打发时间看了一本年代文,她之所以关注这本小说就是因为她和书中大反派的妈妈重名了。 反派病态偏执,却深情可悯,人气甚至超越男主,而在小说后期,作者为了渲染悲情虐粉,掀开反派童年,揭露他极端性格的成因,而作为母亲的“谢茉”当属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书中,作为市长女儿的谢茉最终嫁给高大帅气,嘴甜会哄人的赵新路,可婚后不久,受运动波及,谢茉父母被下放劳改,她由此被赵家人磋磨挤兑,最终不堪受辱投河自尽,而亲眼目睹的儿子自此扭曲,最终成长为本书最大的反派。 谢茉唏嘘不已,大骂赵新路渣男,一转眼渣男却从纸片走进现实。 这真不是老天爷在开玩笑? 她一向遵纪守法,不迟到不早退,勤恳工作,按时纳税,做人本分,与人为善,为什么偏给她兜头砸下一人渣? 万幸她和渣男还没交集,父母也未下放,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 正当谢茉暗自庆幸,并默默给再也无缘人世间的反派道歉时,忽听一阵“嘟嘟嘟”地敲门声,章明月嘴上应着“稍等”,一把将照片都搂回布兜。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 谢茉循声望去,就见病房门已打开,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 2、第 2 章 是一名年轻的女同志。 身穿一件大红色布拉吉,崭新的的确良布料,腕上还带了一款秀气的银色女式手表,装扮得十分时髦。 可她本人却只勉强清秀。 她面相寡淡,皮肤微黑,细瘦稀疏的眉毛,薄唇单眼,垂在胸前的两条细细麻花辫干枯发黄。 偏她这会儿正高高挑起眉梢,透出有意无意的得色倨傲,平淡的面上凭添了几分尖酸刻薄,谢茉不自觉蹙眉挪眼。 这时,就见又一个青年迈入门框里。 白衬衫,黑长裤,瘦高个,白皙斯文,体面俊秀,完全吻合年代文中下乡男知青的形象。 而他的所作所为,确也跟抛妻弃子、背信弃义的回城男知青大同小异。 章明月站起来,不动声色挡住两人窥探谢茉的视线,脸上挂上淡淡的笑,声音客气中透着疏离:“小袁、小白来了。” 她开口的功夫,两个不速之客就进了病房。 “章阿姨,听说茉茉发烧昏迷了,我担心得不得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带就跑来了,您多多见谅。”女同志睨了青年一眼,然后上前拐到谢茉床前,假作关心说,“茉茉,我和白江河来看你了,你身体怎么样?没事吧?”此时她的眉梢回落,尖刻随之抹平,竟还奇异地多了几丝沁人心腑的纯良。 青年低声唤了句“章阿姨好”,而后踟蹰着脚步朝向谢茉,尴尬问候:“小……谢茉,身体好些了吗?” 谢茉虽然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但那些记忆如走马观灯,雾里看花,像一帧帧电影,和她有着微妙的距离,缺乏实感。 即便如此,纵然仅作为一个旁观者,见到联袂出现的两人,谢茉的心绪也禁不住起伏翻涌起来。 这两人便是给予原主几重创伤的好闺蜜和准男友——袁向红、白江河。 几年前,原主随爸爸谢济民调任靖市,转学到市一中和袁向红做了同班同学,因两人所住大院相距不远,上学放学难免同路,一来二去熟识起来,渐渐就成了关系紧密的好朋友。 白江河则是自幼在靖市长大,他爸先是在医院做行政领导,后跳进机关单位,步步腾挪,两年前终于从地区领导擢拔为常务副市长,搬进市委家属大院,由此,三人才慢慢走近。 在这期间,原主和白江河男俊女美,互相吸引,天长日久不免生出朦胧暧昧的情感,却碍着袁向红对白江河的好感,而一直含混着没戳破。 哪想到,她只是出趟差,回来却得知白江河和袁向红不仅好上了,连结婚证都领了。 一个月而已。 明明在原主出差的头一天,白江河还找上她,说等她出差回来,要送她一份特别的二十岁生日贺礼,且就约在两人常常散步谈心的那片护城河河滩,还说他有一句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要说给她听。 当时他的双眼湛亮幽邃,那句话是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这年头,女孩子十八岁就可以领结婚证,到了年龄还没对象周围热心人便会各处打听,上门做媒。三人年岁渐长,已应付了几波,尽快把事挑明对各方都有益。 原主是市报记者,跟着老前辈下乡调研采访,起早贪黑,镇日奔波,再加上通讯不畅,出差近一个月没和家里联系,更别提其他人。 生日头一天深夜,工作才收好尾,其余人倒头休息,原主却辞别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一路急赶回市里,却迎来当头一棒。 猝不及防,且令人难以置信。 她想去问问两人为什么,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番模样。 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跌跌撞撞出了门,可在瞧见白江河载着袁向红一路欢笑回家时,她又默默调转方向一个人去了护城河河滩。 好巧不巧,半途遽然暴雨倾盆,顷刻间浇湿她全身,她没立即回头,而是远远瞭望了半晌儿那泥花飞溅的荒芜河滩后,才掉头回家。 纵使她回家后被灌了一整碗红糖姜水,来回擦了几遍热水,再窝进冬日的厚棉被里,半夜还是发起了高烧,初始昏睡时尚有一丝清明,等抵达医院后便彻底失去意识。 而后,谢茉醒来了。 那透凉入骨的雨,好像已经化为细丝紧紧附着在“谢茉”的灵魂深处,让她也忍不住一颤。 谢茉尽力平复情绪,将三人之间的纠葛从头再捋一遍,却越捋越憋屈。 这憋屈不是因为原主被抢了男朋友,而是因为她和白江河压根还没确定关系,因此,谢茉此刻连指着眼前这俩人大骂渣男贱女的立场都没有。 最多不过指责他们不够朋友,好上不说便罢了,结婚都不提前通知她一声—哦忘了,她在乡下根本没法通信。 这话纯属自找不快,伤敌一百自损八千,自曝狼狈。 总之,谢茉在这场三人电影中,妥妥一炮灰女配。 章明月耷眼扫了一眼谢茉,再看人模人样的俩人,再拿不出以往的好性。 要是真的在意茉茉,又怎么会做下这些糟心事,就说当下,她那一身嚣张的大红色,刻意的精心装扮,哪里有一点忧心愧疚的模样,倒是更像来耀武扬威的。 “小袁这是哪里话,你们能来就是有心了。”章明月接过话茬,一脸无奈,“茉茉下乡走访了一个月,紧锣密鼓的,身体吃不消,回家一松懈就病了。年轻人有冲劲,想通过工作证明自己,报效国家,这是值得肯定的,但不能逞强,要爱惜身体,主席同志就曾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小袁小白你们要引以为戒,专注工作之余,别忘加强身体锻炼。” 袁向红和白江河愣了一下,接声附和。 章明月转脸又关心地问:“不过今儿周一,你们来前都跟领导请假了吧?” 袁向红乜一眼缄默低头的谢茉,不好意思笑笑:“真没顾得上……” 章明月暗哼一声,这么说那她可就有的说叨了。 “阿姨就要批评你们两句了。”章明月板起一张严肃脸,义正严辞道,“我知道你关心我们茉茉,但怎么能将私事置于集体利益之前呢。你必须明白,今天我们的一餐一饭,一针一线都是拖赖组织,拖赖国家,资产阶级自私自利的思想可千万要不得。” 话音一顿,她又娓娓道:“你们一个在工厂革委会工作,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服务于广大劳动群众,擅自离岗,耽误工作不说,还损害咱们公务人员的形象,你们也是在国旗党徽下宣过誓的积极进步分子,可不能忘本啊。” “坚决抵制地主阶级不劳而获、眼高手低的腐朽生活,坚决摈弃资产阶级好逸恶劳、享乐主义的恶劣思想。” “不能忘了,咱们都是无产阶级同胞坚韧拼搏、不怕苦累的奋斗精神。”章明月语重心长,“正是咱们无产阶级子弟拥有这些朴素的优良品质,才能在组织和伟大领袖带领下,靠双手翻身做主,一点一点创造出现如今的好日子!” 谢茉听得瞠目结舌,旋即把脸埋得更低,企图遮掩疯狂上扬的唇角。 袁向红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张脸瞬时憋得通红,匆匆脱口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行了,阿姨都知道。”章明月抬手一脸慈爱打断她的话头,“你也别担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你们还年轻,正该磨砺淬炼,有苗头及时掐掉就行了,有我们这些长辈看着呢,自不会让你们真出岔子。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可不许再这样散漫无纪律了,要时刻警醒自己身……” 章明月压低声音:“你们爸爸都在关键位子上呢,高处不胜寒,关键时期可不能给他们拖后腿啊。” 紧接着,她眼神满是鼓励和信任地说:“要做工作和思想上的标杆,都是聪明孩子,阿姨的意思,你们一定知道。” 相当爱之深责之切。 袁向红快气炸了,还得赔笑赞同:“……阿姨说得对。”她眼中猛窜的火苗到和她艳红的衣服相映成趣,谢茉瞧得有趣,差点笑出声来。 白江河也面露窘态,冷汗都差点留下来,跟后头磕磕巴巴地应和。 “好了,快回单位吧,你们领导那里要是需要,尽管找我,我会去说的。”章明月好声好气赶人。 一顶顶大得吓人的帽子劈头盖脸扣下来,甚至连领袖语录都用上了,他们除了赶紧离开,还能怎么样? 袁向红憋屈死了。 她专门打扮一番,带着白江河,特意来瞧瞧一向高高在上的谢茉摔下来后狼狈崩溃的样子。 可她压根就没和谢茉说上话。 一句都没有! 更令她气血翻涌的是,她明明特地来看谢茉的笑话,最后却反成了笑话,被人迎头教训一顿不说,还被当成苍蝇撵了。 狠狠刮一眼谢茉都如筛糠的肩头,袁向红胸腔起伏愈发剧烈,像是压了个秤砣,一口气差点喘不上,眼圈都气红了。 计划落空,但已经不能再呆下去,再不走帽子就真扣头上了,辩解都没法辩解,本来就是她先留了话柄。 袁向红一张脸憋得紫红,咬牙硬生生扯出个扭曲的假笑:“章阿姨谢您提醒,我们这就走了。” “茉茉你好好修养,回头我和白江……”袁向红本想最后刺谢茉一句,却再一次被章明月打断。 章明月用力搂着她胳膊朝病房门口走,口里不住对她说:“回头再来,一定跟阿姨交流交流思想学习成果,勤学习,多交流,常修正,慢慢成长为合格的共产主义战士。” “别怪我啰嗦,精神思想是基石,可不能有丁点偏差,毕竟——”章明月把人扯到门口,双眼深深扫视袁向红和白江河,意有所指道,“思想不正的人,行事也让人不耻。” 就这样,袁向红和白江河椅子边儿都没沾着,就生受了一顿数落,最后又被暗扣上一顶“无耻”的帽子,憋憋屈屈地被请出去了。 果然,你阿姨还是你阿姨。 谢茉憋笑憋得双肩直抖,想起袁向红气得面红耳赤,浑身发抖,毫无还嘴之力不说,还得咬牙伏低,屈辱认同的模样,她就特想高喊一句——章女士威武! 3、第 3 章 “嘭!” 身后刮过一阵疾风。 袁向红红着眼回头狠狠地刮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脚后跟死力一跺,气势汹汹掉头离开。 头也不回冲到楼梯口,袁向红差点和人撞上,刚要发火,眼风却扫见身后的白江河正朝着谢茉的病房方向发愣,胸口翻涌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向白江河,挥起手里的包,对着人就是劈头盖脸一下子:“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走!” 哪怕心里直冒酸水,她也不得不承认,谢茉的确好看。 其实刚才一进门,她就吃了一惊。 病床上的谢茉长发柔顺披散在肩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到透明,浓翠的两弯柳叶眉下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忽闪忽闪,黑白分明的眼珠儿里像有水波荡漾,衬得整个人神采奕奕,格外灵动鲜活。 当时的谢茉就像朵沾了露水的花儿似的,让人挪不开眼。 什么失魂落魄,什么憔悴愤恨,一丁点都没有,甚至比以前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谢茉跟个没事人一样,全然不受她和白江河的影响,甚至把两人当成乐子瞧。 想想那张令人嫉妒又厌恶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袁向红便气血上涌,再添上莫名其妙被冠上莫须有罪名,劈头盖脸挨的好一顿训斥和讥嘲,她的火气就控制不住“蹭蹭”猛蹿,烧得她心口疼。 这口气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母女俩今天对她的羞辱,日后她一定会百倍千倍地奉还! “怎么后悔了?我告诉你,晚了!”袁向红恶狠狠地冲白江河威胁,“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再瞎惦记瞎勾搭,我就去举报你,贴你的大字报,给你挂上牌子游街,把你打成谁都能上来踩两脚的落水狗。哼!我不好过,那谁都别想好过!” “你知道我的。”缓下一口气,她又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仿佛毒蛇吐信一般,白江河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白江河霎时色变,面上一派苍白惶急,赶忙抓住袁向红手腕,软声求饶:“胡说什么呢,咱都扯证了。” 袁向红是革委会的小头目,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疯狂起来,她绝对有能力整治他。不久前他就亲眼见她带着一群威风凛凛的小兵,把他们单位一位副主任连踢带打地从政·府办公大院扯到大街上游街,摁跪地上唾骂折磨,把尊严踩进泥地里。 当时袁向红脸上的漠视和快慰,小兵们眼里的癫狂,都着实让他发憷,也为此,他急切想和谢茉明确关系。 可万万没想到…… 见袁向红稍微冷静,白江河屈膝下蹲,握拳死死闭了闭眼,把撒地上的糖块一一捡起来,捧在手心递向袁向红,嘴角提起讨好的弧度,柔声细语地辩解:“刚不在想要不要回去一趟把咱们结婚的喜糖送出去。” “哼,谅你不敢。”袁向红睨着白江河冷冷地说,“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不然出了丑事,就算我放过你,你爸为了给我爷爷交代,也肯定饶不了你。” 袁、白两家的大人多次明里暗里撮合两人,白江河一味装傻回避,最终被他爸拿工作前途一逼便松动了,她趁机使了点手段,就让白江河乖乖就范。 白江河的脾性为人,她再清楚不过,一个外强中干的软蛋罢了,随她心意揉扁拿捏。 白江河扶着袁向红肩膀,一瞬不瞬地深深凝视着她:“我真没那心思,就想一心一意和你过日子。”语气铿锵坚定。 然而,此时他脑海中却徘徊着病房中的那道曼妙倩影,心里的酸涩几乎能拧出水来。 袁向红不咸不淡应了声,回头朝谢茉病房方向扫了一眼,冷笑一声,有个老母鸡似的妈又怎么样,护得再严实总有落单的时候,早晚让她们好看。 呵,走着瞧! 重重哼了一声,袁向红踩着郁火大踏步离开。 白江河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才迈步跟上袁向红,并暗自决定尽快找个和谢茉独处的机会。 *** 病房里。 章明月送走袁向红和白江河后,又走到谢茉床前坐下,爱怜地捋了捋她的鬓发。 十五岁那年,日本鬼子的进城毁了章家祖辈经营的绸缎铺,父母为掩护她逃跑死于日军刺刀,作为家里的独生女她自此成了孤儿,后来北上参军,辗转颠沛在各处战场。 在这其间,她和谢济民结婚生了老大,小闺女自来会享福,直到战争结束,新国建立,她和老谢的生活工作彻底安稳下来,才姗姗而来。谢茉自小漂亮精致,又乖巧懂事,夫妻俩难免偏疼她,年深日久便养成她天真易信的性子。 袁向红和白江河是谢茉关系最亲近的同龄人,结果偏偏是这俩人一起伤害了谢茉。 顾忌谢茉情绪,章明月先时刻意对两人避而不谈,可现在迎上闺女毫无阴霾的快活笑眼,心里一动便试探道:“怎么?高兴了?” 谢茉兴冲冲赞道:“您真厉害!” “你啊……”章明月笑着点了点谢茉额头,“你已经参加工作了,妈妈就不多唠叨了,不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管碰上什么事都不值得糟蹋健康。” 谢茉举手保证:“再没有下回。” 闺女自小养成了一副倔脾气,认准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样子是真听进去了,章明月心里大石慢慢落地,思量片刻,便一鼓作气,继续温声劝说:“老话说日久见人心,经了这一回咱们算是看清了刚才那俩人的品性,也不必多挂记嚼舌,既不是同路人,往后跟他们远着些就是了。” 谢茉抿唇轻笑:“您说的对,就听您的。” 章明月十分欣慰,可谢茉越乖顺明理,她对袁向红和白江河就越不满,尤其白江河。 相较绝大多数的同龄小伙子,白江河各方面条件的确高出一截,高大俊朗,一表人才,上进勤勉,却又活络不死板,待人接物颇有章法,备受单位同事赞誉,她冷眼观察了几年,倒也配得上自家闺女,于是便默许了两人的往来亲近。 可她真的没想到,白江河叛变了,毫无预兆,并且对象还是谢茉的好朋友,袁向红。 听到两人结婚的消息,她尚且惊怒不已,更遑论自家闺女。 加倍的伤害,不可原谅。 至于袁向红,她一直知道这丫头话虽不多,但心眼不少,心气也高,但到底跟谢茉要好,再有顾念袁向红在后妈和弟妹的排挤下生活不易,她私下里不免多照看几分,只盼两人能长久陪伴。 到头来却是一出农夫与蛇。 她还没去讨说法,今天两人反主动凑过来,示威也好,示好也罢,她都不在意,也不想听,她闺女已然承受了迫害,这对于一个母亲而言,便是永远都不能原谅的。 对于这俩品行有亏的人,她只想让谢茉远远避开,最好利利索索一刀两断,再不往来。 “妈妈期望你无病无灾,可生活中免不了磕磕绊绊,千万别钻牛角尖,一一去解决就是了,再说还有我和你爸呢。”章明月搂住谢茉,摇晃着轻轻拍抚。 “我明白的……”谢茉的一颗心在那双温热的盛载着深浓爱怜之情的眼眸里泡得又酸又软,情不自禁喃喃唤了声,“妈妈……” 应声而来的一阵舒朗笑声惊醒谢茉,心里后知后觉涌起一股不自在,为了转移注意,她赶紧高高扬起先前的那叠照片:“照片还没看完呢。” 章明月笑应,随手捡起一张散落在的照片,一遍端详一边说:“赵新路,听说还读过大学,是他们厂有名的笔杆子,在宣传上也很有一手。”话语里遮挡不住的赞赏。 她是真的欣赏赵新路,长相能力家庭,都不落于白江河,在这一堆人里,除去卫明诚,就数得上他了,并且他还比卫明诚多了一项优势,他就在本城工作。 瞧出她对赵新路的欣赏,谢茉抿了抿唇问道:“赵新路……他爸爸是不是机械厂厂长?” “是,你早就认识他了?”章明月惊奇。 “不认识,但听说过他的一些事。”谢茉顿了顿,压低声直接道,“如果是他的话,我觉得不太合适……” “这怎么说?”章明月疑惑看向闺女。 “……我之前听人说他在男女关系上有点不讲究。” “真的?”章明月满心惊疑,因着看好赵新路,她不仅特地去找了机械厂的妇联主任,还托了机械厂其他熟人,多方面把赵新路打探了个遍,就是这样她竟没听到相关风声……可她更相信自己闺女不会无的放矢。 谢茉点点头:“我听高中同学说过几句,她现在在机械厂工作。刚才听见赵新路的名字就觉得有点耳熟,你提到笔杆子我就想起来,他跟好几个女同志保持通信,净写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人误会。” 原主确实有一个高中女同学在机械厂上班,赵新路和多名女同志写信暧昧的事也是真的,在书中,反派回忆“谢茉”和赵新路争吵时提过。 她当时工作压力大,藉由疯狂吐槽渣男行径宣泄情绪,因此对渣男赵新路的相关剧情可谓如数家珍。 对于这种以玩弄他人感情为乐的渣男,谢茉只想说有多远滚多远。 更别提在“谢茉”父亲受迫害下放后,赵新路本性彻底暴露,不但公然和其他女人勾勾搭搭,尤其令人发指的是,只要他在外面遇到不顺遂的事,就回家对老婆拳打脚踢。 这样的社会渣滓就该滚出银河系。 作为一个三观正常,最是爱惜自己的人,谢茉绝对绝对不想见赵新路:“所以,他就算了吧,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章明月面上十分严肃,对没打听到这一信息既自责又气愤,僵硬地点了点头,她长吁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下一刻却又不禁后怕起来。 若是闺女真和这样四处招蜂引蝶的人结了婚,以她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日子不得跟泡进黄连水似的苦。 幸好,幸好…… 眼见章明月自责不已,谢茉安抚般抱住她胳膊:“就算不知道这些,也不能选他啊。” 说着,谢茉又举起卫明诚的照片,似模似样夸赞道:“您瞅瞅,他跟赵新路一比,眉眼是不是更周正,身板是不是更笔挺,精气神是不是更蓬勃?再说人品能力——” 谢茉眨了眨眼卖关子似的顿了一瞬,又摇着章明月,语调轻快道:“什么人最可靠,当然是共和国的军人;什么人最可爱,当然还是共和国的军人。您这位曾经共和国的军人说对不对?” “对对对。”章明月忍俊不禁,显然很享受谢茉的这一记彩虹屁,伸指轻推她额头,“你这丫头最有理。” 这些人选中,她本就更中意卫明诚和赵新路,现在正好再不必左右摇摆,不过她还是问:“不怕离家千里,随军艰苦?” “不怕。离开父母羽翼庇护,直面风雨,才能获得真正的成长。”谢茉抿唇一笑,向往道,“从小听您和我爸讲军中故事,对军营一直怀有好奇,它必然有特别不一般的魅力,才让你们念念不忘。” 章明月面色复杂,不舍中又透出浓浓的骄傲。 “再说,八字还没一撇,见面后兴许觉得不合适呢?”谢茉用玩笑口吻预防道。 章明月哼笑:“只有我闺女瞧不上别人的。”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已盘算着尽快和媒人通电话,商定两个孩子的碰面时间。还有,那个赵新路她可没忘,回头得想法把他道貌岸然的皮揭了,省得他再去坑害其他好人家的女儿。 4、第 4 章 第二天一早,经医生检查,确定谢茉的身体没大碍后,便得了出院准许。 由于谢茉骑车载人的请求被坚决地驳回,回去时是章明月骑自行车载她,其余的诸如暖水瓶、茶缸等物品则被来送早饭的赵嫂子捎带回去。 “口罩戴好,当心吹风咳嗽,你先在这等着,别乱跑,我去把自行车推过来,一会儿就回来。”章明月替谢茉拉了拉口罩,把她安置在住院楼下的长椅上,自己去车棚取车。 叮嘱孩子似的口吻,令谢茉哑然失笑,故作正襟危坐地乖乖顺从:“好的,您放心。” 她笑眯眯目送章明月走开的身影,转眼的一瞬便被一道挺拔的军绿色背影吸引。 挺拔有力,犹如一株傲然挺立于崖间峭壁的青松。 沉稳,浩然。 作为未来人,对这个年代谢茉或多或了解一些,而对这抹承载了无数传奇的标志性绿色,她很难不生出几分好感。 下面的兵哥的举动也不负盛名,他正大步流星走近一位身形佝偻踉跄前行的老人,一把托举住老人背上硕大的麻袋。 谢茉的唇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 七十年代初,又是在这样枪打出头鸟的环境下,不结婚太不现实,而且她也渴望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 穿书前,她茕茕孑立数载,疲惫一天回到空空荡荡的房子,迎接自己的只有满室冷清。某个时刻,她亦想有一盏暖色的灯光,冒着烟火气的餐桌,有来有往的嬉闹闲聊。 不提她对这个年代的军人的天然好印象,就只现下动荡的时局,再没比军营更安稳的地方了。再者,卫明诚卓然拔群的相貌,对颜控的她极具吸引力。 还有一点,她和原主在本质上便是两个迥然不同的人,生活习性,言行举止上存有不小的差异,仰赖那像电影回闪般的记忆,早晚会因某个不留心的疏忽出纰漏,继而被抓住马脚引出怀疑。 这这时可不乏抓特务的好手,各个眼利敏锐,被逮着小辫子那麻烦就大了。 和最熟悉原主的这些人分隔开是最好的法子,人总是会变的,婚姻对人而言不啻一场轰轰烈烈的的改造,时间久了,一切出入变化都有了说法。 一个全新的环境,会让她更自由、自在。 谢茉敛神抬眼,一张俊挺逼人的面容撞进眼帘。 深邃眼窝,入鬓剑眉,鼻梁傲然高挺,利落的下颌线流畅得如同刀锋。 愣怔了须臾,谢茉瞳孔猛地一缩。 卫明诚?! 不会这么巧合吧? 可能是她目光过于直勾勾,对方原本正直立在斜前方楼下听老人叙话,锐利的视线陡然转向谢茉。 谢茉心头突地一跳,怔怔和那双幽潭似的眼眸对视,不闪不避。 卫明诚眉宇渐渐攒起。 倏忽。 谢茉弯了眉眼,澄澈眼波划开圈圈涟漪,起唇默念:“你好,卫明诚。” 空气仿佛一下子欢快起来。 “茉茉。”遽然的一声呼喊穿破空气,剪断两人相接的视线。 谢茉顺声扭头,章明月正推着自行车站在不远处的路口冲她挥手。 “来了。”谢茉整了整口罩起身,掀开眼皮斜睇,人已离开原地,透过道路两旁的树枝罅隙,影影绰绰可见峻拔的军绿身影正快速前行,须臾一瞬消失在拐角。 谢茉敛眉莞儿,脚步轻快。 章明月瞧她脸上无法遮掩的欢欣愉悦,心头也舒畅:“怎么这么高兴?” 谢茉一时凝噎。 遇见卫明诚像是一场美丽而短暂的意外,时间地点都不恰当,若是主动上前打招呼,唐突又失矜持。 将才,她肆意盯视了卫明诚良久,自己却面戴口罩,掩藏了大半脸孔,并藉此形成一种微妙的心里优势。 关于日后的相亲,她仿佛已占据上风,掌握了更多主动权。 那时,卫明诚是否能认出她来?会不会惊讶错愕? 想想就有趣。 她对这场相亲不禁开始期待起来。 而所有的这些小心思都不便暴露给章明月。 好在章明月只随口一问,并不等她回复,已催促道:“看来真是大好了,住院的确熬人。你赶紧上车,趁天儿还不热,妈能骑快点,半个小时就能到家了。” “好嘞。”谢茉忙不迭应答,舒了口气挨上后车座。 章明月身材高挑,蹬车毫不费力,车过带风,眼前的纷纷景物一掠而过,谢茉鬓发飞舞,一颗心也跟着越荡越高。 拉下口罩,她深深长长地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而后便兴致盎然地打量起沐浴在绯色朝阳中的七十年代。 铃铛“叮铃叮铃”响个不停的自行车、身穿灰蓝色工装迈着铿锵步伐的工人、鲜红色的油漆标语、人员超荷依然哼哧哼哧摇摆前行的公交车、吆喝声招呼声欢笑声不绝于耳,还有低矮的楼房、不宽却整洁的街道、道路两旁伫立站岗的排排高树……一双眼好似怎样都看不够。 而这一切的一切笼罩在红彤彤的日光中,是那么的朝气蓬勃,活力满满。 就连被骤起的一阵晓风摇落的瘦长树叶,打旋儿飘落的姿态都别致的可爱。 谢茉小腿情不自禁来回晃悠,明亮眼中的笑意多到漾出来。 …… 谢茉醉心览视一路风景,已然忽略时间的流逝。 待章明月下车和门口警卫打过招呼,又跟两人零星聊了几句,回应谢茉已大致康复,多谢挂心,改日有空再细说等等。 谢茉跟她身后全程微笑。 终于,两人走进向里靠东的一座院子。院墙半人高,抬脚就能望见院内种植了一些花卉盆栽和蔬菜。 房子是一栋二层民国风小楼,几十载光阴磨砺,赋予石头外墙厚重又内敛的气韵,楼前的参天槐树枝耸然而立,合抱粗的树身百摧不折,照旧枝繁叶茂,葳蕤葱茏。 关上院门,章明月一手提起后车座,一脚登上停车支架,嘴里不住关心:“吹到风了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路上,难免遇上颠簸,虽然章明月已用破旧袄子在自行车后座垫了厚厚一层,仍是担心谢茉不舒服。 “没,感觉挺好的。” 谢茉心间涌起汩汩暖流。 这般细致的关怀,让她惶惑的同时,又带来无比的安心。 心里对这个年代,以及周遭人和物的陌生隔阂、不安感消减不少。 “那就好。”章明月给谢茉捋了捋缭乱的发丝,拉她朝小楼走,“这头发吹得都成小疯子了,进屋直接把辫子解了散开,也能松快松快。” 章明月把谢茉摁在客厅沙发里,抄过她的麻花辫开解,动作轻柔又麻利,显见是做熟的。 谢茉端坐不动,眼珠咕噜转动环视,将小楼一层尽收眼底。 入门左手后边是通往二楼的扶梯,客厅中央摆了一组沙发,围拢一张红木矮几,矮几上整齐地铺陈着一叠报纸、一本红皮书、一套白瓷茶具和青花色烟灰缸,另有带抽屉的矮柜、木质衣架、高几等家具,各类小摆设、布帘、泼墨草书、花枝嫩条等,恰如其分摆放在周遭,整个客厅阔而不空。 足见主人品味。 确切地说,是男主人谢济民的品味。 除却客厅,一楼还有三间房,面南采光最佳的书房、面北的厨房、章明月和谢济民的卧室。 谢茉睁圆眼圈,紧紧盯着放置在书房和卧室中间的高几上的电话,好奇不已。 边上的章明月手指行云流水般翻飞,不一会儿便将其中一条解散,手指没入发瀑梳理顺服,又捞过另一条,漫不经心问了句:“高中毕业后你就嫌麻烦不稳重不爱梳两条辫子了,今天怎地又梳起来了?” 谢茉身形一僵,片晌,若无其事般轻快道:“嗯……两条辫子更好看。” 她终究不是原主,脑海里关于原主的一切信息都笼着薄薄的灰雾,她只是她自己,行为思想都出自她本心。 先时的考量果真不多余,那么和卫明诚碰面后只要合适,她也不是不可以接受闪婚。 大不了先婚后爱嘛。 ……只希望这次的双重背叛可以成为完美掩盖的借口。 “先前你爸爸还跟我可惜闺女少了条小辫子,这回不巧,昨天他又下乡调研了……” 章明月俨然并未起疑。 暗舒口气。 谢茉重重一点头,肯定地笑答:“那我以后就多梳。” 章明月闻言怔了怔。 她视线在闺女单薄的肩头和削瘦的脊背上掠了一圈,想到这可能是因为遭遇背叛,谢茉有了改头换面,昭示要积极迎接新生活的意思。 她欣慰“嗯”了一声。 头发全部脱离束缚,谢茉正抬手梳拢,赵嫂子便一手挎着搪瓷盆,一手提着暖水瓶迈进门。 “章主任、茉茉,你们先回来了。” 赵嫂子健康的小麦色、五官大开大合,正和了她高亢的嗓门,她说话爽朗带笑,自然而然地熟络,敞亮又亲切。 “我们骑车呢。”章明月和谢茉赶紧起来去接赵嫂子手里的东西,不吝称赞,“倒是你这累赘多,辛苦辛苦了,快去洗把脸歇歇。” 母女俩把东西归置好,章明月便叮嘱谢茉好好休息,她要去单位,让谢茉有事叫赵嫂子。 同时,安排赵嫂子谢茉的饭食:“买一只鸡炖汤,茉茉大病初愈吃不了油腻,记得把油花撇干净,茉茉饿了,就用鸡汤下一把面条,鸡肉给她拆了盖上面。” 赵嫂子满口应承:“章主任您放心。” 谢茉:“……嗯。”她听话。 送走匆匆离开的章明月,谢茉吃了药又和赵嫂子交代两句,便依循原主记忆踏上二楼,找到日后属于她的房间。 衣柜、书桌木椅、单人床,碎花的床上用品,窗台上的绿植,面积不大的卧室简朴温馨。 谢茉挺满意的。 总算有了一个私密安全的独处环境,她可以全心思索该如何去应对即将降临谢家的危机。 书中对谢济民的指控是联系海外,有出卖国家机密嫌疑,凭证是一封寄自海外的一封信。 所谓的海外关系算有,但通信出卖国家机密纯属构陷。 谢济民出身官宦世家,十六岁时和家里闹翻,断绝关系后毅然参军,建国前夕听人传来消息,谢家已举家移民海外,自此彻底没了音讯。 有心人便是抓住了这一点大做谢济民文章。 书中没有直接描写谢济民的下放,它只做为一个结论存在,昭示着“谢茉”凄苦生活的开始。 谢茉抽出一张纸,记下书中这个时间节点的所有相关信息,一条条去分析推论,试图挑出蛛丝马迹,却毫无收获。 所以,没有更多线索前,当前的关注点是这封海外来信,而这封信则在书房中被翻出。 把纸张撕扯拼不起来的碎片,谢茉便匆匆朝一楼的书房而去。 经过客厅时特地逡巡了一遭,不见赵嫂子人影,谢茉试探着喊了两声,也没回应。 赵嫂子不在,谢茉更自在。 书房的门没锁,谢茉直接推门进去,从书架到书桌抽屉,她都仔细搜检了一遍,甚至入眼处的每一本,她都取出来抖了抖,结果没有发现可疑信件。 心头失望之际,倏忽院门被拍响。 谢茉飘忽的思绪陡然被拽回,快步去开门。 门外站着早晨才见过的李警卫。 不过他一开口,谢茉刚挂上的笑差点没绷住掉下来。 谁来拜访? 赵新路? 5、第 5 章 赵新路的一颗心激动得飞上天,浑身使不完的力气,把自行车脚踏踩出残影,一路风驰电掣到市政大院。 市政大院在望,赵新路裂到耳后根的嘴才稍收敛,先在大院对面的梧桐树列旁刹车,靠树干喘息了会儿,取出刚淘换来的崭新军绿水壶,倒水打湿方帕,细致地擦去一脸风尘。 完了他还不放心,又借助隐约可照人的车把,探头勾腰,转脸斜眼,察看了一遍,满意地挑挑眉,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自信从容地推车迈步。 一忽儿,纵使遭遇警卫的冷脸,他这幅意气飞扬的面貌也未消减分毫。 龙飞凤舞写完最后一个字,赵新路抬手撂笔,眼皮一耷,微扬下巴,哼笑道:“我已经按你们的要求,填写姓名、职务、单位,拜访对象和事由。还不快放我进去?” “还要去和主人家沟通,麻烦这位同志再稍等等。”值岗的两名警卫面不改色,一名客气回答,另一名肃容而立,坚守岗位目不斜视。 闻言,赵新路慌了一瞬。 ……谢家会放行的吧? 赵新路一边匆忙把手伸进挎包里,一边急色道:“我们厂长已经和谢市长那边通过电话了,你还敢拦?” 终于,他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怼到出声的警卫眼前,扬眉吐气道:“你看清楚!这份文件,可是谢市长点名调来,要亲自查看的。” 今早,他打听到谢茉出院,就在他爸那里求了这份跑腿的活。虽然手里的文件即不机密,也不紧要,但它可是谢市长钦点自看的。 他爸也确实和谢市长那边打过电话,却模糊了文件送往的目的地,他凭此钻空子,把文件直接送到谢家门上,拿它当登门的幌子。 岂料,任他说破大天,警卫依旧无动于衷,只一句话:“同志,请你稍等。” 赵新路闷了口气。 旋即,他又放松下来,无所谓般耸肩冷嗤:“随你。平白浪费时间。” 他是章主任亲自挑的女婿人选,厂里的妇女主任虽然心贪手黑狠宰了他一刀,但做事非常漂亮,向章主任说了他不少好话,之前更是传话给他,说章主任特别满意他。 章主任现在在家,他又有送文件这一正当借口,所以,他有十足的把握登堂入室。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只要见了面,他必能把“特别满意”变成“最满意”。 至于谢茉——呵,对付年轻小姑娘,他驾轻就熟,没谁能逃出他的攻势手腕。 赵新路的不安慢慢转为自傲。 警卫神情不变地丢下那一句熟悉的话:“同志,请你稍等。”说完,转身离开。 赵新路不屑嗤笑。 待日后他成为院里的主人,一定要对方敬礼送自己进去。 赵新路不由地畅想一番成为市长家的乘龙快婿后风光无限的快慰日子,兴奋与焦躁在心头翻搅得越发厉害。 终于,瞅见那名警卫远远走来,赵新路整理衣领,抬着下巴哼笑:“以后把眼睁大,有的人你们得罪不起。” 说完,他便要推车进门。 赵新路刚志得意满踏出一步,身后突然伸出一只黝黑刚劲的手,一把揪住他白衬衫的领子,又给他提溜回来。 “主人不见人,有话或者文件我们可以代为转达。” 赵新路懵了。 不见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不可置信追问:“什么?怎么可能不见?你肯定没说我名字。” 警卫无视他的问题,直接冷冷驱逐:“同志,请你离开。” 赵新路一颗滚烫的心如坠冰窟。 他不能接受这结果。 他不信! 为了这一趟,他专门回家换上这身崭新的行头,而这身行头从听说他可能要和市长千金相亲的风声就开始置办了,今儿是头一回穿。 他颇有心机地选择了午饭点拜访,就是打了留饭的算盘,尽可能在谢家多坐会。 想想他为这场相亲付出的钱财和心力,身边人的恭维讨好……凡此种种,都让他以为贵婿身份唾手可得,而内心里,他也开始以市长女婿自居。 美梦还未成真,竟出了岔子。 赵新路自来顺风顺水,目的几乎从不落空,虽自诩颇具城府,骤然被从云里踹下,一时间不能承受,仓皇惊怒之下竟失控高声吼叫起来—— “我叫赵新路,机械厂干事,我爸是厂长赵解放,你们还敢拦我进去?” 章主任那么满意他,怎么可能不放他进去? “是不是因为我一开始的态度不好,你蓄意报复没去通报?” 话一出口,赵新路似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个警卫搞鬼! 失重坠地的心登时活了过来,赵新路学起他爸开会时发飙的三分气势,斥责倾泄而出:“我是来送文件的,谢市长点名要的机密文件!万分火急!你们却拦我不让进!你们这是故意为难人民群众,当心我去举报你们,拿着鸡毛当令箭,净耽误事,就这份文件,你知道牵扯多少人事吗?耽搁了时间,造成的损失,你们俩站岗的承担得起吗?给你们这些下里巴人说不清楚,快让我进去!” 话跟机关枪似的“哒哒哒”个不停,却都打进了棉花里。 “同志,请你离开。” 两名警卫坚如磐石,自顾职责,压根不理会他,面无表情搭来一眼,活像瞧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赵新路一口闷气堵得心口发疼。 “哎,你这……”赵新路上前去拉警卫,却被人反手嵌住胳膊,梗着脖子连声叫唤,“嗷……疼疼疼!你赶紧放手!” 嚣张气焰随之灭了。 理智也渐渐归位。 警卫松手转身,面色自始至终严肃坚毅。 赵新路一张脸火辣辣的疼,脊背冷汗如浆。他甩着生疼的胳膊色厉内荏瞪了眼对方,耷头愤愤低骂。 “同志,请你离开。”声音冷硬如铁。 赵新路莫名听出一股轻蔑嘲讽的意味。 他还想理论几句,眼见警卫提了提手里的木仓,悻悻哑火。 这地方硌脚,他再待不下去。 就算为了收拾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市长女婿他也做定了! “哼,不用你催!” 话说得一派凛然,可一张脸青了又白,怎么看都好像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的败犬。 走出几步,赵新路恋恋不舍地回望一眼,终于带着满心不甘走了。 然而,他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在思索:为什么会不见他?他有才有貌有家世,问题肯定不在他,可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呢? …… 变故当然是因为现在的谢茉是穿来的。 可惜她没能亲见赵新路兴冲冲而来,偏被冷冷拍走的狼狈情态,不然多少可以出口闷气。 书中,赵新路就是用这般的积极表现和甜言蜜语缠住“谢茉”,受伤低落的“谢茉”很快便视他为可依浮木,也便没了之后的相亲。 在那个世界里,“谢茉”是个没有正脸的背景板,她的人生悲剧只是烘托反派悲情宿命的点缀,招来无数读者的心疼同情。 根本没人在意那个被折磨到自·杀的母亲。 即便偶有人提及她,都在批判她的懦弱和不负责任,怎么能把孩子丢给刻薄的赵家人?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自·杀?怎么不能为母则强?怎么……总之就一句话—— 作为母亲,她不合格。 而这些问题,也是反派对原主的无声质问。 谢茉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当一个孩子在母亲被拳打脚踢时不慌不忙躲出门,当一个母亲倒在血泊而她的孩子却只会发愣,那么这个母亲的心还能剩下几分温度? 生儿如叉烧啊。 提到叉烧,谢茉的肚子适时鸣笛抗议,鸡汤的香气还净朝她鼻腔钻,寻味进了厨房,灶上的陶瓷锅正“咕嘟咕嘟”冒热气。 谢茉小心翼翼揭开锅盖,扑面而来的香气越发霸道,等不及赵嫂子,她准备自己动手,可原主是个不爱进厨房的,对粮食用具等的位置印象模糊,谢茉正翻箱倒柜,赵嫂子急匆匆进门。 “哎呦,茉茉找什么呢?给我说,我来找。” 谢茉尴尬微笑:“想煮碗面来着。” “是饿了吧?你再稍等等。”赵嫂子笑,把手里的瓶子放灶台上,解释,“家里的醋没了,我刚又去打了瓶,碰上人闲聊我听了几句。” 谢茉道谢,坐在隔壁餐桌前,视线不时扫向赵嫂子。 赵嫂子手脚麻利,烧水、下面、剥葱、拆肉……没几分钟一晚热气腾腾的鸡汤面就端到谢茉跟前。 淡黄色的清汤、莹润的白面条、细细的鸡肉丝、绿油油喜人的葱段,只面相就让人食指大动,挑面入口,味道更绝。 鲜香爽口,回味悠长。 谢茉和一口鸡汤,竖拇指赞叹:“好吃!” 赵嫂子语气自得:“都是小时候的苦功夫。”赵嫂子很小被卖进大户人家,认了灶上婆子当干娘,跟着学了一手好厨艺。 就着赵嫂子的厨房故事,谢茉吃完愉快的一餐,直奔书房去翻剩下的半架书。 剩下的半架书翻完,谢茉窝进靠窗沙发,禁不住失望地叹了口气。 不管是她接受了这具身体,报答原身,还是对她自身未来利益的考量,谢茉都不能接受谢家被炮灰的命运。 更何况,她的正义感,也不允许眼睁睁看着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的谢济民承受无端的打骂和羞辱,最终背负污名死在寒冷的窝棚里——谢茉在书房翻到好几本谢济民手书的惠民计划,和大量相关知识的笔记,更别提那些快被翻烂的专业书籍。 “嘭、嘭、嘭” 书房的门发出声响,紧接着赵嫂子的声音传过门板:“茉茉我给你送杯水,哎,门怎么打不开?” “稍等。”谢茉怔了一瞬,起身回应。 她刚才一进书房,反手就上了锁。 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谢茉思忖过,能踏进这间书房的除却自家人,部分外人也可以,包括赵嫂子、谢济民的司机和秘书、偶尔登门的下属们。 而这一点愈发清晰地表露出的谢济民冤枉无辜。 谢济民从战争年代淌过来,又怎可能把致命的机密文件放在半公开的书房里? 谢茉打开门,和赵嫂子交代一句“看书看累了”就道谢接过水杯去了楼上房间。 听着踩踏楼梯的“哒哒哒”,她思绪不停。 书中对事发时间没有详尽记载,但总是在原主和赵新路婚后,因而她从今天就要绷紧神经。 现今,她只有一个费时费力的法子可用——每天不定时翻捡书房。 就算要守株待兔,她也必要抓伸向谢家的那支黑手。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科研大院,卫明诚正因老首长的一句话哭笑不得。 “我命令你,这周末必须去相亲!” 6、第 6 章 李青山曾是卫明诚爷爷手底下的兵,在卫明诚因母亲原因拒绝家里帮扶时,卫老悄没声息把亲孙子分配到他地盘,卫明诚给他做了一年勤务兵,之后下放连队至今,从一名小兵到现在的营长,只用了短短五年。 这一切全是他一拳一脚,流汗流血,凭自己本事打来的。 李青山对此十分满意。 只一点令他颇有微词,这小子的个人问题快成老大难了。 不是无人问津,而是太抢手了。 毕竟优秀的人,众人瞩目。 卫明诚过硬的个人素质,敢拼敢打的精神,让他成为军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注定无量。 再有一张过分俊朗的面孔加持。 卫明诚不出意外地被军区不少领导,家属们和一些大胆热情的军中绿花们给盯上。 这回更是几方争抢,从口头争锋上升到全武行,闹出一系列纷争,上头领导眼见越闹越不像话,给他批了一月探亲假避避风头,并一再苦口婆心劝他赶紧解决婚姻问题,完了怕卫明诚左耳进右耳出,又把这难题一杆子指给老领导,李青山。 老领导和卫明诚情分非比寻常,老领导的话,卫明诚总会听进几分。 由老领导介绍军区外的姑娘也是没办法。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想挑起更深的矛盾,大打出手的几家肯定都不能选,至于其他观望的人家,见状也退了。 所以,卫明诚的婚事成为军区一大难题。 不成婚,矛盾继续;成婚,最好在军区外找。 至于和卫明诚结婚的外来小媳妇会不会受刁难……年轻人嘛,有困难多克服克服。 李青山和卫明诚的爷爷通过电话后,便揽下这件事,还估摸卫明诚不再军区找对象,可能是更喜文气些的姑娘,把人选要求跟儿媳妇提了之后,就给卫明诚拨电话要见他。 现在人选找好了,这小子却推三阻四,这可不行。 “人家小谢,今年才二十岁就是咱们市报有名的笔杆子了,文化人,知书达理长得又水灵,再说人家小谢的家世,父母都是老革命,到今还奋斗在一线,人家哥哥觉悟也高,为了国家在西北吃沙子,从各个方面,小谢配你小子足够了。”李青山气得拍桌子,本就是个大老粗,这会儿更是忍不住咆哮起来。 儿媳妇寻摸来的人选不少,小谢搁里面各方面条件都是最尖尖,人长得灵秀,个人素质还高,家庭正派进取,要是小谢这小子都瞧不上眼,那其他人更不成,平白折腾。 所以,他一门心思认准小谢。现今小谢同意见面相亲,他强摁头也得让这小子点头答应。 卫明诚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是我配不上人家。” “胡说!”李青山怒吼,“老子的兵,配谁都配得上!” 卫明诚锋锐的唇角微缓,伸出修长劲瘦的一只手迅捷抽过李青山挨到嘴边的烟,提起茶壶倒满一杯推给李青山:“喝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利落干脆。 “你小子简直胆大包天,敢管老子。”李青山笑骂。戎马半生,荣耀嘉奖无数,可也换来一身伤病,去年彻底交权退休,在疗养院和儿子家来回住住,享起清福。 他有一儿一女,大女儿继承他衣钵在西南某军区,儿子头脑好使在这边研究所搞科研。 李青山大口灌了两口茶,瞧见夹在卫明诚食指和拇指间的那支烟,快手夺过揣进兜里,低头轻咳一声,又若无其事说:“你也到了该考虑个人问题的年纪了,再过几年,那合适的好姑娘早飞了。” 卫明诚淡道:“不急。” “还不急?咱就说这小谢,多少人哭着喊着要娶,人能等你?” 吼完,李青山又问:“你别不是挑花眼了?” 这小子长得的确出挑,身板结实挺拔,骨相立体分明,身上又有高干家庭蕴养出的那股气韵,鹤入鸡群似的,一眼就是他。 “没挑。没那心思。”卫明诚双手交叠,漫不经心说。 李青山石破天惊来了句:“那从现在你给我多生生那心思!” 卫明诚不见惊讶,平和道:“您要讲道理。” “我今天就不讲道理了。”李青山耍赖到底,“我命令你,这周末必须去相亲!” 话毕,他又良心绑架:“我已经都跟人家定好日子了,你要不去,人姑娘可就被晾那了。” 卫明诚试图婉拒:“这周末不行,战友他爸要在市院动手术,托我照看。” 这倒不是借口,他要来靖市探望老首长,指导员顺便给他安排了一项编外任务,照看二营长近期要在市院动手术的父亲,二营长老家就在靖市下面的乡县,他半个月前接到紧急机密任务,归期不定。 他今早抵达靖市,便直接赶去医院,就二营长父亲的病症去咨询医生,预约病房和专家号。 明天他就要开车去接人。 手术前后的时间,他着实不方便走开。 了解了病情和手术安排,李青山说:“看顾战友家属是应该的。” 赞同完,李青山又快速道:“那就定在下周末相看。” 不都定好了,怎么又能随意改时间? 卫明诚要笑不笑盯着老首长。 李青山才不管他,自顾自从茶几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卫明诚手里:“小谢照片给你。” 说完,他怕人追债似的,直接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背手回房间了。 坚决不给卫明诚反对的余地。 卫明诚起身目送,李青山背影“啪”地一声消失在门后才收回视线,摇头一笑,随手把信封放进口袋。 最近一个月,他被婚事闹得不得安宁,影响工作,现在听见“相亲”这词就刺耳。 事实上,他并不排斥婚姻,可他也不想随意将就,因“合适”便凑一起搭伙过日子。 他要的婚姻,得有感情,得有温度。 …… 暮色时分,章明月骑车到家。 进门,赵嫂子正把一盘小葱跑蛋端到餐桌上,不见谢茉人影。 “茉茉在楼上房间?”章明月把手包挂在衣架上,走向厨房洗洗手帮忙摆好餐具。 赵嫂子用围裙擦擦手,忧心道:“吃过中午饭看了会书就回房间睡觉去了,四个多小时没动静,我刚才在门口喊了两声也没人应,该是还在睡。” “睡这么久?”章明月怕谢茉复烧,忧心忡忡朝楼上疾走,“我上去看看。” 气喘吁吁打开谢茉的房门,就见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惨白,鬓边发丝汗湿成绺沾脸颊上,血色褪尽的嘴唇张张合合,发出细碎地掺杂泣音的呓语。 章明月一个跨步坐到床边,轻轻拍打谢茉肩膀,焦急轻喊:“茉茉醒醒,茉茉?” 说着,她又伸手抚上谢茉额头,摸到一头凉湿的汗,赶忙掏出手帕,边替谢茉拭汗边喊:“茉茉快醒醒,是妈妈,妈妈在这呢。” “……妈妈?”一声沙哑不确定的喃喃。 谢茉倏地坐起身。 章明月焦灼忧虑的面孔撞入眼帘,谢茉扑进章明月怀里:“妈妈!” 触碰到温热的皮肤的一刹那,一股酸意直冲谢茉的鼻端。 失而复得的巨大欣喜,委屈悔恨等等复杂又强烈情绪交织一起,如同潮汐,顷刻席卷全身。 章明月眼中满是心疼,轻揩她眼角:“茉茉怎么哭了?” 谢茉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满手水渍,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泪流满面。 章明月搂紧她,温柔道:“做噩梦?梦见什么了?” 谢茉提了提唇角:“嗯,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原身婚后的生活委实称得上噩梦。 先时在书房的一通翻找,让她耗空体力,加上绞尽脑汁地回想书里相关剧情,终于用光所有精力,回房一沾床就陷入黑沉。 可能是她想扭转谢家悲剧的心太过遑急,迫切渴求更多相关的有效信息,她竟然梦见了数个原身婚后片段。 “不怕不怕啊,梦都是假的啊。”章明月搂着谢茉轻晃,柔声说,“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谢茉埋在她肩窝,微微摇头。 谢茉面朝窗外,天幕似被泼洒一滩浓墨,四面洇湿,只远际天边留有一线橘色亮光,而这一点亮光照不暖她沉凝的面色,窝在章明月怀里,倾听她“咚、咚、咚”的心跳声,强劲且活力十足。 好半晌,她勉强控制住原身残存于心底的汹涌心绪。 又拍抚一阵,见谢茉重展笑颜,章明月笑着把贴她脸上的发缕拨开:“好好,都哭成小花猫了。起来去洗洗,不然等会脸疼。” 见谢茉点头,她又叮嘱便带上房门离开。 谢茉起身梳理长发,如同梳理此刻纷繁的思绪。 读小说时,她便唏嘘原身的遭遇,可文字叙述终究苍白,直迎真实画面感受到的冲击里和震撼远胜千百倍。 □□的锐痛,内心的愠恚…… 镜子里纤毫毕现的面庞,竟和她穿书前的相貌极度相似。 恍然见,她似又见到了自己。 她绝对不能接受像原身那样成为小说中下场凄惨,死后还要被质疑谩骂的炮灰。 不,炮灰都算不上,炮灰中的炮灰。 现在,她接管了这具身体,她是自己,也是原身,那么她这个所谓的炮灰就必要逆天改命了。 不久前的梦境所展示的信息,给了她在这个特殊时空,祛除周遭魑魅魍魉,继续安稳生活的底气。 至于梦境内容—— 章明月临出门前告知她和卫明诚的相亲时间定在下周末,卫明诚……原身曾远远瞧见一眼,那时的她困囿于泥淖般的生活,笔挺体面的高级军官,曾是她很多个黑夜黑拷问自己的参考对象,后悔吗? 当然悔,悔不当初。 可一切都太晚了。 谢茉不会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不论父母家庭,还是事业前程,甚至是——卫明诚。 7、第 7 章 下楼时,谢茉已把自己收拾整齐,走近厨房门便听见赵嫂子在说话。 “……这是我昨天买菜听着的,今儿又听见咱们院里的李婶子也和人嘀咕茉茉和白家儿子的事,哎,这一个个的,话越传越不像样。” 谢茉抬步近前,淡淡反问:“怎么个不像样法?” 赵嫂子正在刷锅,转过脸,眼珠滴溜溜地,惊疑不定地瞅着谢茉,讪讪笑说:“……茉茉下来了。” 谢茉到章明月旁边坐下,继续好奇问:“都说什么了?” 背后说人,当事人听见不算,还问在当脸,赵嫂子尴尬得厉害,但也立刻回过神来。 赵嫂子目光闪烁,埋下头忙手里伙计,说得遮遮掩掩:“……就说抛弃啥的。” 谢茉微微一笑:“得是正式谈过对象才称得上抛弃吧,我和白江河可没有,您是知道的吧?” 她和白江河对内对外的关系从头到尾都是朋友,这一点比金子还真,把问题怼到白江河本人跟前也是这个话。 赵嫂子如蒙大赦:“是是是,咱们都知道你们就是朋友,没谈过,是他们胡说八道。” 停了一下,她匆忙补充辩解:“她们造谣,我从来都不参与的。” 怕是没少传家里的闲话。不过,赵嫂子现在这么说却正中谢茉下怀,正愁章明月对赵嫂子太过放心信任。 她今天就要挥刀劈出一条缝。 “谣言可比刀还伤人。”谢茉似恼非恼,屈声问赵嫂子,“可您明明知道她们在造我的谣,都听见了怎么不去说清真相,帮我辟谣呢?” 说完,还委屈地看一眼满面愠怒的章明月。 谢茉因梦境,脸色略憔悴苍白,眉眼低垂,纤长浓密的睫毛似被细雨打湿的黑羽,唇紧紧抿出一线白痕,真是好不可怜。 路人见了尚且要动恻隐之心,更别提亲妈章明月,她视线转向赵嫂子,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赵嫂子听见有人诋毁茉茉,不前去反驳制止,很有点说不过去。 一开始赵嫂子说外面传茉茉流言时,她只气愤碎嘴说闲话的人,更对那两个罪魁祸首咬牙,茉茉一问,她才幡然醒悟——身为谢家保姆的赵嫂子对自家私事了解颇深,当场撞破人传谣,不去反驳,搁旁人眼里便等同默认。 章明月神色略沉了沉。 不过,她还是笑着打圆场:“赵嫂子肯定没顾上。” 赵嫂子一下子懵了。 她去打醋时,院里另一家的保姆正跟售货员叨咕谢茉,琢磨谢茉这回住院是被白江河跟袁向红气的,大院里的人讲究话说三分藏七分,起个开头,两人私下一对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思,她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她装没听见,打完醋笑笑就走了。 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人家说得藏头露尾,她犯不上戳破,平白给人没脸得罪人,更别提当中还有个门路广的售货员,自己不定哪时候就用上人家了。 等见到章明月,不知怎地一冲动,张嘴就添油加醋把事朝严重里给吐喽了。 没想到会被谢茉当面一句赶一句地逼问得心头突突跳。 终于,赵嫂子再也招架不住,涨红着脸,不大自然接过章明月话头:“是,我、我急着回来做饭。我也怕说错话惹麻烦……” 赵嫂子平日瞧着精明能担事,没料到真碰上事,确是个见麻烦就躲的,倒是她看走了眼。 这也说明,赵嫂子心里和他们隔了好几层。 章明月敛尽情绪,温言细语,却把话说得直白:“咱们这些年长一辈的,要比茉茉她们这些丫头更懂厉害,听到有人往丫头们身上泼污水,如果咱们不给她们出头证明,她们该怎么办?” 赵嫂子一脸惭红,喏喏称是。 实际上,她颇不以为然。 小时候,在大户人家做烧火小丫头时,她就明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而且,她刚被谢茉个丫头片子当场下脸,心头正欻欻呲火。 她就是传了个话,外面的风言风语又不是自己搅和的,干嘛拿自己撒气。 赵嫂子看了谢茉一眼,这个本就和人不清不楚的丫头直勾勾地回视过来,那眼珠黢亮,像能把人看穿似的。 反倒是她这个年长一辈的人因为刚刚的咒骂,以及先时便揣了看乐子不嫌事大小心思,心气不足,先别开脸,低头转身去收拾厨具。 谢茉的视线从赵嫂子身上转向章明月。 章女士不愧做了多年领导,养气功夫非常厉害,她不错眼地暗睃着,方才捕捉到她藏于眉宇闪逝的不快。 谢茉目的达到,便不再言语,乖巧安静端坐,听两位成熟的大人若无其事闲聊其他琐事。 今天赵嫂子手脚格外麻利,打扫完厨房便告辞离开。 外头传来院门合上的声响,章明月叹口气:“今天怎地当面让赵嫂子下不来台?私下先同我讲,我再去提点她岂不更圆满?” 知女莫若母。 今天茉茉格外敏锐,抓住赵嫂子的话柄,还冲人发难,和平日的她非常不一样。 她惊喜欣慰之余,愈发心疼。 成长都是摔打中来的。 谢茉故作不服气:“她隔岸观火不说,还幸灾乐祸,我一时气不过。” “你呀。”章明月不忍再说教,无奈又爱怜地戳了一记谢茉额头,心头千头万绪。 这类涉及男女私情的谣言不仅影响往后姻缘,还给婚后的幸福埋雷,并且,在如今这样风声鹤唳的大环境中,总归让人更悬心。 造谣容易,辟谣难。 再难,也得想法子降低影响。 谢茉低头认错状,可低敛的睫羽掩映之下,瞳仁光亮明明灭灭,表露内心起伏不平。 赵嫂子岂止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她更擅长见利忘义、落井下石。 就是她将造假书信藏进书房,且在调查人员问询时编造伪证,朝谢济民头上一盆又一盆浇脏水。 背后操纵赵嫂子的幕后黑手也浮出水面。 仅是回想,袁向红趾高气扬的姿态,浸着毒汁的眼神,仍可化为一根根细针,穿破梦境阻隔直直扎进谢茉眼窝。 不过,袁向红溢满恶意的话,听在谢茉耳里犹如仙音。 “还念着你的江河哥呢?呵,谢茉你真蠢得让人发笑。你瞧瞧,现今是谁坐上你爸的位子,是你江河哥的亲爹啊,哈,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来来来,我问问你这个大傻帽,是谁给你爸炮制罪名把他从高位踹下来?是谁暗里指使农场看管虐待你爸妈,让他们病情拖延死在又脏又臭的牛棚?又是谁让白江河抛弃你跟我结婚?对,还是你念念不忘的江河哥的亲爹。你猜你的江河哥哥知不知道,参没参与?啧啧,眼珠子都瞪出来,真可怜啊……” “你现在就是一只落水狗,又能扑腾多大浪花?这就气得喘不过气了,可我还没说到你家那功不可没的保姆呢……”说着,她便用又轻又缓语气,钝刀子割肉似的慢慢叙说起来。 袁向红如同一条身怀剧毒的蛇,“嘶、嘶、嘶”吐着信子,游弋在原身一旁,以原身的惊惧、绝望、仇恨、悔恨等神情、玩弄。 从回忆里抽离,谢茉长舒口气。 藉由梦境提取的信息,谢茉已有了解决谢家危机的大致计划—双管齐下。 一方面,去搜集白江河他爸白国栋的罪证把柄,以及调查赵嫂子的家里人,特别是她未来会“犯事”的小儿子。关于白国栋的把柄,谢茉目前只有袁向红笼统的一句“跟他儿子一样,年轻时的花花肠子就不少。”,而赵嫂子小儿子会犯什么事,也没具体罪名。 所以,另一方面,她必须坚持“守株待兔”用以兜底。如今,章明月对赵嫂子生了或多或少的防心,总会多关注她几分,谢茉也算多了半个帮手。 九月二十七事发,现在是七月十九,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听上去不短,但用以扭转谢家晦暗命途,可能这份责任太过沉重的缘故,谢茉仍觉得紧迫。 事实上,谢茉还在考虑,要不要旁敲侧击,宛转警醒章明月和谢济民,毕竟两人更有解决危机的能量。 不料,这想法她当晚就打住了。 …… 夜已深,但受白日的梦影响,谢茉辗转反侧睡不着,终于有一个翻转后,她起床端上水杯下楼。 将到一楼听见书房有细细碎碎的声响,她头皮登时一紧,放轻呼吸轻手轻脚踱步凑近。 又近一些,才分辨出是内里有人在说话。 “……齐老的问题今天有结论了,解除一切职务,下放到农场劳动改造。”是一道沉哑的男声。 “怎么会这样?”这是章明月仓惶的嗓音。 “事已成定论,再难更改,多思无益,现下农场监管严格,谁都插不进手,咱们而今能做的便是多看顾齐老的孙辈几分。” “这是应该的,齐老一手提拔栽培了你……没想到齐老那般功勋卓著的人,竟受到如此对待。咱们这边的小庙如今人心浮动,有妖风启势的苗头,这世道……” “社会总在进步,难免阵痛,终会过去的。谨言慎行,按部就班……茉茉醒了?”听见门口细微响动,男人止住话头,拉开门见到谢茉,眉眼温和问道。 谢茉没留心踢到高几几脚,兀自懊丧,就听男人的问话头顶传来。 男人身材高大,肩背宽阔,虽年过四十,但面容依然俊朗不凡,周身一股丰富跌宕的经历赋予他的睿智豁达,让他别具一番超脱大众的魅力。 正是谢济民。 谢茉怔了一息,乖巧问候:“您回来了。” 谢济民错开身,指了指书房的沙发,说:“来来来,进来坐。” 谢茉依言坐过去,谢济民就在边上的椅子坐下:“身体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谢茉:“挺好的。医生说按时吃药,注意休息,三两天就能彻底痊愈。” 谢济民微笑着把她好生打量了一回,颔首赞道:“嗯。我瞧精气神更胜往昔。经这一遭,像是自悟出了一些道理,如明珠拂尘。” 谢茉低眼笑。 谢济民一派温雅和煦:“年少慕艾,人之常情,顺其自然便好。无论如何,都要爱惜己身。” “嗯。”谢茉点头应,她蓦地心头一动,沉吟片刻,慢吞吞朝谢济民开口,“我有一个问题——” 谢济民鼓励地点头。 谢茉赧然笑笑,略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我跟白江河和袁向红闹掰,会影响您跟白副市长的关系吗?” 谢济民略一沉吟,温然一笑:“君子和而不同,爸爸的毕生追求便是做一名有所为的君子。” 谢茉故作不忿嘟囔:“您是君子,别人可不一定,我听说那白副市长在男女关系上可不清白……” “爸爸很高兴你有防范自保之心,可过之不及,不然便失于诚,未免偏狭。”谢济民话语殷殷,“慎思之,明辨之,不要轻信传言,要学会自己分辨是非。” 谢茉:“……嗯。”她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她没有证据。 略略一顿,他又说:“结婚虽是人伦大事,但志向信仰更是人昂立世间的坚实支柱。” 谢茉乖乖点头。 “这次下乡体验如何?跟爸爸交流交流感悟收获。”谢济民颔首转移话题。 谢茉简单说了两句,谢济民专注倾听,张口欲说两句,便被章明月笑着截住:“满脑袋工作,三句话离不了,现在凌晨一点半,再不去睡明早的会还开不开?再说,茉茉聪慧着呢,车轱辘话就甭说了。” 谢济民冲谢茉哑然摊手,再向家里最高领导讨饶。 谢茉笑看一眼,便先离开。 再品味一回谢济民的话,谢茉方惊觉他提志向和工作,怕是认为她依然困囿于儿女私情,因怨怼给白家人“上眼药”…… 她冤枉,但事情往往越描越黑。 谢济民一个日理万机的大领导,怎么会因一贯天真单纯的女儿几句赌气之语,去分心调查下属的私生活,甚至提防于他。 除非她将一切和盘托出,可她怕被送进实验室切片。 她还是心急了。 谢茉只能暂且放弃,待拿到有力的证据再去劝说谢济民,相信到时他会拿出应有的重视。 …… 清早,谢茉睡醒便起床洗漱,火速吃过早饭,急匆匆骑车去单位。 虽有记忆辅助,但谢茉彻底熟悉手上工作,还是用去三四天,这期间她只抽空去赵嫂子家附近转过一圈,略有收获。 今儿,她准备去白国栋曾就职的医院溜达溜达,看能不能撞大运,打听出条猛料来。 未曾想,她刚路过单位不远处的公园,就被人攥住车把拦了下来。 谢茉拧眉转过视线,正对上白江河黢黑幽邃的眼瞳,而他嘴里恰说着—— “小茉,我终于等到你了。” 8、第 8 章 “让开!” 谢茉身体一歪,连忙伸直条腿,单脚撑地,趔趄一下将将站稳。 她自是没什么好声气。 幸亏这是一辆车座偏低的女士自行车,要是二八大杠,她脚掌都够不着地。 “我毁约在先,你不愿意理我,我理解。但是小茉,我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解释。”白江河手上使劲,把谢茉调转车头走人的企图摁在原地,伏低祈求,“罪犯判刑还有个自辩的机会,小茉看在我等了一整个下午的份上,不要走,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自那天离开医院,他心里就长了草,谢茉纤柔楚楚的姿态,宜嗔宜喜的娟丽面容,总在夜深人静时萦绕不去,搔得他一颗心麻痒难耐。 忍耐几日,终于袁向红今晚回娘家,他逮这机会直奔谢茉单位附近堵人,为此不惜跟领导撒谎早退,在这儿盘桓了两三个小时才瞄见朝思暮想的人影。 谢茉远远骑车靠近的景象,不经意唤起他往日接她下班的回忆——他们肩并肩踱步在深秋的林荫道,一阵风过,焦黄树叶扑簌簌下,谢茉侧身站在橘红光晕里,起手接落叶的画面,朦胧且唯美,他的心不由地一颤再颤。 当时有多心动,而今就有多后悔。 懊悔、茫然、焦躁等情绪交织着一股脑朝他袭来,犹如决堤洪水顷刻将他淹没。 白江河遑急辩解:“我是被袁向红逼的。她给我下套,趁我没留意拿住我把柄,胁迫我跟她结婚,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前程,但我爸不能有一个污点缠身的劳改犯儿子,你知道的,现在的环境容不得丁点错。我爸是整个家的支柱,他不能有事,我只能妥协……” 想到袁向红的算计,羞恼、愤恨霎时浮上他眼底。 袁向红作为革委会的小头目,霸占了一套臭老九的小院子,那天她喊自己去帮忙收拾,谁知道去卧室换灯泡时,袁向红故意把他脚下凳子踢歪,毫无防备的他身体倾斜,不慎搂住袁向红扑进她床铺,听到响动的其余人蜂拥而来,见状纷纷起哄,袁向红威胁自己承认两人在谈对象,不然就举报自己耍流氓…… 而他爸妈了解情况后,偏还积极主动去促成这门婚事,他大致清楚他们的想法。 袁向红的爸爸虽然只是个大学后勤部门主任,但她爷爷在省里高就,分管组织部,有他提挈,他爸的官路能更顺更远。至于他妈,曽不止一次跟他讲“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的道理,明里暗里说谢茉大小姐脾气,人又娇气不好伺候,而袁向红则稳重能拿住事,会是他青云路上称职的贤内助。 他怎可能拗得过全家人。 何况,袁向红的恫吓也着实让他惧怕。 耍流氓的罪名一旦成立,不仅他会身败名裂前途尽毁,还会连累他爸为官清誉,这会造成非常麻烦,甚至严重的后果。 所以,他妥协了。 可—— “我发誓我对袁向红只有纯洁的友情,我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你不知道吗?从几年前开始,我的心思就没变过,以后也不会变。” 白江河指天对地,言之凿凿。 他的心是谢茉的。 他从不曾真正背叛自己的爱情。 谢茉丁点不理会他的剖白,反而好奇问:“你被捏了什么把柄啊?” 她是真的好奇,小说中并没记载,不过以她看了多本年代文的经验推断,如果一男一女因设计结婚,多半绕不开一个词:耍流氓。 谢茉脱口问了。 瞧着白江河难看窘愤的脸色,谢茉了然,她猜对了。 在谢茉穿书前的时代,耍流氓多为拘留处罚,可在当前的七十年代,处罚手段和后续影响可要严重得多,轻则劳动改造,重则吃花生米。后来有一项罪名便是“流氓罪”,直到十几年后才被拆解取消。 在这风雨飘摇的年月,谢茉可以理解白江河如今出于谨慎和自保所做的决定,但理解不代表原谅。 不论是现今原主的不知所踪,还是书中“谢茉”跌入泥潭的人生,都和白江河有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他的行为不涉律法,但私德品格有亏。 以后若有机会,她不介意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 白江河强扭过神,说:“不管怎么说,失约就是我不对。家里三代七八口人,我实在没办法不顾他们死活,随心任性。你一向最通情达理,一定可以理解我的难处,对吧?” 谢茉差点气笑。 他毁约失信,另娶他人,还有脸来跟受害人诉苦,要受害人原谅,照他的话理解,那她不原谅还是无理取闹了? 是想来原身以前太单纯,以致这人张口就老cpu了。 按照他的剧本,她怕不得愧疚到反求他原谅,然后你侬我侬互诉衷肠,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茉的目光从他梳得溜滑的发顶擦过,年纪轻轻,一身油腻味。 谢茉别开眼,推车欲走,又被白江河阻拦,同时还听他满含期待地问:“你能原谅我吗?” 谢茉不想和他多纠缠,便随口敷衍说:“新婚愉快,原谅你了,现在能让我离开了吗?” 白江河胸口一窒,旋即无奈笑道:“小茉,你又口是心非。” 以前和谢茉偶尔争执时,她便这般口是心非使小性子,他甘愿被她拿捏,每回都先道歉,哄她开心。 初见谢茉,以为她是一株不流于俗的白荷,深入接触后才知她更似暗藏荆刺的白玫瑰,总于不经意时刺你一下,让人愈发心痒上心。 挺奇怪的,明明才几日不见,可今天的谢茉看起来格外漂亮。 面孔已经不复那天的苍白羸弱,可能是骑车的缘故,白里透粉,水润润的嘴唇嫣红似朝霞,斜瞪来的一双眼晶晶亮,仿似能把人心烫化。 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可他又说不上来,可能是刚才她对自己出奇漠视,让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慌张的缘故? 果然是失去更知珍贵。 谢茉不耐烦了,问:“你到底想干嘛?” 如果可以,她真挺想抡起拳头揍白江河,可她不能。不仅是男女力量体型差的问题,更关键的是,谢茉怕她一拳砸过去,被白江河这个自大的玩意接住,以为自己在跟他撒娇调情,对他余情未了。 如果是这样,她得呕死。 谢茉硬生生忍住了。 “现在的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更不舍得让你为难。”白江河低声说,“只求你别不理我,你如果不愿见我,那我便像以前那样书信交流,能得你只言片语的回复,我就满足了。” 他不提信,谢茉都忘了,回去就把抽屉里那一盒子信毁尸灭迹。 白江河还在继续鼓吹:“我们信仰一致,志同道合,对事物的观点特别契合,我们彼此引为知己,每每交流总能引发共鸣,且双方都受益匪浅。” 他最了解谢茉,清楚那些文字和话语能牢牢勾住她,之前,他一字一句地将她勾到手,之后,也同样能用纸笔引她回转。 谢茉这回真气笑了,还笑出了声。 和着白江河想跟她再续前缘,还是柏拉图式的,境界还挺高。 不说通过梦境谢茉已清楚白江河内里成色,便只谈他一个已婚人士当下的所作所为,而他饱含神情的眼神,像两坨甩不脱的黄泥,把她恶心得拳头都赢了。 谢茉晦气得不行。 “想写就写。”谢茉漫不经心说。 白江河心头倏忽狂喜:“我最近又买了几本新书,颇有感悟,今天回去我就整理记录下来,回头给你——” 白江河的脑子在飞快转动,已经想好三四个藏匿书信的地点了,连以后和谢茉偷会可以找给袁向红的借口他都一连编出七八种了,还在体味这般禁忌的快感呢,谢茉的一句话差点把他吓出好歹。 “我会替你把信转交给袁向红,毕竟你们是夫妻,肯定更有共鸣。” 白江河一脸受伤,不敢置信追问:“小茉,你怎么对我这么绝情?连朋友都不愿意和我做么?” “呵。”谢茉懒得戳破他不轨的心思,免得脏嘴,遂抬头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再不放开我喊人了!到时候给你喊来一顶‘耍流氓’的帽子,就不知你戴不戴得起了。” 虽然流言烦人,但她相信白江河更赌不起,也输不起。 白江河不信谢茉能对他狠得下心,可在看清谢茉的神情时,他又不确定了。 那双光彩湛湛的眼眸,曾令他魂牵梦萦。 可此时这双望向他的眼眸,冷漠疏离,甚至有不加遮掩的嫌恶。 抓车把的手不自觉松开,待他察觉谢茉已掉头,正要蹬车离开,他蓦地反应过来,伸手扯住谢茉的胳膊。 刚要说话,身后忽然刮过一阵风,手腕被人死死捏住,侧脸看到一陌生青年,白江河不悦皱眉质问:“你谁啊,快放开我。” 谢茉也察觉不对劲回头,就瞧见一张眼熟的脸。 赵新路。 这会儿见到真实的人,梦境中那个凶厉模糊的身影突然清晰立体起来。 小说中,反派帅得人神共愤,做为一半基因的提供者,赵新路的长相虽不至于和儿子似的独树一帜,但的确仪表堂堂,高大英俊。 超过一米八的身高,国字脸,浓黑的眉,配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组成最戳这个年代审美的长相。 赵新路怎么会在这边?机械厂可在反方向。更关键的是,他还凑巧出现在此刻。 视线在眼前两人身上扫过。 谢茉眉头挑起微妙的弧度,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赵新路不理白江河的问题,而是一脸正义又可靠地看向谢茉,关心问道:“这位同志,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帮忙把这人扭送公安局?” 闻言,谢茉倏地抬起头。 谢茉还没回答,白江河先气炸了。 眼见今天把谢茉哄回转的计划要泡汤,他本想再争取争取,不料却杀出这么个多管闲事的程咬金。 白江河忍不住气急败坏:“你到底谁啊敢来多管闲事,你快放开我!” “别动。”赵新路嵌住白江河,径直看向谢茉,“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新路,在机械厂厂办工作。” 那天他碰壁回去后,百思不得其解,去打探了一圈,才知道章主任当时去了单位并不在家,由此他推知,拒见自己的人是谢茉,她那时刚刚出院,还未痊愈,该是还需静心修养,才不见外客的。 想到这,他豁然开朗。 丈母娘需要讨好,可在此之前,得先把她闺女勾到手。 谢茉才是他要攻克的中心堡垒。 基本方针确定,余下就是具体行动规划,他用掉不少人情,还搭上几十块的红糖、烟酒、水果等物品,费了几天功夫才把谢茉的方方面面堪堪打听清楚,最后依托了解的信息,制定初遇、相识、熟络、表白、谈对象结婚一连贯计划。 浇筑了他一腔热忱。 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潜心笃行一件事。 所以,只许成,不许败。 今儿是计划实施的第一天,他带了几个跟班来谢茉单位附近逛游,伺机制造“骑车打闹时刮擦到她自行车”这一意外为相识契机。事实证明,连老天都在帮他,尾随谢茉到这儿,还没来得及行动,迎面就砸来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手下的人一再奋力挣扎,赵新路不得不收回神,嘴里还对谢茉说着:“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再动手动脚。” 赵新路这几天抽空专门跟机械厂保卫科的科长请教格斗技巧,学了几招速成的擒拿术,这时候恰巧用在谢茉眼前,可谓一血被警卫单手辖制的前耻。 他兴奋得眉毛飞起。 见状,谢茉虚虚薄笑。 低头眼珠一转,还在琢磨扭送白江河去公安局的可行性。 斟酌再三,谢茉非常遗憾地放弃。 把白江河送进公安局除了能短暂出口恶气之外,再无其他益处,反会带来很多后续麻烦。 首先,若以“骚扰”为名送白江河去公安局,可白江河和她的肢体接触仅是他攥了下她胳膊,警察最多批评教育几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白江河婚后纠缠其他异性纵然不光彩,那么和他这样无耻的人陷入桃色绯闻,恶心她自己不说,还会给甚嚣尘上的流言浇油添火,最后很可能演变成她勾引已婚夫男。 毕竟,即便在现代社会,若是男人婚内出轨,那么思想上还裹着小脚的人都只骂小三狐狸精勾搭人老公,下意识替男人开脱。大学时,她有一个女同学,谈了个已工作的精英男,对方骗她说还是单身,谁知有天上课时闯进来一女人,叫喊这女同学的名字高骂小三、狐狸精,最后女同学休学一年…… 而现在是思想更为保守偏狭的七十年代。 浮在谢茉眼波上的精光渐渐沉溺,直至消褪,不见。 “我叫白江河,在市政部门工作,她叫谢茉,我们住一个大院,很早就认识,我刚才就是找她说点事。” 谢茉刚做好决定,就听白江河强压火气说道。 赵新路闻言一怔。 住一个大院,那岂不是高干子弟? 白江河这名字听着也耳熟…… 他手上的力道不禁松了松,白江河趁机抽回手腕,反身就是一拳砸赵新路脸上。 赵新路愣神之际,被横来的一拳猛地灌倒在地,他下意识伸腿去勾白江河的脚踝,白江河站不稳跌坐在地,懵了一瞬,他奋力爬起来又捣了赵新路两拳。赵新路也被打出火气,开始反击……两人就这般你一拳我一掌地滚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谢茉:“……” 这两人都拱她脚下了,不趁机做点什么可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谢茉抬起脚,暗搓搓在两人身上各踢几脚。 正在考虑是多踹几脚呢,还是骑车走人呢,就听见远远传来一道女高音怒喝:“都停下!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一个手臂缠绕红袖章的大妈急冲过来,挡了谢茉去路。 9、第 9 章 大妈气咻咻疾奔过来,搁边儿上叉腰怒目一站,场面登时凝滞。 白江河与赵新路互相推搡着分开,各自拍打着身上尘土站起来,低头消极抵抗。 大妈下巴朝两人,以及满脸无辜状的谢茉支了支:“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女同志先来。”大妈看向谢茉,指定她,刚说完“咦”了声,“你不是谢市长家的茉茉么?” “我是谢茉。”谢茉费力从记忆犄角旮旯里扒拉出对应的人脸身份,她腼腆笑笑,“王大妈,您好。” 王大妈严肃的神情和缓少许,转头又多瞧了白江河几眼,虽是疑问但口气笃定:“这是白副市长家的江河吧?” 白江河讪讪给王大妈问好。 “既然认识那也别拘谨,都说说吧。”王大妈丝毫没有因认出两人徇私的意思,笑得慈善,态度却铁面。 王大妈的女儿住在市委家属大院,她时常去帮女儿带孩子,常来常往的便和大院里的住户基本都脸熟了。 谢茉灵机一动,抢先说话。 “您应该听说过,我跟袁向红和白江河都是好朋友,今天白江河来找我求助,说他又惹袁向红发火,两天不搭理他了,托我去说项说项,可我还生着他俩气呢……”谢茉顿了顿,眼梢浮上愤慨之情,“他们结婚之前那会儿闹矛盾,我就没少替他们两人传话递东西,怎么着也算半个媒人吧,可他们过河拆桥,结婚竟没提前通知一声,等我下乡回来才听我妈说,这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王大妈您评评理,我该不该生气?” 王大妈背都挺直了,一拍巴掌说:“娶了媳妇忘媒人,可不得生气。” “王大妈您明理。”夸完,谢茉继续不疾不徐地解释,“所以,将才我听白江河又寻我去替他们说和,可不就恼了。我当即就想走,他还偏要追着跟我道歉求帮忙,还高声呛呛了两句,正巧被这位同志撞见,误会白江河欺负我,便冲上来拉拽白江河,两人都没站稳一起摔倒了。” “王大妈,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了。” 谢茉讲述完,一双澄澈盈润的杏仁眼忽闪忽闪地注视着王大妈。 王大妈目光徐徐扫过其余两人,问:“是这样吗?” 赵新路怔了一瞬迅速点头,面上还带了点窘迫:“我见这位男同志挡住这位谢同志不让她走,就想来帮忙,手上劲使大了倒把我俩都带倒了。” 王大妈表扬了他两句。 一旁的白江河则是瞠目结舌。 谢茉到底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了? 谢茉瞥见王大妈瞅着始终不表态的白江河眉心渐渐隆起,于是转脸笑眯眯瞟向白江河,慢悠悠地问:“白江河,你认同我关于刚才真相的叙述吗?” 她在“真相”二字上放了重音。 假使白江河反驳她,那她就实事求是,复述一遍他的话。 晾白江河也不敢在身披已婚这层外皮的前提下,还敢承认向未婚女同志求爱的事实。 这可比单纯的“耍流氓”严重多了。 谢茉在认出王大妈的那刻便意识到,这是洗清近日缠绕在她周身流言的绝佳契机。 因此,她先声夺人,先一步讲述,给她、袁向红和白江河的三人关系打上标签——她只是一个护持在另两人身旁,还不时被遗忘的、可怜的、倒霉的爱情保安罢了。 至于白江河和袁向红两人,风评多少会受影响。重了被说忘恩负义,轻了则是不够朋友。 果然不出所料,在白江河不情不愿点头后,王大妈一脸不赞同:“那你们小夫妻可把人茉茉害惨了。你们谈对象干嘛要扯上茉茉,她因这事没少被人说闲话。” 闻言,谢茉咬咬下唇,眼中委屈稠得凝成水雾,巴巴盯着王大妈伤怀道:“王大妈您是能分辨是非的。我前些天去下乡走访了一个月,回来就累病了,在医院住了两天,一回家就听人造谣我跟白江河谈过对象,还遭他抛弃……您听听这话,我多冤枉啊……” “在我住院那两天,白江河还跟袁向红一起去探望了,他要是真的抛弃过我还敢带新媳妇去,那脸皮得多厚,多不要脸呐,不怕被打出来啊,白江河又不傻。”说完,谢茉转向白江河,笑吟吟问他,“你说是不是?” 白江河一张脸青青白白,一会儿憋得隐隐发紫。 谢茉一席夹枪带棒的话直愣愣轰他脸上,他只觉左右两边腮帮子都火辣辣的钝疼。可他又无法反驳谢茉,嘴跟粘了胶水似的,怎么都张不开。 他不敢再看谢茉笑盈盈的眼睛,只能僵硬地钉在原地,硬生生憋出个“嗯”字。 不再多看白江河一眼,谢茉挪步王大妈近前。 “要真把话问我跟前,我还能解释解释,可都是背地里瞎捉摸,越说越离谱。”谢茉叹口气,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无奈,“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可我现在都没处说理去。” 撑住眼皮不眨,生生把眼眶憋红,再一蹙眉,好不楚楚可怜,让人心软。 “越是这种背后嘀咕的,越是假的。大妈明白。”王大妈爱怜地搂住谢茉,轻轻拍抚着她后背,口里还温声劝说,“茉茉别慌,说出开就好了,传出去那些碎嘴子就知道闭嘴了。” 谢茉信任又依赖道:“大妈您接触人面广,再听见传我谣的,请您帮我分说分说。” 王大妈拍着心口保证:“大妈肯定帮你。” 谢茉黑亮的眼珠儿,乍然浮上碎光,诚恳道:“多谢您。是您那颗热忱的红心染红了您臂上的袖章。” 王大妈摆手谦虚,可一双眼早已乐得没了缝。 笑了一阵,王大妈便把注意力拉回来。 她到底是精于世故的老人,说“不尽早澄清,让谣言面积扩大,到时候你有嘴都说不清。” 她转头又开始批评白江河:“这种流言对姑娘家很不好,会让人们对姑娘产生负面的印象,提起她来就摇头,这让姑娘往后怎么见人,怎么谈对象?” 白江河嘴唇动动,好悬从刚才的打击中拔回神。 现在的他实在没办法想象谢茉去和其他人谈朋友,甚至结婚。 稍一想想,胸口就憋闷得胀痛。 谢茉本应该是他的,一直属于他的…… 见白江河一脸悻悻,王大妈以为他认识到不妥,正愧疚着,王大妈语重心长说:“你回去也想想办法,人茉茉属于受你们拖累,你们可得负责。” 谢茉状似不经意地问:“这种个人作风方面的流言,跟流言双方当事人的前途有没有干系?” 王大妈眉心皱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叹气道:“波及面广了,总归会受些影响。” 谢茉笑睨白江河一眼,低眸不再出声。 前途,是所有男人的软肋,哪怕只是轻轻一戳,都能让他们如临大敌。 两人的对话让白江河顿时一打了个激灵,脑子飞转片刻,继而恭声冲王大妈说:“是。您批评的对。” 白江河其实平时是个挺机敏的年轻人。 但他前些天就是鬼迷心窍似的在谢茉的事上打转,现在被人当头直白提醒,内心深处贯存的“凌云志”劈开迷雾占据大脑中心位,顿时警铃大作。 他心里自我安慰,他结婚了,可新娘却不是心上人,这个事是个男人都得苦闷一阵子,因而他才一时失去机警。 现在,他感知到危机,自然明白怎样对自己才更有利。 白江河一脸真切的说:“谢茉的确是我跟袁向红的好朋友。那时候和向红在一起怕家里人多问,就都先瞒着了。我和她拌嘴吵架的时候,也常托共同的好友谢茉中间转圜……” 他不知缘由的短暂停驻片刻,长舒一口气。 “没想到却连累了谢茉。”他之前一直低头垂眼,这时掀起眼皮,眼神真诚地看着谢茉,一字一顿说,“对不起,小茉。你放心,这事我会去处理。” “至于婚期,那是家里老人的意思。那时你在乡下联系不上……不管怎么说,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仔细盯他一眼,谢茉未发现哪怕一丁点虚假,她心里暗赞对方的表演天赋,因此再看他时更不顺眼了。 渣男! 谢茉不置可否地略一点头。 垂眸略一思忖,谢茉凝眉看向王大妈,问:“王大妈您见多识广,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都多,麻烦您帮我分析分析。我、袁向红和白江河彼此都是朋友,我们三人走的最近,偶尔两两同行,那么比起‘抛弃’这个词,说我不如袁向红输给她,不是更合理吗?说我和白江河谈过,说我被抛弃了,怎么感觉矛头都指向我了呢?谁这么不想我好?” 谢茉估摸着这事少不了袁向红的推波助澜。 王大妈皱眉摇头,模棱两可道:“这……我也说不好。” 谢茉只想给白江河提供一个思路,当然也是顺便挑拨一下。 白江河从自身利益的角度去分析“抛弃”一词,越分析脸越黑。 作为“抛弃”的施与者,不管他是否主动,是否自愿,都免不了沾上诸如无主见、重利忘义、少急智、不机敏、等等负面评价。 至于谁不想让谢茉好……白江河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不论如何,回家都得和袁向红好好谈谈了。 事情说清楚了,王大妈又说教几句,就要转身离开,未免白江河与赵新路接下来继续纠缠,谢茉赶紧追上去,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临走之际,她又跟赵新路道了一次谢。 虽然态度略敷衍,但赵新路却振奋非常。 他和谢茉分属不同的圈子,以前远远瞧过几眼,是比旁人略强些,可没想到这回再见,她人出落得这般出挑。 谢茉的身影在他眼眶中缓缓消失,紧接着就被一股势在必得的精光覆盖。 10、第 10 章 旁边传来脚踩树枝的窸窸窣窣的响动,赵新路扭脸迎上白江河不善的面孔。 “白江河同志,今儿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刚才不了解情况,下手没个轻重,得罪了,还请你多担待。”赵新路未曾想白江河来头如此大,想跟他化干戈为玉帛。 白江河无视伸到眼前的手,撇开探究打量的黑沉眼眸,面上升起不遮不掩的轻蔑和敌视。 赵新路眼皮子一跳,收回手,笑容敛进嘴角。 “嗤,就凭你也敢妄想天鹅肉?不自量力。”白江河冷冷扔下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新路扯出个阴鸷的冷笑,眼神却愈发炽热。 他记起打听着的消息里就有一条说这姓白的经常在谢茉周遭冒头,瞧他刚才撂话时凶狠神情……呵,结婚了仍旧觊觎谢茉。 啧,够胆。 不过,而今他既然要娶谢茉,那白江河日后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到时候,他要仔细瞅瞅市长公子有没有嫉妒得双眼发红。 想想市长公子朝思暮想惦记的人会被他勾搭走,赵新路浑身就刺激得不行,越发迫不及待想把谢茉勾到手。 不过,观谢茉方才的行事,以及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是个颇有主见的傲气姑娘,非是那些随便三两句话便主动跑来咬钩的女人可比。 对他来说也是个难度不小的挑战。 久违的,热血沸腾起来。 今天之前,赵新路以为引诱谢茉对他而言简直易如反掌,他自小被夸赞到大的好相貌等闲便可叩开谢茉第一重心防,之后在和谢茉的交谈中偏重文学和时下思潮,期间三不五时带出几句自己曾上过报纸的文章,相信这一定能博取作为一名记者的谢茉的关注和好感,继而一步步地,拜倒在他犀利的笔锋和思想厚度之下。 可他万万没想到,谢茉看到他人时,不说惊艳,目光只顿他脸上两秒,就毫不迟疑地别开了。 倒是她方才的一颦一笑,跟羽毛落心上似的,痒痒得勾人。 明明夕阳已坠落大半,热气也渐渐退散,凉风不时绕过周身,可赵新路从内而外蓦然泛起一阵潮热,弄得他口干舌燥。 “新路哥,嫂子可要走远了,咱们跟不跟上去?” “哥,刚才怎么回事?你和那小子真的打起来了?” “对啊,你嘱咐我们不要露面,刚才差点就冲出来干·他了,得亏那戴红袖章的大妈跑出来,不然哥儿几个让他好看!” 三个吊儿郎当的小年轻围拢着赵新路,你一言我一语,赵新路被吵回神。 “嫂子真漂亮,比咱们厂花更好看,我就没见过比嫂子更俊的。” “关键嫂子不仅长得好,有文化,工作体面,还是官家千金和咱们新路哥正相配。” 听了半天吹嘘,赵新路才假意不悦皱眉,呵止:“瞎叫什么,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嘿嘿嘿……那不是早晚的事。凭新路哥对付女人的本事,还有你拿不下的妞?咋样,哥你刚才帮了嫂子,还把欺负她的混蛋胖揍一顿,她有没有折服于你英勇的表现,对你一见钟情。” 另一个小弟瞄着赵新路立马耷拉的眉眼,一巴掌糊在踩完雷还傻乐呵的小弟脸上,鄙夷道:“别把你以前见的庸脂俗粉和嫂子比,以嫂子的相貌和家世,不得表现得更矜持,把什么都放脸上,那叫浅薄,嫂子那样的人家讲究藏而不露,你懂个屁,就知道乱起哄。” 赵新路面色稍稍好转,谢茉方才的冷淡大概齐就是矜持,防心重。 该怎么打破这层隔阂呢? 他先前准备和谢茉认识后,打着共同进步的旗号给她看自己的文章,只要她接了文章,便少不了后续的讨论交流,碰面的机会一多,那么发展出男女之情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谢茉连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以文交友”这招初始便受了挫,私心里他也想放弃,昨晚他本想写一篇文章预备着,但憋了一晚只潦草写了三行废话……总之,写文章特别费神不说,效果还未知,他放弃了。 还是得令想个法子,一个行之更有效、更快捷的法子。 赵新路瞟了一眼小弟,又逡视周遭两圈,忽然就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 太阳坠下地平线,只留天边一抹橘红亮光。 谢茉推开院门,小楼的窗棂映出绒绒的暖黄灯光,穿过她墨黑的瞳仁直透神魂,一刹那祛除满身心的疲惫燥郁。 谢茉锁好自行车,站在原地怔怔望向那一方光晕,心仿佛徜徉在一汪温泉里,温温软软,自奶奶去世后,她在这一簇光里又一次体会到家的温暖。 久久伫立。 “茉茉,怎么还站着不进来?”章明月站在门口招手。 谢茉敛神快步朝她走,被她一跨不拉到近前:“今天比前两天回来的都晚,赵嫂子都回去了。” 说着,帮谢茉取下斜背的军绿色挎包,又抬手把她脸颊的碎发掖到而后:“快去洗洗,我等你开饭。” 谢茉脆生生应了,待从二楼下来,章明月已在餐厅等她。 谢济民极少能在饭点前赶回家,不到八九点基本见不着人影,昨天又下乡调研,这回去的地方很偏远,估摸没有一周回不来。 谢茉照常在章明月旁边落座。 红木圆桌上摆了两菜一汤四个白面馒头,菜色就是普通的家常菜,豆角烧肉、青椒土豆丝、西红柿蛋汤,不过味道都不错。 章明月见谢茉吃得差不多,旧话重提,又问起晚归的事,谢茉便把遇上白江河,以及之后的事情都讲了讲,尤其她辟谣那一段,包括后头白江河陈述的佐证。 章明月一脸骄傲赞赏,笑得极为舒心:“今儿有人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也说你跟另两个就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时不时地帮他们传传东西,被有心人瞧见,编排出是非来。咱们娘俩心连心,想一块去了。” 除了和闺女心有灵犀之外,章明月还高兴于谢茉的敏慧,短短几瞬捕捉时机,并且想出立竿见影的法子。 张心眼了。 可最令她惊奇的还得是谢茉不声不响地就把白江河臭骂了一顿,明明都直接骂他脸上了,可偏偏他不敢反驳,连闷头挨骂都不行,还得称赞谢茉骂的对。 想想白江河心里头的憋闷屈辱,她狠狠出了口恶气。 而且这比打完右脸,再打左脸可出气多了。 闺女厉害了。 她刮目相看。 “嗯。”谢茉笑弯了眉眼。 这个时代,流言能杀人。虽然她不怕,更不会为了莫须有的恶意揣测要死要活,但是家里人会受影响,跟着焦心。能澄清是最好的。 “王大妈应承帮忙,她人面广,每天少不了跟那些爱凑堆传闲话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打交道,她找机会透透话,风头很快就能变。”章明月放松地吐口气。 谢茉补充:“她跟咱们大院里的人也都熟。” 章明月连连点头,说:“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我回头去称两斤点心,割一刀肉亲自提去感谢她。” 谢茉头刚点下,又听章明月提起白国栋,猛地抬头。 “我这两天稍稍打听到点白国栋的事,你那天……”章明月的话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 章明月示意谢茉去接。 哥哥谢致明一般会在每周三七点钟左右跟家里通电话,除非双方有紧急事务不在,否则基本不会错过电话。 谢致明人在大西北为祖国的石油事业添砖加瓦,二十七岁已婚,和妻子相识相知在油田,俩人已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谢双星。 上周三的电话谢茉还没穿来,这将会是她和谢致明第一次通话。 兄妹俩感情一向要好,再算上原主出差的一个月,兄妹俩已有五六个星期没电话了。谢茉心跳微微加快,努力检索着和谢致明相关的记忆,慢腾腾挪步去接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道爽朗的陌生女声。 “喂,章主任吗?我是周芬,来跟你确认一下你家茉茉和咱明诚碰面的具体地点和时间。” 谢茉怔了怔,回答:“您好周阿姨,我是谢茉。您找我妈是么,请您稍等,我去叫她。” “好,麻烦你了。”说完,那头又是一阵揶揄的笑。 谢茉倒没不自在,如果不是怕举动出格吓到人,她完全能自己跟周阿姨把相亲的具体事项定下来。 谢茉搁下电话,去厨房拉过章明月,解释:“是周阿姨找您。” 章明月接过电话,说了几句便转头扯住还没走远的谢茉,捂住话筒,征询道:“你觉得几点合适?” 谢茉略一沉吟,说:“下午四点?” 章明月放开话筒,讲给对面。 与听筒挨得近,谢茉便听见对面周芬似乎在跟什么人通报:“周日下午四点,中心公园小湖旁边那棵大柳树下。” “好,我知道……” 可能是周芬又把话筒扯回嘴边的缘故,那道应当是属于卫明诚的嗓音仅有隐隐绰绰的四个字溜进她耳里。 纵然只有四个字,也可辨出他声音的低沉和冷冽。 谢茉微微颔首,暗自评判……嗯不错,是标准的男神音。 对面,周芬确实在和卫明诚明确最终信息,见卫明诚点头,又闲聊三两句结束通话。 挂上电话,她望一眼正在客厅另一边和公公下象棋的英俊青年。 哪怕坐在沙发上,他的脊背依然峻伟挺拔,却又不僵硬刻板,而是自如流畅,带出一股阳刚气的安闲美感,他的一举一动,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 不提他那张好看的脸,只这一身气派,就属她所见过的后生中的顶尖。 拔尖的人都有傲气。 思量片刻,周芬还在走到两人近前,把外头最近有关谢茉的流言委婉地略提了一下。 “啪!” 李青山把棋子拍在桌上,眼见火气都冲上脑门了,他生生憋住,耷眼沉声问卫明诚:“你小子怎么说?” 卫明诚不紧不慢把棋子捡回,轻描淡写道:“现在是新中国了。” 闻言,李青山猛然爆发一阵朗笑。 “是啊,新中国了,留了那么多汗,淌了那么多血,牺牲了万万同胞,咱们靠血肉推翻了封建社会,打倒了资本主义,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建立了新中国。” “新中国没有吃人喝血的地主,没有剥削骨髓的无良资本家,没有打家劫舍的土匪军阀,可这些流言蜚语和地主、资本家、流氓土匪一样,吸人血肉,敲人骨髓,闹得人不能过安生日子。” 说到激动处,李青山直接叉腰站起来。 “咱们把封建社会残骸妇女同志的裹脚陋习强制取缔了,主席用一句‘妇女能顶半边’帮助妇女同志站起来了,怎么还要用封建社会给妇女同志划下的牢笼来囚禁她们?搞封建复辟是吧?!” 李青山气喘吁吁,浓眉一挑,牛眼一瞪,手用力一挥喝道:“谈过又怎么了,新中国没有守节那一套!” “不去唾骂那混球,逮着那点封建糟粕逼迫个年轻小姑娘,真他奶奶见鬼地,比老子还不讲道理。” 他胸口起伏着指了指儿媳妇,语气倒是略缓了缓:“你不要听他们那套。” 不知想到什么,他转而愤愤低语:“真神打瞌睡,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妖魔鬼怪都敢披上人皮跑出来现眼,早晚一锅收拾了他们!” 李青山说完,目光转向卫明诚,却见着这小子眼中的笑意。 他手指隔空朝卫明诚脸上重重点了点。 他知道这小子听懂了自己对当下风气的影射。 “天总会亮,您老别急。”卫明诚敛目,遮住眼底翻涌的沉晦之色,声音却是四平八稳。 他周身自然而然聚拢一股气势,让人不自主地去看他,去听他,去信他。 “哼!”李青山的语气里怒火已消减不少,又把话题拉回来,“老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小子头脑一贯转得快,看事透彻,对形式的分析判断极为精准,早就有了一套自己的行事主张,稳妥中锐意进取。前两年便能跟修炼多年的老狐狸们有来有回,现在得更不得了。 话虽不多,但肚里藏着乾坤。 卫明诚冷峻的眉眼弯折出温和的弧度:“您说的对,要讲求实事求是,我会亲自见过人后再做评判。” 说着,他抬手吃了个李青山的小兵,慢悠悠说:“五局三胜,前两局都是我赢,这可是第三局了,您这局再输,那枚勋章可就归我了。” 李青山赶忙低头瞅棋局,见局势不妙,立马坐下,那点仅剩的火气也没了,直嚷嚷:“这局不能算,你刚才捡了个棋子,肯定不是我摔的那枚,你弄鬼了,不算不算,重新来。” 一挥手将棋局弄乱,心虚地不去瞅卫明诚,只嘀嘀咕咕分捡棋子。 卫明诚眼底藏着丝缕笑意,挑挑眉默许。 他们两个倒是跟没事人一样开始下棋,可边上的周芬却听得两眼发直,人都傻了,恍惚过后,心头猛地被无尽的委屈塞满,眼圈都红了。 不就说了几句话吗,再说也不是她说的,干嘛“突突突”朝她开火? 她冤死了! 白江河也觉得自己冤枉死了。 几句话而已,袁向红却跟吃了火药似的把他骂了狗血淋头。 11、第 11 章 天彻底黑透,袁向红才进家门。 白江河心不在焉和她闲聊几句,自觉铺垫够了,便问:“你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四处主持开大会,不知道留没留意近些日子的流言蜚语。” 他眼皮下搭,偷瞟袁向红。 袁向红敷衍接口:“什么流言?” 白江河简略说:“外头近日有不少我跟谢茉的流言,说我俩不清白。” 袁向红挑挑眉,眼睛闪烁着幸灾乐祸又自得的精亮。 问完话,白江河悄悄观察袁向红的神色,愈看愈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外头的流言蜚语果然是袁向红搞出来的。 心底的火苗“蹭”地点燃。 “向红,这是个人作风问题,不是单是我和谢茉的私人问题,这关系着我的前途。” 袁向红回来前,白江河已经把事情前前后后仔细思量了几遍,按捺下躁动的脾气,心平气和跟袁向红沟通。 “就你还跟我谈前途?”袁向红丁点不在意白江河难看的脸色,讥诮道,“你爸搁上头震慑着呢,你就畏手畏脚,这不敢干那不敢做,一个萝卜一个坑,向上的路越走越窄,人越来越少,别人不下来,你怎么上去?三年进两级,还不够寒掺的,现在这个大环境,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通天路都到你跟前了,你还磨磨蹭蹭不敢下脚,嗤,就你这芝麻粒大小的胆子,趁早歇了往上爬的心思,不被别人反拉下马就不错了。” 她拧身在沙发上坐下,又说:“你可真不随你爸。” 白江河怒吼:“你是不是压根不在乎我的前途,更瞧不上我的理想目标?” 袁向红翻了个白眼,冷冷一哼。 白江河当即急了眼,愤怒地踢了桌子一脚,口不择言:“要不是谢茉提醒,我就算被人搞死都还蒙在鼓里!” 不料,袁向红瞬时炸了。 袁向红的火气甚至比他还大。 她猛地站起来,本就被继母撺掇出来的脾气再压抑不住,狠狠推了白江河个踉跄,气急败坏问他:“你一个人偷偷去找谢茉了?!什么时候?在哪里见的?” 袁向红当然冒火,白江河背着她偷偷私会谢茉不说,现在还听从谢茉的话来质问她,试问哪一个妻子能忍住不发火。 “所以,担心自己前途是假,目的帮谢茉摆脱流言,是吧?” “你竟还敢存花花心思,把我的警告当耳旁风,安生日子过够了,是吧?” 想到这几天袁向红参与的大会,主持的□□场面,手段变本加厉的狠辣。再者,他去见谢茉面对妻子到底心虚。 白江河的火气底气一齐熄了,闪烁其词:“就是凑巧碰上了,再说边上还有其他人呢。” 袁向红翻了两白眼,嗤笑:“你当我是谢茉那蠢货呢,信你的随口瞎扯。” 谢茉现在也变了…… 此时回想起那个让他从头凉到脚的嫌恶眼神,心口如同挨了一记闷拳。 白江河恼羞成怒:“不信你去问问王大妈。咱们都是夫妻了,我是一心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偏你处处疑心,还时时刻刻贬低我,威胁我,是你从没预备安生和我过日子吧?所以才毫无顾忌地任由流言散播。” “那你说为什么外头都在说谢茉被抛弃,”袁向红抱臂讥讽,冷斜一眼,“不是你始乱终弃?” 她只在旁人问起谢茉时,含糊言辞,再引导几句,那群长舌妇便加注恶意揣测自由发挥,将一个天之娇女贬入臭沟渠,毕竟人性本恶,能有几人能拒绝把高高在上的人拉到泥地里,再踩两脚的快·感呢? 谢茉已被描述成被人玩过的破鞋,呵,看她以后再怎么清高! “我对你还不够好么?”袁向红拍了拍白江河肩膀,“嗯?”最后的语调慵懒又冰凉,毒舌吐信般。 白江河□□僵硬。 艰难扯了扯嘴角,他说:“那咱们夫妻一体,万一有心人把话头一转矛头指向我,到时候挂累了你就不好了。” “再说,我前程更好,也能给你面上多添几分光彩。” 说着,他也沉思起来,不知道扩散到什么地步,这个事在单位里的影响深浅,要不要做点什么。 断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袁向红知道这个理,这个男人对前程出奇看重,他爸以他升迁为挟,他便乖乖顺从娶了自己。 “我会留意。”她最终说。 若是还同现今一般,那就放任自流,若是火有转向的苗头,那就干预打压。 瞧她面色,白江河到底没把和谢茉在王大妈跟前唱和的说辞讲出来。 他眼帘垂下,幽深瞳孔淬着冷芒。 胆大妄为,有蠢不自知的毒妇,一定要想办法摆脱。 和她躺在同一被窝,他感觉窒息。 他快受不了了。 *** 谢家。 章明月挂上电话,转去餐厅收拾碗碟。 谢茉跟上去帮忙,旧话重提:“妈,您刚才提到白副市长,他这边有什么事了吗?” “你那天跟我与你爸讲,你听到一些白国栋男女作风问题的传言,我这几年跟人稍微打探了一下,也听着些。”章明月凑到谢茉耳畔,压低声说,“说他年轻时在这方面确实不检点,和当时他们医院的一个年轻小护士走得近,不过小护士不认,很快就组建家庭生了孩子,这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这之后,白国栋倒没再传出什么花花事来,又是十多年前的事,慢慢就没人再提了。”章明月把碗碟放进水槽,打开水龙头。 谢茉把丝瓜瓤递到她手边,追问:“那这小护士现在在哪里工作?” “该是还在医院,她那时的结婚对象就是他们医院的医生,姓徐,名字知情者也记不清了。不过他去山区参与山体滑坡救援时,意外身故。哎年纪轻轻的,挺可惜。”章明月把洗涮干净的碗碟放在棉布上沥干。 谢茉唏嘘:“是挺遗憾的。” 稍顿了顿,她问:“那这护士再婚了没?” 章明月笑着说:“这些闲话不知道过了几道手,再具体的,给我透信那人也不知道了。” 谢茉略失望地“哦”了声。 忖度半晌儿,她试探着跟章明月说:“妈,其实我一直有一点想不明白。” 章明月回身把端过装着剩下馒头的笼屉,严实盖上纱布,放进橱柜,闻言随口笑说:“什么不明白的,说出来妈妈帮你参谋参谋。” 母女俩擦干手到客厅,谢茉抱着章明月的手臂,挨着她坐下。 她垂着眼睑,略赧然说:“我先前和白江河就差挑明最后一层窗户纸了……” 似被章明月含笑的目光鼓励,谢茉凝眉认真道:“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跟袁向红连结婚证都领了,即便袁向红使手段逼婚,可是以白副市长的能为手腕,倘是不乐意,这婚断不能结得这么快,所以,只能是他本身便赞成这桩亲事。” 章明月不禁怔住,而后眼中神采一划,不由地点头。 “端看白副市长的生平履历,便可推断,他对仕途有极大的野望,甚至不乏钻营投机之举,由此可知这人必是势力的。” 章明月笑而不语,目光却亮得惊人。 谢茉偏头看着章明月,说:“既白副市长并非高风峻节,大公无私之人,那么他放弃我,而选择袁向红就不合理了。” “功利一点说,袁向红她爸只是一个大学后勤主任,虽有一定名望,但于白副市长的助益微乎其微,纵使袁向红她爷爷在省里现今身居高位,但一是他人已临近退休之龄,而爸爸正处壮年,事业进入急速上升期,是中央党报都点名夸赞过的政治明星,不出意外的话,前路定比袁老爷更高远。白副市长能有今日地位,定不会短视到看不透这一点。” “所以,”谢茉平铺直叙,“一定是在更大的利益驱使之下,白副市长才做出这般看似不合理的选择。” 这也是谢茉近几天琢磨出来的。从结果倒推,多来几回,总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鉴于谢济民对捕风捉影传闻付之一笑的态度,章明月显然是更好的影响对象。 她会把她的话放心上,并付诸一定行动。 因此,谢茉选择把她自己的推测对章明月和盘托出。 章明月做了多年的妇女主任,人脉遍布全市,在打探消息这方面比身居要职,万众瞩目的谢济民来得更不动声色和隐蔽高效,有她加入,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挖出白国栋掩藏在笑面之下的肮脏面目。 为了让章明月提高警惕,将注意力更多地投放于白国栋身上,谢茉将前世看到的事情,稍加改动讲述起来。 “这两天在单位听说了一桩发生在外地某县的冤假错案,说有人想整当地的一名官员,便举报他给特务露信,去他家一通打砸搜检,找到一封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纸条,上面透露了一些政·府机密,全家当场被拉走,后来有人察觉不对劲,偷偷去比对笔迹,才发现纸条上的字根本不是那人的。” 轻轻摇了摇章明月略崩紧的手臂,谢茉眼含深意地说:“话说回来,白副市长个人作风歪了,这心术泰半不正。他能对枕边糟糠妻不忠诚,又能对僚属有几分仁义?” “不要危言耸听。” 章明月虽如此说,但眼神无焦,明显陷入深思中。 “古人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谢茉低头,“妈妈我担心……” 此刻的章明月内心波浪掀天。 自齐老下放,她便担心老谢,而靖市近来的情势每况愈下,的确不容乐观,老谢会被那群豺狼虎豹盯上吗? 兴许已经盯上了…… 章明月的心一沉再沉。 人无伤虎意,但要有打死老虎的能力。 确实得准备防范起来了。 她目光不自觉转向谢茉,对女儿真正刮目相看起来,相应地也生出了更多疑问…… 12、第 12 章 章明月一把攥住谢茉搭她臂弯的手指,百感交集地惊赞:“茉茉,你令妈妈刮目相看,妈妈不及你敏锐明辨。” 她之前根本没朝谢茉刚才所说的方向去想,只把事情圈定在小儿女私情的范畴,如今转换头绪,略一寻思便认同了谢茉的推测逻辑。 谢茉见章明月已然准备郑重对待白国栋的问题,一直高高吊着的心才算稍稍安定,瞥见章明月欣喜面色里不可忽视的疑惑,她手心微汗。 不过,她对这个问题早有预备。 怪到常胜将军不打没准备的仗。 谢茉仅在内心产生一刹那的气虚,一眨眼心态复又平和,章明月丝毫不察。 “咱家哪怕没与白江河他们家结仇,或多或少,也算有龃龉了,于是我就多琢磨了些。” “我先把他们家放在敌对的那方,再设想他们不安好心……”谢茉对对手指,干巴巴窘笑两声。 她将脸埋进章明月肩窝,撒娇似的挨挨蹭蹭,小小声抱怨:“我可不敢给爸爸说这些,听着了一定会说我想得太多,镇日疑神疑鬼,然后再来几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唯恐天下不乱’之类的批评。” “我这叫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 章明月揉了揉她脑袋,笑着说:“你这丫头竟然编排起你爸爸了。不过给妈妈说也一样。一转眼,我闺女成长得这么优秀,都让妈妈始料不及了。” 谢茉羞赧笑笑,故作傲娇地抬抬下巴,说:“那您以后可得习惯我的优秀。” 章明月笑斥:“大言不惭。” 接着又是一番殷殷叮嘱:“不过,千万不要紧逼自己,也不要过分忧虑,还有我跟你爸在呢,我们俩还没到躲儿女身后享清福的年纪,且得继续发光发热。” 谢茉眉眼弯弯,点头表示明白:“嗯。” 两人说笑一阵,谢茉便辞别章明月上楼回自己房间了。 站在通往二楼的阶梯上,谢茉偏脸回望,章明月正站在客厅中央一脸柔和地看向她,这道长久的视线穿过一室韵黄的光影,在谢茉心头打下“家”的印记。 这一回,这栋小楼不会再归于混乱冷寂,谢家人也不会再落到那般冤苦屈死的境地。 谢茉回到房间,坐到了书桌前,拉开左侧抽屉。 果然在抽屉最深处放着一个雕梅花纹的四方木盒,木质油润,上手沉甸甸的,应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 谢茉打开木盒,里面整齐叠放着一沓信。 她随便抽出两封展开一看,果然是白江河写给原主的信。 略略扫过几眼,扑面而来的油腻差点没把谢茉眼睛糊住。 左一句海燕,右一句暴风,接着便是明志,一副“尔等凡人皆可退下”的睥睨姿态,虽然从中可见他确实读过几本书,浸润过那么一点墨水,但他字里行间表露他好高骛远,更确切地说是中二。 给原主描述的未来愿景,类同后世“承包鱼塘”的霸总。 谢茉眼皮跳了跳。 偏偏原主很推崇他这一套,每回读他信时都心潮澎湃,像一团炽烈的火照亮了她平淡枯燥的生活。 有的信纸都被翻出毛边了,可见她对这些信的珍视。 幸好俩人尚处暧昧阶段,并无露骨文字落于纸上,又原主矜持,回给白江河的信里更无显著可抓把柄。 谢茉不想让章明月见到这些信,便去打了一盆水进屋,把信纸从信封里掏出来,然后一齐扔进水里,顿时水漫上来,洇湿吞没了那些文字。 随即她将斑斑驳驳的信纸取出,放在窗台吹干,回头把它们当做废纸烧掉。 做完后,谢茉休息了一会儿,又把简易木架上的书细细浏览了一遍,用当下的话说,都是能帮助她思想进步的书籍。 前两天,章明月在家来了一次书籍大清理,谢茉房间的小小书架她也没放过。包括楼下书房在内,充满现在所谓的资产阶级靡靡思想的文学作品,都被她趁夜里家中没有外人时收起来锁到地下室了,现在放在明面上的书籍大都又红又专,多是资料工具书,党内刊物,文学作品只剩无挂碍的。 总之,与现今宣传的潮流精神背离,甚至不完全贴合的,都被收起来了,以免它们成为攻讦谢家人思想不纯粹不坚定的证据。 谢茉从抽屉里翻出两张空白信纸,抬头印了报社名称。她拔开钢笔帽,却迟迟没下笔,笔尾戳着脸颊思绪飘走了。 该找一个怎么合理不突兀的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在医院打探消息呢? 其实在章明月说出白国栋年轻那会儿的桃色传闻之前,谢茉便已决定去医院察访,在医院工作时,白国栋不足而立,不可能像如今这般严谨周密,老练而不留痕迹。 贸贸然去打听肯定不可取。 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低头时,余光瞄见待写的那张稿纸,谢茉脑门“叮”地一声有了主意。 把明日要交的稿件搁置一旁,谢茉又抽出张空白纸挥笔写起来,下笔如有神助,文思泉涌,一气呵成。 一个小时后,她揉捏酸痛的手腕,捶捶僵坐许久的腰背,目光不离写满的纸页,流溢着笑意。 *** 报社在一栋二层小楼里,内部可用杂乱无章来形容。两人对坐一张办公桌,桌上不是摊开的书籍就是报刊,用过的没用过的稿纸到处飘,现在天热,即便一大早,也有那不耐热的抓这本书呼啦啦扇起来。 谢茉惊险穿过办公区,敲响主编室的门。 “孙主编,请您看看我这份申请。” 谢茉把昨晚的成果,整理誊抄后呈递给报社主编。 “你想做一期医疗领域劳动模范的报道?”孙主编一边扫读,一边端起搪瓷茶缸子不经心地问。 谢茉说:“也不止劳动模范,我阅读了咱们报社和几个地区往期的相关报道发现,大家好像都偏重报道工业、工厂、工人的报道,对医院、医生、护士则所提寥寥,还有一点,即便报道模范,也都聚焦在劳动模范这一单一领域,我们为什么不扩大视野范围,看看除了劳动模范本人,那些在背后默默无私奉献支持着他们的家人,是不是一样有值得我们称颂讴歌的地方?” “英雄伟大,可在英雄身后的父母妻儿难道就不伟大么?” 孙主任搁下稿纸,推了推厚重的黑框眼镜,拧眉说:“嗯,你说的有理,角度也很新颖,我原责任批准,但还需要跟其他人商量商量。” 稍顿了顿,他看着谢茉,就说:“这样,小谢啊,你先回去,我回头给你答复。” 这一等就到了第二天下午,好在结果是好的,孙主编让谢茉先去了解了解情况,在写一篇稿子交给他审阅,至于最终会不会登报,到时候还要再研究研究…… 谢茉目的达到,已是心满意足,见不见报倒是无所谓。 赵嫂子那边其实没什么好挖掘的,梦境中,袁向红也只透露她小儿子为非作歹,犯事被抓去矿区劳改,后来白国栋给她捞出小儿子,赵嫂子帮他栽赃陷害。 没有赵嫂子小儿子犯事的具体罪名,也没有犯事的确切时间。 这便没法追查,只能一直留心关注着。 谢茉飞骑到医院时,太阳已朝西斜坠。 她把自行车停在门卫处,看门的大爷摇着蒲扇,目光炯炯,不错眼瞅着进进出出的人,瞧见谢茉朝他走来,便站起来,笑问:“小同志有事?哪个单位的?” 谢茉从挎包里记者证递给大爷,说:“大爷您好,我是咱们市报的记者,咱们市报准备写一期稿子,报道咱们医院的模范员工,您人头熟悉,能不能给我说道说道?” 大爷一拍大腿,兴致勃勃说起古来。 谢茉听了两个故事,一看大爷一副滔滔不绝的架势,赶忙插嘴问:“大爷您故事可真多,不过您口中的模范太多了。” “现在大家都铆足干劲,建设祖国,人人都是积极进步的模范,不如您讲两个英雄故事吧,英雄的旗帜更鲜红耀眼。” 大爷开始讲起来,不一会讲到徐医生:“哎,小徐医生去世时才二十五岁,结婚不到一年,孩子才出生呢。再说,他那时候前途正好,再干一年半载就要提干了。” 谢茉强忍急切,问:“那徐医生的爱人?” “小柳是咱们医院的护士,一直没再婚,一个人把孩子拉拔大,很不容易。”大爷喟叹。 谢茉眼神一闪,说:“徐医生的爱人真了不起,一个人养大英雄遗孤,我想去见见她,了解更多情况,您知道去哪里找她吗?” 大爷爽快说:“她在耳鼻科,不过今儿她休息,应该在家,她家就在后面的家属院,你去大院打听打听,很好找。” 谢茉道谢,掏出纸笔又说:“那您也把其他英雄的住址都说一下,我回头也去走访看看。” 门卫大爷把自己记得清的说了,还说记不清的回去帮谢茉打听,谢茉忙不迭道谢,收起纸笔挥手跟大爷道别离开。 此时,夕阳已紧贴地平面,天色渐渐昏沉。 谢茉准备回家,探访的事明儿一早再来。 没走出多远,谢茉蓦地回头,总感觉后面有视线盯在她背上。 凝眉逡巡几圈,并无可疑的人。 谢茉稍稍放心,踩脚踏的速度却更快了。 骑行一段,回看三四次均未发现可疑人,谢茉紧绷的心绪渐缓。 脑中不由地尝试把各方所得信息梳理整合于一处。 十多年前,年轻未婚的柳护士和已婚医院领导白国栋传出桃色绯闻,柳护士驳斥绯闻,并很快和徐医生结婚生子,徐医生婚后不到一年意外去世,他即将升职的事人尽皆知,可谓板上钉钉,而徐医生的遗孀柳护士拒绝再婚,选择独自一人带大孩子。 整件事,乍看正常,却经不起推敲,透着丝丝缕缕,难以忽视的蹊跷。 最令人费解的一条便是柳护士年轻貌美却不再结婚,成为单亲妈妈。 谢茉不敢断言,柳护士和徐医生的婚姻是否为一场交易,柳护士孩子爸爸的身份是否存疑,柳护士和白国栋是否至今仍在隐秘地联络。 诸多的不确定之下,她不能莽撞地去见柳护士套她话,以防打草惊蛇。 谢茉打定主意先去医院家属大院,邻里邻居地最清楚彼此情况,只要探听到一丝蛛丝马迹证明上述猜测是真的,也不需要她再去苦巴巴抓什么实在证据,她只要把这个事巨细靡遗地讲给章明月听就行了,章女士作为共和国女战士,有丰富的斗争经验,不是她能比的,丝丝细微的痕迹和线索便足以助她按图索骥,查出证据,拿捏白国栋。 理清思路,谢茉身心都轻快来。 夕阳的余晖铺展在路面上,一地深深浅浅的金红,道路两旁的枝叶也描上层金边,徒增几分瑰丽的热闹。 隔着暖橘色的光,谢茉眼中的种种景致在她心中画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倏地,眼前光线暗了几度。 谢茉的自行车转入一段狭长的巷道,道两旁的杨树高大茂密得离奇,枝条树叶在她头顶结成一张密密实实的网,遮天蔽日,光线暗沉。 谢茉不禁一怵。 她刚要竭力飞踩脚踏板,尽早逃离这条巷道,突地,从斜前方的树干后走出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吊儿郎当晃到谢茉跟前,不由分说拦住她去路,把她团团围住,口里还嬉皮笑脸轻薄调戏着。 “姑娘要去哪里,用不用哥几个送送?” “长这么漂亮,没人护着一不小心再被……嗳,嘿嘿,姑娘别怕,从今儿起咱们几个罩着你。不过,咱们兄弟也不是冤大头,不做白工。” “陪咱们看两场电影,回头吃饭再敬哥们几个一圈,很容易吧?” “你要是想给咱当对象,也可以……嘿嘿嘿,怎么样,答不答应?” 谢茉埋下脸,握着车把的手背绷起青筋。 13、第 13 章 谢茉低垂敛目几息才缓缓仰起脸。 看清谢茉此时的模样,三人一瞬屏住呼吸。 似乎被几人的冒然出现,和轻浮浪荡的话吓到,就见她苍白的巴掌面孔嵌着一双盈盈滚泪的漆黑眼珠,目光怯怯地,蜻蜓点水似地一一掠过几人,像是猫崽挠人。 三人心神不由地松懈几分,正要再调笑几句,忽见面前的姑娘双眼突然迸发赤亮的光芒,张口就朝他们身后惊喜叫喊—— “公安同志!” 三人立马惊吓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庆幸地长舒口气,再转过头,这姑娘已经调转车头正朝来时的方向急冲,其中一个混混眼疾脚快,回身迈步就追。 谢茉趁三人扭头的功夫,车把一偏,猛一踩脚踏掉头便跑。 这段路比较荒僻,左侧紧临一所小学的后操场,右侧是河堤,现在的小学处于半瘫痪状态,校园里人丁零落,更别提后操场原本就人少的地方,但这条这条幽长的窄路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绕到便要多走三四公里。 碰面伊始,如果她不管不顾高声呼救,喊来救援的可能不大,倒是有更大几率惹怒这三个混混,激得他们失去理智,做出更过分的行为。 所以,她的当务之急是冲出这条路,再高声呼救。 谢茉心脏砰砰砰狂跳。 冲出这条路便能摆脱身后的混混们,谢茉奋力蹬腿,自行车正平稳加速中…… 可自行车提速需要三四秒,就是这三四秒的耽搁,将要快速蹿走的自行车其后座被人大力扯住,一个粗暴的后拉,自行车骤然歪斜,差点把尚在惊愕中未能回神的谢茉甩下来。 其余两人面色不善地赶过来。 谢茉扶车站稳,心跳到嗓子眼。 她尽力维持面上的平静,脑子一刻不歇地飞转,思索恰当的应对法子。 “你别给脸不要脸……”一个混混逼近,攥住谢茉车把,狞笑着朝她脸上凑来—— “你们要干什么?!”一声爆吼从路口传来。 话还没落地,人已疾驰到跟前。 来人丢下自行车,三两步急跨到谢茉身旁,挡在她和三个混混之间。 谢茉抬眼,身前的人已经和混混们言辞挑衅起来,看清这人的侧脸,她眼中不禁闪过浓浓的错愕。 竟是赵新路! 又是赵新路! 这人是赵新路,谢茉的慌乱的心倒是稍稍安定了,她清楚赵新路所求为何,必定不会真的让她受到伤害,因而他会拼尽全力保全她,给她…… 等等! 她竟然会因为赵新路的出现而感到心安?! 她对赵新路明明只有厌恶。 太不对劲了! 谢茉顾不上细想,趁赵新路和混混们吵架推搡的档口立即拉开距离,骑上自行车就跑,这回她边死力瞪自行车,边高呼:“抓流氓,有人耍流氓——” 她冲出这条窄道,飞瞥见路边停靠着一辆军用吉普,驾驶座上的人正推车门,谢茉急忙刹车,身形稍稳便回头去瞧,一道高挺的军绿色背影已闪现在窄道路口。 谢茉灵机一动,冲背影喊:“抓住他们四个,不要让他们跑了!” 喊完,她便骑车朝医院方向飞奔而去。 刚才视线匆匆一飘,掠了一眼军绿色背影主人的上半张脸,那深邃峻拔的眉眼貌似是卫明诚…… 虽然相信兵哥的实力,但一打四谢茉怕他吃力,让几人逮着空子跑了。 此刻的时间点尴尬,不到下班时间,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饭,由是路上几不见行人。 靠近医院,人才多起来。 谢茉心急如焚,路过一处家属院,终于让她碰上两个热心肠的大叔,三人火急火燎赶回去,刚转到路口,就和那辆军用吉普车擦身而过,驾驶座上的人侧脸一晃而过。 笔挺的鼻梁如起伏的山脊,下颌线弧度刀刻般利落锋锐。 果然是卫明诚。 谢茉下意识回头,只有车屁股越来越远的残影。 “就算你们是公安也不能随便抓人吧?”一声恼怒的吼叫从窄道里传来出。 谢茉回神,跟在两位大叔的身后朝发声地靠近。 三个小混混加赵新路,四人一个不少地被两两背对背反手束缚在一起,谢茉睇一眼赵新路掉到胯骨的长裤,怕污了眼马上移开。 至于他崭新的牛皮腰带,正绑手腕上呢。 另外两个小混混被如法捆绑在一起。 边上还有一高一矮两个公安同志。 刚才朝公安同志高低声的,除了赵新路不做他想。 赵新路还懵着呢。 他还跟人推搡着回头一瞅谢茉跑了,瞠目愣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去驱散仨混混立马离开,话还没出口就被巷头疾奔过来的年轻男人堵住。 男人一身绿色军装,身手敏捷,大手擒住他肩膀用力一拉一推,随着膝盖骤然的刺疼,他人已瘫软半跪在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他反应过来时,就发现双手手腕已经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从腰间抽走的皮带绑缚在一起,皮带另一头被男人攥住。 男人此刻正飞身掰上那个最健硕混混的肩膀,蓄力一扯竟生生把人飞甩了出去…… 剩余两混混被吓傻了,再想拔腿逃跑为时已晚,没跑几步就被男人跟拎小鸡崽似的提回来。 赵新路口齿不停地解释他的无辜,军装男人仅冷冷淡淡看了他一眼。 没等他再开口,路口走来两个公安同志。 赵新路心脏一抖,顿住。 男人简略交代三两句便疾步离开了。 留下两个公安同志在听了他的辩词时,依然不松口放人,他这才急眼了,逞一时血气之勇冲公安同志喷火。 “我好端端去救人,你们却把我当罪犯,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我像需要耍流氓的人?你们不要……”赵新路看见谢茉,喜出望外,“谢茉同志你快来跟这俩公安说说,我明明是碰见你遇到麻烦,跑来解围的,和他们三个可不是一伙的。” 赵新路刚说完,边上迫不及待的三个混混已七嘴八舌自辩清白起来。 “我们可没耍流氓啊,就是见这位女同志一个人骑车回家,担心她安全想护送护送,至多再顺便再交个朋友。” “我们真没想干什么,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这位女同志。” “他妈的说谁是流氓呢?我们可不……”其中一个混混忍不住高声飙脏话叫屈,被公安同志沉声呵停。 做公安的自是不缺正义感,矮个的公安又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哪里管他们的狡辩,严厉道:“言语骚扰就不算耍流氓了?!一样是不对的!” “这位女同志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年纪偏大的高个公安视线投向谢茉,不由地怔了怔,旋即便自然而然地挪开。 年轻那公安愣神片刻才别开被谢茉相貌晃晕的眼。 见谢茉抿唇不语,俩公安心里都略有猜测。 赵新路急切催促:“你快说啊谢茉,你清楚的,我不可能对你耍流氓。” 谢茉向公安大致讲述了一遍经过,又蹙眉看向赵新路:“可我和你不熟,只见过一面,根本谈不上了解你。” 赵新路噎住。 当众人面被谢茉下面子,偏又无法反驳,赵新路再挂不住脸子,越发恼怒,柿子捡软的捏,他朝对面两混混厉声喝问:“你们认识我吗?” 俩混混神情闪烁,偷眼去瞧两眼公安,磕磕巴巴回答:“不、不认识。” “……就,这人就突然冲出来了。” “我都说我不是他们的同伙。”赵新路昂头义愤道,“你们得分分青皂白。” 他吐出胸口的浊气,暗自庆幸。 幸好找人时他没亲自出面,刚才还没来得及亮明身份驱离他们又被军装男人打断了。 只期望给他们许诺的好处能让他们一直闭紧嘴巴。 上次的解围,虽然谢茉对他并未生出期待中的好感,但好歹给了几个笑脸,与她面对白江河时从头到尾的冷脸相比,他也算令得青眼了。 他认同小弟的话,天之娇女总会傲气几分。 效果未如预期,却给了他追谢茉的新思路——“英雄救美”。 最快捷高效的跟人拉进距离的方式。 老话说,“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他帮助谢茉一回,她可以只回馈两句不痛不痒的道谢,那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呢,谢茉该那什么来回报?就算都是些小恩小惠,积累起来就是“大恩”,纵使谢茉每回都还人情,那也好,这一来一往便是有交情了,更方便之后的行事。 岂料,偏又出了岔子。 这条路又偏僻人又少,还是谢茉回家必经路,天时地利占着,偏偏出了个搅局的。 先时想,万一倒霉碰上搅局的,三个大小伙,再加一个放水拉偏架的他,三人总能脱身,谁能想到窜出来个武力值那么高的丘八。 赵新路心脏扭成一团,这个结果赵新路完全不能接受! “英雄救美”不成还要被拖进公安局,仿佛就在告诉他甭折腾了,谢茉这个阶梯命中注定不属于你。你这辈子与权贵无缘。 赵新路扫视一圈,眼睛里忽然迸射出凶狠的光。 一次不成那再来第二次,一个法子不行那就再换一个法子。 谁都不能阻他前路!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更何况是他更在乎的权势地位。赵新路回过神来,抬眼看着脸庞精致白皙的谢茉,唯一的想法是:这是我的登天阶梯,早晚要被他踩在脚下。 这张精致面孔的主人突然掀开眼皮,问他:“你为什么来这里?又出现的那么恰巧?” 问完,谢茉默默垂下眼帘,脸上有害怕、疑惑、歉意以及坚决。 赵新路一脸受伤,似没料到因此而被谢茉猜疑,幽幽叹口气,无奈解释:“旁边是我的母校,我来看看,真是凑巧碰上的。” 好心跟来帮忙的俩大叔听了全程,看看赵新路情真意切的模样,信了七八成,小声提醒:“丫头你是不是弄错了,我看这同志不像在编瞎话。” “丫头可不敢这么疑心好同志啊,还是好同志多,坏分子总归是少数。” “我看这丫头怕不是头一回遇上,不免谨慎了些。” “丫头实在生得好看……” 两位大叔的话,谢茉过耳不过心,可不认同。越强调什么,越心虚什么。 赵新路强调“真”,恰恰证明他在撒谎。 两大叔的话赵新路自也听见了,神态愈发问心无愧,他自觉成功圆过去了,又赢得旁观者的支持,底气壮了,便苦笑说:“谢茉同志,你真误会我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智且不成熟,更难坚定立场,再有周围人的劝说,脑袋里能混成一锅粥,谢茉肯定会动摇然后放弃追根究底,说不定还会反朝他道歉。 哪知道谢茉骤然抬头,凝眸,眼神幽幽直直盯住他,一瞬不错锁住他眼睛,直接而肯定地说:“你一直在跟踪我吧!” 赵新路刚因过关而放松下来,猝不及防听见这么直白的一问,反应不及,脸上立时不受控地显出异色。 “我没有!” 几个呼吸后,赵新路激动地大声否认。 可惜,他刚才那般明显的异常已被紧盯着他的俩公安看进眼里。 两个公安还有什么弄明白的。 三个街溜子见人家女同志长得漂亮,起了调戏的心思,堵住女同志满嘴口花花,而这名一直嚷嚷清白无辜的男同志一早就认识女同志,想跟人谈对象,便尾随人家女同志身后想找机会搭讪献殷勤,这三个混混正给了他表现的机会,最终被一锅端了他也不冤。 三个混混没安好心,不是啥好东西。 这个男同志能干出尾随女同志的猥琐勾当也不正经。 “这位同志,你涉嫌尾随女同志,现在跟我们去趟公安局。”高个公安扯住乱扭的赵新路,拧眉沉声说,“老实点,别动!有什么话去局里再说。” 赵新路眼见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捆进公安局,他哪能不慌,急急开口喊冤:“真没我的事啊,谢茉同志,你是帮你出头的,你不能坐视不理,恩将仇报啊。” 他奋力挣扎,双腿大叉步扒在地上,和他绑一起的混混踉跄着被他腿绊倒,下坠的重量又带着赵新路往地面倾倒。 赵新路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他和那混混都试图掌控主动站起来,但因相互牵制只能你吃口土我蹭一脸灰地来回上下倒腾,溜光水滑的头发乱成鸡窝,横七竖八插着树叶草屑,体面的衬衫长裤蹭上斑驳的泥土,鞋也被蹬掉一只。 简直比街上的流浪狗还狼狈。 谢茉朝他移了两步,自上而下俯视:“赵新路同志,既然你没尾随我,那你给公安同志说清楚你从哪里来,走了哪条路,有谁可做证。” 赵新路思考半晌儿,刚要说,又被谢茉打断:“或者说,去向我今天见过我的人核实一下,有没有在附近见着你。” “咳,咳咳……”赵新路卡壳,还要强词夺理,“这可奇怪了,你走的路,我就不能走了?” 谢茉浅笑低头。 赵新路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的话恰恰自爆了他跟踪谢茉的事实。 这边的动静陆陆续续吸引来三五个人,此时也回味过来,敢情这位赵性男同志本身便存有不轨的想头,顿时看向赵新路的目光都带了谴责。 “这个男同志急赤白脸的,原来是心虚啊,还诬赖人家女同志。” “对啊,看着穿戴都挺体面的,怎么做这样的事?” “看这女同志长得俊呗,啧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偷偷跟着人家,不定存了什么更龌龊的心思……” 赵新路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谢茉满眼诚挚:“赵同志,你放心,只要公安同志查明情况后证明你是清白的,那我会亲自向你鞠躬道歉。” 赵新路悲愤不已:“你怎么可以……” 矮个公安心里喷火,看赵新路一副不到南墙不回头,死不认错的架势,再忍不住,解放了他和混混的一只手,又一把拽住他:“别再啰嗦,先跟我们走一趟公安局!” 赵新路自然不肯走,但他一副白斩鸡的体格,又从没干过重活,哪里是这种上过战场锤炼过的转业兵的对手,挣扎都来不及,这公安便轻松地一拖二把他拽走了。 赵新路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还是太着急了。 “贵婿”一词对赵新路的诱惑,如同吊在眼前的胡萝卜之于毛驴,只能看得到却吃不到,让他抓耳挠腮,坐卧不宁,止不住地想伸手去抢。就怕一不留神,只能眼睁睁让机会擦身溜走,那可是条登天捷径。 谢茉就该是他的,是他踩着登高的阶梯。 最后那个眼神一直回想,不会放弃。 谢茉收回和赵新路相碰的视线,心里一沉。 赵新路最后的眼神告诉她,他还会继续作妖。 *** 回家后谢茉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章明月,章明月自是气得不轻。 瞅瞅怒火丛生的章明月,谢茉把她的猜测也讲了。 回来的路上她便捡起之前暂时搁置的那一丝不对劲。她仔细回想,发觉那份不对劲萌发于陷入危难境地的她听闻的那一嗓,石破天惊般,暂时解了她的危困。 那一瞬间,她心里涌上无限感激。 如果她不清楚赵新路本性里的卑劣,如原主那般懵懂天真,对从天而降的恩人必然会生出不少好感。 可他是赵新路。 偏偏那么凑巧,偏偏是他,又一次解救自己。 后世海量的小说影视作品告诉她,事有蹊跷,被用烂的“英雄救美”、“吊桥效应”帮她得出结论。 出乎她意料地,章明月听完后奇异地冷静下来,冷静得诡异,只温柔说:“知道了,往后的事有妈妈操心,你安心。” 然后她话音一转便说起了卫明诚。 而被说的卫明诚在抵达公园河畔时,望见柳树下那一抹纤细身影,视线定格在两条黝黑麻花辫辫尾处系着的鲜红绳结上的一瞬间,心跳莫名迟滞了一下。 14-20 第014章 一眨眼, 周日到了?。 谢茉将才在楼下和章明月闲话,来了?通找章主任的电话,她便自己上楼回房换衣服。 打开立式衣柜, 适合夏季的衣服整齐挂着?,纯白的、碎花的、水蓝的、浅红的短袖衬衫, 裤子则都是黑、蓝两色, 最吸引谢茉眼球的当?属衣柜中央那一竖排半袖连衣裙, 现在叫布拉吉,是从苏·联传过来的衣裳样?式,最受年轻女性青睐。 这些衣服的材质多为的确良。 “的确良”在这个年代代表着?时尚和潮流,它色彩艳丽丰富, 和棉布多染黑、灰、蓝等暗色系颜色相比,具有更强烈的视觉冲击,因而这种不会起皱, 色彩还显眼的布料便成为人们追捧的“紧俏货”。 谢茉拨拉翻看, 指腹搓揉布料, 十几条布拉吉材质都是的确良, 她从中选了?条红白格子的方领布拉吉。 谢茉其实?更爱穿透气的棉布,但的确良早在九十年代便被淹没在社?会发展的浪潮里, 她对的确良的了?解都来自网络小说, 而今她逆流历史五十多年, 穿上的确良做的布拉吉去和一个七十年代的“老?古董”相亲, 微妙的恰如其分。 穿上后, 她照照镜子,活泼靓丽, 又不失文静清婉。 这个身体刚满二?十岁,青春朝气, 满脸胶原蛋白,前世的她却早已大学毕业,挨了?几年社?会的毒打,不知不觉间便丢掉了?这份血气蓬勃。 此时,谢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重拾年轻,情不自禁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嘟、嘟、嘟”三声敲门后,章明月开门进来。 她视线来回打量着?谢茉,一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笑着?说:“这身穿着?真?好看。” 谢茉转了?个圈圈,臭美兮兮:“不是人把衣裳衬得更好看么?” “那是,茉茉穿什么都好看。”章明月笑容更盛,“也不瞧瞧是谁的闺女。” 谢茉笑倒在她肩头?。 “来这边坐下,妈妈给?你梳两条又美又顺的麻花辫。” 章明月把谢茉按在镜子前,虚拢着?她头?发用梳子梳理顺滑,再着?梳柄轻划后脑勺,长发便被一分为二?,她又握住其中一半头?发一分为三,然后麻利地交叉编织起来,匀称黑亮的麻花辫逐渐成型。剩余的一半头?发,她如法炮制。 谢茉特别?享受她动作轻柔地抚弄她头?发的感觉,跟按摩似的,不自觉放松。 前后不超十分钟,她正意犹未尽,便听章明月说:“刚才的电话是赵新路他爸,机械厂厂长赵光耀打来的。” 谢茉蹙眉问:“他说什么?” 章明月口气很淡地说:“赵新路前天被带回公安局后就一直拘押着?,赵厂长说他昨夜才接到消息,着?急忙慌地连夜从外?省回来,刚在公安同志那里了?解了?情况,便打电话来致歉,顺便还探了?探我口风,看咱们能?不能?通融通融放过赵新路这一回。” “这个歉致得真?够顺便的,保人不成,才记起苦主。”谢茉哼笑,“他是不是还拿家里老?人当?借口?” “嗯,让你猜着?了?。”章明月挑眉,笑得愉悦,“说赵新路从小在爷爷奶奶跟前长大,一天都没分开过,如今三天不见人影,俩老?人已经绝食两天了?。” 谢茉冷嗤,真?没新意。 她都能?大致猜到还说了?些什么,不外?乎赵新路孩子脾性,没坏心,就是贪玩,大人别?跟他一个孩子一般见识,这次放回家后一定?好好收拾管教。 放在几十年后,一些“熊”家长还在用这一套说辞给?闯祸的熊孩子开脱。 嗯……赵新路也只?是一个没坏心思的、二?十三岁的孩子罢了?。 不对,还是巨婴更合适,婴儿的内心才是真?正纯净无垢。 “用老?人绝食来道德绑架?”谢茉嗤笑,“这可不是谁惨谁有理的事,有明确的办事章程。” “所以,他话说一半我就打断了?。”章明月笑吟吟,“上了?年纪的人连续两天食欲不振可不敢轻忽大意,得去医院仔细检查检查,看看是不是身体哪里生了?毛病。” 谢茉“啧”了?一声,立马给?章女士献上个大拇指。 响鼓不用重锤敲,都是场面?人,赵厂长倘若装傻继续纠缠,那便是不识趣,要撕破脸的。 “公安局那边有没有进展?赵新路不提,其余三个混混仍旧咬死临时起意不改口?”谢茉问。 章明月抬手拍上谢茉的肩膀安抚地捏捏。 “还是那句话,这事有妈妈看着?,别?担心。”章明月看了?眼时间,撩起眼皮,“时间差不多了?。” 近些日子,她真?切感受到闺女的成长,因而很多事都不再瞒她,这是对闺女的信任,也是爱护,然则有些麻烦让现在的她去处理还为时尚早,她在一旁观摩领悟即可。 听罢,谢茉姑且将这事丢开,顺势垂眼看向手腕,三点二?十分,确实?该出门了?。 谢茉拎上一早挂在衣架上的米色编织单肩包便和章明月一道出了房门。 包包是用细绳手工编织的,带有内衬,和前世某大牌的当季新品类似,所以说时尚是个圈。 谢茉这一身放后世便是清新文艺风穿搭。 她挺满意,俩麻花辫一甩,脚步轻快地踩下楼梯。 “紧不紧张?要不要妈妈陪你去?”章明月送她到院门口。 才刚刚暗嘲赵新路巨婴,谢茉大手一挥表示不需要。 叮嘱的话零零碎碎说了?不少,章明月这会儿也不再絮叨,省得给?谢茉制造焦灼。 约定?的公园离市委家属大院不远,骑车只?需要一刻钟。 今儿,天朗气清,天穹如同一张蔚蓝的纸,寥落几笔白白的云,风一吹,便缓缓游动,慵懒且闲适,地上的谢茉同样?因拂面?的阵阵清风倍感惬意。 已向西偏斜的日头?将树荫拉得老?长,谢茉骑行在浓阴里,不时与?抖起的风丝擦身,因而到达目的地时仍然一身清爽。 公园入园口有一个自行车棚,由一位独臂老?大爷看守,瞧大爷笔挺的站姿,虽破旧但整洁的穿着?,射过来的眼神炯炯锐利,谢茉猜想这当?是一位在战场上流过血汗的老?兵,一位将健全的身体奉献给?祖国和人民?的无名英雄。 正是无名英雄们默默地负重前行,才有了?今朝的岁月静好。 他们值得最大的敬意。 谢茉错开视线,把自行车推进车棚停好:“劳烦您。” 老?大爷只?淡淡点了?点头?。 礼貌且简短地道谢完,谢茉便走开了?。她不敢贸然上前攀谈,搅人清净。 不过,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和另一位战斗英雄进行一场关乎未来的谈话。 公园面?积挺大,谢茉却没闲逛的兴致,找到约定?的地点,她便把包搁到身后的长椅上,往前踱两步静立在湖畔吹风赏景。 谢茉一贯不耐等人,可这一回却是她有意为之。 天气渐热,谢茉不能?接受自己以一副汗气腾腾的狼狈模样?出现在卫明诚眼前,无关讨好,她只?是不愿给?别?人留下难堪的第?一印象,而第?一印象往往定?格了?他人对你的感知和评判。 奶奶常常把“要给?别?人留个好的第?一印象”挂在嘴边教导她,让她养成特殊场合注重仪表的好习惯,比如说第?一天入读新学校,第?一天上班,第?一次当?众发表演讲……等等。 她受益匪浅。 谢茉细细察看了?一遍自身,只?鼻头?微微出了?层细汗,她亦没再理会,任由微风慢慢吹干。 这会儿,虽黄昏未至,但炽白的日光已渐渐染上暖色,泛着?微微的黄,均匀铺洒在眼前这一镜湖面?上,一忽儿,轻风掠过,漾开的层叠波纹断裂破碎化作万千碎金浮于湖面?。 对面?,有一老?大爷正向这片碎金里抛洒钩子,垂钓内里游来荡去的金鱼。 再近前一点,谢茉见着?一对青年男女正并肩而行,这是个夫妻走在路上都不敢拉手的时代,因而这两人中间隔着?一臂宽,那位男同志显然不满足,一直朝女同志歪头?侧肩,悄摸摸地突破警戒距离。 谢茉惬意地轻提唇角,竟是自穿来至今,难得的放松下来。 她沉浸在怡然安适的光阴里,几乎忘却她来此的目的。 而此时,卫明诚正把吉普车停在公园门口,和媒人周芬一起踏进公园。路过车棚,看见独臂老?大爷,稍稍一顿,卫明诚抬手向对方敬了?个军礼。 老?大爷严肃还礼。 两人视线交接两秒。 而后,老?大爷便移开目光,低头?擦拭起一辆自行车车筐,卫明诚亦转脸迈步跟上周芬。 前面?的周芬忽然回头?,踌躇道:“那个明诚啊,小姑娘家家的脸皮都薄,待会你多担待着?点,主动些。” 周芬看一眼卫明诚冷峻的面?孔,剩下的话都吞回肚里。 自这小伙子给?自家老?爷子做警卫,俩人就认识了?,六七年的光景,他们还是彼此客客气气,不是她自持首长儿媳的身份拿乔,不说老?爷子对卫明诚的看重爱护,只?卫明诚本人的能?力前程,她也不敢小觑,是他客气有礼却始终远开一步。 熟识,但不甚了?解。 即便不甚了?解她也明白,卫明诚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他有自己的行事主张,旁人多嘴,那是指手画脚。 在此境况下,她的话只?能?收着?说。 “嗯,您放心。”卫明诚颔首应下。 看他没一丝笑模样?的脸,周芬这心怎能?放下,万一场面?不好看,她回头?怎么跟章主任和老?爷子交代啊。 谁知,等她回神追上卫明诚时,却见他正直愣愣盯着?人家姑娘不放。 这一幕着?实?出乎周芬预料,卫明诚毕竟对这场相亲一直可有可无的样?子,周芬就怕卫明诚见了?人家小姑娘直接严明不婚声明,以他的性情,真?说不好,万一伤了?谢茉的颜面?,让她下不来台,这事便不好收场了?。 周芬眼珠一亮,推了?推卫明诚,笑着?说:“那便是谢茉了?,你们年轻人更有话聊,我就不跟过去了?。” 说罢,不待卫明诚回应,便悄悄走开了?。 倏忽。 谢茉感受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敛神,下意识回头?。 视线一下子撞进一双黑沉如潭的眼瞳里,谢茉瞳孔骤缩。 旋即,她转身朝前两步,粲然一笑,说:“你好,卫明诚。” 第015章 清风乍起, 推起湖面一圈接一圈的涟漪。 湖畔倒垂一株合抱粗的柳树,枝叶葳蕤,映得满阴青翠。 这青翠浓阴里, 盈盈而立一身穿红色格子裙的姑娘。 细柳如垂丝,迎风摇曳, 姑娘的红色裙摆亦随风飞扬, 两相叠合映衬, 便似她?身条轻灵纤柔如柳枝。 姑娘回头,眉眼弯弯,眼神?澄净明亮,湖面粼粼的波光全似揉碎在?她?一双明眸里。 她?蕴笑?的声?音, 乘着风顺着热浪传过来,那份既轻且脆的音色,让他不?由地想起曾悬挂于母亲窗檐下?的那串风铃, 风一吹, 也会响起这般清脆悦耳的声?响。 恍然间。 周遭一切景物都失去了活力和颜色, 只有眼前笑?语盈盈的姑娘, 愈发鲜活灵动,独成一幅色彩秾丽的画。 卫明诚不?由地前挪一步:“谢茉……同志。” 两人?之间仅仅一步的距离, 谢茉需抬头仰视, 近距离见着人?, 她?才知道相片上的卫明诚, 或是匆匆远瞭一眼的卫明诚, 远不?及此?刻的卫明诚风采卓然……以及带给她?的压迫感。 他比自己以往目测的还要高,一米六五的她?只堪堪到他肩膀, 再加上他双开门?似的肩宽,靠得这么近的情况下?, 她?被他完全笼罩。 她?视线扫过他锋利的下?颌线,平移落于他脖颈。谢茉清晰地看到有一颗汗珠顺着他劲瘦的脖颈没入扣着风纪扣的衣领。 她?不?自在?地垂下?视线,却见他垂放在?身侧的手在?不?自觉轻点着,瘦长的五指骨节微突,小麦色的手背上青筋脉络清晰显眼,随着手指的点动紧绷跳动,莫名的力量感和……一丝性张力溢出。 谢茉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后移一步,卫明诚骨相完美的面孔便全然跌进她?的目光里。 极短的板寸这一最易暴露面部瑕疵的发型,偏偏让他本就出色的眉眼轮廓愈发凌厉挺拔,英挺的鼻梁,削薄的唇,不?笑?不?语时,气势十足,极具压迫感,但却衬得他格外英武冷峻。 “是我。”谢茉答。 四目相对。 一时间,时空好似也停滞了一般。 最终,谢茉先行错开视线,抿了抿唇,轻笑?道:“其实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微微顿了一下?,她?又纠正:“确切地说,是我第三次见你了。” 卫明诚略一扬眉,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脸。那日老首长给他照片,他随手收起,之后也没再翻出。 方才甫一见到那两条顺滑的麻花辫,他便颇觉眼熟,漆黑和鲜红的鲜明比称,正是前天?傍晚高呼“抓流氓”的姑娘。 至于另两次,卫明诚思忖少时,便笃定道:“上周四清晨,市医院住院楼下?;前天?傍晚,护城河道旁。” 谢茉微微讶异他的敏锐反应,真?挚笑?道:“前天?多谢你的帮助,不?然就让那四个人?跑了。” 卫明诚说:“不?用谢。” 谢茉解释:“我当时担心你一个人?应对四个青年人?力有不?逮,便去喊人?援手,没想到等我们赶回去,你已经离开了,还把四个人?一个不?落的都留下?了。” 说完,谢茉又不?吝称赞:“你身手真?厉害。” 这话不?是客套的恭维,一打四对一名优秀的军人?来说,应该不?是问题,但一人?降服并?捆住四个会跑的青年男人?便有相当难度。她?以前看过不?少警匪片,男主作为?优秀的警察,在?面对三四个歹徒时是抓不?住所有人?的,往往要上演好一番追逐戏码才可能?抓住一二个。 所以,她?称赞得真?心真?意。 哪想到,目光一直精亮坦然的卫明诚,竟不?大自然地别开了视线。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便又转回视线,快得让谢茉差点以为?刚才出现了错觉。 “谢谢你,卫明诚同志。”谢茉视线直直地看着卫明诚的眼睛,除了表示真?诚郑重,也是观察确认。 卫明诚面无异色,一贯的四平八稳地“嗯”了声?:“应该的。”军人?的职责便是保护人?民。 谢茉还在?想问他前天?着急离开的原因会不?会唐突冒昧。 略一停顿,卫明诚似感受到她?的疑问纠结,已经解释了:“战友父亲住院手术,家里人?农忙,只跟来了个十来岁的孩子陪护,他人?小力微多处不?便,我休假有空闲,每天?会去和他换班照看。” “上周碰面那次,我便是去找医生?咨询相关情况。” 谢茉微笑:“嗯。” 她?能?听出卫明诚刚开口时有不?明显的迟滞,显见这个男人平日不惯向人主动解释。而他方才反常的行为?,一是表明他对自己颇有好感;二则凸显出他并不是一个顽固不?化、固执己见的人?,恰当情况下?,他会灵活主动地作出相应改变,这算是一个令人?惊喜的优点。 这代表,即便两人?间有横跨五十多年的认知鸿沟,她?和他是可以沟通,进而融洽相处的。 捎带湖水潮气的风轻拂在脸上,叫她?说不?出来的舒服。 谢茉笑?得温温然。 她?的声?音低婉:“现在情况怎么样?” “已无大碍,昨天?就出院回乡了。”卫明诚说。 谢茉叹道:“那就好。” 接着她?问起他的休假,以及部队的假期制度,卫明诚一一讲给她?听,还说了和李青山的渊源,中间穿插几?个部队里发生?的趣事,而谢茉也给他说了报社光鲜响亮名头下?,杂乱琐碎却生?机勃勃的工作状态。 渡过最初的生?涩后,两人?间竟有了些熟稔的味道,自然松弛的交流,让谢茉非常舒适。 说不?上是谁先抬步,仿佛自然而然地,两人?肩并?肩沿着湖畔走走停停。 和她?所了解的这个年代的相亲不?同,现在?批判包办婚姻,时兴自由恋爱,具体便是找个中间人?给一对青年男女介绍一下?,见面后互相问问对方家庭情况、工作、工资、特长爱好、生?活习惯等等,如果俩人?都觉得合适,那便正是确立关系,处对象。 这里的自由恋爱便是后世的相亲。 虽说相亲的本质相同,但后世的相亲表现得世俗功利,更?赤·裸,网上就有不?少人?吐槽相亲对象张口闭口都是房子、车子、票子。 谢茉庆幸俩人?有志一同地保持体面自然。 蓦地,旁边的路口急冲出来一个撒丫飞奔的小男孩,谢茉正侧着脸津津有味地倾听卫明诚讲阅兵汇演,一个不?防备,男孩直直朝她?撞来,好在?卫明诚眼疾手快,圈住她?肩头一齐侧身躲开,待她?站稳,他便迅速地收回手。 谢茉惊魂未定地抬起头,陷进那双瞳深如夜的眼眸。 “没事吧?”他沉厚的嗓音添了几?丝低哑。 谢茉怔怔摇头。 视线相碰。 四周静谧。 隐秘处,却有两股看不?见摸不?着的浪潮呼啸汹涌。 “噗嗤。” 不?远处传来一道压抑不?住的笑?声?。 这道突兀的响动打破包裹两人?的无形隔膜,也惊回了谢茉的恍神?。 她?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几?步外的中年妇女,对上她?异样暧昧的目光,谢茉翻了半晌儿记忆,才低低喊出人?来:“……周姨。” 周芬的视线正好奇地瞄瞄谢茉,又瞄瞄卫明诚,来回好几?次,抿住上挑的嘴唇,一脸掺杂了意外以及欣喜的微妙神?情。 “嗯。茉茉饿了没?国营饭店最近新挂牌了白灼虾,都说味儿不?错,可得去尝尝!” 谢茉低头瞥一眼手腕,居然五点半了,不?知不?觉两人?竟聊了一个多小时。 她?下?意识拿眼去瞧卫明诚,他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她?,说:“要不?要现在?就去?确实到饭点了。” 谢茉说:“……好。” 这便是她?选择四点见面的原因之一了。 她?虽很吃卫明诚的颜,但能?否长久相处更?在?性格和三观。若是见面后,卫明诚的性格或观念让她?接受无能?,那她?也会果断挥手拜拜。一个小时的交流,足以令谢茉对卫明诚跟她?的适配性作出判断。 如果俩人?不?合适,那五点多钟要回家赶饭点是个彼此?心照不?宣的体面借口;如果俩人?合拍,那五点多钟便又给了彼此?一个继续深入了解的正当借口。而餐桌上很能?体现一个人?的素质修养。 之前章明月质疑四点是否太晚时,她?就讲了上述原因。 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她?不?好讲出来的小心机。 上午的温度会随着太阳的高升而高升,温度一高脸上难免出油,而再美的仙女,若满面油光颜值也要大打折扣。半下?午则不?同,温度会渐渐降低不?说,随着太阳的西斜,光线也会转暖,有句话叫“黄昏落日看美人?”,便是得益于这份天?然的美颜滤镜。 这会儿的暖橙的光线漫撒在?脸上,面上瞧着多出几?分气血,无端便有了磨皮去瑕的效果。 “那咱们现在?就走。”周芬情绪还在?起伏,语气克制中夹杂着惊叹,惊叹中又带了明显的兴奋。 谢茉禁不?住望向卫明诚,莞颜一笑?。 卫明诚垂眼回看,沉甸甸的一双黑眸在?她?脸上多停顿了两秒。 瞧,效果已现。 她?眼底的笑?意更?深。 三人?走出公园,路过车棚时,老大爷正脊背挺直地端坐在?方凳上编箩筐,他瞅见并?肩走来的谢茉和卫明诚俩人?,嘴角掀了掀,端肃的眉眼也柔和几?分。简单点头致意后,谢茉进车棚推自行车,刚把车锁打开,车把手已被卫明诚攥住。 谢茉微一讶,继而错开身由他去推。 一出来,果不?其然又迎上周芬暧昧的目光,这一回变本加厉,丁点不?遮掩。 只见周芬眼珠一动,忽然一拍脑门?,懊丧道:“我记起来了,院里的钱婶子前两说今儿下?午要来家找我,我给忘了,你瞧我这记性。那现在?只能?你俩去吃饭,我得赶紧回去。” 编完这不?圆满的慌,周芬一边上前从卫明诚手里接过自行车,一边对谢茉说:“茉茉,明诚开吉普来的,待会让他送你回家,你自行车我先骑走了,回头让明诚骑去还你,你看行不?行?” 谢茉:“……行。” 她?还能?说不?么。 让卫明诚送自行车?周阿姨是懂“借书”的妙处的。 刚走两步,周芬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忙从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朝谢茉与卫明诚跟前一递,说:“我这里有同事给的两张电影票,时间是明儿下?午,我不?得闲,就给你们俩吧。” 谢茉低头不?语,卫明诚见谢茉没反对便伸手接过:“谢谢周姨。”低敛的眸子里泛起笑?意。 在?这样的微妙敏感的时刻,递票的人?又是两人?的相亲介绍人?,这两张电影票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不?言自明,他接了,就意味着他看上谢茉了。 谢茉默许,则表示可以和卫明诚进一步接触交流。 她?无法接受头一回见面就确立恋爱关系,对她?来说,太仓促了。 不?过,这位周阿姨的套路还真?多呢。 谢茉拜服。 周阿姨的目光亢奋到冒火,今天?这一趟实在?太值了,意犹未尽,又止不?住涌出浓浓的骄傲。 她?可听老爷子提过几?句卫明诚休假的原因,合军区的姑娘他都没瞧中,偏偏自己一介绍一个准,让这位结婚“困难户”动了那颗钢铁般冷硬的心。 这样的功绩,她?怎么可能?不?兴奋,不?骄傲! 周芬快速跟谢茉和卫明诚道别,骑上自行车一溜烟没了影。 她?还赶紧回去跟老爷子汇报呢! “你拿着?”卫明诚朝谢茉扬了扬捏指间的电影票。 谢茉微顿,错开目光说:“你先收着。” 卫明诚颔首,将票妥善放进衬衫上口袋。 两人?不?再多话,登上吉普车。 不?一会儿,马路上出现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碾碎一地瑰丽霞光,朝黄昏落日的尽处行去。 *** 说是饭点,谢茉俩人?进国营饭店时,一楼大厅七八张桌只有三桌有客。 毕竟这时下?馆子对普通百姓来说是个挺奢侈的事,除非请客或发生?值得庆贺的重大事件,才会咬牙来这么一趟。 菜品刻在?木板上挂在?柜台后的墙上,两人?商量着在?十几?道菜里选出三荤一素,卫明诚抢先把手里的钱票递给服务员。 谢茉也没给他争,倒不?是她?认为?男士买单天?经地义,是她?不?喜欢大庭广众之下?跟人?就账单归属而拉扯不?休,她?一贯奉行有来有回,这一回你请,那下?回就由我请,既分明又不?显生?分。 这时候的十块钱能?抵后世上千块,这一餐花去四块多着实是很奢侈的一餐了。 这个时代的物价让谢茉听着都感动,红烧肉一块二,酱牛肉一块八,白灼虾八毛,西红柿炒蛋一毛二,米饭两毛。 等菜端上桌,谢茉不?禁感叹这时候人?们的朴实。 每一道菜都用料扎实,掌勺的大师傅手上也是实打实的真?功夫,味道相当好。 卫明诚见谢茉吃得高兴,却始终没去碰那盘白灼虾,忖了忖,他搁下?筷子伸手捏了只虾便手指翻动剥起来。 谢茉正低眼逡视餐盘,忽然一只手伸到她?碗沿,旋即一只被完整剥离了外壳的大虾滑入碗底。 谢茉微愕抬眼,就见卫明诚恰又拿起一只虾在?剥,他的手掌虽宽,但手指修长灵活,三两下?将一只虾剥得干干净净,然后手一转放进她?碗里。 会主动观察并?照顾女士的男人?,必须给个好评。 谢茉笑?盈盈向卫明诚道谢:“谢谢……” 来不?及说更?多,她?是察觉到什么,蓦然转头。 果然,周围三桌的客人?正有意无意地偷眼打量她?跟卫明诚。 厅里面积不?大,桌子放得相对紧凑,隔几?桌也能?看清对方眉眼动作。 瞧见谢茉回望过去,稍远两桌的几?人?尴尬笑?笑?就收了目光,只隔着一张空桌的中年妇女径直对上谢茉视线,玩笑?打趣:“哎呦,你对象还给你剥虾呢,小两口感情可真?好,刚结婚没多久吧?结婚时间久了可没这股黏糊劲。” 谢茉:“……” 面对一张热情朴实的笑?脸,即使她?的问题特没边界感,谢茉也实在?反感不?起来。 女人?该是在?等人?,桌面上空空荡荡,只她?手边一个茶杯,此?时她?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润嗓,接着便说起她?刚结婚那会儿,她?男人?那是连洗脚水都乐意给她?端,现在?油瓶子倒了都不?去扶,两口子为?此?掐了那些架都秃噜了一遍,包括两口子因为?一双臭袜子打得头破血流,晚上一钻被窝又和好这种……带有特殊颜色的事也分享了出来,还美其名曰:“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并?挤眉弄眼表示这是保持夫妻感情的不?二绝招…… 完了,还视线来回在?她?和卫明诚身上瞧,笑?得意味深长,说:“你肯定明白的。” 她?不?明白啊。 “咳咳……”谢茉一口米饭差点呛进喉咙里。 卫明诚立马把水杯递她?手里,手指蜷了蜷,到底克制住了起身替她?拍背的冲动,只在?谢茉接过水杯灌了一大口后,蹙眉关切问:“怎么样?要不?要紧?” 谢茉脸颊咳出红晕,眼里更?有泪花飚出。 察觉到卫明诚的盯视,她?都不?好意思看回去,只一味摇了摇头。 卫明诚却是不?错眼地瞧她?。 她?眼帘低垂着,纤长的睫毛上挂着颗滚圆剔透的泪珠儿,像是淋了场晨间小雨的嫩芽,芽身最尖尖上那一滴泫然未落的雨珠儿。 被注视的时间有点长,谢茉以为?他还在?担心,轻咳一声?回道:“谢谢,不?要紧了。” “啧啧。”女人?语气里满是揶揄。 她?倒也没坏心思,只是难得看见这么一对好相貌的小两口,不?免激起她?年轻的记忆,再加上本身爱说笑?八卦,等人?又无聊,于是话一出口就刹不?住车了。 “……”谢茉怕女人?抖露出更?劲爆的内容,更?怕她?当着卫明诚的面再传授自己“御夫妙招”,笑?说,“婶子,那什么……我们没结婚。”所以千万不?要再无私分享他们夫妻间的亲密生?活了,她?替人?尴尬的毛病也要犯了。 女人?愣了愣,突然又一拍巴掌说:“没结婚呢?我看这男同志扒着饭眼里还不?离你,必是好事将近了。” 卫明诚手上动依旧不?疾不?徐的,把最后一只虾剥完,瞟了一眼把头埋碗里,一副认真?吃饭模样的姑娘,镇定自若道:“我在?努力。” 谢茉猛然抬头飞了他一眼,被他黢黑深邃的眼睛逮个正着,视线一烫,她?急急垂眼。 这猝不?及防的明牌,让谢茉不?知道怎么接话,或者该说点什么。 她?这是被间接表白了吗?不?是说这个年代的人?都保守么?还是说军·人?同志比较特别……特别的直接果断? 卫明诚端详几?眼小姑娘绯红的耳尖,扬了扬唇角,眼底弥漫细碎的笑?意。 女人?等的人?终于到了,她?再分不?出神?关注谢茉俩人?,两人?享受了难得的清净。 两人?间的气氛,尴尬中又缭绕着似有若无的暧昧。 谢茉加快挥筷的速度,专心对付卫明诚剥给她?的虾肉,嗯……她?只是不?想浪费。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任何浪费都是坚决不?允许的。 谢茉胃口小吃得少,好在?卫明诚胃口大,清空盘中所有食物。 走出饭店门?口,天?边已染上暮色。 谢茉面对瑰丽的晚霞,深吸一口气,身心通畅。 她?刚要扭脸面向卫明诚,就听他说:“你稍等一会,我回去一下?。” 谢茉点头瞧他回身又进了饭店。 她?朝马路路沿走了几?步,又转身仰脸瞧国营饭店的招牌,正当她?努力辨认右下?方的印章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 “谢茉?真?的是你。” 谢茉循声?看向发声?处。 是袁向红和其他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 “怎么一个人?啊。”袁向红被几?人?簇拥着走在?最中央,显然是这群人?的领头,她?抱臂踱步到谢茉跟前,忽然笑?眯眯地说,“咱们那么要好,我和白江河结婚组建了新家庭,怎么忍心自己的好姐妹做孤家寡人?,我一早就给你寻摸合适的对象,二力——” 她?朝身后一招手,便招来一个高高壮壮,面相凶狠的青年。袁向红拍着这名叫二力的青年的粗壮手臂,热情笑?道:“你看二力怎么样?他可是经过我精挑细选的。”还着重强调了“精挑细选”四个字。 那表情,那动作,特别有影视剧里妈妈桑那味。 谢茉唇角含冷意,送上门?的脸不?打白不?打。 第016章 袁向红这两天正因谢茉气不顺。 外头这两天盛传谢茉作为她?跟白江河的媒人, 他们俩人结婚时却把人落下了,话里话外透着责怪,觉得俩人“过河拆桥”、“吃水忘了挖井人”, 这话她?听了虽然会不痛快,可不至于?大动肝火, 但昨天她?一个心腹跟班却躲躲闪闪地告诉她?, 有些对?她?极不利的揣测正暗搓搓发酵。 在她?一再逼问下, 终于?从?跟班口中拼凑出事情?原貌。 原来上一则“过河拆桥”的流言传开后,有好事者提出个问题,大概意思是不管是相貌性情?还是家庭工作,谢茉都强出她?不止一头, 为什么白江河偏偏和她?谈对?象,除非白江河眼盲,或是她?使了手段逼迫白江河就范, 白江河是个有目共睹的正常男人, 那么答案只剩后一个, 由此得出, 她?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仗义, 不仁义, 心狠手黑…… 接连几盆脏水结结实实泼她?身上, 黄泥沾身似的, 她?刮都刮不掉, 而谢茉呢? 谢茉被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传言, 白江河之所以?让谢茉递东西给她?,是因为白江河对?谢茉余情?未了, 便?找了这么个由头去见心上人,有她?作为遮掩,谢茉也没猜疑白江河的用心,最后稀里糊涂地被人造谣和白江河不清不楚,着实无辜倒霉。 袁向红听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不如谢茉了?! 这话直接戳了她?肺管子?,她?平生最恨听人说。 虽然她?还没找到流言源头,但从?最终的结果来看,她?已断定就是谢茉在背地里搞的鬼。 说来也巧,她?气不顺和手底下人下馆子?排解排解,罪魁祸首却撞到她?手里,更巧的是,她?特地替谢茉挑选的对?象也在。 她?知道以?谢茉又清高又矫情?的性子?看不上二力,早早把二力推出来也会打乱她?的计划,但那又怎样,她?现在就是想羞辱谢茉,让她?灰头土脸,让她?羞愤欲死。 虚假的客套几近崩裂,袁向红心头火被恨意引燃,她?要笑不笑地说:“外头都说你是我和跟白江河的媒人,我俩能成确实得亏了你呢,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儿我也给做一回媒人,你不会不同意吧?你看,我把人都带你跟前?了,我这人心实可不搞嘴上主义。” “谁不知道袁组长对?朋友最够意思。” “就是,就是,袁组长有了好事从?不忘咱们,咱们都承情?,都感激。” “总有那白眼狼,不识好人心。”一个留着**发型的年轻女孩子?双眉一紧,义愤填膺地斜瞥着谢茉嚷,“明明是自?己拿工作当借口,故意错过向红姐的婚礼,却反咬一口,到处宣传都是向红姐对?不起她?,就算真的故意漏掉她?又怎么样,又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哼!” 谢茉睨了“**”一眼,冷冷丢下句“事实胜于?雄辩”,便?不再理?她?,这位明显屁股偏到天边,捧袁向红臭脚的顽固分子?,给她?解释再多都无用,谢茉才不去跟这样的小喽喽浪费口舌,擒贼先擒王。 谢茉掠了掠飘到颊边的鬓发,笑笑说:“我那算什么媒人,顶多算你俩感情?的见证者。再说,做媒那是大妈婶子?们的专长,她?们各个老成练达,我可不敢自?比。” 倏地,她?探身拿眼在袁向红寡淡的五官上流连几圈,笑眯眯地跟玩笑似的:“即使你长得着急,可心态跟不上啊,你啊,还欠缺生活磋磨历练呢。” “没有人生阅历托底,贸然做媒,容易凑出一对?又一对?怨偶。既然咱们要好,你自?然希望我过得顺遂吧。” “所以?,你也别着急替人做媒,等哪天心态跟上长相了,再去给人保媒拉纤也不迟。” 直到谢茉最后提“着急”这词,袁向红才醒悟过来那句“你长得着急”到底是什么意思,“着急”等同于?老相。 谢茉竟然说她?长得老?! 袁向红自?幼在意容貌,虽长相不甚出众,可也会得一句“清秀”的夸赞,和谢茉成为朋友后,在对?方的衬托下,连这句“清秀”都没了,所有的溢美一股脑都跑到谢茉身上,到她?这里就只剩下“乖巧懂事”、“老实听话”这类形容傻呆子?的词。显而易见的区别对?待,令她?愈发在意相貌,对?谢茉的嫉妒也渐渐凝成实质。 旁人说一两句她?面?部的不足,她?尚且怀恨,更遑论谢茉这个她?长久嫉恨的对?象用一副戏谑的口吻当众嘲笑。 袁向红恨得心如刀绞,胸口剧烈起伏,黑沉着面色半晌说不出话。 谢茉眼角眉梢浸染笑意。 打脸么,不就是专找对方软肋戳,对?方越在意,效果越响亮。 瞧袁向红已被气得面色酱紫,看来她?没找错方向。 上次医院见面?,她?就察觉袁向红盯向自?己时,浅棕瞳仁里会不自觉迸发对她这张脸的破坏欲。 袁向红费劲将火气稍稍压下去,一把扯住二力,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放心,二力是我托一个做惯媒人的婶子?介绍来的,我给你说说二力的情?况吧。”说到这里,她?语气中那股的咬牙切齿的凶狠才淡去。 她?重重地出了口气,高声道:“现在最讲究家庭成分,在这一点上,咱们都比不上二力,人二力爸爸是烈士,祖上都是贫农,是伟大的无产阶级,真正好出身。” “咱再说二力本人,高高壮壮,胳膊比一般女同志的大腿都粗,能一拳打飞坏分子?,其?他体力活自?不在话下。为人不拘小节,还实在,从?不搞酸文假醋那套,什么诗啊,什么名著啊,这类宣传叫人腐化的坏思想的东西,二力从?来不看,甘愿化为一柄革命的钢刀,清除队伍里的害虫,批私斗修,为祖国?早日赶英超美贡献所有的力量。” “二力是个难得的有思想,有能力的大好进步青年,怎么样谢茉,二力同志配得上你吧?”唇角上翘,眼角却夹着恶意。 袁向红说得激情?澎湃,边上的几个跟班人都听沸腾了,各个面?红耳赤,激动万分得看向袁向红和二力。 谢茉把她?的话一琢磨,品出味来,总结起来就是,这个叫二力的,家无恒产,一贫如洗,擅长打架斗殴,是他们团伙破家批斗时的头号打手,还有这人生活习惯邋遢,没读过书,心眼不多一根筋,多半还有暴力倾向。 就是这样一个人渣,被袁向红吹成朵花,跟班们也附和,他们倒都是真情?实意的。 “二力这样的同志才是咱们队伍需要的好同志。” “全家贫农,爸爸还是烈士,比这还好的出身不多了。二力同志确实优秀。” “向红姐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怕被某个不识好歹的人当成驴肝肺。” 这几个跟班属于?革命把自?己脑子?革残了的可怜人,谢茉不与他们计较,侧耳细听几句他们的失智言论,谢茉忍不住低头憋笑。 袁向红怕不是跟他们呆的时间长了,便?认为所有人都那般好糊弄吧,张开革命的大旗,扯几句口号,她?便?不敢反驳也不敢反抗,乖乖接受她?安排? 袁向红不会这么天真吧? 袁向红见谢茉垂头不回答,以?为谢茉正因自?己介绍二力这样没文化又粗鲁的泥腿子?羞愤憋气,阻塞的胸口总算能呼吸了,她?懒洋洋地扯了扯唇,自?以?为又给谢茉一刀:“你不会真对?白江河念念不忘吧?” 她?对?白江河只有占有欲,没有男女之情?,因为谢茉跟他走得近,她?才去想方设法把他从?谢茉手里抢过来。没抢到手时,还有几分兴趣,得到后只觉索然无味,甚至看到白江河那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就生厌。 哪知道,抬起脸的谢茉不见半丝受辱的愤恨,听了她?这么冒犯的质问,神情?也不带郁愤,反而一脸轻松。谢茉稀松平常说:“嗐,流言你也信?” 顿了顿,她?又说:“其?实你跟二力同志更合适,你们思想同步,工作合拍,经常同进同出,最关键的是你对?他非常了解,也非常欣赏,只是可惜了,你英年早婚。” 袁向红瞠目,一双眼瞪成铜铃:“你别胡说八道,我们清清白白!” 谢茉一点不气虚地说:“这可不是我胡说,我前?两天偶然间听了一耳朵,本来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的,流言嘛有几句能当真,随便?听听就行?,不过看你这么在意,我也就不瞒你了。” 在面?对?存在分歧的问题时,不要试图去说服对?方,只要找一个无解的问题把对?方绕进去就行?了。 袁向红见谢茉一脸问心无愧的神色,迟疑地问:“说我?说我什么?” “那我可真说了。”谢茉露出个难为情?的笑,果断把毛线团踢给对?方,“他们说你和年轻男同志勾勾搭搭,经常两人关起门?来独处。他们都骂你结婚了都不检点,搞破鞋,嘲笑白江河的帽子?变了色,做了活王八还不敢吭声。” 袁向红一听肺都气炸了:“胡扯!放屁!我和二力清清白白的!这是严重的污蔑!” 几个跟班却面?面?相觑,神情?逐渐微妙起来。 自?从?二力同志加入他们的队伍,袁向红的确经常找他避开人交谈,有一回还被人撞见了,当时俩人在一处空屋子?里,袁向红正朝二力脑袋凑,不过袁向红解释她?是在交代二力秘密任务。 那时大家都相信袁向红的解释,更不会去怀疑两人的关系,现在被谢茉这么一说,登时都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袁向红不会真和二力乱搞男女关系了吧……他们不敢一口否定,大家都清楚袁向红瞧不起白江河,嫌弃白江河窝囊缺胆气,反而二力勇猛胆大…… “我们每天除了回家,基本都待在一起。他们可以?给我作证,我没有乱搞男女关系,我清清白白,本本分分。” 袁向红目光投向身后,岂料,跟班们碰上她?的视线后都会不自?然地躲开,她?太阳穴猛地突突跳起来:“你们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还是说这谣言就是你们当中的某个人编造的?” 跟班们忙摆手否认,口称“不敢”、“不能”,又急赤白脸发誓。 袁向红对?跟班们临时跳水般的行?为极为光火,一脸几个问题将她?的心火堆得更高,目光森寒地厉声威胁:“最好和你们无关。如果让我逮到造谣的人,可别怪我不客气,撕烂嘴都是轻的,你们见识过我的手段!” 跟班们连连点头,噤若寒蝉。 谢茉说:“身正不怕影子?斜,长舌妇们的话不搭理?很快就过去了,但既然你要追究到底,那能不能麻烦你顺便?帮我把前?些日造我谣的人给揪出来?那黑心烂肺的玩意,造人黄谣,早晚报应到自?己身上!” 说完,她?还睁大眼睛眨巴着朝袁向红一笑,慢吞吞地问:“你说,对?不对??” 袁向红一下子?气噎。 第017章 袁向红作?为谢茉谣言的始作?俑者, 虽被对方直接骂到脸上?,也不能反呛回?去。 前?一句还对造谣者深恶痛绝,后?一句就因谢茉唾骂诅咒造她谣的人?而驳斥她, 这不仅是自打嘴巴,更是不打自招, 变相跟谢茉承认她便是那个炮制谣言的人?。 她沉默, 企图蒙混过这问题。 袁向红面皮紧绷, 不回?答,谢茉却没眼色的追问:“难道你觉得这样的人?,不该遭报应,不该被骂, 被唾弃么?” “你不认同吗?”谢茉蹙眉,义正词严,“那你可要背离广大人?民群众了, 背离群众等同于背叛组织, 背叛革……” 革命叛徒这顶帽子沾都不能沾。 袁向红不敢再沉默, 她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还生怕吞得慢了,谢茉当真把这顶要命的帽子扣她头上?。 袁向红含笑的嘴角溢出几丝狰狞, 舌尖咬出两个字:“……认同。”出声之际, 她心头陡然窜上?股从前?未有的屈辱, 像是有无数根锋利又柔韧的线捆缚住心脏, 一点一点收紧, 直到把心割得七零八落。 不想再被谢茉怼脸指桑骂槐,工作?经历令她膨胀了自我?, 也增长了她的疑心,顿了顿, 袁向红突然直眉楞眼问道:“这谣言不会就是你编的吧?我?之前?可没听着一丝风声。” “不是我?。”谢茉理直气壮,“咱们?工作?生活基本不重合,你二力同志钻空屋,多?隐蔽的事啊,我?怎么可能清楚。” 袁向红又一次被谢茉加重音的“钻空屋”仨字噎住。 袁向红能造谣她,她凭什么不反击,造谣成本低廉,随便找个时间?地点上?下嘴皮一碰的事,而且在这个年代造谣还不犯法。 本来?谢茉随口一编恶心恶心她,还用了个含糊的“男同志”代替,可瞧几个跟班闪烁着暧昧的神情,她明白了,袁向红真和男同志空屋独处,更巧合的是,这位男同志正是二力。谢茉不信袁向红瞧上?了二力,二力明显是被袁向红拖出来?膈应她的,由此推测,先时这俩人?避开?旁人?独处,八成是在密谋怎么算计她。 只不料,他俩的行为反而成了她一通瞎扯的佐证。 所以,袁向红搬起石头还没朝她扔呢,先把自己?割伤了。 谢茉脑海浮上?一句话,行不义必自毙。 既如此,那就别?怪她不留口德了,一个“钻”字足够令当事人?羞愤,旁观者浮想联翩。 细细欣赏几眼袁向红和茄子同色的脸,谢茉低头嘴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就是要当着你的面怼脸骂你,看你明明憋出内伤,不仅不敢回?嘴,还得自打自脸的屈辱模样。 这脸打得爽了。 袁向红冷眼一乜谢茉坦然自若,又气势十足的模样,再掠一圈跟班们?心虚不自在的眼色,基本上?确定不是谢茉。 “你清者自清,别?生气。”谢茉遗憾地说,“不过,你一个刚结婚的小媳妇确实不好让人?这么毁你名声。你和白江河男豺女豹多?般配啊,他要是信了那些传言对你产生误会,你俩还不得闹矛盾。” 她又指了指跟班们?,说:“幸好他们?可以替你作?证。” 嗯……就凭这几个人?藏不住半点心思的模样,一定会将这桩无中生有的绯闻散播出去。 “我?们?可以作?证,袁组长找二力同志都是在商量大事。” “对!袁组长从没和任何?男同志钻过空屋子。” “会不会说话,不许说钻空屋子。多?不正经。” 谢茉眸中的笑意多?到沁出来?,由这么几个人?去作?证,就是瞎子都能听出猫腻来?。他们?只会让这事越描越黑,越传越广。 袁向红脸色黑沉,用目光锐利若利刃狠狠刮了一眼这几个神情闪烁,底气不足的废物,越发认定他们?当中有人?出卖了自己?,她像是一直被人?破坏领地的毒蛇,心里正酿着毒汁,寻机清理异己?。 她生生忍住喷火的冲动,不能让谢茉看笑话。 谢茉却已瞧得一清二楚。 怀疑的毒刺一旦扎下再难拔出,而怀疑却能瓦解内部的和谐团结,人?心迟早散乱,那时候少去坚实拥趸的袁向红还怎么抖得起威风。 一道粗声粗气的男声嗡嗡响起来?:“俺和袁组长可没搞破鞋,俺是要找个黄花大闺女结婚的。” 二力一双灯笼似的大眼珠子直勾勾盯着谢茉一眨不眨。 谁是破鞋?谁不是黄花大闺女?袁向红阴沉着脸用手肘狠狠戳了二力一记。 见状,跟班们的神色愈发微妙。 不知道已经被袁向红判了刑的他们?转脸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二力多?瞅人?家姑娘几眼袁组长都要吃醋嫉妒,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还让他们?怎么作?证?睁着眼说瞎话吧。 至于袁向红在和二力有一腿的情况下还要给他介绍对象的原因,多?半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们?自以为看穿所有真相,都是一副大受震撼却只能憋着的扭曲模样。 袁向红的确嫉妒二力被谢茉容貌蛊惑,不过转瞬她又高?兴起来?,二力就差把眼粘谢茉身上?了,她之前?鼓动二力的计划想来要成行了。 “你看二力也澄清了。”袁向红说,“你东拉西扯一大堆,不会是瞧不上?二力这名无产阶级革命斗士吧?也是你们?书香门第,讲求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瞧不起地里刨食的农民兄弟,因为他们?是粗俗又没文化的泥腿子,你就想找个干部家庭的少爷公子吧?” 说完,袁向红懊悔不迭。一时得意忘形,居然一不小心把真心话秃噜出来?了。 谁都知道农村苦,农民整体?素质偏低,可这话不能放大面上?说,这是政治不正确,当下无产阶级高?于一切。 谢茉前?头想着袁向红挨了她两记闷声脆响的巴掌会识趣离开?,谁料袁向红根本不懂见好就收,甚至变本加厉,把她当傻子糊弄不算,还想占据高?地批判她,谢茉一个在机关?单位工作?过的人?,哪里受得了别?人?举的旗帜比她还高?。 谢茉嘴一勾,哪能给她反口的机会,果断地,她抢先喝道:“袁向红同志,你大小也是个干部了,张口上?品下品的,闭口高?啊低啊的,你工作?经常接触资本家、地主,见识过他们?腐朽奢靡的生活,心生向往了?可那些可都是糟粕,是沾了人?血的大山,是注定要被打倒的。袁向红同志!你的党性呢!你的原则呢!” 袁向红直接被她铿锵有力的话吓住了。 她瞪大眼睛,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声。 谢茉不理她,持续输出:“现在没有这个门第,那个门阀,更没什么少爷公子,新中国人?人?平等,你竟还将封建社会的等级观念奉为圭臬。” 她指了指二力,说:“还有,你居然称呼辛苦供应全国人?民衣食的农民兄弟泥腿子,讥嘲他们?没文化,也对,你信奉‘惟有读书高?’,还把人?分三六九等,你自觉读过书高?于他们?,言辞里就少不了轻视贬低。不过,这幅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做派,比剥削咱们?无产阶级的地主、资本家还让人?寒心。” 谢茉一脸严肃,恨铁不成钢:“你一天到晚闹革命,还没把队伍清除干净,自己?反而被害虫同化了,思想产生严重偏差。” “依我?看,现在就得革革你,帮助你剔除腐坏的思想,早日重回?咱们?纯洁的革命队伍。”口气相当大义凛然。 跟班们?瞠目结舌。 袁向红目眦欲裂,脸比水沟还臭:“你不要血口……” “我?还没说完。”不给急得脸红脖子粗的袁向红插嘴机会,谢茉打断她话头,加快语速,口齿清晰,“只谈介绍对象这事,你起先没跟我?通气商量,更没询问过我?找对象的具体?要求,直接把人?给我?带来?了,家里父母长辈都不兴封建大家长式的包办婚姻了,你这算什么?拉皮条?” “我?明里暗里推脱,你只一味装不懂,硬要将二力同志指派给我?,不然就给我?戴帽子,怎么,你的行事指导方针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容旁人?一丝一毫的不顺从,你搞封建独·裁呢?你真被封建毒瘤思想荼毒得不轻!醒醒吧,旧社会早被打到了,妄图复辟的人?都是全中国人?民的敌人?!” “你们?说,以上?这些是不是你们?斗争工作?里的重中之重?”谢茉清凌凌的黑眼珠徘徊在跟班们?的脸上?。 谢茉“哒哒哒”一通机关?枪似的话语扫射,把这几个十七八岁的孩子震懵圈了。 半大孩子该读书的年纪出来?闹革命,知识眼界武装不到位,单纯冲动,旁人?一两句鼓动热血直上?头,因而工作?作?风野蛮粗暴,不讲逻辑地堆叠几个听来?的词,随意一口就是所谓的罪名了。 谢茉方才高?频率的输出,一套一套的,让他们?情不自禁仰望,觉得她水平高?,视角也高?,高?到他们?都恍惚了。 话原来?还可以这么说…… 谢茉几乎把他们?脑子烧糊了。 袁向红惊怒又忿懑,半晌回?不过神。 她起先拉出二力,是为着告诉谢茉,在她眼里谢茉低微如泥,只堪配粗野的泥腿子,若是谢茉言辞里露出对二力的轻视,她抓住话柄上?纲上?线,必要将她高?高?架在火上?烧。 岂料,谢茉反将一击,偏偏还用了她预备对付谢茉的法子。 这不是她认识中的谢茉。她印象中的谢茉性子单纯天真到愚蠢,讷言清高?,碰上?争端就慌神,哪怕憋得浑身颤抖直掉眼泪,也组织不出像样的言论辩驳。之前?含沙射影地向她的亮爪子,她便觉惊异,现在更是言辞如刀,刀刀见血致命。全然像换了个人?。 原来?她抢走白江河对谢茉打击这般大么,在怨恨不甘的作?祟下,让她变了副崭新的模样。 想到这里,袁向红翻滚起浪的情绪蓦地平复不少,甚而心底渗出丝缕丝缕的得意。 不过,谢茉对她莫须有的指责,她要严肃郑重地反驳:“你污蔑我?,污蔑革命……” “行了,你再别?狡辩了,那些话都是出自你口吧,又不是我?逼你说的,怎么就污蔑你了?”谢茉看向袁向红身后?的跟班们?问,“你们?也听见话都是你们?袁组长亲口说出来?的,对吧?” 袁向红目光射向身后?。 跟班们?看她的眼神里,或多?或少地都流露出迟疑。 最忠心的“**”犹犹豫豫说:“……那还不兴人?嘴瓢,一时说错话了。” “兴,怎么不兴。”谢茉笑说,“伟大领袖都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咱们?允许同志犯错,及时认识到错误并去改正,便还是咱们?的好同志嘛。” “袁向红同志,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袁向红不可置信地看向跟班们?,转而又双目赤红瞪视着谢茉,一副恨不得吃了谢茉的凶厉神情。 见状,谢茉不慌不忙地抬手拨了拨额发,语重心长拔高?立意:“建议你好好读一读马克思列宁主义,它作?为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兼具批评和自我?批评,深刻理解这两条传达的精神内核,才能够使?你摒弃不良思想和作?风,保持优良精神面貌。” “谢、茉!”袁向红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不要太过分。” “我?要是过分就直接去革委会举报你,让你挂牌子游街,上?高?台拉飞机。还会在这好心帮你纠正思想?真是狗咬吕洞宾。” 不去举报当然是因为举报无用,说错一两句话而已,革委会的人?不能也不敢凭此去批·斗副市长儿媳妇,再说袁向红爷爷还安安稳稳在省委高?座呢。 只有上?头的大树倒了,底下受荫庇的猢狲才能任由宰割。 而今谢茉仅是揪住点由头狠骂她一顿出出气罢了,就当先收一丢丢利息。 “那个组长……我?看谢茉同志的确是好心。以往这类举报咱们?可都去拉人?了……最轻也得在办公室蹲一晚……” “咱们?都知道组长你的思想绝对又红又专,可有时候一着急,话说不到位,不免引起误会。” “谢茉同志说得对,咱们?平日都会多?留心你的话,发现问题及时指出,帮你进步,同时也提升自身。” “是啊,要不咱先回?去,研究研究谢茉同志的建议?” 袁向红听得怒不可遏,五官硬生生扭出狰狞的笑:“你们?觉得她的话有道理?” 见她这样,跟班们?又懵了,闹不准袁向红到底什么意思。 不用他们?答,他们?在袁向红心里是彻彻底底的背叛者,已经被判了死刑,她目露阴寒,对谢茉说:“谢茉你好!好样的!” 她在心里含恨决定,今晚便去说服白国栋尽快动手,她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了,她要看谢茉被踩进泥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向她苦苦哀求,磕头忏悔! 她抢走白江河让谢茉痛不欲生,成功一回?,就会有下一回?,无数回?。 袁向红的思绪被二力的话扯回?,听清他话后?,刚因想象谢茉狼狈丑态而好转的脸色,登时又蒙上?冰霜。 “俺跟袁组长清清白白,也没犯啥思想毛病,那你看俺怎么样,能跟俺处对象不?” “……”谢茉轻笑一声,说,“二力同志,你是一位优秀的革命战士,但我?已经在跟其他人?接触了。” 二力不信:“你别?不是看不上?俺,找借口蒙俺。” “二力同志不要无理由无证据怀疑自己?同志,这会严重破坏内部和谐。”谢茉见二力看所有物似的眼神,像鼻涕一样黏她身上?,眉心紧蹙,膈应得厉害,对袁向红密谋的同伙,她也不再客气,当即冷下脸补充道,“再说,我?这个人?吧没别?的毛病,就想找个相貌上?配得上?我?的,两人?站一起,和谐又养眼。懒**和白天鹅,你觉得般配么?” 正在跟班们?来?回?扫视谢茉与二力,品评一番后?都下意识摇头。 “哼!”二力不服气,上?前?一步,壮实的身躯覆盖谢茉半边肩膀,瞪大牛似的双眼横眉楞目盯着谢茉,攥住拳头当空一挥,语带威胁低吼,“般不般配拳头说了算!我?,哎呦……” 倏地,一只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捏住二力的手腕往旁边甩了过去。那力量极大,肉堆般的二力就像个被抓住后?颈的小狗崽一样,整个人?结结实实摔到地上?。 众人?目瞪口呆,一致仰脸望向来?人?,霎时,一张俊朗而冷峻的脸孔强势霸占了眼眶。 看清来?人?面貌的他们?不禁呆愣住。 眼前?的青年五官深邃挺拔,眉峰、鼻梁、下颌线刀凿斧刻般凌厉流畅,浑身散发着刀兵杀伐之气,一看就经历过战火的洗礼和淬炼。 那双幽深的眼睛,轻描淡写一扫,便觉有股铁锈与硝烟气息沉甸甸压在脸上?,让人?心慌不敢直视,更不敢在他眼前?有任何?逾越之举,因你所思所想都能被他提前?感知预判一般。 众人?视线飘忽,察觉他身着笔挺绿军装,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二力只到这人?耳朵。 瞅瞅二力的狼狈,众人?下意识齐齐后?退一步。 离他远点。 站在原地未动的谢茉便凸显了出来?,她脸上?不仅毫无后?怕的情绪,反而双眼闪亮,看得津津有味。 谢茉兴致当然高?,亲眼见证卫明诚的武力值,他那天一擒四的壮举已在她脑海生出具象。一招制敌,干净利落。 忽地,摔蒙圈的二力跳起来?,脸涨成猪肝色,暴跳如雷:“你是谁?做什么摔我??!” 他自小就是孩子王,打架从无败绩,刚才却被人?一只胳膊甩地上?简直是奇耻大辱。 只是当对面年轻军人?扫来?冷厉的目光时,他心头不由地一怵。 余光瞥到谢茉,二力颇觉没面子的中气不足嚷:“谢茉同志快过来?,这疯子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离他远点,我?保护你!” ……谢茉都替他脸红。 谢茉又朝来?人?,即卫明诚挪了挪,伸出葱白的指尖点了点卫明诚,盈盈杏仁眼浮现潋滟笑意,慢条斯理说:“我?说的人?就是他呀。” 跟班们?里的女同志包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不一会传出嘈嘈切切的议论。 “长得真俊是比二力好看”、“谢茉同志也好看,两个人?站在一起真般配啊”、“这身板穿军装真气派,比二力强出二里地”、“有这样的兵哥哥,眼瞎也不会选二力啊,袁组长白费功夫了,再强撮合就说不过了”……小声嘀咕赞美不绝于耳。 “他是你对象?!”袁向红的惊疑喝问。 “不是。”袁向红提到嗓子眼的心刚要落下,就听谢茉倏然叹了口气,声音懒懒淡淡地说:“我?都还在考虑呢。” 这颗心直接呛进喉咙,袁向红止不住干咳起来?,埋下的眼里嫉妒的火苗已燃成滔天之势。 凭什么?! 她就想问一句凭什么谢茉样样比她占先。 她五岁时亲妈去世?,半年后?后?妈就进门了,第二年便生下弟弟,抢走她爸对她本就寥寥的关?注,后?妈更是面甜心苦,外人?面前?对她千依百顺,回?家就冷言冷语不搭理她,看她的眼神像看河沟底下的垃圾。而谢茉,父母俱全,兄妹亲厚,谢茉她妈就差把她捧手心里了。第一回?见到谢茉和她妈妈相处的场景,袁向红回?家哭了一夜,嫉妒从此彻底种下,而后?来?两人?认识的其他人?都更喜欢谢茉,他们?一次次对谢茉的偏爱赞美,让嫉妒发芽、破土、成长、开?花……最终,她恨上?谢茉。 是谢茉让她知道,自己?的生活究竟犹如一滩颓败的碎瓦。 见识过瓦全的光鲜恣意,碎瓦的不甘悲愤便更深更重。 所以,她用手段把白江河抢过来?,根本不在乎白江河心里有没有她,她就想打碎谢茉这张“全瓦”,让她也尝尝碎瓦的滋味。 白江河是她们?所知青年里拔尖的才俊,她以为自己?至少在对象的条件上?,会强过谢茉。 可再瞧一眼身姿峻拔,眉目英朗的军装男人?,袁向红不得不承认,白江河远远比不上?他。 从容貌到气质,白江河都比不上?他的英武磊落。 袁向红始终压制在心底的嫉恨再控制不住,顷刻间?爆发了。 就在此时,她看见军装青年软和眉眼见刀锋,附和谢茉说:“我?会用尽全力打消谢茉同志的顾虑,和我?结成革命同志。” 袁向红斜瞥一眼低头拨发,微笑抿唇的谢茉……恍然间?,竟觉眼前?两人?特别?般配。 这么般配,被拆开?的话一定更有意思。 于是,她抬眼对军装男人?说:“你一定不知道,谢茉曾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了几年吧?人?家结婚就把她抛弃了,你在捡一只破鞋。” 卫明诚目光如开?锋的利刃挥向袁向红,刚要开?口,却被谢茉制止,而她却一脸恍然大悟对袁向红说:“谣言都澄清了,你还污蔑我?,造我?谣的人?就是你吧!” “怪不得你连基本的党性原则都丢了,原来?平时工作?就是全凭捏造,不讲事实地胡搞瞎搞。我?党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你忘得一干二净。你们?手底下都是冤假错案吧,这可得好生斟酌斟酌……行了,劝你进步的话我?前?面都说了,咱们?现在就讲小情。” “你先时结婚不叫我?,有说得过去的原因,行,我?谅解了。可你为什么造我?黄谣?其实你从未把我?当朋友吧?行,我?清楚了!就当我?从前?眼瞎,咱们?自此——” “绝交!”两个字掷地有声。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 吉普车的车轮碾着其余人?惊诧的神情,一眨眼消失在拐角。 车上?。 谢茉转脸看向身侧的男人?,那眼睛在昏沉的光线里闪烁着水似的光芒,潮湿明澈,神采粲然。 卫明诚回?视,四目交接。 车内的晦涩,给人?一种正处于密闭空间?,空气缓凝的错觉。 好像在这个空间?里,所有的动作?,包括一句话、一个眼神、睫毛的一次颤动都无所遁形,被彼此清晰察觉。 谢茉突然眨眨眼,弯眉浅笑,问:“卫明诚同志,你打算怎样打消我?的顾虑?” 卫明诚深深地看了谢茉一眼,眸底泛起层叠笑纹:“请求谢茉同志的帮助指导。”他低沉的嗓音里掺了不明显的笑。 谢茉眯了眯眼,倏然莞儿,然后?扭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致,懒怠怠说:“嗯,这就是我?要考虑的原因……” 停顿一下,她又补充道:“之一。” 卫明诚哑然。 唇角的弧度少有的轻快愉悦。 第018章 以卫明诚的视力, 纵然车内光线昏暗,自也将谢茉弯折眼睛侧面瞧过来的神情捕捉正着?。 狡黠俏皮,格外生动鲜活。 他装作没看到?。 然而乍悬的心却放稳了。她?并没生气, 只是在?跟他玩笑凑趣。 卫明诚从?身侧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用一根麻绳打结系着?, 目光专注地盯着?车前路况, 手却递到?了谢茉面前。 谢茉一愣, 还是接过了他递来的纸包,疑惑地看向他,这是什么?似乎有一股香甜的气息丝丝缕缕渗入鼻腔。 她?抬了抬纸包,偏过脸问卫明诚:“给我的?包了什么吃食?” 卫明诚说:“打开看看。” 谢茉微挑眉梢, 动手把麻绳的活扣的解开,喷香扑鼻的小麻花映入眼帘,一个个胖乎乎油亮亮, 看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谢茉略惊喜问道:“不是说今天的供应卖完了吗?” 两人在?国营饭店的柜台前点?餐时, 谢茉想要一份小麻花打包带回去?当工作点?心吃。她?现在?的这幅躯体才二十岁, 消化吸收好, 饿得快,工作间隙肚子常常发声抗议, 而且由?于记者?工作的特殊性, 她?还需要出外勤, 那更是饥一顿饱几顿。小麻花味儿好耐放, 携带又方便, 那时见着?就随口问了一嘴,服务员却说今日份已售罄, 她?便不在?意地放弃了。 不料,卫明诚竟突然给她?变出一份来。 之前, 卫明诚留意到?服务员说售完时眼底犹疑了一瞬,揣度内里大概存在?转机,于是让谢茉在?门口稍等,他回身去?询问服务员,服务员踌躇一会儿,偷偷告诉他今儿后厨有一位师傅预留了两份,于是他又去?后厨找人,最?终溢价买了这份小麻花。 卫明诚微一提唇,并未说其中?详情,而是回应了谢茉头先的问题。 “我觉得完成一个目标,和攻坚一座堡垒本质上?是一样的,而攻坚堡垒大致分?为两种路线。”卫明诚声线低沉,绕过晚风和暮色不疾不徐地敲击谢茉耳膜,“一种是外部?强攻,一种是内部?瓦解。你不肯透露内部?情报也不要紧,我已经在?慢慢摸索施行第一种路线。” 言罢,他视线不经意觑了觑已拆开一道口子的纸包。 稍一怔,谢茉笑眯眯点?点?头,似找不到?合适的话语般试探道:“那你……加油。”说着?把纸包又松松系上?。 卫明诚不愧是战斗英雄,遽然把追姑娘比作打仗,还把她?比成堡垒,很有时代和个人特色。 谢茉莫名受触动。 卫明诚将她?和他的荣耀之地联系一起,用他获得荣誉的方式来追求她?。谢茉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重视和用心。 谁说军人不浪漫。 一个真诚的直球,一份坦诚的心意。 如果对方又刚好是一个超级有型有款的英俊男人时,那魅力直冲两米八。 更别说,算上?方才的二力,卫明诚已帮过她?两次,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英雄情结,“英雄”对于被救人的人总有一些特别的意义。而且,他还是她?现下正相亲的对象,所以说,谢茉对卫明诚也很有好感。 不过后世而来的她?更含蓄自私,手里总想比对方多压一张底牌。 谢茉撇头看过去?。 从?这个角度,又在?昏暗的车厢,能看清他侧脸轮廓,下颌微收,唇线半抿,鼻梁高?而挺,溢出有棱有角的坚毅。 谢茉视线从?他脸上?滑过,手指勾上?纸包的绳子,问:“你当时扔二力时,另一只手里还拎着?这包小麻花?” 她?当时正忙着?和人对线,没留意到?更多的细节,之后朝袁向红喊出“绝交”俩字后为了不破逼格氛围更是扭头便走,卫明诚打开车门她?坐进去?后,又只顾回头偷眼看呆傻一地的跟班们,虚张声势的挥拳二力,以及低头又抬头直直远望过来的袁向红。 结果便是,这包小麻花隐身到?现在?。 卫明诚惦记着?她?未被满足的需求,并尽力去?达成,这包小麻花是对他那句“我会用尽全力打消谢茉同志的顾虑”的具体诠释。 谢茉戳了戳纸包,传出窸窸窣窣的碎响,似是无?声的回应。 卫明诚“嗯”了声,在?谢茉赞叹的目光里他敛了敛薄薄的眼皮,错过了她?眸底一掠而过的变化。他思忖片刻,低声问谢茉:“你和那几个人熟识?” 出了国营饭店的门口望见她?和几个青年男女站在?不远处,他耳力不错,正听着?她?朝一个男青年说的话,见识到?她?娇蛮逗趣,又伶牙俐齿的一面。 男青年渐渐沉下的面色让他加快脚步,伸手制住对方的瞬间,她?先知先觉的闪避动作也被他敛进眼底。 垂眸对上?她?兴致盎然的目光,卫明诚知道了,她?有着?和她?精致隽秀长相不符的大胆倔强。 他欣赏这份特别。 对她?与几人的关系,卫明诚有所猜测,只不确定这伙明显对她?显露不善的人具体都是谁。 谢茉简略说了下,在?讲述袁向红和二力时,卫明诚低垂眼睑,遮住眼皮下闪过的暗沉。 她?总结道:“总之,以后就是陌路人。” 翻看记忆时,作为旁观者?的谢茉轻易便发觉了袁向红对原主的恶意,看似偏帮原主实则火上浇油的话,对原主请求明显的敷衍和推脱,在?原主面前故意挨近白江河……等等,有太多的证据和蛛丝马迹,可惜原主从?未疑心过她?。 原主对袁向红是真心实意的好,大到?手表布拉吉,小到?笔记本铅笔,她?都送过袁向红,有时袁向红和家里闹矛盾,就会找原主蹭吃蹭喝。 原主绝对称得上?一句中?国好闺蜜。 所以,和袁向红断交是谢茉有意而为,她?才懒得再跟这些人维持所谓面上?关系。其实?两人早已暗自站上?敌对的立场,早晚注定要撕破脸,图穷匕见,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解,就算能,她?也不想和袁向红这种人再打交道。 今天碰上?,袁向红找茬,决裂便可预见。 她?不可能站着?老实?挨打,再说,现成出气的机会都上?门了,那她?着?实?想不出放过的理由?。 而且站在?道德制高?地的人可是她?,是袁向红不顾情义,婚礼略过她?,造她?脏谣,一次一次地对不住她?在?先,她?提出绝交应当应分?,袁向红则会被指指点?点?,甚至低眼咒骂,所以,舆论的高?地依然在?她?。 至于她?俩的决裂会不会影响更高?的层次关系,即双方长辈的交往,答案是会有怎么样,白国栋已在?暗地里冲谢家磨刀霍霍,现有的交情都是假的,是烟雾弹,有影响反而是好事,让谢济民对他早生警惕。 不过,谢茉猜白国栋不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其实?,谢茉不知道,袁向红对这场决裂乐见其成。与谢茉绝交,湮埋在?她?内心深处对谢茉丝丝缕缕却阴魂不散的愧疚终于褪尽。 路上?行人渐少,连沿街打闹的调皮小子们都回了家。暮色安静地生长,谢茉瞅一眼已在?天边露了一角的月牙,心头涌起无?限惆怅,明天周一,又是上?班的日子,她?不自觉叹气。 分?神留意她?的卫明诚自然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问:“怎么?” 谢茉说:“羡慕你在?休假。我明天要上?班了,五点?就得起。” 现在?谢茉五点?起床并没困难,没手机没网络的七十年代,一个星期就治好了她?非过十二点?才有困意的毛病,如今每晚十点?她?准时上?床,躺床上?几分?钟就能入睡,晚上?十点?到?早晨五点?,七个小时的充足睡眠对她?而言足够满电了。 “五点??这么早?”默算现下普遍的上?班时间,以及市委家属大院到?市报社的距离,卫明诚不解问。 “我现在?要每天晨起跑步锻炼。”谢茉说,“多跑步练练,万一再碰上?前天那样的事,逃跑时还能快点?。” 卫明诚握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侧过视线描摹过她?的脸颊,之后转头低声道:“嗯,在?哪里?” 谢茉无?所察觉,道:“就在?沿我家附近的护城河河堤来回跑一段。” “嗯。”卫明诚微抿抿唇,说,“离科研大院也不远。” 谢茉拧身去?看他,扬扬眉尖,倏而笑了:“哦?” 卫明诚眸光冷静平和,只手指略蜷了蜷:“我每天也要训练,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们可以一起。”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也能教你几招防身术” 这时候车已在?市委家属大院的门口停下,谢茉推门下车,卫明诚把车灯打开给她?照明前路,也跟着?下了车。 谢茉往前走了一步,仰脸看卫明诚。 橘黄的光束打在?他身上?,让他的身躯看上?去?愈发挺拔宽阔,将她?整个人牢牢笼罩于他的影子里。 “明早凉亭,五点?半。” 她?忽地笑着?开口,笑得轻轻软软,唇角先扬起,再是眉眼一寸寸弯折,最?后笑意如水波在?眼底荡开,荡入他眼眸里。 他压下眼睫,黑眸深深地注视着?她?。 “回见。” 不等他张口,她?已调开视线,转身跑开。 卫明诚目送那道纤妍袅袅的身影一点?点?跑出视野之外,最?终拐入门后的树荫里。 再望不见。 第019章 天色将暗未暗, 身后那把暖黄光束还有沙沙的风声铺成一条路,托起谢茉轻灵的脚步。 一进院门,正好看到赵嫂子拿了把豆角从菜畦里出来, 她见到谢茉回来,便走近两步笑着说:“茉茉回来了, 这会儿?回来, 是吃过饭了吗?” 谢茉颔首, 笑应:“嗯,吃过了,还带了包小麻花。” 赵嫂子“哎呦”一声忙说:“你妈也吃了晚饭,正在收拾房间, 之前?提起你就一直看时间,等不及还和科研大院那边挂了个?电话,你快进去给她说说话, 让她安心。” 她又一举手, 说:“豆角长得快, 你妈怕吃不完老了糟蹋, 让我摘把带回家。” 谢茉瞧瞧赵嫂子鼓鼓囊囊的裤兜,再瞅瞅西红柿植株旁的脚印, 状似无意般问:“不摘俩番茄么?, 我看红了不少。” 赵嫂子面上?的讪讪之色转瞬即逝, 重又换上?一贯的爽直, 她拍了拍裤兜说:“左右兜各俩, 一共摘了四个?,尽够炒一盘菜, 不用?再多摘了。” 这话说得好像谢茉是看她摘的少担心不够吃一样。 她避开谢茉视线抬头?朝上?空看了眼,口里话音不停:“哎呦, 这天儿?都擦黑了,我得赶紧回去伺候那一大家子。” 说完,又给谢茉点点头?,她便脚步略匆忙地离开了。 谢茉哂然一笑。 一个?人的人品如何,往往细微处更见真?章。 近些?天,谢茉在家时总会分一只眼监察赵嫂子,像将才这般贪小便宜的举动她瞧见几回,都是三瓜俩枣的,不值当大动干戈,私下嘀咕两句罢了,倘若上?纲上?线,还闹着要换人,旁人非但不会理解,还要说谢家刻薄小气?难伺候。 谢茉并没赶走赵嫂子的想法,走了赵嫂子还有更不知根底深浅的张嫂子、王嫂子、李嫂子……做生不如做熟,赵嫂子家的情况她都摸透了,那未来会“犯事”的小儿?子高二在读,却基本不去学校,还在年?初那会儿?伙同一帮丧德败坏的玩意把教他们?数学的老教师拉出去批·斗了,现在跟人屁股后头?上?蹿下跳,一心搞事,不是个?好东西。 谢茉且看着呢。 这么?想着,谢茉走进客厅,刚阖上?房门的章明月转脸就瞧见她,忙快步走近,笑吟吟说:“我给你周阿姨通过电话,她说自己有事先回了留你俩去的国营饭店,都吃了什么??” 一边说,一边拉住谢茉挨着坐下。 谢茉把菜色和味道大致讲了讲,把小麻花打开捏了一根凑到她唇边:“味都不错,尤其白灼虾鲜甜弹牙着实爽口,本想带一份回来给你尝尝鲜,可惜没带饭盒,吃吃看这小麻花怎么?样?” 章明月嘴巴动了几下,心不在焉赞两句,这么?铺垫一会儿?,她咽下嘴里的食物,端起茶杯喝了口又搁茶几上?放好,才试探着问:“茉茉,今天见着卫明诚,你感觉怎么?样?” 顿住话头?,想了想说:“相貌人才倒在其次,脾性如何?跟你相处得来吗?他在部队惯常接触的都是不拘小节的糙汉子,他会不会也粗疏大意不会照顾女同志?” 她在部队呆过,对那里的大小男人们?最了解,各个?都是铁血真?汉子,但性情上?的问题五花八门,听得最多的便是嘴拙粗心,看不懂女同志眼色。 卫明诚相貌条件没得挑,能力前?途也不缺,可要婚后日子舒心,性格是否相和才是最关键的。 谢茉也不扭捏,大方笑道:“我感觉还不错。可以继续试着接触。”见章明月还盯着她不放,略具体地提了提。 章明月略一颔首:“是个?有心人。” 随即,余光瞥见茶几一角的纸包,她笑着打趣:“既是专门费心给你买的,你这便收起来吧。妈妈尝过味了,也觉得挺好。”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意味深长。 谢茉明白,她在说小麻花,也在说卫明诚。 垂低眼帘,谢茉唇角微微向?上?抿起。 一时她给章明月说起遇上?袁向?红以及和对方绝交的事:“既我和她都没再好生相处的意愿,说开也省去往后还得忍着不痛快和她虚与?委蛇。” 章明月眉心皱起浅纹,坚声道:“你做得对。” 而后她笑得极为畅快,口里不住赞扬:“那之前?,你对袁向?红讲的那些?话格外好,水准高格局大,分寸也拿捏的恰到好处,还让对方无以辩驳。” 哪止不能反驳,有气?不敢撒只能囫囵吞进肚里,憋得内脏流血还得承认对方批评得对。这就好比有人当中给了你一巴掌,你不仅还不了手,甚至反要大赞对方打得好。 这是何等的难堪羞辱。 一直堵在章明月心口的那股郁气?可算去了一半。 谢茉搂住她胳膊笑得乖觉:“都是妈妈言传身教得好,上?回您在医院三言两语把她和白江河杀得片甲不留,灰溜溜逃走的英姿可一直盘桓在我脑海里呢。我这只能算仿着您,小小试了一把牛刀。” 章明月笑容开怀,轻轻捏了捏谢茉的嘴角边的软肉,笑道:“你可比妈妈威风。” 谢茉又陪章明月坐了一会便上?楼回房了,想到明早的约,她眼眸里不由地漫出细碎的笑意。 *** 门口传来开门的“咔哒”声,正装模作样端在于棋盘前?摆弄棋子的李青山一对精光熠熠的眼猛地射向?门口,卫明诚推门抬眼,撞个?正着。 当他和那双内涵颇多的视线对上?时,他顿时明白老首长在专门等他。 他等着戏谑自己。 卫明诚打过招呼,对眉毛掀到头?顶的李青山开口前?说:“让我先去打个?电话。” “呦——”李青山高亢的声音拉得又长又亮,“刚回来就等不及给人家姑娘打电话啦?” 卫明诚拿起电话拨号,李青山耐不住悄悄凑过去,听了几句发现不对劲,话筒传来对面的声音怎么?是个?男人?还有点耳熟……钱成? 李青山懵了。 钱成也曾是他手底下的兵,几年?前?转业到靖市公安局,做了个?分局局长,他和卫明诚关系一向?好,可俩人关系再好,卫明诚这混小子也不能绕过自己先跟钱成汇报相亲情况。 这边他的怒吼都蹦到嘴边了,卫明诚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生生忍住了。 “……章主任既然向?你们?提了,她那边肯定已?基本确定,只是缺少证据,突破口还在那三个?闲散混混身上?,去他们?家里查查。” “至于赵新路,不管他怎么?狡辩,又是什么?身份,都要好好地查一查,尾随女同志的事都做得出,以前?显见也不老实。” 这话里暗藏的意思?,李青山听懂了,这个?叫赵新路狠狠得罪了这小子,现在犯事正蹲在公安局,只要赵新路之前?还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绝对要揪住不放,让他换个?地方长久地蹲下去。 李青山瞅瞅卫明诚比往常更冷更黑的脸色,结合之前?听着的,再加上?他一回来就打电话的举动,李青山清楚了,让揣了明显坏心思?的赵新路尾随的姑娘就是今天跟这小子相亲的小谢。 啧。 瞧瞧这小子的连番作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啧啧。 那边钱成像是问了句让卫明诚为难的话,他愣怔了一瞬,才淡声道:“那四个?人是我交到你手底下人的,我就是想起来问问你情况。” 李青山直白地朝卫明诚翻了俩白眼,心里暗骂“大尾巴狼”。 卫明诚视若无睹,又和钱成寒暄几句挂上?电话。 “有人想欺负小谢?”李青山眉心皱出个?深深的“川”字,不快发问。 卫明诚简单把那天的事说了。 李青山起脚便骂:“就该好好整治整治这起子真?正的害虫,欺负女同志的那是没卵蛋的怂货才干得出来的事。” 听他这般骂,卫明诚眉宇间的冷色倒是渐渐消退了。 “嘿,你这小子可以啊还英雄救美,你和小谢这缘分可够深的。”两人分别在楚河汉界两侧落座,李青山挤挤眼,一脸看好戏地问,“我听说你见着人小谢都看直了,眼睛搁人家脸上?拔都拔不出来。” 卫明诚挑挑眉,一脸坦然。 起先盯住谢茉背影之所以没挪眼,是因?为那两条麻花辫和绑在发尾的鲜红绳结令他眼熟,凝神搜索记忆,旁观着倒像是他瞧人瞧愣眼了。 之后谢茉回头?,整张面孔闯入他眼里,确是惊艳的。 所以,他不反驳。 得意哼笑两声,李青山迫不及待地伸手点着卫明诚说:“怎么?样,老子给你找的人好吧?中意的不行吧?恨不得立马娶回家吧?” 卫明诚低眼,慢条斯理地捡起棋子,分拣,再摆好。 见卫明诚不言语,李青山就说:“嘿,你小子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搁我跟前?老子清楚你脾气?不与?你计较,你和人家姑娘一起时再不吭声,人家不得嫌弃你闷啊。” 卫明诚抬眼:“她不说多余的话。” 不可否认,谢茉有一副少有人及的相貌,但这却不是他瞧上?的主因?,部队文工团从不缺少样貌出挑,能歌善舞的姑娘,是两人湖畔交谈的那一个?多小时让他做出决断。 谢茉文静却落落大方,灵动鲜活却不咋呼,言行举止自有一番气?质。两个?交流时,她的提问都机具分寸感,而回答则体现出她的宽眼界宽和文化素养,他小时候跟着母亲很读过几本书,和谢茉谈起相关内容时,她都可续接下去,而聊到她不懂的领域,他稍解释两句,她顿时便可领悟,积极热忱不乏思?考。 可文艺,又懂生活。 总之,和她交流很舒适也很放松。 “臭小子!”李青山瞪眼,“嫌弃老子是吧?昧良心的白眼狼,还没把人娶回家呢,就想踹了媒人。” 眼珠一转,他又笑起来:“你比那帮子没眼色没心眼的有出息,明白人姑娘就算骂你那话都是好听的,要好好听着的。” 李青山探头?凑近卫明诚,正经问:“这是看上?了吧?” 卫明诚顿住举起的手,“嗯”了声。 短促却坚定。 李青山欣慰地点点头?,内心感慨不已?。 卫明诚刚和家里闹翻到自己手底下时就是个?刺头?,桀骜不驯,锋芒毕露,和战友常常在校场以训练之名?互搏,甚至不时向?自己龇牙,整个?一刺猬。 那时候老伴还没走,叹息着说这小子:“这样不肯低头?的性子,不知道以后该找个?什么?样的媳妇才能降服他。” 之后奔赴战场,流血了,受伤了,看到曾经或吵或闹的战友埋骨他乡再回不来,他性子才慢慢沉淀,收回尖刺,变得内敛沉稳,一心扑在工作上?。 积极工作是好事,但这小子已?积极到抛却个?人问题,他不免焦心,老领导也担忧他是否受了父母影响,排斥婚姻。 这下好了。 李青山不再多问具体的相处细节,知道再问这小子也不会说,干脆专注眼前?,在棋局上?杀杀这小子的锐气?。 *** 第?二天一早,李青山正在院里打太极拳,见着卫明诚,便抬手招呼:“来来,咱来走两招,下棋那玩意都是纸上?谈兵,咱们?拳脚底下见真?章。” 这小子昨天又连杀他五盘,现在正瞅他不顺眼,和自己比划拳脚,他不敢放开手脚,自己正好趁机多锤他几拳出出气?。 他承认,他就倚老卖老了,那又怎么?滴。 卫明诚未动:“我要出去。” 李青山一愣:“出去干嘛?我才听钟表敲响五下,这么?早去买早餐?” 不会是这猴精的小子想故意躲出去现找的借口吧? 不成想,卫明诚偏过脸,否认:“不去。” 李青山停下做到一半的“白鹤展翅”,疑惑追根究底:“那你到底干嘛去?” “五点半,我跟谢茉同志要碰面。”卫明诚撂下话,转身就走。 李青山一愣,继而大声朗笑,跟在他身后喊:“目标高地已?出现,我命令你尽快拿下!” 卫明诚边走边抬手敬个?礼。 到达约定凉亭,已?是五点二十分。 尚未跃过地平线的朝阳将东方渲染出一笔绯红,光线既明,人影清晰可见。 一路骑自行车,卫明诚喘息一丝不乱,只身上?起了层薄薄的热意。 不过,比之往常,体温的确几不可察地升了几分。 倏忽。 像是感应到什么?,卫明诚转过脸。 谢茉目光四处游走,一会儿?看看过路行人,一忽儿?又瞅瞅树叶上?晶莹的露珠,渐渐走近凉亭,抬眼去望,却见到石柱后的人,稍一停顿,她抬步朝他走去。 晨光熹微,他站在河边凉亭,身形修长挺隽,她踩着他凝视而来的深深目光,一步步靠近,仿佛这个?世界上?他只等她的到来。 谢茉承认,这一刻她的心怦然一动。 第020章 燃着焰火的朝阳一跃跨越地平线, 万丈金芒乍泄,淬染红霞,映照四方。 谢茉便从?这绚丽, 且生机勃勃的天幕中走来。 年轻的日光穿透晨间薄薄的一笼雾霭,浅淡稀疏地萦绕她?周身?, 就连她?纤长浓密鸦羽似的睫毛上都点缀着明媚的碎光。 她?穿着一件白色纯棉衬衣, 军绿色长裤, 用一根棕色牛皮腰带衔接,宽松的上衣和裤摆衬托得那本就被腰带勒紧实的纤腰,越发不盈一握。 今日的她?打散麻花辫,把所有头发拢于一处在后脑勺卧出个?发团, 愈发凸显出脖颈的优美纤长。 眉眼带着笑,走至他?身?前停步,清纯又秾丽。 这一霎那, 卫明诚的心仿佛隆然?中了一木仓。 他?觉得浑身?僵硬, 像被施了定身?术。 直到谢茉问:“来很久了吗?” 她?抬腕看了一眼时间, 差三分钟五点半, 所以的确是他?提早了,而?不是自己迟到。 卫明诚暗吁口?气, 顿了顿, 他?才面色如常地回答:“没?, 只比你提早几分钟。”只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那咱们先开始跑步?”谢茉问, “路线呢?按照我之前的来, 还是你有更好?的规划?” 竟然?隔了约莫两秒,卫明诚才回答:“从?凉亭跑到南边食品厂, 再原路折返,我估算过距离, 五到六公里。” 谢茉颔首赞同?,比她?跨桥穿街,闲逛似的跑法更具规划性。 只不过,她?怎么感觉卫明诚这会儿有点不对劲,反应似乎总是慢了半拍。 貌似有点呆? 没?睡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们部队平日起床号角可?不比现在晚。 那就是有心事了。 谢茉探头去?观察,发现卫明诚也在垂眸看她?。 瞧见她?探究的目光,卫明诚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两人的距离很近,当带着清晨轻冽气息的风卷过时,彼此皆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热度…… 她?略不自在,正要退开身?,却瞟见看到卫明诚的耳朵动了动。 小?麦色的皮肤,再配上清晨的金红色的光线,谢茉不能断定眼前这只不时跳动的耳朵是否红了,但—— 他?的身?体一定是紧绷的,手臂上的肌肉凸起,显出修长的肌理。 是蓄力,是克制,也像……进攻。 视线上挪,便看见他?耳根至喉骨的筋肉正紧紧绷着,劲瘦的脖颈上,显眼突起的喉结大幅度的上下滚了滚。 谢茉倏而?嫣然?一笑,错开一步,抬眼接上他?黑夜似深幽的目光。 她?可?以清晰看见卫明诚墨黑瞳孔的骤缩,他?迅疾移开视线,俄而?又蓦地转回来,动作快得几近凶狠,他?下垂的眸子幽幽牢牢地锁着她?视线,语气波澜不惊地说:“先跑起来吧。” 他?的声音像是揉了一把细纱洒在嗓子里头,沙沙的。 谢茉一怔,回神闪开视线,不再探究逗他?,正色应下说:“嗯。” 可?是,跑了一会儿,谢茉发现卫明诚老是落后她?半步,跟个?忠诚的卫士似的。 似乎察觉了谢茉的疑问,卫明诚主动解释说:“按照你的步调走。我步子大。” 谢茉明了他?的细致,他?是怕他?在前头她?跟不上。 虽然?但是,总有一股被小?瞧的感觉。谢茉回头笑笑,猛地开始加快步速。 身?后传来一声不明显的闷笑,滚在喉咙里,和鼻腔共鸣,追进她?耳朵里鼓噪得耳膜痒痒。 更令她?羞恼无?奈的是,哪怕她?使尽全力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这男人始终离着半步缀在她?身?后,并且气息一直保持匀称。 谢茉气喘吁吁放慢脚步,忍不住侧脸瞪了他?一眼,却换来他?深邃眼眸里更加汹涌的笑意?。 谢茉假装气咻咻地哼了哼,不到两秒她?自己也破功笑了起来。 为了方才突然?的幼稚,也为了这个?男人默契却不动声色的配合。 晨曦撒了一路,满地金黄。 周遭晨雾已悄然?散去?,化为空气中悬浮游动的晖光颗粒。 两人逐渐调回舒适的步调。 这时候天还早,多数人还在睡梦中,所以路上没?什么人。 偶尔碰到一两个?人,都忍不住朝他?们俩投来惊异的目光。 可?以理解,这里既不是兵营部队,也不是学校操场,却有人一大早起来就为沿路闲跑,当时的人不能理解,甚至觉得这人脑子有毛病。 她?第一天出来跑步时就收获了许多惊奇的目光,章明月虽然?极力支持,但谢茉没?错过对方眼底藏不住的好?笑。而?今天,又多了个?身?形笔挺的卫明诚,俩人叠加的吸引力必是大于二的。 卫明诚的视线再一次不自觉地飘向前方跑动的背影。 纤柔的身?形脚步轻盈,晃着明快的节奏,带着朝阳般的蓬勃朝气和盎然活力。 让见着的人深受感染。 忽然?记起她?说的跑步缘由,卫明诚唇畔的笑意?猝然?疏淡,眸中暗光浮动。 思忖片刻,他?还是问道?:“你最近下班仍独自走那条路吗?” 顿了顿,他?继续说:“那里偏僻,又不太平,最好?绕路或者找人搭伴。” 他?其实想说,他?最近不忙,可?以去?接她?下班。 但谢茉完全没?察觉他?言下之意?。 “嗯,走的。”她?说,“不用担心,公安同?志加强了附近的巡逻,我上回路过时正碰上李公安,他?说局里专门安排了人手负责那边的治安,也是他?说我才知道?,原来那条巷子早就发生过几回斗殴等恶性事件,已经引起局里重视,这回的事件让他?们下定决心管治。” 两人跑回凉亭,谢茉叉腰微微喘息:“我们这也算是推动市里治安建设了。” 卫明诚低声道?:“……嗯。” 热气熏得脸颊发烫,谢茉用手扇风,脖子不住转动,眼尾余光不经意?瞄见卫明诚眉宇间尚未展开的浅纹。 灵光一闪,谢茉品味着他?看似平和的音调中掩藏的迟滞,瞬时明悟。 谢茉低头敛目,藏住眼中清清浅浅的笑波。 “公安同?志不愧为咱们城市的安全卫士,关怀每一位百姓的安危,哪里有需要,必往哪里冲,不辞劳苦,不畏艰险,是榜样也是力量。” 谢茉故作不知,慨然?赞扬。 也是够坏心的。 言罢,她?稍稍侧抬起脸,眸色熠熠地悄眼睇着卫明诚。 以卫明诚战场练就的敏锐自然?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视线滑过她?韵红的脸颊,再到唇角顽皮的弧度,之后定在那双透着和昨晚车上相差无?几的促狭,稍一忖度,他?便知她?回味了自己方才的未尽之语。 思及此,卫明诚反是坦荡一笑,索性自白:“我最近空闲,如果你还对之前的事心有余悸,我可?以去?接你下班。” 卫明诚的突然?坦诚令谢茉意?外,她?不由自主地仰脸看他?,怔了怔,抿唇摇头:“这样就太麻烦你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即便是男女朋友,也需要个?人独处的时间,一直黏在一处不仅要时时刻刻注意?形象,累自己不说,可?能还会让双方早早失去?对彼此的兴趣。 距离产生美,这句话谢茉不置可?否,但她?坚信“一定”的距离产生美。 保持新鲜感,给彼此自在呼吸的时间。 卫明诚薄唇翕动,似要继续劝说,斟酌少?顷,最终颔首:“嗯。要是有需要随时找我。” 谢茉这回倒没?再拒绝,欣然?点头应下。 她?绝对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也不是不自量力逞强的人,该寻求帮助时,她?不会犹豫。 谢茉歇息得差不多,两人便开始防身?术教学。 卫明诚先给谢茉仔细地讲解了一遍的动作要领,和应对场景,最后又示范了两次。 他?的动作干净有力,摆臂跨步间带起一股劲风,相当潇洒帅气,谢茉看得眼中异彩连连,迫不及待按照卫明诚的指导比划起来。 谢茉兴致高?昂极了,问:“我可?以多久学成?” 卫明诚耐心解释:“教给你的招式都是简单易学,却能快速制敌的,纵使你力气不足,也能给对方个?措手不及,趁机脱开挟制,跑开呼救。” 谢茉颔首,听?上去?不难,她?略放下心。 教学的过程中,难免有肢体接触,但卫明诚多数指点后就迅速抽回手,绝对不会引起谢茉的不适,引起误会。 谢茉内心颔首赞许,满意?卫明诚的举动表现。 绅士手,甭管那个?年代都值得好?评。 走神之际,谢茉正做双腿交叉后退的动作,一不留神,她?左脚拌住右脚,身?形摇晃了两下才险险站稳。 卫明诚收回伸出的手,粗了蹙眉,虽不严厉却非常郑重地叮嘱:“做动作时不要分神,容易受伤。” “嗯,知道?了。”应了一声后,谢茉开始认认真真学习动作。 卫明诚态度虽温和,但动作要求严格,不打半点折扣。 练习了大约半个?小?时,谢茉流了一背的汗,鬓发也被打湿成绺。 跑步虽然?会腿酸,但防身?术的练习已然?让谢茉浑身?瘫软,不仅腿费了,手臂也废了,还有不停练习扭转的腰也费了。 所以在听?见卫明诚一起吃早饭的提议时,她?果断拒绝:“流了一身?的汗,不洗洗吃不下饭。” 卫明诚颔首,指了指靠在凉亭脚下的自行车,又看看她?那双一会儿揉捏胳膊,一会儿捶捶小?腿肌肉的手,说:“我骑车载你回去??” 面对这个?机具人性化的建议,甩着酸软胳膊的谢茉眼睛一亮,欣然?答应:“谢谢。” 蓦地,她?停下动作。 谢茉想起起先在两人的对视里,是她?先举了白旗,再之后的跑步“比赛”,她?也被小?瞧了,还有她?现在这幅半残的德行,他?起码得担负一般的责任,因而?她?捶着腰,指了指自行车,故意?找茬道?:“你刚才把我训得这么惨,是不是早就有预谋,给自己的第一条外部路线创造机会?” 谢茉眯了眯眼,狐疑地看向卫明诚。 卫明诚哑然?凝滞一瞬,继而?掀唇笑起来。 20-30 第021章 见他反应, 谢茉暗暗哼哼,内里果然隐藏猫腻。 她扬扬眉梢,装模作样叉腰, 娇呵:“坦白从宽!” 卫明诚配合地抿直唇角,只眼睛里的笑意已满溢而出。他说:“不是预谋。” 谢茉不信:“哦?” 卫明诚轻咳一声?, 低笑说:“是预见。” 略忖了忖, 他解释:“对?于从未接触过格斗或武术的人来说, 第一次练习这?套防身术多半会不适应。” 谢茉故意重?重?哼了一声?。 卫明诚稍稍抬了抬嘴角。 她只是有点无处宣泄的郁闷。 兴许循序渐进一次学习一个招式,或者?每次练习不超过十分钟,便不会现今手脚瘫软的情况,可那样太慢了, 就算卫明诚提议,她自己首先就会否定。 至于卫明诚那点子?小心思——哼哼。 她消化情绪的能力想来强,再者?也?不是真的计较, 几个呼吸后便彻底放下这?事。 就在这?时, 卫明诚把自行车推过来。他回头?以眼神点了点后车座, 看着?谢茉低声?道:“上来。” 待谢茉反应过来时, 她已经坐上平稳前行的自行车后座了。 卫明诚很高,蹬谢茉的女士自行车时, 只能委屈他一双笔直有力的大长腿半蜷缩着?, 他倒是从容自如, 车骑得不快不慢又稳当。 谢茉是第一次被?异性骑自行车载着?, 感觉有一点新奇, 还有些些的兴奋,卫明诚宽阔挺削的后背占满她眼眶, 视线上移,他肩胛骨机具力量感的凸起。 他的衬衫被?风鼓起, 烈烈之响似雄鹰振翅,让谢茉的心也?跟着?越飘越高,在朝阳里翱翔。 坐享其成?的谢茉主动问:“我重?不重??” 卫明诚说:“不重?。” 谢茉追问:“哦,那是你后座载过最轻的吗?” “不是。”卫明诚说完,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身后人正逐渐攀升的不满,又添了把火,“女孩子?里是最重?的。” 谢茉都被?气乐了:“什么叫最重?的,我很胖吗?” “不胖。不过,”卫明诚平稳的声?线里隐含笑意,“我载我堂妹和表妹时,她们?还在读小学。” 谢茉:“……” 那个正经直白又克制真诚的兵哥去哪里了? 竟然学坏了。 谢茉轻哼一声?,收住来回晃悠的腿,朝他脚踝踢了一脚。 随即,她心中泛上一股微妙的愉悦,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是他从未载过其他同龄女孩子?吧。 卫明诚眼底笑意更盛,跟她相处,心情总是轻松愉悦的。 没一会儿两人便抵达市委家属大院。 谢茉跟卫明诚约定电影院门口碰面?的时间后,就挥挥手推车进了大院。 洗澡、梳头?、换衣一系列事情做完后,谢茉下楼和章明月一起吃了早饭,然后骑车去单位打卡报道,与主编打过招呼后,又风风火火赶去医院家属院。 推车走?在医院家属院的水泥通道上时,谢茉双腿已经比面?条还软了,见着?不远处的歇息走?廊,才提起两分精神加快脚步。 或高或低的闲聊从中传来,在听清谈话内容后,谢茉不由地将脚步放得更轻。 走?廊顶盖种?着?藤萝,垂下的枝蔓叶子?咬合叠连形成?一挂天然的幕帘,阻隔了内外的视线。 由此,谢茉又靠近两步,谈话声?清晰可闻后,便驻足光明正大偷听起来。 “……就咱们?院原先的骨科大拿刘主任,他们?一家子?都在咱们?院工作,听说小儿子?和药房的小丽要结婚,婚房申请三四回了都没批下来。” “这?还是双职工呢……现在住房越来越困难了。话说回来,他们?家住房条件已经够好了,三室户刘主任夫妻和仨对?小夫妻,客厅隔一间完全住的开,比那一室户住七八口子?的可宽敞多了。” “嘿哟,你这?不能光朝下比啊,朝上比比,想想那带孩子?母子?俩住大三室的,谁能服气。” “人家是烈士家属,男人是抗洪英雄,院里多照顾照顾。” 听到这?,谢茉猛地一振,这?群大妈奶奶们?口里的烈士家属想来便是柳护士了。 浑身疲惫顿消,她侧耳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去倾听。 就听前面?说“不服气”的大妈讥诮道:“还不知道这?照顾哪里来的,你就看她每周不重?样的新衣裳,那手腕上的进口手表,那娘俩一人一辆的自行车,还有三不五时飘出来的肉味,那是每月贴补的十五块钱能负担得起的?不定做了什么脏勾当。” 空气一时静谧。 忽然又一个大妈说:“我倒是在西郊烈士陵园那边见过她,当时瞅着?仿佛是和一个男人在一块,挨得还挺近……” “咦……狗改不了吃屎,年轻那会就勾三搭四。呵,不会还是那人吧?” “不可能,人家现在是大领导了……” “莫说莫说,祸从口出。” “哎,别说了,人家儿子?过来了,这?小子?可是个狠角色。” 谢茉内心正一片欢欣雀跃,听见柳护士儿子?露面?了,立马推车转出走?廊,就见远远走来个体型略胖的少年。 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头?挺高,圆润的脸颊却又一对?入鬓剑眉,眼睛虽被?颊肉挤窄了些,但和谢茉记忆中少年版的白江河像了五六分。 如此,她已可基本确定,柳护士儿子?真正的父亲是白国栋。 这?少年扭脸饶一双桃花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谢茉:“这?位姐姐眼生,来这?找人?我帮你啊,这?地儿我最熟。” 谢茉被?这?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惊醒,蹙紧眉头?,扔下“不用”两字,立即骑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要赶去方才大妈口里的西?郊烈士陵园附近看看,兴许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由大妈和奶奶们?的话,谢茉推测白国栋这?些年一直资助柳护士母子?生活等各项抛费,两人一直有联系不说,甚而依然保持着?情人关系,因而那个在西?郊和柳护士举止亲密的男人泰半是白国栋,两人秘密私会的地点很大可能就在附近。 从医院家属院到烈士陵园,需要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谢茉行到半路实在顶不住,从挎包里摸出卫明诚的赠礼小麻花吃了一捧,又连灌几口水,便不再耽搁,一蹬脚向西?奔去。 西?郊这?边都是并排的独门小院,谢茉转了几条巷子?没特别的发现,就在她后脚跟都磨痛的时候,离烈士陵园最近的一处小院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处小院独立于其他院子?,和烈士陵园并排,前后空旷,少有人至,是个绝佳的又会所在。 小院院墙极高,墙顶竖着?碎玻璃防攀爬,低调的黑漆大门上一把厚重?的铜锁,双开门阖得密密当当,不留一丝朝院内偷窥的缝隙。 谢茉四下打量,企图找出更多的痕迹。 可能是她在此停留的时间太长了,不远处走?来一闲逛的大爷,慢悠悠走?过来问:“丫头?,看什么呢?” 谢茉垂眸,略一思忖便道:“大爷您好,我来这?找我远房表姨,可我没她准确地址,只听说她就住附近。” 大爷问:“你表姨姓什么?” 谢茉说:“姓柳,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 大爷挑挑眉笑了,指了指旁边的院子?说:“这?可不是你表姨的院子?,是她表哥的。” “表哥?” 大爷点头?:“你兴许也?是知道,说是采购员,一个月里回不来几天,你表姨就三不五时来替他打扫收拾。” 谢茉追问:“那您见过那采购员吗?” 大爷见谢茉焦急的神情,以为这?采购员也?是她亲戚,认真地想了想说:“远远瞧见过一回,个头?挺高,穿得也?体面?,看着?像个干部,人住了还没一年,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谢茉谢别面?带歉意的大爷,抑制不住眼中兴奋的赤光。 有了这?些信息,以章明月的能力和人脉一定会牢牢抓住白国栋的狐狸尾巴,到时候白国栋被?拉下马,看他还怎么兴风作浪。 等谢茉走?走?歇歇,优哉游哉骑车到电影院时,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她停好自行车,借旁边百货大楼的厕所整理仪表。 谢茉掬一捧水冲走?满脸的风尘和疲懒,再把被?风吹得毛绒绒的麻花辫散开,扎了个高马尾,轻轻拍拍脸颊走?出去。 再到电影院门口时,便见卫明诚正站在门口一侧,一身简洁威严的军装衬得他高大挺拔,气质冷峻,鹤立鸡群似的,格外显眼。 “卫明诚。”谢茉喊他,走?近后瞥见他手里握着?个漏斗式的纸包,弯眉问,“这?又是什么吃食吗?” “瓜子?。”卫明诚说,“我见其他人都买便也?买了。” 略默了默,他问:“你如果不喜欢我们?再去看看买点别的。” 谢茉笑:“那就早买点喝的吧。” 卫明诚没回答,抬起眼皮撩了她一眼,不动声?色从兜里掏出一个装有桔色液体的透明玻璃瓶。 谢茉诧异:“北冰洋?” 她是有些意外的,没想到七十年代便有这?个国民?品牌了。 她前世虽不爱喝碳酸类饮料,但现在见到熟悉的商标,她竟莫名?生出些感动。 “嗯。”卫明诚沉吟一下,又说,“那边还有酸梅汤和绿豆汤,你想喝什么?” “北冰洋!”谢茉眼含光亮地看着?他,“当然是北冰洋了。” 她接过玻璃瓶,笑盈盈地对?卫明诚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这?一笑,澄澈不然凡俗埃尘浊气的眼瞳,似蕴藏着?春水里的一蒿天光。 卫明诚不禁怔住。 旋即,他垂下眼,珍重?地将这?笑放进心里,而后眸含淡笑看向正兴致勃勃研究着?瓶身的谢茉。 电影即将开场,两人按照票上的号码找到座位。 待两人在最后排,最角落的两个座位坐下,谢茉忍不住再次感叹,周阿姨是懂搞对?象的。 第022章 待电影开场, 谢茉逡视一遭四?周,发现两?人?旁边的位子和前方两?个座位都是空的。 她不相信全是巧合。 两?人?所坐的座位仿似自?成一方小天地,游离于?人?群外, 独匿在昏暗里。 谢茉以为相亲那天周阿姨借车赠票的举动已足够套路,但直到方才她和卫明诚落座全电影院最隐蔽的角落, 她才恍然意?识到她还是过于?小瞧她周阿姨了, 谢茉睃一圈这?方略显局促的小天地, 原来周阿姨的千层套路,真正的底遽然在这?里,大大震惊了她这?个现代来人?。 果然还得是阿姨,埋下的套路比她脑洞还深。 她佩服至极。 “周阿姨费心了。”谢茉禁不住喟叹。 卫明诚一怔, 反应片刻从喉咙里滚了一声笑。 他们看的这?场电影是《红灯记》,剧情简单,无法与后世?精彩的构思和复杂的主题探讨相媲美, 电影屏幕还不时跳动白?点, 周遭各类窸窸窣窣的响动也很影响观感, 过了二?十?来分钟, 谢茉的好奇和新鲜劲便耗尽了。 她抬手将电影票凑至眼前,借助微弱的光线研究起这?张单薄的小纸片。它正面印着电影院名?称, 座位票, 底线还有两?行小字, 即“票经售出概不退换, 每票一人?撕破作废”, 和后世?不同的是,现今的票还会在座位号旁边标注“甲票”或“乙票”的字样?, 这?里的“甲票”代表前8排的座位,“乙票”则是八排以外, 把翻到背面,则印了电影开场的具体时间。 看完后,谢茉将它夹进书本里,妥善收好。这?张电影票她要永久收藏,古早的电影票本身已值得几年,更遑论?它还承载了她在这?个时空的第一次电影之旅。 谢茉分了回神,等再抬头看屏幕时,故事场景早已转换,她侧身凑近卫明诚耳畔,压低声问道?:“演到哪里了?” 温热的吐息轻轻挠上他耳垂,他跟弹簧回弹似的骤然扭过脸,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谢茉一脸懵懂。 显然还未察觉她刚才无意?间对人?做了什么好事。 卫明诚压下眼睫,拢住瞳仁里翻滚的情绪,声线平稳地回答:“没事。” 不等他讲解剧情进展,就听?一声怒喝从前方传来,谢茉循声望去。 她转得急,连带飘起的马尾扫过卫明诚的脸颊耳鼻,留下轻轻幽幽的馨香,萦绕在他鼻端,绵绵不绝。 谢茉弄清是电影人?物在发脾气后,就偏转回来,却突然发现,卫明诚的呼吸声似乎有些粗重。 “很热吗?”谢茉问,“你呼吸都重了。” 黑暗中,卫明诚喉结滚了滚,挤出个字来:“……嗯。”说着,他抬手解了一粒衬衫纽扣。 这?么些人?挤在一间不透气的屋子里确实闷热,不过他们俩在最后一排,半敞开的后门时不时吹来丝丝凉风,她倒没觉得太热,兴许是军人?体质好,火力更旺。 于?是,谢茉提议:“要不咱们现在就离场吧,哎,咱们这?里的视野本也不佳,探头看得也累。” 卫明诚沉默两?息,简短应了声:“好。” 一从暗处出来,谢茉便长吁口?气,侧脸就瞧见卫明诚正“咕嘟、咕嘟”一口?气将一整瓶汽水喝干,忍不住笑说:“大热天的确不该进电影院,空……”她险险住口?,把那个“调”字赶紧从嘴边卷回去嚼碎咽下,补救道?,“空气不流通,又热又闷。” 卫明诚:“抱歉,考虑不够周到。” 谢茉摆手笑道?:“我还好,没感觉多热,倒是你明明很热却不说,凭白?遭罪。” 卫明诚眼神几不可察地凝了凝,说:“还好。” 谢茉知道?他们部队有极端天气拉练的项目,战场环境更是恶劣,因而未再围绕这?个话题打转,而是说:“时候不早了,咱们吃饭去吧。” 见卫明诚没有异议,谢茉笑吟吟说:“先说好,这?一顿由我请,你别和我抢这?机会,总得让我这?个靖市人?尽尽地主之谊。” 卫明诚笑着颔首。 “西餐吃吗?”谢茉询问。 卫明诚说:“可以。” 西餐厅和复古电影里的场景类似,小方桌,格子布,相对而放的张把椅子。两?人?坐下翻看菜单后跟服务生点了牛排、罗宋汤、烤肠、面包片、马车夫沙拉和冰淇淋,饮料要了壶锡兰红茶。 红茶最先上,服务生放下时提醒:“茶有些烫,请留心。” 谢茉点点致谢,帮忙把茶杯摆到自己和卫明诚面前,又空悬胳膊去提茶壶,哪知道?上臂绵软不说,小臂也陡然泛酸,握着茶壶把柄的手一晃就要歪倒。 电光火石间,卫明诚伸手握住滚烫的茶壶壶身,带着她把茶壶放回桌面,这?一连续的动作一气呵成,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一切来得太迅疾,谢茉反应过来时,卫明诚已反手握上茶壶把手斟满两?人?的茶杯。 “你没事吧?翻开手掌我看看。”谢茉焦灼地朝卫明诚说。 “没事。”卫明诚摊开手掌。 谢茉仔细查看了几遍,好在皮肤只略红了些,未起泡,也未红肿,她高吊起的心回落,刚才若是歪倒了,渐出的热茶必然会烫将她手背烫出水泡来。 她长嘘口?气,站起身去问服务员要了杯冰水,回来递给卫明诚:“捧一会儿。” 迟疑般地停顿了一下,卫明诚低低道?:“嗯,谢谢。”只是烫了一下而已,他掌心皮厚,其实并无妨碍,不需要她这?般关照……可他却不想反抗。 冷锐峻拔的眉眼不自?觉温软了几分。 “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茉清澈透亮的眼睛,直视着卫明诚:“谢谢你的舍己为人?,卫明诚同志。” 四?目相视。 这?会儿的卫明诚不躲不闪回视谢茉,语声带笑:“也谢谢你不迁怒于?人?,谢茉同志。” 相视一笑。 垂眸,谢茉瞟一眼他搭在桌沿的手。 她其实已意?识到他根本不需要这?杯冰水,可他还是毫无反驳地接受,并真心实意?道?谢,而不是像一些所谓直男真汉子那样?,直接拒绝,之后鼓吹自?己的过人?之处,反衬得人?大惊小怪。 卫明诚非常知情识趣。 谢茉觉得,跟他一起生活,日子该是很有滋味。 卫明诚不知道?为什么,谢茉这?一眼里盛载的笑格外柔软好看。他别开眼,转了转手里的冰凉的杯子,问:“胳膊是因为早晨练习防身术?” 闻言,谢茉下意?识地轻甩了下胳膊:“练习完只是使不上劲,下午就开始酸疼了。” 卫明诚沉吟:“那是因为相应部位的肌肉平日里少?用得到。” “嗯。”谢茉叹气,“虽然每天骑车上下班,但到底还是缺乏锻炼。” 卫明诚问:“那还要继续练习吗?” 谢茉不服气哼道?:“当然,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不然的苦我不是白?吃了。” 卫明诚低笑道?:“那你……加油。” 谢茉斜他一眼,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菜逐个上来,两?人?暂停交谈,专心用餐。 怎么说呢,味儿还行吧,毕竟在物资匮乏的时代,有牛肉有烤肠已是十?分难得,更别提相对西式的烹饪手法,能?吃到也就别无所求了。 谢茉那着小汤匙挖冰淇淋,入口?绵密即化,对她味觉造成爆炸性的冲击,这?是穿来后的第一口?甜品,感动得落泪。 接连享受三口?后,她才留意?到卫明诚手边的小汤匙仍躺在原地,稍愣之后问:“特别好吃,你怎么不动?” 卫明诚啜了口?茶,说:“我不爱吃。” 谢茉狐疑:“嗯?” 不会是见她喜欢,想全留给她吧,不必要啊,又不限购如果她没吃够完全可以再叫一份,独享会令美食的风味大打折扣。 卫明诚解释:“我自?来就不爱吃。” 谢茉颔首表示知道?了。 从将才卫明诚优雅自?若的就餐礼仪,便可知他受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家境必不一般,想想也是,他表现出的谈吐修养又怎么会是普通家庭能?教养得出的,定是自?幼熏陶所致。 兴许是她眼中意?味太**明诚似踌躇了一瞬,继而斟酌着说:“我小时候,母亲常带我去西餐厅,那时家里不缺各类糖果,对甜食便没特别偏好,长大后更不惦记了。” 比冰淇淋更吸引小孩子的糖果只能?是进口?的高级货,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门路和相应地位。 谢茉有所猜测。 周阿姨在介绍卫明诚的家庭时只说,他妈妈离世?,爸爸在京里某政府部门任主任,已再婚生子,而他早些年和家里闹矛盾,于?是离家参了军,到李老爷子身边当了两?年勤务兵,后下放连队,屡屡立功,短短几年成为军区最年轻的营长。 周阿姨提供的信息还是太简略了。 不过也不重要,关键的是卫明诚这?个人?。 谢茉踟躇着说:“……阿姨她偏爱西餐?” 卫明诚自?己主动提到母亲,或许想倾诉些什么。 “嗯。”顿了顿,卫明诚说,“她生前最后一件事就是去常光顾的那家西餐厅,点了一遍她跟我都爱吃的几道?菜。” 然后她漫步到河边,跨上石桥护栏,一跃而下。 他曾在母亲的日记里读到,她厌恶这?污糟的世?间,厌恶被这?世?间污糟的自?己,或许只有清凌凌的水才能?涤去一二?污秽。 卫明诚耷着眼,汹涌的情绪深埋在眼睑之下。 谢茉放下勺子,讷讷:“抱歉,我是不是触动你……我不该提议来吃西餐。” “没关系。”卫明诚闻声抬眸,温和笑笑,“很多年了,我早就放下来。” 其实,这?是自?母亲去世?后,卫明诚第一次来西餐厅。谢茉提议时,他内心短暂挣扎踌躇后,仍是点头同意?了。 说不上为什么,但他想,他总要向前生活。 卫明诚放下茶杯,低眼道?:“我很小的时候,又倔强又顽皮,有一次切牛排时突然来了脾气,甩下刀叉,问母亲用筷子岂不是更方便,因此不顾她皱眉,故意?招来服务生要筷子,那时候刚接触外面世?界,又自?认非凡,行事或说话必要不流于?俗,才能?显出自?己的独一无二?来。” 谢茉静静地倾听?着。 “母亲任我胡来,只让我仔细观察周围投过来的目光,看些讥诮、不解、好笑、轻蔑、宽容等等的眼神,惊懵了我。时候母亲只对我说,想要独显于?世?,便要先有一颗经受得住千锤百炼的心脏。” 卫明诚的声音始终平和,甚至是娓娓的,但谢茉还是从中听?出了黯然。 她可以感同身受。 因为奶奶离开人?世?时,她也曾彻骨的悲痛,且直到现在这?股悲痛湮埋在她心底,不去不散。 因此,她清楚,他现在不需要任何安慰。 这?个铁血战士也有细腻的情感和颓败的情绪,而他刚才朝她打开了窥视他真实内心的一条缝隙。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又重重摁了两?下。 这?一刻,卫明诚能?感受到,她理解甚至通感了他的情绪。 她的拍抚是对他缅怀之心的理解和抚慰,也是对他昂首前行的信任和鼓励。 卫明诚凝目定定注视着谢茉,半晌儿移眸,表情松了松说:“现在却是泯然于?众了。” 谢茉扬眉,不赞同道?:“你还泯然于?众?你知道?你的履历闪瞎多少?人?眼吗?你知道?周阿姨怎么夸你的吗?说你是人?中红龙凤……” 瞧见卫明诚越笑越深的眼睛,谢茉不确定质疑道?:“你是不是故意?引我夸你呢?” 卫明诚眼中满载的笑意?终于?化为低低的笑声。 谢茉气哼哼,算了几天特殊,就不和他计较了,但她可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就说:“你欠我一次。” 卫明诚没问,将笑意?重新压回眼里,弯唇保证道?:“好。” 这?个“好”字他应得甘心情愿。 她不知道?的是,她递来的眼神,伸出的手,说到的俏皮话,正一点点抚慰着他冷寂的心。 *** 谢茉一进客厅,便见章明月正抱臂坐在沙发里,拧着眉沉思。 “妈,怎么了?”谢茉放下挎包,坐到她旁边。 章明月扭过身,先问了问谢茉今日工作行程等,听?见她和卫明诚一起看了电影还共进了晚餐,挑眉翘了翘唇未多评说,而是停顿少?顷,说道?:“不久前我给公安局打了个电话。” 谢茉忙问:“怎么样?,有进展吗?” 章明月端肃着脸,看向谢茉:“那三个混混招了,确实有人?指使他们在那条巷子堵你,不过指使他们的人?并不是赵新路,现在公安正在抓人?,抓回公安局审问过后才能?知道?这?背后还藏没藏人?。” “至于?那三个混混具体的供词,那边的钱局长忙着去抓人?还没来得及提。” 谢茉蹙眉慢慢地点点头,忽而又问:“抓捕审问,今晚能?出结果吗?” 章明月猜测:“嫌疑人?稍微抵抗,我们最早也要到明早才能?得到信了。” 谢茉略感失望,但想到她今天的收获,登时振作起来,兴冲冲对章明月道?:“妈,你知道?我今天都听?见什么了吗?” 说罢,她便将白?日在医院家属院和西郊的所见所闻一一仔细地讲给章明月听?,最后说出自?己的结论?:“所以,我觉得当时柳护士和徐医生便是有交易的假结婚,他向柳护士和她儿子提供掩藏身份,白?副市长提携他入医院领导班子,即便徐医生去世?,柳护士和白?副市长也没断了联系,在外经常轮换僻静住宅相会。” 谢茉觑一眼章明月沉下来的面色,继续道?:“柳护士的花费远超本分工资水准,哪怕白?副市长正常工资贴补也补不上,就此推算,白?副市长的手脚不怕不大干净,挖了国家墙角。” 想了想,她又添了两?把证据:“袁向红婚后,我两?次见她,两?块不同的进口?手表,哪一支不要五六百块,还有白?江河,那皮鞋从来锃亮,旧个三四?分就不再上脚。” 章明月缓慢且沉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事交给我。” “嗯。”谢茉抿了抿唇,提醒,“妈妈要尽快,万一走漏了风声狗急跳墙,四?处乱咬,那便麻烦了。” “我知道?。”章明月傲然道?,“你妈妈可是从斗争里闯过来的。” 谢茉崇拜地看着她“嗯嗯”点头。 晚上十?点钟,谢茉洗完澡换好衣服靠坐在床头,思绪乱飞睡不着,忽然一阵“嘟、嘟、嘟”的敲门声,而后章明月的声音穿进来。 “茉茉开门,公安局那边有了最新进展。” 谢茉忙不迭去开门,连鞋都忘了穿:“怎么说?” “果然是赵新路。”章明月走进门,见谢茉赤脚站在地上,眉头皱了皱,拉住她到床上坐下,才继续解说,“指使三个混混的人?被抓捕后,没撑过一小时就把底都撂了。” 却原来,赵新路在那天和白?江河的碰撞后,自?觉得了谢茉给的甜头,便想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主意?,担心事成后,谢茉与自?己相熟的小弟见面会识破计策,就吩咐小弟再去找人?,找来的人?要早一步埋伏在谢茉毕竟的路上,假扮混混欺负她,而赵新路正可趁机打跑混混们,“解救”谢茉于?危难,从而获得谢茉的感激与好感。 “至于?怎么判,公安局方面还要具体研究,过几天就会出结果。”章明月长吐口?气,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就感觉跟赵新路脱不了干系。”谢茉冷嗤,“看上去就不像正经人?。” “嗯,还是我闺女有识人?之明。”章明月又把话题拉回来,“更具体的情况,比如交换条件,赵新路和他狐朋狗友都是怎么吩咐的……等等,过两?天我们去去一趟公安局,到时候再问那边的同志。” 谢茉颔首:“嗯。”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后续咱们等着就行,不要再想了,已经十?点半,明天你还要早起,赶紧睡吧。”章明月替谢茉熄了灯,转身带上房门。 心头巨头放下一半,谢茉身心愉悦,在胡思乱想中很快入睡。 这?份愉悦保持到下班前一刻钟,被单位门外传来的阵阵嘈杂打断。 第023章 午休过后, 阴沉沉的乌云密密匝匝铺面天穹,不一会儿电闪雷鸣,轰隆隆漂泊般的大雨骤然砸落, 直到四点钟方彻底止歇。 抱怨鬼天气的同事们一下子来了精神?,交头?接耳说起八卦。 “哎, 机械厂老书记年底退休, 这?新书记是空降, 还是直接提拔现任厂长?” “提拔厂长?那几个副厂长,还有其他领导能服气?这?位赵厂长可不如?老书记会做人?,得人?心,只不过人?家上头?关系硬, 才一路高?升。” “听说京里来了工作组考察,考察后再决定人?选。这?么大的人?事变动,主编早就派小周紧紧跟进了, 我们住得近, 他昨晚透露给我的。” 谢茉慢腾腾把?纸页按次序叠好, 耳朵竖起一字不漏把?同事们闲磕牙的话听进心里。 正在思索这?事有无做文章的余地?, 又该怎样做这?文章,就听单位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嘈杂。 不一会儿门卫站到办公室门口喊:“谢茉同志, 外面有人?找你。” 谢茉一愣, 问:“说是谁了吗?” 门卫是个面相憨厚, 不善言辞的四十?来岁中?年人?, 此时面对一屋子的目光, 他面色微窘,磕巴说:“是一个大娘, 和一个大嫂……像是一对婆媳。” 谢茉凝眉半晌儿,想不出来人?, 谢过门卫大叔,让他回去,她稍后就到。她边搜索记忆,边拖着步子往单位大门走,距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耳朵自?动捕捉几个敏感词汇“冤枉”、“大孙子”、“救人?”、“来求求”…… 谢茉顿时住脚,她已猜出门外人?身份——赵新路的奶奶和妈妈。 思量片刻,谢茉果?断转回办公室,站在门口迟迟未动,待同事们望过来,她又咬唇低下头?。 单位齐大姐一向热心,又好打听,见状便疑惑道:“去门口见过人?了?回来这?么快?” 谢茉摇摇头?。 顿了顿,她面上露出迟疑,软声道:“我知道是谁,可我不想见。” 齐大姐问:“为啥?人?都找到单位了。” “外面人?就是机械厂赵厂长他妈和媳妇。”谢茉抬眼扫了一圈屋内倏地?投过来的一道道兴味十?足的视线,不忿又惧怕道,“……那个,我不敢去见她们。” 有人?忍不住在齐大姐开口前插话:“有啥不敢见的,咱们单位人?都在呢,还能让他们欺负了你不成?” “是啊,说说呗,咋就不去见了?” 谢茉踟蹰好半晌,就在同事们催了又催后,才满脸为难道:“本来这?事我不愿拿出来说的……” 随即,她口齿伶俐地?把?赵新路所作所为,详略得当地?陈述了一遍,期间夹杂几句极具煽动性的话,所以她还么讲完正义感强又血气方刚的男同事已一脸怒容:“什么东西?,无耻下流的卑鄙小人?!” 不止一个人?骂,大家纷纷出声声讨。 “走,咱们一起去看看,她们究竟有何?道理闹到咱们单位门口。” “小谢别怕,咱们跟你一起出去,给你出头?!” “咱们靠笔杆子吃饭的人?最不怕跟人?讲道理。” 谢茉赶忙拦住搓搓手腕就要冲出去的齐大姐,说:“赵厂长他妈上了年纪,人?肯定固执,多半讲不通道理,轻易也劝不回去,再说老人?家年纪大,万一磕着碰着……那可就说不清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冲动褪去不少,老人?一般受不得气,到时候要是把?人?气晕过去算谁的?再者,这?老太太能闹到他们单位门口,想必是个豁得出去的,若是不留心稍微碰了她一指头?,她便顺势倒地?不起,一赖到底,又该怎样收场? 见他们动摇,谢茉适时提出一早想好的对策:“不都说有困难,找公安么,咱们把?公安同志叫来,一来可以跟老太太申明他孙子到底犯没犯法,又所犯何?法,老太太正在外头?喊‘冤枉’呢,这?不是污蔑公安同志执法有误么,正好让他们当场澄清;二来万一老太太想做点什么损害咱单位名誉,公安同志也能震慑一二,实在不行还能做个见证人?。” 她一通话有理有据,同事们懵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纷纷夸赞,“小谢说得有道理”、“小谢这?办法好”、“妥当”、“小谢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心里自?有锦绣沟壑。” 谢茉脸颊微红,连连摆手,旋即又故意蹙紧眉,说:“就怕公安同志那老太太也没法子,轻不得重不得……” 忽然有人?得意道:“这?有什么难的,老太太可以任性胡来,赵厂长也能不要脸面吗?” “对呀,现在可是机械厂任命下任书记的关键时候。” 谢茉趁机插口:“要是赵厂长也管不住他妈怎么办?” “呵,有心管哪有真管不住的,考察组的人?在,赵厂长必不会放任老娘胡闹。” “就这?么办!赵厂长要请,考察组的人最好也能来一两个。” “我听小周说,机械厂厂领导们今天晚上要在国宾路的国营饭店给考察组接风。” “我骑车快,我去找人?来。”血气方刚的男同志自告奋勇。 “小谢先别出去,再等会。” 谢茉满脸感激地?团团道谢:“谢谢大家,你们是我坚强的后盾,能和大家这?般急公好义、见义勇为的好同志共事是我莫大的荣幸,你们在,我便不慌了。” 同事们被她直白贴脸的吹捧弄得很不好意思,个别面皮薄的耳根都红了。 齐大姐脸冒红光,爽朗道:“小谢千万别见外,咱们一个单位的同事,自?该同气连枝。再说这?件事,你本来就是受害者,抬头?挺胸不要怕,那起子坏痞子就该狠狠地?罚!” 谢茉乖顺点头?。 另一边,男同事找到国营饭店时,赵光耀率领厂里其他领导与?京里来的“钦差”在包间里推杯换盏,他进去也不避人?直接说出赵厂长老娘不满孙子被抓闹到市报门口去了。 京里来人?分?了俩派别,一派鼎立支持赵光耀,领导姓姜;一派倾向外调空降,领导姓张。 张领导率先开口道:“赵厂长啊,你教我怎么说你呢,你这?家眷教育可是大大的欠缺啊,老话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上万口的机械厂交给你,你接得住吗?” 这?话就差直接点名赵光耀能力不济,不配如?今地?位,更?不配高?升。 姜领导隐蔽地?瞪了一眼赵光耀,说道:“老张,事情到底如?何?还没定论,你这?么说可就武断了。” 赵光耀暂且自?惊魂中?醒神?,堆出满脸笑:“一定有误会,有误会。兴许是这?位同志听错了,再说我娘人?都七十?多了,老糊涂了,听风就是雨,不能和老人?家一般见识。” 男同事插言:“这?倒也是,只老太太一人?说自?己?是机械厂厂长的老娘,要是她故意寻个大名头?骗咱们呢?咱们单位的人?也没人?见过您母亲,所以,您还是跟我回去一趟,您亲眼见见老太太。要是真是您母亲,你也好安全无虞带回家,堵我们门口算什么,咱们又不管案件判罚。” 赵光耀噎住。 张领导不置可否哼了声,说:“既然有误会,咱么就一起看看呗,也好还赵厂长清白。” 说罢,不给别人?拒绝的机会,一马当先出了包房门。男同事立即跟上。 姜领导狠狠瞪了一眼赵光耀,滚雷似的“哼”了声,也跟了出去。 厂领导里一向以赵光耀马首是瞻的后勤主任凑过去,毕恭毕敬又忐忑不安地?问:“厂长,咱们这?……” 惊惧暂时缓解,赵光耀的火气燎上发?顶,闻言当即炮轰自?己?的狗腿子:“什么这?,那的!谁让人?乱闯包间的?为什么不把?人?拦住?” 怒火和恐惧在赵光耀心里翻搅,他这?会儿也没心思教训人?,火急火燎拧身追了出去。 *** 赵老太太当真能闹腾,门卫大叔的衣领都被她扯裂了,实在没辙又来办公室找谢茉。 谢茉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在几个下班后主动留下的同事陪伴下出去了。 单位门口已经围拢了一圈人?,坐在地?上拍大腿的老太太见到门口有人?出来,一眼就盯住谢茉,没一会儿认定她似的,麻利爬起来,一路冲到她跟前,哑声问:“你就是谢茉?” 谢茉淡淡道:“我是。” 见谢茉点头?,老太太眼泪说来就来,哭道:“你丫头?,你行行好,你去给公安同志说道说道,我大孙子新路可不是坏人?,咋就被抓紧去了呢,三四天不回家我和他爷爷吃不下睡不着,还说要送去劳改,这?不是擎等着要我和老头?子的命么。” “丫头?你快去,我给你一块去公安局,咱们去说明白,你和新路搞对象闹着玩的,咋就上纲上线了,等新路出来,奶不嫌弃你坏了名声做主让你们立马结婚。” 说着就要来拉谢茉,同事伸胳膊挡了下,赵老太太鸡爪似的手锲而不舍一再抓挠,嘴里还冲同事们骂骂咧咧,谢茉脸上挂了层霜,冷硬道:“我不会去,你孙子……” 赵老太太尖啸一声,又拍起大腿:“这?丫头?长了一副祸害模样,心也跟着恶毒。我孙子可从流氓混混手里救过你,你不去捞他,你不知感恩没有心……我孙子,新路啊……” 地?上的老太太一头?灰白的头?发?凌乱干枯,面色灰白,深如?沟壑的皱纹里蓄满泪水,无力哀嚎的模样好不凄惨。 围观群众里就有那心软的就喊了:“这?位同志,你怎么回事,老人?家都哭着求你了,还是你对象他奶奶,你怎地?这?么狠心?” “人?家还救过你,你却这?般行径,当真白眼狼!” “就是啊,长得挺好,心咋这?么黑呢?” 一个一个接连声讨起谢茉。 谢茉的同事们看不过眼刚要反驳,就见一辆军绿色的吉普冲过来。 人?群闻声散开,吉普停下,走下来两个人?身板笔挺的男人?,一个穿绿色军装,一个穿蓝色公安制服,正是卫明诚和钱成。 第024章 卫明?诚走到谢茉身后站定, 一副保卫的架势。 他低头垂眸对上谢茉漾着细碎笑意的水眸。 钱成惊异地瞥了眼两?人,不及细究便?被赵老太太陡然尖利的呼号引走心神。 他直接走到赵老太太跟前,双臂稳稳当当架起她,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太太您孙子行差踏错进了公安局,您来闹受害者?可不占理啊, 本就是您孙子对不起人家, 咱们有什么事?去公安局详聊, 您看成吗?” “我孙子怎么就不占理了?我孙子从几个流氓混混手里把她救下,还不嫌弃她坏了名声,愿意娶她,再没比我孙子更有情义的了。” 她大孙子可跟她说了, 他要用以前戏文里英雄救美的法子给她拐回一个高?门大户的孙媳,他计划的周密,但要是不走运败露了, 就让自己把事?情闹大, 败坏这姑娘名誉, 让她没脸嫁别人, 这样兴许会让这姑娘松口保他。 钱成哭笑不得:“老太太您是不是记错了?流氓混混就是您孙子找的人,您孙子要三个混混配合他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戏诓骗人家姑娘, 幸好这位女同志机警跑了, 从头到尾连头发丝都没和混混和您孙子挨着, 人家清白着呢。” “咱可不兴乱说, 污蔑、诽谤都是要抓紧公安局的。” “倒是您孙子设局坑人、尾随女同志, 桩桩件件可都是明?令禁止的。” 钱成又?朝围观群众肃容道:“造谣、传谣后果严重是要吃牢饭的,希望各位不信谣, 不传谣!” 听了公安同志的话,众人恍然大悟, 被愚弄的羞恼冲上头,也不管老人家情态可怜了,不留情面讥嘲起来。 “原来是瞧上人家姑娘,人不愿意就用下作手段逼人就范,被戳穿了还不消停,打着坏人清名无奈屈从的盘算,真是卑鄙无耻!” “瞧这老太太的模样,就知道她孙子长得铁定不好看,癞·**想吃天鹅肉,这姑娘长得这么俊俏,配她身边的军人同志还差不多。” 赵老太太听见这话却像打通关窍,恶狠狠刮了眼谢茉和卫明?诚,一双浑浊的三角眼骤然清明?,高?叫道:“我说这丫头怎地舍得不嫁我孙子,原来是另攀高?枝去了,你这水性?杨……” “老太太!” 钱成眼见卫明?诚的脸色黑成锅底色,立马堵住赵老太太即将脱口的难听谩骂,卫明?诚这混小子和这位谢茉同志的关系明?显不一般,他要是动了真怒,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他的桀骜大胆自己当年深受其害,绝不想再体验一遭。 “谢茉同志从未与您孙子谈过对象。”钱成沉声道,“我再重申一遍,您孙子单方?面谋算谢茉同志,事?情败露才?被抓走,您再污蔑谢茉同志我就要带您回公安局了。” 赵老太太“噢”的一声,指着钱成的鼻子便?骂:“你抓我,你抓我啊,我一个老太太说句话犯法了?” 她手指戳戳钱成,又?回头一蹦点点卫明?诚:“你们和这个当兵的是一伙的吧?要不怎么话里话外?向着他俩,还来吓唬我。” “噢,这丫头他爹是市长,市长闺女勾三搭四就不兴人说了,你个狗腿子舔人家堵我嘴,市长又?咋了?我老太太不怕!” “那你知道我儿子是谁吗?机械厂厂长!我儿子不归他管,我儿子上头有人,市长我们不都怕,你一个上不了主桌的小公安还敢拉我偏架,我儿子一句话就能把你撸下去,砸了你的铁饭碗!” 钱成气笑了。 正当时,远远驶来两?辆车在街口停下,男同事?和两?个领导模样的人从打头那辆车中走下来,赵光耀紧跟着从后头那辆的车里钻出?来,脚还没着地便?忙不迭小跑向两?位领导,除开第二辆车中又?下来的三人,又?陆陆续续围拢几个骑自行车赶到的人,一行人以两?位领导为首,浩浩荡荡朝市报门口走来。 余光瞥见这一行人,谢茉垂眸略一思忖,朝赵老太太挪前两?步,脸颊涨红,虽是反驳,但却格外?气虚:“你在说大话。” 赵老太太得意,以为谢茉被她话震住了,不由?地得意道:“我儿子的关系可是直通中·央。” 谢茉暗掠一眼已到人群外?围的领导们,继而垂头像是被吓住了,不过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低着头声音也压得小小的说:“吹牛谁不会,你连人领导的名字都说不上来,随扯两?句吓唬人而言……” 赵老太太以为谢茉彻底怕了,再威吓几句就会妥协,于?是拍开一脸惶急的儿媳妇,提高?嗓门道:“谁说我不知道,那领导姓姜,现在正跟我儿子喝酒呢。人领导器重我儿子,这次专门下来指派我儿子当书记的,书记这官可比你爸大。” “娘!你说什么呢?”赵光耀战战兢兢跟在领导身后,一靠近就见老娘这话,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再顾不上其他,慌忙跑去呵止,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要命的话。 被赵光耀冲撞的众人一脸错愕,他们竟未察觉身后又凑上这么多人。 这是因为这一伙人各个面容肃穆,噤若寒蝉,行动间闹出?的响动极轻,是以他们的靠近,并未让沉浸在赵老太太的吹嘘里的围观众人发觉,只赵新路他妈看见了,着急忙慌去拉婆婆,却被赵老太太一扬手挥开。 赵新路他妈在家本就是不受待见的受气媳妇,被婆婆三角眼一斜心头发憷,再度鼓起勇气时,却为时已晚,婆婆秃噜完了,男人和领导也都听着了。 赵老太太背对人群,没发现人群的异样,更为感受到气氛的沉凝,她瞅见赵光耀,气势立涨,一把扯住儿子:“光耀,你来的正好,让你当书记的那个姓姜的领导叫什么来着,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开开眼!哼,她爸算老几啊,你以后可是书记,这坏了名声的丫头嫁我大孙子那都是高?攀,要不是我大孙子就看上她了,我才?瞧不上呢。” 她又?指了指钱成:“这个小公安势利眼,拉偏架,还狗胆包天说要抓老娘进公安局呢……” “别说了!”赵光耀浑身发抖,气恼老娘的胡言乱语,又?惧怕这些话全被领导听见了,稍一想想随之而来的影响,他就眼前发黑,因此语气不自觉便冷厉起来,“你瞎说啥!职务任命调动都要经?过组织严肃讨论?的,不是谁的一言堂。领导们还在考察研究,书记一职尚未任命。” 不管如何,先把姜领导摘出?去,这是自己的靠山,不论?是安稳度过眼前的危机保住目前的职位,还是日后的高?升,都离不开对方?的提挈。 一听这话,赵老太太马上急了:“咋又?不把稳了呢?你前天不还说姜领导收了你送的礼,给你透信说这事?十拿九稳了——” “娘!”赵光耀暴喝。 他整个人如坠冰窖,赵老太太这话阻绝了他一推三六五的借口,大义灭亲都脱不干净。 忽然,他看见缩在人堆的媳妇,事?已至此……他眼里猛地冒出?股凶光,一巴掌甩了过去,叱骂:“谁让你带娘出?来的?她老糊涂了,认不清人记不住事?,还会胡言乱语,不是让她平日在家修养,少?出?门么,你怎么把人带出?来了?” 赵新路他妈被从天而降的一巴掌扇懵了,哆嗦道:“我没,是娘她自己……” “啪、啪”又?是两?巴掌,把她辩解的话语又?扇回嘴里。 赵老太太也被儿子突然的暴力吓懵了,喏喏道:“光耀你这是干嘛,你媳妇……” 赵光耀不想再听赵老太太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他定定注视着她说:“娘您老糊涂了就别随便?出?门了,外?面乱,走势怎么办,我现在就让桂芬送你回去。” 这是他目前为止最好的选择,一个脑子糊涂的老太太,说什么都当不得真,不管怎样,总要先保全自己。 他把愣怔怔的赵老太太推给媳妇,走到两?领导跟前讪讪又?难为道:“我老娘今年七十多了,上了年纪脑子糊涂,总是记错事?,张冠李戴的,她都是胡言乱语,您们别计较。” 姜领导黑沉的面色像是能浸出?水,他轻飘飘刮了一眼赵光耀,却惊骇得赵光耀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张领导嗤笑一声:“这次下来考察情况,简直令我大开眼界,就我们方?才?的所见所闻看来,赵厂长不适合担任机械厂书记,书记主抓思想建设,但你们家,上到你母亲,下到你儿子,行事?作风方?面都有问题,大问题!思想更是走偏路线,要严厉纠正。有些人口号喊得响,但做起来却正相?反,依我看还是换个更清闲的岗位冷静冷静吧。” 姜领导面色黑青,一言不发。 老太太刚指认他收礼,他哪还能顶风替赵光耀说话。心里却不住暗骂赵光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管不好儿子老娘,还连累了他。必须尽快和这般拎不清的人切割清楚! 赵老太太反应过来,一张老脸骇得惨白,颤颤巍巍挪到张领导跟前,扯住他胳膊喊叫:“你说话不算话,东西都收了咋能不办事?呢?我儿子是要当大领导的。是不是有人送了更多好处给你?送你了多少??我们加倍给你!” “够了!”姜领导怒不可遏,浑身打哆嗦,冲赵光耀疾言厉色道,“我看老张说得对,既然你娘老糊涂了,你干脆回家尽孝去吧!” 赵光耀腿一软,差点跌地上。 这话基本上给他判了死刑。 老太太傻眼了,嚎叫卡在喉咙里,瞬时又?把一张脸憋得紫红。 那边一团闹腾,谢茉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小说里虽没详尽描写原主跟婆婆和太婆婆的关系如何,但仅从原主婚后失去光一般的日子,和小说中带出?的只言片语,再结合谢茉梦境中窥见的一鳞半爪,便?可知道,这俩人对原主并不友善,宠孙狂魔的太婆婆只会对孙媳更刁钻,看似懦弱的婆婆,实则最擅长背后使阴招。 所以,看如今的她们仓皇无助,谢茉一丁点的同情都无。 至于?赵光耀,会主动贿赂,且擅长钻营的人又?能干净到哪里去,是他一直给赵新路撑腰,才?令赵新路屡触红线,还有恃无恐。 赵光耀是根源。 赵光耀正在姜领导不耐烦的驱赶和警告之下,一步三回头地拖着老娘和媳妇离开了。 从头到尾都没记起向谢茉道歉,这个被赵家人三番五次骚扰加害的受害人被他完完全全忽略了。 谢茉目不转睛,口里却小声问着卫明?诚:“你怎么来了?” 卫明?诚低眼端详谢茉,见她面上并无一丝阴霾,凛冽的寒气压回眼底,低声回道:“我来接你下班。” 谢茉歪头不解:“嗯?” 卫明?诚视线稍稍下移,落定在她小巧的鼻头上,解释道:“我担心之前那场雷暴雨直到你下班还不停,又?不确定你是否带了雨具,便?开车来接你。” 谢茉微一挑眉,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钱成,意思不言自明?。 卫明?诚接着说:“到门口时,这老太太正缠着门卫找你,我听了几句,便?去找公安同志来处理。” 谢茉眼睛弯弯似月牙,眼波徜徉着清澈的愉悦。 两?人竟想到一处去了。 “英雄所见略同。” 谢茉正说着,张领导走了过来,确认谢茉的身份后,态度亲切询问她事?情详情。 谢茉肩背微微前探,正色道:“领导,事?情是这样的……”如是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地讲明?白了从赵新路尾随她到不久前被堵门的整个过程。 说罢,她又?指了指钱成说:“这是经?办此案的公安同志,案件的具体内情和进展他可以向您汇报。” 钱成说:“案件已基本查清,谢茉同志所言皆属实。” 其实这个事?由?钱成这个公安来说更具说服力,且加强她是受害者?的事?实,但张领导点名了她,那她便?撇去个人感情,并提高?嗓音从头讲述,藉此向周围听到赵老太太蒙蔽的人群讲清事?情经?过,杜绝日后可能的流言。 张领导点点头:“是他们无理纠缠,小谢同志无辜受害。” 他转头对姜领导说:“这种行事?做派很不好,干部不能约束好家属,又?怎能做全体工人的领头人。” 姜领导梗着脖子应承:“是。” 顿了顿,他又?道:“儿子心术不正,老娘各处攀咬污蔑,今天受害的就有我跟这位小谢同志俩人,要算上以往得有多少?人受她冤屈,真不敢想。” 张领导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不接话茬。 谢茉不操心两?位领导间的暗潮。 看看围观群众面上或羞惭或恼怒或恍然愤怒的神情,谢茉知道因为辟谣及时,又?有公安和上头领导的背书,今日的事?闹不出?对她不利,且难以收拾的谣言。 围观众人当然有自己的判断,这姑娘长得好,还是市长闺女,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那老太太的孙子品行不端,手段下作,明?显就是看上了人家姑娘的美貌和家世,结了婚肯定也不会真心对待老婆。 呸!一家子黑心烂肺算计个小姑娘,被抓了活该! 谢茉不自觉提了提唇角。 张领导目光有不着痕迹又?打量了一回谢茉。这个年轻的女同志目光坚定,熠熠有神,在他们一班领导面前丁点不慌乱,不像她边上的女同志们虽然极力镇定,但身侧的手却正发抖。 “小谢同志很好嘛,遇事?不忙不燥,有着青年人该有的精神面貌。保持住,给现今的青年们做个好榜样,祖国的未来终究要靠你们。”张领导调子起得很高?。 谢茉微笑:“您过誉了,一定。” 张领导满意颔首,眼神示意随行的下属疏散人群,方?才?隐约听见这小姑娘是谢济民的女儿,面貌行止确实和印象里的章明?月些许相?似,于?是问谢茉:“你是谢济民的闺女?” 谢茉点头:“谢济民是我父亲,章明?月是我母亲。” 就两?人张领导略说了两?句,又?问了近况。 谢茉说:“我爸进山区考察了,我也有一星期没见着他了。” 张领导缓缓颔首。 早些年,他与谢济民章明?月夫妇有过短暂交集,对两?人印象颇佳。不过前些日子他倒听到些涉及谢济民的不利风声……张领导度了度,突兀地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最近不太平啊。” 说话时,他视线扫过谢茉,微微抬头瞭望着天空灰沉的流云。 谢茉心头却一个咯噔。 不等她追问或细思,张领导点了点一直站她身后的卫明?诚,笑着说:“这位军人同志是你对象吧?” 谢茉余光瞥见卫明?诚放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关节处显出?道道白痕,她没扭头去看他,而是抬眼看向张领导,浅笑着大方?应道:“是,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对象卫明?诚。” 卫明?诚的瞳孔被猝不及防的惊喜震得骤缩,手背青筋臌胀,几近崩裂皮肤,垂眼一寸寸将倩笑的人影描摹镌刻。 灼热烫人的视线几乎化为实质,谢茉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手肘轻轻捣了男人一记。 卫明?诚得体地跟张领导问候、寒暄。 神情自然,游刃有余,只微哑的声音泄露了他汹涌的情绪。 直到两?位领导率众人告别离开,旁边钱成内心的震惊还在激荡。 见人影走远,钱成迫不及待冲卫明?诚开炮:“啧啧,我就知道你小子急惶惶拉我过来不对劲,还有之前你居然打电话询问案情,还提供侦破思路,以你以往的脾气,见义勇为顺手的事?,哪有闲心跟进后续,嘿,我一见你盖戳似的行动和眼神,我就全明?白了。” 钱成又?指指卫明?诚,笑斥:“卫明?诚你不地道啊,有对象了也不说一声,藏着掖着,怕弟妹见了我,嫌弃你没我幽默风趣是吧。” 谢茉浅笑不语,她才?不会去帮卫明?诚辩解解围,只想多瞧会热闹,于?是她转头去看卫明?诚。 却不想,正撞上卫明?诚从未移开的视线。 面对他藏云搅雾的黑眸,她滞了滞,微微错开视线。 卫明?诚目光滑过谢茉的脸颊,斜睨向钱成,不置可否笑了一声。 钱成深知他德行,转而伸手对谢茉露齿笑道:“弟妹你好,我叫钱成,卫明?诚上铺的战友。” “你好,谢茉。” 不及谢茉伸手,卫明?诚一把打掉钱成的手,并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嘿,知道了知道了。”钱成啧啧两?声,“对了,你还让我留意的那几个革委会的人,他们不会欺负弟妹了吧?” 卫明?诚淡声道:“知道了还问。” 钱成嘿然一笑,还想继续调侃,就被卫明?诚打断,“你不是还有个紧急会议要开?车借你开走。” 钱成低头看了眼表盘,“呦”了一声,朝谢茉抱歉说道:“对不住弟妹,我马上有个紧急的案情分析会议要开,我得赶紧走了,改天我请你和这小子吃饭,咱们届时再好好聊。” 谢茉颔首:“工作要紧。” 钱成接过卫明?诚递过来的车钥匙,又?对谢茉道了次恼,便?立即上车离开了。 橘色的日光冲破厚重的云层迸射而出?,斜照在层峦起伏的云雾上,将半边天空渲染得格外?绚丽。 钱成忍不住回头远望了一眼,就见到多年后仍清晰印刻在脑海里的一幕。 男人挺拔俊朗,姑娘窈窕清丽。 一个穿着绿色军装,理着凸显眉眼的板寸;一个则是白衬衣深蓝长裤,两?条麻花辫甩在脑后。 他静静伫立在她身后,两?人隔着半臂的距离,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亲密。 钱成收回目光,不由?地想象卫明?诚曾经?的模样。那是的卫明?诚像一只到处龇牙的猎豹,浑身上下写满桀骜,对前来示好的女同志也不假辞色,时间久了,敢到他面前的女同志越来越少?,大家伙嘲笑他是块不开窍的铁疙瘩,可谁又?能想到,如今开了窍的铁疙瘩立马化身绕指柔了。 那软和绵长的眼神,啧啧。 钱成的内心一时间充满感慨和欣慰。 *** 卫明?诚推着自行车,谢茉跟在他手边。 谢茉和卫明?诚走在去往市委家属大院的路上,一直静默无言。 斜前方?有一个水洼,谢茉为避过去,朝卫明?诚方?向靠了靠,在肩膀摩擦的瞬间,手背不经?意地擦过卫明?诚垂下的手腕。 顷刻间,她的皮肤就被温热的体温烫住了。 猝不及防之下,卫明?诚下意识停顿脚步,刚刚被碰触的那只手僵硬地下垂着,一动不动。 谢茉的手微凉,皮肤细嫩,相?触的瞬间,似一块玉石滑过。 鬼使神差地,他反手将这细滑如玉的手钻进了掌心里。 第025章 空荡荡的巷道, 两人相对而立,天际的光斜斜打在巷口,染了一地暖融融的橘红。 谢茉低瞥一眼, 眼睑微颤。 她没想到卫明诚会握住她的手。 她能?感受到卫明诚的僵硬和紧张,隐隐约约闻到逐渐升温的清冽气息。 谢茉未抽回手, 而是轻轻回握。 从此处到下一个路口约莫二十多米, 虽未言语, 但两人都?下意识地放慢踱步。两人挨得极近,走动间带出?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像即兴创作的助兴音乐,托起一颗心轻盈地向?上, 再向?上。 在谢茉的理解中,牵手是感情上的纯粹接纳。而前不久,她已对旁人说出?“这是我对象卫明诚”。 现在两人在空无一人的小巷, 趁着没人注意, 在一个合法?夫妻在外都?禁止亲昵举动的时?代, 指节勾连相扣。 这样简单的举动, 此时?做起来竟让她心口微微烫了起来。 不过?到了巷口,她还?是不动声色把手抽回来, 和另一只手背身交握, 面上风轻云淡,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卫明诚也默契地未挽留, 而是低头凝目, 深深注视着她,眸中暗光浮动。 说不上那瞬间的冲动的缘由, 兴许源于谢茉对他“对象”身份的认证,他遽然做出?有悖于他一贯作风的举动。 这几?天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超出?了他的预判, 他对谢茉萌发的情愫,面对谢茉不由自主的袒怀。 他本身是个内敛严谨的人,不习惯剖白解释,更不喜欢事情偏离自己掌控的轨迹。 至少自母亲自·杀去世后,他惯于如此。 母亲家族时?代经商,特殊时?期虽是有名的红色爱国资本家,但天有不测风云,姥爷骤然离世,接管家业的舅舅举家移民,恰逢政治风向?变幻,母亲的处境便尴尬起来,父亲为了自己前途,闹着要和她离婚再娶爷爷老战友寡居的女儿,母亲未作反抗的同意了,却在签署离婚协议的第二天投河自尽。 那时?的他正直叛逆,满心的暴躁被点燃,恼恨于父亲的薄情寡义,愤懑于爷爷的妥协,于是,他和家里决裂入伍参军。 自此,沉淀、缄默,以尖刺示人。 战场虽磨圆了他的刺尖,让他生出?更广阔通透的视野看待事物,可也让他游离于周遭人或物。 而谢茉成了这些年里唯一的例外,莫名地,她激发了他淹埋的倾诉与交流的欲望。 他想将自己讲给?她听。 卫明诚并没觉得不好,更未因乍然敞开心扉而产生空落仓惶,他已不是那个以桀骜武装、保护自己的怯弱少年,现今的他身心足够强大。 他低头看着谢茉,她眼里摇曳着笑意,轻轻一眨,清亮的眸子?好似晨雾降落。 他没料到谢茉会回握。 她的手细滑又柔软,而他与之全然相反,粗糙刚硬,虎口和掌心生了薄厚不匀的茧子?。 两只交握的手,让这一段路变得特别,仿似空气都?欢悦轻快了起来,而他也体味了与众不同的两分钟。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急促、出?格、慌乱、心跳、宁谧、欢喜……是意外与冲动擦出?的惊喜,也是或早或晚,必然会到来的惊喜。 路上行人渐密,谢茉不动声色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口里问?着:“你让钱公安帮忙查革委会几?人?” 卫明诚略一颔首。 水坑在日光下明晃晃的灼眼,谢茉抬脚跨过?,追问?:“有结果了吗?他们有没有作奸犯科?” 卫明诚说:“其他人倒还?好,那个叫二力的小辫子?一大把。钱成正在搜集证据。” 谢茉想多了解一些,边说:“具体说说?” 卫明诚便讲起二力触犯得重?重?罪过?,包括威吓勒索、伤人入院、偷盗财物等等。 谢茉眼睑轻垂,状似随意问?:“我该向?你道谢吗?” 卫明诚怔了瞬,笑道:“不用。” 谢茉故意曲解笑赞:“嗯,你果然不愧是一名敢于伸张正义,见?义勇为的合格的共和国军人。” 卫明诚幽邃的眼眸涌上笑意。 她的笑意和赞扬,他收到了。 说说笑笑,平日漫长的回家路好似眨眼的光景便到了,嘴边尚且意犹未尽地挂着方要开起的话题。 离家属院大门?口还?有十来米的距离,谢茉顿住脚步:“我到家了。” 她捋了捋鬓发,侧仰着脸朝卫明诚笑得清浅又温软:“其实我没想到你会来接我。” 小时?候,每逢突变的刮风下雨等恶劣天气,其他同学的家长都会提前等在校门?口接应放学?归家的孩子?,只她或等雨停再回家,或顶风冒雨跑回去,不是奶奶忽视她,而是奶奶左腿关节炎很严重,每到阴天下雨便疼得厉害,出?门?困难。她也心疼奶奶,不会同意更不会要求奶奶去接她。 可,她还是羡慕的。 身边的同学?一个个欢欣雀跃的离去,最后剩她一人独自在越来越暗的教室里,看着好似怎么?都?落不完的雨发呆。 年幼的她尚不知“孤独”这个词,却已深有体会。 后来,不管阴天晴天,她的课桌洞里都躺着一把雨伞。她那时?便想,没人前来替她撑伞,那她就给?自己准备一把。 未料到,如今竟有人因担心她淋雨,而撑伞去接她。 谢茉心里涌上汩汩热流,积蓄到此刻,化为一丝幽微的悸动。 不知是否感知到她微妙的异常,卫明诚注视着她,神态认真中,又带着恪守不渝的郑重?:“我说过?,我会竭力打消你的顾虑。” 嗓音沉厚,温醇。 谢茉笑容愈盛:“那你继续保持。” 他的话可以理解为他会尽自己所能?地对她好。目前为止,他的所作所为远远超出?她的预期,几?近完美。 卫明诚一怔,意识到她话里不加掩饰的赞许和肯定后,掌心激起一层薄汗,漆黑的瞳仁里暗光流转。他说:“一定。”声音低沉到嗡哑。 谢茉抬手挥了挥:“那,再见??” 卫明诚点头“嗯”了声。 谢茉笑说:“自行车你先?骑回去,咱们明早凉亭见?。” 卫明诚应答:“好。” 说罢,两人半晌儿都?未转身。 倏地,卫明诚面不改色说:“我看着你进去。” 谢茉笑应,转身慢慢朝大门?口走去。临进门?,她忽然回头,见?卫明诚还?站在原地望着自己。 他站在暖光和暗影的交错里,明暗的鲜明对比,让他冷峻深刻的面孔看上去隐隐绰绰,只那双黑眸散发的幽微光芒,真切得几?乎化为实质,牢牢锁住她的目光,她的身影。 谢茉眉眼间刹那泛上盈盈浅笑,她抬手遥遥轻摆两下,接着便越过?大门?,一路脚步轻快向?家走。 她未就“对象”一事再做说明,他也未问?,他们心照不宣地默认了。 自今儿起,她和卫明诚正式处对象了。 *** 赵家的事解决的很是迅速,十余天的功夫便有了定论。 当天的事机械厂其他领导大半在场,而机械厂又不是铁板一块,就有那素日与赵光耀一派不睦,或纯粹瞧不上赵光耀做派的人便动了心思,暗搓搓聚在一起讨论:“如今是揭发检举、递交证据的绝好时?机。” 有人犹豫问?:“那如果递上去再被拦下来呢?上回老李举发不成,还?被挤兑走了。” 看得更清的人便说:“咋,他老娘当众攀扯姜领导,现在最想摁死赵光耀的就是他了。” 果不其然,他们悄悄向?考察组递交后举报信,赵光耀第二天便被拘押隔离,协助调查被检举的权谋私、乱弄职权、贪污索贿……十数条罪名。 隔天,五六个年轻姑娘在家人的陪伴下去公安局举报赵新?路耍流氓,欺骗玩弄女同志。 在此期间,机械厂还?未离任的老书记在会议上进行了严肃彻底的自我批评,自言工作不到位,没能?及时?发现一些干部们的思想觉悟出?了偏差,甚至纵容家属为非作歹,作威作福,带坏厂里风气。而后鼓励干部们做批评和自我批评,鼓励群众监督举发。 于是,又一些关于赵光耀和赵新?路父子?,甚至赵老太太的举报信和证据出?现在考察组手里。 经查证,最终赵光耀被开除党籍,收缴所有家产,撤去机械厂厂长一职,下放到西?北农场劳动改造。 赵新?路则被判了十年刑期。 少了赵光耀一家子?,机械厂的天都?更清明了几?分。 谢茉跟紧赵家消息,听说他们一家被驱离机械厂家属院时?不少人跟在后头叫好,至于赵新?路,一家人都?像忘了这么?个人,就连最疼爱他的赵老太太也没敢去见?一面,实在是丧家犬般的赵光耀逮谁咬谁,尤其对赵老太太。 而拘押在公安局的赵新?路听到家中一系列应接不暇的变故,直接面色灰白地瘫在了地上。 赵家人的下场固然令谢茉快慰,但她更欣喜的是,两天前章明月告诉她已掌握白国栋部分罪证,并提交给?了上级纪委,用不了多久便会有调查组下访。 至此,谢茉方能?稍喘口气。 可今天中午,赵嫂子?却表现出?明显的不对劲,做饭时?频频走神,切菜时?差点割到手,统共两道菜,一道没放盐,一道咸到发苦。 章明月和她对视两眼,转脸问?赵嫂子?:“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不为难的话,跟我说说,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赵嫂子?眼神闪烁,嘴唇翕动几?下,还?是扯出?了个笑,说:“没事……就是家里老幺不省心,明年都?要毕业工作了,昨天还?跟人打架,今天还?住在医院。” 章明月立即说:“孩子?要不要紧?你怎么?不早说,快去医院照看着。” 说着,她站起来替赵嫂子?摘下围裙:“这边不用你操心,几?顿饭我还?是能?做的。” 赵嫂子?面上讪讪,不好意思道:“让您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谁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章明月说,“孩子?一时?冲动,不要一味批评,问?问?缘由,多引导。” 赵嫂子?连连点头地走了。 谢茉目送赵嫂子?远去的惶急背影,若有所思,直到和卫明诚与钱成一道用晚饭时?还?偶尔失神。 三人选了上回的国营饭店,作为靖市最大的饭店,菜品最丰富,大厨手上功夫最足,最能?令食材发挥最佳风味。 卫明诚见?谢茉只夹眼前两盘菜,上回频频挥箸的酱牛肉一口没夹,他瞧了瞧比一楼大厅大了两圈的八仙桌,以为谢茉囿于教养,不愿在外人面前伸长胳膊越过?菜盘夹菜,于是便站起身。 钱成正伸手举筷,却眼睁睁看着卫明诚把他筷子?刚要碰到的盘子?端到了谢茉跟前,而他的筷底换了上另一道菜,虽然也是一道肉菜,可问?题是他实在不喜欢芹菜的味道啊。 他狐疑地睨了卫明诚一眼,十分怀疑这小子?故意的,可自己今天没得罪他吧?临出?门?时?,他可特意给?嘴巴上了道保险的。 卫明诚回他冷淡一眼。 钱成哼唧唧:“就是这个眼神,那时?候咱们打十场架,九场的起因都?是你这谁都?看不进眼里的拽样,见?了就手痒。”接来吧啦吧啦陈述起两人间几?场经典精彩的“战役”。 谢茉先?时?未察觉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夹了一根豆角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那句“打架”让她陷入更深的思绪。 赵嫂子?小儿子?这次仅仅是打架吗?是否便是梦境中袁向?红口里所谓的“犯事”?可距离谢济民遭受污蔑,以及被翻出?那封致命信件少说还?有俩月……还?是要查清楚,她力有不逮,不过?,眼前却有俩强力外援。 理清思路,谢茉再回神时?,便见?述说完光辉历史的钱成正把手重?重?拍在卫明诚肩上。 卫明诚一歪肩膀抖掉钱成的手,漫不经心道:“现在也可以奉陪。” 不知想到怎样的惨痛经历,钱成皱着五官,颇为英武的脸上端正写了“拒绝”两字,嘴上却不服输:“今天弟妹在,我给?你留个面子?。” 卫明诚扬眉:“这话你自己信吗?” 钱成不敢再掰扯,扭开脸直接转移话题,冲眉眼弯弯听他和卫明诚“交锋”的谢茉道:“弟妹爱吃牛肉?” 谢茉这才瞧见?自己跟前的菜换了,她下意识去看卫明诚,眼里些微的错愕霎时?变成细碎水光,浸着明快的笑意。 而那丝闪逝的错愕也让卫明诚当即反应过?来,她刚才其实在走神。 谢茉怔了怔,而后朝钱成点点头:“嗯,这师傅的手艺着实不错,你也尝尝看。” 钱成不及反应,就见?卫明诚携了一款牛肉放到谢茉碗里,还?斜侧过?身体,探头到人姑娘耳畔低语。 说什么?他不能?听的话呢。 钱成牙口都?酸了。 好小子?,这幅俯首帖耳的模样,战友们谁看了都?得惊掉下巴。 可见?即便冷傲如卫明诚,对着放在心里的人,也会不自觉软和下来,体贴照顾。 钱成正唏嘘着,就见?谢茉朝卫明诚浅浅笑了笑,而后歉然对俩人说:“不好意思分神了……其实是家里的赵嫂子?,她这两天心神不宁,问?她原由,她也不说,还?一脸为难。我们挺担心的,相处了七八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钱成眉毛一立,立即接口道:“弟妹放心,我回头去问?问?她们家附近巡逻的同事,他们对自己所辖片区最熟,不了解的情况稍一打听便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谢茉立马真诚道谢。 卫明诚说:“要快。” 谢茉眉宇间的急色虽细微,但还?是被他敏锐捕捉到了。 钱成翻了个白眼:“那还?用说!” 钱成的速度确实快,第二天晚上谢茉就接到了卫明诚转述的电话。 挂上电话,谢茉缓缓窝进沙发。 原来,赵嫂子?的儿子?压根不是打架入院,而是被人设了仙人跳扣住了。 她一颗心沉了又沉,风暴要提前了吗? 第026章 谢茉放下电话, 忖度须臾敲响了父母房门。 持续一周的暴雨,导致靖市部分地区山体滑坡,大坝决堤, 谢济民刚从山区回来歇息了三晚,接到?报告立马组织包括白国栋在内的人?员到?一线亲自?坐镇指挥抢险救灾。 白国栋的事, 章明月已和他通气, 材料的书写整理、递交的人?选和时机皆由夫妻俩商定?。 以防有人?提前走露风声?, 白国栋是谢济民特意带去的。 谢济民顾惜自?身,也放不下民生,后?续扫尾便全权交给了章明月,所以, 谢茉敲门前踟蹰并非怕打搅父母私话,而是度量该怎样告诉章明月要?提防赵嫂子,并且, 她也不确定?盘旋脑中的那?个猜测是不是她过度忧虑之下的草木皆兵。 “嘟、嘟、嘟” 谢茉想着有备无患, 然后?屈指叩门。 “茉茉?”章明月开门瞧见谢茉眉微皱着眉, 缓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卫明诚打来电话时,谢茉还在楼上房间, 是章明月面?接听?了电话, 再将她喊下楼。 她朝谢茉了然一笑, 很开明地避回房间。 面?对章明月的迷惑, 谢茉将刚才的电话内容一五一十向她复述。 章明月拧眉深思。 谢茉说:“是谁专门给赵嫂子儿子设套?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想讹钱, 或者找个家境不错的对象吗?” “会不会背后?令有人?指使?”谢茉话音一转,直视着章明月一字一顿地说, “剑指的目标会不会就?是咱家?” 章明月漆黑的瞳孔里诡谲流转。 半晌儿,谢茉又凑到?章明月耳畔, 压低声?道:“那?您说,赵嫂子又为什么对我们撒谎呢?” 母女俩目光相接,明明灭灭的眼光闪烁少顷,章明月已懂了谢茉的未尽之意。 章明月手掌轻轻搭在谢茉肩头,忽而说:“调查组明天就?来。” 谢茉惊喜抬眼,确认似的看向章明月。 调查组到?来的档口,不论赵嫂子的小儿子钻的套是否跟白国栋相关,她最好在家紧盯着。 见章明月微一颔首,谢茉当即道:“我明天请假在家。” 章明月想了想,同意了。 这般情?形下,家里留人?驻守的确最为妥当,可她明天有场不得?不出席的大会,只能?让茉茉待家里,幸好闺女现今足够聪敏,即便遇上突发情?况,她也能?应付一二。 于是,谢茉第二天一早便向单位请了假。 赵嫂子中午饭前来的,谢茉正在客厅翻报纸。 见到?谢茉居然在家,赵嫂子神情?惊诧中带了不明显的畏缩,她下意识躲避谢茉的直直射来的目光,掩饰性地笑了笑,用一连串的问话消解紧张:“茉茉今天怎么没去单位?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紧?” 谢茉不动声?色微笑:“肚子有点疼。” 赵嫂子仔细瞧了瞧谢茉略苍白的面?色,暗暗吁了口气,应付般问:“吃药了吗?” 谢茉点点头。 “眼看要?到?饭点了,我去给你做饭。”赵嫂子说着,抓着手包就?要?进厨房。 谢茉看着看着眯起了眼,突然说:“你忘把包放下了,厨房油烟多大啊。” 赵嫂子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了几息,而后?回头强笑道:“你看我这记性。” 怕露出异常,赵嫂子快步走回门口,只在把包挂上衣架时迟疑了一瞬,然后?心不在焉进了厨房。 在厨房门口朝客厅探了好几次头,谢茉都窝在沙发里,赵嫂子这才放心洗菜、切菜。 谢茉听?到?厨房的响动,轻手轻脚搁下报纸,赤着脚小步挨到?门口,打开赵嫂子的包,内里赫然躺着一个信封。 她探手进去立起信封,低眼聚精,封皮空白一片。 谢茉原样放回,并未拆开,而是退回沙发。 这封信不能?拆,至少现在不适合,若是待会被赵嫂子发现,她毁了信一推三六五,叫喊无辜,谢茉也拿她没办法,便也无法藉由她拖出这条线上所有的蚂蚱。 一忽儿,谢茉倏地灵机一动,起身奔向书房,裁了一张拇指长宽的小纸条,用左手写下一行字,搓成小纸团,悄无声?息离开书房来到?衣架前,将小纸团丢进赵嫂子包里。 接着,她又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钱成所在分局的电话。 今天赵嫂子手脚格外麻利,谢茉刚放下电话坐回沙发端起报纸,她已擦着手站在厨房门口唤她吃饭。 谢茉慢吞吞地夹菜送饭,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赵嫂子的一举一动,她也是有些定?力的,直到?谢茉吃过饭去书房拿了本书又坐回沙发,收拾完厨房的赵嫂子面?上才浮现一丝急色。 她强自按捺着把客厅的地拖了一遍,瞅了一眼渐渐西移的日头,终于开口道:“茉茉,不回房睡会吗?” “不困。”谢茉笑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您歇歇。咱们正好聊聊天。” 赵嫂子一顿,隔了谢茉俩位置坐下。 谢茉问:“万春弟弟的伤势怎么样了?”赵嫂子丈夫姓黄,小儿子叫黄万春。 赵嫂子一窒,面?上起了愁色:“还在医院那?躺着呢,搁我这儿女都是债。” 谢茉忙道:“住在哪家医院?还要?住多久?几号楼?房间号多少?我明天下班就?去探望探望。” 赵嫂子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那?小子就?是活该,那?动用你去探望。” 谢茉低头弯了弯唇,又问:“具体伤到?哪里了?医生怎么说?” “哎呦,医生说的那?话我都听?不懂,也学?不上来,反正很快就?能?出院。” 赵嫂子招架不住她连珠炮似的追问,找了个搭理菜畦的借口匆匆避了出去。 那?一头,黄万春看向一脚被踹开的门也懵了,不等他从惊吓中回神,门后?便走进来四五名公安,打头那?个高个公安打量他两眼问:“你是黄万春?” 黄万春愣愣点头。 待到?一个身强力壮的公安把他双臂别在身后?推出门外,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公安还说了句“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耍流氓”。 黄万春后?知后?觉拼命挣扎,冲同样拧身试图挣脱钳制的两个青年大吼:“你们说只要?我妈答应帮你们做事,就?会放过我的!你们说话当放屁,居然还去举报我!” 在极度的慌乱和恐惧中,他失去思考的能?力,一见到?曾以“流氓罪”威胁他的两人?,立刻找到?宣泄的出口,不管不顾地吼叫起来。 那?俩人?正一头雾水,听?见黄万春的指责,也喊起叫天屈:“我们从头到?尾没出过门,怎么去公安局举报你?!” “你脑子被驴踢了吗,要?真是我俩举报的,我俩还会被抓?” 黄万春一脸懵逼。 钱成从黄万春将才的话里听?出猫腻,张口喝住三人?,对摁住俩青年的同事使了个眼色,他和制住黄万春的公安先开车疾驰回去。 黄万春自?幼受宠,是个典型的窝里横,把他带回公安局还没怎么审他就?全交代了,包括自?己妈赵嫂子和扣押他的人?做的交易也被他倒得?一干二净。 谢茉接到?钱成的电话时,赵嫂子正进门,低声?交谈了几句,她便面?色不改地扣上电话。 又拖着赵嫂子聊了大半个小时,谢茉体贴地让她早点回家。 赵嫂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并未发觉身后?谢茉眼里的笑意早已冷成冰渣。 赵嫂子避到?无人?处翻开包,见里面?的信封完好无损没有拆开的痕迹,绷到?僵硬的肩膀才稍微松了松。 她虽然不知道这封信里写了什么,但她明白那?薄薄的一张信纸可以葬送谢家人?现今的一切。 她对谢家人?并非全无感情?,感受到?章主任的善意,看着谢茉的甜笑,她也会愧疚不安,可那?些人?她以她儿子的前程安危要?挟她,她不得?不从,毕竟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比旁人?更要?紧,人?总要?先顾好自?己。 她其实?可以向谢家人?求助,但以谢市长的刚正,章主任和谢茉对“耍流氓”的厌恶,她要?是向谢家人?讲出儿子都做了啥,儿子逃不了进公安局,她又怎么舍得?……还是那?句话,人?总要?先顾好自?己。 再说,谢家门路广,就?算真遇上事,伸手襄助的人?也多,总能?把他们捞上岸,到?最后?,兴许只是调到?其他地方任职。 这里有人?在暗地里算计,其实?谢家能?远远避开也不错。 这般想着,仅剩的那?丝愧疚也消失了。 赵嫂子迈出市委家属大院院门,沿街向西走了一段,抄近路拐入一条甬道,刚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跟来一道沉闷的脚步声?,她不明所以回头,却看到?一个身穿公安制服的年轻男人?,对方三两步就?到?了她跟前,板声?问:“你是黄万春的母亲吗?” 赵嫂子心头一跳,缓缓朝下点头。 谁知,不等她开口询问,年轻公安就?说:“那?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赵嫂子一时瞠目,手脚霎时冰凉,心更是恨不能?从嗓子眼蹦出来:“哎,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儿子怎么样了?”颤抖的尾音表明她此时的惶急和无措。 “有什么话回局里再说。”等在巷口的另一名女公安催促。 男公安冷脸沉声?道:“走吧!” 赵嫂子攥紧包,到?底战战兢兢地跟上了两名公安。 挂了和章明月的电话,谢茉浑身脱力似的静静瘫窝在沙发里,望着虚空怔怔出神。 时间慢悠悠溜走。 日光不知何时变得?被橘色浸透,穿透玻璃漫散室内,一粒粒微小的尘埃徜徉在暖色光束里,悠哉悠哉地四处飘忽,像她此刻的心情?,浮游没有着力。 称不上强烈的失真感。 谢茉正细细品味这份罕见的似真似幻之感,院门外骤然响起一阵粗暴的敲门声?。 谢茉一个激灵站起来,朝门外瞭望两眼,当机立断上了二楼,视线穿过走廊尽头的小窗,望见自?家院门外站着气势汹汹的十来个人?。 谢茉在一阵更激烈的敲门声?里奔下楼,这一刻,谢茉无比庆幸在赵嫂子走后?不久,她从内把院门锁了,给她留出打电话的空挡。 第027章 骤起一阵电话?铃打断卫明诚和李青山, 俩人正在房前树荫下比划拳脚。 接到老首长?眼神示意,卫明诚收回抵挡的小腿,赶在铃声结束前提起了话?筒。 听到谢茉声音扬起的唇角, 随着?那?头话?音坠落而彻底僵直。 他面色冷凝,似浸了墨汁的双眸淬出碎冰, 可他的嗓音却温柔舒缓:“别怕, 我一会就到。” 挂上电话?, 卫明诚立即拨打了另一个?号码,接通后不及寒暄直接说:“借我十个?人,立即奔赴市委家属大院,二?十分钟后门口集合。” “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我这就去……”那?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卫明诚打断。 “你?不要亲自来!”不顾对方连声叫唤阻止, 卫明诚“啪嗒”一声挂了电话?。 对面也是以前的战友,在武装部任副部,不告诉他原因一是事?情紧急, 没时间解释掰扯;二?是今天的事?情若不能妥善解决, 日?后必招致几多麻烦, 届时被人藉此寻衅调查, 他可用?“不知道”保全自身?,把问题踢还给自己。 不连累战友, 这一点在他拨号时便已做出决断。 顿了顿, 他又给钱成?拨了个?电话?, 三两句把事?说清, 便疾步朝外冲。 “谁的电话??”李青山望见卫明诚和临上战场时如出一辙的端肃神情, 声音一沉,“出什么事?了?” 卫明诚打开车门一步跨上驾驶座, 头也不抬地说:“有?人要搜查谢家。” 李青山浓眉一竖,问:“叫齐人手了吗?需要我去打个?电话?吗?” 卫明诚说:“暂时不用?。” 李青山紧拧着?眉叮嘱:“千万不要冲动。” 卫明诚发动吉普, 敬了个?军礼,转头踩下油门。 *** 谢茉搁下电话?,听着?外头传来隐隐约约吵嚷声,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前一秒以为事?情即将尘埃落定,后一秒就有?人躲背后放冷枪。 谢茉没想做鸵鸟躲在屋里一心等待援助,再者,两米高的院墙也挡不住汹涌恶意,两人搭手一托便可送一人翻墙入内,如果让他们进来了,那?麻烦才真大了。 所?以,谢茉早已决定好要迎出去。 哪怕外头一行人胆子冲破天,但?要硬闯本地市长?的家门,一段时间的心里酝酿还是须要的,谢茉恰好利用?这段间隙,做一点出门前准备。 谢茉略想了想,快步走进书房,在书桌抽屉里翻出把铜柄削纸刀。 章明月怕不小心割伤手指,还专门为小刀缝了个?简易牛皮套,此时正方便谢茉放进裤兜携带。 她揣上削纸刀,离开书房径直出了楼门,转身?仔细将门上锁,不疾不徐走到院门前。 “哗啦。”门上锁链打开,下一瞬,谢茉推开大门。她缓缓抬眼,露出比月光还冷凉淡漠的眸色,眼珠转动间,似降下霜雪来。 急躁的催促声戛然而止,气氛一下子凝滞。 “是谢茉同志吧?” “我是谢茉。”谢茉应了一声,而后又转身?,当着?众人的面锁上门锁。 “谢茉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被众人拥趸在中央的男人不快质问。 谢茉掀起眼皮看向说话?人。 男人一身?干部装,三十多岁,容长?脸,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双丹凤眼中迸射的冷芒,就连架在他鼻梁上那?副厚如瓶底的眼镜镜片都无法遮挡。 “各位做了不速之客,难道不是该我问你?们什么意思吗?”谢茉微微掀起了掀唇。 然而,她瞳仁里却没有?丁点笑意,鬓发顺风拂上她脸颊,凌乱交织的发丝遮在眼珠前,为潋滟的眼波蒙了层薄纱,但?配上轻扬的唇,这话?便莫名带了股矛盾的天真。 如此,愈发凸显其中蕴含的讥嘲。 “少逞口舌之利。”领头人冷冷道,“有?人举报谢济民市长?里通海外,出卖国家机密,我们奉命查搜。” “这话?当真好笑。”谢茉慨然一笑,一字一顿,字字清晰有?力,“我的父亲屡屡建功,总理曾亲自接见表彰。你?的意思是总理识人不清?” 领头人立时皱眉反驳:“不要攀扯。” 谢茉不搭理他,将话?说完:“我父亲虽出身?官宦,但?却不贪慕富贵权势,毅然与家族决裂,甘愿为理想,为站在这片大地上的万万同胞,投身?革命。” “为了这个?国家的建立与建设,我父亲耗尽心血,请问海外能给我父亲怎样的筹码,换他吐露国家机密?金钱权势,他早已将之抛却;先进的物质享受,他早年参军时便全无骄矫之气,和兵士同锅吃饭同铺睡觉,辗转战场,身?先士卒,从?未叫苦叫累。” 谢茉掷地有?声道:“这位同志,请你?给我个?答案!” 这边的吵嚷已惊动四周的邻居,外围凑过来不少人,大都是市委干部或科员的家属以及保姆。上班的人都还没回来。 就有?那?胆子大正义感强的,躲在人群里头附和谢茉的话?:“瞧着?谢市长?不是那?样的人。” “谢市长为国为民,不像会出卖国家。” “是啊,是啊,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领头人一个回视,围观邻居小退两步,都不敢吱声了。 领头人脸色变幻,冷哼一声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或物都是不断变化的,谁能说得准谢济民同志是否仍坚守党性原则,对党对人民依旧忠诚。” “目前的情况便是,有?人举报谢济民同志,我们负责查搜。”他顿住话?头,一锤定音,“谢茉同志,请配合我们调查。” 谢茉缓缓绷紧身?子,点墨瞳仁徐徐收缩,眼底洇出一股冷意。 垂眼沉思片刻,她忽地笑了笑,不急不缓地说:“先不要急,我是后面院子的主人,你?们要进我家,总得告诉我你?们是谁吧?还有?你?们去别人家调查搜检总该有?书面许可吧?我们法律里应该有?相关?规定,我依法而行,没错吧?” 领头人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语气里泄出一丝焦躁不耐:“你?这是不愿配合?我警告放在前头,再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就以同罪把你?抓起来。” 谢济民的女儿还真是天真,在这样混乱蛮横的时期,她竟然跟他谈法律,捏着?死板条文,不懂灵活变通的人早晚都会被人整治下去,例如谢济民。 谢茉咬死:“请出示相关?文件,我查看过后自会配合。” 领头人瞪视着?她:“任务急,过后会补给你?看。” 谢茉冷嗤,当她三岁小孩哄呢,本来清白无事?,放他们进去转一圈必会强摁一头的罪名给他们家,到时候补不补发文件又有?何关?系。 “所?以,你?们没有?纸质文件?”谢茉冷下脸,“恕我不能放行。你?们无搜查文件,如此行径已在违法边缘。” 领头人强自忍怒说:“我是省纪检部韦刚,奉了上头指令而来。我们的行动绝对符合办事?章程。” 谢茉油盐不进:“我只认白纸黑字的文件。” 韦刚牙缝里滋出寒意,弹出的话?也凝结成?冰:“推三阻四就是不放行,我初步怀疑你?是谢济民同谋。” 谢茉嗤笑:“你?有?证据?空口白牙谁不会说,我还怀疑你?是对岸派来的卧底,专门破坏组织内部和谐,迫害实心任事?又有?能为的先进党·员,阻碍祖国建设大计。” 韦刚怒喝:“你?!” 谢茉正色道:“你?再不出示相关?文件,只一味逼迫,那?你?现在就是在搞派系斗争,跟人串通起来,不分是非善恶,不顾大局,只为一己之私,栽赃陷害,排除异己。” 韦刚似被戳破面皮一般,恼羞成?怒,狠狠剜了一眼谢茉,对围在他周身?的人挥手发号施令:“把门砸开,闯进去!” 谢茉眉尖一利,眯起了眼,喊道:“等一等!想进去也行,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韦刚又抬腕看了眼表,皱眉不耐道:“说。” 谢茉说:“为避免各位沾上‘栽赃陷害’、‘结党营私’的罪名,我认为应该在进门前搜查各位随身?所?带物件。再说,万一有?人不小心落下点什么,后续引出麻烦来算谁的?” 韦刚眼珠不自觉斜瞥了一下,口里愤怒道:“你?这是对我们人格的侮辱。” 接着?,再次指挥跟班们砸门爬墙。 韦刚带来的跟班们面面相觑,在他一再催促下才蹑着?手脚移动,还频频扭头看向谢茉。 谢茉右手摸进裤兜紧紧攥住削纸刀刀柄,铜制手柄光滑冰凉,贴着?她掌心皮肤一寸寸向里渗透,渗进骨血,压住她心底不断升腾的躁意和冲动。 她刚要说点什么拖慢这些人行动,那?边韦刚已高声呵斥:“还不快点,你?们今天站到这里,就已经?和姓谢的结仇,对仇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谢茉眼见跟班们听见韦刚的话?后纷纷色变,凶狠取代犹豫,她脑中飞快想着?对策。 邻居们不会出手,对方扣下的罪名这样大,当前局势又如此晦涩紧张,他们方才能开口说上两句,已是素日?对谢济民十分崇敬了。 一个?青年已攀上墙头,谢茉只来得及喊“别听他瞎说”,一道风刮过右身?侧,旋即就见一个?身?穿绿色军装的男人一脚飞踢,把半挂墙头的青年踹到地上。 男人未看一眼蜷缩在地上哀嚎的人,径直走向谢茉。 看清男人挺隽冷冽的眉眼,谢茉惊叫—— “卫明诚!” 而后,她目光环视一圈,发现韦刚跟班们的身?旁站了一圈身?姿笔挺的健壮汉子,从?站姿和精气神判断,应该是军人,或曾在部队呆过。 这一行气势锐利,显然把跟班们震慑住了,惊魂失措呆立原地。 卫明诚目光冷厉如刀锋,直刺向韦刚,韦刚心头发寒,面皮不受控一紧,喝问生生压在舌根,怎么都吐不出。 谢茉顾不上其他,三言两语向卫明诚讲清大致情况。 卫明诚一边认真倾听,锋锐的视线一边朝四周逡视,待谢茉讲到建议搜身?时,他颔首认同,眸光却倏然一暗。 下一瞬,卫明诚突然迈到一个?瘦得跟麻杆似的跟班面前,不给惊恐不定的对方丝毫反应机会,出手迅捷如电,片时便从?他兜里掏出一样东西。 谢茉定睛一看,竟是一个?信封! 第028章 这?封信一下子点燃了凝结如冰的空气。 韦刚对?卫明诚的忌惮一轰而?散, 喝问?冲破舌根:“把信还回来?!” 卫明诚瞥了他?一眼,冷漠地敛回目光。 一个简单利索的反手制住“麻杆”,旋即一脚把“麻杆”踢趴在地, 单脚踩住脖颈,压住他?所有挣扎扑腾, 哪怕凄厉的惨嚎近在耳郭, 卫明诚仍然面?不改色, 动作不做丝毫停顿地把信拿到眼前。 见状,韦刚脑门急出一头汗,立刻转脸怒气冲冲跟班们下令:“快去把信抢回来?!” 跟班们亲眼见着卫明诚三两下便?把“麻杆”收拾干净,头皮一紧, 心里正憷得厉害,就算他?们不愿违抗韦刚命令,可“麻杆”一声一声的哀叫不仅刮磨他?们耳膜, 也磨走了他?们的勇气, 何况他?们每人身边还站着个铁塔似的壮汉。 可他?们又不能?不顾及面?色狠厉的韦刚, 于是跟班们假意与壮汉们推搡起来?, 三来?五往地便?顺势倒地,假嚎不起。 韦刚恨恨瞪了一圈跟班们, 问?这?个浑身散发着慑人气势的男人, 冷口质问?:“你到底是谁?” 稍一停顿, 他?缓和下语气:“谢济民涉嫌通敌卖国, 我好心劝你一句, 别沾手,赶紧带着你的人撤离, 我就当今日没见过你。” 韦刚企图靠近卫明诚,刚上前两步便?对?上卫明诚扫过来?的眼, 顿时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直冲头皮,脚在原地生了根。 卫明诚方才炮制“麻杆”时,表现得极其冷静和漠然,便?给韦刚不小的压力和惊惧,此刻这?一眼,刹那激出他?脊背一层冷汗。 他?不自觉吞了口口水,稳住强调说:“你刚才私自对?百姓搜身检查已触犯律法,扣住不还罪加一等?,所以,请把信还回去。” 面?对?比他?强的人,他?没有制衡的法子,倒是开始讲“法”了。 谢茉毫不客气讥笑出声。 韦刚循声转头,看到谢茉他?立马改变口风:“谢茉同志,咱们法治社会,人人讲法,我们事后补发文件虽然符合内部办案流程,但你坚持见文件才放行,我今天也不难为?你了,不过这?信是我们同志的私人物品,还请还回来?,一还回来?,我马上带人走。” 信既然已提前暴露,再留下也没什么?意义了,不过这?封信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于他?人之手。 谢茉笑眯眯道:“你们没有搜查文件,就这?么?贸贸然闯人家门,知道你的,明白是在办案,像我这?种胆小又不知事的,还以为?遇上了旧时土匪破门劫家呢。” 那边,接到谢茉暗暗递来?的眼色,卫明诚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低头快速浏览起来?。 韦刚毫无觉察,皮笑肉不笑应了声,咬牙道:“若是日后再来?,必会带好相关文件。”话?里不免透着直白的恶意。 谢茉笑得越发甜软:“如果您没事的话?,欢迎做客。” “闲话?不多说了,赶紧把信……”韦刚立时慌了,话?卡在喉咙磕磕绊绊,“你,你……你怎么?能?把信拆了?!” 卫明诚正放下信纸,抬起眼,他?脸色已比冬夜江水还冷,深邃眼底更是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他?没理会韦刚,捏着信走到谢茉身旁,把信纸递到谢茉眼前,还伴着一句温煦的话?:“有我在。” 谢茉和聚焦在她?脸上的深沉深眸对?视片刻,紧绷的唇线松了松,勾出一条清浅的弧度,颔首接过信纸。 尽管有所猜测,一目十行扫从头扫到尾,谢茉还是直接气笑了。 信纸上赫然便?是“谢济民”和海外勾连的内容。 谢茉扬着手里的信纸,怒笑道:“这?上面?写了是什么??是我父亲和海外的信件?你们竟妄想用这?般漏洞百出的东西诬陷我父亲,当真可笑至极!” “我为?什么?能?一口断定这?是捏造的所谓‘证据’呢?” “首先,纸上的笔迹虽极力模仿我父亲,但空有其形,钩撇竖捺间全?无一丝浩然坚毅。”谢茉走向邻居聚集处,朝人群点点纸上的字,“这?一点很好确认真伪,找个书法大家或笔迹验证专家,他?们一打眼便?能?分辨出来?。” “再有,”谢茉又走向面?色阴沉的韦刚,问?道,“这?封信哪里来?的?你可别说这?位男同志从我父亲处搜出来?的,如果是,那么?请准确告知,这?位我们全?家都?陌生的男同志是何时何地搜出了这?封信?” 说罢,她?端详两眼已从卫明诚脚下爬起来?的“麻杆”,诚心问?道:“这?位同志你可以给大家伙说说吗?” “麻杆”正揉捏肩膀,闻言瞪大惊惶的双眼,下意识去找韦刚,收到韦刚眼神威胁,他?含混其词道:“……我忘了,反正我就是拿到了,是真的。” 谢茉追问?:“那你是怎么拿到的呢?” “麻杆”不耐烦哼哼:“很简单,直接拿的呗。” 谢茉笑说:“你要不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便?是个高明的梁上君子。不然怎么?能?从一个素未谋面?的市长手里拿到这?般要紧的东西。” “麻杆”问?:“啥是梁上君子?” 谢茉轻蔑吐出俩字:“小偷。” “麻杆”一蹦三尺高,高声反驳:“我不是小偷!” “哦?”谢茉说,“飞天遁地那是神仙,这?么?说来?,你在撒谎,这?信根本不是你直接拿的,是谁给你的?” “麻杆”视线不自觉瞟向韦刚,谢茉也双手臂似笑非笑睨着韦刚。 韦刚方才好几次要打断谢茉问?话?,都?被卫明诚阻止,如今情况急转直下,一顶“诬赖”的帽子眼见即将扣上自己头顶,涨红着脸驳斥:“你不要胡编乱造……” 谢茉截断他?的话?,接过话?茬:“确实不能?瞪眼胡编,胡编乱造也要有脑子,不然总有聪明人发觉端倪,不是人人期待乱局,多数人向往秩序,当然如果你或者你身后的人权势大到能?令所人闭嘴阖眼,就当我没说,指鹿为?马咱们都?懂,一言堂嘛,不就是搞霸道,搞独·裁。” 韦刚急红了眼,这?一项项罪名,细细掰扯揉碎起来?,他?可顶不住:“你不要血口喷人。” 韦刚的话?,和他?的遑急,彻底燃起谢茉的怒火。 “好一个血口喷人!”谢茉面?如寒潭,语调慷慨悲惋,“我的父亲上马打仗驱逐敌寇,下马执笔治地安民,为?国为?民,呕心沥血,你们怎敢,又怎么?忍心朝这?样一个人下手!” 想到谢济民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几次回家在沙发上就累得睡过去了,人都?熬成一把骨头了,还要亲身试险,伫立前线,为?身后的人民撑起一片天。 谢茉眼眶蓦然憋红,眼珠润湿,语气却越发悲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社会主义新中国竟还有人明目张胆行栽赃构陷之举,试问?,你对?得起当日在党旗下宣讲的誓言吗?面?对?无数先烈染红的五星红旗,你又羞不羞愧?” 韦刚急赤白脸指着谢茉,浑身发抖。 谢茉走近两步,定定注视着韦刚:“不管是谁要搞我父亲,你又扮演怎样的角色,我劝你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免得被甩出来?当了替罪羔羊。” 韦刚眼前阵阵发黑,已后悔争取这?次来?靖市的机会。 凌晨三点从省城出发,驱车十点到靖市,又一路颠簸到山区,赶到时,白国栋已被隔离等?候审查,好在他?够聪明,虽然没提前接到他?们的预警,却知道通过举报谢济民搅乱局面?,给自己赢取喘息的转机。 他?们的计划虽提前了,他?只能?用非常之法。 本以为?问?题不大,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大纰漏。 他?也只是一枚奉上命行事的棋子而?已,与谢济民本无关联,“卖国”这?样一个不能?翻身的罪名,也只是上头人随口一句的安排。 弱肉强食,原本便?是世间法则。上头人赢了斗争,愈发践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即便?把你打落成泥,也要把你的枝蔓剪除干净,是向外的示威警告,也对?腾挪空位,向内的拉拢人心。 韦刚也想上交投名状,换来?更高的位置,可却在一个小丫头面?前栽了跟头。 韦刚从懊悔里拔神,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回去好好思?量再做图谋。 韦刚视线转了一圈,落定在谢茉脸上,沉声道:“受教了。” 而?后,冲跟班们一挥手:“我们走!” 谢茉阻止:“等?等?!” “谢茉同志还要指教?”韦刚讥讽。 谢茉举了举手里的信,说:“那封信咱们还没说清来?路吧?这?可不成。” “适可而?止。”韦刚眯眼威胁,“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卫明诚侧身挡到谢茉身前,冷睨韦刚一眼,波澜不惊道:“那就试试看。” 韦刚瞪眼一噎。 跟班们早想离开,此时听到指令,也吵嚷了起来?,和壮汉们的推拉幅度越来?越大:“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就是听命跑腿的,什么?信不信的我们可不知道。” “对?啊,你们讲的那些大道理俺们也听不懂,俺连字都?认不全?,上面?人点到俺了,俺就来?了,俺可啥都?没干。” “快让我们离开,你们的事我们可不敢再掺和了。” “让我们走,让我们走——”这?些人越说越急,顾不上畏惧壮汉们,动起真格,却又被一个个撂倒。 正当时,钱成带着四名公安到来?,隔开两方人:“到底怎么?回事?” 谢茉把信纸递给钱成,口齿清楚把事情讲了一遍。 钱成蹙眉接过信纸看了几眼,抬头面?色不善地审视韦刚:“这?位同志,请你和你的同伴跟我们回一趟公安局吧。” 不待韦刚质问?,钱成又补充说:“事涉敌特,你该明白这?事没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听罢,谢茉猛地怔住,这?个“敌特”不会和那张纸条有关吧? 第029章 听到“敌特?”俩字瞬间, 惊骇布满韦刚全脸,直到他?和?吓软腿的跟班们随公安离开,仍一脸惊魂不定。 见?公安们把韦刚一群人带走, 邻居们登时活跃起来。 “我在家择菜呢,就听一阵‘咣咣响’的拍门声, 隔了俩院子还?听得真?真?的, 出来一看, 这群人跟一群土匪一样,正对?着谢家的门又踢又踹。” “可不就是活土匪,进家后打砸明抢,一反抗他?就给你扣顶大帽子。” “刚刚说了句公道话, 那领头的瞅我那眼,像要把我活吃了。” “没听见?公安说么,这人牵扯进‘敌特?’案子里?了, 敌特?可是要命的事, 嘿, 交代不清楚问题可就出不来喽。” “谢市长可是大好人, 居然朝他?下刀,呸, 一看就是个小人。” “活该!最好把这群混蛋玩意?都关进去, 让他?们把牢底坐穿!” 发泄完心里?的恐惧和?愤懑之?后, 他?们又七嘴八舌安慰起谢茉, “公道自在人心。”、“多行不义必自毙。”、“有这回事例在前, 以后没人再敢起坏心。”……等等。 说着,不少人就将谢茉来来回回仔细打量了好几遍, 以前只惊赞这姑娘长得格外出挑,谁承想人本事比相貌更出挑, 冷静、坚毅,气势比领头抄家那人还?足,不愧是谢市长和?章主任的闺女,爹妈有大能耐,这闺女也厉害。 就有人朝谢茉竖大拇指:“你爸妈福气大,养了你这个好闺女。” “可不是,我家那丫头要是有茉茉一半,一辈子也值了。” 谢茉摆手说着谦辞。 顺着谢茉摇手,人们终于光明正大把视线转向站在她手边的军装男人,好奇问:“茉茉啊,这位军人同志是……” 这样一位身姿挺拔,长相英朗的男同志杵在眼前,本就特?别扎眼,更遑论在刚才的对?峙中,这位军人同志不仅展现了够硬的身手,那身骇人气势更是生生吓退那领头人,他?们不好奇才怪。 谢茉笑笑说:“这是我对?象。” “哎呦,你俩可真?登对?。” 这人才气度可比头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白江河强太多了,他?一站出来,话都不用说一句,保管没人再信那谣言,谢茉这姑娘本身就出色,白江河得多大脸才让她去痴缠?何况人身边还?守着这么个样样都出色的军人志。 原本还?对?之?前流言暗存嘀咕的人这回彻底打消了犹疑。 “好事将近了吧?” 谢茉笑道:“到时候一定给大家发喜糖。” 又略说几句,邻居们便有眼色地?散了。 谢茉暗嘘口气,就见?有个壮汉走过来说:“首长、嫂子,既然事情了了,我们就归队了。” 顾不上计较称呼,谢茉忙说:“都在家门口了,总该进来喝杯水。” 壮汉笑出一口牙:“来时老大下了命令,完事立即归队。” 谢茉偏脸看卫明诚。 卫明诚颔首说:“他?们该归队了。” 谢茉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壮汉们,对?卫明诚和?俩人丢下句“稍等我一会”,转身开锁进了院门,直奔二楼储物?间。 虽是接了上头命令,但人家辛苦跑一趟,她总该有些表示,不能视为理所当然。谁都心疼自己手里?的兵,更何况刚才的事情凶险,但凡没处理妥当,日后必会引出种种麻烦,谢茉感激非常,也十分愧疚,她做周全一些,是安自己的心,也是让卫明诚跟朋友更好交代。 给钱和?票,跟打人脸无异,那么就只能直接给物?表达谢意?。 烟和?酒是最不会出错的选择,毕竟当兵的男人没几个不沾烟酒。因此,谢茉把储物?间里?八包熊猫烟全扫进挎包里?,又拿了两?包黄鹤楼,想了想又塞进去两?包,十二包香烟把挎包撑得鼓鼓囊囊,谢茉满意?点点头,徒手抱上四?瓶茅台疾步出门。 卫明诚见?谢茉抱酒挎包的模样怔了一瞬,而后跨步上前接过她怀里?的酒瓶。 谢茉把酒瓶交出去,小幅度甩了甩胳膊,对?刚才说话的壮汉笑着说:“麻烦你们了,大热天?还?要跑这一趟。你们任务在身,我不能强留你们,只能拿几瓶酒聊表谢意?,算是我请大家喝酒了。” 壮汉笑说:“嫂子你太客气了,我们这是出任务,咋还?能收东西呢。” 虽然他?这么说着,卫明诚还?是从壮汉堆里?又招了俩,把四?瓶茅台塞他?们手里?:“拿着。你们老大那里?我会去说。” 谢茉对?想拒绝又实在心动的壮汉说:“让你们领导有问题就去找卫明诚,拿着,还?是你嫌弃这酒不好?” “咋能?茅台还不好?”壮汉龇牙笑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谢谢嫂子。” 谢茉把挎包摘下来递给卫明诚,抬头说:“这里?还?有几包烟,你给大家发一发。” 之?所以让卫明诚发烟,是因为这些人皆因卫明诚的情面才来助阵帮忙,东西经他?手递送去出更合适。 收获一叠声“谢谢嫂子”后,谢茉坚持把壮汉们送至院门口,简短的寒暄道别,谢茉目送两?辆吉普绝尘而去。 吉普车上,壮汉盯着后视镜里那对身形越来越小的年轻男女,舌尖不禁一弹。 这回出来开眼了,他?可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回去跟老大汇报。 他?们老大常提卫明诚,说他?像匹野狼,看谁都硬邦邦的,可就是这匹野狼,刚才瞧人姑娘时那眼神都能滴出水了,不仅滴水,他?还?滴蜜,眼睛一直粘人身上都拉出丝了,他?刚结婚那会儿对?媳妇都没这么黏糊。 啧啧。 车子拐弯,他?收回视线,就见?车上这几个,不是隔着烟盒嗅来嗅去,就是瞧着酒瓶眼睛冒光,骂了句没出息,他?也小心翼翼掏出烟放到鼻口深深一吸,嗯,好烟就是香。 这趟值大发了! *** 谢茉瞥了眼几步外那辆吉普,问卫明诚:“现在走吗?” 话一出口,谢茉不由地?愣住。 语气中的脆弱挽留虽仅有一丝丝,可却?瞒不过她自己。 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卫明诚喉结滚了滚,低声说:“你能再待会吗?” 谢茉怔忪,心头莫名一悸,丝丝的酸甜漫延开来。 但她很快回过神,掠了掠鬓发,软声笑说:“好啊,我陪你。” 事情告一段落,谢茉后知?后觉地?后怕起来。万一韦刚等人直接破门搜查,她该怎么办?万一卫明诚没接到电话,她又该怎么办?万一卫明诚没赶上,万一卫明诚没唤来帮手,万一……每一个“万一”都可能导致截然相反的结局,谢家将重蹈覆辙,被人拍死在泥地?里?。 略想一想那画面,先时她强压的情绪泄洪似的一股脑冲上来,谢茉不自觉把手滑进兜里?,死死握住削纸刀。 韦刚口里?那个举报谢济民“卖国”的人是谁?是白国栋或出自他?派系里?的人?还?是令有其他?派系加入? 韦刚来自省纪委,能驱使他?的人应该到省一级,甚至更高层,而更高层…… 谢茉想到齐老。 齐老……那属于最高层别的斗争了。 如?果此次的事和?齐老相关,那么,谢家能安然挣脱出这滩泥淖吗? 谢茉一颗心不断下沉,下沉…… 突然,她缩进裤兜的手腕被一只干燥宽大的手紧紧攥住。 谢茉手指一松,缓缓抬起眼,正撞进一双担忧的黑眸里?。 卫明诚见?谢茉一直微微垂着头,敛着薄白的眼皮,没一会儿肩头也微微颤起来,可她右手却?插在裤兜里?,用力到胳膊僵直。 他?细眼一瞧,裤兜布料显出刀背的轮廓。 他?环着谢茉的手腕朝外拉,果不其然她掌心正松松握着把小刀,他?伸出另一只手去取。 谢茉下意?识一避。 卫明诚微不可见?地?吸了口气,温声说:“有我在,你以后都不需要它。” 谢茉闻言一怔,这才松开手掌,卫明诚把刀接过来揣进自己裤兜。 他?低眼就见?谢茉小巧精致的鼻头小幅度地?翕动一下,她的嘴唇嫣红微张,依稀能看到一截肉粉的舌,莹白的额头铺了层细汗,洇湿略凌乱的额发,明亮的眼睛仿佛起了薄雾,沾湿卷曲的长睫,似遮非遮瞳仁里?弥散而出的迷惘。 卫明诚的心想被人拧了一下,想也未想握住谢茉的手。 谢茉慢慢垂下眼睛。 卫明诚的大掌将她整只手包裹,微凉的指尖,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一点点传渡过来。 谢茉抿了抿微微起皮的唇瓣,手指蜷缩几下,用力回握住卫明诚的手。 “茉茉!” 不等谢茉说点什么,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章明月熟悉的呼喊声。 两?人一顿,默契地?收回手。 谢茉刚想提醒卫明诚一句,来人是她妈妈,免得应对?失措,给章明月留下不稳重的印象。 但她瞥了一眼卫明诚,就见?他?抿紧唇,瞳眸聚精,一副等待首长检阅的模样,牵了牵唇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看样子,卫明诚已经猜出章明月是谁。 “这是明诚吧?”章明月走过来,笑道。 卫明诚直接敬了个军礼:“阿姨您好,我是卫明诚。” “好、好、好,你这是要回去?”章明月拧眉说,“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钱局长,先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今天?多亏你了。” 说罢,章明月伸手重重拍了拍卫明诚肩膀。 卫明诚诚恳道:“应该的。” 章明月深深看他?一眼:“行。那你今天?就先回,等回头你再来,阿姨好好招待你。” 卫明诚告别谢茉和?章明月,开车回科研大院的一路上,他?眉头越皱越紧,然而跨进房门却?直直走向电话机,不做停顿地?拨了个号码,待电话那头传来人声,他?默了默,终于喊道:“爷爷。” 第030章 卫明诚关上驾驶旁的?门, 朝章明月与谢茉略一颔首后,发动绿色吉普,如一道绿色流光快速驶向街道尽头, 眨眼间没?入绚烂晚霞里。 章明月伸手搂住谢茉肩头:“咱们先回家再说。” 谢茉点了下?头。 在路过警卫处时,谢茉蓦然停下?脚步, 低头掀开挎包盖, 不出所料又从挎包里掏出两包烟, 她将香烟隔窗放靠墙的?桌子上。 想到卫明诚上车前把?挎包交还给?她时,眼睛向警卫处掠过的?那一眼,谢茉唇角情不自禁弯了弯,想必早在给?壮汉们派发香烟时, 卫明诚便清楚她想法了。 谢茉朝俩警卫员微微欠身?,真情实意道谢:“谢谢。” 谢谢他们放行卫明诚和壮汉帮手们,让谢家避过一次大麻烦。 章明月略一推敲便明白了, 她制止拿烟要追上来的?警卫员小?李, 笑道:“一点谢意, 不要客气, 拿着吧。” 小?李说:“您太见外了。” 章明月点点他:“就?是跟你们不见外才?给?的?,你推什么, 不见外的?话就?利索拿着。” 她说话带着笑, 亲切又舒朗, 让人瞧着顺坦。 小?李不再反驳, 敬了个礼。 章明月点点头, 抬臂让谢茉挽上,俩人相挟转身?进了院门。 母女俩背影渐行渐远, 小?李心下?叹服,母女俩都不是简单人, 家里遭逢这么大的?变故,竟纹丝不乱,保持礼数,不急不躁。 母女俩回到家,听了一遍从头到尾更详尽的?过程陈述,章明月对自己闺女也赞服不已:“好闺女,你是妈妈最大的?骄傲。” 说着,她伸手抚了抚谢茉瘦削的?肩背。 就?是这么一个娇弱姑娘家,独自应对一大群如狼似虎打上门的?恶徒,不但把?人驱走了,事?后还能维持礼数周全,连警卫员放行这样隐蔽的?细节都考虑到了,足可见她涵养心性。 “抄家”这事?放在一般姑娘身?上,早慌没?神了,多?少三四十岁的?妇女遇到事?还吓得腿软,只会捶地哭闹。 即使谢家如今尚处于危机当中,章明月心里也不免涌起浓浓的?骄傲。 谢茉附和着笑了笑,抿了抿唇,挨到章明月耳畔轻声说:“妈妈,有?一件事?我不方便在电话里告诉你。” 先前和章明月通话时,谢茉本打算把?纸团的?事?一并告诉她,可陡然一个激灵,她记起穿书前曾看过一篇年代文,上面有?一段对话描写,就?是讲重要人物所用电话会有?人不定时监听,当时她立刻打住话头,换了话题。 谢茉不清楚监听是否真存在,不过保险起见,这样的?事?宁可信其有?,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章明月疑惑:“什么?” 谢茉又凑近些,几乎贴上章明月耳廓,用气音说了她写纸团丢进赵嫂子包里的?事?。 章明月拧眉问?:“纸团有?问?题?” 谢茉垂着头低声说:“我怀疑赵嫂子被指控‘敌特?’和那张纸团有?关……” 章明月:“你都写了什么?” “我就?写了‘听他们的?’四个字。”谢茉对章明月耳语道。 章明月前后结合想了一下?,继而瞠目。 赵嫂子包里有?构陷一市之?长的?信件,而这信件很可能来自副市长白国栋,这是靖市官场高层的?权利斗争,谢茉一张小?纸条却牵扯出“第三方”,在如今特?务横行的?年代,这第三方很容易便和“敌特?”挂连了。 “你呀,真是大胆。”章明月食指轻轻戳了戳谢茉额头。 敌特?,这样敏感的?问?题也敢碰触。 谢茉蹭了蹭她肩窝,解释:“我写这纸条目的?本是不想让赵嫂子轻易脱身?,让公安同志把?她仔仔细细调查一遍,若是她还做过其他不法事?,正好一并惩处了。” 章明月让谢茉将钱成?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凝神思考半晌儿,忽地叹了口气:“看来你这次碰对了,这赵嫂子该是真有?些问?题。她要是没?在审讯时露出大破绽,公安同志绝对不会以配合审查‘敌特?’的?名?义带走省纪检的?人。” 略一忖度,谢茉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敌特?”问?题严肃,公安不可能明目张胆拿它行事?。 “不过也得亏你这小?纸团,不然省纪检的?人岂是那么好带走的?。他们捏造假证据编织罪名?的?事?,也可能不了了之?。”章明月眼眸中暗潮涌动,“而今,既然人已经进去了,便是咱们占据主动,最后结局如何就?由不得他们全权操控了。” 谢茉小?声问:“省纪检的人都搀合进来了,这事?和齐老有?关吗?” 章明月不置可否“嗯”了声,重又笑道,“行了,你甭多?想,也别害怕,纸团的?事?妈妈知道了,以后的?事?交给?我和你爸,难道你还不放心我们?就?算你不放心你爸,妈妈什么时候出过纰漏?安心。” 谢茉重重点头:“放心,有?妈妈在最安心了。” 章明月爱不够似的?捏着她腮肉轻扯两下?,笑道:“今儿,妈妈得记你一大功。” 谢茉也笑:“那您可不能忘了。” “忘不了。”章明月说完,话头一转,“我先头去了趟公安局,听说给?黄万春设局的?俩人供出袁向红,公安同志已出动人手去抓捕她了。” 谢茉由衷赞叹:“公安同志的效率可真高。” 被称赞的?公安同志正审讯袁向红,对她蛮不讲理的?轻慢态度连连皱眉。 “袁向红注意你的?态度!” “我什么态度?”袁向红散漫道,“他们指认我,证据呢?你们既然信他们的?空口污蔑,那我还说这是白江河要我做的?呢,你们也去抓白江河啊。” 公安严肃问?道:“这事?当真是白江河指使你做的??” “是啊。”袁向红轻蔑挑挑眉,“不会因为白江河他爸是白副市长,你们就?不敢了吧?去啊,我就?在这等你们抓他来。” 两名?公安对视一眼,出了审讯室,直奔领导办公室。 不出俩小?时,白江河出现?在审讯室。 直到坐进审讯椅,白江河仍一头雾水,不住向公安同志辩白:“不管袁向红犯了什么事?都和我无关,我是一名?光荣的?党·员,怎可能撺掇她犯法。” 再想想他妈冲进他家门哭嚎的?事?,白江河简直心急如焚。 他下?班一到家,他妈就?上门了。她一向整洁体面,他开门后却见她头发凌乱,满脸泪痕,一双眼布满红血丝,抖抖索索站在门口。 一见他,他妈当即扑上来大哭,他一面安抚,一面拼凑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 弄明白他妈话里的?意思后,白江河都懵了。 他爸爸有?个相好,还跟相好有?个十几岁的?儿子,而这事?被人查出来举报了,省纪检的?人上午已把?他爸隔离拘押。 这些信都是他爸其中一个心腹偷偷递出来的?,真实性不用怀疑。 白江河正一面心不在焉安慰惊惧咒骂的?妈妈,一面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沉痛冲击。 可不久后,公安就?敲响了他家门,说袁向红犯事?,指认他参与其中,要带他回去问?话。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一刻白江河一颗心如同寒夜里破败的?草屋,破碎、冰冷。 白江河不可能认下?莫须有?的?罪名?,吵嚷着跟袁向红对质。 最终,公安把?两人带到一处。 “袁向红你可恶毒的?女人,犯了事?就?想推到我身?上,我什么时候指使你犯法了?你自己说说,您堂堂革委会大将,我敢指挥你做事??”白江河急不可耐先说道。 他也不怕丢人了:“你跟那个叫二力的?男同志不清不楚,我不是没?听到风声,就?连当了活王八我都不敢去质问?你。” 闻言,袁向红沉下?脸,狠狠刮了白江河一眼:“那都是谣传!” 自和谢茉绝交那日起,她和二力的?有?一腿的?流言传得越来越广,而她却怎么都查不出源头,组员们还因为被怀疑、调查怨声载道,对她越来越敷衍,执行她命令时也常阳奉阴违,这种情况下?,她只能暂停调查,重新拉拢人心。 想到她为此?遭受的?种种不顺,袁向红眸底不由地渗出几分冷戾来。 “行行行,就?当都是旁人胡说八道。”白江河说,“咱们俩从来都是我伏小?做低,我每天都怕你革我命,我敢招惹你?我就?怕离你不够远!” 袁向红凉凉道:“是够远的?,都远到人家小?媳妇的?被窝里了。” 白江河眸色一闪,高声喝道:“你不要胡扯瞎说!我清清白白做人。” “我瞎说?”袁向红不屑一笑,“就?你们单位每天骚里骚气那小?高,要不我们再找她来对质?” 白江河一噎。 袁向红嗤笑:“不见棺材不掉泪。” 白江河被戳中丑事?脸红脖子粗,口不择言道:“你呢?为了嫁给?我,煞费苦心算计我,主动往我怀里钻,你又是什么清白人?” 他竟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谢茉,当时就?该揭露她恶毒**的?本质。 念及和谢茉相处的?点滴,白江河的?心猛然一阵抽搐。 “后悔了吧?”袁向红不怒反笑,“你也不照照自己,就?你这德行作为,人谢茉还能看上你?人勾勾搭搭不说,还是这幅狗怂样,谢茉可得好好谢谢我,没?让你粘上她。” 白江河怒不可遏:“袁向红……” 就?这样夫妻俩你扒我的?皮,我抽你的?骨,互相揭露起对方隐秘来。 俩公安同志面面相觑,却并未上前阻止。 他们相当了解彼此?,哪里疼就?朝哪戳,最后鲜血淋淋,两败俱伤。 不论俩人冷静下?来怎样后悔,俩公安都已把?听到的?信息上报了。 谢茉的?关注点根本不在俩人身?上,第二天下?午她们便接到赵嫂子接触敌特?的?准确信息,谢济民也在傍晚回了家。 他坐在沙发里喝了杯茶稍一休息,便示意章明月和他去书房。 章明月却坐着不动,对谢济民说:“在这说就?行,正好茉茉一起听听。” 谢济民一怔,感受到妻子态度坚定,一伸手摸了摸谢茉发顶,笑道:“好,茉茉也听听。” 谢济民便简略说了下?昨日的?事?,叹道:“虽昨日隔离了包括我在内的?多?名?同志,好在救灾工作前天就?基本安排妥当,工作仍按部就?班进行,今日顺当结束。” 谢茉真心道:“爸爸,一心为民。” 谢济民摆摆手:“在其位谋其政,我也只是尽了本分。” 章明月接话:“现?在只会实心任事?是不行的?,风急浪大,还要有?眼色会看风向……”接着,她便把?昨日所有?事?件巨细靡遗地向谢济民陈述了一遍。 听罢,谢济民未对栽赃一事?表露态度,而是先朝谢茉笑赞:“吾家有?好女,有?气魄,有?胆量,有?智慧。” 谢茉脸颊微烫,说道:“爸爸,您过誉啦。” “没?有?,没?有?,你是爸爸的?女儿,我这是自夸呢。”谢济民笑道,“还有?章明月同志,你功不可没?。” 章明月拍他一下?,轻斥:“都啥时候了,还逗孩子。” 略微凝滞的?气氛随着这几句玩笑话悄悄散开。 谢济民整肃面容,说道:“还要着眼——”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来,截断谢济民接下?来的?话。 30-40 第031章 第二天, 谢茉照例五点钟起床,洗漱换衣,下?楼悄悄掩上楼门, 一路小跑到老地方,就见河堤畔凉亭脚下?, 一道熟悉的挺拔剪影正静默地伫立在那里?, 闻听她的脚步声, 头稍稍偏过来。 当谢茉和那双幽邃的眼眸对上的霎那,她把涌到喉咙的问话?又吞了回去?。 谢茉本来想问卫明诚为什么不说他爷爷是卫泽生?,适才?她忽然顿悟,她看上的是这?个?人, 而不是谁的孙子。再者?,两人也?从未就家庭情况做过深入交流,贸贸然责怪质问很没道理。 卫明诚走到她身旁站定, 似斟酌一瞬, 垂眼问:“遇上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谢茉微怔, 十分?疑惑, 眼神?略显迷茫。 她表现得很明显么,刚刚的闪神?仅一眨眼的光景而已, 还是卫明诚视线自带显微镜属性, 总能一眼察出微如尘埃的异样。 卫明诚视线凝在她脸上:“你眼下?有不明显的青影。” 谢茉立即抬手摁了摁眼周, 不等她蕴足气?瞪人, 卫明诚把话?题又拉回来:“能跟我说说么?” 谢茉眼眸微敛, 忖了忖,平和道:“京里?卫老昨天给我家打电话?了。” 昨天, 章明月拿起话?筒只听对面?说了句话?,整个?人便不由地立正站好, 召唤来谢济民移交话?筒时,微微弯身以双手捧送。见状,谢茉便明白,对面?人的身份非同凡响,位高权重且受人尊敬。 章明月踱步回沙发,止住跃跃欲上前的谢茉,凑头跟谢茉耳语了一番。 谢茉这?便知道,这?通电话?是京里?卫老,卫泽生?亲自打来的,说到卫泽生?那真是一位功勋彪炳的老革命,排位比齐老靠前,真正扛鼎的人物。 母女相?顾无言,都在揣测卫老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卫老,卫明诚…… 谢茉当时强烈预感这?通电话?和卫明诚脱不开干系,果不其然,那边谢济民低声讲完电话?,走过来便证实?了卫明诚和卫老间亲爷孙的关系。 有关谢济民和卫老的谈话?内容,他只简单说了句卫老正关注并深入了解了靖市近几天发生?的事,至于他和卫老近一个?小时的具体谈话?内容,他避而不谈,确切地说是不跟谢茉谈,他和章明月很快便双双回房。 谢茉也?未纠缠,谢济民说得虽简略,但透露出的含义却不简单,卫老要插手了。事涉顶层,其重要性和机密性不必多言,这?便不是谢茉能参与甚至旁听的。 然而道理都懂,思绪却如断线风筝般不受牵制,谢茉躺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一会儿想谢济民和卫老的计划,一会儿想谢家能否在卫老参与之下?彻底上岸,一会儿想卫明诚怎没提前知会一声他跟卫老汇报了这?边的事……还有,卫明诚爷爷竟是卫泽生?。 谢茉正游神?,卫明诚温醇的声音忽然从她头顶沉下?来:“抱歉,没事先征询你意见便给爷爷打了电话?。” 谢茉一怔,失笑道:“该是我道谢才?对。” “他当时只说要去?了解情况,未作承诺。”卫明诚继续解释,“我本打算得到他肯定答复后,再告你。” 他和家里?人包括爷爷,已数年未联系,他拿捏不准爷爷如今的想法,虽他远离京里?,却对那边政治形势有一定了解,爷爷处境尚稳,可受到多方桎梏。 齐老落水溅起的水花,必然会浇湿站他身旁之人,所以,谢家这?回突遭横祸,其源头在最上游,可在处理谢家过程中,对方一系不但露了马脚,还牵连进“敌特”事件里?,此?间可腾挪操作的空隙便大了去?了。 如是把柄已递出,可爷爷到底接不接,他无从断定。 他信奉“言必行,行必果”,因而在事情落定前,便没跟谢茉提起。 至于爷爷昨晚为什么不回拨给他,卫明诚敛眸,应是爷爷怕自己过于主动,会令他产生?“邀功”或“胁迫”的想法吧。 “那通电话?……”谢茉咬了咬唇,“很艰难吧?” 卫明诚怔愣一下?,思忖片刻,他既没说当日回科研大院的一路天人交战确实?熬心,也?没违心否认,而是说:“其实?,是这?件事给了我一个?和解的契机。”说到这?,卫明诚内心五味陈杂,却透着股轻松。 其实?在听到刚硬了一辈子的爷爷尽力软和声线关心他时,卫明诚发现他早已不怨爷爷。当年,爷爷曾多次劝说父亲打消离婚念头,是父亲铁了心要离婚,甚至和如今妻子已公然出双入对,新中国婚姻自由,父母不能搞包办强制,所以到了最后,爷爷只能默许。何?况,母亲当年也?是倾向离婚。 是他自己不能接受原本和睦完整的一家三口,最终破裂分?散,之后母亲的离世更是令他难以释怀,他对爷爷更多是迁怒,他渴慕爷爷的强大,深恨自己的弱小。 这?不是一次艰难的低头,而是他与幼时的自己和解。 也?是他和爷爷正式破冰和解。 他早便知道李青山一开始对他明里?暗里?的照顾,是受了爷爷的委托,仅从他没因此?疏离李青山,反而和他越来越亲近,就能推断出,他早已下意识向爷爷靠拢。 谢茉:“哦?” 卫明诚:“一切决定皆出自我本愿。” 所以,你不要产生?心理负担。 当然,这?句话?是他言下?之意,并没说出口。 谢茉迟疑了一下?,缓缓点点头,把背后的发辫掠到胸前,抬眼看他,状似无意般问:“什么本愿?” 卫明诚垂着眼,眼瞳墨黑幽邃,深深看一眼谢茉,错开视线,语调无甚起伏:“我希望你能少些烦扰,一直轻松自在。” 谢茉眼睫轻颤,没想到会听到这?般平实?的一句话?。 可,心房一角却轰然倒塌。 哪怕和家里?有很深的龃龉,但为了兑现对她的承诺,还是选择主动拨了卫老的电话?,不论卫明诚事后从这?通电话?中收获了什么,她都认领这?份心,因为他的初心在她。 对于这?份心,她说不出“谢谢”两个?字,无论怎样的表达都显轻浮,真心换真心,所以,她会好好将它珍藏于心底。 谢茉浅浅一颔首,轻声道:“好,你要记得。”而后,抬眸微笑。 只见,她水盈盈的眼眸沁上金橘晨光,笑意微一涤荡,便划开层层水波,那水波袅袅,仿似绵绵不断的情谊。 卫明诚一时怔愣,探出手,似乎是想碰一碰她的脸,但又陡然醒神?,克制住了,手掌一竖做保证状:“会的。” 谢茉掀眸端详他,抿唇一笑:“咱们一起跑起来吧。”语气?说不出的柔软。 远方天边,旭日冉冉升起,一片鲜活可爱的绯红,稠密浓厚的云团似层峦叠嶂的山峦,漫散的日光给并肩一起前行的俩人镀了层溶溶暖光。 明亮,却不刺眼。 *** 谢济民、章明月和卫老如何?筹谋,谢茉不去?探听,更不敢去?搅和,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便要就此?袖手,大人们容易忽略却是她力所能及的小细节,便是她发挥的场地。 比如,袁向红相?关的问题。 早先她便跟章明月提过两句,袁向红的穿戴问题,那时增强说服力,她把这?事归咎到了白国栋身上,其实?还有另一种更合理自洽的解释——袁向红私自藏匿抄检财物。 进口的高级手表不时换戴,这?般随意花钱的态度和底气?,最可能的原因是袁向红花掉的钱本就是她自己的。 上学时还要到谢家蹭吃蹭喝的人,哪里?来的钱挥霍?总不能是自来一毛不拔的继母突然良心发现补偿给她吧?所以,只有贪污一途。 理清逻辑,谢茉便利用下?班前的一段空挡写了两封一模一样的封匿名?举报信,举报袁向红的经?济问题。 小时候,谢茉见班里?不少同学都报了乐器、舞蹈等特长班,她很羡慕但碍于家境交不起学费,她便去?买了几本钢笔字帖每天临摹两页,她倒是能坐住,还渐渐从中品出乐趣,班上学习特长的同学很多都半途而废了,谢茉还在坚持,这?一坚持便从小学二年级坚持到学业繁忙的高二,在这?期间,谢茉不仅练就一手好字,还学会模仿他人字迹。 这?两封举报信,她模仿了前世一位大学同学的字迹。 把信封收进挎包,下?班路过邮局时谢茉顺手便寄送了。 又过了两天,钱成忽然带着另一名?女公安上门了。 谢茉心略一“咯噔”,不给谢茉胡思乱想的时间,钱成直截了当道明来意。 义愤填膺叙述完毕,他问谢茉:“李二力有事实?骚扰过你吗?” 此?时,谢茉又解气?又愤懑:“没有。” 令谢茉解气?的是,她那两封举报信起了大作用。公安同志和革委会的人一同搜查,本对袁向红崇拜不已的组员们面?对大额财物直接傻了,待反应过来他们被袁向红愚弄利用了,心里?不可抑制窜上被愚弄的火气?,还有人见财起意,却因公安在场没法伸手,把怒火怨气?一股脑转嫁到袁向红身上。 于是,这?两天很多人去?公安局举报袁向红。 谢茉愤懑的出自李二力的举报。 李二力除了举报袁向红贪污、故意制造冤假错案,还举报袁向红教唆他强女·干,对象恰是谢茉。 虽李二力没付出行动,可哪一位女性听到有人想以如此?龌龊手段戕害自己能不生?气?。 谢茉当真恶心的不行。 女公安愤愤插嘴:“这?行为实?在太恶劣了!谢茉同志你放心,我们必会严肃处理,给你一个?公道!” 谢茉压下?怒火,谢过两人,一直把他们送到家属院大门口。 落日熔金,夕阳西沉,却没能捎带走谢茉燥郁的情绪,直到晚上章明月回来,她心情才?略好转,而章明月只用一句话?便惊飞她所有情绪。 章明月一到家便把谢茉拉到身边,抬手抚着她发鬓,说:“茉茉,要是让你这?周就和卫明诚结婚,你愿意吗?” 谢茉当即懵了。 第032章 章明月的话说出来后, 谢茉脑袋足足空白四五秒,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 章明月手一拉,把谢茉拉到沙发前:“咱们先坐下, 你听妈妈给你细细说。” 谢茉乍然?从恍惚中回神,就着章明月按在她肩膀的力道坐下来了。章明月自己则先弯身倒了杯茶塞进谢茉手里, 才坐在了边上单人?沙发里。 母女俩虽然?仅有一臂距离, 但单人?沙发在谢茉斜对面?, 便隐隐形成了严肃对话的架势。 谢茉定定看向章明月,可视线却不聚焦,思绪正漂浮着。 卫明诚相貌出挑,知情识趣, 谈吐涵养俱佳,关键的是两人?相处融洽,和他在一起, 谢茉觉得轻松愉悦。 他还有一个谢茉极看重的优点?, 言行合一, 一诺千金。 接到她的求助, 他不惜身地坚定站在她身后,帮她驱除魑魅魍魉。卫明诚自幼受顶级政治氛围熏陶, 本人?又格外敏睿, 哪能不清楚谢家之?事背后水深, 一旦沾上很可能被连累, 断送大好前途, 可他还是毫不迟疑地应下,还自发寻来帮手, 全?速奔向她。 何况,在细微处, 他亦不忘践行自己的诺言,那包费心得来的小麻花、那次顶风冒雨去单位接她、那双剥虾的手、甚至每早一起跑步时刻意放缓的步调……都是重视她,用心待她好的证明。 而这些?都给了谢茉满满的安全?感。 从小被丢弃在孤儿院门口,又见惯同伴们被领养又被弃养的关系,谢茉内心其实很缺乏安全?感。 所以,这样一个优秀又守诺的卫明诚,谢茉又怎能不为之?动心。 然?而,即便谢茉已?在心里默认日后会跟卫明诚结婚,可乍“结婚”,还是那么急的情况下,她不免惶然?不定。 “茉茉?”章明月察觉到谢茉晃神,探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摆了摆,“想什么呢?被妈妈的话惊到了?” 她也是思量了一路,见到闺女便直接把她认为最好的选择说了出来。 “怎么突然?提结婚?”谢茉这会儿彻底回过神来,稍一忖度就能猜到其中必有变故,且是难以回避或解决的变故,秀气?的眉尖不自觉蹙起,“出什么事了?” 糟,不会是京里出问题了吧?什么情况是卫老都应付不来的?自家又会受到多少影响? 不管有多难,谢茉从未生出过哪怕一丝丝放弃的心思,事在人?为,再差也绝不会落到书中那般凄闷田地。 谢茉转眼看着章明月,眼里充斥坚毅的光芒。 章明月心里一阵酸软。 最近家中频遭灾祸,着实把茉茉的警惕和韧性磨炼出来了,她心疼又骄傲,自省还是她和谢济民没为闺女撑好伞。 “是和京里那边协商出结果了。”章明月怕闺女继续胡思乱想,忙说,“你爸爸要调到西南任青市书记,我也被调到那边继续担任妇联主任。” 她下午和谢济民短暂碰了一面?,从丈夫口中得到京里最新传来的消息,其中最令她上心的是谢济民跟她的调任,因为她和谢济民调任影响最大的便是茉茉。 她报社的工作,她和卫明诚的婚事。 谢茉喜道:“爸爸升职了!” 这是不是表示谢家彻底从上层权利角斗场中全?身而退了? “是啊,你爸升职了。”章明月也笑,凑近谢茉小声道,“咱家安稳了。” 谢茉重重点?头:“嗯!” 压在心口的大石消失,自此,她可以顺顺畅畅地呼吸了。高?兴劲稍缓,谢茉心绪忽然?回转,她有些?明白章明月先时忽然?说结婚的原因,她试探确认:“就任时间很紧?” “嗯。下月中旬。”章明月唇边笑意渐渐敛了,“现在七月底,满打满算还剩十五天我跟你爸就要赶赴青市,这期间还要做工作交接,又多又琐碎,你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必要一项一项跟继任者?交代明白,不然?他哪能然?心离开,如此没个一星期根本处理不完,而接任的那名同志要过一周才到靖市。” 章明月叹口气?,一脸心疼道:“所以,如果你愿意结婚,咱们只能凑眼前这周。” 谢茉没回答,而是若有所思问:“为什么这么急?” 章明月掀了掀眼皮,淡声道:“这些?日子?,纪检的人?只隔离了白国栋、韦刚,等京里派遣调查组一道审问,这些?天为调查组成员的人?选问题进行了多次磋商,今儿终于和你爸的调任任命一起确定下来。而继任你爸职位的同志是那边推荐的,卫老也点?了头。” 说完,章明月直直看着谢茉压声问:“你明白了吗?” 谢茉缓缓点?头。 章明月这通话里透出的意思便是,爸爸的升职和调任都是双方互相交换妥协的结果,调查组成员应该是以中立的第?三方?为主,对面?怕他们这边借“敌特”大做虚假文章,而他们这边本就不会死抓“敌特”不放,免得深挖下去带累出谢茉,能借此从对方?身上啃下块肉已然足够。 至于爸爸继任者?人?选的推举,对方?又付出什么给卫老,章明月没说,也不是谢茉能触及的领域,她推测应是比一个**大得多的肉。 白国栋和对方?勾连日久,构陷谢济民绝不是第?一次,若是都被查出来,那么作为一根绳上的人迟早会被牵连出来。至于白国栋自身问题,正好彻底消灭这枚费棋的借口,还可以此要挟他闭口,白国栋相关案件的取证大都在靖市,如此派个自己人坚守靖市便很有必要。 这是谢茉就章明月的三言两语做出的一些猜测,不过她也就在心里想想,不会与章明月探讨,甚至求证。 很多事情不能宣之?于口,讲究意会。 在这次的角力中,她的一张小纸条算是给谢济民换来一次升迁。 即便中间少不了卫老和谢济民的操作,谢茉也乐得翘了翘尾巴。 “明白。”前半句回答章明月,后半句谢茉回答了自己的问话,“案子?越拖越麻烦,他们怕夜长梦多。” 章明月见到谢茉眼睛由幽暗逐渐清凉,明白谢茉已?是弄懂她话里藏的机锋,欣慰一笑,伸手揉了揉谢茉后脑勺,夸着肯定道:“茉茉聪明,就是你想的那样。” 下一瞬,她话锋一转:“或者?,你现在下不了决定,心里还存犹疑,便跟我和你爸先去西南。” 谢茉凝眉静思。 青市和靖市隔了数个省份,去到那边不但要重新适应全?新的生活环境,她还需要调动工作。 这个时代大都在谈对象后一月到三个月,最长半年就结婚了,拖得再久一点?那就要招惹闲话了。 如果她和卫明诚即便半年后再论婚嫁,那时候她工作也才刚稳定,便又要再调动,不够劳心费力的。 忖了忖,谢茉试探着说:“我可以一个人?在靖市呆一段时间,我们单位可以申请单身宿舍。” “不行!”章明月态度坚决,“在这边一个人?,我们不放心。” 见谢茉噘嘴,倔着不乐意妥协的模样,章明月清楚谢茉很有主见,不说个让她信服的理由,难让她乖乖听话。 章明月伸指不轻不重戳了戳谢茉额头,本来怕谢茉忧心才没说,章明月现在干脆给她说个明白:“柳护士前儿被抓了,查到很多来历不明的财物,她因白国栋被抓,碍着调查组没到还没开审,但她和白国栋牵扯颇深,由她会不会查出医院领导班子?渎职甚至犯罪问题?会不会向外扩散?” 顿了顿,章明月继续道:“还有,白国栋可不是个光杆司令,他的一概下属里又有多少人?有问题?” “调查组审查时,这些?人?里会不会出几条漏网之?鱼?” “即便没漏网的,可他们家人?会不会对咱们家心生怨怼?但凡出那么一两个冲动昏脑的寻你报复,你怎么办?”章明月皱紧眉,“你说你会防范,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有个万一,我们远在青市鞭长莫及,到时你让妈妈怎么办?赵新路那回还是假的,都把吓得不轻,要是真的……” 章明月说不下去了,谢茉赶紧站到她身边给她顺背认错:“是我想当然?了,妈妈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生气?。” “哼!”章明月面?色好看了不少,叹口气?,伤感道,“靖市眼看要乱一阵子?,这种?情况下,你让我跟你爸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呆在这里?” “嗯嗯。”谢茉眉心猛地一跳,忙不迭点?头,“我坚决不会一个人?留靖市。” 章明月露出个笑模样,问:“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谢茉垂眸:“现在还没什么成形的想法。” 章明月想了想,问:“那你觉得卫明诚怎么样?愿意和他组建家庭,共同生活吗?” 谢茉微微颔首,她抬眼瞧了章明月一眼,支吾:“太?突然?了。” “嗯,妈妈理解,那你再好好考虑考虑。”章明月一把把谢茉搂进怀里,失神般轻声说,“妈妈也舍不得让你这么快出嫁。” 谢茉窝在章明月怀里,繁乱的心慢慢沉淀起来。 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把沉溺在静谧温情里的谢茉惊醒,缓和了半晌儿,她走去电话机旁,拿起话筒:“喂,请问您找谁?” 略一停顿,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声:“是我,卫明诚。” 闻声,谢茉不由地耷下薄白的眼皮,纤长卷曲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洼浅影。 “嗯,我知道。”谢茉说。 电话另一头的卫明诚又说:“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说,我现在去找你,你能出来见我吗?” 不知道是不是电流的缘故,卫明诚的嗓音听起来有点?紧绷。 顿了好一会儿,谢茉才轻轻喃喃:“你来吧。” 第033章 谢茉挂上电话, 站在原地怔忪。 章明月踱步到她身旁,轻轻抚着她头顶,问:“明诚的电话?” 谢茉默了一瞬, 才低声说了两人约定:“他?说有话要?当面和说,待会要?我?去大院门口一趟。” “我?记得你周阿姨说过, 明诚休假一个?月, 算起来他?也该回部队了。”章明月笑了笑, “他?怕是急着要?你个?准信。” 这也是章明月倾向谢茉尽快结婚时斟酌的问题之一,部队本就不允许随意请假,卫明诚作为军区尖兵,担负的任务之重?自不必多说, 因而他?下一次的长假不知要?等到哪时,总不能?让茉茉一个?人坐火车去千里寻夫吧,且不说她不可?能?放心茉茉一人坐火车, 就说这样?父母缺席的婚礼也太委屈茉茉。 再者, 她虽没封建做派, 但也想亲眼瞧着闺女出嫁, 儿子谢致明结婚时她和谢济民都未到场,这已让她遗憾许久, 茉茉是她的贴心小棉袄, 她更不想错过亲眼见证茉茉迈入人生新阶段的时刻。 而且还有一点?, 他?们家?在靖市数年, 结交了不少亲近人家?, 婚礼在靖市举办相较来说会更热闹温情?。李青山李老爷子不仅是茉茉和卫明诚的大媒人,还是卫明诚的老首长, 卫老亲自委托的监护人,是个?怎么都不该轻易略过的人。 不过上述这些话, 章明月不会在谢茉做决定的档口提,她希望谢茉在抉择时,不受外部枝枝蔓蔓影响,顺应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的倾向只?是其中一个?提议而已。 谢茉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过了一会儿,谢茉突然问章明月:“您当年和我?爸怎么认识的?” 章明月一怔,拢了拢耳鬓的头发,遮掩掉一丝不自在,轻咳一声说:“那时候我?做战场后勤工作,帮领导协助医院正常运转,这就包括药品的调配,可?新来一批进口药,上面都是外文,我?不认识,虽然我?因为是家?中独女,你姥爷人又开明,去读过几年书?,可?我?受得是旧式教育,根本没接触过洋文,找了其他?人可?专业名词他?们也说不准。耽误一刻钟,就可?能?耽误战士们的一份生机,我?可?急坏了,正团团转呢,你爸主动来帮忙了。你爸那时候刚从一场战役里退回后方修整,来医院探望受伤战友。” 谢茉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嘴:“然后你就崇拜上他?了?” “嗐,可?不崇拜。”章明月似是想到那时场景,好笑道,“我?直接就拜师了。他?修整那一个?月,我?天天去找他?学?习洋文。” 谢茉:“然后,你们就日久生情?了?” “哪有。”章明月说,“我?们当时根本都没朝那方向想,你爸当起老师来,那范摆得特别足,动不动就冷脸,要?求还特别严格。” “那你们怎么走到一起的?”谢茉不解了。 章明月说:“当时其他?人见我?俩天天凑一起,就以为我?俩谈对象,后来领导找还找我?俩谈话,说愿意给我?跟谢济民同志做媒,我?当时就要?否认,不成想你爸在边上一口应下,还鞠躬谢谢领导。” “啊!”谢茉惊呼捂脸,“我?爸这是早就暗恋你呢!” 章明月一扬眉,呵笑一声:“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后,你爸就跟我?坦白了,说早就认识我?了。” “我?爸真厉害,竟用了一招姜太公钓鱼。”谢茉笑个?不停,“那您就这么接受他?了?” 章明月摆手:“我?说我?不跟自己老师谈对象。你爸那人脑子多快啊,就说我?俩是革命伙伴,志同道合,一同学?习进步。所?以,没有师生,只?有同志。” 谢茉又问:“你们认识多久结婚的?” 章明月顿了顿,回道:“第二天我?们就结婚了。” 谢茉惊奇:“我?爸是怎么劝您结婚的?” 章明月却不说了,笑眯眯道:“你自己去问你爸。” 谢茉悄咪咪道:“我?不敢……” 章明月伸指拧了拧谢茉脸颊,虎着脸:“就我?好欺负是吧?”她倒没真生气,反而很?开心,闺女这是跟自己更亲近呢。 谢茉也明白,嘻嘻一笑并不在乎,反而靠在章明月肩窝用力蹭了两下。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章明月推了推谢茉,“你去门口看看吧。” 谢茉抬手腕看一眼时间,和章明月告别:“那我?先出去了。” 章明月叮嘱:“注意回来的时间。” 谢茉乖乖点?头应下。 走向大院门口的一路上,谢茉思绪纷繁。 她妈这是典型的先婚后爱,而她目前比她妈稍微强一点?是,她很?明确自己喜欢卫明诚。 谢茉十分清楚,她当下之所?以纠结犹豫,只是因为每个人都会在面对人生重?大抉择时的患得患失,或多或少而已。 她目前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推力。就像她妈那样?,能?在第二天就和爸爸结婚,除了她自己足够决断外,更少不了爸爸的背后推动。 ……不知道卫明诚待会儿能?否推她一把。 *** 夜色覆盖,细瘦的月牙光芒浅白,在地上铺了层薄薄的暗银,并悄悄渗入郁郁葱葱的树影,隐隐约约可?见两道人形轮廓,一高大挺拔,一纤细婀娜,挨得极近。 借助稀薄的月光和远处警卫处昏黄的散光,半臂之距的谢茉与卫明诚四目相接,彼此细微神情?清晰可?见。 卫明诚凝目盯住谢茉,郑重?其事地对她说:“谢茉同志,我?有些话要?说给你听。” 遮住月牙的浓云缓缓流动。 这一刻,月亮彻底被挡住,最后一缕月色清辉消失,暖黄的微光让夏夜滚烫的空气多了几分潮湿,躁动。 谢茉心中漾起一丝微妙的颤动。 她还未见过卫明诚面上出现?这样?的神色,庄严肃穆中,透着义无反顾的坚定,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紧张。 谢茉手心冒出一层薄汗,心跳不自觉加快,在这样?暧昧昏暗的潮湿环境里,她莫名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她想别开眼,或后挪一步,却听见卫明诚用喑哑醇厚的嗓音说:“我?心悦你。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谢茉怔住了。 时间仿佛有了具象化为“咚、咚、咚”的心跳声,舒缓绵长,周遭的一切声音、画面都自动与她隔开。 她就像身处另一个?时空,静静看着时间流淌,而在流经某一个?点?时,心里那道裹住她脚步的桎梏“咔嚓”一声裂开了。 她根本没想到卫明诚会一上来便?表白,直抒“喜欢”,以至于她对这记“直球”毫无防备,被径直砸入心窝。 脸颊升温,心跳又重?又乱,谢茉不由地低头,避开卫明诚灼热的视线。 过了好半晌不见谢茉抬头回应,卫明诚肌肉慢慢紧绷起来。 生平头一次,他?向一个?女同志表明心意,并提出结婚请求,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而他?在做出决定之时,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虽然,他?能?感觉到谢茉对自己的好感,但结婚到底不同其他?,必须要?慎重?考虑。 他?不确定,一个?月的接触对她而言,听到结婚会不会感到唐突。 卫明诚放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青筋根根浮起,关节处也吐出一道道白痕。 终于,良久的浓稠静滞后,卫明诚听到谢茉轻笑一声。 而后,在一片朦胧中,她徐徐开口问:“你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想和我?结婚的,是么?” 卫明诚漆黑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她,微微颔首,从喉咙里滚出一个?有力的音节:“是!” 谢茉抬眼,轻轻问:“那你会喜欢多久?” 卫明诚捉住谢茉的手,眸色幽深,一瞬不瞬地圈着她,缓声却坚定道:“与子偕老。” 谢茉垂首默念: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话顺着历史长河飘荡至今,承载了她对爱情?最终的向往。 或许这个?时代的军人都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天然力量,他?的保证,她从内心深处便?是信的。 更关键的一点?在他?说话时的眼神,这眼神和奶奶对她说“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丢下你。”时的一模一样?,坚硬决绝,而事实证明,奶奶完成了对她的承诺。 这眼神几乎霎时便?击溃她的心里防线。 想清楚后,谢茉反而轻松起来,偏了偏头,抱臂抬眼向上睨着卫明诚,故作严肃问他?:“要?是咱们结婚后,你还会对我?像现?在这么好吗?” 谢茉在前世的确见过不少男人婚前伏小做低,婚后躺平当大爷的例子,虽然她相信卫明诚人品,但人嘛,总有松懈的时候,保险起见,最好时不时紧紧弦。 卫明诚一如既往地坚定道:“当然会。” 谢茉再次问:“那我?要?是不想做饭洗衣拖地呢?” 卫明诚丝毫不打磕绊地说:“我?来干。我?在部队多年,很?擅长打理内务。” 谢茉唇角扬了扬,又被她强行压下:“那我?要?是花起钱票来大手大脚,你会怪我?吗?” 卫明诚依旧很?快回道:“挣钱就是要?花的。生活过得顺心最重?要?。” 谢茉满意,微微点?了点?头,又抛出个?刁钻的问题:“我?要?是和其他?军嫂处不来,和她们吵架拌嘴呢?你会不会帮我??” “帮。”卫明诚稍微停顿一下,才道:“不过,事后我?会去找她们丈夫沟通,让他?们管好自己媳妇不要?来欺负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谢茉眼底沁满笑意。 卫明诚说:“以上问题,我?认为都是我?最基本该做到的。” 这句话大大的加分。 谢茉笑吟吟鼓励道:“继续保持这份觉悟。” 卫明诚品味出谢茉话语背后的深层含义,这一刻,他?只?觉得胸口鼓噪得厉害,心跳比他?第一次因战功授勋还要?猛烈,平复了好半晌儿才低低确认道:“你愿意和我?结婚,是么?”他?的嗓音似被心火灼伤,喑哑暗沉。 谢茉狡黠一笑,突然踮起脚尖,仰脸,嘴唇在卫明诚侧脸轻碰了一下:“盖上戳,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说罢,不等卫明诚反应,转身便?跑走了。 第034章 章明月见谢茉脚步轻快, 眼尾眉梢浸润着欢喜,便?也牵了牵嘴角:“决定结婚了?” 谢茉抿唇一笑,颔首轻轻道:“嗯。” 不管从本性论, 还是对其他外部因素考量,她都?决定结婚。 章明月肃容郑重问道:“你?认真慎重衡量过了, 不是一时冲动??” 谢茉敛起笑意, 正色说:“是我遵从内心做出的决定。”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前途莫测的冒险, 那个经?过周密慎重忖量之后而做出的选择一定是当前最佳答案。 章明月徐缓地点点头:“也好,两人长?久分?开总归不好。” 虽然她也更?倾向谢茉的选择,但章明月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当年老大执意去大西北支援建设, 她虽为儿子的觉悟和本领骄傲,可也不妨碍她舍不得,茉茉从出生?便?在自?己?跟前, 只自?己?去其他地方开会学习时, 她们?母女俩才分?别三五天, 最多不超过一个月, 茉茉这一嫁人,天南海北再?见面又不知何时, 光是稍一想想, 她心就跟被挖走了似的, 疼得不行。 可孩子们?大了, 总是要飞离父母, 去拥抱他们?自?己?的人生?和生?活,父母能做的, 便?是适时放行,时刻关?注着他们?, 等他们?累了张开怀抱,给?他们?提供个能安然休憩的港湾。 瞧见章明月眼底藏不住的伤感?,谢茉心头突然泛上一阵酸涩,抬手紧紧抱住章明月的胳膊,喃喃唤道:“妈妈?” 章明月鼻子翕动?一下,强笑道:“没事儿,妈妈只是舍不得你?。”嘴上说着没事,眼眶却渐渐蓄起红晕。 谢茉心头的酸涩猛地冲入眼圈,她把头枕在章明月的肩膀上,故意嬉笑道:“那我不嫁了,一辈子跟着爸妈,一直生?活在你?们?的庇护中,那才美呢。” 章明月拍了她后背一记,笑斥:“胡说,哪能一辈子不成家。” 顿了顿,她又带出个笑:“以后就我跟你?爸两人,没你?这个小磨人精打搅,那才是真的美。” 谢茉摇着章明月胳膊软声抗议:“我明明最贴心。” “是是,你?最贴心,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章明月状似无奈摊手,又搂住谢茉肩膀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嗔笑道,“可也最会磨人了。” 谢茉哼哼唧唧撒娇。 她心底倏地涌上一阵怅然不舍。 刚穿来那会儿,谢茉怕露馅,一直想尽快解决谢家危机,然后远远离开,现今离别近在眼前,她却积攒了许许多多的不舍和惦念。 截至目前为止,她在这个时空接触最多的人便?是章明月,从她睁眼起,章明月便?温柔包容以待,一点点消磨她初临异世的惶然不适,之后更?是保持开明态度聆听她对白国栋的种种揣测警醒,最终谢家安然无恙,章明月居功至伟。 章明月在这期间体现出的智慧和果决,让谢茉敬服不已,且已悄悄把章明月列为她前行榜样。 谢茉虽和谢济民的相处时间有限,但他知识渊博,又随和风趣,对孩子不摆架子,不论是在生?活还是工作?中,他显露的人格魅力,都?很令人向往。谢济民完美诠释了她心中对爸爸这一角色的想象。 章明月突然出声把谢茉从低郁的情绪中惊醒。 “我跟你?爸结婚没多久就有了你?哥,之后一年到头分?隔两地,直到全面胜利,新中国建立才调到一地工作?,立时又把你?哥接过去团聚。”章明月面上不知不觉浮上追思,“这么算起来,我跟你?爸的确没过几天只有我俩的日子。” “以往工作?闲暇时刻净分?散给?你?们?兄妹了,这以后呀,我跟你?爸也能在彼此身上多放几分?精力。”说着,章明月眼波中向往神采渐渐浓厚。 见状,谢茉也慢慢释怀了。 章明月把子女远离视作?她跟谢济民享受二人世界的契机,这再?好不过了,他们?夫妻感?想一向好,却甚少专心陪伴彼此,这回到青市后家里只余他俩,视线正中只有彼此,感?情定会历久弥坚。想来用不了多久,由她离家而生?的空落不适便?可消弭于无形。 “越来越迫不及待了吧。”谢茉笑眯眯道。 章明月捏了她一把,笑骂:“我看是你?越来越没大没小,竟敢开涮你?妈。” 谢茉闪躲着讨饶。 母女俩的欢笑声震得空气都?活跃起来,不复先前的沉闷。 *** 第二天上班时,谢茉悄没声息拐进主编办公室,把情况跟主编说了后,又拜托道:“主编,请您先别与同事们?提,等我正式走的那天,会带着喜糖亲自跟大家道别。” 主编颔首同意,惋惜喟叹:“你?脑子灵活,笔头出色,是咱们报社不可多得的一员干将,放你?飞走,我这心可真疼哟。” 花花轿子人人抬,谢茉忙给他戴高帽:“全赖主编栽培,刚到咱们?单位,我什么都?不懂,是您不辞辛劳,耐心地一遍遍倾囊指点,我才能逐渐进步。您是一位令人尊敬爱戴的好领导,好老师。” 主编乐眯了眼,伸指点点谢茉:“言过其实,言过其实。” 谢茉真诚道:“公论自?在人心,您是怎样的人,大家伙有目共睹。” 暗自?忖了忖,谢茉又说:“我爸妈也十分?感?激您对我的教导爱护,让我务必请您到场我的婚礼,介时的茶话会上要亲自?表达对您的谢意,我来时都?跟他们?立军令状了,您可一定得去。” 主编为人虽稍稍功利了些?,但总体还算正派,且的确给?过原身和她不少指导和方便?,作?为她单位领导,没有不邀请的道理?。 至于其余关?系亲近的同事,等她正式离开那天再?邀请不迟。 主编眼里亮光一闪而过,呵呵应承道:“这是自?然,咱们?报社也算你?娘家嘛。” 话音一落,他把话题转到工作?上:“你?手头还有什么工作??你?来得及完成吗?不行的话,我安排给?其他人。” 谢茉道:“我手头只有那篇医院相关?报道还需要润色,午饭前保证交给?您过目。” “那行。”主编叫住转身欲走的谢茉,“记住,这里永远是你?娘家,随时欢迎你?来探望。” 谢茉笑:“会的,我永远不会忘记咱们?这个温暖的大家庭。” 医院这片报道还是她当初为了方便?调查柳护士向主编提议的,那之后她也确实认真走访了剩余那几家英雄家庭,但她无意间听了提到门卫老大爷曾经?的光辉实际,觉得更?具新闻和社会价值。 门卫老大爷从医院初建便?守卫在大门口,几十年间,他手里抓过七八个特务,救过二十多个被人贩子偷走的婴孩,送了十数波到医院行窃的贼人进公安局,一双利眼堪比探照灯,将路过他身边坏人的险恶面孔一一暴露于光亮中。 如今街面上越来越混乱,报道门卫大爷的事迹正当时。 将稿子交给?主编时,谢茉顺便?请了假,下午她要和卫明诚去拜访李青山李老爷子。 谢茉跟卫明诚吃午饭时便?与他商量带什么上门,卫明诚听见问题低笑片刻,疏朗的眉宇间蓄满笑意,平素冷硬的唇角弯了个温和的弧度,吐出的字还裹着笑音:“水果就行。” 谢茉点头表示赞同:“嗯。” 但—— “你?笑什么?”谢茉抬眉不解。 卫明诚眸中略泛起一丝不自?在,微顿了下,之后才道:“第一次见你?紧张。”虽然不明显,但话变得略密了。 顿了顿话头,他又宽慰道:“李老人很不拘小节,你?去了后不用拘束。” 这却不是他笑的缘由。 是他想到他们?俩这般饭桌商议送礼,还是以俩人的名义送出去的礼,像是已经?结婚的夫妻。 谢茉倒未怀疑,从鼻子里轻哼一声道:“我就看你?见我爸时紧不紧张。” 她想到卫明诚上回见到章明月时下意识绷紧身体,眼底涌上兴味神色,不禁期待起卫明诚明日的登门来。 卫明诚哑然失笑,扬了扬眉道:“尽量不给?你?丢脸。” 谢茉笑容明媚:“那我拭目以待。” 俩人吃过饭,又去买了个西瓜,称了八颗成人拳头大小的桃,便?由卫明诚拎着去了科研大院。 临到院门前,谢茉拦住抬手欲叩的卫明诚,从他手里接过桃子后,方示意卫明继续。 卫明诚垂眸低笑两声,再?次抬臂,敲响厚重木质门板。 “来了,来了。”周芬今日特意请假在家,正在择菜,听见门口响动?,便?小跑着来开门。 “茉茉,快进来。”周芬打开门见到谢茉,又见她手上拎着东西,便?笑着说,“哎呀,怎地这么客气,还带了东西。” 谢茉颔首,宛笑道:“看见水果不错,就带了点跟您们?一起尝尝。” “重不重?”周芬问。 谢茉:“不重。” 周芬伸手接过谢茉手里的桃子,掂了掂,笑吟吟看向她:“还不重呢,我拎着都?压手。” 正说着,就听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卫明诚呢,你?怎么不主动?去提着?” 谢茉循声抬头,就见李青山正站屋檐下,赶紧快步上前问好:“李爷爷您好,我是谢茉,您叫我小谢就行。” 她笑意盈盈,言语明朗。 李青山哈哈一笑连声称好,转瞬又继续教育卫明诚:“小谢是女同志,年纪又比你?小,你?人高马大的,就多出些?力,以后但凡出力气的伙计,你?都?要主动?扛过来!” 卫明诚眼尾余光瞥见谢茉微微扬了扬唇角,眼眸中便?也浮出一缕笑意,口里却沉稳应道:“您放心,我知道了。” 再?去瞧,只见谢茉一双眼睛清亮而坦荡,却在背过身时,悄悄朝卫明诚竖了个大拇指。 卫明诚眸中笑意霎时漫溢而出。 一行人进到室内,周芬问谢茉想喝什么,谢茉笑道:“周阿姨,我喝白开水就行。” “去把小谢跟明诚带来的西瓜切了,再?洗俩桃。”李青山叮嘱完儿媳妇,转头笑得满脸慈爱,看着谢茉道,“小谢还喜欢吃什么果子,让你?周阿姨一道端来。” 谢茉笑道:“李爷爷,西瓜和桃我都?爱吃,您别让周阿姨忙活了,我跟卫明诚刚吃过饭不久,吃不下多少东西。” 这股明明朗朗的大方劲,李青山瞧着就是舒坦、顺眼。 他心里很为自?己?当初的决断骄傲,不禁斜眼瞥了眼卫明诚。 卫明诚几不可见地微一颔首。 见此,李青山愈发得意,眉毛翘得老高。 又寒暄了几句,李青山不免谈起卫明诚初到他身边时的样子:“小谢,你?没瞧见这小子当时不可一世的模样,性子又倔,屡教不改,部队里的人脾气都?硬,谁见他都?想揍趴他,好在后来去了战场,表现一直出色,很是干出些?功绩,这小子凭自?己?为国家流过的血汗,一步步成为军区最年轻的营级干部,算起来,这小子惹我发火最多,可他也是我带过最优秀的兵。” 谢茉笑着道:“是,李爷爷您是强将,手底下怎么会出弱兵。” “嘿。你?这丫头会说话,不愧是拿笔杆子的。”李青山朗然大笑,显然谢茉这句吹捧直吹到他心坎上了。 笑声渐渐止歇,李青山清了清喉咙,又道:“这小子现在看着稳重内秀,但我清楚,他骨子里的傲气和执拗从来就没变过,他认准的人或事,就是被木仓抵在头上都?不会放下。如今他认准了你?,就会一门心思对你?,绝不会三心二意。我可以拿我的军功章向你?保证。” 谢茉拿眼斜瞟一眼卫明诚,垂眸抿嘴笑。 李青山瞧见她眼里笑影,稍一停顿,继续说:“不过,也是他这幅硬脾气,平日还行,一旦倔起来就怕你?一时半刻说服不了他,生?气灰心,所以,往后要是这小子犯犟,你?又说不通他,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定给?你?把他训通顺了。” 谢茉笑意敛了敛:“李爷爷谢谢您。目前为止,我跟卫明诚同志的几次沟通都?挺顺利,也看出来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我想只要我们?双方实心沟通,把事情摊开来讲明白,相处方面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李青山一脸欣慰:“好、好、好,小谢你?这么明事理?,那就再?好不过了。你?们?能彼此扶持,互相理?解,我再?没啥好担心的。” 谢茉垂头做羞赧状。 李青山睇了卫明诚一眼,刻意压低声音道:“我今天刚从老伙计那里听到一个消息,这小子我都?还没告诉,既然小谢来了,那我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你?。” 卫明诚挑挑眉:“我去厨房看看。” 李青山丢给?他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谢茉在一旁都?瞧见了,转脸又看到李青山一脸高深莫测又得意地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却也觉得这样的李青山很亲切。 于是,她配合地压了压声音,问:“李爷爷,您说,我听着呢。” 李青山向卫明诚走远的背影睃了一眼,说:“他们?军区今年年底要提拔一批干部,明诚也在名单上呢,会提拔年纪轻轻的他,说明上头领导都?看重他,觉得他值得信赖,可以托付更?重要的任务。小谢你?看,国家都?觉得这小子值得托付,你?就放心吧,跟他结婚错不了,你?铁定不会后悔。” 他这“国家认证”弄得谢茉啼笑皆非,她只道:“李爷爷,我肯定放心。” 又略说几句,周芬和卫明诚便?一起从厨房出来,几人边吃水果边闲聊,最后还把谢茉留下来吃了晚饭,直到暮色时分?,她再?三跟李青山和周芬夫妻俩告别,才跟推着自?行车的卫明诚并肩离开科研大院。 两人踩着夕阳余晖,漫步在橘红铺就的道路上,静默着听树叶哗啦作?响。 谢茉享受此刻的宁谧。 待一阵风卷散鬓发,遮住谢茉视线,她方回神,四下略一逡巡顿觉不对劲,回想一番发觉,卫明诚怎么竟带她走僻静少人的巷道,他想干嘛? 谢茉抬头眯眼看他。 第035章 此刻日头已渐渐西落, 一线残阳从远方天际斜斜地照过来,人、路、身边树木草丛都仿似浸润在一片迤逦的橘黄海洋中,谢茉深色眸珠徜徉其中, 愈发灵动晶莹,她盯着?卫明诚看了片刻, 偏头, 仿佛纯粹好奇, 问:“怎么不走刚才那条更近的路,嗯?” 适才路过三岔路口,他们明明可以拐入另一条更宽阔更近便的大路,卫明诚却引着?走了这条紧窄巷道?。 环视一圈, 空无一人。 谢茉见卫明诚一本正经的淡然模样,心下一动,张口欲说点什么调侃他, 然而下一刻, 目不斜视的男人, 却骤然伸手精准地捉住她的手腕, 而后略微粗糙的掌心下滑,紧紧裹住她手指。 谢茉指尖猛地袭上一阵酥麻, 心漏跳一拍, 眯起?的眼睛微微瞪大。 两人并肩挨着?, 她的肩头在行动间会不自觉擦过卫明诚上臂。 对他观察视角自斜下而上, 映入眼帘是他的下颌线, 正因此时的紧绷愈加明晰锋利,视线稍稍迁移, 挺拔耸然的鼻梁显出?不明显的翕张。 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因覆盖在她手指的那只?大掌,它正摩挲张开, 用?长满粗粝茧子的指腹撬开她虚握的五指,然后交扣在一起?。 一大一小,严丝合缝。 没一会儿,他的大拇指从她的拇指指尖向下轻轻摩挲,停在她手腕内侧,柔嫩敏感的肌肤,被他略粗糙的指腹挑起?似有若无的酥麻感。 谢茉不自觉微微瑟缩,尝试抽回手指。 四指滑动小半,却被追上,一下刻又?被紧紧攥住。 谢茉抿了抿唇,抬眼喃道?:“热。” 大手缓缓松了松,把她四根手指拢在指间。 卫明诚挺括衣领下掩映着?的喉结上下滑动,侧首垂眼看向谢茉:“这样行么?”嗓音低沉沙哑。 可能见她没反对,卫明诚像是要丈量她五指尺寸似的,挨个捏住搓揉,猫爪似的酥痒一直萦绕在指间。 仿佛要弥补上回的遗憾似的。 谢茉默默敛下目光,上回牵手时,卫明诚五指僵硬,只?是那么抓握着?,现今竟无师自通学会抚弄戏耍了。 两人就?这么牵着?往前走,脚步渐渐慢下来。 谢茉心间逸出?淡淡躁意。 指节上传来的力道?虽轻,但却挣脱不得,温柔又?霸道?,让她有一种逐渐沉沦的失控感。 谢茉倏然一慌,她非常不喜欢失去掌控的感觉。 她喜欢事事在握,因而不管是自己的人生,还是感情中的主动权,她都想牢牢掌握。 这是孤儿院生活印刻在她身上无法磨灭的痕迹,她实在讨厌只?能被动任人挑选的感觉,那种无能为力,她再也不想经历。 谢茉尝试把控节奏,回归她主导的步调,于是她找了个话题:“你想知?道?李爷爷跟我说了什么吗?” 卫明诚侧首,垂眼看向她:“是关于军区干部提拔的问题吧。”虽是问话,但他的语气?确实肯定的。 “你怎么知?道??”谢茉惊奇道?。 她手上忍不住使力一摇,带着?与她手相连的他也跟着?来回晃荡小臂。 看上去像是谢茉在朝他撒娇。 卫明诚眸底禁不住浮上层层笑意,顿了顿给她解释:“我耳力一向好,今早老爷子打?电话时我听?到只?言片语,要跟你透露时又?是那样一番情态,前后联想一下,便不难猜着?了。” 谢茉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卫明诚想到在周家小院里?,谢茉背着?人朝他摇晃大拇指的情形。不由自主地朗笑出?声。 谢茉迟滞地眨了眨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般肆意的笑。 初见时,照片上年?轻的军装男人双唇紧抿,眉目冷峻,眼神里?透着?股刀锋似的利芒。 之后的几次偶然碰面,眉宇间填满冷硬之色,收敛的下颌也不曾松散。 瞧上去气?势十足,压迫感强劲,一副不好接近的模样。 待她有了一定心理准备,与他面对面相亲时,他眼里?的冰霜化为温凉的水,气?势和压迫感也渐渐回敛,和这样不温不火的他相处交流,她觉得既舒适又?自在。 随着?相处日久,卫明诚身上的“温度”也慢慢升高,话和笑容日益多?了,可像方才毫无遮掩展露笑容还是头一回。 他长得本就?英俊,这会儿在夕阳映照下,眼角眉梢融入日光的暖调,烘托着?逸散满脸的笑容感染力愈足,让他本就?深邃英朗的面孔,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迷人韵味。 谢茉听见耳内鼓噪的心跳声,“砰、砰、砰”,一下一下猛力地冲撞着?胸腔。 她暗吁一口气?,敛去眸底的情绪,笑赞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一笑将他整张脸都照亮了。 冷不防的听?见这么直白的话,卫明诚耳迹灼烧起?来,被谢茉赞叹的含笑眼神盯得心头一晃,不自在别?开视线,没话找话似的,把话题强拉回去:“我了解老爷子行事作风,他又?表现得那么明显,很容易猜到。” 见他不自在,谢茉就彻底自在了。 谢茉笑盈盈点头不反驳:“嗯!”眼睛却一直钉在他脸上,津津有味似的。 感受到她目光中的戏谑,卫明诚眉心一跳,心态略平复,一开口便让谢茉收起?顽皮:“我昨晚跟部队领导打?了结婚申请。” 谢茉问:“来得及吗?” 卫明诚说:“嗯。领导说特事特办,纸质材料可以回军区补填。” 而后跟谢茉提了提近几天要去办理的具体事项。 谢茉听?卫明诚安排得井井有条,便也懒得费心,索性一股脑丢给他,明明是她怕麻烦,偏要展开个全心信赖的表情对卫明诚道?:“辛苦你了。” 卫明诚勾唇低笑:“嗯,你只?要跟着?我就?行。” 而后,两人又?讨论了嘉宾名单。 谢茉说:“钱局长和你在武装部的那位战友一定得邀请,若是可以也请他们务必到场。” 卫明诚应下:“他们必到的。” 谢茉感叹道?:“他们俩帮了我们家那么大一个忙,都还没来得及去上门感谢,我们家这便要离开靖市了,正好趁这机会好好表示表示感谢。” 卫明诚挑眉:“都是自己人。” 谢茉羡慕道?:“你战友真多?。” 叹口气?,谢茉讲了讲原身寥寥的几个朋友。 听?谢茉说自己朋友不多?时,卫明诚黢黑的眼瞳转过诡谲冷戾的光彩。 思忖半晌儿,他看着?前面凹凸不平的里?面,低声问道?:“京里?那边的处理结果你知?道?了吗?” “嗯。”谢茉微一愣怔,缓缓颔首。 卫明诚眉心微凝,顿了下,又?道?:“对于那些?搅乱局势的人,目前只?是限制了他们的部分权力,没因罪制裁他们,是因为这里?面牵扯太广了。” 谢茉无奈一笑:“我理解。” 卫明诚压低嗓音快速道?:“你曾对韦刚说,期待乱局的属少数派,大多?数人是渴望秩序的,我非常认同你这一观点,纵观历史,我们便可知?,人心向背,乱象不会持续太久,乱象结束之际,便是清算他们这些?捣乱分子之始。” 卫明诚停下脚步,弯下腰凑到谢茉耳畔低声道?:“在那之前,我会一直紧盯着?着?他们,收集证据,待时机到来,定会把证据递交到合适的人手里?。” 爷爷昨夜打?来电话,给他说了事情最终结果,他从中窥见快速结婚的可能,便二话不说给谢茉打?了电话,约她见面,他想当面庄重地向她提出?结婚请求。 一路上,他都在想改怎么开口,想了无数的话,可等见到谢茉人时,千言万语只?汇聚成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我心悦你”——这是他想跟她结婚唯一的理由。 他想要的伴侣模样,都在她身上得到了具象化的呈现。 他想象中的婚姻生活,拼凑起?来俱是她的身影。 他的结婚对象只?能是她。 现在谢茉答应和他结婚,他的注意力终于转向相关人士的具体处理结果上。 果然,最大的那只?老虎仅是被拔了几颗牙而已。 他对这个结果不满意,谢茉想必更甚。 卫明诚垂眼,眸色幽深,一瞬不瞬地圈着?谢茉,缓声却坚定道?:“我保证,一定会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认真端肃的模样,如同对着?国?旗起?誓般。 谢茉微笑点头:“嗯!” 她面上表情虽淡,可心底正汩汩向外涌出?绵延不绝的暖流,一颗心像是被泡进一杯温温的蜂蜜水里?,既温暖,又?感到一丝丝的甜。 谢茉指尖微微用?力握了握卫明诚竹节似的手指。 卫明诚捏了捏她柔嫩的手掌。 在离市委家属大院还有一个路口时,两人默契地顿住脚步。 昨夜两人藏身的那棵大树遥遥在望,随风摇曳着?枝丫,叶子拍打?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仿佛在跟他们招手。 有一道?灼烈的视线从谢茉头顶投射而来,她抬头仰脸去看,正撞上卫明诚目光擦过她的唇滑开,落定在那颗大树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是起?了两团浓稠的黑雾,翻涌搅滚。 谢茉心头一跳,若有所悟。 她撩起?眼皮,就?见卫明诚系着?一丝不苟的风纪扣,薄唇微抿,面容绷得正经,手上却一刻不停地揉捏她指节。 谢茉的坏心眼蠢蠢欲动,再压抑不住。 她目光熠然一闪,往前一步,掀起?薄白的眼皮,视线落在卫明诚的唇上。 谢茉踮脚凑到他耳畔,低喃道?:“在想什么呢?” 蓦地,卫明诚使力一拉,谢茉不由自主地朝前跌了一步,半边身子紧紧地贴到他手臂上。 猝不及防之下,谢茉心口猛地一窒,下一秒,紧贴着?的皮肤炙热得仿佛飞溅的热油,烫得她打?了个激灵。 视线不自觉下移,便见他放在车把的那只?手好似怀着?极度的克制和渴望,缓缓地,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谢茉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卫明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指关节的动作。 卫明诚低眼,凝眸望着?她。 谢茉一撩眼皮,霎时凝固在卫明诚幽深不见底的瞳仁中。 空气?里?飘荡着?令人心悸的安静。 不知?怎地,谢茉心里?霍然涌上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她探另一只?手,缓缓上抬,若即若离地拂过卫明诚侧脸,最终悬在他唇前,伸出?食指超前一压,还学着?他揉捏她手指的样子,在他唇上不轻不重地揉摁了一下,唇瓣轻启,气?息浅浅:“老实交代?。” 俩人鼻尖几近相触,呼吸可闻,空气?骤然潮湿起?来,像是密密稠稠的雾气?弥漫,吞噬光影。 夕阳落得极快,如情窦初开的青葱少年?赶去见心上人,漫天的晚霞被拖淡,冥冥暮霭浮上,给天地万物盖下一层薄薄面纱。 正和了此刻两人间的气?氛。 气?氛正好,谢茉在游移要不要趁势亲上…… “叮铃铃”—— 一阵聒噪的自行车车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谢茉猛然后退一步,不远处的路口有一辆自行车正慢悠悠的经过。 凝怔片刻,谢茉忍不住轻笑一声,后退着?摆了摆手,一语双关对卫明诚说:“就?到这吧。我回家了。” 说完,她轻盈地转过身。 久久没听?到卫明诚的回应,走出?去七八步的谢茉不禁回头去瞧,却见卫明诚还直直站在原地。 一身威严简洁的军装,峻挺修长,头肩比极为优越,站在那里?,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犹如蜿蜒的暗河,流漫到她脚下。 “期待你与我爸明日的对弈。”谢茉莞儿一笑,微微侧着?脑袋,脆声道?,“咱们明天见。” 卫明诚面上神情无懈可击,可接下来的一句简短的回答,却泄露出?他真实的情绪。 他眉目敛着?,应道?:“嗯,明天见。”声音嘶哑,嗓子里?好像掺了一把粗粝的沙子。 谢茉一怔,旋即扭头就?跑。 不一会儿,顺风送来一阵银铃般的细碎笑声。 第036章 谢茉浑身?洋溢着?轻快的气息, 一推开院门,恰与在菜畦里摘豆角的章明月打了个照面。 “妈,我回来了。”谢茉走到章明月身?边, 挑拣成熟的豆角一根根摘起来,“您还没吃完饭?” “吃过了。”章明月从兜里掏出一根麻绳, 利落把豆角一扎, 放进脚边的竹篮里, “咱们吃不完,这豆角又老得快,往年还能摘下来晒干留到冬天添个味,但今年咱们过不了多久就?走了, 上千里路带着?也不方便,不如趁着?鲜嫩摘些下来送给?四邻。” 她接过谢茉递来的一把豆角麻溜地用麻绳扎上,口里问道:“见到李老了?感觉怎么?样?” “李老人很爽朗风趣。”谢茉挑挑减减说了些。 听到卫明诚要升职, 章明月赞叹道:“不到二十四岁能到他现今的等级, 相当了不起。” 下一瞬, 她停下手头所有动作, 话头一转:“不过,这也意味着?他日后的工作会非常繁忙, 即便不像你爸这样每天不着?家, 可也得经常出任务, 你要有心?理准备。” “嗯。我知道的。”谢茉颔首, 顿了顿又问, “你对爸爸的忙碌会不会不满?” 章明月笑道:“和?你爸爸结婚时我就?觉悟,他要忙事业, 不能守家。再说,我也要奋斗自己的事业。” 谢茉说:“我会向您学习。” 想了想, 她补充道:“各方面的。” 母女俩说说笑笑,一会儿摘满一竹篮,谢茉自告奋勇去四处送菜,把章明月摁在沙发里休息。 自从赵嫂子进了公安局,家里没再找保姆,家务活都是?谢茉跟章明月分担着?做,章明月眼里比她有活,少有闲着?,谢茉便常常找机会强令她休息。 待谢茉把豆角四下分完回家,把邻居回赠的小瓜洗了两个,甩干净水递了一个给?章明月。 “咔嚓。” 谢茉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腔迸溅:“真甜,您快尝尝。” 章明月接过去却没吃,而是?说:“刚才公安局打来电话说袁向红想见你。” 谢茉愣了愣,甘甜的果肉突然没滋没味起来。 “不想见。”她果断拒绝。 袁向红从高处摔进泥潭,她却提不起丝毫兴趣去观摩对方狼狈情态,落井下石什么?的,很没劲,她又不是?袁向红。 可第二天谢茉就?自打嘴巴,去了公安局。 昨日深夜,她大汗淋漓从梦中?挣脱醒来时,便决定要见袁向红一面。 梦中?,她又重“看”了一遍袁向红趾高气扬奚落原主的片段,最终画面定格在木呆呆瘫坐于?地的原主,口里不住喃喃着?“为什么?”。 为什么?谢家会选上谢家,明明她爸兢业为民?;为什么?夺走想要的一切,还要折辱他们;为什么?是?白叔叔充当的刽子手,明明他很崇敬爸爸,对她很是?慈和?关爱;为什么?…… 为什么?袁向红这么?恨她,明明她对袁向红那?般关照信赖,她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 即便谢茉已?经醒来,但梦里那?股痛悔、愤懑、压抑、茫然、困惑的情绪铺天盖地挤满她的心?脏。 谢茉明白,原主曾对袁向红真心?实意付出过,她想亲耳听听袁向红恨她的缘由。 于?是?,谢茉第二天便见到了袁向红。 谢茉眼睛随意搭了一眼,很轻易便瞧出袁向红仔细梳理过仪容,只不过结成发绺的油腻发顶,脏污斑斑的白衬衣,枯黄的面容,开裂的唇瓣以及嘴角破皮的燎泡,无一不彰显着?她的狼狈。 谢茉敛下目光。 “看我落到这幅田地,你是?不是?很得意?”袁向红声音嘶哑,“滋啦滋啦”像石块摩擦铁皮,尖锐刺耳。 谢茉扬眉抬眼,不等她回答,兴许本?就?不需要她回答,袁向红眉梢倒立,嘴角拉出一抹极致的讥嘲:“可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只不过有一对好父母罢了。” 谢茉笑道:“我的确有一对再好不过的父母。” “你也承认自己一无是?处。”袁向红“呵”的狞笑,“你除了这张脸,还有哪里比我强!” 谢茉懒懒淡淡地反问:“有脸还不够吗?” 袁向红气噎。 谢茉不紧不慢追了句:“你不是?一直羡慕吗?” 袁向红眼珠几乎崩裂出眼眶。 压抑的情绪如开闸的洪水,一泓而出,冲昏袁向红头脑:“是?啊,我羡慕你,羡慕你活得轻松幸福,羡慕你得到那?么?多人喜欢,羡慕你想要什么?都有人捧给?你。而我呢?只是?想体面的活着?就?要费尽全力,使尽心?机,我想要什么?,只能去争,去抢,去骗,去偷。” “可那?又怎么?样,我总归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袁向红死死盯着谢茉,恶狠狠道,“而你,谢茉,则被我耍得团团转!” “哦,我还在你手里夺走了白江河。”袁向红似找回优越感,咯咯笑了一会儿。 谢茉一直静静看着?她,如同欣赏一出猴戏杂耍。 “说到白江河,啧啧,谢茉你眼光真不行,他居然和?他们一单位一个女同?志搞上了。”袁向红突然朝前迈了一大步,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的恶意,“看来,你的魅力也不过如此,他宁愿去搞破鞋,也不再去追逐你。” “这样一滩烂泥,你却把他当宝,谢茉你是不是眼瞎?” “是?,我眼瞎错看了你。”谢茉一脸平静,“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自认对你也足够好,可你为什么偏要恨我?” 闻言,袁向红一脸激动的潮红。 “对我好?哈哈,那?不过是?你高高在上的施舍罢了,少摆那?副救世主的模样,虚伪!虚伪得让人恶心?!” 倏地,谢茉心?口没来由一轻,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消散,浑身?说不上来的松快。 她长舒一口气,转身?欲走。 “等等!”袁向红急呼。 谢茉不回头地说:“除了疯言疯语,你见我还有其他目的?我耐心?有限,有话直说。” 目的? 她为什么?吵着?闹着?也要见谢茉? 袁向红喃喃自问。 曾经跟谢茉的一场对话忽然出现在脑海。当时,她收到谢茉送的一件崭新布拉吉,那?是?她第一件全新的布拉吉,她心?绪复杂,问谢茉为什么?这么?做,谢茉说“因为她们是?朋友”,谢茉当时笑容清澈又明媚,语气理所当然。 那?时她不以为然,把这件事当做谢茉又一次的施舍,很快忘到脑后。 没想到回想起来,竟那?么?清晰,谢茉说“朋友”时微微上扬的语调,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谢茉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不求回报,没有目的,只是?因为她们是?“朋友”。 初见时,看上去清高不好接近的谢茉,相处起来竟那?么?单纯温良。 她羡慕谢茉,嫉妒谢茉,痛恨谢茉,到最后她最想见的人还是?谢茉…… 等了等,袁向红一直未出声,谢茉侧脸瞥去,袁向红正一脸失魂落魄地僵在原地。 转身?收回目光,谢茉毫不迟疑地迈步离开。 谢茉的离开令袁向红猛然回神,心?被狠狠掐了一下,道歉脱口而出。 “对不起,我错了。” 那?道纤细亭亭的身?影稍顿了一下,须臾便径直前行,袁向红奋力地喊叫,歇斯底里地喊叫,可那?人自始至终都没回头。 太迟了,她对不起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袁向红瘫倒地上,望着?门口的方向,良久突然放声痛哭。 她忽然意识到,她心?底最深的渴望,是?寻回那?个笑容清澈又明媚的朋友。 可再也不可能了…… 心?被生生挖走一块,袁向红痛到失去知觉,只嘴巴张张合合,喃喃呓语着?“对不起,我错了”。 *** 谢茉见过袁向红后,便彻底放下,她现在全副心?思都放在卫明诚傍晚的登门上。 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走到家属院院门口,却见卫明诚正肃立门口一侧。 谢茉把人招呼过来,笑问:“等很久了吗?” 卫明诚说:“没一会。” 他面无表情虽包裹得滴水不漏,但脖颈肌肉蓄势待发般微微隆起,且谢茉捕捉到他嗓音里隐隐绰绰的紧绷,于?是?,他凑近一点小声问:“紧张?” 卫明诚微微颔首,抿唇承认道:“嗯。” 谢茉觑见他一板一眼摆臂迈步,涌到喉头的调侃又吞了回去,沉默片刻,眉眼一弯,油然露出个柔软明媚的笑容,叫人想到春日里的朝阳。 卫明诚敛眸,垂下薄薄的眼皮,以眼神传递疑问。 谢茉笑容愈深,水澄澄的眼睛落在卫明诚的脸上:“你的紧张来源于?对我的重视,所以,你越紧张,我便越开心?。” 卫明诚哑然,继而略提了提唇角,紧绷的情绪松散些许。 “还有啊……”谢茉伸出纤长的食指朝下一指卫明诚的手,那?里正提着?烟酒茶叶等礼品,“我之所以不替你拎东西,既不是?因为李爷爷昨日训示,也不是?我忽然犯懒,而是?为着?你考虑哦。” 卫明诚从鼻腔里震出一声笑。 下一瞬,他说:“以后但凡我在,东西都不用你拎。” 谢茉真诚夸他:“你身?上优秀品质真多,这很好,务必发扬光大。” 卫明诚笑应,已?瞧不出明显的紧绷。 待章明月瞧见两手空空的谢茉,和?满手大小包的卫明诚,瞪一眼谢茉,伸手把礼品从卫明诚手里接过,笑着?把他迎进门,在听见谢茉狡辩“是?他不让我拎”时,笑容不由地更盛,对人也更热情两分。 谢茉轻轻一哼,偷偷飞给?卫明诚个“我没说错吧”的得意眼神。 卫明诚挑眉,将昨日在李家收到的大拇指还给?她。 谢茉澄澈的眼底霎时划开一帘潋滟水波。 三人走进客厅,谢济民?恰巧挂了电话,一脸笑容走向他们,对卫明诚说:“明诚来了。” 卫明诚肃容立正,微微躬身?:“您好,我是?卫明诚,今天才来拜访,失礼了。” 谢济民?一把扶住他,笑道:“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客气。” 寒暄几句,章明月要去厨房忙活,卫明诚先谢茉一步起身?:“阿姨,我在部?队也学了几道菜,去给?您打个下手吧。” 章明月笑眯眯:“哟,还专门学过做菜呢,那?指定比茉茉强,这丫头也就?会炒俩家常菜。” 卫明诚:“一家有一个会做菜的就?够了。” 章明月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立时眉开眼笑,拍了拍卫明诚肩膀,推据道:“今儿不用你,菜都做好了,我跟茉茉去摆放餐桌,你在这先陪老谢说说话,咱们一会儿就?开饭。” 饭桌上卫明诚的表现也很值得称道,不时给?谢茉夹菜,观察家里人口味偏好,不动声色挪动杯盘,吃相好,偶尔的几句回话,也是?简洁得体。 一顿饭吃饭,章明月眼里的满意都快溢出眼圈了。 谢茉偷笑,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扭脸,她又笑睨一眼正襟危坐的卫明诚,暗叹,这人可真会见缝插针地表现自己。 现在他们四人围坐在客厅沙发,喝茶闲聊。 眼见章明月态度渐热,谢茉非常期待卫明诚和?谢济民?的“交锋”。 第037章 出乎谢茉预料, 谢济民既没敲打?卫明诚,也没问?卫明诚工作、生活、未来计划等问?题,而是温和道:“明诚会下围棋吗?” 卫明诚颔首:“略会一点。” “那咱们俩来一盘。”谢济民说着便从?茶几里掏出一盒围棋。 谢茉微微瞠目。 她下午打?扫客厅时可是仔细擦拭过每一件家具的, 当时茶几里可没放棋盒。 谢茉拿眼瞄了两眼一脸温煦的谢济民,这是早有腹案准备, 略一思忖, 是谢济民会用的法子。 俗话?说棋品见人品, 一局棋虽不?能看尽一个人,但?棋局如战场,执棋人下棋时的一举一动,走过的每一步棋子, 都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他品行修养,智力思维。 然而,谢茉就是个臭棋篓子, 勉强看懂表面棋局, 至于隐藏在每一步下的玄机和布局, 恕她力有不?逮, 根本摸不?准这两人的脉,更别提就此分?析深层次的人品秉性?。 不?一会儿, 谢茉便安静走开?, 去厨房准备果盘。 和谢茉不?同, 谢济民自?幼与家中长辈修习围棋, 棋力深厚, 可他落子速度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谢济民抬眼打?量卫明诚,英眉朗目, 眼神炯然生辉,即便坐着, 肩背仍峻挺如松,这份英姿勃勃的精气神令他欣赏,更令他惊叹的则是,眼前青年年纪轻轻,便棋艺非凡,竟和他下了个旗鼓相当,棋风稳健老?辣,又不?乏进取之心,周密谋远,颇具大局观。 谢济民最满意的,还是卫明诚在这一来一往中表露出的心性?——得之不?浮,失之不?燥,处惊不?变,观变沉机。 把?女儿交给这样的人,谢济民放心。 既已考察出结果,谢茉又正端着一盘水果走来,谢济民便搁下棋子,笑道:“今儿棋逢对手,若想分?出胜负怕要再过几个钟头,不?能让女同志一味观棋枯等,回头找个合适时间再来继续这盘棋,而今咱们便闲话?家常,闲话?家常。” 章明月朝谢济民笑道:“我还想你们再不?结束,我可要提出抗议了。明诚今儿头回上门,还没好生说会儿话?,你偏拉人下棋,不?过这一会儿,也够纾解纾解你那棋瘾了。” 谢济民好脾气应道:“是,是。” 卫明诚敛下微闪的眸子,唇角微微弯了弯。 “明诚棋艺精湛,纵横捭阖,不?愧是从?无?败绩的常胜将军。”谢济民赞道,“你是在战场上立下过功勋的人,我很听过你的一些事迹,很了不?起啊年轻人。” 卫明诚立时道:“在您面前不?敢提精湛,更不?敢提功勋。您于战场已功勋卓著,弃戎从?笔后,又为国为民做了那般多实事、好事。” 他是在斟酌措辞,略停顿两息,方又道:“您刚正方直,兢业克己,我一向敬服不?已,能被您二位砥砺于前的革命前辈接纳,是我莫大荣幸。” 谢茉挑眉暗忖,果然,能当领导干部的,即便平日再讷言,该表先时也绝不?会含糊。 将才的饭桌上,他们只就菜品,以及靖市和京里的风俗习惯简单聊了聊,现今以饭后闲话?的形式谈及更私人严肃的话?题,相对自?然放松。 谢济民谦辞两句,又笑道:“学习前辈,质疑前辈,超越前辈,未来最终还是你们的,你们要走得更远。” 卫明诚趁势问?指导意见。 谢济民思考片晌,缓声道:“部队环境相对纯粹单一,单一环境容易让思维僵化,而越朝前走,接触外部越多,所以,触角最好及早朝外延伸,以应对未来更为复杂的外部环境。” 卫明诚郑重应下。 顿了顿,谢济民转向谢茉:“茉茉,你也要记得,时刻不?忘学习,时刻保持思考,这样才能一直进步,跟上时代?发展脚步。” 谢茉挺背端正点头:“时刻不?忘您的教导。” 谢济民慈爱地拍了拍谢茉后脑,叹息:“我跟你妈既担心你飞得高不?高,也担心你飞得累不?累,即便你结婚了,也只是多了个属于你自?己的小家庭,我和你妈在的地方仍旧是你的家,我们会永远敞着怀抱,欢迎并且期待你的归来。” 刹那间,谢茉鼻头一酸。 在她要飞离父母,和卫明诚搭伴的档口,章明月和谢济民又怎会直白?敲打?卫明诚呢,他们最终目的是笼络,是想卫明诚好生、用心待她,再者,响鼓不?用重锤,对卫明诚这般机敏练达的人,话?不?用说透,只须展现家里平素氛围,她在家时的松弛模样,以及他们夫妻俩的主次地位和相处模式,卫明诚便可自?行领会婚后该如何与她相处。 有幸做一回他们的女儿。 谢茉眼里水汽氤氲,一颗心酸酸软软。 瞧见谢茉红了眼圈,卫明诚下意识想掏手帕,手一插进裤兜,余光瞥见章明月正抬手给谢茉拭泪,他手指蜷了蜷,慢慢滑出来。 其余三人都没发觉卫明诚的动作,谢济民正温和宽慰谢茉:“年龄到了,成家是应该的事。人生分?为数个阶段,如今你要去到另一个阶段,必然会和前一阶段的人别离,不?要过度伤怀,聚散有时,平和心态。” 谢茉用力微笑,点头。 谢济民目光流连在谢茉和卫明诚之间,语重心长地说:“夫妻,彼此陪伴最久,期间摩擦难免,遇事不?要赌气闷着,开?诚布公,一起协商攻克。这个家由你们一同支撑,互为扶持,互为依仗,方能长长久久。” 谢茉和卫明诚对视一眼,齐齐恭声应下。 章明月接过话?头,认真地看着卫明诚的眼睛说:“明诚啊,茉茉这丫头自?来顺时多,逆时少,因而有时候不?免胆大莽撞,脾气上来又倔得跟驴似的,介时你多些耐心包容,不?要和她吵,等劲头过去,她自?己就想明白?了。” 卫明诚说:“若是起了争执,那该是我有地方没做到位。” “我自?来通情达理。”谢茉摇晃章明月胳膊,努嘴不?满道,“您那是什?么形容,还驴呢,您见过这么貌美?如花的驴吗?” “我是没见过那貌美?如花的驴,”章明月捏了捏谢茉脸肉,笑着揶揄,“倒是见到你的厚脸皮了。” 边上俩男人适时露出笑容,方才压抑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欢笑渐繁。 不?知章明月和谢济民如何,可谢茉只不?过是将沉郁的情绪暂且压住,她送卫明诚出大院门时,心情到底是低落的。 卫明诚正跟她说之后几天?的计划,她应得有声无?力。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信封,谢茉诧异回神,扭头抬眼看向卫明诚:“什?么?” 卫明诚又朝她一递,眼神示意她拿着。 谢茉迟疑地接过来,打?开?信封,里面竟放着厚厚一叠花花绿绿的钱票。 谢茉杏眸微微睁圆:“给我的?” “嗯。”卫明诚语调缓而低,“这是我手头目前所有钱票,交给你支配。” 谢茉“噗嗤”一声笑出来,倒是没递还回去,而是扬了扬信封,看着卫明诚打?趣道:“怕我后面掉链子,提前收买我呢?” 卫明诚也笑了:“以后一月收买一回。” 谢茉笑容比春风还要和煦:“你这思想觉悟我很满意。” 轻咳一声,她冲卫明诚眨了眨眼,俏皮道:“所以,我每个月也会给你发零花钱的。” 说完,谢茉当即从?里面数出三分?之一钱票塞给卫明诚:“三分?之一给你,三分?之一给我,还剩三分?之一备用,这一回先就这么着。” 卫明诚低眼瞅着手里的钱票,哑然失笑:“好。” 谢茉把?剩余钱票塞回信封,又把?信封妥善揣入裤兜。 何以解忧,唯有钱票! 摸摸信封的厚度,她心情一下子阴转多云。 *** 接下来几天?,谢茉跟卫明诚一起去相关部门填写、递交材料,照着章明月给的采购清单去百货大楼、书?店、供销社、菜市场等地买水果、糖果、瓜子、红布、红纸等物品,这期间谢茉去单位正式办理离职,给同事们分?发喜糖,并邀请关系较亲近的几人参加婚礼。 结婚证领到时,谢茉瞪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年代?的结婚证竟是一张奖状。 纸张抬头写主席语录“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当中“结婚证”三个大字,下面则写着“谢茉、卫明诚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右下角是日期和公章。 卫明诚手里那张和她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颠倒了名字书?写顺序。 谢茉再瞅两眼总觉少了点什?么,她下意识抬脸去看卫明诚,脑中灯泡“啪”地点亮,是结婚照! 两人给照相师傅出示了结婚证,然后肩挨着肩坐在一起,不?用师傅提醒,视线一碰,转脸,俩人不?由地齐齐提唇,浮出个春光般的笑容。 照相师傅笑眯眯赞道:“我拍了这么多年照片,鲜少见你们这般品貌出众的小夫妻,真真登对。” 男同志挺拔俊朗,一身英武之气;女同志婀娜清丽,一派明朗大方,当真是一对顶顶般配的璧人。 谢茉脸颊虽染上了桃花粉,但?还是跟卫明诚一起落落大方地跟师傅道了谢,随即,两人又向师傅提出明天?中午来拿照片的请求。 师傅略一思索便同意了,不?过却提了个要求:“我把?你们的照片多洗一份,挂在橱窗做展示,可以吗?” 卫明诚低眼注视着谢茉,解释:“我们单位有规定。” 谢茉恍然,她穿书?前曾听说军人着军装的照片不?许随意上传网络,于是谢茉便抱歉朝师傅笑笑。 照相师傅遗憾半晌儿,忽又道:“那我给这位女同志单拍一张做展示可以吗?” 虽然有点羞耻,但?在照相师傅恳切的眼神下,谢茉也不?好意思一再拒绝,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谢茉二十岁的粲然笑颜永久定格,这张照片直到照相馆闭门那天?还贴在橱窗,在照相师傅一遍又一遍地讲述中,这位漂亮姑娘有一位和她极其般配丈夫的消息也慢慢扩散开?了,而这成为靖市一代?人洗不?褪的记忆。 * 由于谢济民身份特殊,婚礼办成茶话?会模式,不?收礼金、礼品,只邀请亲朋好友来家聚会交流,见证谢茉和卫明诚正式步入婚姻,组建新家庭。 谢家小院贴满大红喜字,门上贴着祝福的红联,红绸挂在廊檐树梢,喜庆却不?喧嚣。 宾客陆陆续续赶来,又为小院增添了几许人气。 谢茉正在楼上房间换衣服,不?是布拉吉,只是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唯一的小心思体现在白?衬衣的腰线上,谢茉把?腰线向内微微收了收,如此,既不?容易被瞧出玄机,又能凸显腰身。 章明月已盛赞了一回。 前世,曾有不?下三个即将迈进婚姻的朋友向谢茉表露婚前恐惧,她们对未来、对另一半,有着一个又一个的担忧和怀疑,谢茉心态则一直稳定。 镜子中那个姑娘面色红润,眉眼清透如水,微微一弯,明澈眼眸中漾起水泽粼粼。身姿纤纤亭亭,像朝阳里沾了露水迎风摇曳的花枝,美?丽又生机勃勃。 谢茉满意地左照照右照照,两条系着鲜红绳结的黝黑麻花辫甩出两道起伏波浪,煞是俏皮可爱。 直到和胸前同样别着红花的卫明诚一起出现在人前,听着不?绝于耳的祝福称赞,谢茉心头才划过一抹仓惶,她竟是结婚了,还是和一个认识刚满一个月的军人闪婚。 前世,她伶仃一人数年,期待亲密关系,又不?自?觉排斥,徘徊犹疑之际掠过了一个又一个追求者,那些人可能足够优秀,在各自?领域熠熠生辉,却有一点——不?能让她心安。 于是,他们成为她生命里的过客。 那么,卫明诚确定可以吗?可以一直驻留在她人生里吗? 心跳既缓且重。 谢茉下意识抬眼去看卫明诚。 男人一身崭新军装,胸前红色的花映入他眼底,像两团炽烈燃烧的火,配上庄严肃穆的面色,竟无?端生出几分?热力的绚丽。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垂眼看来,目光严密,将她整个人笼罩。 这目光墨般浓稠,众目睽睽之中,谢茉错开?眼,竟不?敢与他对视。 突然一只大手悄悄探过来,捉住她的手,不?轻不?重握了握,像是在告诉她别怕,他与她同在。 谢茉突然觉得,就是那么普通的一捉一握,些许的不?安和张皇便在那一刻化为乌有。 她竟莫名笃定,身旁这个男人从?此会与她朝夕相伴,三餐四季,直到生命尽头。 第038章 随章明月和谢济民向宾客问候感谢, 再寒暄两句,结束这个流程时,谢茉已数不清到底经历了几?波人。 待她跟卫明诚领着一行年轻人踏出小院大门, 出发去国营饭店时,脸颊都笑酸了。 一行人里除却谢茉单位的齐大姐等人, 便是钱成跟那位武装部的副部, 他名叫武光谷, 身高魁梧,方脸款额,浓眉大眼,很正?气?威武的相貌, 和钱成站在一处跟亲兄弟似的。 抵达国营饭店,一众人挤挤挨挨靠在柜台点菜。 钱成摩拳擦掌,朝卫明诚和谢茉道:“今儿你俩大喜的日?子, 那我肯定?要吃好?喝好?, 绝对不会跟你们客气?。” 谢茉眉眼弯弯, 看了眼稍抬下巴的卫明诚, 说:“大家都别?客气?,随便点。” 她刚一说完, 立时引起一阵热烈欢呼。 “这两位结婚了?恭喜恭喜。”服务员笑眯眯对谢茉道, “当时你俩来吃饭, 这位男同志又是剥虾, 又是想?方设法给?你买小麻花, 我就觉得你们好?事不远了。” 不待谢茉道谢回应,钱成已惊呼插话:“这小子以前?嫌弃剥虾麻烦, 宁愿不吃也从不上手,我没?记错吧老武?” 武光谷肯定?地点点头?。 “啧啧, 你小子你可以啊。”钱成忽然一挥手,贼笑兮兮说,“来盘虾,来盘虾,我要亲眼看卫明诚同志给?媳妇剥虾。”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卫明诚神情自若,唇边甚至泛起一丝笑。 谢茉垂眼浅笑,回忆起当日?卫明诚剥虾时气?定?神闲的模样,除却先头?两三个,之后剥出的虾个个完整干净,且动作也行云流水般娴熟,丝毫瞧不出生手的凌乱来。 她只能?暗叹,卫明诚惯常不乱步调,令人不由地信赖。 抬眼与他对视一眼,又一触及分。 吵吵闹闹点好?菜,谢茉从兜里手包里掏出钱票,数好?递给?服务员,这便又引来一阵哄笑:“这家庭地位一目了然。” 钱成笑得肩膀直抖,拍着卫明诚戏谑道:“财政大权这么快就交出去了?” 齐大姐等女?同志便在一旁哈哈笑着称赞卫明诚。 卫明诚自然清楚大家的想?法,却也不反驳,而是微一扬眉道:“怎么,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只是想?不到你也有今天?。”钱成摆手。 谢茉瞧出他们要继续这话题的心思,她也不想?卫明诚因为这事被取笑,而且夫妻间如何相处,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 这几?天?采办清单上物品时都是卫明诚付账,谢茉知道他手里钱票所?剩无几?,因此刚刚主动掏票,可这些没?必要详细解释给?人听,于是她便笑道:“怎地,钱在这我放会儿不成啊,你们这可是大男子主义思想?作祟,看低女?同志,我要对你们提出批评啊。” “咱们可不敢瞧不起女?同志,妇女?同志顶起半边天?。” “是卫明诚同志太有当家做主的风范了。” “哟哟,护上了,护上了。” “去楼上再说,咱们赶紧给?后面的同志腾地方。”武光谷喊道。 武光谷到底更沉稳,一些同志兴头?上来,难免会失分寸,因而找个了恰当借口,适时打断哄闹,不过?他内里也是惊奇的不得了。 武光谷无法想?象,卫明诚自来桀骜难驯,他会弯下那硬如钢刀的腰哄媳妇?这场景,武光谷委实无法想?象。 他不免好?奇,一直有意无意观察俩人。 就见,落于众人身后的卫明诚,趁人不注意,悄悄伸手捏了捏他媳妇的掌心,低着头?不错眼地瞧着他媳妇,而他堪比野狼的敏锐,愣是没?发觉自己直不楞登的打量。 武光谷忍不住咂摸咂摸嘴。 倒了,牙酸倒了。 先前?手下们说卫明诚眼神拉丝,这哪是拉丝,这是直接粘人身上了。 啧! 于是,待一行人在二楼包间坐定?,武光谷忍不住对卫明诚道:“你小子,不错啊,那时候我们都觉得你是结婚困难户,没?想?到一转眼你媳妇都娶上了,不容易,不容易。” 卫明诚不置可否瞥武光谷一眼,抬手提过?茶壶。 谢茉接过?卫明诚递来的茶杯啜了口,撩起眼皮冲他促狭一笑。 “哎呦喂——”钱成拖腔带调,“这有的人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冷冰冰的石块硬生生化成三春水,既会看眼色,又会照顾人。” 卫明诚淡淡道:“你可以自己结一个试试。” 钱成至今光棍,一听立时伙同其他单身男同志嚷嚷被歧视了。 笑闹一阵,菜陆陆续续上齐。 谢茉与卫明诚先一道站起来敬了众人一杯,感谢他们的到场和祝福。 又一阵祝福欢笑,谢茉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端着站起来对钱成和武光谷真诚道谢:“您二位的仗义相助,我铭记不忘,煽情话不多说,我干了,您们随意。” 谢茉刚要抬臂,卫明诚已站起来,说:“我来。” 谢茉避了避,态度认真坚决:“这杯酒不能?代喝,得须我自己来。” 那边反应过?来的钱成、武光谷俩人也赶忙说不必:“弟妹实在太客气?了,都是举手之劳,再说,咱们和明诚啥关系。” 谢茉笑道:“明诚常跟我提你们,我也感佩于你们的情谊,但这一杯酒和他无干,我仅出于我自个的感激之情敬你们一杯。” 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于是,钱成、武光谷也痛快干了。 武光谷放下杯子忍不住朝卫明诚赞叹:“我以前?就说你小子本事大,不是一般人,现在看来,你本事的确大,能?把弟妹这般人娶回家。” 卫明诚扬唇,朝他举杯,继而仰头?一饮而尽。 “哎,这虾上来了,卫明诚赶紧剥俩给?你媳妇压压酒气?。”钱成正?瞧见服务员端了虾进来,他赶紧起身接过?盘子,放到卫明诚跟前?。 卫明诚微微侧首。 下一瞬,谢茉便觉耳畔吹来一股潮热气?息,随后他低沉醇厚的嗓音鼓噪耳膜:“虾,要不要吃?” 声音不高,被周遭热闹吞没?,谢茉却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不是酒气?上涌的缘故,她脸颊倏而燎起簇簇火苗。 谢茉看向他,视线相融,一触及离。 卫明诚敛回眸子,夹了只虾剥起来,而后把剥好?的虾肉放进谢茉碗里。 停顿片刻,她夹起虾肉送进口中。 饭桌上的其他人在卫明诚剥虾时,便渐渐把目光转向两人,这会儿见谢茉吃虾,彼此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轰然笑嚷,那真如清水入滚油,炸开了锅。 谢茉也不在意,结婚本就该欢笑热闹,于是便对卫明诚说:“我爱吃,再剥一个。”说完,给?卫明诚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酱牛肉。 果不其然又引来一阵喧闹。 钱成就朝谢茉举杯道:“今儿我可把这小子了得罪死了,弟妹可要管好?他,新婚头?日?无禁忌,不能?让他回头?给?我翻旧账。” 武光谷也来凑趣:“弟妹,以后这小子再对咱们这些兄长不敬,你可得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啊。” 谢茉笑眯眯道:“我帮亲不帮理。” 卫明诚眸中泛起笑,说:“我都记下了,赶明儿找你们清算。” “夫妻俩一起欺负人。” “这是妇唱夫随。” “咱们光棍同胞要团结起来。” 欢笑不尽。 没?一会儿,齐大姐凑到谢茉耳边道:“他生怕你吃不顺心,听人说话还分出大半心神在你身上呢。” 谢茉就抿唇笑。 曾经过?谢茉多少有些心思的男同事也彻底服气?了,不看卫明诚长相能?力,就他那份仔细体贴他们就比不上,不仅给?谢茉剥虾,还会时不时添茶,试水温,谢茉多动两筷子的菜,必会帮她多夹些…… 之后,同事们来劝酒,谢茉念及前?世酒量,便又喝了三四杯,可她高估现在的酒量了,待酒席散场,她的步伐便有些虚浮。 不过?她整个人还算清醒,只脸颊似火烧,挥着手和众人道别?。 武光谷和钱成留在最后,走近两步问:“弟妹这是醉了?” 谢茉凝眉想?了想?,认真摇头?反驳:“没?醉,就是头?有点晕。”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望向卫明诚:“你也喝酒了,不能?开车。” 卫明诚觉得,她可能?真醉了。 不然不会说这话。 他们一行人都是骑自行车来的,没?人开车。 卫明诚温声道:“我骑自行车载你回去。” 谢茉意外地坚持:“那也是酒驾。” 钱成问:“那你们怎么回去?你背弟妹?” 最后,谢茉侧身坐在后车座,让卫明诚推着回家了。 谢茉正?处于半醉不醉的状态,她酒品很好?,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坐在车后座,双手紧紧抓住车身,保证身体不摇不晃,特?别?在意自己的安慰。乍一看,还以为她在发呆,但其实,她只是大脑僵化,思考不了太多太复杂的事情。 卫明诚每走一小段都要回头?察看她状况,直到踏进谢家院门,他提着的心才落下。 这时候宾客都走了,院子已基本收拾停当,谢茉跟在卫明诚一旁走进客厅,见到章明月慢吞吞喊人:“妈,我回来了。” 章明月犹疑不定?:“这是?” 卫明诚说:“喝了点酒。” 章明月皱了皱眉,又笑了:“赶紧去楼上躺回,明诚你照看着点,别?让她个小迷糊磕碰着。” 卫明诚颔首。 等谢茉在床上坐下,碰了一下滚烫的脸,眼巴巴瞅着卫明诚道:“我想?洗脸。” 说着就站起来,可她身形不稳,幸好?卫明诚眼疾手快搀住了她,然后安抚她:“你先坐着等会,我去端水来。” “好?。”谢茉乖乖点头?。 瞧着这样始终慢半拍的谢茉,卫明诚摇头?失笑。 卫明诚担心谢茉出状况,以部队训练出的最快速度端来温水,见谢茉仍像他离开时那般端坐在床上,眼里掠过?丝丝缕缕的笑意。 他拉过?一把椅子,把水盆放上面,又把毛巾打湿拧到半干,递给?谢茉说:“好?了,擦擦吧。” “你真好?。”夸赞完,谢茉突然娇气?一凝眉,“可我看不见我脸,你给?我擦吧。” 说罢,一扬脸,一副等待卫明诚侍候的模样。 卫明诚身形一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抓住毛巾的手。 “快点啊。”谢茉软声催促。 卫明诚这才动了动,声音略喑哑地回:“嗯,就来。” 他走到谢茉身前?站定?,微弯下腰,轻轻将谢茉粘在脸颊的发丝拨到鬓边。 谢茉的面皮滚烫,像燃烧的火焰,卫明诚指尖刚触到,手指凝滞一瞬,微微蜷缩了一下,才继续动作。 卫明诚抬起手腕,细致地擦拭谢茉脸颊的每一寸肌肤。谢茉的皮肤细滑白皙,一丝浅浅红晕便清晰可见,这会儿酒气?把她大半张脸蒸得嫣红欲滴,像极了熟透的樱桃。 她的唇色尤其红润,昏黄的灯光下,有种妖冶的迤逦,唇瓣上的淡淡纹路,恰如惑人深入的海市蜃楼,内里似蕴藏无尽秘密,激发潜伏心底的探究欲·望。 卫明诚手指不经意擦过?谢茉的肌肤,神情自若,只浑身的肌肉都绷着。 谢茉忽然推开他的手,蹙着眉心,喃喃不解:“哎呀,怎么越擦越热。” 说着,她猛地站起来跨步到水盆边,两手撑住盆边,一头?扎进水里。 卫明诚见状疾走过?去。 谢茉正?好?从水里抬头?,脑袋一摇晃,带起的水都甩在卫明诚的胸前?。 她朝前?挪移一步,伸手触了触卫明诚洇湿的衬衣,食指和中指捻起一撮,细细摩挲,而后放开,指背却不经意地擦过?他胸前?绷起的肌肉,隔着一层薄到透明的布料,可以清晰感知到它的硬度和蕴含其中的爆发力。 谢茉莞儿一笑。 “都湿了呢。”她轻轻说。 此刻,谢茉莹白的脸上沁润了一层水膜,纤长浓密的眼睫被水珠打湿,湿漉漉地拢抱成团,衬得那双似醉非醉的眼眸如烟如雾。 卫明诚敛下暗潮涌动的眼眸,喉结倏地大力滚动了一下。 第039章 谢茉一双深色的瞳仁剔透纯粹, 此刻她正直勾勾盯着卫明?诚前胸。 那里的衣料几乎全都被水打湿,紧紧吸附住皮肤,一五一十地描摹出?衣料覆盖之下的胸肌轮廓。 鼓鼓胀胀, 微微的起伏。 谢茉抬起手,指腹按在眼前这片胸膛上, 轻轻捏了捏, 恋恋不舍收回手, 忍不住惊叹道:“好硬啊。” 顿了顿,她又说:“你真厉害。”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话之后,他手臂上原本松弛下来的肌肉顷刻又鼓了起来。 谢茉迷惑抬眼, 恰跌入他沉凝如墨的黑眸里。 空气安静的令人不由地放轻呼吸。 倏地,谢茉迟滞的脑子想起以前刷短视频时见过的那些?男菩萨,各个光裸上身, 展示八块最少也得有六块的腹肌。她一直挺遗憾从未在现实中看过, 更?没试过手感。 她瞅着面前被一根牛皮腰带捆缚住的劲腰, 又迅速上瞄了一眼宽阔的肩膀, 鼓凸的肌肉,又下瞭一眼修长的腿, 不禁暗叹, 这样的身材, 可比前世刷到的男菩萨们强多?了, 拍个半遮半掩的擦边视频, 再配上这张禁·欲的顶级俊颜,保管一窜而红。 她舔了舔唇, 一脸期盼地朝卫明?诚道:“你有腹肌吧?可以给我看一看,摸一摸吗?” 卫明?诚安静地凝视她, 目光幽邃,神情难辨。 “好吧,我就看看也行。”谢茉不情愿道。 卫明?诚依旧沉默。 谢茉不满嘟嘴:“你怎么不说话啊。” 卫明?诚声音沉哑道:“洗好脸,去床上休息吧。” 谢茉说:“我现在不想休息,就想看看你腹肌。” “不愿意给我看吗?”谢茉委屈巴巴,停顿片晌,咬了咬唇勉为其难道做出?让步,“那我像刚才那样只隔着衣服摸摸,这总可以了吧?” 说完,不等卫明?诚答应,她就探出?手,朝前一伸。 即将触碰到卫明?诚腹部之际,忽然被他伸手截住。 卫明?诚眸光沉沉地盯着谢茉。 他宁愿她又哭又闹地发酒疯,这样懵懂直白?提出?强他所?难要求的谢茉,实在磨人。 “你不愿意吗?”谢茉诧异地看向卫明?诚,“明?明?我刚才摸你胸时,你没拒绝的。” 她又不死心问一遍确认:“所?以,你是?真的不愿意吗?” 卫明?诚从喉咙里滚出?个嘶哑的“嗯”字。 谢茉双眼乍然一亮,笑吟吟道:“你是?不是?觉得都是?我一直占你便宜,不公平?那我们这样,我先?看你的腹肌,然后再换你看我,好不好?” 她说得可是?“看我”哦,不是?“看我的腹部”,谢茉本就灵动鲜活的眸子闪烁着狡黠。 卫明?诚抿紧薄唇,敛眸不语。 可他的喉结却大幅度地滚了几滚,性张力扑面而来。 “好吧。”谢茉略微挫败地说,“把戏被你看穿了。” 谢茉终于放弃。 她不喜欢强人所?难,即便处于醉酒的不理智状态,也是?如此。 况且,她的目光又被另一样新鲜事物吸引。 谢茉用新奇又研究的目光盯视着卫明?诚凸起的喉结,偏了偏头,一脸无辜地对卫明?诚说道:“你喉结一直在动。” “谢茉。”卫明?诚嗓音低哑压抑,“去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整理行李。” 谢茉认真道:“你叫错了,你该叫我茉茉。” 旋即,她细致解释道:“我家里人都叫我茉茉,现在我们结婚了,你是?我丈夫,也是?我家里人,所?以要叫我茉茉。” 两个字在舌尖翻来滚去,反复品鉴咀嚼,终于冲破唇缝,化于空中,抵挡开去:“……茉茉。” 卫明?诚都没察觉到,这一声“茉茉”,他叫得多?么克制,又那么澎湃汹涌。 仿佛这一声后,他谢茉丈夫的身份便真切地落实敲定?了。 卫明?诚的声音醇厚低沉,而今如掺杂丝丝缕缕的沙哑,更?富有磁性,直挠得人耳郭麻痒,被这样一把嗓音喊出?自己名字,谢茉显然很满意。 突地,谢茉伸出?手抚上卫明?诚喉结,摁了摁,还用两指不轻不重地搓揉了两下。 卫明?诚浑身肌肉猝然绷成硬块,而后猛然后退一步。 谢茉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踟蹰着朝前挪了挪,看着他歉然道:“我弄疼你了吗?对不起,你别紧张。” 边说,边抚了抚他绷紧到抖动的手臂肌肉。 胸膛剧烈起伏好一阵儿,卫明?诚深吸一口气,捏住谢茉手腕,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手心,警告似的低声道:“茉茉!你醉了,该休息了,不要再玩了。” 谢茉非但没听,反而学他先?时做过的那般,伸出大拇指细细摩挲他手腕内侧。 她声音轻柔舒缓,乖巧点头:“哦。” 卫明?诚沉默,只低眸牢牢锁住她,眸色晦暗,在黄色暖光中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潭。 谢茉能察觉到,他的忍耐已至边缘,即将崩散。 她偷笑,却收了手,她只想恶作剧一下逗逗他罢了,可不想真把人惹毛了,万一把他心里的那头凶兽放出来,要收拾她,她可连一招都撑不过去不住。 “好了,好了。”谢茉主动走到床边坐下,弯腰把鞋都脱了,整齐排放一旁,“我坐到床上了。” 说着,双腿轻盈地挪上床,并膝曲起,倚靠床头坐着。 “我这么听话,有没有奖励?”谢茉眼巴巴瞧着卫明?诚。 卫明?诚黑眸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捏了捏鼻梁,哑声无奈道:“你想要什么?” 谢茉立时侧过身,挺直背:“手臂很酸,你帮我把麻花辫拆了吧。” 卫明?诚放下手的动作略顿了下,迟疑了一瞬,抬步走到谢茉跟前,弯腰把她两条麻花辫拢到后背,托起其中一条,抽散系成蝴蝶结的鲜红绳结,把红绳绕在腕子上后,便慢腾腾逆着编织纹路解气发辫。 谢茉自自在在地坐着,感受着藉由发丝传递来的轻微力道,舒适地眯起了眼睛,任由卫明?诚细心服务。 卫明?诚解完其中一条,轻嘘口气,又拈起余下的一条发辫虚握在手里,刚抽了一道绳结,忽听见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继而是?章明?月的声音:“茉茉怎么样了?头疼吗?” 话落,门被从外推开。 章明?月在下头收拾行李,到底担心谢茉状况,去厨房冲了杯醒酒的蜂蜜水,端上来推开门一瞧,茉茉背对着卫明?诚坐在床上,麻花辫散了一条,而卫明?诚一只手腕恰好缠了一根红绳。 略一联想便知,卫明?诚正替茉茉解发辫呢。 章明?月若无其事般笑着走进来,把蜂蜜水放到桌上,说谢茉:“都结婚的人了,还这么顽皮。” 又略说两句,章明?月便转身带上门走了。 卫明?诚把蜂蜜水拿着谢茉跟前,说:“喝口蜂蜜水去去酒气,水是?温的,正当喝。” 谢茉乖乖地接过杯子灌了两大口,把杯子朝前一递,鼓着嘴巴冲卫明?诚弯眼笑。 卫明?诚接回杯子放到桌面,转回身继续给谢茉拆辫子。 谢茉把另一条红绳从手边的床铺上勾到手里,学着卫明?诚把红绳多?绕几圈圈在手腕上。 卫明?诚盯着看了好几眼,不自觉紧了紧腕上的红绳。 谢茉后知后觉记起章明?月的话,蓦然讶道:“对哦,我们结婚啦。” “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谢茉瞅了瞅喜庆的红色枕巾和红色床单薄被,“天黑了,我们该洞房了。” 卫明?诚霍地抬眼,看向坐在红光里的姑娘。 精致小巧的脚踝和脚掌裸·露在外,白?生生的,被这片浓郁的红映衬得愈发白?嫩醒目。 他面上虽无波澜,但瞳仁的颜色已比墨还浓稠,还黑沉。 “来,过来坐。”谢茉见卫明?诚纹丝不动,便主动朝他招手。 卫明?诚还不动,垂眼,视线落在大红色薄被上,拢着眉心像在思考什么攸关生死的大事。 谢茉骤然下床,走到卫明?诚身边,探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床边带:“别害羞,洞房就是?应该躺在一张床上。” 她把卫明?诚摁坐在床上,命令道:“脱鞋。” 见人踌躇好一阵,终于慢吞吞把鞋脱了,她满意点点头,继续发号施令:“上床。” “嗯?怎么不听指令?”谢茉叉腰娇呵。 “哼。”看他虽僵硬,态度还不配合,拖拖拉拉的,但总算把腿挪移到了床上,谢茉没好声气地下达最后一道御令:“躺下。” 谢茉在卫明?诚僵直躺下后跨上床,在他身旁躺平。 惬意地吁一口气,谢茉侧身,一眨不眨地注视卫明?诚。 她的目光落在卫明?诚身上,简直比火焰山的温度还要炽烈,他目不斜视,克制又隐忍地缓缓吐息。 “快睡吧。”他沙哑的嗓音已有了明?显的艰涩。 喉结滚动。 倏忽。 谢茉目光熠然一闪,往前一靠,半边身子紧紧地挨在卫明?诚手臂上,仰脸倩笑,瞅着他,一瞬不瞬。 直到卫明?诚低头,垂眸看来时,谢茉突然向前一探,“吧唧”一口,精准地在卫明?诚唇上落下一个吻。 她说:“真乖。奖励你的。” 声音轻轻软软,像一卷舒展的云。 卫明?诚怔忪片刻,猛地垂眼,对上谢茉潮湿清澈的眼神。 她眸中骤然涤荡起纯然的笑意,眼波粼粼,他的倒影徜徉其中如一叶扁舟,摇摇曳曳。 谢茉忽起逗弄的心思,目光轻垂,抬起手,若离若离地拂过卫明?诚胸前布料,扶过他劲挺的脖颈,伸出?葱白?似的食指摁在卫明?诚唇上,舌尖在唇齿间缓缓扫过,低声问:“你上回是?不是?就在想这个?” 说着,她又仰脸在那薄唇上印下一个吻,鼻腔里不疾不徐哼出?个疑问音节:“嗯?” 一脸单纯好奇。 卫明?诚的唇很热,不,确切地说是?滚烫,又软又烫,和他展现在外的冷冽刚硬截然相反。 不过,他面上的隐忍克制正一寸寸崩裂。 他似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炙烤着谢茉的皮肤和她迟钝的脑仁。 两人视线焦灼。 卫明?诚一贯沉静的眸子,此时幽邃如渊,仅仅是?泄露出?来的丝缕光火,好像就能把眼前人整个吞噬殆尽。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茉茉。”卫明?诚声音已粗粝如沙,不过他语调却平稳得可怕,像是?暴风雨前极致压抑的宁静。 “我在亲你啊。”谢茉如今只有一根筋,丁点嗅不到危险气息,还一脸这还用问的神情,调侃道,“你是?不是?傻啦。” 说罢,她把脸埋在他肩膀,咯咯笑起来。 卫明?诚雕塑似的躺着,没一会儿,又仿佛全然苏醒了过来,蠢蠢欲动的暗火“蹭”地一下,从深渊谷底飞速上蹿,直烧到外面,眼白?烫出?血丝,英俊的面孔变得无比野力又性感。 另一侧的五指失控似的,重复合拢、张开,时快时慢,时轻时重,终于—— 他侧身伸臂,一把握上身旁的纤腰,使?力一带,将这个折腾他破功的磨人精牢牢圈在怀里。 低头垂眸。 却见到一张酣然睡颜。 心从高空急坠而下。 卫明?诚心头滋味复杂微妙。 静躺许久。 全身绷着的肌肉一点点放松,他无奈扯了扯嘴角,抬头摁了摁额角。 卫明?诚深深长长地把一直克忍在胸口的燥气吐出?。 忽然,怀里人娇声哼哼着蠕动几下,在他臂弯里找到个舒适姿势,满意“嗯”了声,呼吸愈发规律轻浅。 五感在这一刻变得敏锐异常,她湛然有神的眸子、她气息浅浅的呼吸、她身上那幽幽淡淡的香气、她温热的体温……还有她那一双嫣红盈润的唇,贴在他唇上那甜软的触感,全都徘徊在他脑海,久久不去。 卫明?诚克制住翻来覆去的冲动。 黑暗中,他一双黑如深夜的瞳孔里似燃烧着两把熊熊暗火,确认谢茉睡熟后,他悄无声息下了床,开门走了出?去,来到走廊尽头吹了好半天凉风才又回去躺下,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勉强入睡。 不过他没睡多?久,就又被谢茉闹醒。 第040章 窗外的细碎响声朦朦胧胧飘进屋内, 谢茉迷迷糊糊睁开眼,头部跟被?针扎了似的,涌上细细密密的疼。 低呼一声, 眼睛不经意?间瞥见一张深邃俊朗的脸。 长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若山脊, 利刃似的削薄嘴唇。 这张脸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 生生怔了半晌儿。 谢茉以手肘支撑上半身?, 低头垂眼,在晨曦昏暗的光线里,他?线条硬朗的面庞似覆了层薄纱,朦胧且旖旎。 思?维跟不上眼睛, 谢茉一时分不清前面这人究竟是真?是假,也没反应过来他?因何躺她身?边。 她伸手朝前摸去,手指在他?脸侧流连, 触感温热, 不及收手, 手腕便?被?紧紧攥住。 掀起眼皮, 谢茉便?撞上一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那双眼蒙着薄薄雾气,两个?眨眼间恢复清明。 “茉茉。” 这两字如一把钥匙, 打开记忆阀门, 脑中潮水般挤入许许多多画面碎片。 她让卫明诚擦脸、她缠着卫明诚要看人腹肌、她上手摸卫明诚喉结、她使唤卫明诚解发辫、她强令卫明诚上床、她调戏卫明诚亲了两口, 然后……她睡过去了。 谢茉内心捂脸哀嚎, 她这是酒后彻底暴露本性了么? 没脸了, 埋了吧。 昨天她明明只喝了酒盅大小的六杯酒,以着前世酒量再来三轮都没问题, 不过目下也不是思?考酒量深浅的问题,而是要如何面对卫明诚, 体面优雅的翻过这篇。 说实话?,昨天晚饭之所以又跟同?事们喝了几杯,是因为她想通过酒精缓和?些许头次和?异性同?床的紧张和?别扭。 岂料,一不小心过量了。 当然这一目的也算达成了,而今谢茉和?卫明诚躺在一起丝毫不紧张,只剩下尴尬和?愧疚了。 想想昨夜她花样百出的折腾卫明诚,以及卫明诚在此期间,在此之后可能遭的罪,谢茉愧疚之余,又忍不住偷笑。 “头疼吗?”卫明诚坐起来,问。 谢茉低眉敛目,沉默地摇摇头。 卫明诚担忧:“怎么不说话?,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茉轻咳一声,说:“没有,昨晚谢谢你照顾。我先起床了,你在休息一会吧。” 见卫明诚恍若无事的样子,看样子想把昨晚的事悄无声息翻过去,这正合了她心思?。 这么处理?再好不过。 不过,她现在面对他?还?是有点不自?在,应该是仍身?处这间“案发”房的缘故,想来去楼下活动两圈便?可烟消雾散,一切如常。 哎,人就?不能做亏心事。 胡思?乱想中,谢茉坐起身?,可起猛了,脑中晕涨,身?躯失去平衡,歪歪斜斜地倾倒。 旁边卫明诚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她就?势扑进他?怀里。 谢茉惊魂不定抬头,迎面撞上一双黑沉沉的暗眸,牢牢锁住她,一放不放。 谢茉渐渐凝固在这幽深不见底的视线中。 卫明诚眸底渐渐翻起黑色浪涛。 蓦地。 “我可以……”卫明诚声音比平日暗哑低沉,痒痒地抓挠她的心,男人滚烫潮湿的气息喷在脸上,迷雾一般,让人不禁熏然酥麻。 “……要一个?奖励吗?”他?说,“像昨晚那样。” 谢茉呼吸霍地一窒,顿了顿,浅红的眼尾狠狠颤了一下,继而眼睑徐徐阖上。 得到?默许,卫明诚压抑着呼吸,一点点凑近。 他?俯首的动作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鼻息交互间,他?停顿两息,似在寻找合适角度,然后猛然直坠,不假思?索地含住她的双唇。 在感受到?卫明诚沉热呼吸的一瞬间,谢茉手指紧紧揪住手下艳红的床单,掌心燥热的潮湿浸入床单,将红色染得更深。 卫明诚的吻很细致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的生涩,他?轻轻的摩挲谢茉的唇瓣,贪婪又克制。 谢茉的发梢扫着他?鼻梁,却时不时被?他?粗而缓的气息撩起,缠上谢茉纤长的睫毛,撩动她心扉。 谢茉忍不住尝试回应。 他?唇很薄,却意?外的软,两人呼吸交缠萦绕,谢茉已分不清到?底是他?的唇烫,还?是他?的气息更灼人。 不过,放在她纤细腰间的那只手委实跟烙铁似的,烫得她皮肤又麻又疼。 谢茉下意?识抓上他?胳膊。 卫明诚滚烫的气息喷薄在她耳廓,哑声喘息问:“怎么了?” 谢茉咬咬唇,轻声说:“你轻一点。” 她本想甩给他个矜傲命令的眼神,但水汽氤氲的眼眸气势软绵,反倒像是撒娇。 卫明诚低笑一声,下巴在她额头亲昵地擦了擦,而后捧着她的脸,细细吻起来。 谢茉的呼吸渐渐失去节奏,她不自?觉微微张开嘴巴,微微探出的舌尖恰好扫过他?唇缝,与他?的舌尖一触及分。 所有感官都汇集在唇齿之间,这一丝细微触碰激起的异样酥麻被?无限放大,经由大脑神经输送至四肢百骸。 卫明诚微妙地凝了凝。 下一瞬,神思?回笼的他?一手扣住谢茉的后脑勺,唇舌急促又凶狠的吻上来,他?像一只饥渴的凶兽,攫取着她口里的津液,贪婪不知餍足。 谢茉只觉脑中一片空茫的白?,用力搂住他?脖颈,犹如落水的人抱着浮木。 …… 待卫明诚终于抽离唇舌,一下一下啄吻谢茉。 此时,谢茉轻轻睁开眼,鬓发浸着薄汗,细白?的脖颈泛着浅淡的红晕,恍恍惚惚中,谢茉不禁疑问这男人为什么能在一个?吻中,从毫无经验的菜鸟小白?蜕变成掌握摧枯拉朽手腕的老手? 谢茉抬眼看他?,正见一滴汗珠沿着他?鬓角流至下颌,最终坠落胸前衣领,不一会儿,便?洇出一片潮湿。 谢茉迷惘的眸色逐渐变得清明,低喃着翻旧账:“是让你轻点……可不是让你粗暴。” 说着,把人轻轻推开。 卫明诚急促喘息着,目光不离谢茉嫣红润湿的唇。 谢茉方才说话?的时候,嘴巴开开合合,柔软的唇内,不时露出洁白?的牙齿和?舌尖。 卫明诚眸色骤然沉了沉,他?不由地舔了舔唇。 他?探出手,用指腹安抚似的摩挲着谢茉鬓发,低声说:“是我不好……” 谢茉一抬胳膊想去拍他?一巴掌,手肘不经意?间擦过某个?硬物,她顿时一僵。 她余光留意?到?卫明诚手臂肌肉已绷紧鼓起。 空气里鼓噪着暧昧和?尴尬。 突地,窗外传来高声对谈—— “章主任您早。” “你这是去菜市场了?今儿有什么新鲜菜?” 章明月和?邻居的对话?清清楚楚飘上来,插入俩人之间。 谢茉神志回笼,手脚麻利地爬下床,对卫明诚说:“我先下去了。” 卫明诚:“嗯。” 顿了顿,谢茉又说:“你不着急。” 这句话?,和?话?音里泄出的一丝笑意?都被?门板格挡在内。 卫明诚垂眸,五指紧蜷,半晌儿,勾唇笑了一下。 *** 洗漱下楼后,谢茉心中的粘稠情绪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她对这个?家?的浓浓留恋。 谢茉在厨房找到?章明月,于是便?挨挨蹭蹭小尾巴似的跟在章明月身?后,一会儿给她递锅铲,一会儿洗个?辣椒,一会儿冲洗菜篮、餐具,母女俩虽未多言语,但配合十分默契,很快便?一起完成了这顿早餐。 饭桌上,一家?四口都不提离别,聊一些家?常轻松话?题,待饭毕,谢济民要赶去单位做最后的收尾工作,略说了几句,便?提上公?文包出了门,谢茉和?卫明诚将他?送至院门口,临上车之际,他?回身?在卫明诚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又伸手揉了揉谢茉后脑勺,温和?说了句“记得常给家?里打电话?”,话?罢钻进车厢。 虽谢济民掩饰得好,但在他?转身?的瞬间,谢茉还?是从他?眼底捕捉到?一闪而就?的伤感。 之后的一上午,谢茉与卫明诚去了科研大院跟李老道别,听取他?训示,赶去照相馆取照片。 中午回家?陪章明月吃饭,整理?行李,调节情绪。 傍晚时分,一切准备就?绪,钱成和?武光谷开车送谢茉与卫明诚去火车站。 离别的话?,这几天已说过许多,趁卫明诚搬运行李时,章明月将谢茉拉到?她跟谢济民卧室,掏出一叠钱票递给她:“这些钱票你拿着,票都是我跟人淘换的全国?统一票,到?军区那边一样用。” 谢茉竭力压制心头酸涩,抬手将钱票推回去:“我不要这些,我工作后攒了一些,卫明诚也有积蓄,您放心,我到?哪里都受不了亏待。” 原主和?她工作后所得钱票家?里一分没要,两年积攒下来,也有不少。 章明月不依,强制塞进她手里,喝令道:“拿着。这是我和?你爸给的,钱是人的胆,这些钱票你自?己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闻言,谢茉的眼泪到?底没忍住滴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默默接了过去。 见状,章明月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抱着,温柔道:“别哭,你是奔向新的人生,见识更多风景,去长本事呢,妈妈期待你的成长。早上你爸离开时,也跟你说了许多,我就?不再赘述。你只记住,家?里永远给你留着一间房。” 谢茉用力抱着章明月:“妈妈,待会你就?别去车站了,等我回家?,你再亲自?去接我,到?时候我要一出站就?看到?你。” 章明月柔和?道:“好。” 谢茉和?卫明诚上了吉普后座,和?站在车窗外的章明月挥手。 见谢茉坐在车里,章明月才有了闺女真?的嫁人离家?的真?实感,心里陡然被?切出个?豁口,空荡荡的,又疼得眼睛泛酸。 可她不敢表现出来,离别最是伤感,情绪最能感染,若她流泪,她的茉茉该更难受了,所以,她一直笑着挥手,直到?车子消失在视野中,眼中的泪才滚下来,越流越急,眨眼泪流成河。 这头的谢茉怔怔看向车窗外,紧紧抿着嘴,似哭非哭。 好在前排钱成和?武光谷卖力插科打诨,消减了她不少悲伤情绪。 而等谢茉随卫明诚登上火车,对新鲜事物的兴趣才一点点将她从低落情绪里拽出来。 这年头的火车还?是蒸汽机车头。 刚一踏上月台,谢茉便?被?挤挤挨挨的人群惊到?了,车厢内人满为患,硬座车厢的过道被?或躺或坐的人们占据,过路人烦躁呼喊,还?有争抢座位的、先上车候补票的、爬窗的……和?后世春运如出一辙的场景。 及至上了火车,她还?见到?一幕颇具时代特色的鲜活场景。 身?穿绿军装、胸戴大红花、迎风高歌的下乡知青们,他?们各个?面带向往,红色的歌谣充满生机和?力量。 这边,谢茉沉溺在众生百态的观察中,另一边,卫明诚要带新媳妇回来的消息却在军区炸开了。 这不是去休假吗,怎么还?带回个?媳妇呢? 田嫂子尤其震惊,听到?这消息时她正做饭,手一抖索,锅铲直接掉锅里了,发出响亮的一声“哐啷”。 她家?梅梅可咋办? 40-50 第041章 不仅各位嫂子、婶子们对卫明诚突然结婚这事议论纷纷, 就?连战士们闲暇之余也津津乐道。 开车来接人的驾驶员李万里,怀着旺盛的好奇心?一早便?等在车站门口。 约莫两个月前,他送卫营长去市区办事, 回来路上碰见文工团同?志田红梅,她当时?扭伤了脚, 正一瘸一拐朝军区走, 他瞧着不落忍, 停车捎带上她回军区,直把人送到医务室门口,田红梅下车时?伤脚落地没站稳,卫营长好心?扶了一把, 被碎嘴长舌的人看见,转天卫营长正和文工团田红梅同?志在搞对象的流言便?传开了。 李万里听人说时?直接懵了,什么搂搂抱抱, 什么心?疼得皱眉, 什么一起去市区逛……他就?觉得荒唐, 偏偏这谣言编得有鼻子有眼, 不少人都?信了,要不是这件事他从头跟到尾, 也差点信了。 田红梅同?志的姑姑也就?是杨建国杨营长的妻子, 大?家一般称呼她田嫂子, 田嫂子信以为?真, 还和其他几?家有意?给卫营长介绍对象的婶子们吵闹起来, 其实卫营长听到流言后?已带他一起找领导讲明了真实情况,当时?领导还玩笑说如果卫营长真瞧上田红梅, 他乐意?做个大?媒,被卫营长立即拒绝了。 就?在不少人私下寻思着卫营长会不会顺水推舟娶了田红梅时?, 领导在会议上严肃批评了这起造谣事件,要求干部们自?查自?省,并?且督促、加强对军属的素质教育。 这样以来,婶子们虽不在明面上跟田嫂子吵嘴,暗地里却少不了奚落嘲笑,田嫂子听到风声后?,又去跟婶子们干了一架,双方到现在还不搭理,见面都?要啐口。 刚好转的风气,一下子又乌烟瘴气起来,说什么的都?有,批评田嫂子、婶子们的,怨怪卫营长的,议论领导不作为?的。 于是,领导强制卫营长休假避风头,苦口婆心?劝他结婚,带个媳妇回来。估计领导也就?随意?一说,对卫营长结婚这事压根没抱希望。 谁又能?想到,卫营长果真领了新媳妇回来。 那田红梅同?志可是文工团一枝花,当时?一辆车回军区时?,人漂亮女同?志主动跟卫营长搭话,卫营长却跟块冰似的,冰凉冷淡,要不是他在一旁打圆场,指不定把人女同?志气哭。 听说,卫营长这结婚报告打得可积极了。 所以,到底是啥样的人竟能?让卫营长甘心?情愿结婚? 他当真好奇得厉害。 就?在李万里想东想西时?,出站口终于出现卫明诚身影,边上那道纤细苗条的人影被他衬得越发袅娜。 李万里眼睛一亮,赶紧笑着迎上去:“卫营长,政委前天就?通知我今天来接你,你休假这一个月,我可时?常听他和其他领导念叨你。这就?是嫂子了吧?你……你好。” 他本想说“你包重不重,我来帮你提”,说着他才发现,所有大?包都?在卫营长那里,女同?志只单肩背了个碎花布包,瞧上去没啥重量,该是装了些要紧的随身物品。如此,他不方便?帮忙,才紧急改了口。 卫明诚简单跟李万里寒暄两句,为?两人介绍:“这是我妻子谢茉。” 说着,他微微低下头,含笑看向谢茉,声音不自?觉软和了两度:“这是咱们军区驾驶员李万里同?志。” 谢茉眉眼弯弯脆声道:“李万里同?志你好,我是谢茉。” “嫂子别客气,直接喊我小李就?成。” 李万里这才正视谢茉,待看清她五官模样,眼底不由地闪过浓浓的惊艳之色。 不过,他很快便?挪开了眼,心?里却止不住暗想,怪不得卫营长着急结婚,碰上这么个品貌拔群的姑娘,谁不着急娶回家。 车子开动后?,谢茉便?一直兴致盎然地望向车窗外?。 不断后?退的风景中,火车轨道变成一条蜿蜒曲折的细线,很快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的田野和横埠其间?的羊肠小道。 火车行进中,谢茉已看了许多农田,入眼全是绿色,生机勃发的模样,让人心?情也随之舒畅。 不必火车平稳,行驶在黄土路上的吉普时?不时?颠簸两下,遇着个大?坑,谢茉身体斜抛,若非卫明诚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她额头铁定得磕上车玻璃,留下红印。 待车子重新平稳,谢茉对卫明诚微微一笑,示意?她没事。 “对不住,对不住,嫂子没事吧?”李万里一边开车一边歉声问。 谢茉摇头说:“没事。” “没事就好。乡下土路不平整,前些天一场大?雨又轧出几?个新坑,我还没走熟,刚才忘记避开。”李万里解释完,又说,“嫂子不晕车吧?要是晕车我再开慢点。” 谢茉说:“不晕车。” “前段日子,我去接吴营长妻子,这位顾嫂子晕车得厉害,半路上没忍住下车吐了一回。” 叹完,李万里似想起什么般,说:“顾嫂子是吴营长老家那边给他相看的媳妇,来咱们军区跟吴营长完婚,他们结婚有大?半个月了吧,正巧卫营长你去休假了没赶上婚礼,可热闹了。” 李万里不知是开车无聊,想八卦闲磕牙,还是想跟谢茉这个新嫂子尽快熟悉起来,问谢茉:“嫂子,你和卫营长办过婚礼了吗?要不要在咱们军区办一次?” 谢茉笑道:“我们刚举行了婚礼,回头请你吃喜糖。” “那我先谢谢嫂子。”李万里笑说。 卫明诚收回注视谢茉的视线,看向前方说:“专心?开车。” 啧啧,咋自?咋这么小气,多说两句话就?不乐意?了。 李万里住声了,他倒不介意?卫明诚的态度,心?里反而因着见到这样一面的卫明诚惊奇不已,偷笑两声便?专注开起车来。 卫明诚非是不喜谢茉和异**谈,而是留意?到谢茉频频蹙眉,似有不适。 他探手握了握谢茉指尖,低声问:“不舒服?” 谢茉仔细感受了一下,除了腹部微弱绵长的刺疼,只有大?腿酸麻,她抿了抿唇,不明意?味地瞥了一眼卫明诚,似憋回一丝笑,轻声说:“没什么大?事。” 卫明诚不放心?地关?注了谢茉好一阵儿?,见她的确没大?碍,略微放下心?,却一直圈住她手没放。 李万里不时?从后?视镜偷瞄后?座,将两人互动全部收进眼底,后?牙槽都?酸的不行。 这一趟真没白来,就?是在这辆车里,上一回卫营长对人文工团一枝花爱搭不理,他都?怀疑卫营长天生少了那根怜香惜玉的筋,现在来看,他错了,还错得离谱,卫营长温柔得能?滴水,全军区再找不出比卫营长更体贴仔细的男人了。 卫营长以往之所以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只是因为?没遇到让他上心?那人。 啧啧! *** 军区这边,路口聚集了不少嫂子婶娘,扎堆凑头,叽叽喳喳。 不用说,这些人都?是特地来瞧卫营长新媳妇的。 这路口挨着卫明诚分得的小院,哪怕在小院门口下车,他们也能?瞅清人脸。 “这卫营长是今天下午到吧?” “我昨天专门逮住驾驶员小李问过的,保管错不了,从火车站到咱们军区两个小时?,开得再慢也就?三?个钟头,要是路上没遇到啥事耽搁了,约莫已经快到了。” “嘿,那会谣言出来,那田嫂子以为?自?家侄女和卫营长的事准了,嘚瑟的不得了。” “卫营长实在优秀,谁家得了这样的女婿能?不得意?,也怪道田嫂子嘚瑟。” “她嘚瑟她自?己的,谁让她犯·贱专门去那几?家跟前阴阳怪气,我都?瞧她那模样,人那几?家可不恨得牙痒痒,不撕她撕谁。人家卫营长也瞧不惯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直接辟谣了,说不娶,就?问她脸疼不疼,还嘚不嘚瑟,真是活该被人笑话!” “一直吹嘘她侄女长得多好,我看着也就?那样。” 田嫂子正从家门出来,正听见这句话,当即回嘴:“我家梅梅就?是长得好,比你那长马脸长得好。” “长得好怎么人卫营长没答应娶。”、“就?她那侄女只比一般人略强点,面皮子白,一白遮百丑罢了。” 诸如此类的嘀咕,田嫂子约莫听了个大?概,但她也懒得搭理。 她梅梅是文工团的台柱子,有名的军中绿花,这些人再是嫉妒,也只能?暗地里酸唧几?句,还“只比一般人略强点”,你看这话说完有人迎合她么。 可“卫营长没答应娶”这句的确扎了田嫂子心?窝,他卫明诚是要长相有长相,要前程有前程,但她家梅梅又差在哪里了?怎么就?不愿意?了?他是不是眼睛有毛病? “不知道这新媳妇长得好不好看。” “那必是好看的。” 田嫂子这会儿?一肚子气,没好气道:“那得是个天仙。不然卫营长怎么能?看上眼。” 哼,卫明诚连她家梅梅都?瞧不上,那眼可不得高到天上去。 正想着,忽然有人嚷嚷:“来了,来了。” 众人齐齐踮脚,都?想早一点瞅见卫营长娶了个怎么样的媳妇,田嫂子也踮起脚,抻长脖子朝路那头张望。 她倒要看看这“天仙”究竟长什么模样。 车子驶进军区,谢茉借助车窗玻璃反光照了照自?己,幸好头发绑的紧,一路颠簸也没散开,只窜出来一些细小发丝,不凌乱,反而增添了几?分自?然随性。 临下火车前俩小时?,谢茉便?开始搭理自?己,洗脸、漱口、换衣,最主要的是编发。 她把双麻花辫打散,用前世颇流行的鱼骨辫发,从头顶编到发尾,看上去既繁复漂亮,又干净利落。 编好后?她还担心?后?世流行会在当今水土不服,可听见同?车厢女同?胞们不住口的夸赞和请教,再有卫明诚湛然明亮的眼神,谢茉便?清楚了,美好的事物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被人捉住欣赏。 透过车窗,谢茉瞧见人头攒动的路口,不等她问,驾驶座上的李万里已主动解释:“嫂子婶娘们对嫂子十分好奇,知道您和卫营长今天回来,专门等在这里想跟嫂子您打个照面。” 谢茉微挑眉尖,和卫明诚幽深的眼眸对视片刻,莞儿?笑了。 看来卫明诚在军区备受追捧,谢茉倒也不意?外?。 瞧瞧外?头挤挤挨挨的人,这么大?阵仗,幸好她想着第一次亮相,还是以卫明诚妻子的身份,早做了准备,便?且不怯场。 这种感觉和曾经在大?学时?那会儿?,为?了一场重要演讲,精心?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临上场前的心?情是一样的。 跃跃欲试,且自?信非凡。 这一刻,腹部那点不适一扫而空。 谢茉咬了咬唇,又搓了搓脸颊,车子恰好停在了小院门口,笑睨一眼卫明诚,她毫不迟疑地推门下车。 转身,冲人群欠身微笑。 嫂子神娘们齐齐把目光投向盈盈站立在车旁的姑娘,就?见她皮肤比雪白,身条比柳细,夕阳里的人儿?跟会发光似的。 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 这姑娘咋长这么好看?!这也太俊了!漂亮跟朵鲜花似的,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听见参差不齐的抽气声,谢茉笑容愈盛。 田嫂子只觉头晕目眩,周围人窃窃的惊叹声她都?没有听进去,她受到的冲击是她们的数倍。 怎么真有人能?长成天仙模样? 她自?来就?没见过比自?家梅梅更好看的姑娘,可刚才她撞见了,哪怕她是梅梅亲姑姑,也不得不承认,卫明诚新媳妇比梅梅强出一冒头。 田嫂子觉得,胸口如同?被塞了两斤铁块,又堵又沉。 她脸也是隐隐发疼,先头那些话到最后?都?抽在她自?己脸上了。 然而接下来,卫明诚的举动,更是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进她心?窝。 第042章 落日?熔金, 站在夕色里的姑娘一张莹白的脸颊染上一层浅淡的绯红。 卫明诚从另一边下来,大?步走向谢茉,见?她面色好转, 心中?担忧稍褪,他垂头温声道:“先进去吧, 一路舟车劳顿, 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谢茉敛回视线, 笑道:“行,你去开门。” 卫明诚颔首转身?,开锁推开小院大?门,回头看见?谢茉正从车子上拎下一个行李箱,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谢茉身?前?,探手接过行李箱,柔和道:“箱子沉, 我来就行。你进去找个凳子先坐会。” “好。”谢茉笑眯眯答应。 两人气氛格外融洽紧密, 一问一答, 虽没?刻意提高音量, 安静注视他们的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们禁不?住面面相觑,内心啧啧称奇。 原来待人冷淡疏离的卫营长, 对自己媳妇竟是这样贴心的吗? 转而扫一眼他身?旁, 笑意盈盈的姑娘好看到晃眼, 似乎找到了他态度大?变的理由。 眼见?人推门要进院子, 就有泼辣的嫂子喊:“卫营长, 这是新媳妇吧,干嘛藏得那?样紧, 让咱们再看看呗。” “就是,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哩, 比那?画上人还好看。” “今儿碰上,认识认识呗。” 谢茉落落一笑,眼神清亮坦然:“各位嫂子、婶子,这会儿人多,我怕不?能把各位嫂子婶娘一一记牢,等我们收拾完行李、安顿好,一定亲自上门给各位送喜糖,到时咱们再好好认识。再说?,以后大?家都是邻居,是要长长久久相处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嫂子婶娘们,你们说?是不?是?” 脆生生的语调,带着股说?不?出的清朗劲,让人听着很舒坦。 这话?说?得也在情在理,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再蛮缠下去,那?就是她们不?讲理了。 不?少人已暗赞起来,卫营长这媳妇真是找着了,不?仅长相是他们军区头一份,说?话?也特别讨人喜欢。 李万里就搁旁边帮腔:“各位嫂子、婶娘们,卫营长休假一个月回来,这家不?得各处拾到拾到,还有这大?包小包的行李等着拿进去归置。” 说?着,他又朝西指了指,笑道:“眼见?太阳落山了,你们不?回家做饭呐?” 嫂子婶子们反应过来,赶紧朝谢茉摆手:“不?急一时不?急一时,咱们就是瞧见?个漂亮人太稀罕了。” “大?妹子可?别嫌咱们说?话?直。” “我就等着吃你们喜糖了。” 也有点着李万里笑骂的:“就你小子猴精,好话?都让你说?了,反倒衬得我们这帮人不?知体恤人。” “我笨嘴拙舌,还就稀罕小李这样的机灵人。” “那?你赶紧招小李做女婿,驾驶员……” 说?走就走,一群军属纷纷告辞离开。 其中?就有先前?有意和卫明诚结亲的几家,他们听着卫明诚结婚的消息后就彻底歇了心思,今儿怀着些不?服气来瞧卫明诚到底娶了个啥样人,和自家姑娘相比孰高孰低,待见?到卫明诚媳妇,没?一人再揣比较的心思。 人群陆陆续续散离,只田嫂子一人愣在原地?。 梅梅扭伤脚那?天,一见?着她,便朝她抱怨在车上跟卫明诚主动搭话?却遭他冷脸的事,她听了全程后,心里也搓火,你说?都到医务室门口了,不?说?让你背伤了脚的梅梅,但搭把手总成吧,可?这卫明诚愣是问都没?问一句,掉头就走了。 她那?时还安慰梅梅卫明诚没?开窍,也许是见?到漂亮大?姑娘不?自在,人变木呆了,可?刚才她瞧见?什么,又听见?什么? 撑死十来斤的箱子,卫明诚都舍不?得小媳妇提,还让人干坐下看着。一下车,那?双眼就没?错离小媳妇身?上,既不?板着个冷脸,说?话?也温柔了。 对着她家梅梅就是寒冬腊月,对着小媳妇却是阳春三月。 这差别也太大?了! 田嫂子瞅着并肩进门的俩道身?影,一高一低,格外和谐刺眼,于是她泄愤似的狠狠一跺后脚跟,猛一扭脸,眼不?见?为净。 走开几步的军属们听到动静回头,恰瞧见?田嫂子郁愤的表情。 有实?诚人见?状忍不?住道:“田嫂子,你家梅梅今年二十三了吧?再拖可?不?好找对象了。我认识个小伙子,虽比不?上卫营长,但各方面条件也不?错,要不?要我帮忙牵牵线?” 那和田嫂子有龃龉的几个军属彼此对视一眼,眼底都浮出嘲弄。 “人侄女是枝头上的凤凰,你介绍的人才不?好,人家可?不?会屈尊下嫁。” “你可?别好心办坏事,当心人家以为你没?安好心。” 先头她们之所以和田嫂子闹起来,便是因为田嫂子贴脸朝她们炫耀她家梅梅本事大?,从众人手里把好女婿抢走了,现在逮着机会可不就讥嘲回去么。 说?帮忙介绍对象那人一见田嫂子黑气腾腾的脸,连忙摆手走了。 田嫂子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刚顺匀气叫骂,那?几个军属理都不?理,憋着笑离开了。 *** “嘭!”不远处传来大?力摔门声。 谢茉正走到一堆行李前?,站定,朝声响出指了指问:“那?边住了谁家?” 卫明诚不?甚在意道:“杨建国,杨营长家。” 正顿在压水井边洗手的李万里嘴唇动了动,最?终保持沉默。 谢茉没?再深问,蹲身?从行李里取出一包烟和一兜糖递给李万里:“谢谢你今天大?老远跑一趟……” 见?李万里摇手推据,她微笑道:“这不?是谢礼,这是我们婚礼时的喜烟、喜糖,不?能不?收。” 卫明诚也道:“别客气。” “行,我也沾沾你们二位的喜气。”李万里笑着接过,揣进口袋里,“嫂子以后有事言语一声就行,进城、捎带东西只管找我。” 谢茉笑应了。 把李万里送至院门口,看车影消失在路尽头,谢茉转身?,顺势打量起周遭。 这片属军区家属院,都是平房,带着个小院,连通的路应当专门平整过,虽不?是水泥马路,但辗轧了一层石子,盖住尘土,阴雨天时也不?会坑洼泥泞,不?过若是人不?留心摔地?上,更容易流血伤着。 谢茉跟卫明诚转身?踏回院落。 小院面积不?大?,看上去却不?拥挤,收拾得十分?齐整。 主屋三大?间,东西两侧各修建了一间厢房,谢茉方才粗略打量了两眼,东面厢房充作厨房,西厢房则用作洗浴间,厕所挨着西厢房,在西南角。 站在院门口一眼望过去,门口屋檐下安置了桶状煤炉,煤炉边用石头和木板搭了个两层晾晒平台,上层可?以晾晒鞋袜,下层堆放煤球。 东厢房临窗有一口压水井,能随时用上干净水,谢茉对这点很满意。 她前?世看过一些纪录片,说?这时候不?少人的饮用水还是河水、塘水、江水等,口感差不?说?,水煮不?沸喝了还容易生病。 她走过去双手握紧把手,用力往下一压,清凌凌的水流“哗啦啦”趟到正下方的水盆里,她跟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又使劲压了三四下,胳膊便开始发?酸,她讪讪松手,甩着胳膊囔囔道:“都锻炼一个月了怎还不?见?成效?” “一个月而已。”卫明诚低笑一声,拉住谢茉胳膊,给她按揉几下,“这井水压强,是要费力些,以后压水就叫我。” 谢茉抽回胳膊,弯腰把水盆内里外沿都洗了一遍,又放回出水口下,抿唇笑对卫明诚说?:“那?我现在就想打一盆水,洗洗手脸,去去乏。” 卫明诚低笑应下,单手攥住手柄,双臂肌肉鼓起、落下,几个来回便把水盆注满,而后把水盆端到边上的石台上,朝谢茉一伸手:“要是凉就先等会,我去烧水。” 谢茉探出指尖拭了拭,手指蜷缩一下,笑道:“不?凉。” 卫明诚捞过谢茉的手指捏了捏,说?:“水壶里的只剩小半,还是要去烧水。” 谢茉一想也对,且她还想痛快地?洗个澡,一路风尘扑扑,她感觉自己快被火车上混合难闻的气味腌入味了,幸亏将才那?些嫂子婶娘们没?靠过来。 “多烧点,我要洗澡。”谢茉说?。 稍停顿一瞬,卫明诚颔首应下:“嗯。” 厨房里有个四方灶头,是传统的柴火灶,上头安置一口大?铁锅,灶膛口边上带了个风箱,推拉时可?加大?火力。 卫明诚把刚从井里取的一铁皮桶清水倒进铁锅,盖上锅盖,蹲身?抓了一把小麦秆放进灶膛,划燃一根火柴,送进去引燃小麦秆,等这一把小麦秆彻底燃烧,又把木块垒放进去。 谢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卫明诚一举一动熟稔流畅,颇具韵律美感,且再想想他铁血军人的身?份,莫名有一种强烈的反差萌。 灶膛里的火势汹汹,卫明诚站起身?,提起铁桶,指了指灶台旁边齐腰高的黑色瓷缸,说?:“我把瓷缸的水蓄满,你要用水可?以来这舀。” 谢茉弯了弯眉眼,跟他迈出厨房,说?:“我去把屋里的桌椅板凳擦擦。” 谢茉走进房子里,布局和年代剧中?差不?多,进去就是堂屋,兼具吃饭、待客等多重功能。 没?着急干活,谢茉打算先将屋子里里外外转一圈。 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宽敞的房间,东边是卧室,西边是书房,空间利用率极低,大?片空白地?方,谢茉脑海中?形成初步改造计划。 书房中?,四格木格子玻璃窗下置放了一张长条书桌,一把四方椅子,靠墙一排简易书架,上面陈列着一排排书籍。 东边卧室家具也不?多,一张旧氏双人木床,上面的铺盖卷起,露出垫在底层的草垫,用小麦秆编织的,很厚实?,躺上去应该不?会硌人。 另一件大?家具便是立式大?衣柜,中?间一面大?镜子,左右各一扇木门,其中?一扇木门空间独立,另一扇连通镜子后的空间,这片空间放取衣物很不?便,需要侧身?探手,但谢茉瞧见?它却倍感亲切,因为奶奶便有这么个大?衣柜,小时候,她经常脱了鞋钻进去帮奶奶找衣服。 现在,这里放着多余被褥。 挨着大?衣柜,还有一个四腿木架托着的大?木箱,谢茉没?去掀开看,想必里面放置了卫明诚冬季衣物,她方才在大?衣柜里只见?到几件夏衣。 大?略浏览一遍新家,谢茉回到堂屋,把棉布丢进方才洗脸的水盆打湿,拧到半干便,将桌椅板凳条几等家具一一擦拭。 刚擦了两把椅子,卫明诚便进屋了,抽走棉布对谢茉道:“你坐下歇歇,或许看看行李该怎么归置。” 谢茉看着弯腰利落擦拭桌子的男人,内心对卫明诚这个男人的满意又添了一层。 承诺终究要靠实?践落实?。 正当谢茉要开口夸卫明诚两句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嘟、嘟、嘟”的敲门声。 谢茉走出去开门,门外站了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瞧见?谢茉,眼珠直了直,心不?在焉地?说?:“嫂子您好,我是田红梅。” 第043章 这两天, 阖军区盛传卫明?诚要带新媳妇一同回来,田红梅自也闻听了风声。 因而?她今天特意?来家属区,不凑巧来晚一步, 她到时卫明?诚夫妻俩已?进家门,连围观群众都散回家了。 田红梅只好转去隔壁, 向姑姑打听一二。 见到姑姑时, 她正?脸色铁青坐在堂屋喝凉水压火气, 听她问起卫明?诚新媳妇长什么模样?,当即“咣”地一声把茶杯砸桌上,翻着白眼没好气说:“美,美得很, 美得跟个天仙似的?,咱们军区再找出第二个。” 她初听还以?为姑姑在说反话,一再确认后, 才知道就是?字面意?思, 卫明?诚爱人长得非常漂亮。 然后, 姑姑忍不住撇嘴说了一遍卫明?诚对小媳妇的?爱护, 最后又满口酸气揣测:“说不定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要不一个人的?脾性?咋能转变那么大呢。” 田红梅倒觉得以?卫明?诚脾气秉性?做不出装相这事, 再说了, 他?装相的?目的?何在?部队升迁靠功绩, 又不看?夫妻关系和睦与否, 只要不闹到大面上, 谁管你们夫妻吵不吵架。 她姑姑嘀嘀咕咕骂了两句,忽又叹口气感慨说:“要知道卫明?诚这么会疼媳妇, 外头传你和他?谈对象那会儿,摁头也得让他?应承娶了你。” 田红梅瘪了瘪嘴反驳:“人卫明?诚不是?对媳妇好, 是?对自己心上那人好。” 这话一说完,额头就被她姑姑狠狠戳了一指头。 田红梅朝后躲了躲,继续说:“再说,强扭的?瓜不甜,以?我人才相貌还怕找不着对象?干嘛在一棵树上吊死。现在再说回头话也没意?思,人卫明?诚都结婚了,甭惦记了。” 田嫂子眉毛倒竖:“我就说说罢了,又没想怎样?,不然我成啥人了。再说,你好生生一黄花大闺女再跟他?扯到一起,可是?你吃亏。” “哼,他?卫明?诚虽好,但比他?强的?大有人在,你以?后领个更好的?回来,臊死那帮嘴臭眼瞎的?。” 谁实话,田红梅这些年还真没见过综合素质比卫明?诚更好的?男人。 卫明?诚长得体面,人有本事,是?挂在领导嘴边的?好苗子,听说他?积攒的?军功早够换一个团长了,但当时领导们觉得他?年纪太轻,便有意?压了压,年底要提拔一批干部,卫明?诚位列名?单头一个。二十四岁的?团长,着眼全国也少有,太难得了。 她也接触过其他?男同志,可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与卫明?诚相比,多少逊色些,比方说,军衔高的?,年龄也大,甚至都不是?头婚,去了就要当人后妈;人年轻,家里背景深的?,但长相本事都稀松;本事、长相、前程样?样?不如卫明?诚的?,这样?的?人最多。 可卫明?诚也不是?全无缺陷的?,他?不解风情,像是?块结了霜的?硬木头,对她的?主动示好全然无动于衷。 她对卫明?诚倒没执念,之所以?想看?看?卫明?诚爱人的?模样?,一部分出于不服气,不服气姑姑说卫明?诚媳妇比她好看?;一部分出于好奇,好奇究竟是?谁能改造得了卫明?诚这块木头;更多的?那部分是?怀揣惊疑不忿的?心情,想弄明?白她到底输给一个怎样?的?人。 所以?,等姑姑蒸好豆角包子,她便硬拿了六个端去隔壁敲门。 门开前,田红梅还暗忖,姑姑说美成天仙,可姑姑以?往还夸过她是?小仙女呢,所以?这天仙应是?能和她打个平手?。 这也够漂亮了,毕竟她可是?一路美到大,容貌上从未被碾压过。 门缓缓从内拉开,看?清门内人五官脸庞,田红梅瞠目结舌,非常惊愕。 她没想到,卫明?诚爱人竟真长得这般好看?。 乌油油的?头发编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洋气麻花辫,皮肤白嫩嫩的?,像刚剥了壳的?鸡蛋,眼珠儿深黑灵动,透着剔透鲜活,弯眉一笑,衬得她身后晚霞都没了颜色。 漂亮,且生动。 这就是?卫明?诚爱人? 她最引以?为傲的?容貌,在人家面前不值一提。 打破认知地呆愣半晌儿,田红梅凭本能做自我介绍。 田红梅脸上表情微妙,震惊、错愕、挫败、恍惚……颇让人玩味。 谢茉不动声色扬了扬眉梢,问田红梅:“田同志你是?住附近的?邻居?” 田红梅勉强回神?,举了举手?里的?盘子说:“隔壁杨营长爱人是?我姑姑,我在咱们军区文工团跳舞,听说你们今天回来,应该不方便做饭,我姑姑就让我给你们送些吃食,豆角馅的?素包子,别嫌弃。” 不管内里怀了怎样心思,但人家好心送来包子,谢茉赶紧把人让进门,她不了解卫明诚和周围邻居关系如何,于是?边回身关门,边唤了声卫明?诚:“明?诚,隔壁杨营长家送了吃食来。” 卫明?诚在门口出现时,手?里还提了一双女鞋,他?把鞋子摆放到屋檐下的?晾台上后,才踏进院子。 田红梅懵了。 卫明诚手里那双女鞋,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自尊。 回忆起车上那段经历,田红梅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叭叭叭说了一长串,只换回来卫明?诚一个冷淡的?“嗯”,更过分的?是?,卫明?诚扶完差点摔倒她后,转身就甩了甩手?,这得是?多嫌弃啊。 而?现在呢,他?居然面不改色把一双有明显穿着痕迹,鞋帮子都沾了尘土的?女鞋提手?里。 田红梅长得漂亮,从小到大由此得了不少便利,进入文工团成为舞台最中心后,更是?备受追捧,向她示好的干部、战士不计其数,在卫明?诚处吃瘪本就让她积攒了满肚子怨气,好在她理智尚在,会自我疏解,和姑姑聊天时还能冷静回怼,可隔壁院门一开,存着比较估量心思的?她,先是在最自得的容貌上被比成渣,接着便亲见卫明?诚是?如何区别对待小媳妇和曾经的她的?,一个如捧天上云,一个像踩地上泥,犹如横亘了一道天堑。 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是?一回事,明?白是?一回事,控制住脾性?又是?另一回事,田红梅心态直接崩了。 这会儿她一门心思要给卫明?诚添堵。 卫明?诚洗了把手?擦干,接过田红梅手?里的?盘子说:“谢了。帮我跟嫂子也说声谢。” “卫大哥,你太客气了,你跟我还说什么谢。”田红梅抬手?撩了撩鬓边碎发,一脸感激,口气熟稔,“我上回脚伤,你伸手?帮了我,我都还没亲口跟你道声谢呢。” 卫明?诚瞥了她一眼,眉目疏离,声音冷淡:“停车捎带你的?是?李驾驶员,你去谢他?吧。” 田红梅面色一凝,又赶忙说:“卫大哥,我说的?是?在医务室门口,我要摔倒,你救了我,不然我肯定伤上加伤,现在还得修养。” 卫明?诚说:“当时,你正?朝我摔。” 说完,转身便去了厨房。 田红梅面色尴尬到扭曲,他?这话啥意?思?是?察觉到什么了吗?摔倒她的?确不是?故意?的?,但身子摇摇晃晃时,她选择倒向卫明?诚所在方向。 这就没法?解释了。 谢茉暗笑。 这话里的?内涵可太丰富了。 不过,不管这位田红梅同志摔向卫明?诚是?有心还是?无意?,卫明?诚都表明?了立场,他?伸手?完全出于保全自身的?目的?,不需要她道谢。 田红梅很快调整好情绪,眼神?一闪,朝谢茉挪了一小步,踌躇片刻,半遮半掩问谢茉:“嫂子,有个事不知道卫大哥有没有跟你说……” 谢茉饶有兴致勾唇,问:“什么事?” 田红梅抿了抿唇,含混道:“因为卫大哥帮了我那一回,就有碎嘴子造谣我和卫大哥谈对象……” 她掀起眼皮,精亮的?眼珠暗窥谢茉神?色。 女人最了解女儿,一见田红梅神?情,谢茉便看?穿了她心思。 因而?,谢茉面上纹丝不动,唇角上弯的?弧度甚至还深了两分。 田红梅看?不透谢茉想法?,只得继续说道:“这都是?别人胡编乱造的?,嫂子你可别信,我跟卫大哥清清白白,也就见面说会儿话罢了,真没谈过对象,他?们纯属污蔑。” 见谢茉不动如山,脸上不见丝毫不悦,还一直注视她,田红梅心里的?狐疑越了越深,可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怕以?后有那不安好心的?人说到嫂子你跟前,你没提前了解情况,信了谣言,回家再跟卫大哥生气。” 谢茉眼里笑意?满溢,沾湿眉宇,漫延至喉舌,清笑出声。 田红梅面露不解:“嫂子?” 谢茉说:“放心。我肯定不误会。” 田红梅不信:“哦?” 谢茉笑眯眯道:“明?诚喜欢进退有度,有自知之明?的?姑娘,不是?你这一型的?。” 说罢,她又学着田红梅先前的?模样?,茶气四溢道:“你别误会,我没说你不知进退,不讲礼数,没有自知之明?的?意?思。” 谢茉拍着田红梅肩膀,满眼真诚:“你很好,真的?特别好,知道我跟明?诚刚到家,忙着打扫里里外外的?卫生,分拣归置行李,上门来给我们送吃食,本来我们要去吃食堂的?,还特别好心地告诉我这些旧闻,虽然我听着荒谬可笑,但就当干活间隙的?消遣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田红梅却一时想不明?白关壳在哪里。 正?巧卫明?诚从厨房出来,把洗刷干净的?盘子递给田红梅,连带出口赶人:“我们还要忙,就不留你了。” 田红梅脸色阵红阵白。 可实在找不到待下去的?理由,田红梅接过盘子,讪讪笑道:“那行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卫明?诚却没再瞥一眼田红梅,只对谢茉说:“锅里水快烧开了,壶里的?水凉,你要喝的?话,记得添些热水。” 谢茉微微一笑,甜甜地回应:“嗯嗯。” 卫明?诚看?向谢茉,稍顿了一会儿,不见她动作,眉梢动了动,便又回了厨房。 这一幕看?得田红梅心口噎得慌,连说:“我走了,你们忙。” 谢茉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确认道:“你是?隔壁杨营长爱人的?侄女,对么?” 田红梅不明?所以?点头。 下一秒,谢茉莞儿一笑:“那你刚才可都喊错了,明?诚跟杨营长是?同级别的?战友,他?也管你姑姑叫嫂子,你怎么能口口声声喊他?卫大哥呢?这不是?差辈分了吗?” 田红梅羞窘得一脸潮红:“我也在咱军区工作,我跟姑姑这边一直是?各论各的?。” 谢茉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问田红梅:“冒昧问一句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田红梅回答的?不情不愿。 谢茉似笑非笑说:“明?诚今年也二十三,可他?是?腊月生日,应该比你小吧,按年龄算,你也是?不能叫他?卫大哥的?。” “以?后可别叫了,若是?让旁人听见可就闹笑话了。”谢茉刻意?放慢语速,着重咬重“笑话”两个字。 田红梅面红耳赤。 她其实清楚自己年纪比卫明?诚稍大些,但以?她对男人的?了解,他?们都喜欢当英雄,被崇拜,一声“哥”能让他?们耳根子先软三分。在她心里,“哥”这个字,不关乎年龄,仅仅是?她惯常使用?的?一个称呼。 现在被人当面扒拉开,她只觉得整张面皮火辣辣的?疼。 谢茉瞧够了她狼狈情态,敛眸,一本正?经说:“既然怎么称呼都不得劲,不然就以?‘同志’俩字相称吧,不论职业年龄,大家都是?革命好同志。” “我叫谢茉,你以?后叫我谢同志就行,我也称呼你作田同志,至于我家明?诚,你称呼卫同志或者卫营长都成,随你选。” 同志可以?是?最亲密厚重的?称呼,也可以?是?最疏离冷淡的?称谓。 什么“卫大哥”长,“卫大哥”短的?,叫那么亲热干嘛,听着就刺耳,她不允许。 首先就要从称呼上划清界限。 谢茉说完,田红梅还愣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谢茉微微一笑,故意?道:“田同志,我送你到门口。” 一句话点醒了田红梅,她强笑着摆手?道:“嫂……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你忙去吧。” 谢茉还是?把人送至院门口,站在门内笑吟吟告别:“那你慢走,我就不再送了。” 田红梅看?向谢茉,这个一直温言细语的?小媳妇坦然地回视过来,那眼神?似笑非笑,好似看?穿了所有一般。 先动了心眼的?田红梅心中一虚,不由地错开眼。 “嘭!” 院门关上,田红梅紧绷的?神?经不由地松了松。 走出去两步,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去,黑色双扇木门,并无甚稀奇之处,田红梅却盯着它发起了呆。 这会儿,田红梅脑海里正?将谢茉先后说过的?来回咀嚼咂摸,再把她自己代入谢茉的?身份立场,须臾恍然大悟,怪到她当时便觉不对劲,那些话细品之下,句句都在骂她。 骂她不知礼数、不知进退,没有自知之明?,下面一段话还点名?了原因,人夫妻俩刚到家,忙得脚不沾地,她就上门找不自在,净说些没谱荒谬的?话,人家可不就把她乐子消遣了。 想清楚各种内情,田红梅面色堪比旁边菜畦里的?茄子,又紫又涨。 同时,她内心也暗自警醒,这卫明?诚爱人浑身软刺,当真不好招惹。 狠狠盯了黑门两眼,田红梅咬咬牙走了。 小院这边,谢茉听着田红梅深一脚浅一脚地脚步声渐渐失去声息,转身回了院子。 谢茉踱步到厨房门口,抱臂斜倚着门框,看?着站在灶台前的?卫明?诚,手?持一把铝制水瓢,一瓢瓢把铁锅里的?沸水灌入暖水瓶。 谢茉故意?用?甜腻腻的?嗓音,拖长音调朝卫明?诚说:“卫大哥,你辛苦了。” 卫明?诚侧眸看?她一眼,低笑道:“还是?‘我家明?诚’听着更顺耳。” 谢茉哼唧唧。 看?来,刚才她和田红梅的?对话,都被这个男人一字不漏地听去了。 “卫大哥,你难道不想听人家唤你哥哥吗?”谢茉不放过他?。 卫明?诚停手?反问:“我想听你喊,你愿意?喊吗?” 一双黑眸沉甸甸的?,径直压进谢茉眼窝。 谢茉不大自然地移开视线,稍顿了顿,又倏地转回来,故作睥睨之态,轻哼两声:“美得你!” 卫明?诚敛回眼眸,把暖水瓶木塞塞上,说:“杨营长人不错。我们关系挺好。” 谢茉明?白,卫明?诚这是?在解释他?为什么接了田红梅送来的?包子。 “嗯。”谢茉颔首表示理解。 说实在的?,卫明?诚方才的?表现她很满意?。 虽然她以?前没谈过恋爱,但可见过不少,不分关系、不顾身份的?怜香惜玉就是?渣男行径。 有对象了,还跟其他?异性?拉拉扯扯,黏黏糊糊那更是?要打入地狱。 卫明?诚受欢迎显而?易见的?事,可她做不出时刻严防死守的?姿态,那样?会让她变得神?经、敏感、多疑,到最后把自己弄得丑陋不堪,面目可憎。 所以?,她希望卫明?诚自觉。 而?他?刚才疏离冷淡的?态度,干净利索的?表态,都符合她预期。 谢茉拍板定调子:“以?后再碰见诸如田红梅、李红梅、赵红梅等等梅花,你照着刚才行事就成。” 卫明?诚笑应。 忖了忖,他?又说:“那这包子我便不吃了,待会我去食堂打饭。” 自觉得过分了。 谢茉失笑:“吃,干嘛不吃,你看?的?不是?杨营长情面么。” 卫明?诚说:“只吃包子会不会太单调了,我去食堂再打两个菜吧。” 谢茉拒绝:“不用?。” 俩人便在厨房,就着热水用?六个包子草草地对付了一顿。 包子皮薄馅多,挺符合谢茉胃口,但在这个年代却不是?个褒义词,尤其现在是?夏季,正?是?吃豆角的?季节,外皮用?的?面粉比豆角精贵得多,且素馅不顶饱,少活动活动消化完了。 味道也不大好,盐倒是?放足了,可豆角的?青皮气格外重。 谢茉倒不挑食,包子大小跟卫明?诚拳头差不离,她吃了一个半,剩下的?都给了卫明?诚。 吃过饭,两人又热火朝天收拾起房子,暮色时分,终于完工,谢茉搬了把椅子放在小院当中,一屁股瘫坐上去,欣赏落日最后一丝余晖。 卫明?诚端给她一杯温水,问:“现在要去洗澡吗?” 谢茉眼神?一凝,摆手?:“你先去吧,我再歇会。” 卫明?诚拿了换洗衣物进了西厢房,不一会儿便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谢茉不自在地动了动耳朵,哼起了歌。 那“哗啦啦”的?声响却不见消减,反似在她脑海留下刻印,徘徊回响,更可恶的?是?它还诱发了种种不可描述的?联想画面…… 谢茉干脆搬了椅子进屋,脸颊热气刚褪,罪魁祸首正?携着一身潮气热力逆光踏入屋里。 男人宽肩背挺,高大匀称,一半在浓影里,一半在暖光中。 他?眉目平和,却因额头滑至眉心眼角的?水珠,无端多了几分引人入胜的?性?感。 谢茉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说:“我、我要去洗澡。” 第044章 闻言, 卫明诚喉间溢出一声?极闷的“嗯”。 谢茉目光四下游弋,悄悄落定在他脸上。 头顶昏黄灯光斜斜撒在他脸上,乌沉沉的一双黑眸, 悄无声?息地吞噬殆尽映照而去的光线。 他用微涩的嗓音说:“锅里水烫,我去给你兑好水。” 谢茉心?不在焉地“哦”了声?, 总觉得脑子格外迟钝, 一个“水”字又?勾动脑内回放将才洗澡间的响声?, 哗啦啦的水流声?就像隔着云雾,遥远又?虚浮。 谢茉落荒转入东侧卧室,挑拣出换洗衣物。 抱着衣物跨过?堂屋门槛,谢茉瞧着卫明诚从压水井里取满一铁桶水, 提着走向厨房。 抿一抿唇,谢茉跟了过?去。 谢茉一到门口,就看见卫明诚正拎着铁皮桶, 朝脚边的一个铁皮双耳大盆里倒刚打的井水。 他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灰绿色短袖圆领衫, 胸前、肩膀、后背肌肉把衣服撑得满满当当。 此刻, 他手臂上的肌肉绷紧, 隐约能看到凸起的脉络,力量感和爆发力扑面?而来。 谢茉问:“怎么不直接在洗澡间兑水?” 澡盆很大, 她估量了一下, 约莫能装两桶半水。 卫明诚刚才把一满桶凉水都倒进水盆, 少说还要往水盆里再?加大半桶热水, 将近两桶水, 用双臂端持的方式,怎地想都没直接拎桶到洗澡间现兑水方便。 卫明诚面?浮出错觉似的一丝尴尬, 声?音却低沉镇定:“这样省了来回。” 说着,他把铁锅里的热水舀进铁桶里, 转而把大半桶热水再?倒进水盆,弯腰抄了一把水,站直身对谢茉说:“试试水温合不合适?” 不知?是头皮里尚未擦干的水迹,还是热水熏蒸出的汗水,有?一颗豆大的水珠从他额角缓缓下滑。 谢茉想移开目光,但视线就跟被?磁铁吸在了那?颗水珠儿上似的,跟着从他清晰明了的下颌线,到凸起的喉结,一路蜿蜒下坠,直至融化在锁骨骨窝。 狭窄闷热的空间,令她思绪漂浮活跃。 谢茉想起醉酒那?晚,想起清晨的吻,响起他搂抱她时坚硬有?力的臂膀…… 前世?,她也看过?一些爱情动作片,不过?当时并没啥感觉,此刻,面?对浑身荷尔蒙勃发的卫明诚,那?些画面?竟一下子活色生香了起来。 藏在身后的手指悄悄蜷缩了一下。 半晌儿不见谢茉回应,卫明诚垂眼看去,就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神情,脸颊却异样潮红。 目光凝了凝,他出声?问:“嗯?怎么了?” 谢茉后知?后觉地抬臂,以手扇风:“有?点热。” 不再?给卫明诚说话的机会,谢茉匆匆试好温水,便三两步退出厨房,小跑进院子里吹风降温。 没一会儿,卫明诚端着水盆踏出厨房,大半盆的水加上铁盆自?身重量,他却面?色如常,步履从容,看上去竟是毫不费力。 谢茉暗叹,部?队培养出的人才体格就是好。 待卫明诚从洗澡间出来,谢茉便自?觉地朝里走。 擦身时,两人默契地停下,偏头看着对方。 两个人挨得很近,手臂若即若离,谢茉只要稍一晃动,两个人的皮肤就能贴上了。 呼吸一下子屏住。 “水冷了叫我。”卫明诚说。 “嗯。”谢茉应了一声?,走进洗澡间。 洗澡间面?积不大,但收拾的干净整洁,头顶一盏灯泡散发着昏黄光晕。 水泥地面?做出微微的斜坡,所以并不会积水,只不过?卫明诚刚刚在此洗过?澡,洇湿了地面?。 “哗啦啦!” 这些水渗入地面?前,先冲刷过?卫明诚浓黑的短发、英挺的面?庞、坚硬的肩膀、胸前、腹部?……住脑! 谢茉一张脸红成煮熟的虾子。 封闭的空间,潮湿的空气、滚烫的温度、先头人留下的痕迹……凡此种种都是勾人遐思的蛊惑因素。 谢茉加快动作,没一会儿冲洗完全身,擦干水渍,换上干净衣物,却在手触碰到门把手时蓦地顿住了。 她缓缓收回手,盯着跟金光粼粼的地面?发了会呆,终于紧紧攥了攥拳头,猛一开门,抬步出去。 天空墨蓝,圆圆一轮月亮愀然冒头,周遭光影暗沉,衬得被?暖黄光晕笼罩的堂屋越发显眼。 谢茉进屋,没瞧见卫明诚,左右看看,听见西面?书房有?动静。 过?去一看,卫明诚正站在书桌后,从一侧的抽屉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木盒来。 循着轻浅的脚步声?,卫明诚抬眼望去,正看到身穿白色圆领短袖,和深蓝色短裤的谢茉出现在门口。 着眼细瞧,她衣服被?头发滴下的水洇湿了,肩膀和背部?纤薄线条隐隐绰绰。 卫明诚目光不动声色在她那双露着的,又?白又?直的长腿上流连一圈,再?别开眼时,眼睑下隐有?深色浮动。 谢茉朝里挪了两步,问:“拿了什么?” 卫明诚直接把盒子递给谢茉说:“打开看看。” 谢茉接过?来,木盒黑沉油润,上面雕刻着精致繁复的梅花纹路,但只这木盒的材质和工艺,再?算上年头,也到收藏级别了。 能用这样一只盒子装载的物件该是什么模样。 一瞬间,谢茉所有?心?思都放在手里的物件上。她小心?打开暗扣,掀开木盒,只见莹白的丝绸缎子上静静躺着一只绿色翡翠手镯。 这绿色饱满纯正,均匀透亮,不含任何一丝丝的杂色、偏色,谢茉前世?曾看过?相关科普短视频,从这只镯子的绿色和翠色的饱满度上来看,应是翡翠中的极品,帝王绿。 谢茉愕然瞪圆眼睛,抬头看向卫明诚。 卫明诚走到她面?前,探手取出手镯,携起谢茉左手腕,缓缓套上。 灯光下,碧汪汪的手镯似水般流动在她雪白的腕子上。 谢茉呼吸一窒:“这?” 卫明诚垂眸凝视着她,低声?道:“这是我妈留给儿媳妇的。” 谢茉怔住。 好一阵儿,谢茉敛回神,扣住卫明诚手指,一脸郑重向他保证:“我会好好保存的。” 说罢,又?抬起手腕欣赏了一会儿这流光溢彩的手镯,便脱了下来放回木盒。 “先收起来吧。”摊开卫明诚手掌,谢茉把木盒郑重其事放进他掌心?,解释,“一是目前时局不便张扬,二是这太?珍贵了,不管是妈妈的心?意,还是镯子本身价值。” 卫明诚颔首同意:“好。”说着,轻轻地捏了捏谢茉手心?。 提到价值…… 是为了转移卫明诚注意力,也是真想了解,谢茉便问卫明诚:“咱们聊聊家里的存款收入吧。” 过?日子离不开钱票,享受生活更离不开钱票。 谢茉说:“只有?了解清楚家里确切的经济情况,才能量入为出,更好地规划生活。” 这个年代许多人为了理想志向,餐风饮露甘之如饴,谢茉相当敬佩,但她自?己做不到,她首先考虑的是打理好自?己的生活,所以,她在乎外在物质,在乎钱票。 在孤儿院时,任何东西都靠争靠抢,身形瘦弱的她经常被?排挤在队尾,只能捡剩下的,或破损残缺的。从那?开始,她渐渐明白钱的重要性。 卫明诚提唇,表示赞赏。 他转身,探手从书架顶上取下来一只带锁方木盒子,又?从底层抽屉里拿出一把小钥匙把小铁锁打开,从里取出一个油纸包。 谢茉接过?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厚厚几卷纸钞,她刚要数一数,卫明诚已从旁报出个数字。 谢茉惊讶,这都好小一千了,结合现在的物价,估摸一下购买力…… 谢茉瞠目。 她瞪眼的样子煞是可爱,卫明诚低低笑出声?,而后解释:“我吃穿都在部?队,没什么额外开销,只偶尔买一包烟,和战友们下顿馆子。” 谢茉笑眯眯提出表扬。 卫明诚又?给谢茉说起他如今的工资情况:“我一月工资100块,每月津贴不等,各类票也不少……” 接着,他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来一只铁盒,打开,里面?放着粮票、布票、肉票、糖票、邮票、工业券……谢茉甚至还从里发现一张自?行车票。 卫明诚把自?行车票抽出来,说:“家里自?行车你骑起来不方便,等休息我们去县城再?买一辆女士自?行车。” 谢茉当然不会拒绝。 两人说完家庭财政大事,已是晚上八点半。 是上床酝酿睡意的点了…… 在火车上摇晃了这么久,谢茉一直没休息好,这会身体已经极其疲惫,但精神却相当亢奋…… 待会儿就要和卫明诚躺在同一张床上了吗?悄寂无声?的夜,黑黢黢的小院落,只有?她和卫明诚的家……这和谢家小院那?晚不可同日而语,那?晚她不仅醉了,那?栋房子里还住了她爸妈。 可,现在,只有?他俩。 她心?底莫名发虚。 谢茉偷偷用余光瞥身旁的人。 昏黄的灯光拢着男人深刻面?庞,硬生生在沉肃的表情中涂抹上一丝暧昧。他唇线紧紧绷着,不知?道是酝酿还是克制着什么。 这就要,咳咳……咳,那?什么了吗? 谢茉自?觉隐蔽的目光,其实强烈得难以忽视,卫明诚侧脸低眸望着她,深邃的瞳仁如一潭深泉,漫出幽幽的微光。 好似过?了许久,又?仿佛就在下一秒,他薄唇微启,溢出来的声?音低低哑哑,像手捻细纱发出的声?响:“茉茉……” “时间不早了,困不困?” “要不要上床休息?” 四目相对。 他那?双黑黢黢的眼中压着风雨欲来的黑云,一个眨动间,便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谢茉僵立了好一阵。 霍地,心?跳剧然激烈起来,“噗通、噗通”砸得她心?窝疼,谢茉咽了咽口水,突然特想去厕所…… 第045章 这?种心?慌意?乱、迷离恍惚在谢茉果真去了趟厕所后, 便轰然而散了。 谢茉从厕所出来,疾步往屋里走。 卫明诚站在书房门口?,见状, 凝目看着她问:“怎么了?” 谢茉朝卫明诚悻悻一笑,什?么都没说, 抿紧唇, 匆匆钻入卧室。 顿了两秒, 卫明诚抬步跟进卧室,就见谢茉正在翻捡行李箱,还问:“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谢茉几?不可察地僵了僵,起身把卫明诚推出卧室, 轻声软语赶人:“你先出去,不许偷看。” 卫明诚低眼端详,只见她眼神飘忽, 双颊微红, 静默片刻, 到底颔首转身, 在堂屋门口?的椅子上坐下。 静坐片会儿,谢茉便从卧室出来, 并不看迎接他投过去的视线, 避开他伸出的长腿, 贴着门框跨出堂屋。 卫明诚起身。 谢茉闻声回头, 神情微妙的尴尬, 咬了咬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最后眸色一定?,说:“我去洗点东西。” 卫明诚脱口?:“我来吧。” 谢茉一狠心?, 扬了扬攥着的拳头,边缘露出一点白色布料,快刀斩乱麻般道:“不用。我自己洗就行,你不大?方便。” 卫明诚没再说什?么,若有所思地重新坐下。 月亮高挂天?边,清冷的光辉倾洒,将大?地映照得透亮。 水声停歇,谢茉把手里物什?晾在绳上时,藉由月光,卫明诚看清巴掌大?的那块布料是什?么。 瞳仁凝固少?顷,他长长吐出口?气。 卫明诚站起身,迎面撞上进屋的谢茉。两人视线相接,互相凝视一会儿,他低声说:“我去厨房给你冲碗红糖水。” 谢茉一怔,尴尬的红晕由耳尖漫延至耳垂。 卫明诚和她擦肩,侧头口?吻柔和地叮嘱:“你先坐下歇会。” 他深深看她一眼,看不出情绪,这?视线虽轻飘飘,却把她那句到口?的“不用”压了回去。 谢茉乖乖点头:“哦。” 卫明诚径直去了厨房,谢茉端坐在椅子上,垂眼怔怔盯着自己莹润纤长的手指。 她左手攥住右手手指滑动摩挲,又换右手攥住左手手指滑动摩挲。 回来几?轮,抬头朝门外望去,厨房门口?,一道斜长的暗影时隐时现。 尴尬,歉意?。 可也不能否认,她心?底是暗暗舒了口?气的。 她并非厌恶抗拒男女?情事,且因?从未经?历过,也心?存好奇,可要迈过这?道门槛,她心?理准备尚还不足。 可,对于一个谨慎慢热的人来说,太快了。 她很满意?,至少?目前?为止,她很满意?卫明诚,她只是需要一个缓冲期,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按部就班”在她看来是一个美?德词汇,脱轨或加快进程都会令她不安。 若没有姨妈打搅,她自我调节一会儿,一闭眼不去乱想,成既定?事实之?后,便也不必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但总少?了点什?么…… 谢茉斟酌用词,是毫无踌躇的心?态,是全心?全意?的投入,是双方旗鼓相当的渴求。 谢茉抿了抿唇,从椅子里站起来,踱步到了书房,走到书架前?,慢慢移动脚步览视着书籍。 从头走到尾,谢茉停驻,随手取出一本书。 谢茉前?世爱买纸质书,她喜欢感受手指和纸张摩擦时的质感,喜欢听书页翻动间的窸窣声响,书本真切压在手心?,也更容易让她获得“在学习”、“在进步”的满足感。 后世生活节奏快,体现在文字上便是常常一句话便成一段,行间距还特宽。 而这?时代出版的文字却大?相径庭,兴许现在人更有耐心?的缘故,一段文字多数得有几?百字,密密麻麻,挤挤挨挨,一个分神便会丢了读到的节点,还得费神一行行的找,这?也是为什?么老一辈的人读书时习惯手指跟着眼睛在文字下划动。 谢茉这?会儿心?浮气躁,读了两句跑了两回神,索性合上书塞回原位置,又蹲下身浏览起最底层的书籍。 这?边书籍相对陈旧,有一些甚至用报纸做了封皮,谢茉随机抽出了一本,翻开读了读。 这?一读便读了进去。 “先把红糖水喝了再看书。”一道醇厚温和的嗓音忽然响在头顶,谢茉手一顿,合上书就要站起来。 可她起猛了,眼前?一黑,脚步一个踉跄,人朝前?栽去。 卫明诚拉住她,乌黑浓密的眉一凝,从她手里抽出书,顺手将之搁在书桌上。 “怎么不坐椅子上看?” 说着,卫明诚把椅子提到谢茉脚边,见人坐下,又把军绿色搪瓷茶杯放置在谢茉眼前?。 谢茉直愣愣瞅着那只指骨分明的手。 卫明诚叮嘱:“微微烫口?,留心?。” “……哦。” 棕红的糖水在灯光下泛起微小的涟漪,一圈又一圈,从最中央向两人方向涤荡。 谢茉用力闭合双眼,接过茶杯浅啜了两口?,这?红糖水入口?只觉得甜丝丝的,回味绵长,因?而她便道:“谢谢,很好喝。” 卫明诚说:“家里红糖不多了,不够喝再去买,糖票若是不够用,给我说,我去想办法。” 瞟见谢茉眼神中掠过的疑惑,卫明诚主动解释:“以前?发下的各类票都散给家里人口?多的战友了。” 谢茉笑道:“嗯,挺好的,过期不用也是浪费。” 方才?俩人清点家里钱票时,谢茉便有所猜测,以卫明诚的工资水平大?致可估量出他能拿的各类票有多少?,铁盒子里面那些明显少?了。 谢茉又记起今天?来围观的人群里有几?个孩子,其中两个身上的衣服都小了,甚至裤子膝盖处还有补丁。 这?边住的都是营长、团长,工资和各种票应该和卫明诚差不多,或更多,该是不存在钱不够用的情况,所以,只能是缺票,买不着布。 家里人口?多,各种消耗大?,尤其孩子长得快,调皮的孩子也费衣服,干部们?领票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家里需求增长的速度。 铁盒子里比布票更少?的是工业券,它比糖票、布票更难得,是按照工资配比发放的,生活中方方面面却又离不得工业券,因?为购买锅碗瓢盆、鞋子、雨伞、毛巾、牙膏牙刷……等都需要工业券。 “上个月我不在,票让政委领了,塞给我一张自行车票。”卫明诚说,“正巧咱们?如今用得上。” 谢茉莞儿:“嗯。” 稍停顿一下,他继续说:“下月起,我把票都拿回来,由你处理。” 谢茉大?力点头表示赞同:“好。” 谢茉一口?一口?把甜滋滋的糖水喝完,探手把印有“为人民服务”的茶缸放到书桌上,眼尾余光瞥见旁边的书,一道灵光闪过,谢茉恍然大?悟。 头先那本书她之?所以读不进去,是因?为书里面内容像政治教科书,后面这?本一读便投入进去,是因?为它是一本小说,这?时代即便是小说放在后世也多数被归为严肃文学,其笔力、构思,全不是后世网络小说、甚至纸质出版物可比拟的。 不过……谢茉略一回想内容,嗯,传递出的思想恰是目前?正受大?肆批判的。 怪不得这?书要包书皮,还煞有其事在上面写了个伟光正的书名。 她转手捞过书册,抬眼笑睨着卫明诚,葱白食指点着书皮上的几?个遒劲刚锐大?字:“弄虚作假。” 接着,信手翻了翻书页,抿唇一笑,做出结论:“满书资本主义腐朽思想。” 卫明诚眉眼低垂,注视着谢茉,低笑道:“我很赞同爸的一句话,‘学习前?辈,质疑前?辈,超越前?辈’,放在这?里便是‘了解资本主义、质疑资本主义、超越资本主语’,知己知彼,才?能想出克敌制胜的法子。” “带着批判的眼光去看这?些书,更能坚定?我们?现今走的道路。” 谢茉起身走到卫明诚眼前?,把书拍到他胸前?,似笑非笑道:“强词多里。” 言罢,她微微扬起脸,两人鼻息相闻,红糖的甜香在两人鼻端缭绕。 “老实交代,还有多少?这?样的书?”笑意?爬上谢茉眼尾,她说,“我要一本一本检查过后,再一齐给你定?罪。” 卫明诚喉间滚出一声低哑的笑,他说:“好。悉听尊便。” 谢茉抽回书,转身出了书房,走进卧室。 卧室里的床铺已经?铺好,军绿色的被褥上覆了一层凉席,凉席一角放着折叠整齐的薄毯。 谢茉瞄一眼并排而放的枕头,眉心?应激一跳。 想想她有姨妈护体,又抛开所有不必要地情绪,干脆利落地跨步上床。 这?一回,谢茉却怎么都读不进去。 烦躁地揉了揉脸,一抬头,卫明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察觉到卫明诚眼神投射过来,谢茉心?头莫名一紧,脚指头不由地蜷了蜷,而后故作坦荡地把书合上放在枕头边,摊开薄毯盖住肚子,侧身朝里躺下。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然后身旁床铺微陷。 隔着巴掌宽的一段距离,谢茉也能清晰感知到旁边男人身上传来的火力。 “啪嗒。” 屋里陷入黑暗。 安静的令人不由地放轻呼吸。 谢茉屏息。 没两秒,心?头无端生出些微不爽快。 过了短暂的几?个呼吸,谢茉剧然翻身攀附在卫明诚手臂上。 清甜微暖的吐息一口?口?咬上卫明诚脖颈,他呼吸一窒,下一瞬猛然翻身把谢茉压在身下。 滚烫的男性气息浪潮似的卷席而来,淹没了谢茉所有感官。 男人着了火般的鼻息喷洒在她耳后,重重嘬吻两口?,嘶哑声音道:“不是来例假了?” “来例假你就要躲我吗?”谢茉伸手抱住他宽阔的肩背,顿了顿,她喃喃,“再说,来例假就不能亲热了吗?” 谢茉手下肌肉明显一僵,转瞬,她的双唇便被裹住。 没一会儿,一双粗糙的大?手从她上衣下摆摸索,一寸寸往上探…… 第046章 昏暗中?, 一轻一重两道呼吸彼此急促纠缠。 谢茉紧紧闭上眼,心跳顶到嗓子眼,微微仰起头, 用牙齿轻轻磨了磨他下唇。 身上山一样压着的男人停顿一息后,更猛烈地回攻起来, 追逐她的舌, 噬咬她的唇, 肆意又?温柔。 谢茉几?乎被他夺走所有呼吸。 他的掌心指腹有茧,沙沙的糙,触摸在肌肤上,勾起她潜藏心底最深的颤栗。 谢茉探出的手微颤, 抚触上他结实紧绷的腹肌,流连几?圈,学着他一路摸索上滑, 手心摁揉在他鼓凸的胸肌上, 澎湃强劲的心跳震得她身子微微抖索。 身上的手掌越来越用力, 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倏地, 他抽出探入她衣底的手,一把掐住她纤细腰肢, 将人圈进自己怀里。 起伏的曲线, 跳动的肌肉, 紧紧地相贴, 没?有一丝缝隙。 他将她一整个?笼罩住。 强壮坚硬, 纤娜柔软。 铺天盖地的吞噬感和压迫感袭来,谢茉心头一阵悸动, 她侧头避开持续的唇舌交缠,呢喃呓语:“我?快不能喘息了……” 卫明诚把脸埋在谢茉肩窝里, 深深地、长长地嗅闻了一口,喘息相对平稳后,他又?偏头去啜吻她脸颊、鼻尖、眉心、耳垂…… 他低头,滚烫的唇在她脖颈来回擦,继而啄吻,最后轻啃……周遭气息愈来愈热,愈来愈潮湿,终于,谢茉忍不住嘤咛出声。 听见这黏黏腻腻的一声轻吟,谢茉自己倒怔住了。 肩膀蓦然一痛,谢茉回神,卫明诚正在啃咬她肩头,一双手还跃跃欲试上卷她衣摆…… 沸腾的脑海仿佛降下一场冰雨。 谢茉理智归位,她咬咬唇按住卫明诚手臂:“不能再继续了……” 话罢,她扭动身体想挣脱,大腿突地擦过?一根火热。 卫明诚霎时僵住,一动不敢动。 谢茉趁机一骨碌翻出他怀抱,贴上墙根,背对着他说:“我?要?睡觉了。” 好一会儿,传来一声粗噶的“嗯”声。 谢茉闭上眼,努力驱逐脑内杂念,强迫自己数星星入睡。 她不记得是怎么入睡的,只记得卫明诚又?靠过?来亲了亲她额头,再之?后,她便沉进更深的黑甜梦乡,全完感知?不到外界事物了。 谢茉睡觉了,可卫明诚却辗转反侧,体内躁动的火力不断翻滚涌动,不见丝毫消减的迹象。 卫明诚不自觉撑起身体,偏头注视着身旁这张安恬的睡颜。 月光静静穿窗斜照入屋内,静静流淌在地,映亮谢茉莹白的脸颊,连她轻颤的眼睫,亦清晰可辨。 蓦地,睡梦中?的谢茉不太安稳起来,眉头微微蹙起,嘴唇轻启,发出很轻很浅很娇气的哼哼声,猫崽撒娇似的。 卫明诚伸出胳膊,动作轻柔地把谢茉搂紧怀里。 触手皮肤微凉滑腻,跟玉似的。 可能感受到他掌心臂弯的火热温度,谢茉扭动几?下,蹭出他怀抱,却把他胳膊牢牢搂在胸前。 绵柔软弹…… 卫明诚嗓子一噎,半晌才重重吁出口气。 他别开视线,可谢茉在方才的扭动间把身上的薄毯搓到大腿处,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细腰。 宽松裤带卡住臀胯,露出一指宽的白色内裤,丰腴的臀肉把布料撑出一道饱满的圆弧。 因是侧卧,腰臀腿曲线暴露无遗,蜿蜒起伏,似九曲湾道,引人遐思、入胜。 卫明诚定定凝视了半晌儿。 心头将息未息的焰火复燃,烧得愈发旺盛,向身体各个?地方蔓延,上下攀爬。 他低头看?了看?某处昂扬,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 他一向自持定力,擅长自我?调控,但眼下的情?况却让他有些无从着手……有些念头,如脱缰的野马,压根不受他管制。 现在的谢茉与他,就像一杯甘冽的清泉之?于跋涉在沙漠中?的干渴旅徒。 卫明诚抬手捏了捏眉心。 细微的刺痛感让他迷陷的情?绪稍稍抽离。 他一点点把手臂从谢茉怀抱里拔出来,而后轻手轻脚下床,去到书?房揣上烟和火柴,走到院子一角,从烟盒中?夹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烟雾又?徐徐从口鼻冒出,缭绕消散,好似身体里的燥热也随之?减褪些许。 一支烟抽完,又?点燃一支。 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姿态从容不少。 卫明诚静静看着猩红的烟头向上燃烧,过?了一会儿,才放在嘴边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稀薄如纱。 他没?什么烟瘾,只有在心情不好或者应酬的时候会抽烟,应酬时不论,一个?人派遣情?绪时,他通常抽半根就会捻灭烟头,极偶尔地会抽完一根。 抽到第?二根,这还是头一次。 慢腾腾抽完第?二根,卫明诚把烟和火柴放回书?房,然后掉头去对面卧室拿了身干净衣物,取水去了洗澡间,把身上沾染的烟味,淡淡的汗味,和心头最后一丝躁意全部用凉水冲走。 打理好自己回卧室,卫明诚发现谢茉换了个?姿势,她仰面平躺在床上,但薄毯彻底被她压在身下了。 卫明诚的目光被她裸露的肌肤吸引,第?一时间产生的并不是遐思绮念,而是担忧,即便如今已入夏,可夜晚气温不高,毫无遮盖的睡一觉很大可能会着凉,更何况她还例假来了。 他疾步上前,扯过?薄毯把她腰腹一下全盖住。 卫明诚检查一番,翻身上床。 刚要?躺下,就见她双腿蹬踹几?下,两条小腿便露了出来。 卫明诚摇头失笑,又?把薄毯覆上她小腿。 然而,他刚躺下没?一阵儿,正酝酿着睡意,旁边那道纤柔的身体又?挨蹭了过?来,一手霸道地抱住他手臂,一手紧紧勾住他脖颈,比之?上次更加变本加厉。 卫明诚无奈低眼。 她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正挂了抹浅笑。 这便罢了,可她活动间,把本就宽敞的旧衣衣领拉扯得更大,他眼尾余光不经意觑见一点细腻腴白的肉,那是她胸前山峦压着他臂膀上挤出来的一团丰盈。 卫明诚身形一滞,继而叹息。 ……看?来今夜是睡不好了。 *** 第?二天一大早,强大的生物钟即将唤醒谢茉时,她耳畔隐隐绰绰听人说“时间还早,再睡会”之?类的话,惰性一起,她本能顺从让自己最舒服的选项。 于是,谢茉再次睡了过?去。 这次入睡较浅,脑袋里时不时划过?某个?念头,忽然一个?瞬间,谢茉全然清醒,她要?去换姨妈巾。 等坐起来,谢茉恍然,这个?时代还买不着卫生巾,直到八零年?卫生巾才引入国内市场,还有好些年?呢,谢茉欲哭无泪。 重新换过?掖在月经带中?的纸,谢茉的睡意也全跑了,她洗漱好进屋,后知?后觉发现卫明诚不在。 记得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听见卫明诚似乎说过?要?去食堂带饭回来一起吃,谢茉这会完全清醒了,可那就话在她记忆中?似实似虚,像梦一样朦胧。 正在她思索分辨时,卫明诚提着几?个?铝制饭盒进了堂屋。 “咦?你去食堂打饭了?” 卫明诚把饭盒摆在桌子上,说:“嗯,我?带了鲜肉馄饨和油条。” 他把椅子来到桌边,又?说:“食堂饭菜种类还算丰富,回头可以去看?看?,有喜欢的就打一份回来尝尝。” 谢茉应了声在他旁边坐下。 小馄饨皮擀得极薄,跟纸片似的,包裹着半个?手指肚大小的肉团,肉虽不多,但味道确是鲜美,馄饨皮更绝,挂着汤汁,一抿便在舌尖化开。 又?一粒馄饨入口,谢茉不禁享受地微微眯眼。 她用余光往旁边瞥一眼,眼睛微睁说:“你馄饨里有小葱花,我?里面没?有。” 卫明诚“嗯”了一声,咽下口里的食物,很随意自然地说:“你不爱吃葱花,我?便没?让师傅加。” 谢茉举在半空的手忽然顿住,好一会儿,她微微点头:“嗯。” 她还以为隐藏的很好,没?想到却被卫明诚轻易识破了。 谢茉的确不爱吃葱花,从小就是。可孤儿院的经历告诉她,她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尤其是挑食,更不被允许,一个?孤儿挑食只会让人下意识反感,所以,她从来都不说,即便后来她有能力挑拣吃喝了,也从跟人说起过?这些真?实想法,因为没?有必要?,旁人不会在意,甚至还会觉得你矫情?,而在意的人,即便你不说,他也会留意到,并记在心里,就如现在的卫明诚。 心口热气氤氲。 谢茉埋头扒拉了口馄饨,状似无恙地叹道:“这馄饨真?好吃。” 卫明诚侧目,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脸,眸中?略泛起一丝笑:“你喜欢就好。” 顿了顿,他关心问道:“有没?有不舒服?” “什么不舒服?”谢茉不解反问,直到看?见卫明诚面上闪过?的不自在,她恍然,“还行。就是缺精神。” 还有点缺心眼……她果然是每逢姨妈笨三分。 “那过?会儿消消食,再躺回去睡一觉。”卫明诚说。 “嗯。”谢茉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我?今天想去镇上转转,买点糖块,晚上你下班回来,咱们一起去周围送喜糖,给邻居们正式打声招呼。这件事不好拖。” 卫明诚不放心:“你一个?人可以吗?” 谢茉笑吟吟睨他一眼:“怎么不可以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卫明诚吃完早餐,转身去了书?房,不一会儿捏了一张出来,递给谢茉说:“这是去镇上的大致草图路线。” 谢茉惊喜:“谢谢哈,你真?厉害。” 一路从堂屋把卫明诚送到院门口,谢茉面上笑容就没?落下来过?。 卫明诚用网兜拎着饭盒,含笑低声说:“晚上我?带饭回来。” 谢茉瞟一眼他眼睑下的青影,心虚错开眼,踮起脚飞快地在他唇角亲了一口:“辛苦你了。” 亲完,赶忙把人推出门,紧接着又?是“嘭”地一声,挡住那道从头顶沉沉压来的视线。 低低哑哑的笑声却穿门而过?,咬上她耳朵。 第047章 回笼觉醒来, 日头已上三?竿。 谢茉先跑了一趟厕所,她经期除了身体虚一些,倒不影响正常活动, 她有一个大学?室友,每回经期都疼得在床上打滚, 止疼药都不管用, 第一次见到时, 谢茉颇受震动,也是从那起?,她深切理解了为什么经期还?有个“例假”的别称,对不少数量的女性同胞来说, 经期下?床都困难,更?遑论出门做活工作。 在这个时代,来了月经的女性可以获得三?天的休假, 谢茉深深心疼后世血崩不离工作岗位的自己和其他姐妹们。 重?新洗过脸擦好润肤油, 谢茉回卧室对着大衣柜上的镜子, 扎了个凸显高颅顶的马尾, 外围用一条蓝底碎花手?绢系一个蝴蝶结装饰,效果类似日后流行的大肠发圈。 然后, 她换上白衬衫黑长裤, 照照镜子, 清丽活泼, 亭亭玉立。 谢茉冲镜子里的姑娘弯眼?一笑, 揣上钱包和卫明诚画就的简易路线图,出门在屋檐下?摘下?塑料编织提篮, 便出了门。 一路上遇到人,谢茉扫视观察, 发现在众多?老土布裁剪的衣服堆里,她这一身当真很时髦,特别是她脚上那双白色球鞋。 路上人大多?穿布鞋,且鞋帮上补丁摞补丁。 谢茉甚至还?看到有人穿草编鞋,也有少部分?人穿军绿色胶底、帆布鞋面的解放鞋。 即便二十一世纪,乡村和大城市间?也有着天渊之别,谢茉早有准备,倒不太惊讶,只?暗暗盘算回头要买去解放鞋和布鞋,前者耐穿耐磨,后者舒服透气,都比白球鞋适合当下?环境。 白球鞋在到处土路的乡下?穿不干净,且如今年月特殊,从众才能少惹是非。 谢茉一点点调试自己,适配、融入本?地生活。 谢茉出门除了买糖之外,就是给章明月打电话报平安。 部队内部有电话,但一般不让家属使用,幸而?镇上设了邮电所。 邮电所并不是每个公社乡镇都有,只?有人口密集的大公社、大乡镇,才会配备这样的设置。 邮电所的设立,一是直接承接从省里分?派下?来的邮件,避免绕一回县城,节省邮递员脚力。二是设立了电报机、电话机,方便百姓通信、通话。 谢茉踏进邮电所大门,只?见里面青砖铺地,打扫得清爽干净。 一个身穿墨绿制服的工作人员坐在柜台后,头发灰白参半,瞧着年纪不小?了。他见到谢茉抬头,扫了一圈,笑问:“同志,要发报还?打电话。” 谢茉笑道:“打电话。” 老师傅抽出一张纸,推给谢茉:“来,先填表。” 谢茉一怔,这个年代打个电话还?要填表? 接过纸页,谢茉把表格大致浏览一遍,只?见上面要写上自己姓名和接电话人姓名、所在单位等。 念及章明月现在该在单位,谢茉填写了章明月单位信息。 老师傅接过,一打眼?表格脱口一声夸赞:“好字!” 一个乡镇每年的高中毕业生没几个,这几年的毕业生比文盲强不了多?少,多?少人狗爬字还?写不明白,手?里这笔字却颇有章法,已有小?成之象,老师傅自幼酷爱书法见了难免惊喜。 谢茉微笑谦虚几句:“您过誉了,瞧您样子,您才是此中行家。” 老师傅一脸开怀摆手?:“算不上,我年幼时在书香人家做书童,跟着先生练过几年大字罢了。” 他似乎还?想讲古,但动了动嘴唇,还?是忍住了。 谢茉了然,这是个见过世面,沁润过书香的老先生,不过她也不去追问,只?含笑说:“那等过年,我一定得跟您求幅对联。” 老师傅朗声一笑,应承道:“行。只?要你能看上眼?。” 老师傅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拨号,人工转机……由于?线路紧张的缘故,等话筒另一边传来章明月熟悉的声音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谢茉雀跃不已,余光瞥见老师傅背着手?,慢悠悠溜达到了门口。 谢茉会心一笑,是个有分?寸会体谅的高情商老人家。 “茉茉!”章明月语调比平日高了两个度,欣喜之情通过电流淌入谢茉心窝。 谢茉立即回神?:“妈妈,我是茉茉。” “那边环境怎么样?还?习惯吗?生活有没有哪里不方便?”章明月一叠声问道。 谢茉没有一味报喜不报忧,但总体陈述偏乐观:“还?可以。军属区挨着镇子,这边有农贸市场、供销社,一应生活物品购买都挺方便。就是离县城稍远些,要两个多?小?时车程。” “院子不大不小?,屋子三?大间?,还?有东西厢房,院子里有一口压水井,取用水十分?方便,水质也好,甘冽清甜,家里有柴火灶、煤球炉……部队每月发放柴碳……各类票券都够用……” 谢茉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章明月听得认真专注,时不时提问两句,听见章明月问周围军属好不好相处,谢茉抿了抿唇,使用了春秋笔法,一些“忧”说出来是为打消章明月忧虑,一些“忧”讲出来便是纯属添堵,再者,田红梅的事本?也没什么大不了。 “昨天到家属区,见到一群热心嫂子婶娘们,邻居还给我们送了吃食。”谢茉笑声明快。 章明月略略放下心:“那便好,远亲不如近邻。” “嗯。该是不难相处。”谢茉说,“我待会儿挂了电话就去供销社买糖果,明诚下?班后我俩一家家上门送喜糖,跟邻居们打声招呼。” 章明月十分?赞同:“茉茉考虑的周到。” 母女俩就喜糖数量和包装讨论了一番,章明月又跟谢茉简略说了说白国栋等人案子的进展。 接任谢济民的新市长已抵达靖市,办理交接事宜之际,还?在敦促办理白国栋一案,其中赵嫂子已被相关部门带走,谁都不清楚具体去了哪里,反正再见她的机会几乎没了。 袁向红又被陆陆续续举报了几个罪名,省城的袁老爷子曾尝试捞人,不仅无功而?返,还?差点引火上身,最终只?能大义灭亲和袁向红划清界限,至于?袁向红她爸和继母,早就对外放话说就当没生过这女儿。 “她之后又通过公安同志要求见你,都被我挡了回去。”章明月口吻冷淡。 谢茉笑说:“本?就是陌生人,有什么好见的。” 章明月:“如今外头风声鹤唳,好在我跟你爸过两天也要离开。再是如何乌烟瘴气,我们也挨不着了。” 没过两分?钟,章明月便被同事喊走,谢茉抓紧机会给她讲了具体地址,又关怀了她跟谢济民身体几句,依依不舍挂了电话。 谢茉走到门口,问以手?遮阳的老师:“那边报纸可以随便看吗?” 邮电所靠墙放着报刊架子,行行列列摆满报纸。 老师傅笑道:“看吧,随便看。” 谢茉便走过去粗粗翻了一遍,有国家级的报纸、省报、地区办的报纸,内容都是又红又专,字里行间?充斥着昂扬激情。 这么一对比,家里报纸包裹的几本?书应该立即烧掉,化成锅底灰,不过若是真把那些书烧掉,卫明诚脸色也得变成锅底灰。 还?是得找个更?妥善的地方存放,万一有人来家,兴起?翻书看,不好解释还?是小?事,若被利用或宣扬出去,必定影响俩人前程。 谢茉放下?报纸,跟老师傅道谢告辞。 这一通电话,打了七分?多?钟,花去谢茉十四块钱,虽然心疼不已,但能亲耳听到章明月的声音,亲口给章明月保平安安抚她,谢茉便也觉得值了。 路过农贸市场,谢茉本?想买点菜带回家,但这个年代没冰箱,蔬菜、特别是肉不好久存,如今家家户户只?买当天的菜,最多?过一夜,谢茉忖了忖今明两日的事项规划,便歇了带菜回去的心。 没走一会儿,谢茉便远远瞧见供销社的门市部。 门市部门口挺宽敞,外头面积瞧着不小?,可跟后世的超市还?是没法比较,一眼?望到头。 这年头物资紧张,镇上供销社的货品种类和款式都没法跟县城的百货商店比,更?没法和市里、省里的百货大楼比。 谢茉逛过靖市的百货大楼,眼?前的供销社与?之相比,上品种类实在少得可怜,她还?想买一罐麦乳精,着实异想天开了,这里甚至连奶糖都只?有一种。 谢茉只?能暗叹口气,对售货员说:“称三?斤奶糖、五斤水果糖。” 不是她吝啬不愿多?要贵价的奶糖,那一小?堆奶糖全部称起?来兴许都不够三?斤。 “怎么买这么多?啊。”售货员瞪眼?,瞧谢茉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军属,倒不是担心她付不起?账,“吃不完可要化了啊。” 谢茉笑笑:“不是自己吃,送礼用的。” 她笑容明快,话语柔和,售货员没再说什么,利落给她称好,打包。 谢茉趁机问售货员包装油纸和压在上面的粉色纸去哪里买,售货员直接抽出几张递给她。 谢茉道谢,从未包装的奶糖里抓了一把递给她,笑盈盈道:“谢谢,请你吃我喜糖。” 售货员一怔,笑着接了。 谢茉提着沉甸甸的菜篮子往回走,心里感?叹这年头连糖纸都用作思想宣传的工具。 奶糖工厂名是“**食品厂”,硬糖包装纸上印有“老三?篇万岁”、“打倒美帝,打倒苏修”字样。 谢茉内心啧啧,念着杏子香糖、苹果香糖、香蕉糖、草莓硬糖的数量,估量怎么拆分?…… “您是卫营长爱人吧?”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谢茉回头,便瞧见一个面容姣好,身姿窈窕的女人,正笑盈盈看向她。 第048章 谢茉疑惑笑问:“你是?” 女人朝谢茉迈步, 笑吟吟自我介绍:“我叫顾青青,吴解放是咱们军区营长?,我是他爱人。” 顾青青?想必便是李驾驶员口中的顾嫂子?吧, 比她跟卫明诚早结婚没几天,也是刚来军区的军属。 谢茉也笑着说:“我叫谢茉。” 说着, 谢茉不?动声色拿眼从头打?量顾青青, 两条乌油油的麻花辫, 杏眼桃腮,皮肤虽不?甚白皙,但红润有光泽,穿着一件红色布拉吉, 整个人瞧着青春明朗。 比昨日见过的大多军属都洋气。 部队提干升级别,是干部们靠着战场搏杀,流血流汗, 保家卫国拼出来的, 但和卫明诚不?一样的是, 军区许多干部都是农村兵, 苦出身,因而妻子?也多是从农村来的, 斜襟大褂、脑后盘髻, 好一些的穿碎花衬衫土灰裤子?, 最明显是面色, 多是土黄干涸。 顾青青手里还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她见谢茉视线低垂,便主动解释:“这是我侄女小妞妞, 妞妞叫阿姨。” 小妞妞瘦瘦小小,头发枯黄, 不?过身上衣服干净整洁,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占了半张脸,怯生生躲在顾青青腿后:“……阿姨。” 谢茉弯腰摸了摸小妞妞的脑袋,从提篮里抓出一颗奶糖,剥开糖纸凑到小妞妞嘴边,笑眯眯道?:“小妞妞乖,阿姨请你吃糖。” 小妞妞嘴里一咂摸出甜味,就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张嘴一口把?糖含进去。 如今物?资匮乏,但凡是个吃的,孩子?们都想尝尝,更别提糖这种平日少见的金贵零嘴。 谢茉知道?多数孩子?很少吃到糖,更少见奶糖,所以?把?供销社奶糖包圆了。在她看来,糖块而已算不?上什么。不?过这个年代的人少吃“甜”味,鲜少有人不?爱“甜”,与?和后世那种对甜品最好的评价是“不?太?甜”的状况截然?不?同。 谢茉起身前,又抓了几块奶糖塞进小妞妞的兜兜里。 顾青青轻轻拍了拍小妞妞,说:“快谢谢阿姨。” 顾青青嘴上催促道?谢,但却未把?几块奶糖看在眼里,笑得很客套,很公式化,眼底还暗搓搓闪过一丝优越感。 奶糖算是什么好东西,再过二三十年,哪有人还稀罕这种老式糖块,巧克力、**软糖、跳跳糖、棒棒糖……这些才流行呢。 是的,顾青青从新世纪初重?生而来的。 她之?所以?叫住谢茉,目的并非单纯打?招呼,而是想跟谢茉套近乎。 口里含着奶糖的小妞妞冲谢茉露出个甜丝丝的笑:“谢谢阿姨。” 谢茉又摸了摸她脑袋,便和顾青青一齐朝军属区走。 两人边走边聊,谢茉大致了解了些他们家情况。 吴解放吴营长?自小父母双亡,由相依为命的长?兄抚养长?大,十几岁时兄长?托关系把?他送进兵营,一路血汗淬炼,他在部队提干升级,扎下根,兄长?却在进山时遇上暴雨天,不?慎从高出跌下,头部磕在石头上,当场毙亡,嫂子?扔下三个孩子?,当月便弃家改嫁。 吴营长?回去给兄长?治丧,在村里人牵线搭桥之?下,和顾青青相亲领证,而后将顾青青和三个侄子?侄女带回军区。 谢茉不?知如何评价,只安慰道?:“会越来越好。” “是。”顾青青一脸自信开朗,“肯定?的。” 如果?吴解放不?能越混越好,那她干嘛要上赶着嫁给他,替人带孩子?。 她爸是村里支书,哥哥在公社上班,姐姐嫁给县城屠宰场主任,自己还捞了个临时工,吃上了商品粮,顾家在他们十里八村都数得着。 因而前世时,二十岁的顾青青一听家里给他相看了一个二十八九岁,还带了三个拖油瓶的二婚男人,当即就不?乐意了,拗不?过家里人去见了一面,也是全程冷着脸。 她本?就觉得当兵的男人粗鲁没文化,更爱跟村里知青聊天,尤其沿海来的那个男知青,能说会道?,高大英俊,没多久他们俩人便搅和在了一起,偷偷尝了禁果?,她珠胎暗结,在村里风言风语下,两人结了婚,也过了一阵蜜里调油的日子?,可高考一恢复,丈夫考入大学便再也没回来。 之?后她带着孩子?结婚再离婚,最后去了城里给人当住家保姆,低声下气一辈子?,一手拉拔大的孩子?也不?争气,读书不?成,早早出了校园混社会,染上赌博的毛病,输光她所有积蓄不?说,在她生病住院时没来瞅一眼,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的她,不?禁再一次想起她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她却记得清清楚楚,她妈当时心疼地摸着她粗糙皲裂的双手,叹息道?:“当年你要是听了家里的话,老老实?实?跟吴解放结婚,当上官太?太?,现在哪里还用受这份苦。” 顾青青想了半晌才记起吴解放是谁,至于长?相早就忘了。 “吴解放他侄子?回来给他爸上坟,在酒桌上说起吴解放如今级别,那是他们军区数得着的人物?,说他遇上贵人了,以?后还会往上升,指不?定?再过几年就入中央了。” 顾青青听了五味杂陈,肠胃翻搅得生疼,嘴上死撑着说都是命,却不?敢再想她妈的话。 可此后,她却忍不住打探吴解放的消息,应了她妈妈的话,吴解放果?然?越来越发达。 越了解,顾青青越没法放下。 顾青青无数次从午夜梦回中醒来,后悔当初走错了路,选错了人。渐渐地,这变成了她一块无法对人言说的心病。 伴着病房里浑浊难闻的气味,和隔床不?时发出的痛嚎,顾青青睡着了,一睁眼,重?生到了二十岁这年,家里人正轮番上阵劝说她去和吴解放相亲。 顾青青狂喜,勉强镇定?后,她一口应下。 之?后她和吴解放相亲,郑重?其事告诉他:“我会把?小妞妞兄妹三人视为己出。” 在后面跟三个孩子?相处时,做过保姆的她自是处处仔细妥帖,吴解放果?然?满意她。 吴解放曾结过一次婚,不?过妻子?难产,一尸两命。再一次结婚,他对妻子?最主要要求便是细心会照顾孩子?。 住进军属区,顾青青才真正明白上一世,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在“流血更比流汗重?”的指导思想下,部队待遇比工人待遇更好,她姐夫所在的屠宰场已是难得有油水的单位,也没法和这边比,只说工业券,他姐夫一个月拿不?了两张,可吴解放能领五张回来,这不?,她刚来不?足一月,已替自己从头到脚置办了一身。 重?活一世的她,可不?会再亏待自己。 吴解放人耿直,没花花肠子?,可不?免呆板无趣了些,不?过没关系,这样的男人好哄,而且她嫁给他主要图的是他富贵前程。 而顾青青主动与?谢茉套近乎,原因也在“富贵前程”这四个字上。 回忆她妈对吴解放“贵人”零星描述,顾青青怀疑卫明诚便是那个日后会上央视一套新闻联播的贵人,因为来自京里、年龄还比吴解放小的只有卫明诚。 可让顾青青不?解的是,她明明记得她妈说过这贵人一生未婚,那时她还不?敢相信,那么大的官,居然?从来没结过婚,这事太?稀奇了。 偷瞄一眼谢茉,顾青青暗忖,难道?是她记错了? 然?而,不?论如何,现在跟谢茉套套近乎总没坏处,一步步接触,先获取好感,再建立友谊,获取信任,然?后一点点把?谢茉拢在手心里。 顾青青对此很有信心,她见识过之?后的花花世界,更多了几十年的人生阅历,拿捏个小丫头还不?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顾青青有意拉进和谢茉的距离,便说:“我一见着你就觉投缘,咱们撇开男人们别‘嫂子?’、‘弟妹’的称呼了,咱们论咱们的,你以?后叫我青青,我就叫你茉茉,成不?成?” 谢茉虽对她的自来熟略不?适应,但比起“嫂子?”一类标签性的称呼,她的确更喜欢被?称呼名字,于是她便笑道?:“叫谢茉也行。” 顾青青当即笑滋滋叫了声“茉茉”,谢茉朝她笑了笑。 “茉茉。”顾青青凑近谢茉半步,一脸小姐妹分享八卦的模样,“你和卫营长?怎么认识的?” 谢茉没对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八卦感情隐私的癖好,唇角笑容落了三分,简短回道?:“相亲。” 做保姆的经?历让顾青青颇会看人脸色,见谢茉冷淡起来,她立刻刹住口,又跟谢茉说起军属区和镇上的情况来,比方说,食堂饭菜如何,哪时哪点去农贸市场能买到新鲜菜肉,供销社星期几会上新货……等等,对初来乍到的谢茉来说,满满干货。 这一通信息分享,倒是把?谢茉心底浮起那丝不?喜冲散了。 走进军属区,一株两个成年人合抱粗的梧桐树荫下,凑堆坐着五六个军属,她们手里都没闲着,择菜的择菜、纳鞋底的纳鞋底。 几人此刻都停了手里伙计,看向一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没人发现谢茉三人。 “……那还有假,我两只眼睛都瞧见了,卫营长?拿着铝饭盒进的家门,不?是去食堂打?饭,还能去了哪里?” “小媳妇昨天才来,家里没菜,去食堂打?饭正常,咋滴,来了咱们军区,还不?兴人吃饭啦?” “可她干嘛让卫营长?打?饭回来,不?能自己去食堂吃?懒婆娘,当自己是娇小姐呢?” 谢茉仔细打?量了两眼说这话的中年妇女,发现她和田红梅有几分相像,顿时了悟,这便是杨营长?的爱人,田嫂子?。 第049章 有个军属面朝谢茉三人, 不经意瞭见被她们嚼在嘴里?的正主?,赶紧使?眼色提醒。 有人提醒,说人闲话磕牙的众人才发现, 不知什么时候,谢茉已站到她们身后几步外?。 田嫂子自也瞧着?了谢茉, 可她完全没说人小话被当场抓包的尴尬, 反而在对上谢茉目光时, 翻了一个白眼,待扫见顾青青,眼珠子一转,说得更大声了:“唉, 这是吴营长家的小顾吧,同样的新嫁娘,同样刚来咱军区, 人可不是一般的勤快。” “买菜、烧饭、带孩子, 样样不落, 都做得有模有样, 旁的不说,你就看小妞妞大军小军兄妹仨, 每天穿得干净齐整, 这不光得上心还得勤拾掇, 小顾啊, 真?是能干得没边儿了, 咱军区年轻媳妇里?头一份。” “吴营长娶了小顾这样的好媳妇,真?是有福气。” 其他军属面露赞同。 这个时代?普遍对好女人的要求便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 把?男人一家子伺候得舒舒服服。 “这女人呐,不管是城里?的, 还是农村的,肚里?装了多少文化,还是得勤快贤惠才行,才能家里?家外?一把?抓,让男人安心在外?头做事。” 田嫂子看着?谢茉,就差把?“说你呢”三个字刻额头上了。 卫明?诚媳妇一瞧就是读过书的文化人,部队里?农民兵多,家属文化水平有限,甚至不识字,田嫂子只识得几个大字,没少被文化人俯视、为?难。 “要是把?那干有文化,不会做活的娶回去,还得伺候这个娇小姐,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旁边军属们面面相觑,她们都来自农村,身上有属于农村的“土腥气”,去县城百货商店逛逛都会被人翻白眼瞧不起,对文化人不免又艳羡又敌视,现下,她们就算清楚田嫂子故意针对谢茉,但对田嫂子的话却再赞成不过。 文化人怎么了,可没她们勤快,干活利索。 在找心理平衡这块,军属们有志一同。 虽不像田嫂子表现得那般明?显,但军属们扫向谢茉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估量、挑拣。 见状,田嫂子愈发得意,伸指朝上指了指枝叶咬合严密的梧桐树,朝谢茉讥讽道?:“咱们军区是好梧桐,可不是谁都能当金凤凰。” 谢茉微一挑眉,神情严肃起来:“刚才远远就瞧见嫂子们说得亲热,我还寻思过来听个热闹,可如?今我却是不敢再听下去了。” “什么娇小姐、什么金凤凰,听嫂子们话里?的意思是都想当这金凤凰呢?”谢茉眉目沉凝,“我知道?嫂子们不爱读报,对中央指导思想了解不深,但咱们是军属,是要给?老百姓做表率的,思想学习必须跟进。” “和我丈夫一样,各位嫂子的丈夫们都是战场上挨过枪子,面对面和敌人拼过刺刀,侥幸在枪林弹雨里?立功生还,嫂子们该当知道?如?今的好日?子都是流血换来的。” “不提咱们得丈夫流血拼命,便是为?了推翻压在咱们老百姓身上的那些个‘娇小姐’、‘金凤凰’,只说实际的,各位作为?军属,来咱们军区时间都比我长,应该明?白作为?军人,作为?部队干部,政治思想的重要性。” “咱们因他们来了军区,事业上他们自去拼搏挣前程,咱们决不能给?拖后腿,各位可都是直系亲属,若是出了问题,可是一定会连累他们的。” “啥?什么‘娇小姐’、‘金凤凰’的俺可从没说过。”一个军属猛地一拍大腿,急着?撇清,“俺就听了一耳朵,还没听明?白。” “就是!” “就是!咱可没插嘴掺和……” 谢茉见众人一听说会连累自家男人,顿时急了,哪还记得掂量谢茉,都忙不迭朝谢茉表清白。 谢茉伸手压了压,笑着?安抚:“我明?白,嫂子们兴许没那意思,但要谨记,祸从口出啊,思想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杨家的最爱嚼舌根,整日?里?挑三拨四。” “人卫营长爱人头一回来,歇个一天半天的怎么了,咋个让男人打了一回饭就说人懒婆娘呢。” “是呢,田嫂子怕不是侄女没嫁成卫营长,就逮着?人爱人嘀咕吧。” “以后田嫂子再说什么,俺可不敢信了。心里?嘴里?都没谱,净会连累人。” 田嫂子见众人把?矛头指向自己,都懵了。 昨日?梅梅被这小媳妇撅回来,她还忖量是梅梅面皮薄,一个小姑娘罢了,能多难对付。 她今儿一大早出门买菜,瞧见隔壁卫明?诚拎铝饭盒去食堂打饭,想想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自家男人,田嫂子一早晨气不顺,做饭时摔铲子砸碗的,差点和杨建国吵吵起来。对着?绕腿要吃的儿子们,她到底没忍住一人拍了一巴掌,小的那个嚎得她耳朵疼。 一整天不顺当。 要是隔壁的小媳妇勤快些,便没有后续一连串麻烦,都怪她。 她咋那好命呢,自己蒙头睡大觉,男人打饭伺候到嘴边。 她顶讨厌这样的懒婆娘,咋和大家不一样呢,哪家女人不是勤劳贤惠,照顾一大家子吃喝穿戴,偏偏她要被男人捧着?、哄着?、供着?,可凸显出她能耐大了。 是以,将才凑堆闲磕牙,忍不住以逼视嫌恶口吻讲了,事实上,颇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但她下意识不愿承认,所以说起来愈发口无遮拦。 不成想,小媳妇叭叭一顿连哄带吓,这些人当场反水,一个个开始声讨起她来。 田嫂子几眼了,重重拍了两个响亮的巴掌,气急败坏:“不要胡说八道?,我说的明?明?是你懒,一副千金小姐做派。” 谢茉脸直接冷了:“嫂子,旧时的千金小姐之所以被人诟病,最关键的是她们吃喝花用都是从劳苦大众身上剥削来的,我的吃穿花用都是我父母、我自己、我丈夫一分一分血汗挣来的,我光明?正大。” 说罢,她尖刺一收,憋屈地叹了口气:“我离开父母,辞了工作,愿意跟卫明?诚来咱们军区,是因为?敬佩他投身部队,报效国家,流血流汗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是因为?听说咱们军区军属友善热情,我即便初来乍到,在嫂子们的帮助下也会很快融入这个大家庭,但田嫂子你见我第二天,就硬往我身上安这么大罪名?,我承担不起,咱们去找领导评评理,我得讨个公正的说法。” 谢茉一脸严肃,环视一圈说:“嫂子们,今天这些话你们都听见了,要是回头领导问起来,麻烦你们去给?我做个证。” 哪怕新时代?了,有些人对“官”仍存着?不可磨灭的惧怕,田嫂子便是,一听见领导,她心里?先怂了。 谢茉把?众人都扯了进来,有人田嫂子抱着?类似想法,或怕麻烦、被牵累的,便笑着?打圆场:“哎呦,咱们女人家拌两句嘴的事,说过就忘,没人当真?,就不用惊动领导了吧?” “是啊,这点事怎地值当惊动领导?” “领导一个个都忙,忙得都是大事,哪来时间精力给?咱们断官司。” 见谢茉始终冷脸不松口,就有那心眼活泛的,转头劝田嫂子:“你也是有口无心,一时嘴快,才说岔了话,不过说了就是说了,赶紧给?小谢赔个不是,这事也就过去了。” 众人都想尽快甩脱这个麻烦,纷纷劝起田嫂子:“对!本就是你在背后说道?人,道?歉也是应该的。” “去到领导面前你也不占理,那领导能对你对你男人有好印象?” “对啊,你男人要是知道?你在外?给?他惹事,还不得跟你干架?” 脑子最快那军属,一招致命:“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是小事。你男人给?领导留下坏印象,那以后……” 田嫂子越听心越虚,尤其想到自己会影响丈夫前途,顿时缩了缩脖子。可她还盘算着?胡搅蛮缠,企图蒙混过去,但眼见谢茉挪步要离开,心头一慌,脱口而出:“小谢,是嫂子说错话了,你别跟嫂子计较。” 说完,田嫂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是向这个跟自己侄女一般大的小年轻低头了! 一时,窘迫羞耻得满脸紫红。 硬生生忍住原地跳脚的冲动。 谢茉微微颔首,旋即压低声音说:“在场的大家伙当然不会外?传嫂子的不当言论,但要是以后你再‘心直口快’,被人抓住不放拿来做杨营长的文章,往他头上扣帽子……” 田嫂子是传统女人,男人大如?天,想象了一下谢茉未尽之言,后背激起一层冷汗。 见田嫂子脸都白了,谢茉用一副诚心规劝的口吻说:“嫂子,你长我良多,该是比我更明?白‘饭可以乱吃,话不能瞎说’的道?理,不懂的、不了解的事,宁可闭嘴。您说,是吧?” 田嫂子胸口大幅度起伏,深吸一口气,挤出个假笑说:“是、是。” 说罢,不等谢茉反应,便拎起小板凳急匆匆走了。 她要憋屈死了。 再不走,她怕再说出什么递把?柄的话。 哼,日?子长着?呢,她就不信抓不住这个懒婆娘的把?柄,走着?瞧! 如?此?想着?,田嫂子离开的步子却是更快了。 几个眨眼的功夫,田嫂子的身影便消失在众人视线内,谢茉敛回目光,朝其余人笑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也悠悠回家了。 瞧见谢茉袅袅婷婷的背影越来越远,留在原地的军属们互相递着?眼色,心里?且在嘀咕,小媳妇年纪轻轻,忒地厉害。 十分讶异。 委实是这小媳妇长得漂漂亮亮,见人先笑三分,叫人不自觉想亲近。 瞧着?落落大方?,温和明?朗,板起脸却很唬人,说话一套套的,跟领导平日?讲的那些话大差不差,训话似的,让人心里?发怵。 不论如?何,是个厉害人,往后相处时要多留心了,切不能平白得罪。 怎么说呢,绝大多数人都是欺软怕硬,趋利避害的,初初接触的时候,如?果你抹不开面子息事宁人的退让,便会给?人留下好欺负的印象,日?后伸爪子挑衅的会越来越多,若在一开始便让人感?到扎手,再想找茬便会多顾忌几分。 这也是谢茉非要强摁田嫂子低头的原因。 回到家,谢茉取了干净的纸匆忙跑进厕所。 洗干净手,谢茉回到堂屋,把?塑料提篮里?的糖块和包装纸拿出来放在饭桌上,又去行李箱里?翻出自靖市带来的喜糖,花花绿绿的糖果堆满了桌。 中午凑合吃了顿饼干,稍歇了一会儿,便把?糖果分派包裹好,最后包装纸不够用,谢茉只能去书房拿了报纸凑数,幸好充当喜庆元素的红纸没短缺。 卫明?诚带了好几个饭盒回来,一进家门,看见谢茉便问:“感?觉怎么样?还好吧?” 边说,边仔细分辨谢茉脸色。 虽从未和异性谈论过月经的话题,但她和卫明?诚是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稍一思忖,谢茉便把?她月经情况大致叙述了一遍:“来之前的几天脾气可能会暴躁,莫名?情绪低落等。来之后,前几天腰腹大腿会酸麻,旁的倒还好。” 说清楚,一来免去他过度担心,二来为?将来可能受月经影响的情绪化提前预防。 见她面颊红润,卫明?诚“嗯”了一声,放下心来:“你这些天多休息。有活叫我来做就行。” 谢茉甜滋滋地点点头:“嗯。” 卫明?诚低笑两声,这才注意到饭桌上成堆的纸包。 谢茉扬眉:“怎么样,都是我包,一下午的成果,我厉害吧。” 卫明?诚笑:“嗯。” 谢茉眼珠儿一转,说:“那你是不是该好好夸一夸我?” 卫明?诚琢磨一下,须臾垂头,探出一手抚上谢茉的唇角,轻轻摩擦了两下,然后弯下脖颈,印下虔诚的一吻。 “辛苦你了。”他说。 第050章 谢茉有些猝不及防。 她怔忪两秒, 轻吸一口?气,傍晚的风熏染晚霞的柔情,灌入她肺腑, 暖弯了她眉眼唇角。 “你是不是预谋已久?” 谢茉歪头笑睨着?卫明诚,伸出芊芊食指, 不轻不重地, 一点一点地戳在他胸口?。 她的眸色澄澈如潭, 透着?不容闪避的质询,这份质询里又掺杂了几缕生动的狡黠,令人?不忍亦无?心生出反抗或撒谎的念头。 卫明诚静默一瞬,不由?地低笑。 他垂首, 再次轻触了一下谢茉的唇,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嗯。”语调不紧不慢,颇有股引人?入胜的韵味。 两人?鼻尖若即若离, 呼吸可闻, 谢茉禁不住微微上?撩眼皮。 四道?视线纠缠, 谢茉眼瞳已化为两汪波光粼粼的清泉, 流淌着?得逞又满意的笑,像一只?乘胜归来?的猫, 半眯着?眼, 享受臣服者的亲昵讨好?。 卫明诚无?声凝视着?她, 鼻息喷在她脸上?, 潮潮热热的痒。 外头夕色扑进房间?, 弥漫在俩人?周身,无?端端生出几分暧昧和旖旎。 卫明诚眸色愈发深邃, 像望不到边际的漩涡,胸起伏加剧, 似再按耐不住它的鼓噪,他探出一只?手扣住谢茉的后脑,缓缓俯身…… 谢茉睫毛一垂,配合地仰着?脸,迎接卫明诚有些轻缓克制,却挑起心尖酥痒的吻。 肢体、肌肤的碰触,尤其这般极致亲密的唇舌缠绵,最能感受彼此情绪、感受,通过这个?温柔的吻,谢茉清晰感知到,卫明诚臌胀漫溢的喜爱、汹涌的克制、难以言喻的珍惜…… 谢茉纤长浓密似鸦羽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纤细颈子绷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手指不自觉地揪紧卫明诚衣衫下摆,在温存的动作中逐渐找回自己?的节奏,眼皮微卷,裂出一线细缝,在睫毛和碎发的掩映下,她窥见卫明诚近在咫尺的眉眼、鼻梁。 湿漉漉,且慢慢滚烫的呼吸让谢茉头脑缺氧似的昏沉。 软糯水润的唇瓣稍稍和卫明诚的错开,谢茉鼻尖擦着?卫明诚下颌,急促喘息。 鬓边发被汗渍洇得半干半湿,脸颊因呼吸不畅,以及情动晕开一圈靡丽的红。 谢茉平缓须臾,眼睫一掀,闯入眼帘的便?是卫明诚那俊挺的鼻梁,以及它投在一侧脸上?山脊般的浅淡影子,突然涌上?一股冲动,踮脚探头,快速咬了一口?卫明诚鼻头,在卫明诚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安全抽身站稳,嘴角严密密地抿着?,只?弧度往上?弯起。 眼中洋溢着?明晃晃的“招惹”。 卫明诚怔了一瞬,眼色越发乌沉,像是缭绕浓雾湿气的山涧密林。 他捏住谢茉精巧的下巴,把她整个?身子箍在怀里。 唇舌抵压下来?,热度惊人?,烫得谢茉打了个?激灵。 “咕噜、咕噜。” 两声肚饿的鸣叫突兀响起,划破愈渐浓稠的气氛。 谢茉怔了好?几秒才醒过神,是她肚子在叫。 卫明诚松开他的唇,虚虚圈着?谢茉,温存地亲了亲她额头,末了挺直肩背,眉心起了一道?浅纹,低声问:“中午吃了什么?” 谢茉嘴唇动了动,飘出两个?字:“饼干。” 卫明诚低垂的目光里立时逸出不赞同。 眉间?浅痕又深了两分。 “镇上?有饭馆,怎么没在那吃?”卫明诚声音乍听平常,细辨之下却含着?不明显的责备。 谢茉盯着?卫明诚目光的压力辩解:“当?时不饿,再说……我真没觉得饿,是肚子自作主张……” 下午沉迷手工,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谢茉着?实感受到了饥饿带来?的轻微绞痛,因而说话底气不足。 之所以没在镇上?多转,是因为她要赶回家换纸,虽然她月经量不多,但她总担心侧漏。 镇上?也有公厕,但卫生条件太差,百米外都能闻见味。谢茉路过时,实在没勇气进去考察,便?屏息小跑过去了。 现在显然不太合适说这话题。 而且,当?下无?论说什么,听上?去都像狡辩。一个?不缺钱票的成年,总有法子填饱自己?肚子。 她是真没在意。 饿一顿而已,不管是小时候在孤儿院抢不过旁人?半夜饿醒,还是上?班后懒得做饭自我安慰全当?减肥,谢茉已经习惯了。 可卫明诚的反应,让她局促心虚,可心间?却堆积起一缕缕暖流。有人?在意你的一饮一食,被人?这般关?怀的滋味,自从奶奶去世,谢茉又一次感受到了。 卫明诚俯身把饭盒盖子一一打开,朝谢茉招呼道?:“过来?坐,别?继续饿着?,饭菜我直接从食堂拎回来的,现在吃正好?。” 语气里多了几丝无?奈,显然卫明诚那她没辙,谢茉已从中听出纵容妥协的意味。 谢茉上齿微微咬了咬下唇。 卫明诚既已给出台阶,谢茉也不拿乔,在卫明诚提过来的小木椅上坐下。 两荤一素,三?大盒米饭,两荤是肉末茄子、豆角炒肉片,一素是丝瓜炒蛋。不仅量大,每道?菜的味道?都很不错,和国?营饭店大师傅的手艺虽有差距,但却差不了多少,且食材品质极佳,便?也不足了。 尤其那道?清淡却不失菜品本味的丝瓜炒蛋最合谢茉胃口?。 闷头吃了半晌儿,辘辘饥肠被抚慰好?,谢茉拿眼尾余光压了一眼旁边的卫明诚,低垂下眼睑,不动声色探出一只?脚,用鞋尖抵上?卫明诚的鞋尖,然后一点点用力,直到卫明诚偏头看来?,谢茉朝他歪斜,软声问:“还计较呢?” 话带着?她温热清甜的气息,贴着?他耳畔吹荡开来?。 她眼中覆着?晏晏浅笑,眼波摇曳,几根发丝挂在她鼻头,不时飘舞摩挲她的脸颊、她的唇、她的眉目。 卫明诚目光幽微了一息,转瞬便?扬了扬眉梢,目光在她眉目如画的面上?流连一圈,低笑道?:“你多吃点,我便?不计较了。” 谢茉笑容愈盛,脚踝一动,蹴了卫明诚鞋子一下,不讲理地娇蛮道?:“气性真大。” 卫明诚哑然失笑,也不去反驳,而是转了个?话题:“我去问了你工作的事?,有几个?岗位可选。” 随即,卫明诚说了教师,还有其他几个?文字性、事?务性的文职,忖了忖,他建议道?:“我认为你可以在家休息一段时间?,熟悉熟悉这边的生活,按照你喜好?把家里布置布置,待安稳妥当?了再从容去就职。还能趁机深入了解各个?工作具体情况,以便?日后选择。” 谢茉思量少顷便?认同了卫明诚的建议。 算起来?她已经好?多年没给自己?放长假了,大学时,每个?寒暑假她要去勤工俭学,赚取下一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工作成为社畜后,更没了自由?,每年的法定节假日本就少得可怜不说,还施行调休制度,出去玩人?山人?海比上?班还累,家里蹲那点假期压根也补不回被糟心工作压榨干的元气。 穿来?后的这一个?月更是变本加厉,不仅要一周六天上?班,还得警惕侵害、设法脱困…… 她的确累了,心身俱疲。 一个?有悠闲自在不缺钱票的长假便?是此时最佳抚慰良药。 “那便?效仿你,休息一个?月。”谢茉笑道?。 卫明诚颔首:“这些只?是军区现有的工作岗位,镇上?那边你若有看上?的岗位,也能去争取。”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军区大多数嫂子们都没工作,我提这并非要你效仿她们,全副身心扑在这家上?,而是说,万一这些工作不符合你设想,不要违心将就,先安心呆在家,慢慢再找新岗位就是。我的工资够咱们俩用。” 谢茉心里蓦地柔软。 他懂她,所以不劝她做全职主妇;他在乎她,所以里里外外考量,怕她委屈,怕她逞强,怕她脸皮薄不自在。 谢茉笑意盈盈颔首:“嗯。”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若被人?掐住经济命脉,必会十分被动,甚至受人?摆布,对个?人?如此,对国?家亦是如此。 虽然他信任卫明诚的为人?,但人?能自己?赚工资,腰杆子不自主就硬,这是一个?人?的底气,况且离开工作岗位,思维见识也逐步跟不上?时代,与社会脱节。 可卫明诚的心意她实领了。 忽然,谢茉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片递到卫明诚嘴边:“张嘴。” 卫明诚愣了愣,缓了一会儿,还是依言张嘴咬住这块肉。 他慢腾腾咀嚼,咽下。 谢茉见状,又夹起一块全瘦肉挨向卫明诚唇边。 这回没用谢茉言语,卫明诚便?张开了嘴。 岂料,谢茉却缩回了手,一边送进自己?嘴里,一边挑眉觑了卫明诚一眼,微微瘪嘴娇哼:“本来?想再奖喂你几块,可一想到饭前你对我撂下的冷脸,这筷子就自动拐了弯。” 叫她开心了有肉吃,叫她不开心了只?能眼睁睁瞧肉溜走。 哼哼! 她蛮不讲理翻回账了。 卫明诚哭笑不得,瞥见她眼底狡黠灵动的光,他清楚她在跟自己?闹着?顽,可他不能不为自己?辩解,如若不然,总感觉假生气会演变成真别?扭。 “我只?是担心你饥饿伤了脾胃。”卫明诚认真解释,“不是故意摆脸色。” 战场上?,物资紧缺,他体会过挨饿的滋味,肚腹翻搅抽疼,十分难熬,他自然不希望谢茉体味,且饥一顿饱一顿容易引起肠胃不适。 他在担心她的身体,一着?急不免带出两份严肃。 “哦。”谢茉使劲压住几欲叛变的嘴角,说,“可你给我冷脸是事?实。” 卫明诚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 “想想该怎么做吧。”怕再呆下去露馅,谢茉一说完便?气咻咻离开饭桌,不出所料,她一转身,抿直的唇角霎时崩裂,不由?自主往上?飞翘。 谢茉唇角在面对卫明诚、背对卫明诚之间?绷绷裂裂,终于,在两人?一起出门,去给各位邻居们送喜糖打招呼之际有了突破。 在一个?避人?的大树后,卫明诚轻轻拉住谢茉,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物什。 谢茉耷眼定睛一瞧,竟是一块硬糖,还是她最爱的草莓味。 她攒了攒,眼中掠过一丝兴味。 就见,卫明诚竹节似的手指灵巧地将糖纸剥开,捻出粉色糖果抵达谢茉唇边。 谢茉抬眼看向卫明诚。 卫明诚微微弓腰,贴近她耳郭,低声道?:“赔罪。” 可能是压低嗓音的缘故,这两个?逸出喉间?时便?带了撩拨的哑意。 谢茉身形凝了凝,瞥一眼卫明诚,片时错开视线,垂下头,低掩睫羽,迟滞一息,唇瓣开合,轻轻将那颗糖抿进嘴里。 带了草莓味的甜香在嘴里化开,谢茉悄无?声息抬眼,却不偏不倚跌入卫明诚那双蓄满笑意的深邃眼眸中。 谢茉心头禁不住一漾。 50-60 第051章 糖块在舌尖卷了?两卷, 谢茉含混轻声?哼了?哼。 她嗓音被糖块漫出的丝丝甜裹着,听起?来仿似撒娇。 不知不觉间,眸底已沁满细碎笑意, 在天光下,似繁星坠落, 潋滟璀璨。 两人并肩走出几步, 谢茉倏然轻扯一下卫明诚小指, 迎上?他低垂的黑眸,声?音软绵绵道:“我以后也会好?好?吃饭的。” 一双水润的眼睛,眨巴眨巴,看上?去格外乖顺, 在先前无理还硬耍小性子比称之下,愈发令人心软。 卫明诚从?喉间逸出一声?很?闷的笑:“好?。” 谢茉展颜一笑,伸手替卫明诚抻了?抻本就平整的衣角。 拐出自家?小院所属巷道, 两人边走上?一条硬实的土路, 旁边杂草旺盛, 紫色、白色、黄色的小花点缀其中, 颇有几分乡间野趣的意味。 谢茉想起?前世每每跟奶奶去附近乡镇赶大?集,便要走几里这般的乡间土路, 那时瘦瘦小小的她却从?来不觉路远忒累, 因为赶集是她当时为数不多爱凑的热闹, 而且集市一个月只有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开三次, 奶奶也不会次次都带她去。 集市里摆满各色物品, 最?吸引谢茉的便是各种小吃,小馄饨、牛肉拉面、小笼包、炸苏果、撒子……那味道, 十多年过去了?,只剩下一个“好?吃”的模糊印象, 但赶集路上?那份雀跃期待的心情,她却记忆犹新。 自从?奶奶去世,她去了?大?城市读书、工作?,已经许久没去赶大?集了?。 七十年代?的乡镇,周边应该会定期开大?型集市的,她想去见识一下。 起?了?念头便再?也按捺不住,谢茉偏头兴冲冲问?卫明诚:“咱们军属区附近有定期集市吗?” “有。就在镇上?大?桥两边。”卫明诚问?,“想去赶集?” 谢茉小鸡啄米点头,双眼亮晶晶地问?:“下一个大?集哪天开?” 卫明诚想了?想,说:“就在我休息那天。” 谢茉握拳,轻轻一挥,笑道:“咱们那天一起?去赶集呀。” 卫明诚立即应下,而是顿了?一秒后问?:“不去县城逛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自行车?” 谢茉摇摇头,坚定地说:“去赶集。集市每月才?那么?几回,但县城哪天都能去。” 思忖片时,谢茉转而又道:“再?说,买自行车的事也不急,咱们家?到镇上?各处都不远,只去县城用得上?骑车,可日常吃用物什镇上?都能买到,偶然才?去次县城,为这买一辆新自行车不值当,况且家?里那辆我也能骑。” 卫明诚神情里流露着明显的不赞同,低声?反驳:“你能用得上?就值当。” “再?说,”卫明诚拧了?拧眉,“家?里那辆车坐高,车架大?,你骑着会不舒服。” 谢茉抬手扶上?卫明诚小臂,轻轻摇晃两下,嗔道:“笨呢,我去县城必要和你一起?的,到时候你骑车,我坐后座,这样不就行了??” 眼波如水,一缕光在其中漂荡。 卫明诚心头一颤,下意识抓住她柔嫩的手,薄唇阖动,压出一个低低沙沙的“嗯”字。 谢茉挑眉一笑,抽回手指。 “如果往后确实觉得不方便,再?买也不晚。”谢茉故作?豪气道,“反正咱们手里不缺钱票。” 卫明诚眉宇舒展:“嗯。” 谢茉笑容敛了?敛,朝卫明诚靠了?靠,压低声?音说:“咱家?只我们俩,倘使一人一辆自行车岂不是过于打眼了??” “而且,如今我初来军区,本就引人注目,最?好?先低调一阵儿。” 这个年代?没有手机电脑,八卦便是最?平常的娱乐活动,再?加上?这时的人几乎没边界感,综合起?来说,谁家?多吃一顿肉,都会被拿出来说嘴,第二天保管传得周围人全知道。自行车在当下好?比后世高档汽车,添置一辆,可不得被嚼十天半个月的,这般沸沸汤汤的情势,谢茉躲还来不及。 她可没忘,而今最?讲究“枪打出头鸟”,况且,哪怕为人行事本本分分,不知何时亦会招致小人暗里觊觎,一如之前的谢济民。一辆崭新自行车势必会让某些人嫉妒,那么?也不能排除有人会将这份嫉妒转化为举报,即便她跟卫明诚清白光明,不怕调查问?话,但癞·**掉鞋上?,虽伤不着人,但膈应人。 总而言之,当今世道,低调才?是王道。 这层顾虑谢茉本不想讲,但忖度一会儿,还是说了?。 低调生?活得益最多的人便是身为部队干部的卫明诚,四舍五入一下,她拒绝便利自己的自行车也是顾忌着他。 虽夫妻一体,但那是对外,他们两人之间,她的付出甚至牺牲当然要摊给他看,可不能默默奉献。 卫明诚深如黑夜的眸子定定凝视她一顺,而后缓缓划开,敛目掩住眸中情绪。少顷,他薄唇轻动,心绪不明地“嗯”了?一声?。 空着的那只手却勾住她掌心,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谢茉微微弯了?弯眉目,轻松地说起?下一个话题:“我今天去镇上?供销社,人虽然多,但却没我想象中的挤。” 读过的年代?文在描述供销社时脱不开两个要素:人满为患、黑脸售货员。 谢茉今儿很?幸运,这两样都没碰见。 卫明诚随口问?:“想象中?” “人头攒动,挤不开身,踩脚,扯乱头发。”说着,谢茉便笑起?来,这些都是她书上?看来的。 卫明诚也低笑了?两声?。 谢茉侧脸和卫明诚对视一眼,又继续道:“我看着它摆设和靖市那边大?差不差,不过门脸比市区小,东西种类也少很?多,我买完糖,还想买一罐麦乳精来着,不过我在里面逛了?两圈都没见到,问?了?问?售货员,她说早卖完了?。” “想喝麦乳精?”卫明诚说,“回头我去弄两罐回来。” 顿了?顿,他又说:“要是想要什么?,这边又没有,你直接跟我说。” “嗯,好?的。”谢茉眼里就漫上?笑意,“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卫明诚垂眸注视着她,认真道:“你我之间本就不该客气。” 卫明诚口吻里透着不容反驳的霸道,怎么?说呢,谢茉不讨厌,反而为他袒露出的坚决、笃定动容。谢茉近距离感受了?一遭,霸总之所能纵横言情界多年不衰的原因。 “咔吧。” 谢茉咬碎舌头硬糖,碎片融化在口腔里,吞咽下肚,顺带也把卫明诚这句话咽进肚里。 谢茉眼睛细弯弯的笑着,像是因为甜味的漫延而感到愉悦似的。 “你说得对。”谢茉忍住笑,正色回应。 卫明诚提了?提唇,又把话题拐回去,给谢茉细细解释起?来:“咱们镇虽是周边人口最?密的大?镇,但终究比不上?县城、市区,因而镇上?供销社进货量便少,稀罕些的东西他们根本不会摆出来,内部就先消化完了?。” 谢茉恍然:“怪不得我瞧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咬着唇,眼珠儿动了?动,谢茉说:“我要跟这个售货员同志做朋友。” 这时候的人情味可比后世浓多了?,往后让她给自己留点好?东西,她能拒绝?要是供销社再?有什么?好?东西,她能不喊自己去买? 物资匮乏的年代?,能接触物资的单位福利总是上?好?的。 这售货员瞧着和她年龄相当,谢茉听见有人喊这售货员小林。她说和林售货员交朋友,不是全然功利,她买完糖去旁处柜台闲逛时,便瞅见林售货员对一身土布斜襟大?褂,明显出自农村的老奶奶弯腰耐心讲解,当时就对林售货员生?出好?感来。 年龄相当,欣赏对方秉性,哪怕没有售货员身份加持,谢茉也乐意去交这么?个朋友。 “再?说。”谢茉笑眯眯,“她收了?我们喜糖,怎么?能不算朋友呢。” 卫明诚笑道:“多交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嗯。”谢茉心情明朗,笑容便明媚非常,涌出的眼波尤其生?动,让人心尖意动。 “对了?。”心情愉快,分享欲就浓,谢茉又语调轻快地说,“我去邮电所打电话时,见到架子上?摆放了?很?多报纸,在那里工作?的老师傅说可以随意翻看,这点真是太棒了?。” “我翻过了?,有省报、区报……” 卫明诚含笑听着,不时插两句话,引着谢茉兴致勃勃讲述,说到尽兴处,还要伸手比划,待到离家?最?远的一处院落,两人方才?意犹未尽地打住,敲门递喜糖,顺带客套寒暄。 如此一一拜访完毕,直到日头坠入地平线,俩人才?进了?自家?院门。 在这期间,谢茉见到了?顾青青丈夫吴解放,不过却没见到他们那两个侄子。 吴解放长得倒是英武高大?,四方脸,皮肤黝黑,但浓眉大?眼,肩背笔挺,和娇美的顾青青站在一起?很?般配。 田嫂子见了?她眼神躲躲闪闪,谢茉全当没瞧见,若无其事般打招呼、问?候寒暄。 她原本便没事,是田嫂子生?事。 关?上?院门,谢茉在水盆里洗了?遍手,正用毛巾擦拭,卫明诚的低沉便从?头顶落下来:“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谢茉不解抬眼:“嗯?什么?事?” 卫明诚似在思索,稍顿了?一下,说:“感觉有几个嫂子不大?对劲。” 谢茉略一想便明了?,抬起?一只手屈指抵住下巴,笑问?:“怎么?不对劲了??” 卫明诚斟酌着找了?个贴切地形容:“对你貌似特别……热情。”其实,用讨好?更准确。 “嗯哼。” “所以能说说吗?”卫明诚再?次问?。 “我不讨人喜欢吗?” 卫明诚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的答案你知道。” 谢茉笑眯了?眼,继而慢悠悠地反问?:“所以,为什么?不能是因为嫂子们看我好?,和我投缘才?不自觉热情了?些,怎么?就非得发生?了?什么?才?让嫂子们对我另眼相待呢?” 卫明诚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问?了?,转身去卧室拿出换洗床单和两人昨日衣物,到压水井边揉搓起?来。 谢茉便搬了?椅子坐在阴凉下笑盈盈看着。 即便夫妻之间,也该小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这样既能给双方留下自我空间,也能因而保有一定神秘感、新鲜感。 彼此都曝露个一干二净,便少了?探询的乐趣,那多没劲。 *** 谢茉不知道,她先时提到的吴解放和顾青青夫妻俩正说她呢。 两个小侄子从?外头冲回家?便嚷嚷说镇上?今晚要放电影,闹着要去看,以往碰到这类情况,顾青青会下意识生?出不喜,这回她却是笑了?起?来,还给两个孩子帮起?腔来:“去看吧,也不远,难得放一次。” 待吴解放松口,顾青青又状似不经意般说:“卫营长爱人初来乍到和周边邻居还生?疏着,不如咱们主动些,待会顺路喊上?他们。” 吴解放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去问?问?。” 顾青青一脸喜色。 她一定尽力游说谢茉跟他们一起?去。 话说回来,她只昨天远远瞧了?卫营长侧影一眼,连人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 第052章 这年代洗衣凝露、洗衣液肯定?是没有的, 就连洗衣粉也很难买到。 家里倒是有肥皂,但这属于紧俏物资,部队每月发一条, 被放在洗澡间?的盒子里,用来洗发洗澡。 洗澡间?的肥皂和谢茉在谢家时用的牌子不同, 她昨天使用过后比对了一番, 结果是都不好?使, 一样烧手,搓擦时一样会掉渣渣。 体?验感不佳,但在当?前,能用上肥皂的人家已?经被认为?是“大户人家”了。 可哪怕卫明诚每月有肥皂供应, 用它来洗衣服还是太奢侈了。 所以,他洗衣服时使得是碱面,白?色粉末, 储存在罐头的玻璃瓶子中。 现在清水中撒入碱面, 等碱面彻底溶于水, 再把衣服泡进去揉搓。 他洗衣服特?别有秩序感, 比方说一件短袖,他会从衣领开始搓, 然后左边袖子、腋下, 右边袖子、腋下, 之后再回到中路, 从衣领到衣摆, 一寸寸把每一片衣料都搓洗到。 对有强迫症的人极其友好?。 谢茉看得津津有味。 自愿主动做家务的男人,在这个年月宛如凤毛麟角, 即便放在后世,数量亦有限。 她前世看过一些抱怨自家老爸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帖子, 老爸们给出的理由无?非是“男主外?女主内”那套,认为?家务活是专属女人的伙计,由此心安理得在家做翘脚大爷,他们年龄算下来可比卫明诚小,老爷似的大男子思想却根深蒂固。 这般境况之下,谢茉很难不用欣赏眼光去瞧绷紧肩颈手臂肌肉搓衣服的卫明诚。 “咕嘟、咕嘟。” 煤炉上蹲着的大肚吕壶嘴里吐出白?色袅袅烟雾。 谢茉目光从卫明诚身?上挪移到发声处,眼角余光瞟见卫明诚放下衣服甩手欲起身?的动作,赶忙站起来制止:“我来就行了。” “炉子和烧水壶都很烫,多留心。”卫明诚张望着叮嘱。 “嗯嗯,知道的。”谢茉笑睨了卫明诚一眼,好?笑嗔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谢茉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煤炉边上,提起烧水壶进了堂屋,把热水灌进暖水瓶,剩下的半壶热水则倒入桌脚旁的陶罐里。 陶罐敦实矮胖,可容两吕壶的水量,热水在罐子里晾两三个小时便成?凉白?开了。 早上她醒来时,卫明诚已?经把罐子灌满了,一个白?天过去,再加上他回家后一顿畅饮,只余下一个罐底。 把最后一滴热水倒尽,谢茉又去接了一壶坐在炉子上。 弯身?把煤炉底下的炉门下压,留了个韭菜叶儿宽的缝隙,起身?提起壶看一眼火眼,又用火筷子把最上头的蜂窝煤错了个身?位,眼孔堵上大半。 谢茉做这些都是为?了减缓火势,让煤球慢慢燃烧,延迟消耗。 新蹲的这壶水,到睡前便温了,正好?用来洗漱。 这煤炉昨晚便燃火了。 卫明诚傍晚烧火时顺便塞了颗蜂窝煤在灶膛,烧红后填到炉膛里,作为?引子。 今天的凉白?开便是用煤炉烧的。 卫明诚洗着衣服还分?了一半神关注谢茉,见她做得有模有样这才放下心,扬唇把最后一条裤子搓洗出来。 压水把衣服漂洗干净,卫明诚把衣服拎起来一抖,对折起来,攥在掌心,两手反方向一拧,一点点使力,直到再也拧不出一滴水,再把衣服抖开、抻平,搭到晾衣绳上。 待到拧床单时,他按照从上朝下的顺序拧着,谢茉忽然记起她以前在某个电视剧里看到男女主两人合力拧床单的画面,便走?了过去伸手捞起长条床单的一头,跃跃欲试道:“我也来帮忙,咱们合力更容易拧干。” 卫明诚微一挑眉尖,颔首。 谢茉认真?使劲拧了两圈,忽然发现卫明诚手腕并不翻转。 “干嘛不动?” 卫明诚低笑一声,在谢茉眼神威逼之下,轻咳一声委婉道:“你怎么使力都行,我在这边掌着。” 谢茉思考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卫明诚这是说自己力气小,接不住他的发力呢。 哼哼唧唧几?声,谢茉朝卫明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过,在力量不对等的前提下,他使力拧动的确有可能抻着自己。 谢茉不服气稍顺,趁卫明诚不留意,二话不说就开始猛然发力,弯腰扭转、下压。 卫明诚拿住床单的那一只手纹丝未动。 然而,谢茉愈挫愈勇,想方设法让卫明诚破功,变换角度、换手、声东击西、虚虚实实…… 卫明诚唇角含着笑,视线一直落在谢茉的脸上。 他太喜欢谢茉此时的神情了。 她的表情丰富生动,又好?懂有趣,表情的变幻出其不意、出乎想象,夕阳西下,她和绚烂云霞相映成?趣,生机盎然,活力蓬勃。 在谢茉抓着床单整个人转了圈,还是没能撼动卫明诚分?毫后,她便彻底放弃了。 可为?了面子计,所以,她虽然放弃了但绝不言败! 她从方才的圈圈受到启发,又转了一个圈后,停下动作自然而然地开启了个新话题:“这么转圈圈像不像在跳交谊舞?” 她抬起眼眸,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卫明诚,好?像他的答案对她举足轻重似的。 卫明诚绷住欲要上跑的唇角,为?谢茉颇具小心思的转移话题,他低垂眼睫掩藏好?眼中浮上的笑意,很配合地颔首回答:“像。” 谢茉很满意,卫明诚回了这话,说明“拧被单”事件已?经翻篇了。 不给卫明诚绕回去的机会,谢茉眨了眨那双清亮而坦荡的眼睛,问?:“你会跳交谊舞吗?”嗓音里透着明快。 谢茉的一缕鬓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半遮半掩了她狡黠眼神和流转的目光,如此反而让人愈发有贴近的欲·望。 卫明诚喉结滚了一下,低应了一声:“嗯。” 谢茉眉眼弯弯,嘴唇轻轻抿了抿,眉梢一扬,眼波里便渗入那么一点坏,她朝前挪了一步,上身?故意前倾,整个人似被笼罩在卫明诚怀里,撩起薄白?的眼皮,气息浅浅地问?:“可以教教我吗?” 卫明诚眼眸深沉如静水,探出空着的那只手攥住谢茉肩膀,薄唇张合,正要发声,忽然院门口传来推门的“吱呀”声响。 谢茉偏头去看,顾青青正抱着小妞妞一只脚踏进院门。 她跟卫明诚将才回来时只随手掩了院门,并没有堵上木插销。 不等主人家招呼,顾青青自顾自跨进院门,笑着打趣:“哟,两个人一起洗衣服呢?” 农村去旁人家串门子都是直接推门进去,讲究些的会在门口先喊两声再推门,不兴敲门。 顾青青上辈子虽去城里给人做过保姆,但她主要照料一个行动不便的独居老奶奶,为?了方便她随时满足对方需求,房门从不关,不必知会她直接推门而入。 由是,即便顾青青从后世重生而来,还是没养成?敲门的习惯。 她一双眼珠咕噜噜地,在谢茉那段被卫明诚大手把住的胳膊上乱转,没瞧见谢茉下意识蹙起的眉心,以及卫明诚绷直的嘴角。 谢茉抖掉卫明诚的手,牵了牵唇角,说:“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顾青青走?进几?步,说:“镇上今晚要放电影,我们来叫上你一起去凑凑热闹。” 说罢,她余光状似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卫明诚便别开了眼。浓厚睫毛之下,惊艳在她瞳仁中纷涌而出,逗留好?一会儿才褪散。 她敛着眸把小妞妞往上托了托,笑吟吟对卫明诚做自我介绍:“这就是卫营长吧,我叫顾青青,是吴解放爱人。” 卫明诚点头回应。 顾青青也不在意,转而劝说谢茉:“一起去呗,热闹着呢,错过这一回,下一次可不知道得等多久。” “我们家老吴和那两个皮猴就在路口等咱们呢,军属区这边家家户户都去了。” “咱们可得快点去,占个前排。” 谢茉抬眼看向卫明诚。 卫明诚:“随你心意。” 谢茉说:“那咱们就去看电影。” 她曾听奶奶讲述小时候看露天电影的情形,遗憾没亲眼见识过,如今有了机会,她自然不愿漏过机会。 吴解放两个侄子,吴大军、吴小军小哥俩等不及来催人时,谢茉正把军用水壶背身?上,关上院门,从挎包里掏出两个糖,在满脸焦急的小哥俩嘴里一人塞了一颗。 俩小家伙一愣,吃到甜味后忍不住眉开眼笑,撒欢似的飞奔向站在路口的吴解放,围着他叽叽喳喳。 卫明诚一手木椅一手小板凳,走?过去跟吴解放说话。 谢茉本来想带两个小板凳,但卫明诚说板凳坐的时间?长了会抻着腰。他自己无?所谓,坐两三个小时马扎板凳不会觉得累,且他个子高,坐椅子会挡住旁人视线。 顾青青的视线也在那把椅子上流连。 卫明诚跟谢茉说的话她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稍一转念便能补全内容。 时间?更前一点,她目睹了卫明诚和谢茉拧着衣服却几?乎搂在一起的情状,顾青青是谈过自由恋爱的人,谢茉和卫明诚之间?那种黏黏糊糊的排外?气氛她并不陌生。 顾青青清醒地知道她嫁给吴解放不图其他,她只看重他未来前程。 可见到那般氛围,她不免怅惘。 她第一个丈夫,那个抛妻弃子的知青,她的初恋,虽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人品秉性糟糕,但他却有一张能言会道、抹了蜜的嘴,一腔天马行空的浪漫情怀,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快乐的。 吴解放前程远大,没花花心思,但他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看不懂风情,撩不起情趣。 要是能把她第一任丈夫的优点移到吴解放身?上就好?了。 有前程,有情趣,会疼人…… 顾青青一愣,眼睛直直钉在卫明诚高大挺拔的背影上。 余光瞥见窈窕灵秀的谢茉,顾青青敛回思绪,心下暗叹,身?旁倒是有这般尽善尽美?的男人,可惜是别人的丈夫。 谢茉一扭头,看到顾青青一直盯着前面,她顺着顾青青视线望去,就见吴解放为?了躲两个调皮打闹的侄子避到卫明诚身?后,便以为?她在吴解放,笑了笑佯装未见。 顾青青滑开眼珠,仔细打量起谢茉。 谢茉边走?边不时逗小妞妞说话,察觉到顾青青灼灼目光,怔忪一瞬,不明所以问?:“怎么一直看我?我脸上有东西?” 说着,谢茉抬手擦了擦脸颊。 顾青青悻悻收回视线,调整一息,挂起笑脸,赞叹道:“看你怎地这么好?看,皮肤白?嫩嫩的,都能掐出水了。” 谢茉不在意笑笑,随口道:“你也好?看,是不是小妞妞?” 顾青青低头。 是啊,她比谢茉又差在哪里? 第053章 顾青青对卫明诚倒没啥觊觎的念头, 纯粹羡慕谢茉……和不平。 她是从这个年代走过来?的人?,自是清楚个人?作风问题的严肃性,普通人?搞破鞋尚且要被拉去游街批·斗, 部队思?想管理更严格,若她果真跟卫明诚有首尾, 不提卫明诚会有怎样不光彩下场, 她自己便会吃不了兜着走。 破坏军婚, 在几?十年后也是要上法庭的。 是以,顾青青根本不敢妄生?丝毫撬墙角的想法。 她这一世是要过好日子的,上辈子,她被知青丈夫抛弃后, 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挤兑,她要这些曾经?嘲笑她、看不起她的人?,往后余生?都只会仰望她、羡慕她。 这一切都要靠吴解放。 他们老家那里十数人?参军, 可混出头的只有吴解放, 其他人?要么销声匿迹, 要么转业到工厂保卫科, 最?后又全都倒在九十年代下岗浪潮下。 吴解放之所以能富贵两全,离不开卫明诚拉拔。 这可是他侄子亲口说的。 她上辈子过得?苦, 遭受太多不公, 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让她重来?一回。 于是, 她紧紧抓住吴解放, 这个她能触及到的条件最?好的男人?。 可, 还是远远不如谢茉命好。 人?丈夫注定?飞黄腾达,成为国家级的大人?物。前程远大不说, 他还相貌英俊,他还对妻子关怀备至。 谢茉咋这般好命呢。 可吴解放和卫明诚相比, 无论是外貌、能力、前程,甚至是生?活情趣都相距很远,明明她才是重生?的…… 她虽不如谢茉白皙精致,可也是老家那边十里八村有名?的一枝花,在这军属区更是甩开旁的军属一大截……除了谢茉。 可她却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谢茉不过高中文凭而已,在这个时代勉强称一句“有文化”,跟她几?十年阅历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可她的境遇偏偏无法与谢茉比拟。 老天爷还是偏心眼的,虽然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可有些人?的起点已是她终生?无法企及的终点。 说到重生?……啊——有没有可能谢茉也是重生?的呢? 毕竟,上一辈子卫明诚可是终身?未婚。 是不是和她一样,谢茉知道?几?十年后的发展,所以有预谋地攻克了卫明诚。 愈想愈坚定?这一揣测,顾青青忍不住侧眸微妙地瞥了一眼谢茉。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和谢茉便是天然同盟,日后有求于谢茉时,谢茉岂有不帮她的道?理? 要知道?,天然同盟反过来?理解便是互握把柄。 顾青青心里的不平郁愤减去大半,只暗暗忖量,以后找个没人?的地方?,不动声色试探试探谢茉。 小?妞妞口里衔着谢茉给的糖块,口水不自觉流到下巴颌,差点蹭到顾青青衣服上,顾青青不耐地拧了一下眉又立刻松开,刮了一下小?妞妞的鼻子,笑眯眯道?:“小?妞妞要把口水擦婶婶身?上,那婶婶可就不喜欢小?妞妞了。” 说着,她掏出手帕在小?妞妞下巴上撸了两把。 小?孩子的皮肤柔嫩,顾青青又没收力,帕子移开,谢茉便瞧见小?妞妞下巴颌周围的皮肤都红了。 这表明顾青青兴许确如她所说“不喜欢”小?妞妞,绝不是先时田嫂子她们夸赞的那般对侄子侄女上心。 “好婶婶”的形象在这一刻崩出了裂痕。 其实,从顾青青和大军小?军的穿着上也能窥见些许端倪。 作为新嫁娘,顾青青穿一身?新衣无可厚非,问题出在她脚上那双皮鞋上。 那双皮鞋谢茉在靖市的百货大楼见过一模一样的,圆头半高跟,很是时髦好看,放在几?十年后也不过时,因而价格也高,是普通样式皮鞋的两倍,谢茉不想出这风头,便没买,谁承想竟在顾青青脚上见着了。 再看大军小?军,他们小?哥俩穿着个跨栏背心和短裤,大军身?上只背心缝了几?处针,短裤上倒没补丁。小?军应该是穿了大军穿小?的衣服,不仅背心上有好几?处补丁,短裤屁股上也一边补了一个。 这么一对比,真的很让让人?信服顾青青视三个侄子侄女如己出。 这边小?妞妞瘪了瘪嘴却不敢哭,怯怯看向顾青青,小?小?声说:“小?妞妞乖乖,婶婶喜欢小?妞妞。” 乖顺得?让人?不忍心。 谢茉伸出手说:“你抱着半天胳膊都酸了吧,来?,我给你换换手。” 顾青青假假客气两句,把小?妞妞送进谢茉怀里,脸上的笑容这才真切了两分。 *** 在文化娱乐生?活贫瘠的年代,看一场不花钱的露天电影是日复日劳作里少有充满欢乐和激情的事儿,方?圆十几?里的人都往一个地方,俨然是一次极为喧嚣的盛会。 路上人陆陆续续多起来?,手里都拎着马扎板凳,一路伴着欢声笑语,吵吵闹闹。 谢茉他们一行人?赶到电影放映地时,前面几?排已被占满,正朝四下张望,就被几?个眼熟的军属招揽了过去。 军属们抢占的位置在中间稍靠后,谢茉因为要坐椅子的缘故,便选在最?边上。 卫明诚被战友叫走,谢茉顺着卫明诚指点的方?向站望去,一群部队干部正凑在队尾抽烟笑谈。 “我去转一圈,一会就回来?。”周遭嘈杂,卫明诚不得不贴近谢茉耳畔讲话。 谢茉在来?人?揶揄里掺杂惊奇的目光中含笑点头。 目送卫明诚离开,谢茉就势观察四周情况。 前几?排多为摇着蒲扇闲聊的老爷爷老奶奶,没人?边上都有一到两个空位置,想来?是为家里孙辈占的位子。 一群调皮不认生?的孩子正围在放映员边上,手舞足蹈似在提问,放映员用木杆撑起白色幕布,完活后,拍了拍手把一群皮猴撵走。 谢茉多瞅了放映员两眼,她曾听奶奶说,放映员需要一边放电影,一边瞪着飞轮发电。 电影要八点半开场,如今七点半,偌大的空地已被乌泱泱的人?群占满。 耳边不断传来?附近人?的对话,基本都在聊家常,比如今儿吃了什么,前儿天吃饺子放了多少肉,家里那个孩子不听话又闯祸啦,啥时回娘家……等等。 比较有意思?的是,谢茉听到一段顺口溜:“中国电影新闻简报;越南电影飞机大炮;朝鲜电影又哭又笑;阿尔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 卖弄的人?一说完,轰然炸开一阵笑闹。 谢茉也跟笑弯眉眼,这时代也有引进国外“大片”,主?要来?自上述几?个国家,而上面提到的“新闻简报”,则是指最?高领导和总理会见外宾和反应祖国欣欣向荣、新形势一片大好的片子。 谢茉灌了一口水,刚坐下来?就有一位军属分了一把零嘴给她。 谢茉赶忙道?谢接住,搁到眼下一看,竟是炒熟的黄豆粒。 投进嘴里一颗,又脆又硬,嚼吧几?下,满口豆香。 炒黄豆,谢茉小?时候吃过,属于实惠又好吃的零嘴,但它却有一个满是味道?的缺点,吃多了通气。 想象了一下可能造成的尴尬场景,谢茉很克制地只吃了三颗,然后站起来?朝军属堆里凑了凑,把黄豆给了一个一粒粒朝嘴里扔黄豆的军属,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谢茉指了指牙齿,对方?了然接过。 谢茉是不会把豆子留给卫明诚的。 有些事早晚要经?历,但她希望越晚越好。 不能让滤镜过早褪色。 谢茉把“炸弹”移交完毕,暗示舒一口气,转身?却撞上田红梅瞥来?的目光。 田红梅正站在她座椅旁。 不动声色挑了挑眉尖,谢茉一边抬步,一边向田红梅:“田同志也来?看电影。” 田红梅昨天被姑姑拎着耳朵念叨了一通催婚,方?才又被一个妄图吃天鹅肉的癞·**纠缠,心情正糟糕,瞧见谢茉眉开眼笑的模样,便忍不住想刺两句。 “嫂……哦不,是谢茉同志,你很擅长与人?打交道?啊,才来?第二天就与军属区的嫂子们打成一片。” 谢茉微微一笑:“谢谢,是嫂子们热情友善。” 田红梅“嗯”了一声,又故作好奇地说:“你们在聊什么呢?” 谢茉敷衍说:“都是些吃吃喝喝的事。” 田红梅抱臂,颇具优越感道?:“也是,你们不去工作,可不就得?围着灶台转。” 谢茉凝眉,唇角拉直:“我知道?田同志你在文工团工作,但你也不能仗着每月领工资就瞧不上操持一家人?吃喝的家庭妇女。家庭妇女怎么了,做家务照看老小?一样是工作,是给社会做贡献,没有家庭妇女,男人?怎么能脱开身?去报效国家,不然为什么会说军功章里有军属的一半?” “再说,如果咱们这边有厂子,嫂子们能不去应聘?” 她两人?的对话引得?旁边的人?投来?视线。 周围几?个军属听了个大差不差,不客气地朝田红梅翻白眼,纷纷附和谢茉的话。 一部分军属是家里情况不允许,老人?小?孩离不开人?,多数军属十分愿意去工厂工作,但现实情况跟不上,这边镇子经?济不行,位置也不好,根本没有厂子,部队里不看文凭的工作都被抢破头了,余下有一定?文化要求的工作,她们干不了,只能空置,便是之前卫明诚提起的几?个工作岗位。 田红梅被噎住了。 这话她没办法回答。 她只能摆手否认:“我没有看不起嫂子们的意思?,我……” 谢茉才不管她,打断她的狡辩,继续输出:“还有,听你的意思?,你瞧不上咱们围着灶台转?田同志,你现在一个人?住宿舍,可以顿顿吃食堂,但等你将来?结婚后,也打算一直吃食堂吗?” 田红梅不敢应承。 这个年月,还深受“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影响,灶房伙计基本默认由女性承担,像田红梅这般没结婚、有工作的去吃食堂没人?说,结了婚即便有工作,家里不开火也会被人?嘀咕懒。 田嫂子今天便用“懒”攻击谢茉,现在反弹到田红梅身?上。 这可是公共场所,田红梅回错一句话,明天全军区就传遍了,挤过来?的田嫂子赶紧打哈哈:“梅梅不会说话,口不对心……她放假去我家手脚勤快地我都插不进手……那烧菜的手艺也没的说……都是口不对心。” 说着,扯住田红梅赶紧溜了。 谢茉眯眼笑了笑。 一个军属空啐了一口,眼珠子转了转挨蹭到谢茉跟前,伸手撞了撞谢茉,神秘兮兮靠近谢茉耳郭,说:“卫营长家的,你可要小?心这个田红梅,她……” 这把略粗哑的女声戛然而止,谢茉转眸,余光觑见卫明诚正大步走来?。 这位军属讪讪一笑,囔囔两声,在卫明诚过来?前蹿了。 谢茉只觉好笑,干嘛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不就是田红梅之前看上过卫明诚么。 多大点事! 然而,谢茉还是没忍住瞪了卫明诚一眼。 三番两次的,谁还没点小?脾气啦,哼! 被迎面砸来?个白眼的卫明诚一头雾水,却下意识心尖一颤。 第054章 卫明诚在谢茉旁边坐下, 小?板凳比椅子矮不少,卫明诚的身高?优势不再,谢茉跟他视线平齐, 颇有一副势均力敌的对峙架势。 卫明诚对上谢茉斜睨而来的目光,朝她靠了靠, 低声问:“怎么了?” 谢茉肩背板直, 脸色也板直, 佯装不耐烦地?一扭脸,从鼻腔里崩出一声冷哼:“你心里没数吗?” 卫明诚闻言一怔,想到过?来时瞥见的田嫂子和田红梅,他眉目低垂, 掩住眼中一扫而过?的暗芒,再抬眼时,他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谢茉的脸, 敏锐捉住她狡黠的情态, 微微一顿, 从兜里掏出一颗奶糖, 凑近少许,递给谢茉。 这块奶糖是和“赔礼”草莓香糖一起装进口袋里的。 现下, 它也被当做求和致歉的“赔礼” 。 谢茉意会, 轻哼一声, 不大情愿似的接过?奶糖。 剥开糖纸, 将糖块塞进嘴里, 甜味浸润口腔,谢茉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微微眯起的眼眸中促狭一闪而过?,然而她面?上的温软还没维持几秒, 便很快蹙眉下起最后?通牒来:“再一不再二,再三没意思?,下回?再用这个招数可不管用了。” 卫明诚眸中略泛起一丝笑,保证:“请领导放心。” 谢茉故作紧绷的神情总算破功,露出点春暖花开的意思?。 “德性。”谢茉笑嗔一眼卫明诚,伸手悄悄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拧完,谢茉把手指撤回?来,抬到鬓边,拨了拨吹拂到面?颊的发丝,眼睛却四处游弋,作出一副对周遭热闹应接不暇的模样。 卫明诚笑着?觑向谢茉。 谢茉自以为隐蔽的互动,其实已被始终用余光观察她跟卫明诚的顾青青收进眼帘。 就见,谢茉忽然飞快偏头,含嗔带怒地?瞪了一眼卫明诚,卫明诚张口说了句什么,谢茉便“扑哧”一声笑了。 顾青青撇了撇嘴移开眼,不想再看谢茉俩人相视而笑的画面?。 “婶婶,吃糖。” 小?妞妞可能是感知到顾青青暴躁地?情绪,下意识想讨好,于是从嘴巴里抠出最爱的奶糖,不舍地?递到顾青青眼前。 顾青青耷下眼皮瞧了一眼那占满口水的糖块,立即嫌弃地?别开眼,皱眉低叱小?妞妞:“脏死了,快拿走,别沾我身上。” 小?妞妞被吓住了,抿着?嘴一动不动。 顾青青暗暗瞄了一圈前后?左右的军属们,按捺住挥手甩开小?妞妞的冲动,假笑哄道:“这是小?妞妞喜欢的糖,婶婶可不舍得吃,都留给小?妞妞甜嘴。” 说罢,顾青青推了推小?妞妞的手腕,把那块眼见便要滴下口水的糖块推到自己范围之外:“赶紧的,你自己吃了吧。” 旁边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顾青青扭头,谢茉正?跟卫明诚有说有笑,俩人不时凑近,那眼睛就没从彼此身上拿开过?。 顾青青心下不由地?一酸,余光乜了一眼脏兮兮的小?妞妞,益发胸闷气短。 忽然,她心中一动,低下头,对小?妞妞弯眉笑眼道:“小?妞妞,婶婶要走开一会儿,你先跟着?谢阿姨好不好?” 谢阿姨对她讲话从不大声,也不会阴着?脸,脸上一直带笑,还会给她奶糖吃,小?妞妞喜欢谢阿姨,也想亲近她。 于是,小?妞妞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边谢茉正?问卫明诚镇上的一些?情况,突然见卫明诚目光在她身后?定了定。谢茉怔忪一下,从将才话题里抽身,扭头看去,顾青青正?牵着?小?妞妞站在她半步外。 顾青青冲谢茉跟卫明诚不好意思?笑了笑,弯腰凑到谢茉耳畔说:“我想去趟厕所,老?吴领着?大军小?军不知道去哪里了,能麻烦你替我照看一会儿小?妞妞吗?” 谢茉伸手把小?妞妞牵到跟前,大方地?应下:“怎么不可以,你去吧,让小?妞妞呆在我这儿,没事的。” 顾青青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谢茉收回?目送的视线,瞧了两眼花猫似的小?妞妞,扑哧笑出声。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又把军用水壶拧开,倒水沾湿帕子,拉过?小?妞妞,把她因?吃糖弄得黏糊糊的嘴巴、下巴颌、脸蛋、小?鼻头和手都细细擦拭干净,用去半壶水。 收拾干净利索了,谢茉把小?妞妞抱在腿上,亲了亲她脸颊:“好了,咱们小?妞妞又干干净净了。” 小?妞妞拍着?手咯咯笑。 谢茉也被她可爱模样逗笑。 从方才谢茉倒水给小妞妞擦脸起,卫明诚便没再出声,此时也只含笑看着?,然而那眼神却比晚风更绵柔、幽邃。 一个小?时过?去了,电影即将开场,场子里充斥着?呼喊声,空位子陆陆续续坐上人,吴解放也拎着?大军小?军过?来了,可顾青青还没回?来。 镇上公用厕所距离这边不算远,二十分钟便能走个来回?,哪怕算上排队的时间,一个小?时也委实有些?久了。 吴解放了解过情况后,眉心一点点蹙紧。 他叮嘱了大军小?军两句,又向谢茉跟卫明诚拜托了一番,起身离开去找顾青青。 因?是部队驻地?的缘故,镇上治安一向良好,今晚又有露天电影这样的热闹,去公共厕所这条路不会断人,顾青青应该出不了意外,但事情总怕万一。 吴解放额头急出一层细汗,围着?放映场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又急匆匆朝镇上公厕走,一路上保持机警地?四下逡视,可并没发现顾青青人影。 期间,他还拉住两个大娘询问,也是一无?所获。 就在他焦心地?回?到放映场附近,思?索要不要发动战友帮忙寻人时,瞥见河边柳树下站着?一道窈窕身影,她正?抱臂后?退,倚靠到树身上,对几个青年见状,嬉笑怪叫。 吴解放疾步过?去,厉声呵斥:“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几个青年见到吴解放,立马作鸟兽散了。 待他赶过?去,就见抱臂那年轻女人,赫然就是他先前遍寻不到的顾青青。 顾青青看清来人,脸色刷地?一白?。 今晚要放的电影是《地?道战》,算上这辈子上辈子她已经看过?好多遍,台词都会背了,根本没情趣再看一遍。 她自从嫁给吴解放,每天都被三个拖油瓶缠着?,基本没机会一个人静静待会儿,先时把小?妞妞托付出去,她便到这柳树下仔细地?回?顾前世,企图找出更多有益于今生的信息,之后?又想了很多其他杂七杂八的事,刚才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嘻哈靠近的声响才彻底将她惊回?神。 这几个小?伙子浅显易懂,讲话还蛮有趣,她忍不住与他们聊了几句,兴头渐高?时,吴解放来了。 顾青青虽没不轨的心思?,但还是免不了心虚。 在听到吴解放问她为什么呆在这里不回?去时,顾青青抿了抿唇,捂住肚子撒谎:“……肚子有些?不舒服,里面?闹哄哄的,我怕会吐。” 吴解放瞧她脸色发白?,确像不舒服,到底担心顾青青身体,吁出闷在胸口许久的浊气:“既然不舒服,那咱们这就回?家吧。” 于是,电影放映了不到四十分钟,同来的一行人便相携回?去了。 谢茉本就对电影本身不感兴趣,她来只是想见识奶奶口里看露天电影时的热闹盛况,她既已亲身体会了,便再没遗憾,也没留下去的必要。 至于卫明诚,他一直随她心意。 他们几人先行离场的行径,难免被军属们拿回?家嚼嘴。 隔壁杨营长家也在说他们,但内容却不一样。 杨建国听说老?婆又跟你呛呛起来了,这回?还是隔壁刚来的新媳妇,便忍不住念叨:“你以后?少瞎嚼舌根子啊,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么,这一天天净跟人吵嘴干架。” 田嫂子一听来气了,猛地?翻身朝向他:“是我想的吗?还不是她们招惹我?我在外头被人连起伙来欺负,你不忙我出头就算了,现在还来埋怨我!你想干什么?故意找架吵?” 杨建国被她的胡搅蛮缠噎住,顿了半晌说:“我说的是卫明诚爱人,你今天干嘛说人家?” 田嫂子心一虚,继而嚷嚷的越发大声:“我有说错吗?那小?媳妇就是懒!哼!卫明诚就是个没眼光的,娶个媳妇不给他做饭不说,还得他伺候着?。活该。” 杨建国叹气:“你也不该……” 田嫂子高?声插话:“我说错了?你要是说我错了,我明儿也不做饭了,见天地?等?你从食堂给我们娘几个带饭回?来。” 杨建国鸟悄地?不敢说话了。 好半晌,他嘟哝了一句:“你就不能闷在心里不说。” 田嫂子直接给了他一脚:“不能!” 杨建国知道,田嫂子对隔壁的不顺眼出在田红梅身上,于是便问:“今儿红梅跟小?郑见过?了吧?看上了没?” 田嫂子兴致缺缺:“梅梅不乐意。” “这个小?郑也是,还是你手底下最有前途的连长呢,怎么见着?梅梅眼都直了,话也不会说了。” 杨建国啧了一声:“小?郑综合条件可不比卫明诚差,现在虽然只是个连长,但人家老?子在上头呢,早晚升上去。” 田嫂子一把扇在杨建国肩膀上:“真的?你之前可没说他有个能耐老?子。” 杨建国斜了她一眼:“这还能有假?小?郑也是今晚才给我透露。” “这小?郑一早就对红梅有意,又托我头上,十分诚心了。” 田嫂子说到一半,朝隔壁瞪了一眼,改口:“那是,咱军区没人……没结婚的,谁能比得上梅梅。” 过?了一会儿,田嫂子又轻声喃喃:“那我再去劝劝梅梅。” *** 这边,谢茉刚洗漱完上床,就被搂紧一个火热的怀抱里。 第055章 炙热的男性气?息将谢茉席卷。 旖旎氛围不及酝酿发酵, “嘶”地一声短促抽气?从谢茉口中发出。 此时,谢茉侧身靠在卫明诚臂弯里,一边肩膀撑在床铺上。 卫明诚忙松了松手臂, 急问:“怎么了?” 谢茉从他怀里转出来,正面躺平。 双臂朝上举了举, 谢茉咧咧嘴角道?:“抱了太久小妞妞, 这会儿酸劲上来了。” 卫明诚唇线绷了绷, 说:“我?给你?揉揉吧,揉开?就好了,不然会酸疼好几天。” 谢茉坐起来,二话不说把胳膊伸到?他眼前。 卫明诚跟着坐起来, 一只手掌着她手臂,一只手自上而下?揉捏她肌肉。 他手上劲道?不小,谢茉忍不住长“嘶”一声往后撤, 被一把被他制服, 动作虽透着不讲情面的“狠”, 口里哄劝的语调却很温柔:“忍忍, 一会儿就好。” 谢茉强忍着不挣扎,可这揉搓滋味太酸爽, 她不由自主?溢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悄寂无声的黑夜, 这般拖长带调的哼叫可就太暧昧了, 引人无限遐思?。 倏忽。 一声压抑的长喘飘进耳畔。 谢茉怔了一下?, 垂头闷笑一会儿, 一本?正经地说:“我?肯定好好忍着。” 说罢,佯装不知卫明诚一瞬间的僵硬, 抽回胳膊摇晃两?下?,颇为?赞许道?:“得劲不少, 不酸了。” 一面说着,谢茉一面调转了个方向,把另一条胳膊递给卫明诚:“再?捏捏这条。” 可肌肉的酸疼在揉捏中蔓延,哪是好忍的,谢茉咬了咬唇,为?了转移注意力,随口寻了个话题:“带孩子真辛苦啊。” 说完,谢茉真情实感的喟叹起来。 这个时代,一个家庭兄妹好几个,大都是放养式养孩子,虽说不用像后世?那般娇生惯养,这些孩子的自理能力也强,还能大的照看?小的,但像小妞妞那般年纪,甚至更小时,还是离不开?妈妈或其他大人照看?的。 她来自后世?,养孩子自然比这年月的人更精细,这便得付出更多时间和精力。 她虽然喜欢孩子,经常在网上刷萌娃视频,一个干饭视频她都能刷得津津有味,却从未想过自己去?生一个宝宝,一是她那时候单身,二是她怕自己没财力没精力没能力养好一个孩子,说白了,她认为?以她的财力和心智还承担不起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现在依然。 哪怕她有了个绝佳的队友。 谢茉不排斥生育,相反她相当?渴盼一个和她紧紧相连的孩子,因而太过在乎,反而想得过多,继而患得患失。 而且,这个时代的主?流观念还是“多子多福”,一个女人结婚后因身体等客观因素几年没孩子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若是公然宣扬不生孩子,还不得被视作异端。 或许等这边生活方方面面都上了正轨,谢茉会认真考虑孩子问题。 可这少不了卫明诚的配合…… 对谢茉的感叹,卫明诚以一声低低的“嗯”作为?回应。 “你?喜欢孩子吗?”谢茉斟酌着问了句。 卫明诚手上动作一顿,谢茉和小妞妞互动画面闪现在脑海,喉间逸出一声愉悦的闷笑:“嗯。” 谢茉长长的“哦”了声。 顿了顿,谢茉叹气?:“蒙受父母多年辛苦养育,我?却没出息,都离开?他们的羽翼了,我?心态上还没从‘女儿’这层身份中完全剥离呢。” 卫明诚握住她手腕,牢牢扣在掌心,另一只手从圆润的肩头一路下?滑,停在细瘦的小臂,画着圈,不轻不重地揉捏。 思?忖了片刻,他说:“你?本?来就是他们的女儿,怎谈得上剥离。再?者,我?觉得你?在他们跟前的状态很好,松弛自在,在咱们自己家,你?更无须拘束,自在放松,随心所欲,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期许。” 谢茉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掩盖什么似的,她嘟嘟嚷嚷指挥:“小臂还成,主?要肩膀那块特别难受,一直紧绷提力,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肌肉僵硬。” 卫明诚从善如流,在她肩膀处摁揉起来。 安静几秒,谢茉抿了抿唇:“可我?总是要成长,往后才能庇护更幼嫩的树苗……” 卫明诚闻言注视了她两?秒,低眼道?:“我?便站在你?身旁,自会给你?们遮风挡雨。” 谢茉抿唇一笑。 稍默了默,卫明诚又道?:“其实,我?觉得可以过个一年半载再?考虑我?们俩之外的问题,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把生活理顺。” 谢茉眼睛乍然一亮,真真开?心起来。 “嗯~呢~。”谢茉甜甜道?,“我还想多享受享受咱们的二人世?界呢。” 谢茉侧身过去飞快地在卫明诚唇角亲了一口,不等卫明诚箍紧她深入缠吻,谢茉回身面朝床铺躺下?,头趴在枕头上,看?向卫明诚兴冲冲说道:“腰和小腿也不舒服,你?都给我?揉揉。” 腰部难受,是因为生理期带来的酸麻,小腿则是走路太多导致的,一天在家和镇子之间走了两?个来回,而且每回还都有负重。 她脚前掌和脚后跟也疼着,这里便不好意思?劳动卫明诚揉捏解乏了。 卫明诚手掌宽大,掌心炽热,单纯贴在腰眼上都特别舒服,谢茉忍不住发出舒缓的喟叹。 前世?谢茉在生理期时都会在腹部贴上暖宝宝,或者抱一个暖水袋,用温度疏解酸麻不适。 可如今,既没有暖宝宝,也没暖水袋,好在还有卫明诚这样一个人型恒温大暖炉,谢茉享受完全身按摩后,毫不客气?拉过卫明诚的手摁在她腰腹上。 黑夜最容易滋生暧昧。 过了一阵儿,卫明诚反侧过身,探出另一只手掌住谢茉单薄肩背,俯身亲上去?。 谢茉配合地伸出手环住卫明诚脖颈,跟一只无尾熊似的,挂在卫明诚身上,玩闹一般,牙齿不轻不重地撕咬啃摩卫明诚薄唇,一下?连一下?,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玩闹也变了味道?,暧昧氤氲,两?人越贴越紧,直至严丝合缝。 他滚烫粗糙的手掌或急或缓地揉摸着她的腰腹。 渐渐地,不满足于此,开?始一点点上移…… “……停手。”谢茉挣脱卫明诚的唇舌,把他上窜的手从胸口揭下?来摁到?腹部。 谢茉眼见低垂,指腹轻轻摩挲摁揉着卫明诚后颈,月华穿窗而入,洒下?一地霜白,借着这素白月光,谢茉充血红润的嘴唇,水光潋滟的眼眸,潮湿抱团的鬓发,显露无疑,偏她还撩起一丝笑,气?息不匀地断续推据:“不要了……为?你?能睡个好觉。” 谢茉无意识地伸出一小节红舌,缓缓舔了舔酥麻的唇瓣,而后抵上卫明诚鼻尖,笑睨着他。 眼波流转间,掠过狡黠灵动的碎光。 卫明诚沉沉“嗯”了一声,却仍是一下?一下?啃吻她耳侧。 谢茉手指向前划来,在卫明诚鼓凸的锁骨上流连片刻,又一路往下?,在胸腔处感受到?他血脉贲张的力度,和血液沸腾的热度。 忽然,大腿被重重顶住。 谢茉霎时凝住。 其实,谢茉不是不可以用其他法子帮卫明诚纾解,她虽没实践过,但理论知识丰富,可她不能。 这是个谈“性”色变的时代,根本?没有像样的“性”教育,人们婚前对“性”的认知相当?贫瘠。 她曾看?过一则发生在这个年代的荒谬故事,故事主?角是一对夫妻,两?人成婚三四年没有孩子,去?医院检查两?人身体也没毛病,一年过去?了,妻子还是没怀孕,婆家闹着离婚,女方母亲不甘心,问起夫妻床事,这才闹清楚原来夫妻俩一直入错了道?…… 所以,在这样一个大环境背景下?,她表现出现一副深谙此道?的模样,很突兀,也很诡异。 很难解释,也很难说清楚。 谢茉不敢再?撩老虎须,收回手,眼睛一弯,浅笑盈盈道?:“我?要睡了。” 说罢,立马翻了个身,背对着卫明诚。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卫明诚从后紧紧圈住她。 然后,他低头咬谢茉后颈。 左右嗅闻,啃咬。 谢茉干脆又拉过他手搁在肚皮上,软声求助:“肚子不舒服,你?给我?揉揉。” 太舒服了。 整个人被温暖包裹,小腹的不适也被揉散。 谢茉长吁口气?。 慢慢地,她合起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 窗外晨光熹微,天空是透澈的乌蓝,月亮滑至天边,身影变淡。 谢茉眼皮颤动,意识逐渐清醒。 背后贴着一道?恒温热源,男性荷尔蒙味道?肆无忌惮把她裹紧。 肚子暖融融的,很舒服,反应了一会儿,谢茉才意识到?,是卫明诚的体温。 脑子停摆了一下?,谢茉转脸朝后看?。 她动作有点大,卫明诚立刻醒了,目光对视的瞬间,谢茉愕然发现,她竟未有一丝尴尬和局促,莞儿一笑,自然而然扭身,在卫明诚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卫明诚亦收紧手臂,把她搂了回去?,然后在她后颈亲了亲。 “要再?睡会吗?”晨起,他的声线低哑,莫名性感。 谢茉偏了偏头,躲开?咬上她耳廓的温热吐息:“嗯,就起了。待会咱们要一起去?食堂的。” 卫明诚低笑,用力抱了抱她,然后利索地翻身下?床。 又过了十来分钟,谢茉才慢吞吞翻身起床,换好衣服跨出堂屋,去?厕所换好纸,出来时便见卫明诚提着烧水壶,正朝水盆倒热水。 卫明诚探手拭了拭盆里水,对谢茉说:“水已经给你?兑温了。” 谢茉笑着踱步到?卫明诚跟前,倏尔踮起脚尖,和他视线平齐,近在咫尺地对视两?秒,嫣然一笑:“谢~谢~” 语调上扬,显然极为?快活。 第056章 谢茉趋步到压水井旁石台前, 发现卫明诚不仅把洗脸水给她兑好了,连牙缸里也注满温热适口的漱口水。 谢茉禁不住扭脸,朝向卫明诚, 指了指水盆:“我要先洗手,帮我倒水。”嗓音轻软, 神态中却故意?摆出一丝颐指气使的架势, 显见的俏皮。 卫明诚立时应下, 眼眸里流淌出柔和笑意?,他放下烧水壶,走到谢茉身?旁,端着水盆小心将水倾倒给她洗手。 谢茉就势洗完手, 又?去把脸也洗了,端起牙缸“咕噜咕噜”漱了漱口,抬起眼便见卫明诚已把牙膏给她挤好, 谢茉一怔, 弯眉笑眼和卫明诚对视一秒, 接过牙刷。 这个?年代牙膏尚算紧俏物资, 购买时不仅要工业券,价钱还?贵, 一般人?家都是买更便宜实惠的牙粉。 奶奶跟谢茉讲过小时候买牙粉的经历, 一袋天津产的“金鸡”牙粉只?要六分钱, 而一管牙膏少说两三毛。 谢茉此刻用的中华牙膏, 是当下最流行的大品牌, 因为牙膏皮是由铅、铝、锡等金属制作而成的,铝又?是国家战·略物资, 所以会回收牙膏皮,如今不但个?人?缺衣少食、捉襟见肘, 许多物资国家也短缺。 因此,用完后?的牙膏皮攒起来?买给废品回收站,一个?能卖三分钱,可以换两盒火柴了。 别说还?能换钱了,一件衣服都讲求“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即便像谢家那般不缺钱票的人?家,也绝不会浪费东西,章明月盒子?里都攒着各种零碎,比如牙膏皮、扣子?、瓶盖…… 谢茉一边刷牙,一边用目光追随卫明诚,看他把烧水壶灌满水,给煤炉换新煤球,处理积攒的煤灰…… 不像后?世牙膏口味都做出花了,现在牙膏没啥味,反而微微烧口,以往谢茉刷牙的速度很快,里外上下刷干净便赶紧吐出白?色泡沫,含一大口水冲走残余泡沫。今天谢茉不自?觉放缓挥臂的速度,不疾不徐地悠游,似在嘴里品出丝丝缕缕的甜。 察觉到谢茉目光,卫明诚回身?看来?:“想什么呢?” 谢茉敛回飘忽的思绪,赶紧漱口,拿起毛巾擦着脸,毛巾掩盖了她神情,也拭去她嗓音里的戏谑,闷声?闷气的:“在想你。” “想我什么?”过了一会儿,卫明诚的声?音低低传来?。 谢茉拿下毛巾,面不改色,佯装一本正经道:“想以你的胃口,一会儿去食堂我能点几样不至于剩饭被人?指点。” 晨起的风把谢茉一绺头发吹拂起来?,飘飘悠悠荡在半空,和她狡黠流转的目光倒是相映成趣。 两人?对视几秒,卫明诚还?是走到谢茉身?边,抬手帮她把乱舞的发丝撩拨在耳后?,声?音里溢着笑:“想吃什么点什么,吃不完带回来?。” 谢茉不依不饶:“我不想拎饭盒,吃过饭我还?要去农贸市场买菜的。” 卫明诚好脾气道:“我带回营部做午饭。” 谢茉眼中笑意?多到漫溢而出,留下一句欢快的“我去梳头。”,便小跑进了卧室。 背影洋溢着勃勃朝气。 谢茉手脚麻利地给自?己梳了个?鱼骨麻花辫,因今天穿了条军绿色的裤子?便换上白?底绿色碎花的手帕,虽颜色略有偏差,但属于同一色,再搭上衣的白?衬衫,这一身?格外和谐清爽。 换鞋时,谢茉想起由于昨天出门没带工业券而没买成的解放鞋,她一溜烟到书?房专门去铁盒子?拿了三张工业券。 皮鞋捂脚,凉鞋不跟脚,今天继续穿白?球鞋。 念及女知青经典形象,白?衬衣、军绿色裤子?、军绿色斜挎包,谢茉背上斜挎包,在镜子?前照了照,很满意?。 又?去屋檐下摘下塑料编制提篮,谢茉又?回卧室照了照镜子?。 又?挎包又?拎提篮,总觉有点奇怪。 谢茉左右照照,去问等在堂屋的卫明诚:“好看吗?” 卫明诚视线在谢茉精致面容和纤娜身?姿上流连一圈,敛回目光低声?说:“好看。” 谢茉取下挎包,又?问:“这样呢?” 卫明诚微怔,还?是诚实道:“好看。” 谢茉追问:“那是有挎包好看,还?是没挎包好看?” 卫明诚:“……都好看。” 谢茉朝他翻了个?大大白?眼:“就不该问你。” 说罢,拎上挎包提篮回了卧室。 看着她飘然离去的背影,卫明诚哑然失笑。 “哼哼,别以为我没听到。”卧室传来?谢茉凶巴巴的声?音,“有什么好笑的。” 卫明诚唇角笑容愈盛。 卧室里的谢茉也笑了。 嗐,她也知道自?己瞎折腾,可人生不就在于折腾嘛。 谢茉一面自我安慰,一面最后?照了照镜子?,最终决定不背挎包,单拎提篮。 斜背挎包又?拎提篮显得一身?负累,少了那股轻盈松弛又?不费力的时尚感。 谢茉把钱包塞进裤兜,拎上塑料提篮出了卧室,微微偏脸示意卫明诚:“走吧。” 等出了院门,谢茉才发现卫明诚今天竟也穿了白?色衬衫和军绿色长裤,禁不住地,谢茉微微瞪圆双目,惊叹:“咱们?今天居然穿了情侣装。” 她杏目圆睁的模样煞是可爱。 卫明诚唇角勾起,顺口问:“情侣装?” 谢茉一噎,忖了忖,斟酌着解释道:“咱们?穿着一样的衣服,都是白?衬衫、军绿色长裤,走在一起,看上去就是感情很好的爱侣。” “总之?,我俩这么穿,旁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对。” 一不小心秃噜个?现代词汇,幸好能解释,要是像“席梦思”、“屌丝”等词,她一时半会儿真解释不清楚。 这也不能怪谢茉粗心大意?,实在是用惯的词汇,谁会对词汇出现的具体时间追根究底。 好在她虽然经常上网,但网速够不上5G,且因为在政·府部门工作的缘故,平日口头上一般也不会出现网络流行语。 问题不大。 谢茉瞥了卫明诚一眼,却对上卫明诚深沉如墨的双眸,正失神间,就听见卫明诚语带低哑笑意?道:“嗯,情侣装。” 谢茉回以嫣然笑脸。 唉,可惜现在不是后?世街上随便牵手拥抱的时代,当下情态她应该挎上卫明诚臂弯,说说笑笑,摇晃玩闹。 谢茉剔透纯粹的瞳仁蓦地一亮,她突然探手勾住卫明诚的手指,而后?屈指在他掌心羽毛似地挠了一下。 抽手,跳开。 谢茉偏头朝垂眸看来?的卫明诚莞儿一笑。 这笑容灿若朝阳,娇似春华,比天边绚烂的朝霞更明媚、酌目。 卫明诚一时失了神,挪不开眼。 路上碰着脸熟的军属,谢茉扬起笑脸,落落大方跟人?打招呼,语调明明朗朗,大清早听着便舒畅高兴。 谢茉一早便察觉卫明诚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故意?不转头,只?眼中笑意?益发浓稠。 快到食堂时,谢茉拉住卫明诚向偏僻处挪了挪,问道:“你带钱和粮票了吗?” 卫明诚:“没带。” 谢茉吐出口气,从兜里掏出钱票递给卫明诚。 刚才在家里只?顾纠结挎不挎包的问题,忘了提醒卫明诚带钱票。 结婚那天请客时,由她付账引起钱成他们?对卫明诚打趣一事,谢茉可没忘。如今食堂里来?来?往往的人?,不是卫明诚战友便是领导,避免卫明诚再一次被“取笑”,谢茉未雨绸缪。 瞧!她是多么的体贴。 谢茉自?得,笑弯了眉眼。 在自?己家里俩人?如何相处无所谓,但在外头还?是要着重考虑些当前的大环境,把面子?给卫明诚兜住。毕竟,而今盛行“大男子?主义”,若他俩明目张胆地反其道而行,必会引人?侧目,招来?非议,先不提卫明诚会不会被周遭目光影响,单不合群一项,便会被周围人?不自?觉排斥。 特立独行可不是一个?好词。 她从来?不追求面上光,内里实惠比什么都重要。 食堂人?很多,但空位子?也不少。 一碗鸡蛋汤两毛,一碗豆腐脑五分钱,烧饼一毛六买了俩,素包子?三分钱一个?,肉包子?五分钱一个?,各买了俩,一碗咸菜汤面一毛五,又?两根油条八分钱。 卫明诚交给服务员钱票,谢茉笑眯眯在一旁看着。 服务员小姑娘视线在俩人?之?间来?回扫视一圈,问谢茉:“您就是咱卫营长爱人?吧?可真好看。” “头回来?咱们?食堂吧?以后?要是不知道吃啥就来?我问,我给你推荐,保准是咱食堂最紧俏的菜。” 说着,小姑娘递出印有食物名称和数量的卡片。 “好的,谢谢你。”谢茉接过纸卡片,含笑点点头,致意?离开。 两人?取完后?摆了好几个?碗盘。谢茉笑睨一眼卫明诚,揶揄:“卫营长可是咱们?军区的大名人?。” 卫明诚低笑:“指不定回头你更有名气。” 谢茉伸腿踩了他一脚。 早餐味道都不错,用料也扎实,谢茉尤其喜欢南瓜豆腐包子?。 面皮劲道,馅料让她尝出几分熟悉感。 奶奶以前爱做南瓜豆腐卷子?,调味用料跟这包子?差不多,只?是把全包馅料的包子?,换成半包的卷子?。 “好吃!”谢茉咽下一口包子?,问卫明诚,“你会白?案伙计吗?” 她被后?世随处可买的现成面食惯坏了,馒头、包子?之?类的面食也能做,但口感不成。 卫明诚颔首:“嗯。会一些。” 谢茉问:“那你会做卷子?吗?我想吃南瓜豆腐卷子?。” 卫明诚:“可以试试。” 谢茉满足了,朝卫明诚笑。 俩人?正说笑着,头顶忽然坠下一道沉厚的男声?:“哟,吃得还?挺丰富。” 谢茉循声?望去,一个?中年干部正笑眯眯瞅着她跟卫明诚。 第057章 来人是一团政委陈钢, 卫明诚的直属领导。 谢茉在卫明诚引导下和?陈钢打过招呼,便听陈钢笑呵呵地亲切问道:“小谢同志欢迎加入咱们军区,怎么样, 还适应吧?” 谢茉笑道:“咱们军区很好?,没什么不适应的。” 陈钢笑眯了眼, 玩笑似的轻松道:“那既如此, 过几天我给卫明诚同志安排外派任务, 小谢同志没意见吧?” 谢茉一怔,立马正色脆声回答:“卫明诚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保家卫国为己任, 既组织和?人们需要,便没退缩的道理。作?为军属,我早有相关觉悟, 也做好?了应有的心理准备。” 陈钢收起不着痕迹地打量, 对谢茉露出赞赏的微笑:“小谢同志你很不错, 有着军属该有的思想觉悟和?精神?面貌。” 昨日小夫妻上门送喜糖时, 他还在营部处理公?务,回家听了老?妻对这姑娘好?一顿夸, 从相貌气度夸到性?格谈吐。 这一接触, 果然不错, 相貌倒在其次, 这个小姑娘眼睛透澈清亮, 必是见事通透,明朗舒达之人。 和?他交谈时, 筷子摆放整齐,肩膀自?然舒展, 身体微微前倾,姿态大方又不乏尊重。讲话时,条理分明,口齿伶俐,语调娓娓。 陈钢不由地连连点头:“继续保持,给各位军属做个好?榜样。” 谢茉微然一笑,颔首,开了个恰如其分的玩笑:“谨遵领导指示。” 陈钢哈哈朗笑出声,点了点俩人便道别溜达走了。 “你们外派任务频繁吗?”谢茉舀了一勺豆腐脑,咸辣豆香在舌头化开,豆花滑嫩不及咀嚼便滑进胃袋,烘得人毛孔舒张。 “视情况而定。”卫明诚放下面碗,“最近多些。” 顿了顿,他说:“昨天有一项紧急任务,领导考虑咱俩刚结婚,安排给其他人了。” “嗯。”谢茉忖了忖,说,“看?来下一回任务该轮到你了。” 听陈钢的意思,卫明诚新婚保护期要过去了。 卫明诚沉默不语,饱含歉意地盯着谢茉。 谢茉嗔笑:“看?我干嘛,我刚才又不是在说套话。” “我都明白。你安心就好?。再说,下一回任务还没准呢,不定什么时候,现在烦恼,岂不是杞人忧天。”说着,她伸手?拍了拍卫明诚手?背,被他反手?紧紧握了一下。 卫明诚胸腔剧烈起伏两下,最终只压出一声闷雷似的“嗯”声。 谢茉跟卫明诚也吃的差不多了,来之前谢茉叫嚷的嚣张,事实上点餐时却未放纵,餐食花样虽繁多,但数量克制,最终两人贯彻光盘行动?,卫明诚携带的铝饭盒全没了用武之地。 “我去买菜,今晚不用带饭菜回来了。”谢茉站在食堂门口跟卫明诚道别。 卫明诚颔首,一双黑眸定定注视着谢茉,认真叮嘱:“午饭不要敷衍对付。” 谢茉嘴角抿着,弧度上弯,像一只被捋顺毛发的猫,拉长音调:“知道了——” 她晃了晃塑料提篮:“我买菜去了。”向卫明诚挥一挥手?,先行离开。 *** 谢茉昨天已?经记住去农贸市场的路线,优哉游哉一路走一路观察四周,闲逛般,因而等她到菜市场时,虽然还有人买菜但不算多了,当然,菜肉也没剩下多少。 菜市场规模和?谢茉想象的差不多,三四十平,菜的种类很单调,由于这时代交通不发达,全是本地常见菜,西?红柿、黄瓜、豆角、茄子……谢茉想买的嫩南瓜也没有,只有黄橙橙的老?南瓜。 往来不多的人,喧闹声不小,寒暄招呼,俨然一副大型社交场所。 谢茉遵照国人习惯,去到排队最长的柜台,打眼一瞧,原是卖猪肉的柜台。 估量一下案板上的肉和?排队人数,谢茉赶忙敛回心神?,老?实排到队尾。 在谢家时她虽没去买过菜,可?听赵嫂子偶尔抱怨过肉难买,晚去一会儿好?部位的肉根本抢不着,甚至很可?能所有肉都会卖完连一节肉丝都买不到。 好?不容易排到谢茉,案板上只剩两块割好?的肉,一块偏肥一块偏瘦。 见状,排谢茉身后的大爷不等谢茉开口,已?急吼吼嚷嚷开了:“我今儿买肉待客,太瘦可?不行,你年轻人发扬发扬风格,把?那块肥的留给我。” 谢茉循声,疑惑回头。 大爷以为谢茉不乐意,铜铃眼一瞪,粗声粗气道:“不愿意让?尊老?爱幼懂不懂?你哪个单位的?你这样可?不行,思想不积极,落后分子,你们领导是谁?怎么管理下头人的,我要去投诉。” 谢茉气笑了。 直接转过头不理会叫嚷的大爷,对售货员说:“两块我都要了。” 大爷喊:“你一个人不能买那么多。” 排在大爷后头的人眼见买不到肉了,干脆袖手?看?起热闹,就有看?不惯大爷倚老?卖老?,仗着年轻人脸皮博就欺负人的,帮腔道:“人家有钱有票,又不限购,怎么就不能多买一块了?” “是啊,你待客,旁人兴许还要送礼呢。” 谢茉适时笑眯眯接口:“帮邻居带一块。” 她掏出钱包,数出钱票递给售货员。 胳膊刚一伸出,大爷劈头盖脸就想拦,谢茉一扭身躲过。 她眉眼一凝,严肃道:“大爷,咱们法治社会,主动?出手?伤人或抢劫都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不会因你年龄大便网开一面,您这么横行无忌,小心累及子孙。” 谢茉深色眼珠纯粹剔透,直勾勾看?人时颇具几分冷峻气势。 大爷不自?觉收回手?。 周围人七嘴八舌说大爷不该动?手?,大爷梗了梗脖子,兴许真有贵客,不情不愿向谢茉示弱:“没想动?手?,更不敢抢劫,这么多人在呢。你这丫头口舌忒利……那啥你好?歹给我留一块肉,我孙媳妇今天头一回上门。” 谢茉抿了抿嘴,冲大爷道:“你以后可?别再拿年纪辈分,不分青红皂白压人了。” 见大爷脸上悻悻,她又对售货员说:“要那块瘦的。” 她不可?能跟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大爷没完没了地坎道理争是非。 售货员朝谢茉嘿嘿笑道:“大气。” 谢茉递上钱票,笑笑不再多说。 不是她大气,而是她本来就想要那块瘦肉。没冰箱,肉买多了没法放,大爷服软了,她没必要为赌一口气糟蹋东西?。 因着幼年的经历,谢茉反感无意义浪费。 售货员用绳子把?肉扎好?,递给谢茉,顺势倾身凑近一点说:“赶明儿,你早来,一定给你割快好?肉。” 谢茉微笑道谢。 又买了几颗蛋,两颗番茄和?一把?豆角,先头刚进菜市场见到的几样水果,在她排队买完肉后,再去买时已?经全卖完了。 一个大妈买了最后一只羊角蜜,小孙子急不可?耐,围着她跳脚、摇晃,大妈在他屁股上甩两巴掌都不管用,最后只能掏出手?绢擦了擦瓜皮,掰下一小段屁股塞他嘴里?。 小孩子眉开眼笑,仿佛得到全世界的表情逗笑谢茉。 心底盘绕的那丝不快随着笑容舒展被彻底净化褪散。 谢茉提着满满当当的篮子离开,没买到嫩南瓜略遗憾,下回一定早来,不然好?东西?都卖完了。热豆腐她排队都没买到。 回家路上经过供销社门市部,谢茉稍驻了驻脚步,拐脚走进供销社。 家里?饼干见底,谢茉准备补上,懒得开火时,饼干便是如今最好?的代餐。她也顺便跟林售货员熟识一下。 饼干柜台和?糖果柜台挨着,都由林售货员负责。 谢茉称了一些散装的岭南饼干,奶盐苏打饼干、夹心饼干、威化饼三种口味。之所以没买铁罐装的,而是家里?不缺饼干铁罐。 这个年代高级一些的饼干都用铁罐包装,饼干吃完后,铁罐不扔,都用作?他途,比如放吃食,或钱票,或其他精细物件。 谢茉把?饼干放进塑料提篮里?,还在思索怎么跟林售货员搭话,林售货员双肘支撑在柜台上,探身朝向谢茉,眨着眼睛一脸期待问:“你这麻花辫真好?看?,我从来没见别人这么编过,能教?教?我吗?” 谢茉立即应承:“当然可?以。” 林售货员跟不远处的一个大姐打了声招呼,领着谢茉到了供销社内部员工使用区域,一个不大的小院,她把?谢茉摁在一把?椅子上,自?己跑去屋里?,不一会儿拿来一把?木梳。 谢茉一边给林售货员讲解鱼骨辫要领,一边闲聊,期间手?上动?作?灵巧翻飞。 原来林售货员名叫林春芳,家就在镇上,今年十九岁。 谢茉介绍完姓名,笑说:“我是新来的军属,初来乍到的,以后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你这个土著可?要不吝指点。” 林春芳一口应下,又说:“一早就看?出你是军属了。” 谢茉微高了语调:“哦?” 林春芳笑嘻嘻道:“镇上不差钱,出手?大方的一般都是军属。再说——” 她伸手?一指谢茉的白球鞋,羡慕道:“呶,你脚上这双白球鞋可?是稀罕东西?,别说咱们镇子这种巴掌大的小地方,就算县城也见不着,那得在大城市里?的百货大楼里?才能买到。我远方表姐就有一双,出差去沪市买的,光工业券就用去好?几张。” “哼,可?牛气着呢。” 林春芳哼完,把?话题拐回来:“不差钱票,又有门路买到大城市里?的紧俏东西?,还是新来镇上的,只能是军属。” 谢茉愣了愣,怪不得昨天邮电所那老?师傅见着她,视线往下扫了两圈,果然出在这双鹤立鸡群的白球鞋上。 一双鞋漏了底。 谢茉不仅暗叹,那个时代都不缺火眼金睛的人啊。 谢茉不至于因一双鞋患得患失,不过是再次提醒自?己低调。 谢茉给林春芳竖了个大拇指,真心实意赞道:“好?眼力。” 林春芳白嫩面皮上刹那间晕出一层羞红,摆手?道:“我这算啥,主要我在这上头用心,我隔壁柜台大姐才厉害,一打眼连人家职业都能猜个差不离。” 见人多了,自?会练出几分眼力。 算是另一种“熟能生巧”。 林春芳用余光又瞥了一眼白球鞋,夸道:“真好?看?。” 谢茉听出她话里?不加掩饰的向往。 这时候借衣服借衣服、鞋子很正常,送人旧衣服旧鞋子也很正常。 年代剧集和?小说,甚至谢茉奶奶口中?,都曾有过借衣服、鞋子相亲或结婚的故事。但她多少有点洁癖,可?以接受出借衣服,但鞋子不行。这双鞋送给林春芳谢茉也不会舍不得,但俩人刚熟识,送人旧鞋的举动?她还做不来。 思忖片刻,谢茉玩笑道:“那等你结婚,我便托人买一双白球鞋送你。” 林春芳双眼一亮,继而脸红成熟透番茄,嘴上却大方道:“其实,我今天下午要去相亲……” 谢茉微微扬了扬眉,笑吟吟道:“那我可?要把?辫子编得更漂亮点才成。” “好?了。”谢茉在辫尾打上蝴蝶结。 林春芳在玻璃窗倒影里?左右仔细瞧了瞧,脸上满是笑,只觉得在新发型的加持下,自?己又漂亮了两分。 见人在自?己捯饬下变美,谢茉也很有成就感,她提起塑料编织篮,刚要告辞,却被林春芳一把?搂住胳膊。 她神?秘兮兮贴到谢茉耳畔说:“我们领导说过两天会来几箱糖水罐头,你要不要?” 谢茉眼睛发亮:“要,当然要!” 林春芳笑道:“行,你要几瓶?” 谢茉笑弯眉眼,真心感谢后,想了想,试探地问:“两……” 门市部里?,帮林春芳看?柜台的大姐招呼不过来,瞅见林春芳身影,立马吊起嗓子喊人,林春芳口里?高声应着“就来”,转头对谢茉笃定道:“两瓶?没问题,到时候给你留两瓶。” 一面说,一面扯着谢茉朝前走。 两瓶? 也行吧。 糖水罐头保质期长,多买一点放着也没关系,还是颇能送出手?的礼品,就是两箱谢茉也不嫌多。 买到就是赚到。 但这是新结识的小伙伴头一次带她享受内部福利,还是先乖乖听安排,免得被自?己狮子大开口吓到,日后小额福利便不带自?己玩了。 再说,人现在正忙,没工夫和?她掰扯。硬去掰扯,掉好?感。 来日方长,熟悉之后,万事好?商量。 寻机跟林春芳说了自?家大致方位,谢茉便跟她道别回家了。 又经过昨天田嫂子遁逃的梧桐树,树下仍旧围坐了一圈军属,捡黄豆、纳鞋底、择菜,坐着同样的活,嘴里?聊得还是家长里?短,是是非非。 小时候,奶奶常出门像军属们这般,与邻居们聚在一处做活聊天,吃过饭的夏日傍晚,她也喜欢跟在奶奶屁股后头到巷子口大树下乘凉,听大人们闲聊八卦,长大住到楼房,还曾一度遗憾邻里?关系的疏淡。 可?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歇息,拎了这么长时间重物,手?臂酸死了。 然而事与愿违,谢茉跟众人打过招呼,不待她提出告辞,就被一个眼熟的嫂子拉着手?拖住,就农贸市场和?供销社货品聊了几句,这嫂子便语重心长说:“小谢,我给你说,你往后可?要小心那田红梅……” 相似的话,相似的意味深长眼神?。 谢茉一下子记起来,这便是昨晚要跟自?己说小话,却被卫明诚惊走的那位军属。 昨晚光线暗沉,谢茉没瞧清她容貌,这会儿不免多瞅两眼。 三十来岁,齐耳短发,身形消瘦,面色蜡黄,面骨凸起,眼皮松弛下耷,眼珠却转得灵活。 谢茉收回视线,不置可?否道:“田红梅同志,是咱们军区文工团女兵,我知道她。” “嗐,她可?不简单,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最爱跟人勾勾搭搭。” “可?不是,仗着长得年轻好?看?,给男人抛媚眼,不检点!”说这话的嫂子相当真情实感,咬牙切齿的。也是个有故事的。 “所以说,你也要防着点啊,你家卫营长她可?早就想勾搭了。” “那可?不,老?早就往卫营长身上贴,卫营长正直不赖搭理她,她还不死心,到处传播她和?卫营长搞对象,还是军区领导出面才把?这事压下来。” “你跟卫营长都结婚了,她还不死心上门寻晦气。” “卫营长就算是块石头,被这么一直撩骚,难保……” “破鞋,一身脏肉,呸!浑身痒痒,缺男人……” 接下来是一阵极度侮辱的谩骂,谢茉眉心越蹙越紧。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虽不喜田红梅,但瞧她眉眼尚算清正,所作?所为绝不至骂词里?这般不堪。而且,这几个军属显然有备而来,堵住她专门给她科普田红梅种种“劣迹”,说她们全然为她考虑,谢茉不信,她们的目的,多聊一会儿便不难探知,但谢茉着急回家,况且,只要她们达不成,早晚会主动?暴露。 因而,谢茉微微一笑,说:“我们家卫营长有目共睹的优秀,田红梅同志欣赏卫营长,说明田红梅通知眼光好?。” 瞧见一众瞠目的军属,谢茉笑得更欢实,弯腰提起塑料提篮,“噗嗤”一笑,说道:“至于卫营长颇受姑娘们青睐一事,我倒觉得挺好?,就像咱们去供销社买东西?,紧俏的好?东西?才去排队抢,没人打问的要来干嘛,我且我看?不上眼呢。” 谢茉换了只手?,转身说:“嫂子婶娘们,时候不早了,我回去做午饭了。” 话落,她已?经走出去好?几步。 众军属面面相觑,怎么不和?她们一起唾骂田红梅,怎么不对卫明诚起防备? 她们实没想到谢茉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胸口堵得慌,像一个大炮轰过去,结果却是个哑炮的郁闷感。 终于一个军属喃喃:“长得文文静静,秀秀气气的,没想到这么端得住,够泼辣的……” 谢茉才不管她们作?何想,走到一个岔路口,眼尾余光不小心瞥见一道削薄身影。 她定睛一瞧,竟是田红梅。 谢茉估量了一下路口到梧桐树下的距离,七八米左右,足够田红梅都听个七七八八。 从田红梅望向她时复杂难辨的眼神?,谢茉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没再理会田红梅,谢茉稍顿了顿步子便走开了。 “唉,你……”田红梅犹豫出声。 谢茉头也不回地丢下俩字:“回聊。” 合上院门,关死。谢茉长舒一口气,把?塑料提篮搁在堂屋桌脚,她赶紧去卧室翻出新纸疾步去厕所。 释放完毕,谢茉洗过手?后歇息大半晌儿,简单煮了个西?红柿鸡蛋面,吃完便开始收拾屋子。 *** 卫明诚踏着夕色回家,路过隔壁杨建国家,正撞上田嫂子出门。 他打过招呼就要离开,却被田嫂子叫住。 “哟,卫营长,今晚又吃食堂呢?”田嫂子视线落在卫明诚手?里?的铝饭盒上,装作?揶揄模样,啧啧道,“都娶媳妇了,还早晚吃食堂,你爱人可?要背上懒媳妇的名头喽。” 卫明诚眉头紧拧,竟有人敢在他面前诋毁他妻子? 第058章 田嫂子是个传统妇女。 出?身自农村的她?, 不论是自小所?受教导,还是周围年长同性的以身作则,使她?打心眼里认为女人合该操持家务, 洗衣做饭、打扫缝补。虽然偶有不平,但从不去?问一句“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答案已根深蒂固种植在她?心中—— 因为是女人, 所?以生来该当如此。 谢茉的另类, 挑战她?固定观念,让她?困惑,让她?不安,让她?……隐隐生出?一股不可名状, 冲击她?已定型思想的羡慕。 而这份羡慕和?不可复制的现实激烈碰撞,就令田嫂子益发想把谢茉扭转到“正轨”上来。 于是,田嫂子见到卫明诚, 便急不可耐地?叫住了人。 她?根本不及思考, 在人家丈夫跟前?诋毁人老婆是否合适, 是不是唐突, 会不会被撅回去?,闹没脸。 卫明诚面?无表情道?:“不劳嫂子费心。” 田嫂子以为卫明诚也不满谢茉偷懒不做饭, 笑出?一脸春风, 仰头朗声道?:“你瞧, 还挂上脸了, 你爱人不做饭兴许是灶上活计不精通, 不敢在你面?前?露怯。” “这样,让你爱人来我家, 嫂子可以教她?几道?家常菜。做菜简单得?很,多瞅别人做几回, 依葫芦画瓢,也就差不离了。” “别的嫂子不敢说,但教人做菜绝对在行,我家梅梅那身厨艺,谁吃过不夸好,那就是我教的。” 卫明诚沉下声拒绝:“不用了……” 田嫂子一拍大腿打断卫明诚:“嗐,跟嫂子还客气啥,咱们邻里邻居的。用得?上嫂子的,千万别抹开脸面?,尽管跟嫂子说,能帮的,嫂子不推脱。” 卫明诚加重?口?吻:“嫂子好意心领了,但真的不用。” 稍顿了顿,他说:“是我不想我爱人做饭,大夏天受那烟熏火燎的累。” 田嫂子惊诧地?看向卫明诚。 卫明诚认真道?:“她?放弃大城市的繁华便利,跟我来到这小地?方,我感激都来不及,更没让她?吃苦受累的道?理。” “食堂有现成饭菜,实惠味好。我们家就我跟我爱人,不像嫂子你们家五六口?人,粮票很富裕,足够我俩花用,嫂子不必担心。” 田嫂子气噎。 谁担心你们家粮票够不够用了?粮票多了不起啊,他们家臭小子多,又个顶个地?能吃。杨建国好歹是部队干部,挨饿倒不至于,但凭票认购的年代,精细粮每月有定额,他们家都是粗粮细粮搭配着吃,食堂一月更是吃不了几回。 田嫂子反应过来,强忍住跳脚反驳的冲动,说:“一直吃食堂,到底对小谢名声不好。” 卫明诚:“是我的问题。” 田嫂子直接被这回答整懵了:“啊?” 不等田嫂子问,卫明诚已面?不改色地?说:“做饭我也会,其实,我更乐意做给她?吃,但我手艺比不上食堂大师傅,我还得?再练练,精进精进厨艺,争取让我爱人少吃食堂。” 这话?可把田嫂子震得?不轻。 田嫂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她?刚才?听见了什么?你很乐意给自己老婆做饭,还生怕自己做得?不如大厨被嫌弃?要勤练厨艺? 她?活了三十多年,怎么能想到会听见哪个男人说出?这么一番话?呢? 田嫂子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可卫明诚脸上的情态不似作假。 他竟真说了! 他竟是甘心情愿伺候自己老婆?! 田嫂子真的被惊不回神?。 这可和?她?受到的教育,接触过的男性完全不同。非但不去?做翘脚大爷,居然还想去?弯腰服侍老婆。 就没见过他这样的。 这个卫明诚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田嫂子磨牙,强扯出?一丝笑影:“这哪像话?……” “嫂子哪都好,就是爱操心,还操心错地?方。”卫明诚不耐和?她?磨缠,余光瞥见杨建国正朝这边走来,便说,“杨营长也到家了,嫂子还是赶紧回去?操心操心自家晚饭吧。” 杨建国见田嫂子和?卫明诚在说话?,生怕自家婆娘说出?啥得?罪人的话?,大跨步走向两人,卫明诚这话?正好落他耳朵里。 杨建国胸腔一窒,明白田嫂子这是已朝人卫明诚说了欠妥的话?。 卫明诚是军区营长当中最年轻的,足足比杨建国小了一轮还多,但他自参军便表现拔尖,战场上流得?血汗一点也不必杨建国他们这些年长营长少。 即便现在他们仍是同级,但明眼人都清楚,卫明诚这么年轻,且用最短时间做到营长,以后前途势必会甩开众人一大截。 这些事情,作为干部亲属的军属们也都门清儿,所?以先时那般踊跃替卫明诚与自家亲属保媒拉纤,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卫明诚年岁小了军属们不少,她?们却不喊他“小卫”,而要喊他“卫营长”。 没人会把他当成个不经世事,可以糊弄敷衍的后辈看。 是以,杨建国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赶紧开口?打哈哈:“可不是,他一啥都不懂的妇女自己事还都整不明白,净爱管闲事,瞎操心。我回头一定说说她?。” 卫明诚微微点头,转身回家了。 田嫂子却气得?脑瓜子疼,差点忍不住跳脚开骂。 好悬她?还记得?这是在街上,不能让四邻尤其隔壁看笑话?,硬生生克制住了。 可一进家门,她?再无顾忌,当即又是跳脚又是拍巴掌,还时不时招呼杨建国一爪子,指着他鼻子就道?:“你要怎么说我?啊?!来来,说给听听。” 人家男人在外头维护自己老婆,自己男人都干了啥?当着外人的面?说要收拾自己。 不能想,稍一想肺叶子都疼。 本事比不上人卫明诚就算了,口?气倒是大到天上去?,怎么就不跟人学学怎么待老婆的?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句老话?你总听过吧?”杨建国无奈叹气,“干嘛要多管人家闲事?人家吃不吃食堂,老婆做不做饭,又碍着咱啥了?你这不是上赶着得?罪人吗?” 田嫂子梗脖子:“我就是看不惯!” 杨建国沉声道?:“看不惯就不看!” 他立时又缓下语气:“又没人给你开工资,你为啥要盯着去?瞧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吃力不讨好。” 杨建国晓之以理:“再说,人卫明诚爱人是城里人,一时半会儿用不了柴火灶也是有的。城里人嘛,娇气一点是应该的,你得?给人多一些适应的时间。” 田嫂子气急败坏:“你这是嫌弃我是农村人?” 杨建国一噎,赶紧找补:“不敢不敢,我就是农村人有啥嫌不嫌弃的。” 田嫂子一肚子气,再不发泄要憋死?了,逮住杨建国这一话?柄不放,猛烈反击,而吵着吵着话?题就偏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经过杨家院门外的人便听见霹雳乓啷一阵响,不一会儿又传来孩子嘹亮的嚎哭声,接着便是男人低沉带怒的声音:“你不痛快朝我来,干嘛打孩子?他才?多大,调皮捣蛋不是正常?” 女人嗓音尖利:“都是你惯的……” “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呜呜呜……” 孩子的哭声飘出?去?很远。 和?隔壁鸡飞狗跳不同,这头,卫明诚走到家门外,一推开门,立时迎上一双亮晶晶的杏仁眼。 接着,便被一张比晚霞还好看的笑脸迎进家门。 *** 前?世生活节奏快,看视频都要开倍速,而当前?生活步调舒缓,好像做什么事都不必着急掐点,时间的流动一个仿若湍急河流,一个好似静谧溪流。 谢茉忙忙歇歇,一转眼堂屋座钟已指向六点钟。 瞭一眼西坠的太阳,谢茉打算做晚饭。 中午的西红柿鸡蛋面?,谢茉用的煤炉子,晚上她?准备煮米饭、,再抄俩菜,因而便用了柴火灶。 她?先掏了三大勺米,放入圆形桶状铝锅,按照前?世习惯伸指,加水没过一个指节。 这还是谢茉小时候奶奶教她?的。习惯一旦养成,不刻意改变,便形成肌肉记忆,因而即便之后用上带刻度的电饭煲,谢茉仍旧惯常用奶奶传授的手指大法。 合上锅盖,铝锅蹲在煤炉上。 谢茉用厨房水缸里的水洗菜。 压水井里现取出?的水,因是地?下水的缘故,冰凉入骨,姨妈期的谢茉不敢碰触。 厨房灶台旁,有一个小石块垒成的台子,上面?放了切菜的案板,和?盛菜的竹编小筛子。 切完蔬菜,又把今天买的肉切了一半。 做好准备工作,谢茉开始点火。 小时候每逢冬天,谢茉最爱的活计便是坐在柴火灶灶膛口?烧火,顺带取暖,因此,对于怎样使用柴火灶,她?驾轻就熟。 不过,因多年不温习,谢茉上手伊始略生疏,后面?才?慢慢顺畅起来。 谢茉轻嘘口?气,对“温故而知新”这句话?产生更深切的体?悟。 一个人烧火炒菜,谢茉做得?有条不紊,没一会儿一盘香气腾腾的干煸豆角炒肉便顺利地?出?锅了。 盛出?来,谢茉端盘子放到堂屋饭桌上,用竹篾纱笼罩住。 屋檐下煤炉上坐着的铝锅边沿挤出?薄淡的雾气,谢茉踩住炉门略调小火势,拍了拍手走去?厨房炒另一盘菜。 谢茉正走到厨房门口?,忽听院门外卫明诚隐隐绰绰的说话?声。 靠近院门细听,哦,是隔壁田嫂子。 切,没意思,又是昨天那通不知所?谓的话?。 谢茉暂时没开门,想听听卫明诚会如何回应。 是理都不理的扭头离开,还是义正词严地?驳斥? 斜倚着门板,谢茉听了个全程,随着两人对话?的进展,她?眼底的笑意由涓涓细流,终于汇聚成浪花飞溅的江河。 卫明诚脚步声靠近,谢茉不闪不避立在大门中央。 将人迎入家门。 院门关上,谢茉二话?没说,先踮起脚在卫明诚下巴上香了一口?。 第059章 跟谢茉在一起?时因?能聊投契, 卫明诚不吝言辞,实际上,他平素虽称不上寡言, 但?话的确不多。说?实话,谢茉还是?头一次听见他与旁人长篇大论?, 甚而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吵架”。 不过, 即便“吵架”, 卫明诚亦谨守教养,体面分寸,然而他虽未疾言厉色呵止,通篇也没?说?尖锐刺耳的难听话, 但?字字句句的留白,却?足以戳痛田嫂子肺管子。 由此可见,田嫂子潜藏的小心思他一目了然。 谢茉很欣慰。 总有些男人为躲麻烦, 或暗里埋头受益装“直男”, 装粗疏, 装看不懂女人心思。 卫明诚曾表白的维护, 不止停留在口头上,而以行动践行着。 对于谢茉的偷袭, 卫明诚不自觉扬起?唇。 似想起?什么, 卫明诚垂眸看向谢茉, 唇线一点点收紧, 蹙起?眉心斟酌着问:“隔壁田嫂子可有对你?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像方才那样。” 谢茉浑然不在意:“一两句口头争锋罢了, 刚才杨营长不也说?回头会劝导她。” 视线在卫明诚身上逡视一圈,她轻轻挑眉, 笑说?:“你?若和她计较,那简直是?大炮轰蚊子。” 卫明诚已切实表明态度, 杨营长也做出回馈,这便够了,终究只是?几句酸言酸语,卫明诚好歹是?一营之长,手底下管着连长、排长、班长,还有好多战士,因?几句话和妇女同?志一再计较,败坏口碑。 这个事就?圈定在女同?志口角上是?最好的。 虽然田嫂子不占理?,挑三?拨四,碎嘴饶舌,但?让卫明诚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和她对线,谢茉不敢想象,这可太违和了。 在她曾经看过的古早霸总狗血文里,霸总对女主的维护和偏爱往往通过狠狠打脸旁人体现的,其中有一个桥段她记得特别?清楚,霸总和女主在餐厅用餐,服务生不小心弄脏女主裙子,霸总立时甩开?服务生,置之不理?服务生诚惶诚恐的道歉,执意要找主管要交代,不出意外服务生被当场推辞……谢茉当时读到这一段时便忍不住皱眉。 被偏爱一时爽,如果霸总这般横行无忌的人哪天不爱了,女主可能会遭受火葬场般的对待。 想通这一点后,谢茉自此便对这样的霸总敬谢不敏。 她庆幸卫明诚不似上述霸总,面对田嫂子轻浮冒犯,亦持有起?码的克制有礼。 话说?回来,她本人又不是?藏在谁身后的金丝雀,田嫂子压根没?在她处讨着便宜。 “咳。再说?,”谢茉微微侧目,状若傲娇地说?,“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闻言,卫明诚黝黑的瞳仁凝视着她,唇角松了松,眼底也浸出层薄薄笑意,说?:“反正,我一直静候差遣。” 玩笑似的话里透着不容错忽的认真。 谢茉勾住他的手,语调慢悠悠的:“好——” 四目相对,笑容倒映在彼此瞳孔。 气氛微醺安谧。 蓦地,谢茉“啊”地一声惊呼扰乱空气,她撂下卫明诚的手,转身朝厨房疾走:“糟糕,锅里的水要烧干了!” 进?厨房一看,锅底果然只剩纸片薄的一层水。 这年月是?没?有洗洁精的,想把锅刷干净,便用热水,既可以去油污,还能起?一定杀菌作用。 是?以,谢茉把干煸豆角炒肉盛到盘子里后,顺手朝铁锅里添了大半瓢水,锅底小半截木柴还在燃烧,正好趁她去炒下一道菜的空挡烧水刷锅。 谁知道这一去就?是?大半晌儿。 谢茉赶忙掀开?水缸上的铁皮盖子,舀了一瓢清水倒进?锅里,一圈白烟立时腾起?。 卫明诚跟进?厨房,正见谢茉一手握着水瓢,一手摁在胸口,长舒一口气的模样。 “这是?要干嘛?”他提步走了过去,把铝饭盒递给谢茉。 谢茉双手抱着饭盒,悻悻一笑:“热水洗锅。” 铁锅本身的热度把水烫温,卫明诚拿起?灶台上的丝瓜瓤,弯腰仔细又快速地洗刷起?铁锅。 刷好后,卫明诚又用抹布垫着手,单手握上铁锅一只耳朵,拎起?来把刷锅水倒入灶台另一侧的泔水桶里。 发力时,他小臂上肌肉绷出漂亮的瘦长线条,上臂的肱二头肌将军绿色短袖撑得满满当当,描绘出极具爆发力的肌肉轮廓。 暗金色的余晖斜照进?厨房,打在他血管和青筋凸起?的小麦色手背上,在周遭昏沉衬托下,显出莫名顽强的生命力。 谢茉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什么有人会赋予手性感、色气等暧昧词汇了。 太带感了。 谢茉用力挪开?目光。 卫明诚低沉的嗓音从斜前方堕下来:“做菜了?” “嗯。”谢茉说?,“刚炒了一盘干煸豆角炒肉,正放在堂屋桌上。还有一道西红柿炒蛋。” 卫明诚板直唇线,缓声问:“怎么不等我回来做?” 停顿两秒,他继续说?:“我刚才在院门外说?的都是?真心话。” 谢茉笑容软甜:“我知道。” 稍顿了顿,谢茉话头一转,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过,家务本就?该咱们俩人分担。” 话落,未留卫明诚接话的缝隙,她直接解释道:“以做饭举例,我不想洗碗,而且今天又突然起?了做饭的兴致,那么我就?擅自先挑了做饭这一选项。” 卫明诚定定注视谢茉:“做饭或者洗碗都不必你?做,交给我就?行。” 谢茉面上笑容愈深,却?是?婉拒道:“哪有一个人又做饭又洗碗的道理?。” 卫明诚从?口吻到眼神都很坚定:“我们家可以的。” 像是?有话难以吐露出口,停顿了好一会儿,卫明诚才凝声开?口道:“你?肯跟我来这边,我又怎会让你?再吃苦受累?” 话已开?闸,接下来的话顺畅起?来,他说?:“何况,结婚前我就?说?过可以一力承担家务。既已承诺,我便会说?到做到,绝不会反悔。” 一字一顿,像有千钧之重。 婚前那次对话,谢茉目的在于试探卫明诚底线和包容度。想看看他的三?观是?否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陈旧顽固,无法磨合。 结果,她很满意,出乎意料的满意。 这一刻,谢茉是?感动的,也相信卫明诚会信守承诺。 但?,一辈子很长的,且人生路途变幻莫测。 如果家事全丢给一个人做,另一个人袖手享受,一年两年,甚至八年十年,付出那人不会怨怼,那时间再长些呢?某些一掠而过,蜻蜓点水般的负面情绪,当事人可能都未意识到,却?会堆积在阴暗角落,日积月累之下,便会在未来某一刻剧然爆发。 不过,未来尚未发生的事情,是?分说?不到底的。 因?而,谢茉说?了另外一些考量和缘由。 “你?也说?是?‘我们家’了。这个家由你?跟我两个人组成?,我们俩一人一边,彼此分担,彼此扶持,方能共同?擎起?一个健康有序的家,这其中必然囊括了家务这一项。如此,不能让你?一人独扛这个家,我要与你?分担。” “分担”这个词击中卫明诚心窝。 战场上,他不缺分担任务的战友,但?在生活中,他已孑然一身数年,不论?具体家务,还是?精神世界里的喜怒哀乐、苦痛磨难全由他一人扛。 卫明诚眼睫垂落,掩住外溢的情绪。 谢茉见卫明诚态度软化,便又添了把柴:“况且,参与经营家庭事务越多,便会越快对咱们这个小家产生打心眼里的归属感。” 咱们这个小家…… 卫明诚细细品读这几个字,心头益发柔和。 谢茉眉眼弯了弯,故意娇蛮道:“你?可要明确一件事,我是?要分、担、家务,而不是?要跟你?平摊家务,以后家务大头肯定还是?归你?。” 卫明诚低笑算是?应了下来:“好,那剩下那道西红柿炒蛋就?归我吧。” 谢茉喜滋滋回答:“好的。” 说?罢,她转身出了厨房,把铝饭盒放回堂屋,然后回到屋檐下,掀开?铝锅盖,查看米饭煮没?煮好。 俩人很快上了饭桌,干煸豆角炒肉因?放置了一会儿,热气散去大半,吃起?来温度倒是?正适口,卫明诚笑赞了两句,又以夹菜的速度表明,他的夸张句句出自真心。 谢茉含笑看着他。 吃到差不多,谢茉想起?下午的一通收拾,便告诉卫明诚:“那些书被我收起?来放在卧室那口大木箱里了。” 收拾书籍,是?她今儿下午工作列表中最重要的任务。 昨天顾青青的不请自入,让谢茉警惕心大起?。 以往卫明诚一个单身未婚青年,一般嫂子婶娘们不会闲来串门,而部队干部们有话一般在营部或回家路上便沟通完毕,鲜少会上门续聊,所以,卫明诚将那些书放在书架底层基本出不了问题,但?现在谢茉住了进?来,难保军属们不上门,如果哪个调皮孩子,一下看不住翻出书来,很可能引来麻烦。毕竟,军属当中不乏认字之人,比方说?顾青青。 而后,她又问卫明诚:“咱们周边乡镇有木匠吧?” 卫明诚停下筷子,问:“想打家具?” 谢茉一面儿舀了一汤匙西红柿炒蛋的汤汁浇在米饭上,一面儿说?:“算不上家具,想打几个置物架。怎么形容呢……嗯,我晚一会画个草图给你?看。” “行。”卫明诚说?,“我明天休息,咱们正好去大集上看看,那里有卖桌椅板凳的老乡,也会接散活。” 谢茉雀跃不已:“明天开?集?” 见卫明诚点头,谢茉当即铿锵有力宣布:“明天咱们去赶集!” 说?罢,谢茉兴致勃勃给卫明诚讲述她对房屋改造的初步规划。 卫明诚专注倾听,眼睛始终看向她。 她眼中憧憬像两簇生生不息的火苗,把她整张脸孔映亮,逸出希望般夺目的光芒。 卫明诚舍不得移开?眼。 第060章 下午收拾屋子时, 谢茉便发现各类杂物虽各有归置,但位置散乱,若一时遗忘或记错, 少不了翻箱倒柜。 西间书房,书桌书架占用了靠南一半空间, 靠北的另一半则基本空着?, 谢茉灵机一动, 便想到用置物架搭配藤编筐或草编筐做道矮墙,隔开?南北,形成南面书房,北面储物间的格局。而置物架和编筐, 既能做隔档,还能收纳储物。 这年代流行挂布帘子,可谢茉却不喜欢, 不美观, 缺少呼吸透气感?。 专门去打大型家具又过于兴师动众, 想来?想去这个组合最符合谢茉心意, 兼具美观和实用。 这其实类似旧时的多宝阁,卫明诚一听?便懂了, 颔首表示赞同:“很不错。集市上?各种材质大小的编筐都有, 你可以随意选。” 之前他一个人?住, 白日又尽在营部, 只把这小院看做睡觉的地方, 并未上?心规划。 如今谢茉有心打理,他自会全力配合。 谢茉一听?, 立时兴头更足:“咱们院子光秃秃的,不见?半点绿, 来?年春在屋前院门口?种些果树和竹子吧。” 果树开?花结果,又好看又好吃,竹子可摘叶炒制成茶,春冬出笋还可给餐桌添一鲜味。 事实上?,要是自家院子足够大,谢茉还想开?一块菜地出来?,但现今的这方小院再盛两拢菜畦,便太挤了。 谢茉以前刷到过在楼房阳台种瓜果蔬菜的视频,里面用到的种植方式倒很适用当下。不过,再看吧。事情总要一样样完成。再说,她不管是种菜还是栽树,最主要还是为了美化?院子,顺带找个兴致高的活计打发时间,丰富生活。 卫明诚依然点头称“好”。 “绿油油的,显得生机勃勃。”她仰着?明媚的笑?脸说。 希望的颜色,没几个人?不喜欢。 卫明诚想了想,说:“果树秋里就能移栽,你想好要什?么品种,我去想办法给你弄来?。” 谢茉说:“好~” 一阵穿堂风过,鼻尖因沁出薄薄一层细汗的谢茉享受地眯了眯眼?。 谢茉高中住校,宿舍在顶楼最西一间,又没空调,夏天简直能把人?生生烤熟,每每那时,她便格外怀念和奶奶住过的那间农家小院。 农村的房子,房屋层高纵向深,还接着?地气,三伏天呆在里头也不会太闷热。 而今这房子住着?同样凉爽舒适,且这间房院正?朝她理想中打造,她拿眼?瞥一眼?卫明诚,笑?容浸甜,想来?,过不了多久这里也会成为她的安心乡。 吃过饭,卫明诚起身?收拾桌子,用抹布擦完桌面后,又主动去洗碗,临出门前,还对谢茉说:“锅里正?烧水,待会我给你打凉水。” “好哒。”谢茉眉眼?弯弯,提暖瓶给俩人?泡了一壶饭后消食茶。 喝完茶,天色已暗,夜幕将小院围拢。 卫明诚给谢茉兑好温水,端了澡盆送进洗澡间。 白天去镇子上?溜达一圈,回?来?又里里外外收拾一通,傍晚还在厨房烧火炒菜,谢茉浑身?黏腻,冲洗一遍,总算爽快了。 慢悠悠擦干,谢茉换上?干净的短裤背心。 短裤到大腿中段,背心宽松又薄,没有棉垫,所以会隐隐绰绰露出凸点。 但这才是谢茉习惯的睡觉装束,舒服自由,如今她和卫明诚已贴身?亲过、抱过甚至摸过,谢茉没了顾忌,便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卫明诚进去给谢茉收拾洗澡水时,两人?在门口?擦身?,谢茉胸部蹭过卫明诚手?臂的瞬间,他半边身?体僵了僵。 一粒凸起…… 他目光不由地追随她。 背心短裤,她第?一次这么穿,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两条细瘦纤柔的胳膊,脖颈下那片肌肤更是白得晃眼?。 谢茉感?受到卫明诚灼灼盯视,回?头不明所以问:“我忘带东西了吗?”说着?,谢茉翻看起搭在手?臂上?的衣物,短袖、裤子、内衣、内裤……都在啊,抬眼?看向卫明诚,她露出疑惑的神情,“我都带了啊?” 卫明诚错开?谢茉视线,把洗澡间的门大敞开?:“没,你没忘带什?么。” 略顿了顿,他抿唇道:“你把毛巾留下吧,我待会顺手?给搓出来?。” 谢茉笑?应了声“好”,把毛巾递给他后,轻盈地转身?离去。 很快地,谢茉身?形消失在堂屋门口?。 卫明诚吐出一口?燥热暑气。 趁卫明诚洗澡的时间,谢茉去了书房,坐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抽出两张带有部队纹样抬头的信纸,捏了根铅笔在无横线的背面画起置物架草图。 置物架结构简单,草图也很快画好,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卫明诚出来?,谢茉以为自己感知错时间流速,便搁下纸笔,探头朝堂屋座钟瞧了一眼?,四十分钟过去了。 谢茉不禁困惑,卫明诚在部队多年养成洗战斗澡的习惯,以往洗澡不会超过十分钟,搓条毛巾用不了半个小时吧? 正?想着?,卫明诚推开?洗澡间的门,径直走到晾衣绳前,把毛巾搭上?去。 谢茉随口问:“怎么这么慢?” 卫明诚可疑地凝固片刻,低头嗓音略绷紧:“出了回?神。” “哦。”谢茉毫无所觉,以为他在想工作上?的事,而部队里机密多,他不主动说,她也不便去问,“我图画好了,你快拾掇完来?书房看。” 卫明诚从喉间滚出一个“嗯”字。 卫明诚走到书房门口?时,就见?谢茉歪歪斜斜坐在椅子里,还向前翘着?脚,两条白生生的小腿摇来?摆去,特别惬意。 谢茉余光瞟见?卫明诚,赶紧踏脚起身?,把卫明诚拽到她将才坐的椅子旁,拍掌把人?按进去,递给卫明诚一张纸:“你看看,就是这个,很简单吧。” 卫明诚漫不经心地应道:“嗯。” 比多宝阁简易得多,就是大小木条横竖固定?,顶层是木板挡灰,中间隔档倒是木板或间隔铺木条都行。 卫明诚问:“尺寸呢?” 谢茉说:“等明天赶集看看编筐大小,选到合适的,直接拿给木匠比量,这样更方便,也更精确。” 卫明诚点头。 “到时候要是怕落灰,可以在置物架两头顶部镶嵌钉子扯一根绳,挂上?布帘,但一定?要纯色布,太花哨不行,晕眼?,显得轻浮,我觉得蓝色老土布就不错,便宜多扯几尺挂起来?也不心疼,颜色又……”谢茉说得高兴,情不自禁伸手?挥臂地比划起来?。 说着?说着?,她察觉气氛有一些些微妙。 谢茉低头看了看起伏山峦上?隐隐凸显的峰尖,慢悠悠地哼笑?一声。 倏地。 谢茉起身?捏住卫明诚下巴,轻轻挑起一边的眉,歪头,好整以暇地勾唇。 “你在看什?么?” 她粼粼眼?波里摇曳着?浅黄灯光,嗓音似也随着?这份摇晃,飘忽了起来?。 卫明诚喉结上?下猛地一滚,伸手?攥住谢茉不老实的手?,使力一扯。 谢茉惊呼一声,下一刻,整个人?跌入卫明诚怀里。 裸·露在外的皮肤被他炙热的气息裹紧。 谢茉的呼吸不由地停止了一息。 须臾,谢茉适应坐在卫明诚腿上?,被他箍在圈在怀里的姿势,轻笑?一声,不疾不徐撩起那层薄薄的眼?皮,仰头,迎上?卫明诚携带滚烫的气息,无知无畏般地蹭了蹭他的下唇。 若有似无得碰触,却彻底打开?了卫明诚克制的阀门。 他含住谢茉欲离开?的唇,宽大的手?掌扣住谢茉的后脑勺,凶狠熟稔又不留一丝情面地掠夺谢茉口?齿间的一切。 意乱情迷之际,他的手?自动自发地伸进谢茉衣服里,探索摩挲,渐渐地,他开?始不耐背心的阻隔,一把将它掀起,惊鸿一瞥…… 背心又宽又大,看不出人?的身?形,可他曾与黑暗中用掌心描摹过、手?指勾画过她的起伏跌宕。 亲眼?见?,却是第?一次。 谢茉在卫明诚探进口?舌时,头皮便开?始发麻,急促的呼吸在他的手?吸附上?来?时,越发没了节凑,昏昏沉沉,直到背心被撩上?去,她才瑟缩挣动了两下,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 卫明诚粗喘两声,问:“冷了?” “不冷。”谢茉清了清喉咙,“只是……” 顿了顿,谢茉咕哝:“还不行……” 见?卫明诚被撩拨得额头青筋猛跳,谢茉难得生出一点愧疚之心,咬了咬牙,刚要问他有没有她能帮上?忙的其他法子纾解,就听?卫明诚喑哑道:“嗯,你先去睡吧。” 停顿两秒,谢茉乖乖听?话走了。 躺会床上?,谢茉越想越可乐,闷在被子里笑?了一会儿,并暗暗告诫自己,在姨妈离开?前,坚决不再故意招惹卫明诚。 太不地道了。 她刚才离开?时,余光不小心往下瞄了一眼?……怎么说呢,很壮观。 视距冲击力略大。 视觉比其他感?官更简单直白。她有点被惊到,要缓缓…… 胡思乱想间,谢茉沉沉睡去,连卫明诚什?么时候进卧室上?床的都不知道。 一觉醒来?,旁边空空荡荡。 谢茉起床穿鞋,刚走到卧室门口?,想了想,先把睡觉穿得衣服换了下来?。 换好衣服出门,卫明诚正?站在厨房门口?,见?着?她,俊朗的面孔一如既往柔和:“起来?了?你先去厕所,我给你兑水洗脸。” 谢茉仰脸冲他笑?得灿烂。 解决完生理问题,又洗漱完,谢茉拿着?毛巾擦脸,含含糊糊地问:“今儿早饭怎么吃?” 卫明诚指了指厨房:“我正?在煮肉丝粥。你先去喝口?水,还有一会儿就行了。” 谢茉仔细嗅了嗅,的确闻到一股股或浓或淡的米香。 卫明诚做得肉丝粥很香,谢茉呼呼啦啦喝了一大碗,直到两人?赶去大集的路上?,还在回?味。 她正?要跟卫明诚请教做法,忽然听?见?有人?叫卫明诚,扭头一瞅,是一个陌生青年和……田红梅。 60-70 第061章 昨天谢茉碰见田红梅那会儿, 她正被姑姑薅去家里?一顿劝说,再给看露天电影时相看的?连长,郑有为一个机会。 上一回, 郑有为见到她后,直眉楞眼?敬了个礼便盯住她不放, 说要俩人处对象。 搞艺术的?人, 较之普通人更具浪漫情怀, 不谈诗词歌赋,总要聊聊兴趣理想吧,再不济说说笑话,看看月亮也?成, 作为美而自知的?人,你要欣赏她的?容貌,但不能只喜欢她的?容貌, 你要能拿出些别具一格的?东西来, 才有机会获得她的?垂青。 郑有为的?举动, 在田红梅眼?中不啻八个字:呆板乏味, 不解风情。 于是,田红梅当即把郑有为划归到淘汰区。 今天之所以又答应跟郑有为逛集市, 一方面?是田红梅受不得姑姑念叨, 另一方面?是矮子里?面?拔高个, 郑有为是她近段时间接触的?男青年中综合条件最优秀的?一个。 并且, 郑有为态度很?积极, 显然格外中意?她。这一点十分重要,田红梅反正是被卫明诚冰溜子似的?态度搞出阴影了。 由上种种, 田红梅又把郑有为提到考察区。 针对这一点,她在看到一早等在宿舍楼旁的?郑有为时, 便跟他说清楚了:“我答应你邀约,并不是说就同意?和你处对象了,处对象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所以做决定前我须得好好的?考量观察。” 郑有为忙不迭点头:“是,我懂。我是组织和部?队培养的?干部?,不怕考察。” 既然郑有为没有异议,田红梅便展了个笑颜,跟他去过食堂后,一起逛到集市来。 田红梅虽高傲,但她有傲气的?资本。她识文?断字,有不低的?文?化水平,能歌善舞,气质出挑,不似某些文?工团女同事?,十指不沾阳春水,田红梅厨艺颇佳,田嫂子这一点并未夸大?。 关键她还漂亮,皮肤白皙红润,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格外水润乌亮,跳舞的?人身条不可能不好,更遑论条中心位的?田红梅,健朗柔韧,凹凸高挑。 可以说,在谢茉出现之前,在外形上,田红梅从未落于下风。 这般耀眼?的?一朵军中绿花,郑有为调来军区不久便留心上了。 郑有为的?确有些来头,他爸今年刚高升调去京里?,而他本人能力虽够不上卫明诚所在的?塔尖,但中上游绰绰有余,毕竟自小受父辈耳濡目染,起点、见识就高了出身农村的?兵士一大?截。 他高二参军,今年二十二岁,做到连长级别,算是配得上他的?名字“有为”了。 上回因是头一回和田红梅近距离接触,他激动紧张之下下意?识敬了军礼,看清田红梅脸色后,他懊悔不已?,因而在田红梅头也?不回离开后,他立马转头找上杨建国自报家门,请求再撮合一次。 郑有为绝不是田红梅以为的?那样木讷。 田红梅很?快也?发?现了。集市上到处都?是人,乌泱泱的?,不免擦来蹭去,郑有为身高体健一直护在她左右,一旦有人撞上来,他就会伸臂挡开,很?有眼?力见。 她瞧上某样东西,郑有为也?会积极掏钱包。 田红梅笑容更真,斜一眼?郑有为:“不用你付,我自己来。” 她有工资,不会眼?皮子浅到几毛几分的?东西都?要男人付账,不过她不接受是她的?意?愿,郑有为行不行动就是他的?态度了。 而且,随着话题的?慢慢展开,郑有为的?见识和素养一点点显露。 田红梅渐渐正视起郑有为来。 聊的?起兴,两人不知不觉走出集市,没说几句,迎面?撞见谢茉和卫明诚夫妻俩,正当田红梅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之际,郑有为已?主动打起了招呼。 “卫营长。”郑有为笑容满面?,“这是嫂子吧,你们也?来赶集?” 一个“也?”字用得很?巧妙。 一对年轻未婚男女,对另一对新婚小夫妻说“也?”,很?难不让人类比,想歪。 对象不至于那么快,所以,这泰半是田红梅的?相亲对象。 谢茉笑眯眯地看向两人,扫过的?眼?神中带出那么点过来人的?意?味。 卫明诚转向郑有为,颔首道?:“是,这是我爱人谢茉。” 说完,他又对谢茉介绍:“这是郑有为,郑连长。” 谢茉和郑有为彼此客气了句,便带招呼了一句田红梅:“田同志来得早。” 田红梅这才提唇喊人:“谢同志,卫营长。” 刚刚谢茉在她与郑有为之间扫过的目光,好像认定他们俩在处对象似的?,虽然她下意?识想反驳,但人家并未挑明,硬去掰扯清楚,特别卫明诚在场的?情况下,仿佛她对卫明诚仍抱有绮念一般,故意?解释给他听。 田红梅不由地侧脸,狠狠瞪了一眼?郑有为,而郑有为却他仿似毫无所觉,露出一脸雾水的?困惑模样。 她只能翻他个白眼?。 倒也?不很?气郑有为,因为田红梅转念一想,谢茉这般误会也没什么不好。她原本和卫明诚清清白白,但头一回见面?,她一冲动说了些不合适的话,事?后仔细一琢磨,那些话听在卫明诚爱人耳里?,可不跟她对卫明诚余情未了似的?。 可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田红梅只能咬牙忍住,暗自后悔。 今儿时机凑巧,又恰合适。田红梅默认了。 “谢茉同志打算买些啥?”田红梅忍不住搭话。 谢茉昨天对那些臭嘴烂舌婆娘们说的?话,她都?听见了。谢茉没和她们一起咒骂她,田红梅意?外又感激,还生出浓浓的?尴尬。 而谢茉讲出的?那一番话,田红梅则深深为之触动。 卫明诚的?优秀全军区有目共睹,她去追逐他又有什么不对?这不正说明她眼?光好,敢于表达自我。当时在场的?军属大?都?曾有意?和卫明诚做亲,和她又有什么不同? 两相比较,谢茉境界层次何止高了一点。 她脸上也?火辣辣的?,为自己的?轻浮和自傲。 由此,田红梅懊丧更甚,被谢茉误解,以致错失和她顺顺当当结识、做朋友的?机会。 今天过后,谢茉对她的?排斥不喜会消减一些吧。 误打误撞地,也?算郑有为将功补过,田红梅决定大?度放他一马。 谢茉面?上挂着微笑,态度却不远不近:“随便逛逛。” 稍顿一下,她话头一转告别:“过会儿太阳毒,不耽搁你们时间了,我们也?进集市看看。” 田红梅讪讪笑了笑:“啊——啊,好的?,中午确实晒,你们赶紧去逛逛。” 谢茉和卫明诚并肩走了。 田红梅也?神色莫名转身。 郑有为深深盯了一眼?卫明诚谢茉夫妻俩的?背影,垂眸一瞬,抬步跟上田红梅。 集市以大?桥为中心,向河两岸扩散。 因镇子便建在河两岸,谢茉平日从家到供销社或农贸市场时总要路过这桥,所以对集市排布一望即明。 集市上大?都?是农副产品和手工制品,有外地单位拉货来摆摊卖的?,但多数还是附近几个公社的?,有开卡车来的?,有驾着牛车马车骡车来的?,有骑自行车来的?,推手推车来的?,更多的?是挑着扁担和箩筐来的?。 桥头位置来往人流最密,所以摊子左右各摆了一溜,中间空出几米的?路供行走挑选。河两岸位置宽敞,摆得松散,不过站在桥头望去,也?是弯弯曲曲两条长龙,整个场面?蔚为壮观。 “卖编筐的?在河对面?。”四周喧嚣,卫明诚稍稍弓腰凑近谢茉,告诉她,“那片都?是手工制品,木匠师傅支的?摊子也?在那附近,太阳升起来了,也?正好去那边给你买一顶草帽先带着遮阳。” 来的?这两天都?是多云或阴天,谢茉出门倒没觉得怎么晒,但今儿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太阳光愈来愈赤烈,烤得面?皮隐隐发?烫,是该戴一戴草帽遮遮。卫明诚开口前,谢茉自己都?未想到。 这男人够细致贴心的?。 谢茉高兴地回答:“好的?!” 来赶集的?人大?都?是一家子或周边邻居凑伙的?,手边少不得或牵或抱着孩子,而这样重大?的?娱乐盛会,掉队的?孩子即便被一巴掌扇哭,没一会儿就会被其?他新鲜玩意?吸走注意?力,忘记掉金豆豆,而大?人们也?会重拾笑脸,和同伴讨论货物,和摊主拉扯价格。 格外鲜活且接地气的?场景。 谢茉自进入集市,嘴角弧度便弯着,再没落下来。 桥上黄金位置,多在卖日大?红干枣、核桃、瓜子、地瓜干、黑木耳等体量小的?货品。 卫明诚在先头开路,谢茉攥着他衣角跟在后头,一双眼?睛亮闪闪地各处瞟。 仿佛整个镇子的?人都?挤到这短短十多米的?桥上了,两人好不容易挤到桥对面?,谢茉自己由卫明诚挡着倒没怎样,她却发?现卫明诚短袖领子都?被扯歪了,露出半拉锁骨。 谢茉笑不可抑,没缝隙挤到摊子前细看货品的?遗憾立时消弭殆尽。 卫明诚整好衣领,无奈瞅她一眼?,迎上她沁水的?眼?眸,也?忍不住笑了。 下了河滩,人群大?大?分散开,谢茉终于可以走走停停,看货问价,顺带享受一把砍价的?乐趣。 塑料编织提篮在谢茉买了两斤红薯干后,便移交到卫明诚手上,因为一身轻松的?她,还没见着编筐,便把提篮买满了。 “好了。”谢茉心虚地双手背后,朝卫明诚笑得乖巧,“在买到编筐前,我绝对会管住双手。” 卫明诚笑:“没事?,网兜还空着。” 谢茉粲然一笑,拽住卫明诚目不斜视朝编筐方位走。 编筐、置物架,是谢茉今天最主要的?两项任务,可不能混淆主次,眼?前这些都?不是急用物什,待会回头再慢慢逛。 卖编筐的?都?是一个红星公社的?人,除了编筐,他们还摆了竹篮,簸箕、斗笠、竹筐、筛子、笊篱、盖顶……都?是些家常日用品,大?大?小小,摆了一大?片。 其?中,编筐分在一角,大?小材质各不相同。谢茉一眼?就相中一个竹筐。 “你先在这挑着,我去给你买草帽。”卫明诚交代一句,见谢茉眼?睛粘在摊位上,只朝他随意?挥了挥手,失笑两声去了不远处。 草帽样式单一,没啥挑拣余地,卫明诚又不想谢茉再挤一回,索性以自己眼?光挑了一顶最秀气的?。 待扣到谢茉头上,大?小正合适。 谢茉整了整草帽,问:“怎么样?还成吧?” 笑意?盈盈,眼?波辉闪。 卫明诚心口骤然一缩,不自觉颔首。 轻咳一声,他扭头看向摊位,问谢茉:“挑到合适的?了吗?” 谢茉兴冲冲拉过三个大?小不一的?长方形编筐,说:“就这三尺寸!应该能放下绝大?多数杂物。” 总和考虑后,谢茉最终选了细藤条编织的?筐子,草编筐材质不耐操,容易坏;竹编筐万一有毛刺会伤人,不安全;粗条编筐不美观,没小件。谢茉喜欢和谐统一,索性全选了细条编筐。 问好摊主出摊规律和住址,俩人谈好价格,带走了谢茉选的?三个编筐,找到摆满桌椅板凳的?摊位前,跟摊主问置物架的?事?。 摊主是个老手艺人,打眼?一瞧图纸和三个编筐便清楚了,蹲下用一根麻绳丈量了尺寸,点点头接了这一单。 卫明诚跟木匠师傅谈好价格,给了订金,双方留下地址便过去跟谢茉说:“谈好了,三五天他们就会送家去。” 谢茉开心地点头,大?事?办完,她心思立马飞走。抽了抽鼻子,指着不远处冒气的?袅袅白烟说:“好香呀。咱们去瞅瞅在买啥。” 原来是扎堆的?小吃摊,有小馄饨、酸菜面?、大?包子、小笼包、炸油条……等等,谢茉眼?巴巴瞅着卫明诚,点了点小笼包,意?图非常明显。 卫明诚满眼?笑意?,喉头亦滚出两声笑。 被谢茉嗔怪地掐了一把后,卫明诚笑声收进眼?眶,去跟摊主要了两屉小笼包。 拿出手绢在空出来的?座位上擦了一遍,再示意?谢茉坐下。 “我先把编筐和提篮送回家,你在这边吃边等,我很?快就回来。”卫明诚一手提篮,一手仨编筐,叮嘱完谢茉便大?步走了。 “谢同志,刚才那位军人同志是你丈夫吧?”谢茉正两口一个幼儿拳头大?小的?包子吃得欢实,忽听斜前方有人朝她道?。 谢茉抬头,见是邮电所那老师傅,立时笑了:“是我丈夫。” 老师傅说:“眉眼?清正坚毅,龙行虎步,又细致稳健,不是一般人啊。” 谢茉抿唇一笑:“您过奖了。” “对了。”老师傅说,“我昨儿在省报上看到一则招文?,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与??” “比赛兴致吗?”谢茉问。 老师傅点头:“具体你可以去看看那期报纸,我收在报架上未取下来。” “成,我明天去看看。”谢茉笑道?,“多谢您知会。” 两人有说有笑,时间过得很?快,卫明诚到来时,谢茉谈到以往的?工作,老师傅正啧啧赞叹,瞥见卫明诚走近,便止了声,主要站起介绍情况,三两句话后,便告辞离去。 走到谢茉跟前时,还不忘背着卫明诚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谢茉失笑。 接下去,俩人慢悠悠地边逛边买,遇上卖凉粉的?摊子,谢茉明知凉粉性凉,不适合姨妈期食用,但被那芝麻盐调制的?料汁香气勾起久远的?馋虫,还是买了一份,吃了三口解馋,余下的?全被卫明诚扫进胃袋。品尝了美食,还不浪费,谢茉发?觉了卫明诚另一项可贵功能。 临回家时,提篮再一次装满,网兜也?放了不少蔬菜,包括做卷子的?嫩南瓜和豆腐。 回家路上,谢茉忽然记起年代文?中大?热场地“黑市”,便凑近卫明诚悄咪咪问:“咱们这边有黑市吗?” 看她这幅机警小心中又透着跃跃欲试的?模样,卫明诚好笑之余,不免担心她粗莽冲动,便说:“用不着去那里?。你缺什么告诉我,我会弄回来。” 谢茉横他一眼?:“我就是好奇问问,不会真的?一个人瞎去逛。” 卫明诚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县城有。” 谢茉眼?睛一亮,终于逮住她把柄似的?,哼笑:“哼哼,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不是去过?” 卫明诚略一挑眉,笑觑了谢茉一眼?,不置可否。 “哈。”谢茉来劲了,“要想封我口,就给我说说黑市到底长啥样。” 她虽有好奇之心,但也?怕腿短被突击检查的?人抓住。“投机倒把”在这个年代可不是闹着玩的?,处罚很?严重,会蹲大?牢。 亲耳听听去过的?人讲述,也?算近距离过一把干瘾。 “乌漆嘛黑,有的?人会把货摆出来,有的?人揣身上,也?有人把货放附近,找到买主再领人去看……” 卫明诚平铺直叙,谢茉却听得津津有味,同时心下不忘啧啧感叹,她就知道?,能在家里?放“禁书”的?人,骨子里?便不能够恪守成规,畏首畏尾。 “黑市”这般大?家心知肚明的?存在,他即便没亲去过,也?必定了解甚深。果不其?然,内里?的?门道?他清楚得很?。 伴着卫明诚的?路上“故事?”,谢茉一气走回家竟不觉得累,反而神采奕奕,再加上购物本就能给人带来快乐,因此,她一张精致灵秀的?脸庞益发?明媚照人。 卫明诚被不停追问,说了一路,口干舌燥,见到谢茉神情,干渴全消。 她开心,就值了。 为着她的?开心,卫明诚灌了一茶缸凉白开,歇息一会儿后,便开始和面?准备做谢茉心心念念的?南瓜豆腐卷子。 谢茉也?没闲着,里?里?外外拾掇摆弄她今天的?战利品。 由凉粉酱汁起意?,转悠大?半个集市才买到的?芝麻盐一包,可以夹馒头吃,贼香;老乡煮过切条晾晒的?红薯干,苹果干,黑木耳,干蘑菇……除了吃的?,还买了个针线笸箩,刷锅用的?小笤帚,白色麻布用来遮盖、包裹馒头…… 收拾完,谢茉捏了捏胳膊,又捶了捶腰,笑得像个获得丰收的?农民伯伯。 “这么开心?”卫明诚低笑问。 “当然。买东西哪有不开心的?。”谢茉果断点头回应。 她不愧是种花家的?血脉,能从囤积物资中收获满满的?幸福感和安全感。 卫明诚:“那以后多买。” 谢茉笑吟吟:“总要用得着再买,都?是有计划的?,实用的?,我可不会乱花钱哦。”最后一句,着重强调。 “乱花也?没关系。”卫明诚说,“买个开心也?值。” 外头阳光正好,天光不吝倾泻,柔和的?风吹动早已?干透的?衣物,远处知了的?嘶声鸣响,此刻听在耳里?,已?不再是烦人的?聒噪,反显出几分绝唱的?壮美韵味。 谢茉以手遮眼?,望向天边,一望无际的?蓝,着实疗愈。 她长吐一口气,准备去烧水洗头,感受阳光和温风拂干头发?。 想到就去做。 拒绝起身欲帮忙的?卫明诚,谢茉去厨房刷锅烧水,只在最后清洗头发?丝时,让卫明诚端着脸盆缓缓将清水自她头顶倒出来,她弯着腰,顺水势搓头皮,轻揉发?丝。 谢茉盖了条毛巾在头上,站在屋檐下擦拭发?丝。 阳光和风穿过发?丝,不一会儿,梳顺的?头发?层层风干,散发?出幽幽淡淡的?香气。 谢茉活跃的?情绪慢慢沉淀,平和恬谧下来。 院子、阳光、淡香和干活的?男人。 这一刻,她的?心被装满。 堂屋里?,卫明诚已?做好所有准备工作,正在铺展开的?面?皮上倒调好味的?南瓜豆腐。 谢茉走进来,看到卫明诚起伏的?肩背,忽然靠了过去,最后把下巴搁到他肩窝。 前胸贴后背。 感受他浑身僵了一瞬,缓缓放松。 谢茉咕哝:“我头发?干了,不会弄湿你衣裳的?。” “嗯。”卫明诚,“弄湿也?没关系。” 谢茉懒怠怠地回:“哦。” 她下巴缓缓下滑,耳朵贴上他后背,听见他“咚、咚、咚”如同闷雷般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忽地,一颗心奇异的?酸软,谢茉难得感性起来,甚至被这份浓烈上涌的?莫名情愫弄得有一些些无所适从。 气氛安谧静好里?,有滋生出一丝丝惶恐。 良久。 谢茉突然问卫明诚:“你给别的?姑娘做过饭吗?” 闻言,卫明诚一怔,感受到她情绪,遂压下笑,认真回答:“没。” 谢茉继续加大?问题难度:“你要是和别的?姑娘结婚,也?会对她这么好吗?” 说完,她还好心地给卫明诚细致解释起来:“钱随便花,家务可以不干,在人前处处维护,对她的?事?件件放心上,包容她的?揶揄戏弄,照顾她的?小脾气……还有很?多很?多。” 一项项数完,谢茉直直盯着卫明诚,问:“总之,你会吗?” 卫明诚倒没试图逃避,而是思忖片刻,直面?问题:“会的?。”顿了顿,他又补充,“不过……” 他似在思考合适的?措辞,谢茉退开一步,抬眼?好整以暇等他下面?的?话。 第062章 “你知道?我的婚姻观吗?” 卫明诚迎上谢茉目光, 暂止话头,反问出?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谢茉面露讶然,继而把右手撑在椅背上, 左脚点地画了个?圈,交叉定在右脚一侧, 轻轻挑眉示意卫明诚:“说说看。” 卫明诚视线稍一错开, 望向门?外空旷的苍穹, 神情平静,缓缓开口道?:“我父母是双方长辈介绍撮合的,他们虽称不上盲婚哑嫁,但婚前互相了解不深, 更谈不上感?情,婚后又发现两人在生活观念、思想意识上的迥异,没有感?情的婚姻欠缺包容度和耐心, 因而他们时常爆发争执, 从一开始的就事论?事, 演变为?后面的面目可憎, 相看两厌。” “我亲眼见?证了他们的婚姻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毁灭的。”卫明诚沉幽的目光敛回,垂落, 定在谢茉脸上, “所以, 以我父母失败的例子为?鉴, 我结婚的前提便是两情相悦。” 经过先头的铺垫, 卫明诚给?出?顺理成章的结论?:“既已得偿所愿和心仪之人缔结婚约,自然会甘之如饴顾她周全。” 这是对他那个?“会”字由头到尾的剖析。 卫明诚的婚姻观非常超前了。 如今年月, 基本?都是年龄到了,由媒人牵线搭桥互相认识了解一下, 双方对彼此的家庭、工作、大致性格、生活习惯等没意见?,觉得合适,便会快速走完处对象这一过程,步入婚姻生活。 由此可知,“合适”才是当前流行的婚姻准则,而非感?情。 即便放到后世,“合适”也是许多人考虑婚姻的重要因素。 当然,这并非说因此结婚的夫妻没感?情,可这份感?情多来自婚后细水长流的培养,即言情小说热词:先婚后爱。这和因感?情选择婚姻,本?质上不同。 谢茉略停顿了一下,咬了咬唇又问道?:“那你之前有动过结婚的念头吗?” 卫明诚丁点不迟疑回道?:“没动过。” 他顿了顿,黝黑的瞳仁凝视着谢茉,声音沉且缓:“这么多年,我只遇上一个?谢茉。” 倏忽一阵沁染了阳光的温爽轻风卷入室内,卫明诚的话乘着这股风送进谢茉耳畔,也叩开了她心扉。 谢茉心口猛然一窒,目不转睛地盯着卫明诚看,表情恍了两秒。 天?光赤白?刺眼,衬托得他一双深眸,愈发像看不见?底的漩涡。 将才突如其来的惶惑,又在刹那间莫名其妙的消失。 谢茉提步向前,伸手抱住卫明诚,把头埋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叫他的名字:“……卫明诚。” “嗯。我在。”他抬臂回搂住谢茉,“我一直在。” 谢茉听?到这话,不由地收拢双臂,将他抱得更紧了。 好一会儿,谢茉从卫明诚臂弯仰脸,囔囔问:“卷子面皮是不是要干了?” 卫明诚抬手给?她把散落在脸颊的细碎发丝捋了捋,温然笑道?:“没事,撒一点水就行。” 谢茉到底放开卫明诚,精神饱满了,但肚子还瘪着。 不过,在卫明诚坐下忙活时,谢茉再?一次趴到他背上,整个?人随他动作起起伏伏,一颗心好似泡在温泉里,也跟着摇摇曳曳。 谢茉拿余光瞄见?卫明诚利索的动作,忽然问:“早上的肉丝粥,肉味浓郁,却没丝毫腥气,有什么诀窍吗?” 谢茉以往偏爱纯纯的米粥,不爱在里头加菜、皮蛋、肉丝、海鲜……等,今早头一回喝,味道?竟意外不错。 卫明诚说:“肉丝切细,用葱姜水浸泡,入粥锅前过热水焯十?来秒,这样肉丝去了腥味,本?身风味也能保存。” 谢茉:“还挺麻烦。” 卫明诚笑,浑然道?:“你想吃,给?我说一声就行,不用再?去学。” “嗯。”谢茉埋头,慢吞吞地说,“可我也想做东西给?你吃。” 卫明诚身形一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说:“况且,你做得我都爱吃。” 谢茉欣悦地笑了一声,说:“我做红烧肉还不错。” 她做的红烧肉更像是红烧乱炖,这是她一个?人住时寻到的偷懒的吃法,做一次存储在冰箱可以吃两天?。一般把五花肉在糖色里翻炒微黄后倒生抽、盐、干辣椒,然后加清水,煮开后陆续加入白?煮蛋、豆腐、青菜……虽食材混杂,但味道?着实棒。 然而菜市场买块肉都要靠抢,五花肉更是难得。那售货员说会给?她留块好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回头去问问他。 “好。”卫明诚胸腔震动,谢茉也跟着一颤一颤的,缠得她眼睛也弯了起来。 “你在哪里学的厨艺?”谢茉好奇。 卫明诚顿了顿,但还是说了实话:“炊事班。” “啊,你还在炊事班呆过?”谢茉瞪眼,眼珠子转了转,逗趣道?,“那你养过猪吗?” 她以往在军事类电视小说里屡屡见这类桥段,罚不服管教的刺头去炊事班,甚至去养猪。 卫明诚可疑地吸了口气,挤出?俩字:“养过。” 谢茉忍不住嗤笑,故意逗他:“那咱家没猪,你这手艺可不白?费了?” 哪知道?卫明诚反将一军:“要不在咱院子里养一头?” 谢茉赶紧勒紧他脖子威胁喝道?:“不许!” 小时候邻居家养了两头猪,现在回想起来那股臭味都能从记忆里飘出?来。 哼了一声,她伸指点着卫明诚肩头:“你果然是个?李老?都降服不了的刺头。” 卫明诚完活,拍了拍手上面粉,回头笑瞟了谢茉一眼,说:“你可以。” 谢茉一怔。 须臾,笑容比春风还烂漫的谢茉,抬臂锤了卫明诚一记。 *** 这边谢茉和卫明诚小夫妻俩黏黏糊糊,心情比外头阳光还明媚,隔壁田嫂子也笑出?了艳阳花。 梅梅同意和郑有为?继续接触。 田红梅见?姑姑眉开眼笑,透着股扬眉吐气的神情,忍不住严肃下面容劝道?:“姑姑,我跟郑有为?这才哪到哪,八字没一撇,你可不要再?到处说去。上回教训还不足够吗?” 上回的教训,就是在卫明诚和田红梅搞对象留言传出?来时,田嫂子没求证便深信不疑,众人哄抢的女婿落到自家,田嫂子尾巴可不就高高翘起了,言语里不免带出?来,得罪那几家倒没啥,但之后的辟谣委实打脸,为?此,灰头土脸的她不得不夹起尾巴安分下来,至今背都挺不直。 田嫂子噎住,她刚刚的确想去外头大肆宣扬一波,好捡回丢掉的面皮,但梅梅提醒的对,事不把稳不能外传,万一郑有为?再?被旁人盯上,跟她们抢咋办,等梅梅和郑有为?结婚后再?说,左右不过半年时间,她等得起,到时候她可得好生瞧瞧她们眼红脖子粗的丑样。 “知道?,知道?,我还能不清楚,没想出?去说。”田嫂子嘴硬敷衍道?。 田红梅不放心地打量田嫂子两眼,才略放下心。 她这心还没放稳当,就被田嫂子下一句话提留起来。 “还是咱小郑有眼光,不像卫明诚那睁眼瞎,是个?没福气的。” 一边说着,田嫂子还一边朝隔壁翻了俩白?眼。 “这郑有为?高高大大,浓眉大眼,四方脸,不比卫明诚差,我瞅着比卫明诚还壮实些。” 田红梅瞠目怔住,缓了一会儿高声道?:“姑姑!都过去的事了,你咋还一直提?别人都快忘了这茬,就你三?不五时翻出?来,生怕我被笑话的不够吗?” “你这丫头怎么给?我说话呢!”田嫂子见?田红梅始终瞪着她,气也渐渐漏了,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是不该再?提,被小郑听?去就不美了。” 话虽如此说,田嫂子到底嘴巴痒,凑近田红梅说:“就咱姑侄俩,说说也没啥。” “哎呦,你可是不知道?卫明诚娶了怎样的姑奶奶回来,早晚饭的食堂,卫明诚还说是他不让老?婆进厨房的,你瞅瞅这话多假,世上哪个?男人不想回家吃口热乎饭?就他卫明诚会疼老?婆?切,要我看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呢。” “她那老?婆,啧啧,嘴巴又刁又利,仗着年轻把男人指使得团团转,男人总有厌烦那天?,等着瞧吧。” “姑姑!”田红梅竖眉,“卫明诚自己都说他乐意,你干嘛操心。人谢茉挺好的……” 田嫂子:“咋?” 不待田嫂子跳脚发作,田红梅便把昨天?的事说了。 田嫂子一听?那些军属们用那些又脏又臭的话说梅梅,立时口吐芬芳,骂了一阵气消下去些,才一戳田红梅脑门?,恨铁不成钢道?:“她们那起子势利眼、懒嘴婆骂你,你不会上去撕她们嘴啊。” 田红梅上前,并非怕她们,而是担心事情再?次闹大,影响她跟姑父杨建国工作。 不过,她也不去跟田嫂子辩解,而是说:“不用我说,谢茉就把她们说个?没脸,人不跟着她们咒骂,还替我说话,你就说人谢茉这人敞不敞亮,大不大气?” 田嫂子显然很意外,捏了好一阵手指,故意大声嗤道?:“几句话罢了,谁不会说。再?说,本?来就是她们编瞎话。” “咱们和谢茉换位一下,试问你能做到她那样吗?”田红梅一摊手,坦然说,“反正我做不到。” 田嫂子彻底噎住。 “咚、咚、咚” 正当田嫂子尴尬时,门?被敲响,田红梅起身去开门?。 田嫂子拨弄着手指,小声嘟囔。 就算她替梅梅说话又怎么样?梅梅本?来就是被卫明诚连累,当初要不是那留言,怎会有之后的事。梅梅一半的骂是替卫明诚挨的。再?说了,她给?梅梅说话和她是个?懒婆娘可不相关?,以后男人不伺候了,连饭都不会做,她可就有的受了…… 门?口传来几句对话,不一会儿,田红梅端了六七个?拳头大小的卷子进门?,放到自家盘子里后又急匆匆出?去了。 田嫂子乱七八糟的脑子被面食香气打断,她忍不住拿起一个?卷子,打眼一瞧,竟是南瓜豆腐馅的,咬了一口,眼睛微亮,皮暄软不乏劲道?,馅料调的也好,南瓜清甜豆香浓郁,油也放得足,融合起来特别香,她差点咬到舌头。 “谁送来的,好吃!”田嫂子竖起个?拇指。 田红梅微笑,指了指隔壁:“你说不会下厨的谢茉。” 田嫂子一时傻眼。 这是那娇小姐做的?不能够吧? *** 给?隔壁送完初来那天?六个?包子的还情,谢茉和卫明诚也开始吃晚饭。 这卷子简直是在谢茉味蕾上跳舞,因此她毫不意外地吃撑了。 暮色四合,她正懒洋洋摊在椅子上抱着茶缸消食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回神。 自从顾青青不请自入后,谢茉回家都会习惯性拉上门?栓。 卫明诚从厨房出?来,冲她摆摆手,走去开门?。 第063章 谢茉刚站起来准备迎客, 卫明诚已关门回身,面容沉肃。 “怎么了?”谢茉迎上去急问。 卫明诚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定定注视谢茉:“有紧急任务。” 谢茉瞬间?怔住。 卫明诚黑眸中略过愧疚, 顿了顿,还是艰涩开?口说:“车已等在?路口, 我得须即刻出发。” 说罢, 他?深深盯了谢茉一眼, 骤风一般转身跨进堂屋。 谢茉恍恍惚惚,脑中竟想起昨天早上陈钢的话,说有任务,可她没想到这么快啊, 心神略定,她想进屋帮卫明诚收拾,刚到卧室门口, 卫明诚已换好着装。 面对?神情中仍残留着一丝丝懵懂的谢茉, 卫明诚把?人捞进怀里紧紧一抱, 俯身, 狠狠在?她嘴上嘬了一口:“照顾好自己,我三五天就回。” 话落, 松开?谢茉, 盯视着谢茉后退。那双黑眸沉沉的似饱含千言万语, 又似没什么情绪, 单纯地, 多看她两眼。 此时,谢茉依旧未有卫明诚要离开?的实感, 直到他?高朗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心蓦地一堕, 她才反应过来,想也?不想抬步去追。 疾步走至屋檐,眼见卫明诚伸手拉门,谢茉下意识喊人:“卫明诚!” 卫明诚回头,眼角眉梢浸满温柔、坚定。 “等我回来。”他?说。 嗓音低沉舒缓。 谢茉嘴角抿着,弧度勉力上弯,点?点?头,朝他?挥手。 卫明诚立正朝谢茉敬了个军礼,礼毕,转身开?门离去,背影留下的残影透着浓浓的坚决和?不舍。 谢茉怔怔出了好一阵儿神。 最后一抹橘色余晖沉没地平线下,倏而一阵缱绻晚风捧起,挟着丝丝缕缕的凉意荡在?谢茉脸上,让她在?漫无目的的神游中回魂,看着被风捻起的枯叶,在?地面上翻来滚去,发出簌簌声响,伤怀闷哼般。 谢茉心不在?焉地活动开?酸麻的腿脚,踱步到院门口关门,临上锁之际,她却停下手,重新拉开?门,小?心探头朝路口瞭了一眼,空空荡荡,没人没车,甚至连车辙都没有。 “嘭!” 谢茉合上门扇,将门牢牢锁死。 世界仿佛一下子陷入缄默。 谢茉想给自己找一两件活,弄出些响动点?缀如今格外空阔的小?院。 去厨房一看,已被收拾停当。锅碗瓢盆干干净净,柴桶缸盖整整齐齐。 对?了,她还没洗澡呢。 掀开?铁锅,大半锅冒着汩汩白雾的热水。卫明诚临走前正在?给她烧洗澡水,此刻灶膛里的柴已燃烧殆尽。 谢茉跟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挪移热水、冷水到洗澡间?,好不容易完工已累出一头汗,可也?不再胡思乱想。她挺高兴。 洗完澡,收拾好洗澡间?,谢茉把?毛巾搭上晾绳,余光瞄见胸前凸起,心头一动,昨晚卫明诚在?洗澡间?门口的异样,该不会是为了这套装束吧? 谢茉越想越乐,忍不住想去捉弄两句,可刚说半句“唉,昨晚上你留我毛巾……”,便戛然而止。 哦,卫明诚不在?。 谢茉扯了扯唇,拖拖拉拉回卧室。 一瞧时间?还不到八点?钟,闲来无事便翻出压箱底的“禁书?”,没一会儿,在?书?香的熏染中,谢茉浑然沉入字句构建的精神世界里。 座钟指向九点?,到睡觉时间?了。谢茉适时打了个包含瞌睡的哈欠,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这蝌蚪大小?的方块字,偏排得密密匝匝,读起来着实费眼。 踢鞋上床。 谢茉以为她很快就会睡着,毕竟今儿逛了集市,还来来回回般洗澡水,手脚早就酸软麻涨不已了。 可,她躺在?床上烙了好久煎饼就是睡不着。 唉,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才几天而已,她一个人睡竟不习惯起来。 夜空寂的可怕。 简单的窗棂外,天色冷白,大把?大把?的清冷月辉,厚厚一层涂抹在?院中,让人见之寡淡疏离。 谢茉翻身滚到卫明诚位置,枕上他?枕头,心中默数小?羊……“九百九十只……” 终于,谢茉坐起身,拉开?点?灯,跻上拖鞋去了书?房。 坐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稿纸,捞过一只铅笔,把?在?她脑海中始终盘亘不去的画面落于笔端纸上。 谢茉虽没专门报班学习绘画,好在?尚算有天赋,大学时参加绘画社团,遇上一位绘画本领高,还乐于助人的前辈,她断断续续跟随前辈学习三年,倒也?能画得似模似样,至少素描人像不成问题。 一面回忆,一面挥笔,涂涂改改,总算一张惟妙惟肖的铅笔画跃然于纸上。 半昏半暗的光影映照中,男人面庞益发刚毅俊朗,柔和的内里描着锋利的边儿。 他?眉眼亦是俊毅挺拔,眸光乌沉,瞳仁幽幽,浓黑长眉压下来更透出几分迫人气势。整个人宛如被火雨煅烧过,周身锐意勃发,配着一身笔挺的绿军装,任谁瞧了都觉得这是个保家卫国的优秀军人。 可若仔细去看,便可在?他?深沉如渊的瞳孔里捕捉到一抹浓粹的柔情。 只因,他?在和自己妻子敬礼告别。 谢茉画的便是卫明诚站在?院门口向她敬礼的那一幕。 至刚至柔。 当时的他矛盾却让人挪不开眼。 谢茉长吁一口气,拿起纸张,对?着韵黄的灯光细细欣赏自己迄今为止最具神韵的画作。 *** 与?此同时,在?某处换装备的卫明诚小?心捏起藏在?上衣口袋的照片,借着灯光,照片上面容比月光更?白更?亮更?润三分的姑娘,正眉眼盈盈地弯唇冲他?轻笑。 他?眉目不由地跟着软了软,唇角也?微微往上勾起。 又端详了两秒,卫明诚果断把?照片塞回上衣口袋。然后脱衣换装,把?上衣仔细叠好,交给等在?不远处的政委陈钢。 “烦请政委好好保管。” 陈钢也?是想活跃下气氛,便打趣:“哟,难得这么客气,衣服里有啥?刚才就瞅你一个人在?犄角磨磨蹭蹭。” 卫明诚瞥了陈钢一眼没说话。 “就是,就是,啥啊,拿出来大家伙都瞅瞅。” “别小?气。” 一起出任务的战士干部们嚷嚷开?了。卫明诚年少沉稳,很少能有机会打趣他?,以往就算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但?面对?卫明诚那张冷峻的面庞,同级别军官都开?不了口,更?崩提级别更?低的军官,现在?有政委开?头,那可不跟洪水开?了闸,一发不可收拾,吵闹声差点?掀翻屋顶。 卫明诚倒不受影响,双手抱臂,老神在?在?扫视一圈在?场所有人。 陈钢见不成样子,笑骂道:“给你们看啥,那是人小?卫和?他?媳妇的定情信物,宝贝着呢,能给你们这些糙汉子看?” 说罢,他?指了指几个还没对?象的毛头小?伙子,说:“人小?卫不管是战场上还是找媳妇,看准目标就勇往直前,我告诉你们,这里头的经验窍门可多得很,得罪狠了他?,当心他?不给你们传授经验。” “不敢,可不敢。” “刚才陈二狗闹得最欢腾,和?我可没关系。我清清白白一个老实人。” 卫明诚不理他?们故作模样的忏悔、推诿,拉住陈钢到门口耳语一番。 陈钢听后朗声哈哈大笑,指着卫明诚:“你小?子,当初劝你结婚,我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你始终梗着脖子不答应。岂料,结婚后,你小?子居然成了媳妇迷。不过小?谢确实不错。” 卫明诚挑眉不语。 “行,你提的要求,我答应了。”陈钢重重一拍卫明诚肩膀,“不过可得先给我把?任务漂漂亮亮完成。” 卫明诚肃容:“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陈钢也?严肃起面容,朝闹哄哄的屋子一吼:“再有五分钟,出发!” 霎时鸦雀无声。 *** 谢茉一画起来便挺不住笔,直到月上中天,过了依依不舍放下笔回了卧室。 果不其然,第?二天起晚了。 而这对?休假在?家的谢茉毫无影响,反因此念及自己暂时摆脱社畜身份,心情好转不少。 打工人的快乐很简单,吃吃喝喝躺躺。 谢茉早饭很简单,热水就卷子。 吃过早饭,拾掇好饭桌碗筷,谢茉便把?椅子搬到屋檐下,坐着吹风神游。 这会儿都十点?多了,再去农贸市场便太晚了,菜肉都买不着新鲜的,再者?昨天在?集上买的蔬菜还剩了不少,足够今天午晚饭。 她准备独自在?家享受一天安宁。 天光倾洒,院子里,碎银铺了一地。 穿书?前,自奶奶去世后,谢茉便很少回那间?承载她和?奶奶温馨美好时光的农家小?院,并非不想,而是不敢。触景生情,好久走不出来。 经历过一回死亡的谢茉较之从前更?豁达通透,如今她坐在?相?似的小?院中,已能够坦然回忆曾经,怀念奶奶。 奶奶生活中颇有几分讲究,她专门请人在?院门口修了个照壁,简洁的山水绘图,为整个家添上一丝文气,更?关键的,为她俩日?常活动挡去不少有意无意的窥探,保有更?多隐私。 谢茉也?想在?眼前的小?院修建一个照壁。 正在?她想图案之际,门被敲响了,还吊着嗓子问:“谢茉在?家不?” 谢茉赶忙应声去开?门:“我在?家。” 来的是供销社林春芳,谢茉热情把?她迎进堂屋,给她兑了一杯温热适口的红糖水。 林春芳接过杯子“咕咚咕咚”一气喝光,谢茉要再去给添上,她伸手挡住杯口拒绝,最后没犟过谢茉,又被谢茉塞回慢慢一杯糖水。 这是谢茉跟奶奶学到的农村待客之道,不管客人需不需要,杯子不能空,至少半满。 林春芳放下杯子,从带来的提篮里拿出两瓶罐头。 谢茉见是橘子罐头,喜不自禁,连连道谢,忙跑卧室翻出钱包给林春芳:“我寻思明天去供销社把?钱票先给你,倒没想让你垫付了。” 林春芳把?钱票揣兜里,笑吟吟道:“那有啥,是这回货提前到了。” 两人便开?始就供销社一些货品和?福利聊起来,聊着聊着话题一拐,说到林春芳前天的相?亲上。 “不成,那人没啥主见,不算大毛病,可他?家老爷子性情霸道,我妈听人说,他?买个菜还倚老卖老欺负小?姑娘……” 谢茉越听越不对?劲,表情微妙地停顿住。 第064章 通过?林春芳叙述, 谢茉对本地相亲概况大致清楚了。 相亲当天,一般由媒人带着女方及其亲眷去男方家相亲。除了相看人,还要亲眼瞧瞧男方家庭状况, 几间屋,住几口人, 家里?养不养牲畜, 养几只?几头, 家具有几件,床上铺面新不新、厚不厚实,厨房面缸米缸满不满……方方面面,了解清楚姑娘进门会过?啥样日子。 林春芳细细说起来:“他妈去世, 他爸再婚,他从小跟他爷爷长大,我?们这?回去的就是他爷爷院子, 四间砖瓦房住爷孙俩挺宽敞的。就是……他爷爷以?前在?镇委当小领导, 爱管人训人, 一手拉拔大的孙子, 更是看管得紧,一块儿吃饭, 他夹那盘菜都恨不得请示请示他爷爷。” “我?妈先头见了还说他脾气软, 好拿捏, 要是这?爷爷通情达理还凑合, 但你瞅瞅, 他爷爷出门买个?菜都倚老卖老,在?家可不得被供着。我?是去结婚搭伙过?日子, 又不是去伺候祖宗的。”说着,林春芳忍不住小小翻了白眼。 林春芳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我?家公社离镇子远,先前也只?打听个?大面上的事,这?回亲眼一瞧,又听人这?么一说,干脆算了。反正我?又不着急。” 林春芳是附近公社的人,她爸是公社干部,姐姐嫁到县城,哥哥“子承父业”在?公社做科员,家庭条件在?本地数上乘了,而她本人还端着引人艳羡的售货员饭碗,根本不会愁嫁,是以?并不着急。 一边转动茶杯,林春芳一边随口问谢茉:“你那天也去菜市场了吧,不知道?碰没碰上。” 谢茉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吸一口气,神色莫名地形容了一下老大爷的相貌。 林春芳双眼一亮,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就是他,看着很有派头……” 谢茉面上表情古怪。 林春芳留意到,疑惑道?:“咋了?” “如果?没错的话,我?就是你话里?那被欺负的小姑娘。”说这?话时,谢茉平素那双灵动美眸静静的没什么情绪。 太巧了。 谢茉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表情表达复杂莫名的心绪。 她记得当时在?“劝说”老大爷时,她可是用了“累及子孙”这?词的,谁能料到,当天下午就应验了呢。 她嘴又没开过?光,只?能说太巧了。 林春芳一双眼睁圆,放杯子的手停在?半空。 “啊——”缓和了片刻,林春芳噗嗤一笑,“那我?可得谢谢你了。不是这?事,现在?且还没完呢。” 谢茉陷入静默,看着林春芳,复杂的神色变得益发?难以?捉摸。 她实在?没料到,自己居然无意中掺和进人家的婚姻大事里?头了。 后知后觉的沉重?。 如果?这?相亲对象委实不适合林春芳,那么谢茉很欣慰帮她提高获取美满婚姻的概率,可万一呢?万一这?人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谢茉清楚这?是林春芳及其家人的决定,可她做为决策中着重?考虑的一环,又怎能真的若无其事。 她现在?心情十分矛盾,庆幸又惶恐,还夹杂着那么一咪咪心虚。 “没想到,这?里?头竟还有我?的事。”谢茉笑了笑,迟疑道?。 林春芳愣了愣,赶忙说:“我?本就不喜欢面团似的人,是我?妈瞧着他脾气好,硬逼我?去相亲。我?还苦恼琢磨找什么借口打消我?妈念头,所以?,才说谢谢你的。” 见谢茉眉头渐渐展平,林春芳玩笑道?:“要实在?过?意不去,那你给我?介绍个?对象呗。”说罢,她咯咯笑起来。 谢茉可不敢一口应下。 她身边有血淋淋的例子在?,可不敢挑战做媒这?么高难度的事情。 她大学一室友,替宿舍另一姑娘与高中男同学牵线认识,之后俩人顺利恋爱,毕业即婚姻。可婚姻并非终点,它是另一个?人生起点,校园里?的神仙眷侣,婚后摩擦不断,从女方指责男方不干家务不洗臭袜子,到男方斥责女方花钱大手大脚不敬长辈,后来矛盾升级,由精神攻击上升到物理攻击,终于在?俩人又一次深夜双双进医院后,选择结束婚姻,各自安好。 俩人恋爱期间,争吵后便会找介绍人调停斡旋,婚后更是如此,谢茉经常收到她抱怨的信息,可每每念及两人的介绍少不了自己的撮合,介绍人便两头奔走?缓和,三不五时熬夜听男女双方的诉苦。这?已经够苦逼了,岂料,夫妻俩离婚后,双双把介绍人拉黑了。 介绍人为他俩操心费力?非但没收获感激,还被他们怨恨上了。 这?是怎样一口老血憋在?胸口。 在?这?种事上,谢茉奉行不做不错。 以?谢茉的情商不至于硬邦邦拒绝,于是她莞儿一笑,真心夸赞道:“以你的家庭、相貌、工作,还须人介绍?你家门槛怕不是都被媒人踩烂了。” 林春芳笑得春花灿烂,两颊染上层薄红,正待说些什么,院门被推开,李驾驶员扛了个包裹进来。 他大踏步进院子,嘴里?喊着人:“嫂子在家吧?这是你家包裹,寄送到营部了,我?给你送过?来。” 谢茉把人迎进堂屋。 李万里?把包裹卸下,转眼瞧见刚站起身的林春芳,眼里?“蹭”地燃起两簇小火苗,不过?视线倒是很讲规矩地移开。 “辛苦你跑一趟,来,先坐下喝点水歇歇汗。”谢茉道?谢。 “嫂子太客气了,顺带的事。”接过?谢茉递来的水杯,李万里?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轻咳一声,主动问:“嫂子,这?位女同志是?” 谢茉刚刚转身去倒水,没看见方才李万里?眼里?的精光,便笑着为两人介绍:“这?是镇上供销社售货员,林春芳同志。” 说完,指了指李万里?对微微垂头的林春芳说:“这?是咱们军区驾驶员,李万里?同志。” 李万里?嘿嘿一笑:“林同志你好。” 与李万里?问完好,林春芳便提出告辞:“我?先走?了。” 谢茉:“噫?” 林春芳解释:“时候不早了,我?一会儿得坐公交车去县城找我?姐,下回再来找你。” 不等谢茉开口,李万里?已主动说道?:“赶巧了,我?正要开车去县城送文件,可以?捎带上你,车就在?路口。” 林春芳微愣片刻,看了一眼谢茉没言语。 李万里?作为司机,有着丰富与人打交道?的经验,脑子灵活,又会察言观色,见林春芳瞅谢茉,当即一脸正色说:“嫂子,我?的为人品行你是清楚的,将?林同志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定安安稳稳把人送达目的地。” 谢茉微微一怔。 搭个?顺风车而已,你怎地还一副对着**宣誓的神态,而且,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李万里?又转向林春芳,稍稍挺了挺胸膛,道?:“我?开车特别稳当,县城这?条路我?熟,就连省城我?也经常去。” 两个?人先后脚迈出院门,一起上了路口的吉普。 谢茉眼见车影消失在?视线中,总觉得无意间被扣上了一口锅。 李万里?那贼心思?昭然若揭,谢茉瞧得仔细分明。林春芳对李万里?印象貌似也不错。 谢茉搓了搓额角。 在?自家认识而已,她可没搭线的意思?,即便日后两人修成正果?,她也不敢舔居媒人。 唉…… 果?然,可事情总不会乖乖跟随意愿走?。 等卫明诚回来,她要把锅反扣给他,哪怕不是整个?,也得是一半。就是因为他不在?,所以?李万里?才会上门,李万里?上门才结识林春芳,之后…… 之后如何说不准,不过?,俩人瞧着还蛮配的。 如果?两人能相携婚姻,总归是喜事一桩,值得庆贺。 谢茉抛开尚且虚无缥缈的杂乱想法,拴上院门回堂屋拆包裹。 包裹寄自京里?,上面只?写了巷子门牌号,没单位一类暴露身份的信息,谢茉将?东西取出来一一摆放到桌面,各类京城特产小吃,几盒高级糖果?,甚至国外?进口的巧克力?也有两盒,一男一女两只?手表,一红一黑两条羊绒围巾,一薄一厚两个?信封,薄的那封封了口,厚的那封敞着口,谢茉费了点力?气把里?头东西掏出来,定睛一瞅,嚯,全?是最大额的纸钞和各类票券,谢茉略翻了翻,缝纫机票、自行车票、外?汇券…… 不用拆信,谢茉已猜到这?些都是卫老爷子寄来的。 卫明诚如今和卫老爷子关系究竟如何,谢茉没问过?,爷孙俩虽过?通话,听卫明诚话音胸中块垒已逐步消散,但愿意交流跟乐意接受馈赠是两码事。 因此,谢茉把钱票塞回信封,把东西一一挪到西间堆放进昨日集市上买来的编筐里?,将?最大那个?编筐塞得满满当当。 搭理齐整,谢茉叉腰吐口气,等卫明诚回来处理吧。 一番劳动,谢茉打算开瓶罐头犒劳自己,费了好半晌打开。 舀出半碗,连橘子瓣带糖水舀一汤匙送进口中。 太甜了。橘子本身的清香被甜味盖去大半。但谢茉仍是幸福地眯了眯眼,她已经十多年?没吃过?这?味了。她年?幼那会儿,送礼还流行各种罐头,随着道?路建设,物流越来越便利发?达,天南海北的蔬果?全?国流通,有了更新鲜爽脆的水果?,水果?罐头便慢慢地淡出人们视野。 而今,兴许有童年?滤镜加持,谢茉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她经期入口东西不好太凉,不然这?罐头用刚取出来沁凉的井水湃俩小时,该更爽口好吃。 午饭后,谢茉稍微活动活动,便上床午睡。 神清气爽起来,读书画画,研究吃喝。 谢茉一天的日子过?得跟天边的流云一半悠哉,除了过?于沉静。 若是添上那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声就更完美了。 家里?还是太安静了,明天去镇子上转一圈吧,正好去邮电所看看老师傅提到的征文,万一有兴趣,正好趁卫明诚不在?,她一个?人闭关写作。 嗯,就这?么办! 第065章 辗转半刻, 一夜好梦。 第二天晨光熹微时,谢茉便清醒了,起?床洗漱, 换好衣服去食堂早饭,和服务员小姑娘热络几句, 一顿早餐明媚愉快。 祭好五脏庙, 谢茉提上塑料编织提篮吹着盎然活泼的早风, 脚步轻盈地逛去农贸市场。 谢茉这一回比前次到?得早,肉摊前排着几个人,大半扇猪肉躺在长条案板上。 不像后世超市里把肉分部位售卖,或菜市场中?想要哪块就给切哪块, 这时代?掌握物?资的是大爷,买到?什么部位的肉,得看售货员心情, 心情好瞧你顺眼, 便会问问你, 否则只能看运气了。 显然, 这位售货员见着谢茉心情不错,凑近些, 低声道:“昨天给你留了块大肥肉, 左右等不来你, 临收摊只能给旁人买回家去了。” 肥肉在这当今缺少油水的年月, 可比瘦肉受欢迎得多, 不仅可以炼猪油,余下的油渣还能炒菜、包饺子、包包子打打牙祭, 最好吃的还是简单在猪油渣上撒点盐、糖,一口?咀嚼, 肉香焦香油香浸满口?腔,令人回味无穷,念念不忘。 如果?真?有大块肥肉留给她,谢茉欣然接受。 但谢茉一瞅售货员神情,便知对方在说客套话?,应是见着她才记起?留肉的承诺,或果?真?留了,但售货员与了其他人情。 谢茉当然不拆穿,笑眯眯道:“真?是太谢谢你了。” 顿了一下,她面上浮现些许歉然说:“也怪我?没提前跟你打招呼。” 不管售货员说所真?假,既他特意?提起?这事,那便是一份人情,谢茉最好应承下来,不然万一这售货员小心眼,以后想割些好肉可就难了,再?者,和卖肉的售货员打好交情总归不亏。 果?然,售货员笑呵呵摆摆手,指了指案板上的肉,朝谢茉挑眉示意?,而后站直身体拿起?刀问:“要多少?” 谢茉会意?,悄摸摸一指五花的部位,口?里答道:“来一斤吧。” 售货员:“好嘞。”说着,他先回神端起?一个茶缸子灌了两口?水。 谢茉眼尖,瞟见漂浮在茶缸水面细微浮尘,眼珠儿?一转,便道:“菜场人来人往的,茶缸到?底不比水壶干净便宜。” 售货员叹气:“谁说不是,可这不是水壶难弄。” 刷刷刷几下,售货员切好肉,递钱票时,谢茉轻声问:“明天一斤炼油肥肉,成吗?” 售货员扬了扬眉梢,瞧着谢茉笑得意?味深长,再?想想谢茉掏钱包时的利索,猜想她多半是军属,略停顿两秒,售货员便朝谢茉微一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更?真?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 谢茉把肉塞进提篮,点点头,伴着身后吵嚷声走了。 将才瞧见售货员的茶缸,谢茉立时便记起?家里新买的编筐中?,还收着一只崭新的军用水壶。上一回的口?头应诺显然是售货员一时兴起?,这是一锤子买卖,若想长久谋取便利,便须给予相应回馈,互惠互利,最为牢靠。 买到?五花肉,谢茉很高兴,盘算着回家炖一锅红烧肉杂烩,因而买完肉后又买了些配菜。 踏出农贸市场,头顶太阳越燃越炽烈,谢茉从提篮里拿出卫明诚在集市上给她买的草帽戴上。 草帽遮阳效果?不错,透气性还强,谢茉赶到?邮电所时,头皮竟算干爽。 邮电所今儿?除了老师傅,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姐,正从一位面貌朴实?的中?年汉子手中?接过单子,谢茉踏进门,便听见只从电视电影中?听过的发电报声,“哒、哒、哒”特别?有年代?感。 谢茉情不自禁翘起?唇角。 “谢同志来了。”端着茶缸子,慢悠悠摇头晃脑吹茶叶沫子的老师傅见着谢茉,搁下茶缸招呼。 集市上,两人在小笼包摊子上闲谈时,老师傅自称姓沈,唯一独子在外地当兵,妻子前些年过世,如今独身一人住在镇子东头。 “沈师傅。”谢茉摘下草帽,眉眼盈盈笑道,“我?来看看您前儿?说的那份报纸。” 沈老师傅踱步到?报架前,弯身从最低一栏抽出一份报纸,翻了一页,给谢茉指了指右下角豆腐块大小的一段文字:“就是这。” 谢茉走到?他身旁,编织提篮放在脚边,道谢接过报纸,细细读起?来。 这是一篇主题为“国家”的征文,谢茉打眼一瞧截止日期,稍一思忖便明了,这是为国庆而做的征文活动,彼时优胜文章会刊登在省报上,奖励一定钱票。 谢茉不在意?钱票,但“国家”这两个刚强又温暖的字眼,委实?触动她心底最柔软处。 一时间,谢茉脑海中?诸多念头、情绪、思路翻滚激荡。 她想写。 谢茉抿紧唇,压抑住起?伏的情绪,轻咳一声,问老师傅:“报纸我?可以拿回去仔细研读吗?” 虽然心绪不平,但谢茉头脑异样清醒。 短短三五分钟,谢茉对写什么已大致有数。 谢茉会着眼于“实?”,她下笔时会极力避免涉猎意识形态领域,但仍免不了着笔一二,但若一不小心出了纰漏,那就是大问题。 所以,她要“稳”,像在报社时那般,写思想上四平八稳的文章。 报纸作为宣传喉舌,传达中?央最新潮最权威的思想。 常常学习研读,才能把握好下笔尺度。 “可以,但你最好明儿?还回来,这报纸虽要下这报架,但我?们还得保留一段时间。”沈师傅温和叮嘱。 谢茉忙不迭感谢:“多谢您,您放心,我?明儿?差不多这个点便来还报。” 沈师傅一脸和煦笑意?,虽是问句,但口?气格外笃定:“这是准备写了?” 谢茉笑吟吟颔首:“嗯。” “好好写。”沈师傅笑着鼓励,“咱们这高中?生稀罕,会写文章的就更?少,你从前便是吃笔头饭的,撂下了可惜。” 谢茉微微一笑。 高中?生稀罕,一方面是这年代?能一直供孩子读书的人家本就少,另一方面,有能力供孩子读书的人家,往往门路更?广,早早便能把孩子安排进工作岗位赚工资攒工龄,毕竟读书就是为了工作,再?有好的工作机会时,当然是退学去工作,好工作可遇不可求,且一个萝卜一个坑,下手稍慢可就被人抢走了。 而今高中?也学不到?什么像样知识,谢茉很理?解这种选择。 如是想着,谢茉没接话?茬,反问:“征文不限年龄职业,您不试一试吗?” “不了,不了。我?老喽,只想在这一亩三分地安安生生喝茶养老,可不敢跟你们年轻人比锐意?。”沈师傅摆摆手。 谢茉笑道:“您可不老。再?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你可不要妄自菲薄。” 沈师傅喟笑一声,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我?当年头一回做文章,便得了先生不绝口?的夸赞,还直可惜我?生错时日,早个几十年,秀才举人……” “您放心!”谢茉提高嗓音,“我?明天一准给您还回来。” 沈师傅反应也快,只面色苍白,语调平稳接口?:“行。咳……咳咳,要是不介意?,文章写完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谢茉笑得若无其事般,“到?时候烦请您不吝赐教。” 沈老师傅抹了一把额头:“不敢说赐教。” 谢茉把报纸仔细叠起?来收好,微笑跟老师傅告辞:“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慢走。”沈老师傅已面色如常。 “您留步。” 谢茉戴上草帽,步履不停地朝家走。 回到?家,谢茉把草帽和编织提篮放进堂屋,水盆里的水谢茉一早出门前晾晒在压水井旁,这时候已微烫,谢茉洗过手,去卧室拿了新纸匆匆去厕所换纸。 姨妈第四天,量已不多。依据往常经验判断,再?过两天就能彻底解放,做回自由人了。 谢茉在堂屋中?边喝茶,边吹凉凉悠悠的穿堂风歇汗。 时间随堂屋那座北极星牌钟表“滴滴答答”地朝前流淌。 十一点钟,谢茉歇息足了,便把提篮中?的肉菜拿到?厨房,五花肉切方块,土豆滚刀,豆角掰长段。 热锅下油,炒糖色,放焯过水的五花肉,翻炒至微微黄,放盐、酱油…… 谢茉忙活一阵,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加水小火炖肉,盖上锅盖,才在堂屋坐下,便听见顾青青在院门口?吊起?嗓子喊她:“茉茉,在家吧?” 谢茉长吐口?气,起?身去开门,顾青青抱着小妞妞正站在门口?。 “哟,小妞妞都会串门子啦?”谢茉把她们迎进门,见顾青青把小妞妞放到?地下,便弯腰逗她。 小妞妞腼腆一笑,喊人:“谢阿姨。” 顾青青自己走进院子里,四下逡视:“我?带小妞妞玩呢,走到?你们家附近,小妞妞说想来找你玩,我?们就来了。” 谢茉牵住小妞妞,轻轻摇手:“欢迎欢迎。” 小妞妞咯咯笑。 “怎么把门拴上了?”顾青青随口?问。 谢茉眼睫垂了垂,随意?般道:“风吹得门吱嘎响,太难听。” 在堂屋坐下,谢茉跟两人倒了糖水,顾青青意?思意?思喝了两口?,亲昵抱怨道:“我?家大军小军俩皮猴子,就爱吊在门把手上推着玩,吱吱呀呀,磨得耳根疼,老吴一伸巴掌,这俩跑得比兔子还快。” 谢茉笑眯眯:“跑得快也算一门天赋。” “嗐!”顾青青视线四处游弋,话?接得心不在焉:“又跑不进奥运会,算啥天赋,净气人。” 闻言,谢茉一怔。 奥运会? 国家在1984才重新派人参加奥运会,自那之后,“奥运会”这一名词才在我?们国家慢慢扩散开。 七十年代?的现今,“奥运会”这一概念尚未普及吧? 顾青青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村姑娘,该知道奥运会吗? 谢茉垂眸,这个顾青青不对劲。 第066章 须臾间, 谢茉敛了敛面上?神色,眼皮再掀起时瞳仁流溢出些微好?奇和困惑,随之重复反问:“奥运会?” 顾青青一噎。 她本?来在?走神打量谢茉家摆设, 以此判断谢茉夫妻俩的家底和家世。 顾青青见堂屋摆设中规中矩,家具座钟都是部队依照级别发放, 和她家并无区别, 只是这家中仅谢茉与卫明诚俩大人住, 比养了三个拖油瓶的自家更干净整洁,她正失望一无所获,听见谢茉的话,话没过大脑就秃噜出来了。 顾青青后背一凉, 慌乱中,她记起一直以来对谢茉的猜忌,紊乱的心跳渐渐找回节奏, 灵机一动, 转脸挂上?一副“我都把你看穿了, 别再狡辩了”的模样, 吊着眉梢,似笑?非笑?地看着谢茉, 说:“别装傻, 你真不知道?奥运会吗?” 说罢, 一双眼死死盯住谢茉, 不意?放过谢茉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异样。 顾青青本?就怀疑谢茉和她一样死而复生, 掌握先机使手段嫁给卫明诚。若果真如此,她提起“奥运会”便会被谢茉先一步察觉她的奇遇, 幸而她急中生智,没给谢茉反应时间, 诈她一诈。 如果谢茉果真和她一样,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揭底,谢茉必然?慌乱,逃不过她不错眼的盯梢。 如果谢茉当真不知“奥运会”,那她待会随意?糊弄两句就行?,不过这并不能排除谢茉并非重生之人,兴许她上?一世死亡时间比自己早得多。 顾青青回忆了一下,上?一辈子她不大看新?闻,更不看体育赛事,直到国?家举办奥运会那阵子,铺天盖地宣传,她才搞明白奥运会是啥,那时候没有国?人不知道?“奥运会”。 闻言,谢茉心底嗤笑?,面上?却?反问:“为啥我就要知道??”微微睁圆眼睛看着顾青青,内里狐疑渐浓。 顾青青见谢茉神情不似作伪,暗吁了口气,笑?着解释:“茉茉你是大城市来的,大城市人见识多,我就以为你会知道?。” 谢茉凝眉道?:“你家乡和靖市距离几?千公里,听你口气这‘奥运会’又算比较大的赛事,怎么?着也该跨省了。 这样大规模盛事,我居然?从没听说过,要知道?我之前可是在?市报工作,和其他省市的同行?也有联络……” 顿了顿,谢茉笑?吟吟反问,“青青你之前一直呆在?农村吧,按说农村资讯远不如城镇发达。我也好?奇呢,这你知道?,我却?不知道?的‘奥运会’到底是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谢茉慢悠悠喝了口茶,好?整以暇看向顾青青。 “额……这奥运会……”顾青青额头微汗,拼凑着解释,“我忘了是在?哪里听了一耳朵……是我们那边的知青,还是先头去市里,嗯,就是一场运动会,说是比赛成绩好?给发奖励。”话说得磕磕巴巴。 再没有比记者消息更灵通了。谢茉先头单位竟是报社。 现?如今有个在?国?外的远房亲戚都得夹起尾巴做人,多少有留洋背景的专家学者被批·斗,下放牛棚劳动改造,绝不可能宣传外国?人的奥运会。 这时候的宣传工具全部掌握在?国?家手中,国?家都没宣传过的东西,她又怎地知道?的呢? 顾青青后知后觉怕起来,后背爬上?一层冷汗。 定了定神,顾青青赶紧朝前找补:“我听着不是大比赛,是小地方搞得。”一边说,一边快速摆手。 “我就说嘛,要是大赛市我多少会听到些风声?,不能一点印象都没有。”谢茉笑?眯眯说,“若是公社、乡镇自主发起的运动会我便不可能了解了。” 顾青青扯扯嘴唇,积极响应:“对,就是个乡镇运动会。是我记错了。” 谢茉摸了摸乖乖坐在?一旁和糖水的小妞妞,漫不经心似的问:“乡镇运动会,不该是周边公社群众更清楚吗?我一个远在?市区的人,就算城市再大,不知道?才是正常吧?你怎么?笃定我一定知道??” 顾青青她毕竟活了几?十年,之前做保姆时,也经常阳奉阴违,事后编造各种?借口,脑子反应不慢,嘴皮子也利索,强自咽口唾沫镇定,讪讪笑?了笑?,说:“你别笑?话,我从农村来,见识短,从小就听人说,城里人吃供应粮见识多,本?领大,你是咱们军属里少有的城市人,文化人,跟你接触下来,我觉得你很厉害,你啥都懂……” “嗐。”谢茉做出哭笑不得的模样,“竟是这样。” 顾青青虽为刚刚的自贬不爽快,但这事能成功圆过去,她也松口气,眼珠子提溜一转,暗想话都说到这了,干脆把先头的殷勤一并囫囵遮掩过去。于是,顾青青抿了抿唇,腼腆一笑?,说:“我从小就羡慕城里人,所以遇着你,就忍不住亲近,你别介意?。” 谢茉微笑?:“怎么会。都是一个军区的军属。” 顾青青的话,谢茉一个字都不信。 回想和顾青青相处时的一些小细节,谢茉发觉很多处不对劲。比如,她给小妞妞糖果时,顾青青的反应压根不像这时代的人,旁人给自己孩子一大把稀罕奶糖,正常的反应该是惊讶,然?后和她推搡客套,说些“给太多了、一两块就够”诸如此类的话,最后妥协,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但面上?会抑不住泛上?喜气。 现?今物资匮乏,顾青青来自货品更稀缺的农村,当时她便疑惑,勉强寻了个对方家境富裕的理由,可那股不对劲却?盘桓在?心底,现?在?她明白了,是顾青青表现?得太理所当然?了。 仿佛在?她眼中,给孩子把糖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放在?后世,一把糖而已的确稀松平常,可如今是七十年代。 再者,她能明确感知到顾青青对她的亲热里,掺杂着不甚明显的讨好?和似有若无的轻视。她还曾疑心是错觉。 如果说顾青青来自几?十年后,那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轻视她,是因为顾青青自诩比这时代人站得更高,更具阅历和眼界;讨好?她,应是因着卫明诚的缘故,她跟顾青青的交集点在?卫明诚,这般想来,卫明诚未来必至高处。 至于顾青青到底是穿越,还是重生,谢茉推断重生的概率更大。 这是一本?基于现?实架空改编的小说世界,既是小说,谢茉便以曾度过的年代文为参考,穿越者和重生者所表现?得气质不同,穿越者是世外客,对原身遭遇会共情,却?达不到感同身受,不能严丝合缝融于周遭环境,虽不至格格不入,但总会在?不经意?泄出丝丝违和。重生者要圆融得多。 顾青青在?带仨孩子,和家务之间游刃有余,像极了吃苦耐劳的妈妈奶奶辈。这在?谢茉所在?的时代是不敢想象的。 由是,谢茉猜测顾青青是重生的。 顾青青起先明显在?用“奥运会”试探她,是怀疑她也是重生而来吗?因为卫明诚上?一世的妻子不是自己?还是……谢茉陡然?想起卫明诚提过的婚姻观,嘴唇情不自禁绷成一条直线,掩下眼睫,思绪飘忽——还是因为卫明诚上?辈子一直没结婚? 一时间,谢茉情绪复杂莫名。 借起身去给小妞妞翻零嘴的时间,谢茉长吐口气,整理情绪,把红薯条递进小妞妞手里时,谢茉恢复如常。 “不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个公社或一个乡镇有心举办运动会激励大家保持健康体魄很难得,是一个很好?的宣传素材。”瞟了一眼顾青青,谢茉坐下笑?着问,“青青,你能再具体说说吗?” 顾青青一颗心猛地飙到嗓子眼。 她哪里敢让谢茉去细查,手摇成拨浪鼓:“这哪里还能记得,凑巧听了人家一两句话,又有口音的问题,兴许我连运动会名字都听错了。” “唉,可惜了这么?好?的新?闻素材,我手都痒了。”谢茉故作惋惜状。 顾青青内心有鬼,不敢再接这话茬,立马把话题转移到小妞妞身上?:“红薯条好?吃吗?小妞妞有没有跟谢阿姨说谢谢?” 小妞妞重重点头:“谢谢,谢阿姨。” 谢茉伸手轻轻揉了揉小妞妞后脑勺,笑?眯眯回她:“不客气。”说着,端起自己的杯子啜了一口茶润嗓。 “噫?你这是喝的啥?不是糖水吗,咋还有叶子?”顾青青探头瞅了一眼谢茉杯子口,笑?问。 谢茉:“是我在?集市上?跟老乡买的蒲公英茶,夏天喝着清热解毒,就是苦了点。” 谢茉指了指桌脚的陶罐“早上?抓了一小撮放在?陶罐里,用热水泡泡,晾凉了正好?喝。” 顾青青一拍手,赞道?:“那凉白开可不没滋没味儿,蒲公英可不是满地长,炒茶我寻思也不难,以前我们咋就没想到呢,还是你们城里人讲究,日子过得精细。” 这彩虹屁十分?露骨了。 谢茉微笑?。 蒲公英茶一毛钱一大把,非常便宜,喝着被人瞧见也没事,像顾青青说的那般,这是过日子精细,而并非小资奢靡。 顾青青觉得气氛和缓下来,她心态也调整过来了,笑?着说:“我刚还以为是卫营长家里人从京城寄来的好?茶叶呢。” “京城呢……我也就跟来随军涨了点见识,真想去京城看看。茉茉,你去过京城吗?以前就算没去过,等回头卫营长一定也会请探亲假带你回家认认门吧?到时候,你可得给我讲讲啊。” 顾青青一脸期待地看着谢茉,顿了顿,她状若无心叹道?:“京里有人就是好?啊。” 谢茉唇角浅浅一勾,这么?沉不住气,可不擎等着自己套她话。 第067章 顾青青饱含深意?地看向谢茉, 眼?睛迸着精光。 谢茉心底哂然,面?上却装作没听辨出?顾青青那句“京城有人”的言外之意?,略遗憾地说:“京城我也没去过。” 眼?眸垂了垂, 她?又含混道:“至于以后去不去,什么时?候去, 我不知道, 听我爱人安排吧。” 顾青青顿住。 娶了新媳妇总要带回去给家里人过过眼?的, 怎么能不去? 不等她?细想,谢茉把小妞妞圈在腿间?端起茶杯喂了口水,仿佛刚记起似的,不甚在意?说:“那包裹可不是家里人寄来的, 是我爱人托战友找来的学?习资料,昨天就被我摆书架上了。” 说完,谢茉下巴朝书房点了点。 顾青青一愣, 探头向书房睃视, 书架正对门口, 她?视力好, 书籍侧面?的书目名称都瞧得清,视线仔细上下左右扫了一遍, 见都是军事理论、思想选集、图册等类书籍, 讪讪移回目光。 “我还当这包裹是卫营长家里人寻摸了些京里时?兴的东西, 寄来贴补你们小两口呢。”她?笑笑, 含混解释, “我们这些没去过京城的,也能跟着涨涨见识见识京里的东西。” 谢茉神情?寡淡地提了提唇, 掩饰似的找补解释:“这里面?的几本书市面?上不流通,家里人哪里有门路去找齐, 只能托人了。” 她?的神态和语气,很?容易便?令人上下联想出?,卫明诚家庭普通,还跟家里人有龃龉,小两口不受待见。即便?家里人有些能耐,也不会伸手拉拔卫明诚。 卫明诚曾提过,军区这边除了几位最高领导,再没人知道他爷爷是谁。他对外的家庭信息是母亲早亡,父亲令娶,更具体?的职业、级别等都是模糊的。 谢茉故意?这般说便?是为了试探顾青青对卫明诚了解多少。 倘若顾青青了解卫明诚家世,反驳她?,那么谢茉只要解释是为了低调便?可。 假使顾青青不了解卫明诚家世,那么谢茉这般说便?可误导顾青青,万一顾青青是因为道听途说了卫明诚家世贴上来的,那么此后必会困惑收敛。 顾青青眼?中控制不住地浮现错愕。 几十年?的生活阅历告诉顾青青,一个人任凭能力如何强悍,如果上头没人提拔,也做不成真正的大官。上辈子吴大军口中的那个贵人,她?已确定?是卫明诚,只不过先前她?一直认为卫明诚之所以能做那么大的官,是因为本身家世显赫,毕竟,一辈子独身的他,可没岳家助他步步高升。 既然卫明诚家世普通,那么他能把官做进京里,做进央视新闻联播,一定?是被赏识他的老领导推上去的,那也不对啊,哪家领导不去提拔自家后辈,反去拉拔一个外人,除非把他招为女婿,可卫明诚没结过婚……这到底为啥?顾青青脑子越来越混乱。 从?一开始,她?就摒弃了个人凭本领一步一步攀升至高位的可能。 顾青青的神情?变幻,谢茉尽收眼?底,看来顾青青对卫明诚的了解只浮于表面?。 思绪混乱半晌,顾青青自我劝服,卫明诚的高升全?都仰赖老领导。 这些天,她?缠着吴解放问卫明诚的事,如今吴解放已经察觉出?对卫明诚不同寻常的关注,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起来。好在,她?已经问出?不少事,就比如卫明诚这回休假去靖市探望老领导。 谢茉和这老领导不会是亲戚吧? 顾青青心头渐渐明朗。 “听说,你跟卫营长的媒人是他老领导。”顾青青闲话家常似的问,“那你跟这老领导啥关系?” 谢茉给小妞妞擦擦嘴,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回答:“报社做过一期退伍老兵报道,我采访过他。” “见一面?就介绍对象?”顾青青不信。 谢茉耷下眼?皮,轻描淡写道:“我妈和他儿媳妇认识。” “说起来,我跟明诚的缘分也挺阴差阳错的。当时?接明诚照片时?我正在忙,随手就搁一边了,忙完再去找,怎么都找不到了,都要去信拒绝了,在路上刚巧碰见个帮老乡抬东西的军人,很?受触动,就又改了主意?同意?去相?亲。”谢茉就相?亲半真半假说了些,也算给出?她?和卫明诚这辈子之所以能结婚的原因,阴差阳错,一个闪念。 要不是想在顾青青身上套话,谢茉不可能与她?分说这些。 顾青青面?色古怪一瞬,说:“啊,这还真巧,错半分你俩就错过了。” 如此,顾青青倒更倾向谢茉未重生了。 她?心底也隐隐排斥谢茉重生这一可能,她?更愿意?相?信“死而复生”上天给她?的,独一无二的恩赐。 这也是她?能俯视周围人,在他们身上获取优越感的重要原由。 谢茉笑眯眯喟叹:“谁说不是呢。” 顿了顿,她?抿了抿唇,踟蹰问道:“青青,你来军区比我早,可听说过明诚跟军区文工团田同志的流言?” “听过一些。”顾青青见谢茉霎时?拧紧的眉,心头一畅,旋即又把添油加醋的心思压回去,谢茉若因她?的挑拨和卫明诚争吵,卫明诚必会嫌恶她?背后拱火,她?是仰望卫明诚的,对卫明诚心存敬畏,这可是未来的大官,她?的大富大贵还得拖赖人家,牵扯到卫明诚,她?老老实实收起小伎俩。 瞅一眼?谢茉,眼?神格外复杂,酸气、艳羡、认命、讨好…… 理智战胜感性,顾青青“嗐”了一声,说:“你别信,那田红梅我不清楚,卫营长绝不可能瞧上她?。” 谢茉:“田同志很?优秀。” 顾青青轻蔑一笑:“比她?更优秀女同志,卫营长肯定?没少见,可也没见他跟哪个结婚。” 怔了一瞬,她?立马继续道:“可见还是你俩有缘分。”语气中流溢出?微妙的意?味……还有若有似无的酸气。 谢茉要是个虚荣心强的,这时?候定?被她?这酸气熏得飘飘然。 可谢茉这一刻的心复杂得厉害。 卫明诚上辈子竟独身了一辈子。 整颗心仿佛浸泡在一团云雾中,朦胧缥缈仿若不真实,暄软中又染上水汽的咸涩。 谢茉端起茶缸,挡住面?上变幻莫名的表情?,灌了一大口微微苦涩的茶水后,飘荡的情?绪开始下坠,慢条斯理又喝了两口后,移开茶杯,谢茉脸上已恢复波澜不惊的从?容。 她?嘴唇抿着,弧度却稍稍上弯。 在谢茉的引导下,俩人又聊了会儿军区以及镇子上的事,从?顾青青的相?关回答里,谢茉得出?结论,顾青青上辈子并未来过军区,军区生活环境虽比不上市里便?捷,但军人福利待遇优厚,绝对比乡下优渥,如果顾青青上一辈就嫁给了吴解放,不可能不跟来随军,所以只能是上一辈两人并未结婚。 事情?真相?是,顾青青重来一世,抓住机会嫁给未来前程远大的吴解放,又因上一世听过卫明诚声名,清楚他未来比吴解放位置更高,因而起了早早攀附的心思。可她?一时?半会儿放不下重生者的优越感,在巴结自己时?,难**露出?不平嫉妒,这也是为什么她?言行偶尔拧巴的原因。 其实,谢茉推断顾青青上一世的生活环境和经济状况都不大好,聊天时?也暴露出?眼?界短,见识浅,浮躁还爱自作聪明的缺点,都表明八九十年?代国家腾飞的浪潮,顾青青没抓住机遇,提升自我,提升阶级…… 由她?在家务活和带孩子上的娴熟,可知她?上一世在临去世前都没放下此类工作,顾青青极有可能是家庭主妇或从?事此类工作的,例如保姆,现在不到一定?级别不能用保姆,不然便?是资本主义奢靡享乐,要被批判打倒,而后世则不同,只要有钱便?能雇佣保姆。 可以说,顾青青怀揣捉谢茉把柄的心思而来,最后一无所获不说,还把自己的根底露了个彻底。 谢茉见再难从?顾青青身上榨取出?有用的信息,恰好锅里的肉也炖煮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说:“我厨房正炖着菜,这半天了,也该差不离了。” 顾青青立马跟着起身,看了一眼?座钟,说:“哟,将十二点了,我也该回去做饭了。” 说着,弯身捞起小妞妞。 谢茉边朝厨房走?,边客气留人:“我这就做好了,今儿中午就在这里对付一口吧。” 顾青青跨出?堂屋,鼻子抽了抽,问:“炖了啥?真香。” 谢茉俯身看了一眼?奄奄欲熄的灶火,又朝灶膛里塞了一根木柴,起身掀开锅盖,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油亮的五花肉正在灶火的烘烤下,懒洋洋往上颠,十分诱人可爱。 “唷,炖肉呢,怪不得这么香。”顾青青站在厨房门口,深长脖子往里一瞅,啧啧道,“你一个人在家还炖肉呢,怎么不等卫营长回来。” 谢茉微一挑眉,倒没立时?反驳,而是有条不紊把配菜放进去,盖上锅盖。 再回身,看清顾青青脸上真实的困惑和不赞同,谢茉刹那间?失去讲道理的兴味。 顾青青虽样貌身条年?轻,可她?思想其实和奶奶那一辈相?近,奶奶的固执谢茉领略过,想来顾青青也差不多,甚至因重生的缘故,在优越感的加持下,她?可能比奶奶更顽固,说不通的。 她?和顾青青关系泛泛,没引导她?的义务。再者,即便?到了谢茉生活的后世,仍有人自裹小脚,对女权嗤之以鼻。 谢茉眨了眨眼?,说:“他回来再炖呗,我吃个肉还得他作陪啊。” 顾青青哭笑不得说:“就你一个人,炖这么一大锅肉,不太浪……你不怕卫营长回来说你啊。” 谢茉笑道:“他走?时?把叮嘱我,让我千万别亏待自己,想吃啥就买,不要担心钱票。” “再说,他赚钱回家不就是给我花的,都交给我了,我咋花随心呗。” “你家难道不是这样?” 谢茉一脸疑惑看向顾青青。 顾青青扯出?个假笑,底气不足道:“一样一样。” 说完,她?向上颠了颠小妞妞,再不多说其他,狼狈地告辞离开了。 第068章 哪怕给眼巴巴瞅着铁锅流口水的小妞妞拣走好几块五花肉, 但剩下的肉和配菜也足装了一大盘。 谢茉吃个肚儿溜圆,打扫厨房收拾碗筷消消食,听着窗外涌动的蝉鸣美美睡了一觉。 下午便是安逸的读书读报的时间。 谢茉坐在书房书桌前, 先抽出一张纸将?征文正文誊抄一遍,而后翻读报纸。报纸的第一版第二版汇总领导讲话的重要?精神, 恰是谢茉要?细度的内容。从另一个抽屉里找出一本空白的塑料皮笔记本, 谢茉一边读, 一边做读书笔记。 翻完报纸,谢茉从触手可及的书架上拿下来一本伟人思想选集,她从未系统的读过?伟人思想著作,只零零星星从课本、书籍节选、网络节选上读过?一些?, 也看过?旁人发布的相关解析视频,管中窥豹,已?深深震撼于他的高瞻远瞩。 现在沉静心绪, 仔细研读, 越读越是敬仰。 他能一针见血地看透事物本质, 从矛盾源头出发, 认识矛盾、解析矛盾、解决矛盾。 谢茉沉浸其中,直到天光暝晦, 黑色方块在融汇模糊成片, 才?骤然惊醒。 活动活动僵硬的脖颈, 肚子“咕噜噜”适时发出抗议声响, 谢茉木呆呆眨了眨眼, 起身喝茶准备晚饭。 将?中午剩菜热了热,谢茉快速解决完晚饭, 又趴回书桌,将?脑子中飞快闪现的思路、念头记录下来。并趁着劲头, 把征文草稿写了出来。 这时已?到夜里十一点?钟,停笔后,汹涌的困倦席卷谢茉。 硬撑着洗澡洗漱后,谢茉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觉睡到大天亮,璨然的光亮穿过?窗棂,斜斜打在谢茉脸上,眯眼感受了一会儿阳光的轻抚,她不疾不徐起床,熬粥,吃早饭。 换好衣服,带上草帽,提着新军绿水壶感到农贸市场时,已?不见几个人,谢茉去到肉摊前,售货员正歪斜在椅子上打瞌睡。 谢茉尝试着轻咳了一声。 “今儿肉都买完了,明儿赶早来。”售货员头也不抬,语调懒洋洋中透出几许不耐。 “是我。”谢茉轻声道?,“昨天……” 不等谢茉说完,售货员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低声道?:“就等你呢。” 一面?儿说,一面?儿从案板地下掏出一块肥肉来。 谢茉赶紧把准备好的钱票递上去,接过?肉,又从提篮里把军水壶拿出来。 见到军水壶的刹那,售货员到抽一口气,一双不大的眼睛硬生生抻圆了。 “唷!这还?是崭新的呢!”他眼睛左右瞅了一圈,动作训诫地把水壶勾到手里,目光粘在水壶上,爱不释手来回翻看半晌儿,探身凑近谢茉豪气道?,“以?后想吃啥肉尽管跟我说。” 这水壶一看就知道?是军工出品,而且颜色鲜亮一点?没使?用痕迹,比一些?人托关系淘换来的半旧掉漆品可体面?多了。 谢茉笑?吟吟说:“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崭新的军用水壶,一定是部队干部家庭。 售货员羡慕不已?,口里更?客气了:“不用,不用,以?后你想要?啥肉,提前一天给我说,第二天差不多这时候来拿就行?。” 谢茉笑?眯眯应承。 告别售货员,谢茉循着昨天路线去邮电所?还?报纸。 沈老师傅正在给人办理业务,谢茉没去打扰,站在报架前翻报纸,忽然不远处传来吵嚷声。 原来是发报员给人发错车次,亲戚没接到这边的人,可不着急上火,生怕人出了意外,层层托关系找到公社,一对信息车次发错了,人家就拿上单据找来邮电所?了。 好半天儿,沈师傅安抚好群众将?人送走,走到谢茉跟前招呼。 谢茉豪气,便趁机小声问:“这发报员会受处分吗?” “批评教育。”沈老师傅见谢茉眼神微妙,压低声说,“她是镇长儿媳妇,还?有拐着弯的亲戚在革委会。” “啊哦,懂了。”谢茉点?点?头。 看来镇上裙带关系连接很紧密啊。 看过?年代谍战剧的人都明白发报机的重要?性,发报员的政审必定十分严格,由此?选调上这般政治背景过?硬,但业务粗疏的工作人员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上班时间不便交流私人问题,沈师傅把家庭住址告诉了谢茉,又说了两句,谢茉便回家了。 谢茉睡完午觉正放空神游,木匠师傅把置物架送来了。 听见喊门声,谢茉立即醒了。 谢茉把人迎进门,按照奶奶招待来家做工师傅的规矩,给木匠师傅和他徒弟准备了茶水和香烟。 师徒俩受宠若惊,一直摆手,却说不出话,黝黑的脸膛都憋红了。 谢茉一再推让,两人又非实心推据,灌了两碗糖水后,到底把香烟揣进怀里。 师徒俩干活更?卖力,二话不说卸下木条和工具开始敲敲打打组装起来。 谢茉凑上去瞧,竟是榫卯结构,未用一颗螺丝钉,最多在事先凿开的空洞里,塞进一枚食指长短粗细的木条。 一共定制了三个置物架,长宽高一样,只中间格挡不同,对应三种编筐大小。组装完毕后两个放在西屋中央将?空间一分为二,另一个挨西墙放。 编筐塞进去不大不小,谢茉左右瞧瞧,很满意。 木匠师傅又扛了一架三角梯进来,靠墙放在置物架旁,不等谢茉问,他主动解释:“你男人专门定做的梯子。” 谢茉微怔。 这置物架虽不到两米高,最顶格她一踮脚也能够到,但万一滑手,躲闪不及,东西便会兜头砸她身上。 虽说也可以?站到椅子上,但总没梯子安全方便。 谢茉心头涌上一腔暖流。 拍了拍手,木匠师傅说:“你男人怪细心的。” 那军人小伙子年纪轻轻还?怪会疼人嘞。 在这架子上拿东西,他那么个大高个抬抬手的事,专门要?梯子肯定是为了家里媳妇,怕媳妇伤着。 谢茉微微一笑?。 木匠师徒因为收下两包烟的缘故,十分过?意不去,于是把屋里的家具敲敲打打一通,把活动的书架和椅子拾掇牢固。 谢茉连连道?谢,付完尾款,只把师徒两人人送到院门口。 回身拴死院门。 谢茉兴致勃勃翻出集市上买的靛蓝土布,站到置物架前比量长宽,确定尺寸后,拿出剪刀,在书房书桌上操作起来。 裁剪、折叠、缝边…… 做好一帘拉帘,得把边边角角烫平方美观,可家里没熨斗,谢茉灵机一动,把坐在煤炉上的烧水壶提起来,内里的水正烫。 在拉帘上垫上一层毛巾,谢茉手持烧水壶便开始走边熨烫起来。 置物架顶层木条上,隔一巴掌的距离便镶嵌着一枚带凹槽的小木棍,谢茉又依据这间距,在拉帘顶边缝上挂鼻。 她女红虽不像奶奶那般可绣花纳鞋底,但简单的缝缝补补没问题,针脚密实平整。 将?拉帘挂上,谢茉叉腰,情不自禁笑?了。 做饭、吃饭、洗碗、洗澡…… 昨晚姨妈就只留浅痕,洗澡时谢茉检查了一下,确实解放了。 换好衣服出门,安静生长的暮色已?将?小院整个围拢。 “嘟、嘟、嘟”三声规律沉闷的敲门声。 谢茉心一提,问:“谁?” “是我。”男声低沉醇厚,细微的笑?意回旋在金属质感的嗓音里。 谢茉怔住,眼睛慢慢睁大。 放下衣物,快步行?至院门口。 抬手停顿片刻,她拉下门栓,打开大门。 卫明诚正端立在门口。 眉眼深邃峻挺,眼神钉落在她脸上,那般沉厚又那般绵柔。 谢茉莞儿笑?起来,眉目弯弯,挽了挽被风撩起的发丝,抬眼将?目光投向?卫明诚:“回来了。” 语气恬淡,不慌不忙,仿佛卫明诚只是正常下班回家。 卫明诚视线片时不离,一双黑眸沉沉幽幽,仿似没什么情绪,喉结上下滑动,终于他眨了眨眼,鼻翼翕动,滚出一个鼻音:“嗯。” 院门关上。 前后脚踏进堂屋门。 倏忽。 俩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谢茉听见卫明诚喟叹般的长舒一口气。 谢茉并不矜持,方才?是她先一步张开双臂,搂抱住卫明诚精壮的腰。 除去卫明诚离开的当晚,这几天,她用各种事项塞满的时间,偶尔想起卫明诚,但情绪浅淡,几个闪念便过?去了。 但刚刚见到人的那一刻,她的心却臌胀得厉害。点?滴积累的思念,霎时决堤。 她刚洗完澡,只穿了一件露臂的薄薄背心,整个人裹在卫明诚怀里,毫无保留地接受他沿着衣料传递过?来的体温。 烫得皮肤微疼。 谢茉深吸一口气,缓缓收紧环在卫明诚腰间的手臂,将?脸埋在他胸口:“任务顺利完成了吗?” “嗯。”谢茉耳朵贴在卫明诚胸肌上,这声音听着格外嘶闷,生了触须似的,刮过?耳膜,蜿蜒入心底,激起一阵酥痒。 谢茉轻笑?,拿脸蹭了蹭卫明诚:“比我想象中的快。” “不快。”卫明诚一手搭在谢茉肩头将?她牢牢按进自己怀里,一手在她削薄的脊背上流连摩挲,垂头说话时,鼻息在谢茉耳畔脖颈晕漾开来,“我觉得还?是太?慢了。” “哦?”谢茉眼底蓄了一眶笑?意,轻轻抿了抿唇,做恍然不解状,“怎么慢了?” 卫明诚眼中含笑?,舔了舔下唇,并不着急回来,几天不见她,她的一颦一笑?终于从他记忆中再次鲜活。 见谢茉秀眉渐渐蹙起,卫明诚沉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谢茉凝滞须臾,抬眼轻挑一侧眉梢,笑?嗔:“油嘴滑舌。” 卫明诚也不辩解,黝黑的瞳眸凝视着谢茉,唇角徐徐勾起。 谢茉稍稍从卫明诚怀抱里挣脱,直直看着他,一本正经道?:“我要?尝尝看。” 说罢,踮起脚尖仰脸贴上卫明诚的唇。 第069章 亲吻来得猝不及防。 卫明诚却几?乎立时反应过来, 单手扣住谢茉后脑,把她抵在门板上。 像是要把思念全?部倾泄出来,谢茉感觉卫明诚在撕咬自己?唇瓣, 咬完又舔舐,从里到外, 舔完又把舌头挤进来, 勾缠她舌尖。 滚烫的唇舌, 急促的喘息。动作虽称得上的温柔,但总感觉克制之下透着股强悍的,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的凶狠。 谢茉身形微微战栗。 她不由地扭脸后撤。 卫明诚松开她的唇,温存地碰碰她鼻尖。 谢茉大口呼吸, 喘息稍匀,她刚一抬眼,卫明诚触上她目光, 突地探出一只手轻轻抬起她下颌, 潮热的唇再度倾覆而来。 这回的吻像堤岸垂柳轻轻拂掠湖面, 又柔又软, 还挟着股湿漉漉的潮气,是俩人交互的津液, 也是缠绵的呼吸。 这个吻虽轻, 但谢茉一颗心却被一根无?形细线高高钓起, 呼吸时急时缓, 时轻时重。 谢茉眼睑快速颤动。 终于, 她再支撑不住,错开唇舌, 忍不住急喘,大口汲取空气。 她脑袋低垂着, 额头抵在卫明诚胸膛上,削薄的肩头一起一伏,耳朵不知是呼吸不畅的缘故,或是情动的缘故,晕染上秾丽的胭脂色。 泼墨挥抹的夜色里,遥远天际悬着一弯明月,清冷冷的,安谧的,在夏风的裹挟下,却仿佛逸出几?分?柔和的韵味。 许久,火热激荡的情绪平复下来。 谢茉微微别?开脸,望了?一眼天上的孤月,问?道:“没受伤吧?” 部队有相关保密条例,卫明诚主动不提任务内容,谢茉也不去追问?。须保密的任务,一般都比较危险,不知卫明诚是否毫发无?伤,但根据目测,应当还好。 说完,谢茉伸手抓住卫明诚手臂,退开一步,视线将卫明诚从头到脚细致地逡视了?好几?回。 她薄薄的眼皮上下掀阖,目光一寸寸慢慢移动,眼睫浓密卷长,在眼睑下投下一汪暗影,这一汪移动的暗影,既神秘又惑人。 卫明诚喉结滚动,低头在谢茉头顶亲了?一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声说:“都是小摩擦,血都没流,没大事。” 谢茉心放大半。 “你还没吃饭吧?”谢茉微微侧头,抬起手摁住卫明诚弹性?十?足的胸肌,抵住。 “嗯。”卫明诚抓住谢茉的手攥在掌心,不轻不重揉搓两下,坦然又理所当然地说,“一回军区我就朝家来了?。” “嗯。”谢茉这一声融进软风,莫名带出几?丝棉柔的意?味。 卫明诚薄唇不时亲吻磨蹭谢茉的侧脸和鬓发。 温存好一阵,谢茉懒懒推一推卫明诚:“你先洗澡,我去给你煮一碗面。” 卫明诚不甚在意?地随口说:“待会儿我自己?去做就行。” “哎呀,少啰嗦。”谢茉探身在他?脖颈处嗅了?嗅,故意?拧紧眉心,戳着他?胸膛娇蛮道:“一身汗臭,赶紧给我去洗干净。” 卫明诚眼睑垂落,黑眸定定地看着谢茉,不自觉扬起唇:“好。”嗓音低沉悦耳。 其实任务一结束,他?们便在安全?屋换装洗澡了?,赶路途中,他?坐在副驾,迎面呼啸凉风,基本没出汗,不过多少沾染了?些风尘。 卫明诚洗澡不需热水,用厨房水缸里的清水便可。 洗澡间稀里哗啦的水声穿门而出,谢茉先回堂屋,见到卫明诚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她想捡起来放进脏衣篓。免得脏衣服乱放影响美观,中新号的编筐被谢茉拿来当脏衣篓用了?。 谁知,谢茉拎起外套习惯性?地掏兜检查,就摸到一张手掌大小的硬纸片,像是相片。 拿出来一瞧,果然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身穿纯白衬衫的妍丽姑娘,皮肤白皙,两颊红润,眉眼清透如?水,沁染着舒朗的笑。 这正是她在照相师傅恳请下拍摄放进橱窗的单人照。 谢茉微微睁圆眼睛。 她竟然不知道卫明诚还向照相师傅要了?一张。 装着她张片出任务什么的……谢茉嘴角虽紧紧抿着,可弧度却一个劲上弯。 随手把照片翻到背面,“茉茉”两个钢笔字赫然撞入眼帘。 卫明诚的字,刚劲有力,又浑然洒脱大气。 谢茉第一次见时,便暗暗赞叹不已。 而此刻,眼前纸面上,用他?的字书就她的名。 他?的字,她的名,便这般合在一处……无?端端地,谢茉心底泛起一股细细绵绵的酥麻。 谢茉用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微微的刺痛感渐渐漫延开来,思忖片刻,谢茉又把照片原样放回,而后把外套亦重新搭在椅背上。 长舒一口气,她提步跨出堂屋,去厨房准备饭食。 谢茉打算做个西红柿鸡蛋疙瘩汤,搭配傍晚刚炸出来的猪油渣。 西红柿滚刀切开,挖了?一勺猪油放进热锅,把西红柿炒出细沙,加水……疙瘩汤出锅,谢茉端着碗回堂屋,就见洗完澡的卫明诚正借着厨房灯光在压水井旁洗衣服。 “吃饭了?。”谢茉喊了?声。 “好。”卫明诚把最后一件衣服漂洗赶紧,拧干水分?晾在晾衣绳上。 谢茉把碗搁到饭桌上,挨着撒了?盐的大半碗猪肉渣。 卫明诚擦干净手进门,眸中笑意?泛滥,已溢流而出。在谢茉微微挑起眉梢中,他?躬身在谢茉唇上轻轻碰触一下,唇边笑意?压都压不住:“辛苦你了?。” 四目相接。 谢茉读懂卫明诚黝黑眼眸中的未尽之意?,这一声辛苦不仅为这一餐饭,更?为她独自守家的几?个日夜。 谢茉但笑不语,对视一会儿,伸手把卫明诚拉到饭桌前摁进椅子?里。 卫明诚吃饭,谢茉陪在一边。 看着卫明诚开始有条不紊地挥筷,谢茉语速不快不慢地把这几?天的事娓娓简述了?一遍。 “我给朱售货员一个崭新的军用水壶会不会太败家了??”谢茉说,“可,咱家令两个也都很新,况且我都用过。再拿给旁人,总觉得不大好。” 卫明诚顿住筷子?:“没事儿,东西拿回来就是给你使的。自用,送人都没问?题,随你心意?。” 默了?默,他?低下头说:“触口的物件,既咱们用过,是不好送人。” 谢茉眼中的笑意?一下子?化开,含着一丝了?然的促狭。 她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卫明诚掀眸看了?谢茉一眼,安抚道:“回头我拿回几?个用旧淘换下来的,搁家里给你走人情用。” 谢茉面上笑意?更?盛:“嗯!” “我明儿想喝排骨汤,今天朱售货员拍胸脯跟我保证,明天一定给我弄两斤来。”说完,谢茉脸上那?丝肉疼一扫而空。 肉就算并非每日买,隔三差五总要吃的,和售货员打好交道,就不会缺肉,还能挑肉,寒冬腊月里她或卫明诚便不用早起去排队抢肉,排队买肉还要被不知名的老大爷呛呛……谢茉自我安慰。 “这样很好。”卫明诚赞同她的做法。 谢茉拿筷子?夹起一块猪油渣放到卫明诚嘴边,笑溶溶地看着他?。 卫明诚眸底笑意?一荡,张嘴卷入口中。 谢茉若无?其事般放下手臂,又讲起置物架:“你看见了?吧?今儿下午木匠师傅送来的,我把拉帘也挂上了?。” “屋里齐整不少。”卫明诚颔首。 谢茉双眼亮晶晶:“就差编筐了?。” “离下回开集还有几?天,你要着急,我就去老乡家跑一趟。”卫明诚声线低沉,腔调认真,甚至含着几?分?宠溺的纵容。 谢茉摆手拒绝:“不用。这两天我先规划一下家里物品,不着急。” “嗯。”卫明诚目光垂落,唇角微微勾起。 静谧的夜里,韵黄灯光围拢着俩人,不会觉得孤单索寂,反而让俩人越来越紧。 谢茉讲述每一句话?的语调或高或低,脸上表情或笑或娇,细微处总不尽相同,唯一不变的是卫明诚聆听的姿态,身体不自觉歪斜,那?双深如?黑夜的眸子?黏连。 这样的夜,这样的俩人,宁谧美好得时光都慢下脚步。 卫明诚亦在享受。 听她絮述家常琐事,听她规划两人的家,他?内心只余大片温软。 “看我干嘛,快吃呀。”谢茉嗔怪。 卫明诚低低“嗯”了?一声,转回头自己?夹了?一筷子?猪肉渣喂进嘴里。 然后,他?又喝了?一大口疙瘩汤,咀嚼的动作停顿一瞬,继续如?常咀嚼吞咽。 谢茉眉梢轻挑,问?:“怎么了??” 卫明诚:“没,吃太快噎了?一下。”说完,拿起碗一仰头把内里的疙瘩汤都扫进口中。 谢茉略一忖度便明白了?。肯定是疙瘩汤里的面疙瘩块太大,没搅开里头还包着干面粉。面疙瘩搅得细而小才能煮透入味,口感香滑软糯。本该一点点倒水搅拌面粉的,可她当时一不留心水瓢脱手,大半瓢水一股脑倒进面粉里了?,搅出来的面疙瘩自然大。 谢茉为卫明诚刻意?“毁灭证据”湮埋真相的做法,既好笑又窝心。 由此,她也不戳破,用眼尾余光瞥了?瞥正弯腰收拾桌面的卫明诚,眼波不由地摇曳。 卫明诚把桌面拾掇干净,端起碗筷去院子?里清洗。 谢茉眉眼弯弯,坐在堂屋门口,后仰倚靠在门板上,一手环胸抱臂,一手捏着下巴,一会儿瞭望一眼天上清月,一会儿低眼看看洗碗的卫明诚。 卫明诚起身时,身形微一迟滞。 谢茉唇边的笑意?立刻坠下来。 卫明诚放好碗筷,谢茉踱步到他?跟前,捻起他?军绿色短袖下摆。 不待谢茉仰脸说话?,卫明诚捉住她的手,语焉不详地问?:“你那?个……没了?吗?” 谢茉一怔,卫明诚掌心烈焰般的温度,唤回她心神。 谢茉故作风轻云淡“嗯”了?一声。 说罢,抬眼,触上卫明诚火力十?足的目光。 成年人之间,很多事情不用言明,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第070章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躁动。 卫明诚的眸色深邃幽深, 像是两团浓密的黑雾,攫走全部映照而去?的晕黄的灯色。 谢茉不由自主地用力磋磨指腹间的衣料,密密麻麻的钝疼从指尖逐渐扩散, 使谢茉迷蒙的思绪清明起来,她?不自在地滑开视线, 轻咳两声, 暗恼将将的鬼使神差。 两息调整后, 谢茉这回大幅度地扯了?扯卫明诚衣角,扬起脸,语音虽不高,但口?吻不容拒绝道:“给我看看伤。” 这才是她?捻他?衣服的原因, 却被?他?曲解了?。 念及此?,谢茉颇为羞恼地瞪一眼卫明诚。 卫明诚怔忪一瞬,面上表情微妙地停顿两秒, 而后他?安抚似的轻轻摩挲谢茉手背, 嗓音低缓道:“真不严重。” 谢茉抽回手, 反向?摁住卫明诚手指, 秀美蹙起:“那就给我瞅瞅。” 对上谢茉蓄满关切的清透眼眸,卫明诚心头蓦地一蜇, 甘心情愿退步投降:“行, 你先放手。” 谢茉缩回手, 一瞬不错地盯视卫明诚的动作。卫明诚捏住衣角, 悄悄朝谢茉瞥去?一眼, 犹豫一瞬,抑住心间刹那斥涌的浮躁, 将上衣脱了?下来。 韵黄的灯光投打在卫明诚躯体上,给他?肌理流畅完美的胸膛、小腹、肩胛。脊背镀上一层暧昧朦胧的薄晕, 然而谢茉却未把目光放在欣赏男色上,她?眼见娓娓颤动,情不自禁抬起手,用沁凉的指尖轻轻触上这一道道新?旧交错的痕迹。 卫明诚前胸靠近心窝处有?一道蜿蜒狰狞的缝合伤疤,后背还有?一道横跨大半上身的疤痕,从蝴蝶骨一直延伸到斜侧腰窝处,而这两处仅仅是最骇人可怖的,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痕零星散落。 或深或浅、或长或短的印迹无不在叙说着,这个男人战场上是何等的凶悍无畏,他?能走到今天,成?为军区年纪最小的营长,甚至即将成?为年纪最小的团长,因由不言自明,便在他?身上这些深深烙印里。 这还是谢茉第一次看卫明诚的躯体,先时亲昵,她?粗略抚摸过,意乱情迷之际,根本反应不及指腹下偶遇的起伏疤印。 她?清楚战场刀枪无眼,奋勇杀敌的战士们无时无刻不在拿命拼搏。 这一刻,谢茉对前世流传那句“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有?了?更清晰深刻的认知。 这一道道伤疤,便是对这句话最直白的诠释。 谢茉不由地脱口?问道:“后背这道伤疤是怎么回事?” 沉默数秒,卫明诚还是回答了?,口?气波澜不惊,尽力把当?时凶险的战况描述得平淡:“当?时我们和敌人的子弹都打没了?,最后近身搏斗,我们连当?时新?入伍的一个战士吓懵了?,我挥木仓格挡砍向?他?脖子的刺刀时,身后没防备被?滑砍了?一刀。” 顿了?顿,卫明诚又温声道:“就是伤疤看上去?吓人,其?实伤口?不太深,调养一个来月就恢复了?。” “他?们都称呼你‘战斗英雄’,是因为这一场仗吗?”谢茉清晰记得谢济民?曾提过卫明诚是战斗英雄,听过他?光辉事迹,那时候她?还对战斗英雄在如今年月的含金量不甚了?解,便可没深问,但随着穿越日久,又生活在军区,相关常识耳濡目染也能明白不少。 这年代的战斗英雄会受到全民?敬仰赞美。每一个战斗英雄都有?着非凡的经?历。 卫明诚停顿两秒,摇头否认,他?指了?指胸前蜈蚣似的伤疤,轻描淡写道:“是这里。” 谢茉催促:“详细说说呗。” 卫明诚包容地笑笑,说:“那场战役我们行动计划提前泄密,敌人将计就计,用数倍于?我方的人包抄,没办法只能先突破敌人封锁火线解开困局,我们成?功突围,继续占地任务时,在攻克敌人阵地的冲锋战斗中,我不幸中弹。” “既然能成?战斗英雄,那么你们阵地任务该是圆满完成?了?,所以,你是带伤率部冲锋?”谢茉一双黑眸沉沉的没什么情绪。 卫明诚迟缓一瞬,颔首:“实际上当?时别无选择,若是那座阵地夺不过来,后续计划根本没办法推动。再者,已经?牺牲那么多人了?。” 谢茉上前紧紧抱住卫明诚:“不要难过。” 卫明诚揽住她?腰,笑说:“都过去?了?。” 谢茉:“嗯。” 良久。 谢茉退出卫明诚怀抱,转到他?身后,细细打量。 笼罩在多情暖黄的光线中,伤痕仿似多了?几丝扣人心弦的温柔、坚韧。 谢茉轻轻吸口?气,浓长的眼睫稍稍一掩,遮住眼底涌动的情绪,她?骤然踮脚探身,吻上了?卫明诚蝴蝶骨处的伤。 轻轻地,柔柔地,流溢出丝丝缕缕的怜爱。 眼下的肌肉陡然绷紧。 卫明诚似乎怔住了。 谢茉没去?理会,而是将视线一寸寸下移。 根据伤痕新?旧判断,卫明诚这回的伤的确没流血,但后腰处大片的青紫淤痕看起来却很吓人。 谢茉神情闪动,探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按上去?。伤处的皮肤温度异乎寻常的高,谢茉指尖不由地微微发麻,蜻蜓点?水似的,她?轻轻用指尖勾勒淤青边沿。 卫明诚敛回神,转过身,攥住她?手腕,喊她?的名字:“茉茉……”他?一贯醇厚低沉的嗓音变成?嘶哑的烟嗓。 “嗯,是我。” 谢茉怔怔地,看着卫明诚捉住她?纤细皓白的手腕。 卫明诚喉结来回滚了?又滚,虔诚地抬起谢茉的手腕,垂首,用唇轻轻触吻她?手腕内侧。 敏感的手腕内侧传来绵连磨人的酥麻,谢茉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栗。 她?下意识想缩回手臂,却被?卫明诚温柔地制止。 他?的吻,轻柔又克制,却莫名带着股不容拒绝的霸道,从她?手腕内侧,一路摩挲啄吻,手臂内侧、手肘、肩头、脖颈、肩窝、耳朵内侧、耳垂…… 卫明诚湿润灼热的气息渐渐裹挟了?谢茉所有?感官,在他?凶狠攫取她?的双唇时,她?整张脸烧得像是着了?火,荼蘼绚丽得惊人,恰似应了?“颜若桃花,眼如横波”这句话。 两人的唇舌纠缠,难分难舍。 谢茉探手摸上卫明诚脑后发茬子,小幅度游动,那些湿漉漉的碎发在她?掌心挠痒,留下润湿的痕迹。 两人气息交融,合成?一股奇特的味道。 卫明诚仿佛受此?牵引,碾压辗转在谢茉唇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终于?,一个恨不得将她?吞噬殆尽的吸嘬后,谢茉尝到一丝铁锈味,她?迷蒙混沌的脑子未反应过来,不知所以轻喃他?的名字:“……卫明诚。” 卫明诚的抬起一只手,指腹在她?柔嫩秀致的脸颊上流连,闻声低低应了?一声,唇舌却片刻不舍离去?,反而反复舔舐扫荡,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在唇齿间发酵,好似生出别样刺激蛊惑的韵味,他?的吻,和探出衣衫的动作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谢茉只觉呼吸困难,口?中的空气、津液被?一一掠夺走,属于?卫明诚滚烫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般将她?覆盖,身体又酥又软使不上半丝气力,只能紧紧搂住他?劲腰。 待谢茉稍稍回神时,人已被?卫明诚按压在床上。 “可以吗?”卫明诚焰火般的眼神投注在怀里人身上,腔调却平稳,甚至含着几分清醒克制。 谢茉对上他?眼眸。 这是一双深沉的、混沌的、仿若沼泽深渊的眼睛,内里酝酿一场山呼海啸般的风暴,映衬不出哪怕一丝丝的光亮,里面充斥着男人最直白渴慕的欲·望。 而在这份能将人烧化的欲·求里,卫明诚硬生生劈出一道克制清明,忍住立马吞掉她?的冲动,停下确认她?的意愿。 谢茉素来清透的眼眸蒙上一层薄纱般的水雾。 两人的目光越过朦胧暧昧的灯光相缠。 谢茉阖上眼目:“嗯。” 轻轻的一声“嗯”,坠落于?沉静的夜晚,这一丝轻音好似一缕拂过水面的柔风,颇有?几分撒娇纵容的意味。 谢茉应下,卫明诚反倒不着急了?。 他?伸出手指从她?额头向?下探索,而他?的指点?仿佛跳跃的火焰,沿着她?侧脸耳骨摩挲至肩头、锁骨,而后又隔着衣服描摹她?起伏的山峦和收束素窄的腰,最后驻留在她?纤巧的肚脐上摩挲打圈。 谢茉整个人像是一团烧着了?的火。 一滴汗从她?额头悄然滑入鬓边。 卫明诚顺势侧首,将它卷入口?中,然后依照手指滑行的路线,将她?沁出的细汗一一舔吞入口?腹。 谢茉像被?烫到一样,浑身不禁轻轻抖索,像一朵承受风吹雨打的娇嫩的花朵。 衣物一件件从床上跌落在地。 “咣当?!”是卫明诚腰带触地的声音。 谢茉再忍耐不住,嘤咛出声。 堂屋的灯没来得及关。窗外月色溶溶,烟水一般,穿过透明玻璃,薄纱似的笼在谢茉脸上,和她?情潮涌动的眸子形成?明裂的反差,却诡异得摄人心魂。 “卫明诚……明诚……”她?不自知地呓语。 “我在。”卫明诚一把勾住她?纤娜的腰肢,怜惜又蛮横地将她?整个人裹进?怀里。 毫无隔阂,紧紧相触的肌肤,让卫明诚难耐燥热。 卫明诚的声音哑得厉害,似掺入大颗大颗凹凸不平的砂砾,窣窣抓挠着她?的心,痒意四散,男性滚烫潮湿的气息不间断喷在脸上,迷雾一般,让人不禁熏然酥麻。 意乱情迷,不能自已时,谢茉下意识依附这个让她?全身心信任的男人,而她?一个不经?意抬腿勾缠的动作,却是让卫明诚濒临崩断的自控直接溃散。 卫明诚脑中轰然空白。 他?低头,吻重重覆上谢茉血一般殷红的唇瓣。 一发不可收拾,烈焰焚身。 遵循本能,卫明诚沉了?下去?。 70-80 第071章 谢茉的唇被卫明诚覆盖着, 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两条别开?的软绵长腿本?能收缩时,骤然吃痛绷紧。 “疼……” 闻声, 卫明诚不得不,艰辛无比地, 用毕生最大的意志力, 停下动?作。 承借月光, 他瞧清谢茉此时某样?。 被他覆在身下的谢茉嘴唇被他亲得红肿,嘴角沾着津液拉出的银丝,原本?清透如水的眉眼,这一刻氤氲在无限春潮中, 那张秀致清丽的脸,此刻靡丽得令人如痴如醉。乌黑长发铺陈在脸颊、脖颈之下,有几缕贴敷在胸前, 似想遮掩雪一样?的起伏山峦, 却什么都挡不住, 反因黑、红、白的三色对视觉的强烈冲击, 变得更?靡丽惑人。 这是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抗拒不了的美景。 更?遑论?,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别怕, 我慢慢来。”两人鼻息交缠, 卫明诚的嗓音压得极低, 喉结滚动?, 像是要把所?有的隐忍暴躁吞咽入腹。 说罢, 他用濡湿、长着粗茧的手掌,安抚且流连不舍地徘徊在谢茉光滑的皮肤上?。纤细、起伏、圆润、柔软、滑腻, 他的手掌丝要融化在这片脂膏般的肌肤里。 轻揉慢捻抹复挑。 谢茉口干舌燥,由卫明诚掌心带起的电流, 流经四肢百骸,麻麻酥酥,令她止不住地颤栗、抖索。 血液渐渐再次沸腾。 身上?的那把火比方?才更?炽烈。 谢茉觉得自己?要被烧化了。 她情不自禁挺深后仰,喉头的轻吟泄露,甜腻勾丝,像倾倒在地四下流淌的蜂蜜。 无意识地,谢茉用腿摩挲卫明诚强劲的腰。 “好些了吗?”卫明诚的嗓音被焦躁热火灼烫得喑哑不堪。 谢茉未语,而是伸臂,紧紧搂住卫明诚颈项。 得到默认,卫明诚再也忍耐不住,克制又恨不得将人揉碎在自己?身体里。 卫明诚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失控,放肆。 从里到外?燃烧的烈火熊熊,全然不受控制。 情难自抑。 卫明诚早便知道,“谢茉”这个名字之于自己?,便等同于失控,他人生中唯一的失控。 遇上?她,爱上?她,从而想要和她相守一生,霜雪白头。 此刻因谢茉而起的情潮烧走他几乎所?有的理智,余下的丝丝缕缕想着念着的,也都是她。有一个念头从未像这一刻如此清晰,纵然被滔天巨浪卷席淹没,失去控制,变得不像自己?,但……她是自己?的心之所?向,是要跟自己?共度余生的妻子,为她怎痴狂,他都甘之如饴。 这一念头让他灵魂震颤不已,沸腾的血液激流奔腾,冲撞得血管炽热、涨疼。 焦切,凶暴。 呼出的气息裹挟情潮,宛如爆发的火山喷吐出的灼烟。 不够,还是不够…… 卫明诚伸手掐住谢茉的腰肢,将人摁向自己?,让俩人贴合得更?紧密些。 一时间,悄寂的昏暗卧室里只剩唇舌交缠的水声,和女人因难以承受,不时飘溢出来的细碎低咛……以及,男人粗重、急躁的低喘声。 一滴汗又一滴的汗珠儿珠串似的砸落,飞溅在谢茉纤细的颈子和精致的锁骨上?,将原本?白玉一般的肌肤灼烧成艳丽的绯红,如朝如霞,点缀上?莹莹欲坠的水珠儿,仿似一株花苞初绽的清荷。 娇弱,不堪摧折。 空气如同火山岩浆,浓稠滚烫。 俩人周身携着潮湿的热气。 谢茉睁开?迷蒙的眼睛,昏黄朦胧的光线勾勒出流畅的肌肉轮廓。 湿漉漉的掌心不知不觉间揪紧身下床单,纤长如削葱半的手指一再蜷缩,仿佛借此可在混沌中保持一丝丝清明…… 谢茉红润的指甲因用力发白,指节也显出一道一道白痕,可指腹却因用力充血,显出血一般的潮红,一如她满身肌肤。 谢茉差点被逼疯,眼眶润湿殷红,生理性的眼泪刚滑至腮边,就被贪婪的卫明诚舔舐入腹。 他用混着潮湿燥火的低哑嗓音,一遍又一遍地低唤她的名字。 谢茉似应非应地低。吟出声,目光越过?卫明诚精壮的身躯,落在墙面上?。 堂屋晕黄的灯色步入卧室,光影绰绰间,俩人紧紧交叠的身影在墙面上?映照出浅薄暗影,一道纤细,一道精壮,扣抱在一处。 急风骤雨,不休不止,不知疲惫。 潮湿气息、湿滑皮肤、濡湿掌心,肆意横流的汗液,灼烫又湿乎乎的气息,摇曳的光影,四肢百骸流窜的感受,迷蒙馄饨的思绪……一切的一切,谢茉只觉她此刻正置身大海的错觉。 随浪潮掀起,又随浪潮落下。 风声忽然淡了,蝉鸣蓦然消了,耳畔出奇的静,只剩一声重于一声的心跳。 久久,谢茉醒转回神。 卫明诚还在动?作。 谢茉倒抽一口气,掐着他胳膊催促:“你快点……” “好,我尽量。” …… 虽说承诺了“尽量”,结束也是近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谢茉趴伏在枕头上?,薄毯盖住大半身子,可胳膊腿和半边肩膀露在空气中,她身上?浅淡的红印,被清冷月光描摹出格外旖旎的情态。 此刻的她,仿若一朵开?到荼蘼时,被人细细品爵采撷的花朵,艳丽、魅惑,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卫明诚喉结滚动?了一下,本?已餍足的双眸又有起念的迹象。 他强自压抑,硬生生别开?眼:“我去烧水给你擦澡。” 谢茉有气无力地轻哼两声。 在谢茉肩头和脸颊亲了亲,卫明诚才下床穿衣离开?。 风丝款款,吹拂进室内,搅动?一室特?殊气味,谢茉久浸其中已闻不出区别,只绝风掠过?面颊,又轻又凉很舒服,贴在脸颊上?的汗湿发丝,渐渐被吹干,顺着风飘扬,刮擦她鼻尖,痒意丛生。 可此刻她手脚酸软,感觉精气神都被一齐抽空,连抬手拨一拨头发丝的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就恼上?卫明诚。 他的精力好像是无穷尽的,可她却不是。 虽然是第一次经历,但谢茉自从结婚后也想象过?这事,事如所?料,很舒服,但她虽预料到卫明诚索取的时间会很持久,可没想到会持续那么久。一开?始的纯然享受,到后边变成累并享受着…… 真的很辛苦。 鉴于自身体力不支,之后的清理环节,谢茉抛却羞赧,全程半阖着眼,由卫明诚帮她清洗擦干,又抱回?床上?。 身体疲惫,精神却很亢奋。 寂静的夜里,洗澡间的水声隐隐约约的传来,仿佛很久又仿佛很快,水声止住,没一会儿,“吱呀”两道开?关门后,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迈到床边。 身边微微下陷,一只手臂一捞,轻巧地把她揉进怀里,带着水汽的滚热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卫明诚将她颊边碎发别到而后,顺势在她耳廓落下一个吻。 “没睡着?”话落,卫明诚的大手一路从肩头摩挲至腰肢,在她腰线上?流连片时,又缓缓四下游去…… 男人独特?的气息拢撒下来,谢茉睫毛轻颤:“嗯。” 她一个激灵,爆发一波力气翻身,虚虚握住卫明诚手腕,制止住他不安分的动?作,嗔怪:“今晚不能再闹了。” 卫明诚低低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然后,一个反手拉她,让她趴伏在他身上?。 “累坏了吗?”卫明诚搂住她,手掌不自觉摩挲她光·裸在外?的肌肤。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谢茉娇气哼唧唧。 “我第一次,不免莽撞了些,你别气。”卫明诚放柔声音哄道。 “那你以后能别这么长时间吗?”谢茉故意问,“还有,我叫你快点结束,叫你停下,你能做到吗?而不是像刚刚那样?阳奉阴违,嘴上?‘嗯嗯’应得利索,动?作不停不说,还越来越快,越来越久。” 卫明诚浑身肌肉紧绷,沉默好一会儿,温声辩解:“是你太好了,我忍不住。” 闻言,谢茉脸上?霎时涌上?一股热浪。 这人怎地变得这么口无遮掩,没羞没臊! 不等谢茉反应回?嘴,卫明诚又道:“往后,我还是每天早上?陪你去锻炼吧。” 谢茉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话题转向体育锻炼上?,缓了一阵儿,凝滞的大脑忽然开?窍,敢情这人是想她锻炼体魄,在床上?跟上?他节凑,大战三百回?合呢。 谢茉又好气又好笑,抬起手胡乱在卫明诚手臂上?砸了几下,引来他的闷笑声。 谢茉憋气,到底忍不住探出手,在他结实饱满的胸肌上?拧了一圈。她自以为用尽力气,可这点力道在卫明诚看来不啻为挠痒调情。 他抓住谢茉的手,黝黑的瞳眸牢牢锁住她视线,如一张编织细密的网,不给她留丝毫潜逃的机会。而他眼中逸出的微光幽幽,像两簇匍匐潜藏的暗火,要烧向谁,怎样?烧,谢茉掠一眼身上?烙印一般,或深或浅的痕迹,答案已不言自明。 念及方?才灭顶的快·感,谢茉脚趾不由地蜷缩几个来回?。 可她现在真的挤不出半丝力气,她想找个话题转移俩人的注意力,思绪翻涌,想到刚刚过?程中,卫明诚起先动?作虽生疏,但很快便熟稔起来,这显然是早有理论?知识武装。 于是,谢茉哼笑两声,问:“老实交代,你那些姿势手段都是在哪里学的?” 强劲的腰力,配上?多变的姿势,卫明诚简直打破了她从小?黄片学到的爱爱知识。 如梦似幻,云端海浪……小?黄文照进现实。 虽然很舒服……咳咳她是受益方?,但卫明诚作为一个单身且洁身自好的汉子,他知道的会不会太多了点? 要知道,这个年代即便结婚多年,很多夫妻还只解锁了传教士这一个姿势。 微妙的停顿几秒,卫明诚轻咳一声,又调解情绪,整理思绪般的低笑两声,镇定自若地说:“我妈跟我爸结婚时,带来几个箱子书,受她影响,我小?时候也爱看书,常常一个人躲在书房翻书读书,一些旧时话本?会有相关描写……” 谢茉双眼亮晶晶,感兴趣地问:“都是什么话本??” 卫明诚沉默须臾,说:“《金瓶梅》、《杂事秘辛》、《控鹤监秘记》、《河间妇传》……差不多就这几本?。” 谢茉眼睛瞬间锃亮,直勾勾看向卫明诚,内心直呼好家?伙,她一个后世人除了知道大名鼎鼎的《金瓶梅》,其余三本?一本?都没听过?。 在这个年代,这些书更?是禁书中的禁书,卫明诚却在很小?时候便读过?。 果然,能获得大成就的人,就不可能胆小?老师,安分守己?,从小?主意便大,颇具反抗探索精神,不会一板一眼守大人制定的规矩。 “咳,这些书还找得着吗?”谢茉问。 卫明诚笑,胸腔震动?,带动?谢茉鸦羽似的眼睫一颤一颤的,像极了她此时不稳定的情绪,感受到谢茉的羞恼,转瞬间,卫明诚止住笑,回?道:“都被我爸处理了。” 当时,他爸气势汹汹闯进书房,把书全部丢到院子里一把火烧成灰烬。他上?前理论?阻止,换来人生中第一顿打。 谢茉脸颊在卫明诚胸前蹭了蹭以示安慰,抿了抿唇,她又仿若无事般问:“只有看书这一个途径?” 卫明诚笑了声,低下头,侧脸在谢茉头发上?回?以挨蹭,直到一股幽幽的香气悄然充斥鼻腔,才重新枕回?去,喑哑着嗓音开?口说:“后来参军入伍,也从同屋结婚早的战友们嘴里听过?一些。” 谢茉狡黠地看了卫明诚一眼。 蓦地,谢茉脑海中的生理卫生知识翻搅上?来,她恍然发现,两人刚才干柴烈火,情难自禁,她竟然忘记戴套的事。 转念一想,她姨妈刚走,现在还处于安全期,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但也仅此一次了,毕竟有句话叫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茉为数不多的年代知识里便有避孕这一项。 虽然这时代讲求“多子多福”,但一胎接一胎地频繁的生育会极大的伤害女性身体,因此,作为全国妇联主任的邓妈妈便大力呼吁使用避孕·套节育。 但响应者?寥寥。 传统观念根深蒂固,非三四代人才能转变思维。 谢茉问:“你知道避孕·套吧?” “嗯。”卫明诚顿了顿说,“可以去卫生室申请。” 谢茉舒口气:“那就好。” 卫明诚从喉间滚出一个音节应和。 谢茉抓住卫明诚的手不自觉摁在自己?的胸口,深色的瞳仁剔透纯粹,此刻更?如同清水洗练过?似的,潮湿透彻。 探头在卫明诚下巴上?啄吻一口,笑意盈盈赞道:“你真好。” 卫明诚浑身一崩。 谢茉完全忘了,食髓知味的男人都是恶狼。 第072章 半推半就地, 谢茉又被拆吃入腹了一遍,只这一回从激切的狂风骤雨,变换为舒缓的斜风细雨。 可即便如此, 完事后?的谢茉意识已凌乱模糊,可要清理身体?的意念过于强烈, 她仍旧硬抗疲惫, 撑臂尝试坐起身, 却摇摇晃晃跌回床铺。 卫明诚眼?疾手快把她勾腰揽进臂弯里:“怎么?” “想洗澡,没力气了。”她用手肘顶了一下卫明诚,含含糊糊抱怨。 “你别?动。”卫明诚大掌拢着谢茉肩头,轻轻摩挲拍打着, “有我在,安心?。” “洗干净……”谢茉嘟囔了两?句,脑袋已彻底迷糊。 没一会儿, 意识便堕入黑沉海。 卫明诚抱谢茉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后?, 将人?擦干, 动作轻柔地放上床, 盖好薄毯,又轻手轻脚去冲澡。 回到卧室, 谢茉已沉入酣眠, 她那?双总是鲜活的眼?睛轻阖, 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泓浅影, 一边脸贴着枕头, 露出的另半边脸颊呈现润泽的绯红,同样嫣红的唇, 因微微肿胀显得?饱满水润,像是要滴出水似的。 谢茉睡得?四肢舒展, 姿势和卫明诚离开时毫无二致,足可见她的疲劳。 卫明诚后?知后?觉生出些许愧疚。 动作小心?地迈上床,从后?轻轻拢上谢茉的腰背,来回爱不释手地细细摩挲,没一会儿,情不自禁凑头过去,落下一个个轻柔的吻。 他跟谢茉终于走完结婚的所有步骤。 谢茉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哪怕只是发呆什么都不做,也总能吸引他目光和心?神?,因而他也在很早时便明白谢茉缺乏安全感。 他耐下性子,敞开心?扉,一点点软化谢茉无形防备的棱角,两?人?慢慢靠近贴合,在这过程中,谢茉也逐渐打开自己,筑造的高墙对他开辟了一道门。而他自己,也在期间被谢茉的明媚和舒朗感召,反思过去人?生,曾经困囿他的种?种?束缚,也在一一解绑,他放弃为难自己,内心?逐步自洽圆融。 终于在今晚,俩人?合二为一。 这不仅仅是一个婚礼流程,更代表着谢茉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接纳了他,比起简单直接的**·欢愉,后?者更令他愉悦满足。 这一刻,他的心?被填满,鼓鼓囊囊,欣悦、满足、怜爱、愧疚……最?终都化为一腔柔情爱意。 多到满溢的感情,让他不知该拿谢茉怎么办才好,只能强自压抑,化成一个个轻如羽毛的吻,烙印在谢茉身上。 宣誓一般,叹息轻唤:“我的……茉茉。” 不知是睡姿保持太长时间,还?是被卫明诚细微的动作打扰了,谢茉精致的眉心?微微蹙起,回应似的,软绵绵“嗯”了一声。 卫明诚等待半晌儿,又没声了。 他重又阖上眼?后?,却难以入睡。 …… 第二天,晨光熹微时分,卫明诚便醒了。 立时下意识去看枕在自己臂弯的谢茉,还?在沉睡,她一只手并拢蜷缩在他胸前,另一只手搭在他腰上。 他细细端看了一会儿谢茉安谧的睡颜,依依不舍下床穿衣。 卫明诚从屋里走出来,正面向东方,此刻朝阳已露出尖角,泄出橘金色的光辉,天边流云被镶上一圈光边,焕发出蓬勃活力,就像他此时的容光。 他洗漱好,查看完厨房菜蔬,想了想,拿上铝制饭盒去食堂打饭,出门前,没忘系好风纪扣,遮住喉结下方那?一块微微刺疼的皮肉。 那?是第二回谢茉泄愤啃咬留下的红痕。 卫明诚唇角不自觉上扬。 临走前,又去卧室看了一眼?,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到谢茉背身侧卧的轮廓。起起伏伏,细瘦山峦般横陈着。 临转身之?际,再回望一眼?,卫明诚方转身大踏步离去。 日上三竿,赤白的阳光斜穿过透明玻璃铺洒在谢茉脸上,烘烤出一腮酡红。谢茉悠悠醒转,怔怔出了回神?,便伸个懒腰坐起身。 嘶,腰特别?酸。 谢茉躺回床铺,扬手捶了捶。 想到罪魁祸首,她不由地龇牙哼哼。 磨蹭了好一会儿,谢茉起床出房门,用温在煤炉上的热水洗漱后?,进屋才发现堂屋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物质饭盒,饭盒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我在食堂打了早饭,放在厨房铁锅上蒸着保温,取时小心?烫。” 下面又另起一行,写:“记得?好好吃饭。” 谢茉抿唇盯着纸条,眉眼?却渐渐弯起,心?里的气恼到底散去不少。 她慢腾腾踱步去厨房,果然土灶灶膛里燃着两?根木柴,不过只剩一指长短,以此推断,卫明诚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掀开锅盖,露出三个饭盒,谢茉用毛巾垫手拿到堂屋,在桌子上晾凉一会儿,打开盒盖,三个饭盒里分别?盛着小馄饨、饺子、油条。 谢茉吃了小馄饨和油条,至于饺子她预备中午煎着吃。 昨晚体?力消耗太大,谢茉把所馄饨和两?根油条包圆,喝着馄饨面汤歇息好一阵,慢慢地,身上才重生力气。 院中起了微风,谢茉到院子中叉腰感受,暖洋洋的风轻抚在脸上,舒服极了。 她长长喟叹一声,觉得?自己可算活过来了。 念起昨天托朱售货员帮忙留的排骨,谢茉换好衣服,提上编制提篮,慢悠悠逛去农贸市场。 朱售货员递过排骨,问:“够吗?” 两斤排骨沉甸甸的,足够了。 谢茉笑眯眯付好钱票:“够了,够了,真是多谢你了。” 这排骨是长条肋排,其实?谢茉更想要小排,或筒骨,前者糖醋,后?者烧汤。但?这里并不是后?世分门别?类的超市,谢茉不能要求更多,肋排煮汤也成,只不过…… 谢茉接过来在提篮外侧比划了一下,发现装不下,余光瞥见案台上的砍刀,于是向朱售货员求助:“能帮我把排骨当中砍断吗?” “没问题。”朱售货员一口应下。 “哐、哐、哐”几?刀下去,排骨段成长短差不离的两?截。即便是切肉买肉,时日长了,也能修炼点技能在身上的。 谢茉装进提篮道谢。 “这有啥。”朱售货员笑呵呵,露出不值一提的表情,转而问,“咋不吃肉要吃排骨哩?这排骨你要咋吃?” 这年?月瘦肉都不被待见,更何况挂不了二两?肉的骨头,干巴巴、硬邦邦的骨头有什么好啃的,摆出来都没人?买,还?是说人?干部家庭吃惯了肥肉,想换换口味? 可那?肥肉咋能吃腻呢?真想不通。 朱售货员暗自啧啧,到底没忍住问出口。 这就是时代的鸿沟了。 谢茉看出来朱售货员的困惑,却不准备解释,认知这个东西最?是顽固,不去亲身经历吃肉不吃肥、甜品不要甜的时代,一切解释在当下都是假大空。 谢茉笑眯眯说:“就煮汤喝。” 朱售货员:“还?怪会吃的。” 谢茉心?想可不得?仔细琢磨,毕竟有句话叫“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不过在当前讲求奉献拼搏、讲求螺丝钉精神?,她可不敢说这样带着浓浓享乐主义的话。 谢茉笑笑没接话茬,而是提上篮子跟朱售货员道别?。 目送谢茉离开,朱售货员拿抹布一抹案板,抹掉碎骨头渣滓,他还?是没弄清楚,明明有钱有票,偏偏不就旁人?一窝蜂抢的好肉,要买一堆骨头回去。 奇奇怪怪。 抖掉粘在抹布上的碎骨头渣滓,朱售货员坐到脚边的椅子里,拎起挂在椅背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 管她呢,爱吃啥吃啥,能捎带他就捎带。 把玩了一圈水壶,拧上盖子。 啧。 这水壶就是好。 *** 谢茉路过供销社时,想起家里面条见底了,便提步走了进去。 昨天卫明诚回家那?会儿,她就想起奶奶曾念叨过的那?句话“出门饺子,回家面”,而她中学住宿那?几?年?,每每放假回家,奶奶都会给她煮一碗面条,上头还?会盖一个煎的金黄的荷包蛋,点缀几?粒绿葱花,可惜面条她吃完后?忘记补上,只能做了个快手疙瘩汤。 镇子上的供销社不像县城、市区的供销社或百货商店拥忙,谢茉进门时,林春芳正跟隔壁柜台的大姐闲聊,而隔壁那?大姐手里正打着毛线。 见到谢茉,林春芳的眼?睛就像拉下开关的电灯似的,“噌”地亮了。 她一面儿和谢茉打招呼,一面儿从柜台绕出来,挨到谢茉身边,抱住谢茉胳膊,说:“来找我,还?是买东西?” 谢茉受她热情感染,也笑了起来:“来看看你,顺便带把挂面回去。” 林春芳咯咯地笑,带着谢茉胳膊摇晃:“什么啊,明明就是来买挂面的,我才是顺带的。” “别?晃,别?晃,我篮子要拎不住了。”谢茉好声气制止。 林春芳笑哼一声,这才停下:“走,我带你去买挂面。” 谢茉哭笑不得?被她拽住。 买完挂面,又闲聊了一会儿,林春芳不顾谢茉一再拒绝,执意将人?送到门口,谢茉刚想说再见,便见林春芳挂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眼?巴巴盯着她。 谢茉这才回过味来,敢情林春芳刚刚超乎寻常的热情,落点在这呢,她轻一挑眉,笑问:“有话跟我说?” 林春芳忸怩地揪住衣角,脸颊晕出红色。 见状,谢茉有所猜测,等了片晌,林春芳支支吾吾,话不成句,谢茉暗暗发笑,作势离开:“我家里有事,你不说那?我可先走了。” 转身到一半,胳膊被林春芳抓住,她焦急留人?:“先别?走呀,我,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李驾驶员的情况。”磕巴两?声,后?头林春芳一咬牙把话说顺溜了。 谢茉抱臂,慢悠悠说:“哦~” 果然不出所料。 瞧林春芳春满桃腮的模样,谢茉生出些好奇,她和李驾驶员在那?趟顺风车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第073章 既前头话?已?开闸, 林春芳便不再忸捏,跟谢茉细细道明那日的事。 原来?那天李驾驶员不仅仅捎带了林春芳一程,把人送到她姐姐家院门口, 恰正撞上她姐夫家暴姐姐,还下车出?手帮忙了。 “车刚在巷子?口停下, 我就听?见?我姐的哭喊了, 跑过去我姐家门口围了一圈人砸门说情的邻居, 可?不管用,我姐还一直哭。”林春芳恨恨地说,“我姐她婆婆还在里头骂邻居们多管闲事。” 谢茉不由地叹气。 虽说现有那句“妇女?能顶半边天”,让女?性挣脱封建枷锁, 扬眉喘气,但这股风潮显然没能吹遍大地,在地域更广袤的乡下, 还是守着旧时?糟粕, 媳妇就该给夫家一家子?做牛做马, 稍有差池, 家里男人便会?“收拾”她,旁人无权置喙, 因为默认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 女?人嫁人后, 就是夫家的人了。 好像嫁人后, 就自动退化为奴仆了。 这种思想, 在谢茉生?活的年代都没能消除殆尽。 即便单提家庭暴力一项,放几十年后的在后世也是非常普遍。 “李驾驶员翻墙进去开门, 趁邻居们拦着劝说我姐夫那混球,我俩把我姐送去医院。我带我姐检查上药, 李驾驶员先去给领导办事。” “李驾驶员认识县公安局的领导,跟我们姐俩商量后,他领我们去公安局将我姐的情况说了说,就有俩公安上我姐家把那混球带回局子?,连吓唬带哄,我姐夫那怂蛋脸都白了,吓出?一身汗,一个劲保证不敢再犯。” “现在还不清楚他是真心悔改,还是假装骗人,不过李驾驶员帮忙打了招呼,以?后公安巡街时?,多朝我姐家那边逛逛。要是发现我姐夫还打我姐,就把人带回局子?,屡教不改,让他蹲几天。三番两次蹲局子?,除非他不想要工作了,不然一定会?收敛。” 瞧见?林春芳露出?舒口气的放松表情,谢茉终究咽下堵在嗓子?眼的话?。 这时?代,绝大多数人的思维里是没有“离婚”这一选项的,认为离婚和封建社会?的休妻一样,非常丢颜面,且离婚的女?人再没好出?路。如此境况下,即便离婚错不在女?方,女?方也会?被恶意揣测,被编排,被指指点点。 “李驾驶员有心了。” “嗯。”林春芳笑抿了唇。 她对李驾驶员生?出?意动,不光是因为这事,两人先前便聊了一路,李驾驶员作为军区司机,跟领导去过省城、去过市里,县城更是三不五时?走?一趟,见?过不少世面,人有趣,嘴皮子?又?利索,一开始她还手脚拘谨,不知不觉就松弛下来?,和李驾驶员有来?有回地聊天,后面直接追问李驾驶员她感兴趣的问题。 不过,这一点她就不和谢茉讲了,怪羞人的。 林春芳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晃着谢茉手腕说:“其实,我原本打算下班后去你家找你来?着。” 谢茉禁不住笑眯眯打趣:“这么着急呀?” “昂。”林春芳虽脸颊烫成红苹果,还是斜眼瞅着谢茉,含混应声。 她自觉十九岁,找对象的事不急,可?她不急她妈着急,今早出?门前就被他妈念叨一通,还透露又?托人给她物色了几个不错的小伙子?,她先寻人细访一遍,再安排她相亲。 林春芳可?不就着急了。 军区里优秀的小伙子?多,之前他们家也考虑过给她找当?兵的,毕竟当?兵的福利待遇比工人都要好。 但打听?了一圈,和她年龄相当?的,多数级别不高,要升级就得上战场搏命换军功,但枪炮无眼,万一牺牲她可?就成寡妇了。如果选择转业,不到一定级别也捞不到好工作,最好就是去公安局,或工厂保卫科,又?有转业降半级的规定,所以?哪怕进了公安局或保卫科大概率也没啥级别。 既这样,还不如直接在当?地找一个吃商品粮的,稳当?。 李驾驶员却算特例,他工种特殊,上战场的机会?小,就算转业,凭他会?开车这个特长,也能继续摸方向盘。 要知道,她从小就听?这样一个顺口溜“听?诊器、方向盘、金不换的营业员;粮管所、广播站、电影放映、邮递员;食品所、棉花站、三尺讲台、军功干。”,而?她妈给她找对象也是从里寻摸。 不过,林春芳忍住没告诉她妈,想先从谢茉这里打听?打听?李驾驶员的具体?情况,李驾驶员如果情况过得去,她妈必定同意。 至于李驾驶员本人的意愿,表现得够明显了,她姐都拉住她问李驾驶员是她对象不,忒地尽心。 眼见?林春芳要着急跺脚了,谢茉不再逗她,一口答应下来?:“行,我让我爱人帮忙去仔细打听打听。” 虽然不爱给人牵线做媒,但事情都扣到门上了,谢茉索性爽快应下,她不是遇事就躲的性子?,只要她实事求是,无论结局如何,她问心无愧,这样就足够了。 退一万步讲,即便林春芳和李驾驶员当真走到一起,且婚后过得不顺遂,介时?两人埋怨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全当看清他们人品了。 林春芳握住谢茉的手,软声道:“你太好啦,跟我姐姐似的,我以?后就管你叫茉茉姐吧。” 谢茉大方应好,说了句“等我消息”后,戴上草帽,提上脚边的提篮,向林春芳挥了挥手,便回家了。 回到家,把排骨放进地窖,再把挂面放进西间置物架上最小的编筐里,谢茉已?手脚发软,腰酸背疼,歇息一会?儿,她捶着腰给自己冲了一碗红糖冲蛋水。 红糖水冲蛋水,做法?十分简单,先把鸡蛋磕入碗里搅散成蛋液,再将烧开的滚水冲入蛋液中,搅拌均匀,加入红糖。 这是谢茉从奶奶那里学到的,据说可?以?补气血,营养价值非常高,她读书、上班疲劳时?,或在大姨妈前后,偶尔会?给自己冲一碗,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很有效果。 一碗红糖鸡蛋水下肚,谢茉渐渐回血,实在不想开油锅,站在烟熏火燎里煎饺子?,谢茉把饺子?倒在铝锅的篦子?上,上煤炉蒸热。 享用完美滋滋的一餐,下午一点钟左右,谢茉便哈欠连天,坐在椅子?上硬撑了半刻钟消失,终究敌不过睡意,转进卧室去睡午觉。 昨晚体?力消耗过大,乍一恢复她又?去镇子?上转了一圈,头一沾枕头,谢茉便迷糊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窗外的夕色扑进房间,谢茉还未醒来?。 而?营部里的卫明诚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迎面撞上端着茶缸子?走?来?的陈钢。 “听?说你今天中午去医务室了,任务里伤着了?”陈钢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把卫明诚打量个遍。 卫明诚一双黑眸回望着陈钢,沉沉的没什么情绪:“拿了瓶药油。”……顺带申请了避孕工具。 陈钢疑惑:“真受伤了?昨天汇报那会?儿为啥不说?” “家里药油见?底了,我来?补一瓶。”卫明诚回答。 “嗯,那就好,要有伤情不要隐瞒,免得小伤积攒成大病,你们小年轻不注意,到我这年纪就有的苦头吃了。”陈钢絮叨着。 卫明诚惜字如金:“嗯。” 虽然卫明诚一如既往寡言,面上表情不多,但今儿瞧他,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就像那入水的茶叶,真个人舒展开了。 “不对劲。”管思想工作的领导,总想紧跟战士们的思想变化,陈钢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茶杯壁,若有所思地说,“你今天怎么瞅着格外精神?遇着啥喜事了?” 说到喜事,陈钢脑子?里蹦出?古时?四大喜事,先后一联系,他恍然大悟。 小别胜新婚。 卫明诚以?往犟着不结婚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加上卫明诚结婚时?日尚短,以?至于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噢~小别胜新婚嘛,我懂。”陈钢别具意味地看向卫明诚,“不过,可?要爱惜女?同志啊。” 他以?为卫明诚“小别胜新婚”时?,冲动失控,用力过猛,让谢茉受伤了。 陈钢不动声色瞄一眼卫明诚挺拔结实的身板,不由地暗啧,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卫明诚本就窥不出?一丝情绪的脸,变得益发难以?捉摸:“你想多了。” 说完,掉头就要走?。 心里却反驳着陈钢的话?,什么“小别胜新婚”,明明他和茉茉一直都是新婚。 “哎哎,别走?,别走?,找你有事。”陈钢叫住卫明诚,见?人回头,笑眯眯问道,“那么着急干嘛,这回任务奖励不想要了?” 卫明诚漆黑的瞳眸霎时?一亮。 …… 看着卫明诚离开的背影,陈钢不得不再次感叹,百炼钢成绕指柔,谁能想到以?前那个桀骜不驯,又?犟又?硬,不懂怜香惜玉的野小子?,结婚后会?这么疼媳妇呢,阖军区的男同志都比不上他,反正陈钢是自诩关爱家属的好丈夫,都自愧不如。 关键是那份用心,难得。 先前争抢着给卫明诚做媒的军属们,都打出?狗脑子?,这会?见?卫明诚会?疼媳妇,怕不得红了眼珠子?。 陈钢现在想起军属们闹出?的乱子?头还疼。 还好这小子?被降服,早早结婚了。 感谢谢茉同志。 *** 谢茉醒来?时?,落日熔金,暮色正悄悄在院子?里生?长,而?她的脸上也涂抹一层慵懒的橘红。 谢茉正打着哈欠,忽听?外头传来?敲门声。 她重重眨了眨眼,起床出?了卧室,经过堂屋她扭头瞥了一眼座钟,心下有数了。 该是卫明诚下班回家了。 揉了揉眼角,谢茉脚步轻快地去开院门。 院门外,卫明诚正推着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低眼含笑看着她。 第074章 这辆女士自行车和谢茉之前那一辆从?款式到品牌都相同。 二八大杠若身高不够, 便不能跨骑,须得单脚遛骑一段,让车小跑起?来, 然后另一条腿后扫上车,且遇紧急情况, 要倾斜车身跳车, 安全?性低。 谢茉听有些年纪的人讲古时, 听过这一节,有些来不及跳车直接摔沟里去的,还有跳车时失去准头磕破皮肉或门牙的。 这便是那个年代的车祸了。 相较二八大杠,它车身更?轻巧灵便, 横梁改为?斜杠,且车座更?矮,以谢茉的身高, 可以轻松跨骑, 一脚踩地, 另一脚横跨车身踏上脚蹬, 用力一踩,自行车便行进起?来, 且急停时, 拉下手刹, 便能以脚支地, 从?容平稳地下车。 卫明诚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 谢茉关上院门, 垫步跟上去,她伸手指着新自行车问:“这个, 到底怎么回事?” 卫明诚眸中略泛起?一丝笑:“这是我这次任务的奖励。” 谢茉奇怪,忖了忖, 看着卫明诚,轻轻挑眉:“军区一向直接奖励钱和票,我怎么没听过军区奖励自行车的先例?还是少见的女士自行车?” 卫明诚道:“是我跟政委要求的。” 谢茉讶然片刻,而后笑道:“啊,上回不都说好先不买新自行车了吗……你怎地又专门弄来一辆?” 卫明诚绷了绷唇角,说:“你需要一辆女士自行车。” 想到今天在镇子上走的这一遭,如果骑自行车的确能省不少体力,谢茉道:“家里的那辆我也能骑……” 卫明诚目光垂落,漆黑的瞳仁凝视着谢茉,郑重?道:“可我不想你将就?。” 顿了顿,他放轻声音,可吐露的话语却震起?层层波浪:“你值得最好的。” 闻言,谢茉僵立了好一阵。 卫明诚这个人……这个男人真的是,偏爱在人猝不及防之下,用这般郑重?其事的神态,说些直戳人心窝窝的话。 谢茉伸指戳了戳自行车座,硬邦邦的,像男人顽强的意志:“什么时候的想法?” 话未问出?口,谢茉已?有猜测。 谢茉想起?,两人就?不买自行车商讨时,基本都是她在陈述因?由,继而做出?最终决定,卫明诚始终专注倾听,未出?言反对或支持她的决议,她当时还以为?卫明诚默认了,谁知?道,卫明诚在另想它法。 果不其然—— “你说不买的理由那会儿。”嗓音蓦地停顿了一下,卫明诚敛起?笑意,凝目看向谢茉,嗓音低而缓道:“这辆自行车经了军区领导的手,你骑出?去,不必担心旁人诋毁。” 谢茉恍然。 一时思绪翻飞,脑海仿佛又一片空茫。 风丝款款,掀起?鬓边发丝,缭绕盈鼻的麻痒唤回谢茉神魂。 谢茉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卫明诚,眨巴眨巴,嘴唇张了张,到嘴的话又被她压回舌底。 以卫明诚一诺千金的脾性,不能百分百做准的事,他鲜少事先开口,在这件事情上,卫明诚可以争取,但?最关键在军区领导点头。 谢茉明白他,理解他,因?而不再问。 “嗯……”谢茉给予回应。 “我不想你受委屈。”卫明诚说,“我更?不能接受,你因?为?我而受委屈。” 他明白茉茉不愿张扬的最主要原因?在自己?身上,茉茉不愿他因?她而被人诟病,败坏声誉,继而影响他前程,但?他也不想因?自己?令茉茉瞻前顾后,委曲求全?。 这世上的问题本就?非一路解法,多绕几道弯而已?,虽要多费些许功夫,但?那又怎样,对着弯眉笑眼的眼前人,他甘心如芥。 四目相对间,谢茉先行错开视线,低掩睫羽,过了片刻,又倏地转回来,笑意将深黑剔透的眼眸晕染得愈发神采熠熠,在卫明诚脸上流连一圈,她突地踮起?脚尖,探头堵上男人的唇。 卫营长,你今天情话超标啦! *** 天色昏暗,谢茉睡了一下午,没来得及做晚饭,卫明诚回家恰好接手。 谢茉给卫明诚说了一下今晚列下的菜品后,他便去地窖把排骨拿上来,清洗后,焯水煮汤。 排骨汤是在厨房的土灶上煮的,卫明诚在灶膛里填上木柴,便又把淘好的米加水放进铝锅,放到煤炉上。 回家的男人一刻都闲不住,卫明诚进卧室,在床底下捞出?谢茉穿脏的白色球鞋。 一条木板横在床头和床尾间,上头整齐摆放着两人的鞋子。 打扫卫生时倒不必一只一只拎鞋,但?床底招灰,谢茉想要个专门收鞋的鞋柜。 但?上回在集市上,并未在木匠师傅的摊子上见着大小差不多的柜子,上回木匠师傅上门,也忘记问,但?专门打木柜装鞋,在这年代还是有些太奢侈的,不知?藤条能不能编柜子,下回赶集订编筐时,可以问问老乡。 谢茉跟在拎着她鞋子的卫明诚身后蹦出?堂屋门槛。 卫明诚一做家务,谢茉就?喜欢盯着瞅,看他挥动?肌理分明的手臂,看他弯腰时依然挺括的脊背,看他利索干净的动?作?……也不一定要聊些什么,但?就?是想看。 这会儿,谢茉的小嘴却叭叭叭个没完。 她在故意寻卫明诚挑刺找茬。 虽然卫明诚天降般的带回一辆女士自行车,她非常惊喜,也非常受用,但?一码归一码,这些并不能磨灭,或者抵消卫明诚昨晚违抗命令、不听指挥、横冲直撞的恶劣行径。 谢茉俯身趴在卫明诚背上,脸压在肩胛上,露出?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他刷鞋的动?作?。 “左边鞋帮前头有块黄点点。”谢茉开口刁难,“鞋跟那里你是不是没刷干净?还有鞋带,鞋带你怎么不换盆水洗……你这么大力扭,会把鞋底弄坏的,唉,你……” 谢茉努力把笑声憋回去,为?此还呛咳了好几回,不是她定力不够,委实是卫明诚做活漂亮,我找不到点下嘴,上头说的那些不是诬赖,就?是前言不搭后语。 人生啊,处处都是修行。 卫明诚好脾气地不反驳,耷下眼皮,眼尾余光一掠,便将谢茉眼底蓄着的那一汪狡黠笑意尽拢入眼帘,倒映在他眼底,收敛为?温然的笑纹。 “这样可以吗?”卫明诚依据谢茉的“建议”,问。 谢茉哼唧,用尖尖的下巴颌不轻不重?磕了他坚实的脊背一记,嗔怒:“早怎地不这么听话?” 卫明诚略一思索,便明晓谢茉话里的指代,于是低低笑出?声,又挨了谢茉一下巴颌后,止住笑,哄道:“我洗碗赔罪好不好?洗一周的碗。” 谢茉气咻咻追问:“那你改不改?” 卫明诚不答话,只一味地笑。 谢茉:“认罚不认错,然后还坚决不改,对吧?” 没给谢茉更?多“拷问”的时间,她话刚说完,院门便被敲响了。 谢茉赶忙从?卫明诚背上起?身,去把栓严实的门拉开。 打开门,外面是李驾驶员,谢茉不动?声色挑了挑眉,唇角笑容不由地加深两分:“李驾驶员怎么来了?快进来。” 李驾驶员叫了声“嫂子”,边朝院子里走,边不好意思挠着头说:“嘿嘿,我有事想请嫂子帮忙……哎,卫营长刷鞋呢。” 卫明诚跟李驾驶员打了声招呼,站起?身,打水冲洗洗刷干净的鞋。 李驾驶员正要开口,余光一瞥,就?见盆里的明明就?是一双女式白球鞋,不用想都知?道,这鞋是谢茉的。 李驾驶员内心轰然来了场地震,这……这军区最有前途的年轻军官,有名的冷脸营长,卫明诚,竟在家里给媳妇刷鞋? 李驾驶员脸上的表情已?维持不住,嘴巴张开,眼睛瞪大,手臂朝前动?了动?,转头看向谢茉。 李驾驶员的愕然,多少在谢茉预料中,她之所以没提前让卫明诚停手,一是卫明诚本人压根不在意,二是念及林春芳的托付,由此试探李驾驶员对男人做家务的态度,继而也能了解他部分品性。 想起?来到这里的目的,李驾驶员很?快整理好情绪,到底没忍住拿眼偷瞄了卫明诚好几眼。 卫营长泰然自若,好像刷媳妇鞋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林春芳同志和谢嫂子是朋友,她会不会受谢嫂子影响也要求丈夫给她洗鞋洗袜子?李驾驶员提了口气,想想打赌输给战友,没少洗那帮牲口的臭袜子臭鞋,战友的鞋袜都能洗,睡一个被窝的媳妇的鞋袜咋就?不能洗了? 这么一想,李驾驶员整个人都通顺了,卫营长都能洗,他又有什么不能的。作?战本事学不会,哄媳妇还不好学么。 为?了彰显他的决心,也为?了在林春芳那加分,李驾驶员暗搓搓把态度表露给谢茉。 “卫营长不光是我敬仰的战斗英雄,生活上也是我的楷模,回家不忘干家务,我要向卫营长学习。”李驾驶员说得铿锵有力。 “那感?情好。”谢茉抿唇笑,“说吧,找我帮什么忙啊?” “我想请嫂子帮我问问林春芳同志,咳……”李驾驶员脸皮还是不够厚,咳嗽两声才说,“她愿不愿意跟我处对象?” 谢茉了然一笑。 她本想晚些时候拜托卫明诚打听李驾驶员的情况,现在人送上门,自己?主动?交代起?来。 “我今年二十岁,现在是24级工资,一个月四十二块……” 谢茉一面仔细听,一面汇总整合信息。 李驾驶员家里虽然是农村的,但?读过小学,进部队后也十分上进,虽写不出?优秀篇章,但?一般读写不成问题。家里兄弟四人,还有两个姐姐,他是排行老三,不管按照哪里的农村的规矩,论长论幼都轮不到李驾驶员和父母生活,也就?是说他媳妇基本不用伺候公婆,且李驾驶员老家离军区几千里,一年到头回不去一趟。 “嫂子,拜托你了。”李驾驶员一脸殷切。 挥手送走李驾驶员,谢茉心里明白,这个媒她非做不可了。 卫明诚栓好门转身面向谢茉,问:“做媒?” 以他对谢茉的了解,她应该对这件事不感?兴趣的,却应下李万里的请托。 谢茉便将李驾驶员和林春芳凑巧在家里碰面,之后又一起?去县城,李驾驶员还仗义?相助的事情大略讲了讲。 至于林春芳先头那回不成功的相亲,和自己?莫名搭上的关联,谢茉没说,都过去的事情了,没必要再拿出?来让卫明诚不快。 “小李人不错。”卫明诚评道。 想起?李驾驶员从?看到卫明诚给她刷鞋的震惊,到后头急转直上的态度,谢茉不禁笑道:“脑子很?活。” 说着话,排骨汤炖好了,铝锅上的米饭也蒸熟了,俩人吃过饭,稍稍歇息片晌,谢茉进了洗澡间。 洗澡之际,她陡然想起?京里寄来包裹的事还没跟卫明诚提。 谢茉从?洗澡间出?来后,在书房发现卫明诚身影。 刚要出?声喊人,就?见那张素描画正捏在卫明诚两指间。 一抬眼,和卫明诚四目相接。 第075章 谢茉身形蓦地一顿。 心尖小?小?的、悠悠的颤了?一下。 卫明?诚一双眼睛犹如?广袤夜空般覆盖而下, 将她紧紧围拢期间。 乍一看这片深黑的夜空沉静无波,但若仔细去?瞧,便?可见那无垠的幽邃里正汹涌出摄人的幽微光芒。 晕黄的灯色涂满四壁, 亦给笔挺端立的卫明?诚镶了?一圈光边,他今儿穿了?件显露肌肉轮廓的军绿短袖, 暖色光线停驻在他眼尾眉梢, 与那与生俱来的幽深峭峻交融, 氤氲出令人心颤的气势,像是一只瞄准猎物,蓄势待发的豹子。 他不经意般一垂眼睑,便?把那攻击性尽数敛回眼底。 谢茉咬了?咬唇, 从怔懵中回神。 她勾了?勾唇,指腹轻轻捏了?捏手里的毛巾,坦然笑问:“画得和你?像不像?” 一边说, 谢茉一边走到卫明?诚跟前?, 抬头压住卫明?诚举着素描画的手臂, 探头去?瞅。 卫明?诚手臂加力?, 撑住谢茉斜倚过来的半幅身子,视线从她脸上滑开, 两手把纸页抻开, 仔细端详片刻, 回答:“像。” 眉眼神韵, 五官轮廓, 任谁一打眼都能认出画中人是他,但卫明?诚却?觉得另一处着笔更传神。 画面中, 他敬礼的画像占据页面绝大多数,谢茉的身影只在右下露出小?小?的一角, 飞扬的发丝遮住侧脸,一只手微微前?倾,而这只前?倾的手似蜷非蜷,这一细小?的动作,倒尽她复杂的心绪,想开口挽留,又情知挽留不得,不想送别,却?不得不送别,左支右绌,进退难为。 卫明?诚从这一只手上,见知谢茉对他日?渐深厚的感情。 卫明?诚看着铅色素描,心跳不受控制地狂跳几息,才渐渐止歇。战场上流血、扛枪挨炮火,面不改色跟敌人拼刺刀,他也算有阅历有定力?的人了?,这一刻竟然不敢和她对视,只一个?劲盯着画看。 可,越看画,心里躁火便?越旺盛。 谢茉莞儿一笑。 察觉到卫明?诚的避闪,谢茉故意去?捕捉他视线,追问:“我画功很好吧?” 谢茉踮起脚尖,脸凑到卫明?诚眼前?,两人鼻尖挨得极近,裹挟各自气味的鼻息混合在一处,氤氲出一股迷雾般的潮气弥散在脸上,熏熏然醉人。 “嗯?”谢茉眨巴眨巴眼睛,深黑灵动的眼珠儿盯着卫明?诚,“怎么不说话?” 话语喷在卫明?诚嘴角,谢茉开合的唇瓣吐出绵绵、温温的气息,挠得他从唇齿直痒进心底。 “好。”卫明?诚滚了?滚喉结,不自觉压低嗓音,“特别好。” 卫明?诚绷直唇线,片刻,俯下身狠狠啃上谢茉“招惹是非”的嘴巴。 谢茉趁卫明?诚投入不备之际,不轻不重咬了?口他舌尖,在他怔愣的瞬间,转身脱出卫明?诚臂弯,站到桌子另一侧,双手撑在桌面上喘息平复片晌,断断续续道:“我,我有……正经事情要?跟你?……跟你?说。” 卫明?诚压住翻涌的情潮,重重呼出一口气,弯眼打量谢茉几秒,低声说:“嗯,你?说。” 谢茉等?喘息稍匀,便?道:“你?走第二天,李驾驶员送来一个?包裹,从京里寄来的,应该是不知道咱家的地址,寄送到营部了?。” “我打开看过了?,手表、围巾、京里特产点心、钱和各类票、工业券……零零总总一大编筐,东西我都没拆,原封不动被我收在置物架上了?……” 喘口气,谢茉声音全然平稳起来:“还有一封信,我没看,放在书桌抽屉里了?,你?能把我素描画翻出来,想必那封信你?也见着了?。” 停顿两秒,谢茉装作稀松平常问道:“你?拆开读过信了?吧?包裹是卫老寄来的吧?” 卫明?诚“嗯”了?一声。 谢茉悄然拿眼盯了?卫明?诚两眼,却?见他眉心起了?一道浅浅折痕,抿了?抿唇问道:“我把包裹拆了?,没关系吧?” 作为后世而来的人,谢茉把见到快递包裹就手痒的习惯也带了?过来。 应该等?卫明?诚回家再一起开包的。 谢茉眼睛睁得圆溜溜,眼巴巴看向?他,好像因为拆了?他的包裹而感到愧疚不安一般。 见状,卫明?诚哑然失笑:“当然没关系。” 顿了?顿,他略微敛了?敛笑容,认真而专注地回望着谢茉:“咱们是夫妻,不必分你?我。” 谢茉眼睛就燃起晶亮的笑意。 扬眉,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谢茉脸上流连一圈,卫明?诚波澜不惊道:“既是爷爷寄来的,便?收下吧。东西该用的,该吃的吃。” 不知是刚洗完澡的缘故,还是因为方才俩人的亲吻,谢茉脸颊如?同才露尖尖角的荷苞,浅白中透出一点粉红,剔透纯粹的溜黑眼珠儿仿似把洗澡间的水汽带了?来,水润润地,盈盈看向?他。 面对这样情态的谢茉,即便?他心存戾气,也会消弭于她润黑的眸色里,更何况,他种种愤懑尖锐在和谢茉点滴相处中渐渐磨平,他已和爷爷通话修好,虽然收爷爷的东西,他心里仍有点磕绊,但总要?迈过去?的。 认识谢茉,让他心胸更开阔包容了?。 卫明?诚不动声色吁口气,笑说:“爷爷在信里让我带他向你问好,问我们过年能不能抽空回京里一趟。” 谢茉诧异:“让我们回京?” 卫明?诚颔首表示肯定:“嗯。” 谢茉一滞,旋即把问题踢给卫明?诚:“我看你?意思。” 卫明?诚默了?一瞬,缓缓开口:“我再看看。” 停顿两秒,他解释似的说:“还要?看上头领导安排。” 谢茉看破不说破,笑眯眯点头:“嗯嗯!” 见有人比自己情绪起伏更大,谢茉登时不烦恼了?,反正她自觉她这个?“丑媳妇”还算能拿捏场面,见谁都不怕。 谢茉忽然想起一事,问卫明?诚:“对了?,包裹上的地址……” 她话没说完,卫明?诚已知晓她意思,主动给她解惑:“地址不是爷爷的住址,不会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 想来也是,若是地址不对劲,军区早该传出相关风声了?。 想想卫老爷子的职位,再想想曾在年代电视剧里看过的大院子弟,二八大杠、军大衣、白口罩,呼呼啦啦一群人,对漂亮姑娘吹口哨,在冰场溜冰,和其他父辈同样牛气的同龄人争姑娘,争脸面,一言不合就相约打群架……这些是谢茉受影视小?说影响,对他们的刻板印象。 以卫明?诚的身份,若是混“圈”,在里头怎么着也得是个?领头羊。 谢茉忽然对卫明?诚的青少年生出兴趣。 卫明?诚笑道:“我那时候很少他们混顽,大都在家看书,或被爷爷扔去?军营军训,偶尔出去?吃顿饭,逛逛郊区,爬爬山。” “那你?和他们一起打过群架吗?”谢茉倾身探头,感兴趣地问。 卫明?诚被她神情逗乐:“做过他们做中间人,调停两方。群架……也参与过三两回。” “原因呢?”谢茉问。 卫明?诚想了?想,说:“事儿都不大。” “是为了?争姑娘吗?”谢茉追问。 卫明?诚心知这是个?陷阱题,一不小?心就踩坑爆雷。他不假思索道:“不是我争。” 谢茉轻“嗯”了?声,乜着眼扫了?卫明?诚一圈,这话她是信的,长这副模样追姑娘都比旁人更省力?。 “那你?给我说说……”谢茉把胳膊一抱,身子斜倚到桌沿上,挑眼看着卫明?诚,“有没有姑娘看上你??争你?呢?” 卫明?诚下意识别开视线,又倏地转回来,还是选择直面问题,斟酌片刻,他谨慎道:“我不太清楚。” 谢茉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呵。” 卫明?诚觑一眼谢茉,挺了?挺脊背,若无其事般道:“反正没人闹到我跟前?。” 谢茉伸出一根纤纤食指,戳了?戳卫明?诚硬邦邦的胸肌,斜瞟他一眼:“快去?洗澡。”说完,拎着毛巾举步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把毛巾展开搭上晾晒绳。 卫明?诚目送谢茉离开,感觉这坑像是趟过去?了?。 他失笑,抬手捏了?捏额角,去?卧室翻出干净的换洗衣裳,十分听老婆话的进了?洗澡间。 待卫明?诚洗完澡,收拾干净洗澡间,把毛巾拧干晾上,回房后见谢茉正趴在桌子上,捏着一根笔,不时写写划划。 放轻手脚走近,刚在谢茉身后站定,她便?若有所觉回头。 “在写什么?”他问。 谢茉就跟卫明?诚具体详述了?一遍征文的事,然后却?转身把纸张压在手掌底下,笑眯眯地说:“我还在修改,等?我成稿后再给你?看,到时候记得给我提提修改意见。” 昏黄灯光下,谢茉葱白食指微微曲起抵在下巴上。 卫明?诚耷下眼皮看她,眸中略泛起一丝笑,见到谢茉和平日?别无二致的笑颜,他明?白刚才那茬彻底翻篇了?,也回味过来,谢茉应是故意“找茬”逗他,以她性情哪会自寻烦恼,去?在意连影子都没的事。 亏他没瞧出端倪。 念及他将将才彻底放下心,卫明?诚探出手揉了?揉谢茉头发。 眼见谢茉偏头躲过去?,把纸张夹进塑料封皮的笔记本里,卫明?诚伸手把压在空白信纸下的素描画抽出来,爱惜地展平,状似随意问:“什么时候画的?” 顿了?顿,又问:“怎么想起来给我画像的?” 谢茉眨眨眼,辨出卫明?诚眼神中流溢出的微妙期许,她狡黠一笑,偏不给他想听的答案,反而诘问:“那你?为什么私藏我单人照?” 她学卫明?诚样子,停顿一下,再问:“你?出任务又为什么要?拿我照片?” 笑意在谢茉眼中涤荡,顾盼间,神光熠熠。 卫明?诚低低一笑。 蓦地,他一弯腰,捞起谢茉腿弯,将人打横抱起:“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卧室再说。” 第076章 谢茉下意识搂住卫明?诚脖颈, 惊呼一声?,皱了皱鼻头?,娇声?低叱:“不要?耍赖!” 可惜卫明?诚又一次冒“领导”之大不韪, 充耳不闻谢茉指令,倏而俯首, 封住谢茉的唇齿。 谢茉不由?地牢牢扣紧两条交织的小臂, 将自己稳稳挂在卫明?诚身上, 到底不忿,专门用尖利的齿锋啃噬卫明?诚的薄唇,直到在逐渐急促的鼻息间,嗅到一丝铁锈腥气?, 才挪开贝齿。 而此时的谢茉正被卫明?诚压在床铺间,黄暗的灯光在她?瓷白的脸上徐徐流淌,乌黑润泽的长?发铺散在身下, 和她?浓密眼睫掩映下的黝黑眼珠儿相映成章, 颇有几?分空山新?雨后的清透鲜灵。 四目相对。 谢茉瞧见卫明?诚眉宇间簇拥着急不可耐的情动。 她?嫣红的唇瓣缓缓上翘, 撩起脆白的眼皮, 伸出食指,不轻不重地摁揉着卫明?诚的眉心?, 嗓音懒懒沙沙呢喃:“先把我刚才的问题回答清楚, 否则其他免谈。” 卫明?诚低笑。 他一贯是个自我意识极强的人, 但面对谢茉的时候总会不自觉以她?意念为先。 但食髓知味后, 他引以为豪的自控力在谢茉跟前溃不成军, 土崩瓦解。 望着暖黄灯色下,谢茉红润润的唇和水澄澄的眼, 卫明?诚干脆圈紧人,抬起精巧的下巴堵上去。 谢茉嘤咛不满。 唇舌交缠, 她?的不满随急促的吐气?逸出,脑子昏昏沉沉之际,卫明?诚终于稍稍移开,和她?以额相抵。 谢茉溜黑的眼珠一转,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她?翻身把卫明?诚压在身下。 堂屋中,座钟连续敲响八下,透过卧室门的缝隙传进里间,可从卧室里模糊传出的声?响的判断,此间的男女主人应该没心?思关注如今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一阵水渍声?中,间杂着谢茉的俏皮轻笑和卫明?诚泄自喉头?的闷哼,而后便是谢茉娇蛮的声?音:“老实回答问题。” 卫明?诚手脚并不老实,把谢茉摁在胸膛前,大掌在她?滑腻柔嫩的肌肤上流连游走,谢茉刚要?奋起反抗,他赶紧出言安抚:“别动,别动,我这就说。” 待谢茉安稳下来,接过谢茉飞射过来的一记轻飘飘的眼刀,卫明?诚胸腔震了震,压下笑,一面儿啄吻谢茉发顶、鬓边、唇瓣,一面儿老实交代说道:“咱俩当时去照相馆拿照片,你等在车上,我问师傅要?的。” 谢茉声?音里浸着笑:“怎么自己偷偷藏着,不告我?” 卫明?诚停顿两秒,还是实话?实说:“……我想贴身收着。” “哼。”谢茉的这一声?轻哼,哼出九转十?八弯,抑扬顿挫,尾音简直要?冲云霄。 “出任务贴身带着照片,也是同理,方便……”卫明?诚低声?续说,“睹物思人。” 话?毕,他虔诚地在谢茉眼皮上印下一个亲吻,直视着谢茉,说:“我很想你。” 谢茉承受不住从卫明?诚眼中沉沉压来的情感,别开眼。 完了,男人用那副赤诚坦荡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说情话?的模样太有杀伤力了。 这谁顶得住,太犯规了。 谢茉脸颊悄悄爬上红云。 她?竭力抿了抿上弯的唇角,发现不顶用,干脆一探头?咬上卫明?诚喉结,轻咬舔舐一番,又一路向下点火。 卫明?诚翻身将人完全拢在怀里,平稳下声?音问:“礼尚往来,你是不是应该回答我那两个问题?” 一阵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喘息、低·吟,时间如窗外走月。 月亮瞧不见室内情形,却蓦地听见谢茉绵长?甜腻、似快活似痛苦的轻哼声?。 谢茉低呼:“你把手拿开,我再说。” 卫明?诚从善如流,把手上移,停在她?腮畔,将纷乱的发丝捋到她?耳后。 几?秒钟后,谢茉声?音绵沙沙的:“你走那天晚上画得。” 不知道卫明?诚做了什么,谢茉低低吟哦出声?。 卫明?诚仿若未觉:“嗯。还有一个。”身上肌肉却绷硬,犹如石块。 “至于为什么画你……”顿了顿,谢茉心?神稍稳,念及卫明?诚今日如同开怪般的挥洒情话?,好?胜心?顿起,于是贴到卫明?诚耳边,声?音细细碎碎,抖抖颤颤道,“我也很想你,想你想的睡不着。” “你!”谢茉轻吸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你,你干嘛呢,我要?睡觉休息。快把手……呼,抽出来。” 卫明?诚声?音低沉,呼吸粗重:“我也想你想的睡不着。” 但他的“想”,明?显和谢茉口中的“想”,所蕴含的深层含义不同。 卫明?诚俯下去,肌肉紧绷就要?行事?时,却蓦地顿住,重重吐出口气?,说:“你等我一下。” 谢茉把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问:“你干嘛去?” 一阵悉悉索索,卫明?诚说:“我去拿那个。” 微妙的停顿两秒,谢茉轻笑:“哦。值得表扬。” 卫明?诚重新?覆上谢茉,碰了碰她?耳朵。 虽然因为技术落后,此时的避孕工具很厚,体感无法跟后世比,但因为卫明?诚的自觉,谢茉心?情不错,乐意配合,水乳交融时,俩人体验都比昨晚更棒。 卫明?诚本就卓越的学习能力,用在这事?上尤为突出,明?明?昨天还是个刚解禁的萌新?,现在却各项技艺纯熟。 谢茉很快如坠云堆,迷失自己。 月亮羞红了脸,悄悄躲进云团里。 谢茉这只飘摇的小舟,差点溺毙在卫明?诚掀起的惊涛拍浪里。 好?在卫明?诚还有几?分良心?,只做了两次,便意犹未尽的停了手。 因而,第二天谢迷迷糊糊醒转时,卫明?诚还在身后。 谢茉眯着眼睛透过窗户看远天曦光,醒了会儿神,听见身后人的呼吸变化,用脸颊蹭蹭枕着的胳膊打招呼。 这样窝枕在宽实的怀抱里,不仅像船只泊入港湾一般令人舒适安心?,而且卫明?诚的前胸贴着她?的后背,熨帖的体温度递过来抵挡清晨凉气?。如今已入八月中旬,深夜清晨已微凉。 “醒了。”卫明?诚也刚醒,眼神却清明?,他无意识亲了亲谢茉发顶,低低地、叹息似的喊,“茉茉……” 嗯。 自从定下“茉茉”这个称呼,卫明?诚喊的不多,却在这两晚的不可描述时,一遍又一遍唤她?“茉茉”,低哑的、叹息的、愉悦的、难熬的、缥缈的……总之,都沾染着情·欲的潮气?。 这一刻,听卫明?诚凑在她?耳畔低喃,谢茉不由?地想起昨晚汗津津瘫软在床铺上的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半醒半睡地歪靠在卫明?诚身上,由?他给自己清理身体。 谢茉应激似的打了个激灵,人彻底清醒:“早啊,卫营长?。”她?板着声?音,问候。 卫明?诚低笑一声?。 这笑声?像是胸腔震颤而上,水波纹似的,一圈一圈扩散到谢茉耳边,可能是裹挟了空中微尘的缘故,声?音格外磁性?生动,涟漪般冲击她?耳膜,带起酥酥麻麻的痒。 谢茉想翻身躲开,却因动的太急,浑身酸软又倒下去。 谢茉懊悔不已,恨得咯咯咬牙,自作?孽不可活,做一根只会享受的木头?人不好?嘛?如今便宜的是谁,骨头?架子都要?散了的又是谁? 蛄蛹着翻了身,谢茉瞪着某些地方又蠢蠢欲动的男人,义正言辞:“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应该继续跑步锻炼身体。” 卫明?诚低笑赞同:“嗯。” 谢茉微微一笑,图穷匕见:“既然你没异议,那么咱们今晚就安安生生睡觉,休息!” 俩人渐入佳境,昨晚的酣畅还残留在身躯中涤荡,他正欲罢不能,谢茉却要?止兵待戈,休养生息,卫明?诚哑然片刻,尝试建议:“可以下午……” 谢茉不等卫明?诚说完,便打断他:“早上起不来,一整天乏力没精神,下午你还想我去跑步?” 卫明?诚凑她?耳边说:“你这两天的锻炼量足够了,不用再跑步。” 谢茉握拳锤他。 了不得,这才开荤两晚,都会说荤话?了。 冷哼一声?,谢茉伸指点着他肩膀:“我虽然在家,但事?情也不少,去买菜卖肉,收拾家里,关键是我这两天还要?琢磨文章,截稿日期快到了。” “所以,今晚我要?休息。” “否则,你就是阻碍我进步。” 卫明?诚:“……”不敢。 *** 说琢磨文章,谢茉并非诓骗卫明?诚,稿件她?已经修改到第三版,但有几?个小地方还差强人意,她?想再雕琢雕琢。 和卫明?诚讲好?后,谢茉翻身继续酣眠。 睡饱后起床吃完卫明?诚准备的早餐,她?便进到书?房,伏案写起文章。 中午肚子“咕咕”叫时,谢茉满意收笔。 吃过午饭,想到林春芳的焦急,谢茉推出昨天刚得的女士自行车,带上草帽和家门钥匙便出门了。 骑自行车就是比步行省力,在树荫里穿梭时,风丝或轻柔或活泼地吹拂在脸上,谢茉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情不自禁地唇角上扬,树荫和长?长?的光条好?像钢琴琴键,车轮或快或慢地骨碌碌碾过,似奏出欢快的旋律,应和着谢茉哼唱的曲调。 谢茉长?得好?,见着的人总爱多瞅她?两眼,但今天路人的目光多聚焦在她?身下的自行车上。 自行车本已少见,女士自行车很多人更是见都没见过,因而挑着扁担赶路的老乡见着,都忘记把扁担卸下,直愣愣望着谢茉乘风骑行的背影越来越小。 林春芳瞧见也两眼冒光,小心?翼翼摸了又摸:“这自行车不说咱们镇子头?一份,也差不离了,反正我是没瞧见过这么崭新?的,这么好?看的样式。” 见状,谢茉干脆让她?上去骑两圈,林春芳确认了两遍,眉开眼笑地接过车把,在供销社门前的大路上来回绕了好?几?圈。 “你爱人对你可真好?……”林春芳一脸羡慕向往。 谢茉见她?过了把瘾,新?鲜感稍减,闻言便笑了,把李驾驶员昨天来家的事?说了:“那李万里同志昨儿一下班便来我家了,他千万请我帮忙问问你,愿不愿意跟他谈对象?” 林春芳两颊登时挂了两盏大红灯笼。 谢茉仔细把李驾驶员大概情况讲给她?听。 林春芳显见很满意。 谢茉挑眉一笑,略说几?句,林春芳被叫回柜台,谢茉趁机跟她?告别回家。 日暮夕落,谢茉正盘算卫明?诚快回家了,恰巧院门被敲响,可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并不是卫明?诚,而是一位中年妇女和她?身后揪着衣角低着头?的林春芳。 “你是谢茉吧,我是芳芳的妈妈。”中年妇女笑着开口,“芳芳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谢茉心?头?一动,莫不是林春芳她?妈对自己闺女跟李万里这事?另有想法? 第077章 林春芳妈妈姓陈, 谢茉称一声陈婶子。 陈婶子今天来镇上办事,瞅着小闺女快下班,就去供销社找人, 林春芳和谢茉道别?后,心绪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见到陈婶子忍不住提起李驾驶员, 并在陈婶子的追问下, 一一道明原委。 这个年代的自由恋爱跟后世可不一样,男女双方深入接触前是要?经过父母同?意的,不然便是不懂规矩,不正经, 要?被?人指指点点轻视的。 林春芳也是基于这一点,想着早晚都要?向父母交代,便脸蛋发?热头发?晕地坦白了。 陈婶子来找谢茉并不是兴师问罪, 而是来表达感谢和歉意的, 小闺女天真不知世故, 给谢茉添麻烦, 谢茉并未在意,还贴心帮衬。陈婶子就带林春芳上门拜访来了, 顺带还想亲耳听谢茉将将这军区驾驶员的情况, 她?担心小闺女大大咧咧漏听了什么。 谢茉把母女俩引到堂屋让座倒水。 双方感谢客套完, 陈婶子就说?:“婶子活了这么大岁数, 见过不少人了, 我一看你,就知道小谢你比我家这憨丫头稳当, 有成算。” 谢茉摆手?,笑吟吟说?:“婶子可别?再夸我, 我担待不起了。芳芳是个好姑娘。” “旁人倒是都说?芳芳这丫头还成,可就结婚这事,这丫头也不让我跟她?爸省心,我托人给她?相看了几个都没?成,不是咱家眼光太高,看不上人家后生,这那?的不合适也没?法硬凑,小谢你说?对吧?” 见谢茉点头,陈婶子这才道明最终来意:“芳芳这丫头向来咋咋呼呼,这李驾驶员到底是个啥情况,她?也没?跟我说?明白。小谢婶子想听你说?说?。” 谢茉笑道:“婶子您别?客气。” 于是,谢茉便把李驾驶员当日陈述的个人情况巨细靡遗地讲了一遍。 陈婶子听得连连点头。 等?谢茉讲述完,陈婶子已满脸笑容,见闺女只知道傻笑,又实在感激谢茉,索性以几十年人生阅历,给两个小辈重构一遍李驾驶员的个人情况。 “李驾驶员会开车,部队福利待遇又顶顶好,仗义出手?帮我家那?不争气的大丫头,说?明他人品也不赖,但结婚不能只看个人,还得考虑其他。比方说?——” “李驾驶员家里虽然农村,但儿子多,家里不缺壮劳力,工分就挣得多,家里日子宽裕,不用当兵的儿子大半工资贴补。” “兄弟多,抱团就不会受村里人欺负,李驾驶员就能放心家里,一心在部队奔前程。” “听话里的意思?,他父母还下地挣工分,这说?明两老人身体都算康健。唉,健康比啥都重要?,生病受罪不说?,看病花钱如流水,哗哗哗,能把家底掏空。” 陈婶子叹息一声,把话转回来:“老话都说?婚姻不是儿戏,这话再真不过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要?是找的人不合适,后半辈子都泡在苦汤汤里。” 林春芳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茉只微微点头,含笑不语。 陈婶子讲得很?实在,即便放在后世,恋爱和结婚也是不一样的,恋爱随便谈,但婚不能随便结,结婚不单是夫妻俩的结合,更是两个家庭的融合,多的是两个相爱的人最终因?家庭因?素分开的。 又聊了一会儿,陈婶子便说?要?跟林春芳爸爸通通气,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安排时间跟李驾驶员见一面,到时候拜托谢茉一定到场做中人。 最后,陈婶子拍着谢茉手?背说?:“小谢啊,你千万别?有负担不管芳芳这事成不成,要?是成了往后日子是好是歹,都不赖你,不干你事,是芳芳和我跟他爸的决定。”很?懂人情世故,很?能体谅人的长辈。 林春芳愣怔片晌,也红着脸,跟在后头小声表态:“对象是自己选的,日子是自己过的,是好是坏咋能怪到别?人身上。” 陈婶子笑道:“这丫头知好歹。” 谢茉笑容不由地深切了几分:“既婶子和芳芳都这样说?,那?我就再没?顾及了。” 旋即,一口应承下来。 旁人的人生大事自由自己个决断,她?很?不必兜揽责任。 不过,林春芳母女这般通情达理,谢茉很?是生出波好感。 将母女俩送出门,和陈婶子告别?,微笑着拍了拍满脸通红的林春芳。 “小谢,婶子就麻烦你了。”陈婶子两手?攥住谢茉的手?,殷切道。 谢茉说?:“婶子别跟我见外。” 陈婶子催促推着二六自行?车的林春芳:“走,再不走,回家天都黑了。” 正当时,卫明诚从巷子口走来,陈婶子一下子瞧愣了,等?卫明诚走近,谢茉跟三人介绍,陈婶子这才长舒一口气,直夸卫明诚好相貌,好人才。 可不好样貌,身板修长挺拔,肩宽腰挺,一身合体的军装被他穿出山岳不易的赳赳感。 那?张脸更是出彩,眉形浓长,双眼炯炯有神,脸膛有棱有角,锐一分或钝一分都没?如今的惊艳。 举手?投足间,显出良好教养,又因?战场和常年领导岗位赋予的压迫疏离,令人亲近之余,又不会肆意失礼。 林春芳形容不出,但下意识拘谨,好不容易降温的脸颊,又绷通红。 卫明诚倒不端着,态度温和,从容客气地跟母女俩打招呼。 寒暄两句,陈婶子拉着林春芳再次告辞。 谢茉、卫明诚站在门口目送。 林春芳骑车载陈婶子到巷口,陈婶子没?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站在一起极其般配的夫妻俩,咂摸一下嘴,啧了一声表示赞叹,回头问林春芳:“李驾驶员相貌跟小谢男人比,能有几分?” 林春芳磕巴两下,才说?:“四……五分吧。个头稍矮半指。” 闻言,陈婶子松口气:“那?就成。小谢男人好看得跟电影里头的人似的,李驾驶员有他个三四分就是咱十里八村的俊后生了。” 林春芳声音里都透着恍惚:“我头一回见茉茉姐对象,之前还想着她?长得这么好看,对象该长啥样才配得上,今天可算见着了,真的没?想到是这样出众的人物,和茉茉姐可真般配。” 陈婶子想想那?个比自家老陈小了几十岁,气势却强出老陈一头的青年军官,暗自咋舌,小谢男人以后的前程错不了,她?见过县委书记,说?话带笑,从不大小声,可就是不敢在他跟前造次,小谢男人就有这味儿了。 而小谢呢,她?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比小谢更水灵的姑娘,关键人有见识,性子还好,爽朗又大方。 作为过来人,陈婶子一打眼就瞧出,小谢跟她?男人不是那?为着搭伙过日子凑伙一起的夫妻,俩人好得蜜里调油,说?着话都要?碰碰眼神。 这小夫妻俩实在般配。 她?不求别?的,就想芳芳跟人小谢学?学?夫妻相处的道道,把日子过顺当,别?跟大丫头似的,唉。 “你先头自个说?的话可别?忘了,日子都是自己过得,好赖不怪人。”陈婶子说?。 林春芳定了定神,认真保证:“我感激茉茉姐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陈婶子说?,“那?你记住人家的好,好好处朋友。” “人从大城市来的,男人又有本事,日子还过得顺遂,跟她?做朋友你不亏。” “多学?着点。” *** 谢茉见陈婶子母女俩身影消失在拐角,便转身勾住卫明诚的手?,一起进?了家门。 卫明诚从压水井里取了一盆冰凉井水,洗手?洗脸,去尘去乏。 他一双漆黑的眼眸,在瞧见谢茉递到跟前的干燥毛巾时,不自觉浮上一层层笑意。 擦干头脸,卫明诚说?:“今天接到妈从青市打来的电话……” 不等?卫明诚把话说?完,谢茉已雀跃出声:“真的?爸妈到青市了?什么时候到的?一切都顺利吗?他们在青市安顿好了吗?还喜欢那?边的气候和饮食习惯吗?” 谢茉眼睛里一下涌入万千星辰,闪烁着亮度惊人的光芒。 一叠声的问话,又快又脆,跟一只翩跹起舞的百灵一般。 卫明诚安抚般搂了搂谢茉肩头,耐心十足,一一回答她?的问题:“爸妈昨天到青市,一路顺利,今天住处已大致安顿好,至于气候和饮食习惯问题,你可以亲自打电话问问,我记下了那?边的电话和地址。” 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谢茉抽走打开,默念一遍上头的数字和地址,心头荡起愉悦的波浪。 卫明诚略一扬眉,唇角跟着微微勾起,见谢茉心绪略定,又说?:“妈还说?那?边的案子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谢茉猛地抬头,问:“结果怎么样?白国栋怎么处理?还有袁向红?” 卫明诚歉然一笑:“没?等?妈具体展开说?,那?边便来人找她?。” 谢茉愣怔片刻,继而释然一笑,叹息道:“都是过去的人和事,早一点知道,晚一点知道,都没?关系。反正不会影响咱们如今的生活。” 卫明诚“嗯”了一声表示赞同?,顿了顿,又说?:“明天你可以跟我去营部,用我办公室电话。” 谢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非紧急情况,别?搞特?殊。我去邮电所就成。” 说?罢,她?指指卫明诚揶揄:“你这觉悟契待提高,咋能想着占公家便宜。” 卫明诚明白谢茉意思?,便一本正经凑趣:“接受批评,请茉茉同?志继续监督。” 相视一眼,俩人皆笑出声。 谢茉敛了敛笑,说?:“说?真的,我文章差不多要?定稿了,明天去邮电所,正好跟沈老师傅约个时间上门请教。” 谢茉先头边与卫明诚讲过沈老师傅,因?此卫明诚并未多问,而是意味不明地问:“定稿了?” 说?到定稿,谢茉兴头上来:“终于定稿了,我修改了五六七八遍,人都快麻了……我还剩一点没?誊抄,等?抄完第?一个拿给你看。” 卫明诚温和低笑:“嗯。” “到时候你可不要?……” 话声戛然而止,因?为谢茉心头蓦然划过一个念头,卫明诚莫不是就在等?做这个“第?一”? 这算是另一类的“吃醋争宠”吧? 谢茉瞧向卫明诚的目光别?有他意的戏谑。 卫明诚面不改色,钻进?厨房做饭去了。 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那?么点僵硬。 谢茉乐不可支。 吃过饭,谢茉伏案誊抄,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抬眼便看见卫明诚倚靠在门框上望向她?。 虽他眼睫回敛迅速,但谢茉还是捕捉到他眼神中一掠而过,属于恶狼的贪婪光芒。 谢茉拉了拉衣领,她?忽然记起不知从哪里听人说?,观看爱国教育片有助于驱除不健康思?想,于是便把手?里的纸递给他:“你读读看,给我提提修改意见。” 说?完,便躲去厨房把最后一个羊角蜜切块装盘。 书房里。 卫明诚接过纸张细读。 他姿势本来很?放松,越读,脊背绷得越紧。 在这篇文章里,谢茉回望了几千年历史,虽短短几行?文字,但她?却用凝练的语句和排比句式,写出了恢弘气势;她?回顾了近几十年的艰辛,一字一句无不在肯定勇敢坚韧的国人,用血水和汗水在这片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蕴养出希望的花,结出甘美的果实;最后,她?用大篇章展望未来,在她?的笔下,未来国家会腾起而飞,跻身世界大国、强国,那?时国富民强,那?时物质丰裕,那?时…… 她?描述了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未来。 且她?字里行?间的坚定,令人不得不信服。 她?对国家的热爱,对人民的信任,浸透在每一个笔画里。 待谢茉端着果盘悠悠踱步进?书房,抬眸对上的便是卫明诚漆黑幽亮的眼眸,像两簇熊熊燃烧的烈火,足以烤透躯干,触及灵魂。 谢茉心尖一晃,脚步倏地顿住。 这到底是扑火啊,还是火上浇油? 第078章 就在谢茉进?退维谷之际, 卫明诚一抖手?里的纸页,低声道:“你描述的未来令人不敢想象,但……着?实让人向往。” 因心绪波动, 嗓音略沉哑。 谢茉怔忪片刻,意识到将将自己会错意, 轻咳一声, 努力撇掉细微的尴尬之情, 谢茉语气坚定:“会实现?的。” 卫明诚惊讶于谢茉的笃定,斟酌了一下?,他问:“以?当今的情况论,要实现?你文章里的愿景, 要近百年?吧?” 谢茉却回答道:“用不了那么久。这?场纷乱结束,调动全国人民的力量,齐心建设, 三五十年?便可?实现?。” 顿了顿, 谢茉说:“而你知道这?场纷乱持续不了太久……” 卫明诚低语:“不会超过?十年?。” 谢茉惊愕:“嗯?” 她是后世过?来的人, 知道历史走向, 的确如卫明诚所说,五六年?后, 纷乱源头被粉碎, 许多人陆陆续续平反, 社会各方面逐渐恢复秩序, 包括引动千万人的高考。 可?卫明诚不知道啊, 他是怎么判断的? 卫明诚说:“只拿咱们现?在大学的选才机制来说,自愿报名、群众举荐、领导批复, 最后学校再复审,这?等同于科举制度出现?之前的察举制, 这?是一种历史倒退。” “可?能会迂回波折,但历史始终奔涌向前,这?一点有几千年?历史为证,毋庸置疑。” 见?谢茉点头,卫明诚又说:“先前报纸上提到,如今大学要开补习班。” 谢茉当即了然?,一脸复杂地说:“因为推荐入学的学员底子太差,跟不上大学课程。” 谢茉不记得在哪里看?到的,有一个工农兵学员被举荐到全国顶尖大学学习,却连最基本的物理、化学公式都看?不懂,教授哪怕从中学知识讲起,他也听得一头雾水,教授气得要把人退回去,却被拦住了,因为这?个学员他有个当革委会主任的舅舅,自己还在洪水中驮回两人,是抗洪救灾模范人物。 教授悻悻而归。可?这?学员只有小学文化,上到四?年?级还早早辍学了,让他接触高校知识,为难他,也为难教授。 可?教室里的席位,他是实实在在占了一个,哪怕他啥都听不懂。 这?便是教育资源的大大浪费。 而全国这?样的人不知繁几。 “长此以?往,人才出现?断层,发展受限,且举荐人为操纵空间大,容易造成不公,引发民愤。” “而这?仅是教育一项,其他领域定也积攒不少不忿,汇总起来……民情汹汹,一不留心便可?成滔天之势。”卫明诚说,“从报纸、广播和京里听到的消息推演判断,没几年?了。” 类比封建王朝,还有一点卫明诚没严明…… 谢茉不禁佩服起卫明诚,这?份敏锐的政治眼光和对时?局精准判断的能力,怪不得日后会成为大佬,让重生女急不可?耐来刷好感度。 一时?间,谢茉笑弯了眼,只内里精光却耐人寻味。 卫明诚察觉了,略一挑眉没去深究,而是蹙眉问:“即便如此,但而今咱们国家各方面都落后,我从不怀疑咱们会站到世界前列,但三五十年?够吗?” 谢茉微笑:“我们如今之所以?没办法跟西方发达国家比,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经历了长达百年?的动乱,消耗国力,而西方国家通过?各种手?段掠夺其他地方人民包括咱们,也上百年?了,此消彼长,我们的确贫困。” “但咱们人民的服从性和集体?性当世第一,这?无与伦比的凝聚力所能发挥的能量,单从‘除四?害’的运动成果上便可?推算。要相信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他们勤劳智慧,只要有施展空间,展现?出的力量可?以?震撼全世界。” “到时?候,咱们城市里高楼林立,汽车满地跑,出行有飞机,有最快的火车……”谢茉笑眯眯看?向卫明诚,“咱们共和国的军人们装备最先进?的武器,驾驶自主研发的战斗机,开自己的航母。” 卫明诚被谢茉眼中的坚定感染,刹那间莫名确信,她所说的,都会成为现?实。 因这?份笃定共识,无形中,俩人本就紧紧相挨的心,益发密不透风。 *** 俩人又就文章本身做了相关讨论,在卫明诚建议下?,谢茉修改了几句措辞,读起来的确更顺畅,一气呵成。 谢茉叉起一块羊角蜜抵到卫明诚唇边作为奖励。 卫明诚低低一笑,张口含住。 谢茉笑睨卫明诚一眼,问他:“你说,我这?篇文章投稿能被选上吗?” 卫明诚捉住谢茉的手?,带动她手里的叉子又叉起一块羊角蜜放进?嘴巴里,咀嚼了三五下?咽下?去,探手?拾起文章从头到尾快扫一遍,很认真地说:“实事求是地说,绝对可?以?,你这?篇文章精神思想昂扬勃发,遣词造句凝练,关键是你笔下的未来太美好了。” “嗯……”谢茉微微倾身,在卫明诚唇上啄了啄,笑眯眯说,“若是果如你所说,到时?候我另有奖励。” 深色的瞳仁剔透纯粹,顾盼流转间似繁星坠落,潋滟璀璨。 四?目相视。 羊角蜜的清香甜蜜在两人间飘荡。 卫明诚一把攥住谢茉手?腕,把人拉到腿上坐下?,旋即便低下?头,张嘴将谢茉的惊呼吃进?嘴里。 窗外风拖杂物的簌簌声,屋内小虫撞击灯泡声,远处传来的狗吠声……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消了音,拥吻的俩人自成一界,不受干扰。 终于,卫明诚放开谢茉的唇,视线偏移,瞧见?谢茉两腮酡红,清透的双眼漫上薄雾,因辗转挣扎,发丝凌乱的铺陈在脸上,半遮半掩覆于眼睫之上,让谢茉无端多了几分欲语还休的靡丽诱惑。 谢茉感知到卫明诚的蓄势勃发,不待她逃开,卫明诚紧紧箍住她腰肢,再次欺身而来。 在热力驱逐下?,卫明诚愈发肆无忌惮。 待谢茉意识朦胧,气息不稳,眉眼间氤氲出一团情潮,卫明诚移开唇,只将谢茉困搂在臂弯间。 “今晚真不要?”卫明诚喑哑着?嗓音低问。 谢茉软绵绵趴伏在他肩窝,报复般低头啃他一口,竟然?咬着?硌牙。 她忿忿哼了一声,指使道:“去给?我准备洗澡水。” 卫明诚发出一声闷笑,在谢茉耳后深嗅两口,起身去给?她准备洗澡水。 洗完澡,谢茉收拾一通便立马上床休息,本想早早入睡,避免跟卫明诚交涉,直到卫明诚也洗好澡走进?卧室,她也没睡着?。 “我关灯了?”点灯拉升在门口,卫明诚站在那问,夜色包裹他低沉的声线,让他的嗓音莫名多了一丝暧昧性感。 谢茉抬眼望过?去。 夜深人静,两人相接的视线似乎发出“滋滋滋”声。 房顶上吊着?一盏灯泡,斜斜倾泻在卫明诚劲瘦健硕的身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伟岸影子,弯了一道折刻在雪白墙壁上,压迫感十足。 目光穿透昏黄的光线,谢茉瞄向他结实的臂膀,瘦挺的腰。 单位热心大姐在给?谢茉介绍对象时?,曾给?她说,找对象不能只看?脸,还得看?身板,要瞧瞧他们的肩膀、脊背、胸膛、腰腹、两腿,这?几样过?关了,咳咳……基本上那方面的本事便差不了。 那时?候谢茉听得耳热,现?下?却蓦地回想起来。 自从有过?那方面经历,谢茉不得不承认,一个少女看?男人的眼光,和一个真正有过?经验的女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时?单位大姐拍胸脯跟谢茉保证,她介绍的青年?绝对从脸到身板无一不优质。 不过?,谢茉无缘得见?这?位“全优质”青年?,半路上就被创飞到书里了。 谢茉却不可?惜,因为“全优质”的卫明诚正对她虎视眈眈。 谢茉可?不怕,她已?经想好对策了。 卫明诚拉灯上床,伸手?把谢茉抄进?怀里,刚要俯身下?吻,便被谢茉伸指堵住了嘴唇。 “我刚刚发了一个誓。”谢茉莹白的脸浮现?一丝狡黠,“今晚不和你做,要不然?,出门……” “不要封建迷信。”卫明诚立时?出言打断她。 谢茉撩起眼皮看?卫明诚:“那你还要继续吗?” 卫明诚沉默片刻,缴械投降:“……不,明天吧。” “哼。”谢茉笑容晕染全脸,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儿,亲他一口,“你最好了。” 其实誓言后头是,“出门见?喜”。 谢茉安然?趴伏在卫明诚胸膛上,带着?完胜的喜悦,不一会儿便沉入梦乡。 卫明诚猜测谢茉那个誓言大概率在闹着?玩,而他一个共产主义战士更不应该迷信,但当这?一切跟谢茉挂钩时?,他便无法全然?冷静理智。 哪怕她有一丝丝损伤的可?能,第一想法永远是护她周全,就算颠覆认知,就算打破原则,就算损害自身。 她就是他的不理智。 低低叹息一声,卫明诚侧眸看?向臂弯里的人,谢茉白生生的面颊贴在他胸前,乌黑秀发铺在枕头和他肩头,面颊因酣眠泛上一抹嫣红,嘴唇微微张合,吐出浅浅的温热气息。 卫明诚伸手?替她拨了拨头发,想亲亲她红润的唇,但又克制住了,改成在她发顶轻蹭。 重新躺回枕上,卫明诚良久方入睡。 *** 谢茉第二天一早精神饱满起床,好心情地站在院子当中,沐浴在晨光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阳光泼洒在脸上,谢茉的笑容蕴染上生动色泽,令瞧她的卫明诚不自觉扬起唇。 吃过?一顿愉悦的早饭,送走卫明诚,谢茉精神抖擞地骑上自行车出门。 先去农贸市场买菜,她便迫不及待疾行到邮电所。 走完程序,电话那头传来章明月舒朗的笑声:“是茉茉吧?” 谢茉笑应,和章明月互相问候完,她便问起靖市那些人的具体?处理结果。 第079章 问话落地, 谢茉莫名?怔忡了一瞬。 明明来军区不过十多天,再提起靖市那边的人、事时,她?竟有?种?恍然感。 伴随细微的电流杂音, 章明月的回话传递过来:“赵嫂子曾帮佣的地主家?少爷是对岸留下的特务,潜伏在?靖市周边, 前几年跟赵嫂子联系上, 幸好我与你爸做事仔细, 没让她?接触过机密信息,不过她?和?咱们家?属大院不少保姆、家?属关系近,从她?们那里套取不少信息。” 谢茉头皮一紧:“牵连了多少人?” “唉。”章明月叹气,“大部?分保姆若是不刻意, 哪会关注书房里的文件,或来往客人谈话,排查过后都没大问题, 只赵主任老娘爱听?赵嫂子奉承, 两人常常一起买菜闲聊, 儿子媳妇说话不背她?, 她?听?见啥偏爱跟赵嫂子显摆絮叨,说说哪里要搞工程, 说说哪个干部?和?哪个干部?吵架了……一两句闲话, 就能让人逮住可钻的空子。” 谢茉问:“那赵主任……” 章明月接口?:“被劝退回乡了。” 谢茉唏嘘不已。 这个赵老太太碎嘴的毛病谢茉深有?体会, 那会她?跟白江河流言的传播赵老太太可是出了大力的。谢茉不可能跟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理论计较, 没想到终究还是她?那张嘴害了自己儿子。 章明月说:“赵嫂子被带走了, 去了哪里不得而?知,反正再也回不去了。至于那个接头的地主少爷, 拒捕,开枪自杀了。” 谢茉低低“嗯”了声。 章明月问:“明诚会和?你说部?队事务吗?” “嗯。会聊带一些。” 章明月温声嘱咐:“告诉你这些, 是想你时刻保持警惕,不要丢掉保密意识。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对岸虽暂居一隅,却始终对大陆虎视眈眈,部?队是保卫国家?的盾,也是反击的矛,是他们重点盯防、打洞的对象。” 谢茉抿唇,肃容道:“妈妈你放心,我会更注意。” 她?如今在?这边认识的人不多,聊天都浮于表面,即便和?相对熟识的林春芳,她?也不会拿自己跟卫明诚的私房话做谈资。 不过,章明月的提醒让她?更警醒。 后世,虽看过一些间谍新闻,但离自身仿佛很远,可如今敌特活动却相当猖獗。 随后,章明月又?提了其余人的处理结果。 白国栋严重违反党纪国法,革除一切职务,开除党籍,剥夺政治权利终生,判处无期徒刑。袁向红利用?职位之便大肆敛财,行诬赖、陷害之举,造成?多起冤假错案,教唆强·奸欺辱女性,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白国栋和?袁向红已分别被押送到最艰苦的地方服刑,而?白江河则因无不法事迹,被新任市长?亲口?释放,但因他先前跟有?夫之妇搅和?在?一起,被小卫兵们以“耍流氓”的罪名?强拖到街上游行批·斗,隔三岔五就要来一回,境况不比先头两人好多少。 至于跟在?几人身后的小虾米也都受到应有?惩罚,章明月感叹:“据说,现在?整个靖市为之一清,你周阿姨说,呼吸都畅快不少。” 谢茉挂上电话之际,也畅快地长?吐两口?气。 沈老师傅在?柜台给人办理业务,谢茉跟他约定明天上门拜访,便不再打扰,去报架前翻了翻报纸,待浏览完感兴趣的版块,谢茉遥遥和?沈老师傅招招手,跨出邮电所,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路过大梧桐树,熟悉的呼喊声,谢茉刹车走近。 “嫂子们忙呢。”谢茉客套招呼。 七嘴八舌地寒暄完,就有?嫂子指着谢茉的自行车问:“这就是卫营长?这回任务,上头给的奖励?” 谢茉含笑点头。 一个瘦高?个军属露出羡慕又?可惜的神情:“唉,可惜是辆女士的。” 谢茉莫名?:“女士的怎么?了?” 这辆自行车正和?她?身高?,骑着轻便带劲,舒适度又?高?,她?很满意。 “那要是辆二?八男人也能骑,还能驮更多东西。”另一个军属说,“你这个,但凡高?点就伸不开退,蜷得难受。车架也不比二?八结实抗造。” “是啊,爱说二?八前头横杠能放东西,坐孩子,你这斜杠就不成?。” 谢茉明白她?们的逻辑了。 这就像她?小时候,从困难年月走过来的奶奶给她?买衣服鞋子时,总喜欢买大一到两码,因为孩子身高?窜得快,买大一点可以多穿几年。衣服鞋子买大,凑合凑合能穿,可要买合体的,过段时间变短变挤可就没辙了。 二八自行车虽然高沉,但练习练习女人也能骑,如同大号的衣服,虽然舒适度不够,但不影响使用?,它超强的运载能力谢茉现在?用?不上,却和?“多穿几年”一样,是“目前虽闲置,但未来能利用”的价值。 谢茉尊重她们精打细算的想法,但却无法苟同。 小时候她几乎没穿过合体的新衣服,裤腿袖子总要卷起一两道,脚顶鞋头脚后跟能伸进去两根手指,待衣服鞋子合身了,衣料鞋面已被洗刷的发白。这便给谢茉一个错觉,仿佛那些新衣服、鞋子从不属于她?,是旁人借她?的,直到旧了破了合体了才生出过时的、踏实的拥有?感。 所以,工作赚钱后,谢茉很喜欢找裁缝量体裁衣,虽然不能及时拿衣,虽然样式不比成衣店新颖花哨,虽然价格相较略高?,但这件衣服是专门为她制作的,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三年一个代沟,她?跟这些人隔了几十年,无数个代沟,谢茉便不去与掰扯一个东西的价值到底体现在?哪里,以及各人各家?不同的需求、境况等问题,而?是顺着她?们的话,做出个遗憾的表情,说:“嫂子们说得有?理,嫂子们到底经历得多,比我们小年轻有?经验,我只顾高?兴了,都没想这么?多。” 军属们被夸奖,神情里的嫉妒、羡慕之色褪淡两分转换为同情。 不等军属们出言安慰,谢茉竭力掩饰失望郁闷,又?自我开解般说:“反正是任务奖励,哪能跟领导讨价还价。” 军属们脸上的同情之色更盛,颇有?种?看破不说破,顾忌谢茉脸面的意味:“是,怎么?说都是一辆自行车,现在?自行车多难买啊。” “你自己骑着上街没问题,这很不错了。” 瞧着瘪嘴的谢茉,军属们忽然觉得一个“此等品”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谢茉将?众人神色一一收入眼底,心头暗哂。 人心之幽微,她?怎会不了解。她?若是表现出对这辆自行车的喜爱,只会勾动旁人的羡慕嫉妒,假使她?听?信她?们为平衡内心对这自行车的挑拣,把它视作鸡肋,那么?她?们愈将?刚才的挑拣当真理,宽心之余,不论真情假意反会安慰她?。 “我记得前两年卫营长?趁军区采购,推了一辆二?八回家?。” “嗐,都有?一辆二?八了,再奖励自行车,还是女士的,多不实惠,还不如换成?钱票更实在?。” “是啊,男人过日子不精细,不给家?里商量就直接推回来,想退都没办法。小谢你往后可要多提醒卫营长?。” 有?一两个人忍不住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更多的是真情实意地替谢茉小俩口?可惜。 谢茉眼睫低垂。 为了杜绝往后有?人说她?对领导“不满”,“嫌弃”领导下派的任务奖励,谢茉拧紧眉心,面上浮现不赞同,抿了抿唇,义正言辞道:“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听?组织领导指挥保家?卫国是本分,本不该另想奖励,是领导们体恤、关爱手底下的兵,发放钱票、物资嘉奖鼓励。” 顿了顿,谢茉朗声道:“这奖励是荣誉的象征,是领导的一片心意,莫说是一辆珍贵的自行车了,就是一根针一根线,我们也会珍惜。” 见军属们被她?一通输出镇住,谢茉灵机一动,拍了拍车座子,铿锵有?力道:“为了时刻谨记军区领导们的期许教导,但凡出行,我都要骑它。” 这是直接给她?往后骑车出行找了个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的名?目。 有?那反应快的军属便出声附和?:“咱们如今的好日子都是部?队给的。” “当兵扛枪,出汗出力,都是本分。” “给啥是啥。” “是是,我瞅着小谢你骑这自行车正合适,座窝不高?不低,伸开腿踩车蹬子也轻巧。” “还得是领导,想得周到。” “那可不……” 不再参与军属们的“拍马屁”大会,谢茉寻了个借口?转身,刚走两步正要上车,听?见身后赶上来一个人。 “茉茉,等我一起回去。” 谢茉闻声回头,是顾青青。 “我瞧这车新鲜,要不我骑车载你?”顾青青笑问谢茉。 谢茉大方让出车把,一边退到车后座抓住车沿坐下,一边问顾青青:“怎么?没带小妞妞?” 顾青青掌住车把,一脚支地,另一脚用?力一踩脚蹬子,车身微微摇晃两下便平稳行驶起来。 顾青青的回答随风送进谢茉耳畔:“小妞妞被我送去托儿所了。” 不等谢茉询问,顾青青已主动解释:“托儿所那边的工作人员都是咱们军区军属,嫂子们照顾孩子经验足,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放心的。再者,那边孩子多,玩的花样多,倒比成?天跟我闷一块强。” 谢茉眸光一闪,笑应。 顾青青似乎不想深入这话题,谢茉刚应答,下一瞬,她?便笑赞这自行车骑着得劲,最后有?仿若漫不经心问:“这车骑着真合适,是卫营长?专门替你向领导要求的吧?” 再过些年,二?八大杠慢慢就不时兴了,各类轻便的女士自行车满大街都是。 东西用?得上才是真的不浪费,这是她?慢慢领悟的生活智慧,卫明诚往后要做大官的,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家?里明明有?一辆二?八大杠,但因为骑着不方便,谢茉从未骑过,而?这辆女士自行车谢茉可是天天骑出门。所以,她?猜人家?是故意选女士自行车做奖励的。 谢茉一怔,唇角微微弯了弯,口?里却装傻:“还能跟领导提要求?” “刚才嫂子们都在?我没好意思讲,家?里那辆二?八骑着不稳,我们倒真想换一辆新二?八,不过咱们做为革命儿女,不能给组织添麻烦。” 顾青青讪讪笑出声,脸上神情却古怪。 卫明诚未来做那么?大官,这方面竟还不如她?看得透彻?宁肯要二?八大杠闲置,也不认为他家?需要利用?率更高?的女士自行车? 谢茉没必要对自己撒谎。 所以,卫明诚在?某些方面的思想境界是真的不高?…… 顾青青一时恍惚,一时骄矜。 *** 谢茉回家?吃过午饭,静坐消食时,不由地又?想起从章明月处听?知的消息,心头缓缓沁出丝丝缕缕的酸涩,不知不觉胸口?闷堵得发疼。 她?到卧室翻出原身的笔记本,是记录,也是告慰,把白国栋、袁向红等人的最终处理结果一一写下,一笔一划,仿似压了千钧之力。 谢茉写得专注,一面儿挥笔,一面儿在?心底默默劝慰。 画上最后一个句号,仿佛给靖市的人事也画上最后的句号,谢茉合上笔记本,摁在?胸口?,走回卧室,把它放回行李箱底。 情绪的释放让谢茉疲累不堪,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谢茉猛然从床铺上做起,左臂朝前伸着,口?里焦急呼喊:“你要去哪里?” “茉茉?做噩梦了?”卫明诚坐在?床边,将?谢茉揽进怀里,安抚般的轻柔拍扶她?后背,“我就在?你身边,别怕,安心。” 谢茉眼前水汽弥漫,模糊的视线转向卫明诚,纤长?柔软的眼睫再承受不住,一滴泪珠儿从中坠落,砸在?卫明诚的手背上,破碎,水雾飞溅。 “卫明诚,不要离开我。” 第080章 窗外?颓然的夕色扑进卧室, 在卫明诚俊逸立体的五官投下?一侧暗影,他幽邃的双眸卧在昏沉光影中,投向谢茉的目光却像两把出鞘利剑一般, 撕破阻隔,直直刺入谢茉轻掩的心扉, 焦灼的关切和心疼霎时荡开。 “我绝不会主动离开你。”语调缓而沉, 像是把真心一点点挤出来给她看。 谢茉心尖一烫, 怔怔瞅着卫明诚。 卫明诚伸手?轻轻揩走谢茉眼睫上颤巍巍的泪,柔下?眉眼和声音,说:“除非不可抗力,否则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茉茉。” “哦。” 谢茉将脸埋进卫明诚肩窝,感受着卫明诚的拍抚,品味着卫明诚的言语, 荒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梦见什么了?”卫明诚抱紧谢茉。 闻言, 谢茉眼角又滑下?一行泪。 梦中, 绯花掠影一般, 她“观看”了“谢茉”短短一生,画面一抹, 显出“谢茉”身形, 她微笑着朝谢茉挥手?作别, 留下?一句话后?, 转身轻快地踏进另一个春暖花开的世界。 从口型判断, 她在说:“好好生活,我走了。” 谢茉心脏一阵紧缩, 诀别的惶恐怅然充斥着胸腔,随即她便?醒来了。 谢茉掌心贴紧胸口。 卧室暗淡的光线里, 她和卫明诚的呼吸交错,清晰可闻,此起彼伏,像追逐,像陪伴,萦绕心间的孤寂怅惘,渐渐消弭。 谢茉不答反问:“我记得我栓上院门?了,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卫明诚稀松平常回答。 谢茉一顿,抬起湿润的眼眸,理直气壮地瞪了卫明诚一眼:“下?回要走正门?。” 卫明诚没?辩解自己敲了半晌的门?不见回应,担心她出意外?,才?翻墙进门?,他好脾气地温声应道:“好。” 不打算勉强谢茉回忆梦里内容,但谢茉的眼泪却让他的心揪疼,于是卫明诚旁敲侧击问道:“今天都做了什么?” “早上吃过饭就?去邮电所打电话了。”旋即,谢茉便?把她和章明月的通话内容一五一十跟卫明诚说了。 说完后?,她忍不住恨声道:“白国栋这个伪善的人,之前一直表现得唯爸爸马首是瞻,支持他的决策,落实?他的计划,没?想到?却是一只?善于伪装的毒蛇,暗地蛰伏,伺机撕咬,想将爸爸置于死地,将我们全家拉进泥潭。诬赖、构陷,滥用职权、贿赂钻营,无所不用其极,之前阻在他高升的领导几乎都被他用下?三滥的招数陷害过,如今不知流落在哪。” 卫明诚搂紧她,说:“会还?那些人个公道的。” 谢茉讥诮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袁向红心狠手?黑,可惜没?白国栋的脑子,所有罪证,几乎都是她那一杆心腹爱将提供的,真是讽刺至极。” 卫明诚垂眸,发现谢茉眼中流溢出毫不掩饰的快慰,心脏猛然一收缩。抵上谢茉额头,安抚似的轻轻蹭两下?:“……茉茉,都过去了,他们已被定罪,再不能为非作歹。” 谢茉把趴伏进他怀里,半晌,喟然长?叹:“是啊,犯错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终于可以彻底放下?那边。” 卫明诚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谢茉,清楚谢茉将将的噩梦和此有关,怜惜地抚摸她后?脑。 谢茉心潮渐渐平稳下?来,倏而抬眼对卫明诚说:“我饿了。” 在卫明诚跟前,她似乎越来越放得开,会与他倾吐湮埋心底的怨愤,向他展示脆弱、表露真实?的情绪,对他自然而然的撒娇、索要抚爱。 “我想吃炸酱面。”谢茉故意板着脸要求。 卫明诚哑然,低头在谢茉唇上吻了一下?,认真颔首应下?。 谢茉仰着脸,轻轻扬眉:“你会做吗?” 卫明诚低笑,伸手?在她鼻尖一刮:“既然你想吃,那我不会做也会做。” 谢茉唇角浅浅勾出一抹愉悦的弧度。 卫明诚在厨房忙活时,谢茉把木椅搬进院子,安适地坐在椅子里,吹吹风,看看天,不时朝厨房张望两眼。 虽然夕阳沉入地平线,但露出的天光依然充沛,谢茉瞧着流云晕染橘光,在远天挤挤挨挨,形成一团又一团深浅不一的色块,令整张天幕仿似一副暖人心扉的抽象画。 厨房里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谢茉心底的怅惘慢慢被此刻温情的天色,和卫明诚带来的烟火气完全覆盖。 那些或遗憾或欢欣的过往,可翻阅缅怀,却不必沉溺。 人须活在当下?。 谢茉心口为之一松,她长?吁一口气,站起身,脚步轻盈地走到厨房门口,趴伏在门?框上向里探头。 “要加个煎蛋吗?”卫明诚问。 谢茉抿唇一笑:“要,我要溏心的。” “好。” *** 晚上这一餐,谢茉吃得相当满意,满意炸酱面的咸香劲道,满意煎蛋的火候,更满意颇具做饭天赋、勤劳有眼色的男人。 洗完澡,谢茉从书房拿了一本书到?卧室,依靠在床头细细翻阅。 不久,卫明诚裹挟着一身水汽上床,展臂将谢茉搂紧怀里,垂眸去看谢茉手?里的书页:“怎么不去书房看书?” 谢茉捏住书,身形下?移,在卫明诚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眉眼盈盈地冲卫明诚一笑,深黑灵动的眼珠儿盯着卫明诚看了片刻,才?缓缓地说道:“去书房哪有现在这样舒服?” 卫明诚眸光垂落,唇角不自觉扬起:“在看什么?” 谢茉把书往卫明诚跟前松了松:“一起看。” 翻过两页,谢茉蓦地侧脸斜睨卫明诚:“看书,干嘛一直看我?” 说着,她曲起腿弯,故意用脚尖撩拨卫明诚,软滑沁凉的脚趾在卫明诚的小腿腹、膝盖窝来回划蹭。 卫明诚不自觉收紧搂着谢茉的手?臂,半边身体的肌肉绷起,可他眼眸里却漫出笑意,直白道:“看你好看。” “啊?”谢茉略一挑眉,撩拨的动作一顿。 她没?听错吧,卫明诚在夸她好看? 谢茉睫毛一颤一颤的,缀满细碎的笑意。 她把书放在枕畔,脚趾又开始不老实?,勾上卫明诚脚底板,轻飘飘挠了挠,偏头,一脸无辜地说道:“哦,那你说说好看在哪里。” 卫明诚眼眸里泛着笑,却一用力将谢茉摁在怀里,翻身压在身下?。 谢茉笑容透着挑衅。 卫明诚低头噬咬她雪堆似的颈子。 摇晃起来。 她是小舟,他是摇桨人。 俩人在风浪中一起颠簸、共沐浪潮。 他急他缓,她只?能紧紧攀附,几乎散架,不受控制地飘逸出不堪承受的嘤咛。 “慢、慢一点……”她气息断断续续。 他却没?由地说:“现在的你就?特别好看。” 谢茉:“……” 大掌握上谢茉的腰,将人严丝合缝圈在怀里。 “让我怎么抱都抱不够。” “……闭嘴。” 闷闷低笑,他听话不再言语,俩人重新起航。 只?她却管不住自己的嘴,破碎的声音久久回荡。 *** 第?二天早上,谢茉迷迷糊糊醒来想翻身却被男人紧实?的手?臂牢牢箍住。 她才?想起身,那条手?臂又把她勾回去。 卫明诚的亲吻细细碎碎落在她肩头发梢。 谢茉推据:“不要了……” “嗯。”低哑的嗓音掺着笑,卫明诚说,“我今天休息,你再睡会,我去买菜做饭。” 说完,卫明诚放开半梦半醒的谢茉,利落下?床穿衣。 洗漱完,淘米,用铝锅煤炉煮粥,他则提上网兜去农贸市场买菜,谢茉起床时卫明诚已把白粥、蛋饼和清炒小青菜摆上桌。 谢茉在饭桌前坐下?,想到?这人昨晚的行径,捶捶腰,而后?便?探手?在他手?臂内侧狠狠拧了一把。 他浑身上下?没?一块赘肉,肌肉块块分明,块块饱满结实?,因有心让她撒气,便?故意松弛下?来,可谢茉还?是拧得颇费力,不由地翻了两白眼。 卫明诚笑着搓了搓手?臂,给谢茉夹了一筷子切好的蛋饼。 “我今天买了一只?鸡,想怎么吃?”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更是给她递台阶。 谢茉眼睛一亮,低敛眼眸,状似思忖,片时,道:“放粉条、土豆块炖吧,记得放辣椒。” 后?面,忍不住问卫明诚一大早都在农贸市场买了什么,俩人便?开始闲话家常。 舒舒服服用完早餐,谢茉揣上文稿,推出自行车便?要出门?。 路过隔壁,正巧和田嫂子撞个对脸,谢茉面上带笑打招呼:“嫂子要出门?呐。” 田嫂子扯了扯嘴角,应了声“嗯”。 谢茉笑吟吟:“那不打扰嫂子,我先走了。” 田嫂子目光惊愕地落在谢茉的脚上,踩脚蹬离开的是一双黑色条绒面的带盘扣布鞋。 娇小姐竟会穿乡下?人才?穿的布鞋? 她长?自农村,从小便?穿布鞋,但自从跟杨建国到?军区就?再不穿布鞋了,她知道布鞋透气跟脚,但布鞋怎比得上皮鞋体面,皮鞋金贵不耐磋磨,买双解放鞋换着穿就?是了。 田嫂子一时闹不准谢茉心思。 丑……人,呸,长?得好看更爱作怪。 穿鞋作怪,还?作怪让男人给她刷鞋。 昨天杨建国和李驾驶员去了一趟市区,路上李驾驶员说漏嘴,杨建国回家当西洋景说给她听,却让她莫名堵了口气,夜里杨建国三番五次朝她伸手?,都被她一一拍开。 虽然不痛快,但念及谢茉上回对梅梅的回护,加上杨建国的劝说,今早去买菜时,她也没?跟同路的军属叙说。 田嫂子转身押上门?,思绪乱飘,卫明诚给她刷的不会就?是刚才?那双鞋吧? 让男人给自己刷鞋……又是合军区头一份。 切,要不怎么说她不待见隔壁。 田嫂子正腹诽着,一侧脸就?对上卫明诚幽邃,没?什么情绪的目光。 80-90 第081章 田嫂子像被马蜂蛰了一下似的, 眼皮一跳匆忙转过眼,拉开门栓,回身又?进了家门。 背靠门扇, 她伸手按了按心口。 刚舒一口气,就见家里老大跻拉着杨建国的鞋乱窜, 田嫂子脸一拉, 竖眉呵斥:“赶紧把你爸的鞋换下来。” 解放鞋鞋底再?结实也遭不住拖来拖去的磨蹭。 老大脖子一缩, 立马转身回屋,拎出一只鞋:“妈,我这个鞋帮有洞了,给我买双新?的呗。” 田嫂子把鞋夺手里, 仔细瞅瞅:“这么个小?洞,补补就能穿。” “都补两回了。”老大梗着脖子。 田嫂子眼睛一瞪:“管它补几回,能穿就行。” 见老大不服气, 田嫂子想?起谢茉脚上的那双布鞋, 说:“要不给你做双布鞋, 透气跟脚。” 老大:“哼, 我才不穿,丢人。” 田嫂子怒了:“死小?子, 哪里丢人了, 隔壁人还是大城市来的, 都穿布鞋。” 老大不满地嚷嚷:“你不是瞧不上那人, 干嘛还跟她学。”说完, 见他妈脸色不对劲,迈腿就跑。 田嫂子气得心肝一颤, 扬起鞋底就追。 终究,老大因鞋子不合脚拖了后?腿, 被田嫂子逮到用?鞋底照屁股上扇了两下子。 听着老大鬼哭狼嚎的假哭,田嫂子却分神想?,她可不是学人精,是家里几个皮猴子上山爬树费鞋,那解放鞋又?要钱又?要工业券,布鞋用?碎布头做就成,不花钱票费些针线功夫罢了,穿坏了也不心疼。 至于为啥先前不穿,那不是没想?到么。 *** 谢茉这边全然不知,由她激起田嫂子又?一轮打?孩子运动。 她正骑车穿行在树荫和光束之间。 蔚蓝的天?空,流动的云丝,盘旋鸣唱的鸟儿,绿油油的田野,成排伫立的杨树,蜿蜒平坦的黄色土路,一切的一切都化作她眼中质朴勃发的景致。 谢茉放缓速度,风卷抚脸颊,勾动她唇角。 阳光斜斜拂在她脸上,她却笑?得比阳光灿烂鲜活。 路过的人一时不知该把视线放在稀罕的自?行车上好,还是挪到这张比花儿更鲜靓的脸上好。 谢茉到了镇子上,走走停停,不时向乘凉歇脚的大爷大妈问路,她心情舒畅,笑?容便格外?明媚,再?加上她人美又?礼貌,后?头俩大妈直接摇着蒲扇把她送到沈老师傅家门口。 一路上应付诸多问题,比如“小?姑娘多大了?”、“结婚了吗?”、“和老沈啥关系?”、“找老沈干啥?” 谢茉长舒一口气,诚挚道谢。 “这有啥。”俩大妈笑?眯眯,“老沈写字好,咱们要写点?啥也都爱寻他。” 沈老师傅从里打?开打?开门,俩大妈热心主动地向他说了谢茉“求教书法”的来意,末了替谢茉“美言”几句,才心满意足离去。 目送俩人背影消失在巷口,谢茉转头跟沈老师傅相视一笑?。 沈老师傅的院子比谢茉他们家更生动精致。三间正屋,只盖了东厢房,西面墙壁下是一挂葡萄藤,门一侧的南墙根种了几架丝瓜,另一侧则铺了一帘蔷薇,余下的空地种了一垄豆角,半垄黄瓜、半垄西红柿,屋檐前一株约莫两米高的月季树开得喧嚣,后?头石台上还摆放七八个花盆,或红、或白、或粉、或黄煞是喜人。 谢茉随沈老师傅来到堂屋门口,不禁回头再?逡视一圈这和谐有序、田园沐歌般的小?院,赞叹:“您这院子拾掇得真好,雅俗共赏,清爽宜人。” 沈老师傅笑?着谦虚:“一个人住,闲着没事瞎捣腾。” 屋里布置整洁颇具意趣,谢茉略略一扫便跟沈老师傅进了书房。 谢茉从挎包里取出稿纸:“沈师傅这是我的稿子,请您斧正。” 沈老师傅笑?呵呵:“提提意见罢了,不敢称斧正。” 他接过去读,读着读着,眼角眉梢的笑?渐渐收敛起来。 粗读一遍,他吁了口气,又?从第一行细细研读起来,过了好一阵子,他目光自?纸页剥离,看向谢茉:“真是篇好文章。” 他清瘦矍铄的面上一派复杂赞赏。 “读起来荡气回肠。”沈老师傅感慨,“用?短短几句回顾历史调起情绪,先声夺人,中间对而今人民大众的数言更是振聋发聩,犹如静夜钟声,发人深省,此后?描绘的未来让我一个六旬老叟都热血沸腾,可恨天?不假年,看不到那般波澜壮阔的未来。” “大气,回味悠长。好文章。”沈老师傅连连赞叹,看向谢茉的眼神溢彩连连,“年纪轻轻有这样一份广博心胸,当真了不起。” “您老着实过誉了,我万万不敢当。”谢茉惊愕于沈老师傅的夸赞,可她心虚,她笔下的未来她亲眼领略,而非她胸怀广大。 她站在时代的肩膀上,书写既定事实。 因此,她字里行间充斥着笃定。 沈老师傅眨眨湿润的眼睛,摆摆手。 使他动容的是谢茉字字句句满溢出对国家、人民的热爱和信心。 和当年儿子站在他面前宣布要去参军报国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沈老师傅侧眸看向书架上的相框,黑白照片中的少年眉目英朗,眼神坚毅。 谢茉循着沈老师傅的视线看到这张照片,余光瞄见老人家面上不受控地流露出悲戚怀念之色,识趣地没发问,停顿一会儿,指了指相框一侧摆了一排十来个姿态年龄各异的老虎木雕,状似随意问:“这些老虎是您自?己?雕刻的吗?” “是。”沈老师傅将情绪整理好,重?拾精神说,“几十年的爱好了。” 谢茉故意放松语调:“看来您格外?爱虎。” “此虎非彼虎。”沈老师傅温和地笑?了笑?,叹息。 兴许是很久没跟人诉说了,沈老师傅动动嘴唇,便打?开话匣子:“照片中的是我儿子,十几岁离家参军,便再?也没回来,生死不知。没确切消息,我总觉着他还好好活着。” 谢茉抿唇,不知从何安慰。 沈老师傅并不需要谁安慰,这些年什么情况他都假设过,理智上讲儿子在世的可能极小?,但?心里仍有一簇萤火般的希望。 他伸手捧起最旧的老虎木雕,说:“他生下来就壮实,他娘便给他起小?名大虎,我就雕了这木雕给他玩耍,你瞧左耳朵还被他咬掉尖尖。” “以后?,他每过生辰,我便赠他长大一岁的木雕老虎。”顿了顿,他补充,“直到他离家那年。” 说完,他立刻又?说:“我还雕刻了其他小?玩意,要不要去看看?” 谢茉从善如流,跟沈老师傅来到堂屋的置物架前,认真听他讲诉特别木雕的来历故事,并不时插言请教一些雕刻技巧。 两人聊得颇投契愉快。 谁都没再?提刚才话题。 最后?,沈老师傅给两人泡了一壶茶,端上一盘点?心,开始轻言慢语地给谢茉的文章提建议。 谢茉文笔虽好,但?在一些语句上难免带出后?世习惯,在沈老师傅看来,便是“差一点?点?浑然一体”。 谢茉掏出塑料笔记本和钢笔,仔细记录。 沈老师傅不愧能得私塾先生大赞,条条建议切中要害,每提一条建议,他还会给谢茉细细分说缘由,讲到个别用?词,引经据典,谢茉钦佩万分,笔下不辍。 听沈老师傅一席讲解,谢茉受益匪浅。 谢茉起身时,忍不住给老人家鞠了一躬。 沈老师傅连忙把谢茉扶起,连称“小?友”,他的确把谢茉当做互通学习的小?友,并非高屋建瓴的导师,因此在送谢茉出门时,他自?然而然地打?趣:“这便是军区奖励的自?行车了吧?” 谢茉面露讶然:“您怎么知道?” 沈老师傅笑?道:“你这自?行车可馋坏不少人,单位小?姑娘早打?听清楚了。” 谢茉含笑?不语。 老人家通透,已猜到内里弯曲,笑?道:“你爱人会疼人。” 顿了顿,他又?说:“配你还成。” 谢茉润黑的眼眸中蓄满一眶澄澈的笑?。 跟沈老师傅挥手告别,谢茉一用?力,脚蹬子带动齿轮转动,崭新?的自?行车轻易便窜出老远。 到巷子口,谢茉刹车停下,回望,沈老师傅还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谢茉心头熨烫,扬起灿烂笑?脸招手,旋即拐进另一条巷子。 一边儿蹬车,谢茉一边儿暗自?庆幸,她临出门前犹豫要不要给沈老师傅带些礼物,思量再?三决定空手上门,沈老师傅一心赤诚帮忙,若她请教文章带东西,反看轻老人家,还显生分。 谢茉感谢沈老师傅的帮助,但?都在一个镇子上,常来常往的,往后?再?送也不迟。 兴许是跟奶奶长大的缘故,谢茉很有老人缘,平素也爱跟老人聊天?来往,听他们讲古,学习他们人生智慧。 沈老师傅无?疑是一位可敬可交的“老友”。 谢茉为收获一个友人开心。 *** 谢茉刚才自?家院门口停车,便闻见炖鸡的香味。 她推开门,卫明诚就从堂屋出来,大步走过来,接过车把将车子推进院子。 谢茉跟在他后?头跨进院门,反身栓好门,问:“真香,炖好了吗?” “小?火炖着,再?等一刻钟。”卫明诚停好自?行车,去压水井边上给谢茉取了一盆清凉的井水。 谢茉弯腰洗脸,冰冰凉凉的地下水带走一路灰尘和燥热,从卫明诚手里接过毛巾覆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她又?精神焕发了。 她刚要说话,便听隔壁杨营长家传来一声男孩吼叫:“我想?吃肉!” 然后?是断断续续的控诉:“为什……别人家,我……怎么就不……” 没一会儿,便是孩子震天?哭声。 谢茉忍不住笑?起来,对卫明诚说:“你这鸡肉炖得太香了,把隔壁小?孩馋哭了。” 卫明诚挑眉提唇。 谢茉问:“待会儿要不要送隔壁一碗?” 她清楚,在村里谁家吃好东西会送相好人家一些,卫明诚在这里住了几年应该也懂这习俗。 谁知,卫明诚黑眸一凝,似想?到什么,唇线绷直,说:“不必。” 略一思忖,谢茉了悟,眉眼弯弯朝前垫了两步,踮脚探头在卫明诚唇上啄了啄。 吃完这香哭隔壁孩子的一顿饭,谢茉坐在堂屋门口,小?腿搭在卫明诚大腿上消食乘凉,心里念叨着刚刚的炖鸡,紧实咸香,用?柴火灶大铁锅炖出来的鸡肉就是有一种独特的烟火香气。 她还回味方才的肉香,边上的卫明诚已开始饱暖思淫·欲,惦记上另一种肉了。 他精壮的手臂一用?力,把谢茉抄进怀里,垂首覆唇。 谢茉一惊,须臾,放松回应。 抽空错开唇舌,谢茉笑?斥:“别闹,现在可是白天?。” 卫明诚默认无?声,只用?一双幽邃如深潭的眸子向谢茉传递渴求。 谢茉哂然一笑?。 她一个后?世人岂能输给“老古董”。 她伸臂勾住卫明诚脖颈,眼睛亮闪闪,挑衅般凑近卫明诚咬住他下唇。 卫明诚浑身肌肉紧绷,呼吸停滞一息,倏而抱着谢茉站起身,大踏步进了卧室。 天?光大亮,两人细微表情一览无?余。 没一会儿,嘶哑的蝉鸣声里便掺入甜腻低·吟,时断时续,时高时低。 蝉鸣歇息数回,这沙哑吟·哦才停止。 云消雨歇,谢茉筋疲力尽,望着窗外?苍穹出神地急促喘息,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忿忿不平瞪一眼益发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的男人,谢茉闭眼翻身,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待睡饱懒懒起床,看见镜子映照出她脖颈处的两处红痕,才意识到俩人闹得有多疯。 “都怪你!”谢茉向卫明诚控诉。 卫明诚照单全收,任谢茉捶捶打?打?:“怪我。” 说着,他用?手碰了碰后?脖颈,那里有一道长长血痕,是谢茉意乱情迷之际指甲使力划下的。 谢茉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穿上一件立领衬衫,扣子扣到最上一颗,总算勉强遮住。 然而事实却证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久后?,她就被闹了个大脸红。 第082章 谢茉换好衣服, 来?到堂屋,刚喝了一口?晾凉的?竹叶茶,林春芳母女便上门了。 把人迎进门, 谢茉给两人倒了两杯竹叶茶:“我在集市上买的?,味儿?很不错, 你们尝尝。” “我也不爱喝没滋没味的?白开水, 春天摘了金银花泡茶喝, 我喝着也还成,下回带一些?给你尝尝。”陈婶子接过茶杯,笑呵呵说道。 “那敢情?好。”谢茉把茶杯递给林春芳。 林春芳一边伸手,一边盯着谢茉脖颈好奇问:“茉茉姐, 你脖子怎么红了一块?” 谢茉动作一顿,热气腾地涌上面颊,咬了咬下唇, 定下心神, 尽力?若无其事般回道:“……被蚊子咬了一口?, 挠痒挠的?。” 说着, 不甚自?在地整理一下衣领。 “嗯。”林春芳说,“夏天蚊虫多, 点把艾草熏熏屋子。” 林春芳把茶杯端手里, 对谢茉歉然一笑:“茉茉姐你快坐下, 不要再?忙活, 脸都热红了。” 谢茉:“……是有点热。” 陈婶子一气喝了大半茶缸竹叶茶, 闻言便接话道:“你们院子光溜溜的?,没树遮阳带风, 是要闷热些?。” 谢茉立刻趁此转移话题:“……种几丛竹子,堂屋门口?再?种两颗果树。”继而问陈婶子树种去哪里寻。 陈婶子笑哈哈地大包大揽:“我回头替你寻摸。” 接着便细细数落起谁家的?果树结果甜, 几月移植合适等琐碎问题。 谢茉不着痕迹暗松一口?气,掀起眼皮悄没声息狠狠瞪了一眼书?房门。卫明?诚正在里头。 女同志聊天,卫明?诚不方?便在场,跟陈婶子母女俩招呼过后就?钻书?房看书?去了。 谢茉绷起的?神经刚刚舒缓,林春芳又将话题牵回去:“茉茉姐,你皮子白嫩,以后千万别用力?挠了,要是痒痒就?抹一点清凉油。” 瞧见她不自?觉流露出轻怜疼惜的?神情?,谢茉暖心之?余,不乏尴尬。 这年?代的?人在情?爱一道上非常单纯质朴,谢茉听说有丈夫去亲媳妇嘴唇被指控“耍流氓”,还被顺手赏了一巴掌,林春芳是未婚姑娘不懂不稀奇,陈婶子作为老派人,有些?东西?自?始至终没体会过,自?也想不到旁处去,只?谢茉心虚,心潮起起伏伏。 谢茉含混应声,旋即清清嗓子,喝了一大口?茶,稀松平常般问两人来?意。 “我回去跟老林说了,老林一听就?上心了……春芳这丫头前儿?才跟我们说大闺女挨打的?事,做爹娘的?听着这事夜里哪能睡得?着,我跟老林昨天专门去县城走?了一趟……” 陈婶子忍不住絮叨一阵苦命的?大闺女,又赌咒臭骂了一顿大女婿和他娘,谢茉不时应和安抚两声,陈婶子发泄一通,心气顺畅不少,记起今儿?上门的?目的?,重拾话头。 “今儿?得?空,婶子就?来?请你帮忙……” 陈婶子的?意思很简单,要谢茉帮忙递话,林家人想相看相看李驾驶员,双方?约个合适的?时间地点。 谢茉一口?应下。 回头谢茉又托卫明?诚跟李驾驶员通信,最终征取两方?意见,将时间定在下个星期天,地点便是开集的?河畔。 这会儿?送走?陈婶子母女,谢茉回屋,迎面撞上卫明?诚含笑的?眸子,条件反射地弯唇回应,蓦地想起先前的?羞赧尴尬,刹那间,笑意凝结在眼角,碎冰碴子似的?落了一地。 “哼。”谢茉故意撞开卫明?诚胳膊,走?进书?房。 卫明?诚紧跟进来?。 “你进来?干吗?”谢茉抱臂,斜睨着卫明?诚不客气质问。 卫明?诚近前,压在眼底笑如同“银瓶乍破水浆迸”般趟出眼眶,目光牢牢抓在谢茉身上,一本正经道:“请罪,认错。” 谢茉:“错哪儿?了?” 卫明?诚目光下挪,刮过谢茉细白脖颈上的?寸红:“你不高兴就?是我的?错。” “噗嗤”一声,谢茉绷着的?脸破功,她被这句又尬又苏的?话弄没脾气了。 “都怪你。”她狠瞪卫明?诚一眼,侧了侧脖颈嗔怒。 卫明?诚伸手虚虚拢住谢茉,垂头安抚似的?碰了碰她的?唇,敛着眉目,认错态度良好:“是,全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谢茉气恼已散去大半,可还不愿轻易松口?,她退了两下卫明?诚精壮的?胸膛,没有推开,索性不再?使力?,抬起眼皮用眼神发射意念。 卫明?诚伸指细细描摹谢茉脸侧轮廓,讨饶似的?和她鼻尖相抵,摩挲,低声诱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谢茉眼睑轻颤,呼吸倏地一顿,错愕睇向卫明诚。 他这是在跟自?己撒娇? 谢茉心里生出一股微妙的满足感。 “以后不要在显眼的地方留下痕迹。”谢茉口?气不自?觉软化,眼中氤氲着湿漉漉的?碎光。 卫明?诚应答:“好。”嗓音低沉愉悦。 谢茉目光熠然一闪,往前一靠,贴上卫明?诚的?胸口?,仰脸朝他倩然一笑,而后冷不防地歪头咬住了卫明诚的?侧颈,嘬嘬、吸吸、啃啃,待谢茉松口?时,那里已成一块斑驳的?红印。 谢茉退开一步,笑视卫明?诚,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既然我脖子上的?印记一时半刻消不掉,干脆给你也盖一个,就?当是情?侣印记。” 卫明?诚凝视着谢茉的?眼睛,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热火和爱意。 半晌,他喉结滚了滚,低声道:“很好。” 谢茉目光流转,瞧见卫明?诚直白的?神色变得?令人难以捉摸。 她轻咳一声,不自?在退到椅子上坐下,说:“我要誊抄文稿,明?天寄出去。” “嗯。”卫明?诚目光在谢茉身上不动声色地过了一遍,收回视线,眼皮遮掩住内里情?绪,状若平常地说,“那我先出去,你有事情?叫我。” 谢茉微微挑眉:“好的?。” 见卫明?诚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谢茉禁不住暗松口?气,卫明?诚刚刚的?眼神如山如渊,她还以为他要冲撞上来?,将她研磨成渣。 好在一切都是错觉。 中间,卫明?诚进来?给她送过一回水果,汁水丰密的?桃子切成适口?的?小块,咬一口?满嘴清香甜蜜。 谢茉连吃大半盘才停手,一面儿?喝茶漱口?,一面儿?暗忖方?才果然是她的?错觉,你瞧卫明?诚离开的?多利落,从不找借口?粘边上磨蹭。 谢茉松弛心神,专注在“沙沙”游走?的?笔尖。 剩下的?部分一气呵成,谢茉伸伸懒腰,心满意足。 晚饭后,按部就?班的?洗澡、看书?,打第一个哈欠后,谢茉把书?放枕畔,躺平便要安心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茉正迷迷糊糊欲赴周公之?约,卫明?诚洗好澡,里里外外拾掇完,迈进卧室,拉灭灯泡。 一室黑漆漆中,卫明?诚上床,突然翻身覆上谢茉。 谢茉黏连如藕丝的?睡意,就?这么被卫明?诚一寸寸扯断,摇落成泥。而她先时以为的?“错觉”,正耀武扬威般将她撞击地“啪啪”作响。 *** 昨夜跟恶狼般的?男人一场酣战,果不其然,谢茉第二天又睡到日?上三竿才拖着惫懒的?身躯起床。 洗漱、吃饭,原本昏昏欲睡的?谢茉记起待寄的?文稿登时来?了精神,换好衣服挎上军绿色挎包,谢茉蹬上自?行车一路悠哉到农贸市场。 从一堆蔫哒哒的?绿叶青菜中,谢茉好歹挑选出今天的?蔬菜,又分了一半朱售货员自?留的?五花肉,谢茉拎上塑料提篮,跨上自?行车朝邮电所赶去。 填写信封,对方?邮编、地址……谢茉一笔一画写得?用心,写下最后一个邮编数字,粘上八分面值的?邮票,沈老师傅仔细收到一处:“一个礼拜到十天,差不多就?能到省城。” 有点久,但算算截稿日?期,时间还很充裕。 谢茉点点头:“来?得?及就?成。” 不等两人再?聊,来?了一个背麻袋办理邮递业务的?老乡,谢茉立马跟沈老师傅告别,不打扰他工作。 “九月下旬会出结果,到时候多来?转转。”沈老师傅说。 “好的?,麻烦您了。”谢茉笑盈盈跟沈老师傅挥挥手,拎上提篮走?了。 眼见要路过大梧桐树,谢茉懒得?客套寒暄,便车头一拐,驶入另一条相对僻静偏远的?巷道。 没一会儿?,孩童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一阵阵传来?。 稍一愣怔,谢茉反应过来?,前方?一处小院就?是军区托儿?所所在。 她记起卫明?诚提过的?工作里便包括幼儿?园老师一项,心念微动,谢茉调转车头拐进托儿?所所在的?那条小巷。 越靠近,稚嫩喧嚣声越热闹。 在托儿?所门口?刹车,谢茉不自?觉扬起唇。 轻轻推开门,刚刚朝里张望三两眼,谢茉瞳孔陡然因震惊紧缩,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一群孩子在树荫底下打闹玩耍,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老师嚼碎两粒花生米,吐到食指上,正朝面前男孩嘴里抿。 “老师,我拉完了,给我擦屁股。”太阳底下,小男孩裤子退到腿弯,一边艰难走?路,一边高喊老师。 中年?妇女皱眉低骂一声,把小孩子连拖带拽带回茅房。 谢茉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毫不犹豫地在“幼儿?园老师”这份工作后头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这环境,她实在无能为力?。 谢茉正要转身离开,眼尾余光却瞥见刚才被喂花生的?男孩劈手从身旁小女孩手里夺走?玩具,夺走?玩具不算,一伸手将小女孩掼倒在地,这时候,孩童群中突然冲出一个炮弹似的?男孩子,他身形稍壮实一下子把“花生”男孩冲撞倒地,“花生”男孩当即哭嚎起来?。 中年?妇女被这哭声引出来?,见“花生”男孩指向“罪魁祸首”,她想也不想,挥手就?给了“炮弹”男孩子一巴掌。 “住手!” 谢茉再?按捺不住,停好车,推门跨进院子。 第083章 与其?称托儿所?或幼儿园, 称这里?为保育院更恰当,是为保护、教育失去父母或父母无法照管的儿童而设立的机构。 里?头的孩子小至几个月,大到七八岁, 由专人照看。 因隶属军区内部,所?以里?面的老师都是军区军属, 由于军属多来自的农村, 所?以那?些老师少有识字的, 且带孩子粗糙不卫生,比如?孩子们?满身脏污却不引导他们?洗洗干净再吃东西。 且老师家里?的孩子,或相好人家的孩子也在里?头,老师护短, 不仅在食物分配上不能做到一视同仁,自家孩子与人发生冲突时,更不能做到公平公正, 甚至不分对错打别?人家的孩子, 就比如?现在。 “你谁?”姜大花见自己打孩子被?人瞧见, 心里?发虚, 因而愈发色厉内荏。 谢茉来军区日短,且基本不在街头巷尾与人磕牙闲聊, 派送喜糖时也并未跟所?有军属碰面, 是以谢茉与姜大花互不相识。 顺着姜大花的目光, 院子里?的孩童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院门口的谢茉。 “谢阿姨!” 谢茉跨步进?门, 蹙眉迎上姜大花目光, 仔细扫量姜大花,就在这时, 一道熟悉的稚嫩童音突然响起来,谢茉低头, 认出跌跌撞撞跑来的小女?孩儿:“小妞妞。” 小妞妞乌湛湛的圆眼里?包着一眶泪,一把抱住谢茉膝盖弯。 原来方?才被?“花生”男孩抢走玩具的小女?孩竟是小妞妞。 谢茉眸色沉了沉,伸手轻柔地抚摸小妞妞头顶,侧眸瞥见刚刚挨巴掌的男孩半边脸都红肿起来。 她提起一口气,眉心拧紧,肃声质问:“你怎地随便打孩子?” 谢茉低头打量挨打男孩子,越瞧越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谢茉跟姜大花的对峙,令一旁的小朋友们?瞠目围观,素来嘈杂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这般不寻常把在厨房忙活的两妇女?和拾掇屋子的另一妇女?引了出来。 “这人是谁啊?” 其?中两人跟谢茉打过照面:“这是卫营长的爱人。” 但都与谢茉不熟悉,在气氛明显不对劲的情况下,没主动上前招呼,再者说,即便想打圆场也得先搞明白事情原委。 “哪个卫营长?”军区同姓的人多,且卫和魏同音,这么笼统的称呼让人弄不清究竟是哪一个。 其?中一个回答:“就是咱们?军区那?个最年轻的营长。” 另一个回答:“前段时间因为结婚闹出大新闻那?个。” 问话?那?人顿时恍然大悟:“哦哦,原来是他。他爱人来咱军区没多久吧?她不是孩子家长,来咱这干啥?还跟大花吵起来了。” “……这不正要问呢。” 窸窸窣窣的小话?姜大花耳中,弄清谢茉并非家长,姜大花登时来劲了,跳脚叉腰:“我就打了怎么滴!我是这里?的老师,管教他们?天经地义。” 受“严师出高徒”这句话?的影响,老师体罚学生的行?为源远流长,古时家长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因而对“打戒尺”这类体罚一向持赞成态度,一直到谢茉小学时期,老师体罚打骂学生的现象也屡见不鲜,更遑论如?今。 所?以,谢茉不跟对方?掰扯老师该不该打学生,而是一脸严肃责问道:“可你在打孩子前连问都不问一句,不论青红皂白,不管曲直对错,一上来就甩孩子一巴掌,这就是你作为老师的管教?管在哪里??又?教在哪里??” 言罢,谢茉指了指小男孩脸上肿起的手指印:“再说,孩子这么丁点大,你下手却没个轻重,打坏你负责吗?” 姜大花理?亏,被?谢茉当面戳破,当即气急败坏:“我是老师,不用问都知道谁老实,谁调皮捣蛋,怎么管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指指点点。你一不是领导,二?不是家长,就算打坏也不干你啥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高高吊起的嗓子又?尖又?利,小妞妞小身子一抖,全力抱紧谢茉。 “路不平则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可是领袖强烈批评的自由主义。”谢茉安抚似的拍拍小妞妞,将?挨打小男孩拉到近前,说,“他还教导我们?‘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你只?凭自己臆测,便断论是非黑白,你和旧时官僚有何区别??你作为育人的老师便是这般以身作则的?” 顿了顿,谢茉又?说:“孩子们是祖国的花朵,是祖国的未来,建设国家的接力棒早晚要交到他们?手上,我作为人民群众不能眼睁睁看你不负责地苛待他们?,我要向军区领导反映反映这里?的情况。” 这年头的人,大都怕见领导,再是宣传“为人民服务”“人民的公仆”,也很难扭转他们?早便认定?的“官”这个概念,他们?对“官”心存敬畏,于是敬而远之。 如?此,却方便了谢茉扯虎皮做大旗。 果不其?然,这一通输出,直接让姜大花听傻眼了。 她没什么文化,连小学都没读过,只?在公社扫盲班认识了几十个字。 谢茉这一开口,比她们?村书记说话?更有水平,跟个大干部似的,她心里?不由地便自动矮了三寸,整颗心惴惴的。 姜大花脑子宕机,人也卡壳了。 另外三个老师一边旁听谢茉和姜大花的对话?,一边互相交换着眼神,她们?还有啥不明白的,姜大花孩子就在这里?,她又?护短,凡是她家孩子与其?他孩子闹矛盾,姜大花都是教训别?人家孩子,现在她家孩子俨然成托儿所?里?的一霸,都这时候了,这小霸王还朝卫营长爱人身边的两个孩子龇牙咧嘴呢。 虽然姜大花也被?其?他挨打孩子的家长找上门吵闹过,甚至互相上手厮扯过,但从未惊动过上头领导。 这会儿所?长不在,她们?又?对泼辣又?爱胡搅蛮缠的姜大花也颇有怨言,本不愿搅和进?去,乐得看热闹,但谢茉一提向军区领导反映情况,她们?便不能袖手旁观了。 “嗐,也不是啥大事,就不用惊动领导了吧?”一妇女?讪笑着出来打圆场。 “对呀,要是有误会说开就好了。” “是啊,咱自己能解决的问题,不要去麻烦了吧?” 领导真要追究起来,她们?这几个见识不理?,不劝阻的,也得吃挂落,因此她们?都不想事情升级。 这里?头不知牵扯多少人情往来,谢茉又?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愤世嫉俗的刺头,并不想掀桌砸锅,她只?想这些老师认真负责点,改善一下行?为方?式。 于是,她软化面色,就势说:“因为家长抽不开手,又?信任老师们?才把孩子送来这里?,倘是孩子不听话?老师教训一下没关系,但不问缘由上来就甩巴掌,孩子家长知道了能轻易了了?谁家父母不心疼孩子?闹不好要结怨的。” “男人们?上了战场是要互相交付后背的,那?比亲兄弟也不差什么……为了这点事平添膈应,是不是不应该?” 战友情那?是相当坚固可靠,各位军属自是深有体会,越想谢茉的话?越有道理?,不由地声讨起姜大花。 “大花这事你做的欠妥当,阳子是你儿子,你护短大家理?解,可你得讲道理?啊。” “公安断案也得听听两边都是咋说的,你啥都不说就打人可不对。” “所?长批评过你几回了,你得改啊。” 姜大花听到同事们?都开始讨伐她,她下不来台,脸色忽青忽紫,又?想起别?的孩子家长找上门后,自家男人对她的指责,她撑不住破防了,于是一把扯过“花生”男孩,即她儿子阳子,扬起巴掌就扇,边打还边骂骂咧咧,比如?“都是你惹事”、“我打死你旁人舒心,我也舒心了”。 面对来拉劝的人,姜大花也一概不听,还说“我打自己孩子别?人总说不着了吧”之类的话?。 谢茉无语了。 不是因为姜大花的阴阳怪气,而是对她打孩子的行?为十分费解。 她这时候打孩子是为了示威还是示弱? 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为什么宁愿打孩子也不反思认错? 还是她认为孩子是她出错的根源?打打孩子,让孩子哭嚎一阵儿,她便无错一身轻了? 谢茉不理?解,且大受震撼。 还不等谢茉回神呢,姜大花抄起嚎啕大哭的儿子就走了,留下一院子“呜哇哇”脆嫩的哭嚎声。 三个老师忙着安抚跟风哭泣的孩子们?,谢茉则把紧紧抱着她不放的小妞妞,和被?小妞妞不断唤着的“辉子哥哥”一起领走了。 当然,谢茉跟老师们?报备过了。 谢茉推上自行?车,把小妞妞放在后车座上,“辉子哥哥”就和谢茉一起步行?。 谢茉拿眼不动声色扫视两眼迈着短腿,努力跟上她步伐的小男孩。 虎头虎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裤子膝盖处缝着补丁,小背心倒是没补丁,但该是洗过多遍的缘故,领口松垮瞧不出正形了。 谢茉判断,这孩子上头至少有一个哥哥。 待瞄见他侧脸益发醒目的手指印,人孩子没事人似的,谢茉却情不自禁地暗暗叹了口气。 如?今的孩子大都皮实。 她刚想开口问问辉子是哪家的,便察觉这孩子三不五时就斜她一眼。 孩子小,藏不住情绪,谢茉很轻易便分辨出,辉子看向她的眼神还挺复杂,好奇、排斥、敬慕……情绪超载,小小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谢茉瞧得有趣,便装作没发现,下一瞬却猛地转头,恰恰抓住辉子再次睇过来的视线。 小男孩愣怔一会儿,像被?烧着屁股的猴子一般两肩一蹦,眼睛“咻”地逃开。 谢茉禁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辉子瓮声瓮气,不服气地问。 谢茉笑眯眯地说:“想到一个故事。” 辉子扬起狐疑地小脑袋瞅着谢茉。 谢茉丝毫不慌,问:“想听吗?” 辉子抿紧嘴,小妞妞则是个贴心小棉袄,立马拍手捧场:“想听~”小奶音拖得长长的,特别?乖萌。 谢茉忍不住揉了揉小妞妞细软的头发,在一明一暗两双渴盼的眼睛注视下讲起来。 谢茉讲了一个小朋友发现坏人,回家告诉家长后,把坏人打跑的故事,顺势告诉两个小朋友在外头遇上坏人坏事一定?要告诉家长。 小妞妞乖乖应下,想了想说:“回家告诉叔叔,老师坏,老师打辉子哥哥。” 谢茉含笑鼓励。 辉子偷偷窥探谢茉一眼又?一眼,表情变幻纠结半晌,小声嘟囔:“你、你人还不赖……可我还是讨厌你……”后一句话?相当没底气。 谢茉轻轻挑眉,也不生气,反而微笑问:“嗯?为什么?” 辉子小眉头能夹死蚊子:“都是你,我爸妈总吵架。” 五六岁的孩子,已经能懂大人的许多话?了。提起隔壁新媳妇,他爸妈就会吵架。 辉子讨厌爸妈吵架,一吵架他妈不是打骂他们?兄弟三个,就是不做饭。所?以,辉子不喜欢谢茉。 不过刚才谢茉维护他,骂走阳子他妈,他又?很开心…… 一时间,辉子小小的脑袋瓜里?塞满线团。 谢茉恍然,就说辉子看着眼熟,原来是眉眼里?有几分田嫂子的影子。虽住隔壁,但谢茉没跟杨家几个孩子近处打过照面,远远望见两三回,可也没看清眉目模样。 低眼看出辉子一脸的纠结和口是心非,谢茉笑了:“没关系。” 说罢,弯腰伸手拍了拍小男子汉的肩膀。 辉子跟放下什么沉重包袱似的,小小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小孩子的注意力容易分散,前一秒一张脸皱成包子,下一秒就被?树枝上蹦来窜去的鸟儿吸引,乐淘淘地捡石子投掷。 送小妞妞回家,只?大军小军在家,小哥俩正在一人拿了一个包子边啃边戳蚂蚁窝。 谢茉停牢自行?车,把小妞妞抱下来,进?了院门大敞的小院。 小院还算齐整,种了两垄蔬菜,都是常见蔬菜,像是长豆角、茄子、黄瓜。 部队住宅统一建设,相同级别?的人家院子大小格局相差不大,略略扫一眼,谢茉没多瞧。 “谢阿姨,你怎么来了?” “是啊,还带着小妞妞。” 哥俩不怕生,跑过来跟谢茉打了招呼,听说谢茉专门送小妞妞回家,又?围着小妞妞问怎么提早回来了,小妞妞讲不清楚,辉子帮忙不上,左一句右一句倒也把事说明白了。 大军小军跳脚挥拳愤怒两句,凑近辉子瞧他脸上巴掌印,小大人似的拍肩道谢,听说辉子还没吃饭,进?屋就给辉子拿了个大包子,临走前还问谢茉吃不吃,谢茉笑着拒绝,于是另一个包子便被?大军塞进?小妞妞的怀里?。 羞涩地跟谢茉说了声“谢谢”,大军见妹妹挨着谢茉,就又?跑去看蚂蚁乱窜。 小军、辉子一溜烟小跑过去凑热闹。 三个男孩不时一惊一乍地欢呼出声。 谢茉打湿手帕,给小妞妞擦脸,随意般问小妞妞:“小妞妞喜欢去托儿所?吗?” 这会儿的小妞妞像个小脏孩,扎起的小揪揪散了几绺,小脸上蹭了几块灰黑,一双小手能把一盆清水染混。 小妞妞乖巧任由谢茉清理?,含含糊糊回答:“小妞妞不喜欢……可小妞妞喜欢辉子哥哥、红英姐姐、甜丫……有坏孩子抢玩具,打人,老师凶凶,吓人,小妞妞害怕……小妞妞不想去了……” 谢茉赶忙搂住小妞妞,轻声哄:“小妞妞别?怕,坏人被?吓走了。” “小妞妞给婶婶叔叔说老师凶,有坏孩子吗?他们?怎么说?”谢茉把小妞妞收拾干净,又?问。 小妞妞努力组织语言:“婶婶说小妞妞要到那?里?,才能找到辉子哥哥他们?,跟他们?玩。” 谢茉低垂眼睑,掩住内里?闪动的情绪。 顾青青爱孩子的人设在她这里?彻底崩碎。 不愿带孩子,便将?孩子丢进?托儿所?,了解孩子在托儿所?里?受欺负,老师还偏心护短后,不去解决问题,反而听之任之,毫无作为,继续把孩子送去。 自以为婚姻稳固后,就没动力维持爱孩子的形象,开始想法子甩脱手了。 谢茉心疼地揉揉小妞妞脑袋:“那?小妞妞再给叔叔讲讲,叔叔那?么厉害,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办法。” 她一个外人,所?做始终有限,希望吴解放这个亲叔叔了解情况后,能做些什么吧。 谢茉不能久呆,小妞妞便由两个哥哥带:“以前在老家,都是我们?带妹妹玩。” 大军、小军拍胸脯保证,没啥不放心,谢茉颔首,临走又?叮嘱小哥俩和留下不愿回家的辉子把今儿的事给叔叔、爸妈说说。 见三小孩儿应下,谢茉便骑车走了。 一路疾行?回家,谢茉瞧瞧天色,晌午已过,塑料提篮里?的五花肉面上已不新鲜,如?今天热,谢茉担心即便放进?地窖,待到傍晚这块肉会发臭,索性直接切块焯水,再搁进?地窖。 收拾完后,谢茉简单地拍了根黄瓜,又?煮了一碗酸辣粉。 酸辣粉的调料是谢茉上一世在网上学的,葱切小段、酸碾碎末、再加一汤匙辣椒面、一点白胡椒粉、适量盐糖,用猪油热炝,加入半碗热水,放入红薯粉条,再酌量添加香醋、酱油,搅拌均匀,一碗酸辣滚烫的粉便成了。 谢茉吃得汗流浃背,但去洗澡间冲洗一遍后,好似全身负累都被?水流冲走,别?提多舒服轻松了。 洗完澡照例去午睡,一觉醒来已四点过半,开始炖煮红烧肉正好。 至于主食,谢茉虽中午吃过酸辣粉,晚上还想吃。 可红薯粉条只?有一小把了,不够她跟卫明诚俩人的分量,谢茉便又?拌了一盆凉面。 凉面的拌料类似上头酸辣粉的调料,只?少了白胡椒粉和热水。 面条过了一遍刚出井的沁凉井水,愈发劲道爽弹,再加上开胃料汁,谢茉一连试吃了三口才放筷子。 刚把凉面放到堂屋饭桌上,卫明诚回来了。 谢茉把人笑引进?门:“你快去洗洗去乏,我去厨房盛好菜,就能吃饭了。” 卫明诚垂眸笑:“好。” 面迎多情夕阳,他一双黑眸却比天光还明亮三分。 神采炯然。 夕阳里?的帅哥委实好看。谢茉早晨的些微怒火无知无觉间就熄灭了。 愉悦地布置完餐桌,谢茉问卫明诚:“两样主食,一样是酸辣粉,另一样是拌凉面,看看你更喜欢哪个?” 卫明诚坐下,见酸辣粉每人只?一小碗,凉拌面倒有一大盆,便先尝了口酸辣粉:“味儿很好。” “是吧,是吧!”谢茉笑盈盈,“特别?好吃,所?以我中午吃过晚上又?煮了。” 卫明诚侧脸:“不会腻吗?” 以前听人说同样的食物接二?连三的吃会吃腻,但谢茉从不会。孤儿院的生活经历教会谢茉“珍惜”,遇到喜欢的东西,都是抱着喜悦珍惜的心情,又?怎么会腻味或厌烦。 谢茉摇头说:“不会吃腻。” 促狭的心思顿起,谢茉目光熠然一闪,侧身靠上卫明诚臂膀,仰脸看向卫明诚,眼神暧昧闪烁,微妙的停顿两秒,她说:“是自己喜欢的,怎可能会腻呢。” 卫明诚幽眸一深,不一会儿,如?同水中墨滴般徐徐洇散。 “嗯,我记住了。”他说。 卫明诚虽面不改色,但挥动筷子的频率快了不少。 谢茉嫣然一笑:“好。” 闻言,卫明诚抬头,将?自己跟前的酸辣粉推到谢茉跟前,凝视着她,意有所?指道:“你喜欢的,都给你。” 谢茉颔首应下,笑容愈深,愈灿烂。 暗流、热力、暧昧、荷尔蒙在俩人间涌动,气氛益浓稠……正当时,院门外却兀地响起拍门声。 谢茉被?猛地拔回神,和卫明诚对视片刻,由卫明诚放下碗筷,起身去开门,谢茉好奇跟在后头。 院门打开,露出田嫂子和辉子的身影。 第084章 谢茉从卫明诚身侧探出头, 对田嫂子的到来既意外,又不?意外。 瞧见田嫂子油然流露的局促尴尬,谢茉没为难人的心思, 只暗自好笑,面上却恍若无觉地泛上舒朗的笑容:“嫂子来了。辉子回?家啦。” 话落, 谢茉眼尾余光瞥到被门扇挡住大?半身躯的杨营长?。 旋即, 她又补上招呼:“杨营长?也来了。” 卫明诚垂眸睃谢茉一眼, 略挑了挑眉,把这一家三?口迎进门。 一行?人在?堂屋坐下,杨营长?瞟着堂屋桌上的碗筷,本来到口的道谢, 一转嘴变成?道歉:“来的不?巧,耽误你们吃饭了。” 卫明诚不?着痕迹掠一眼辉子和田嫂子,客气邀约说:“没吃的话要不?要一起吃点?” 不?留停顿, 他又仿佛很不?经意般说道:“我爱人手?艺很不?错。” 杨营长?、田嫂子:“……” 桌上的炖肉地香气一个劲往鼻子里钻, 还有那凉面、粉条的颜色, 看着味道就差不?了。夫妻两人不?由?地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置信。卫明诚媳妇做饭手?艺竟真这么好? 两人哪好意思上桌,连连摆手?拒绝:“家里菜都在?灶上了。” 杨营长?这些天?三?不?五时就听自己老婆嘟囔谢茉。他虽不?想听老婆唠叨, 但也认为谢茉娇气, 光长?得漂亮,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不?会知冷知热的过日子。 哪知道刚刚却被当面打?了脸, 谢茉不?仅会帮忙做家务,人灶上手?艺还挺好。 杨营长?刮了自己老婆一眼, 瞧瞧,人家可不?是懒婆娘、娇小姐。 田嫂子狠狠剜回?去一眼, 脸却被臊出红晕。 夫妻两人才将打?完眉眼官司,就发?现自己儿?子已?挪到饭桌边上,谢茉正把满满一碗凉面放到辉子跟前。 田嫂子挑眉瞠目,不?等谢茉把崭新的筷子塞给辉子,田嫂子伸手?一挡,另一只手?去拉扯辉子。 谁知,辉子却不?管不?顾地“嗷”地一声叫出来,田嫂子手?僵住,辉子趁机挣脱他妈的无情铁手?,屁股一沉,挨桌沿坐下来,顺势抽过谢茉手?里的筷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不?愧生在?物资匮乏,且须抢食吃的多孩之?家。 谢茉禁不?住乐了。 人都上桌了,再把孩子扯下来就难看了。田嫂子益发?尴尬。 这年月物资匮乏,粮食金贵,除非面皮厚如城墙,否则没啥火烧眉毛的急事,会自觉避开?饭点再去敲别人家门,不?然主人家该不?该让客人上桌呢,对上门的人一样,饭点上门不?是给人难为。 之?前一直以为这家是卫明诚做饭,营部回?来没半个小时,饭菜肯定正做着,两口子这才上门的。 他们真不?是那厚脸皮的人。无功无劳,没帮人啥忙,反受人恩惠,咋有脸上门蹭吃蹭喝。 田嫂子上门道谢本就低了头,此时更是抬不?起头。 仿佛嫌田嫂子不?够钻地缝,辉子这个亲儿?子助力了一把,他扒拉一口面条,又嗷呜一大?口吃掉谢茉夹到碗里的肉,一边眯眼咀嚼,一边含糊不?清说道:“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这孩子不?懂大?人们复杂的心思,说完他就把脸埋进碗里,专门干饭去了。 四个大?人之?间的气氛却因他这话猛地收缩,绷持片晌,一霎时“嘭”地破开?。 田嫂子心底的别扭随之?淡下去了,手?指攥紧,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主动看向谢茉,略磕巴地说:“今、今天?的事多亏你了,小谢。” 谢茉摆手?:“也是赶巧碰上了。” 田嫂子扯了扯嘴,一声冷哼都呛进鼻腔了,想起这不?是自己家,又生生憋住,因而声音嗡嗡的:“那么多人瞧见,就你伸手?帮忙了。” 她正在?摘菜,辉子踢踢拉拉回?家了,她抬头刚要教训两句,那么醒目的巴掌印可不?就瞅着了。那手?印大?小一看就不?是小孩打?的,自家三?个皮小子,怎么打?架她清楚得很,用拳捣用脚踢,况且小孩子可没那么大?力气能把人脸都扇肿。 自己孩子自己能揍,但是旁人可不?能无理打?,再说大?人抽孩子,以大?欺小,这是欺负人。 田嫂子当场跳脚。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闷头亏。 一把薅过辉子追问,辉子说:“姜老师打?的。”然后把事情经过囫囵讲了一遍。 原来是姜大?花家的阳子又在?一群小孩里作威作福,又抢玩具又推人,自家辉子见义勇为,阳子杠不?过辉子就哭闹起来,姜大?花啥都不?问,一上来就朝辉子脸上来了一巴掌。 瞧那印子,姜大?花是下狠手?了。 她咽不?下这口气,出去找了一圈姜大花没找到人,忿忿回?家做饭,本打?算晚饭后去堵姜大?花家门,不?过却被杨建国好声好气一顿劝,便领上辉子,别别扭扭来隔壁道谢。 她不?是好赖不?分,知恩不?报的人,心里再不?得劲,她还是咬牙克服克服敲门了。 她头一回感谢谢茉的体面礼貌,给她兜住脸面。 这一刻面对谢茉,她不?自觉便懊悔羞愧起来,因着以往那些明里暗里的讥讽嘀咕。 迎上谢茉坦然明亮的眼睛,田嫂子不?由?地别开?眼。 那眼睛清凌凌的,那些压在?心底说不?出口的小心思使她莫名心虚,心虚到不?敢坦荡荡地对视。 谢茉眼睛一弯。 不?用谢茉费心回?应,杨营长?已?在?旁边附和,满口的夸赞感谢。 卫明诚搭了谢茉一眼,看出谢茉唇边笑容的僵硬,一来给谢茉解围,二来他的确不?清楚这夫妻两为何道谢,于是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发?生什么事了?” 杨营长?愣了愣,谢茉适时微笑说:“我还没跟他说。再说,这也不?是什么高兴事,不?适合饭桌上讲。” 嗐,到底大?城市来的,讲究多。自家饭桌向来鸡飞狗跳,说话也没啥禁忌,一不?开?心还会摔筷子撂碗。不?过气闷了吃饭确实会岔气。文化人就是懂得多。 既然谢茉没说,对着他们两口子不?好讲清事实,他索性截住话头就把事情跟卫明诚说了。 卫明诚的脸慢慢沉凝下来:“托儿?所管理这么散乱?”他一个未婚军官,大?部分的时间在?营部,或外出任务,对这类后勤事务了解不?多。 他问杨营长?:“里头的工作人员都是军属吗?” 杨营长?也不?大?清楚:“除了所长?……剩下的老师都是吧?” 田嫂子一口肯定道:“都是。” 刚才听杨营长?复述,田嫂子火气又涌上来,这会儿?忍不?住抱怨:“姜大?花因为偏心自己儿?子,打?骂别人家孩子,被人家长?找上门好些回?了,但她就是不?改,其他老师没自己孩子在?托儿?所,处事还算公道,但姜大?花犯浑欺负孩子,她们不?想得罪人,就当没看见。” 越说越来气,田嫂子嗓门不?知不?觉高了两个度:“就这样还当啥老师?她们哪有一点当老师的样?就该统统开?除!” “瞎说啥呢?”孩子无缘无故被打?了,杨营长?也搓火,但他比田嫂子理智。 托儿?所老师都是军区干部家属,里头不?知混了多少人情,开?除是那么容易的?要是好开?除,就姜大?花隔段时间就跟孩子家长?撕闹一场,一早就被人劝退了。再说,军属们多数出自农村,个人素质相差不?多,换上新老师很难说比前头老师更好。 田嫂子也懂,但她火气蹭蹭上冒,不?做点啥且安稳不?了。 田嫂子发?泄几句心里好受些,眼角夹一眼谢茉,抿了抿嘴唇就问谢茉:“小谢有啥法子不??” 谢茉垂眸略忖了忖,便大?方笑道:“那我说说,可行?不?可行?咱们再商量斟酌。” 田嫂子一拍手?:“小谢你只管说。” 谢茉便说了:“咱们的目的是想孩子有个好的环境,并不?是一定要跟谁谁死磕,对吧?” 见田嫂子点头,谢茉继续道:“明确奖惩制度,比方说被家长?找上门投诉,投诉一旦确认会有怎样的处罚,多次触犯又是怎样的处罚,相应的,哪个老师仔细尽心,得到最多小孩子认可便给发?放奖励。” 像姜大?花这类人,他们对“规定”不?在?意,总觉得只要不?去了解,出了错就不?能归咎到他们身上。颇有种“我无知,我有理”的感觉。 他们死犟,光用嘴说,他们完全不?入心,全当耳旁风。 他们只有被动了最在?意的东西才会“听话”。 比方说扣工资。 田嫂子、杨营长?对视一眼,都觉得可行?:“小谢说得对。”杨营长?暗叹,文化人脑子清醒,拐着弯的办法也多。 “扣她钱!”田嫂子振奋,用力点头,“姜大?花是个死扣,罚她钱比要她命还难受。” “我明天?就去托儿?所,跟所长?提提这事。”田嫂子现在?的心情直如大?夏天?喝了一杯凉白开?,爽快! 卫明诚对杨营长?说:“这建议可以拿到例会上讨论讨论。” 杨营长?想了想,一脸赞同:“对对!” 托儿?所所长?的多半是管不?住军属的,这事要想成?,少不?了军区领导的支持。 可领导会是啥态度? “孩子的事情处理不?好,家长?心里不?能踏实,这便影响训练甚至任务。”卫明诚说,“再者,领导多次表态,孩子是家国?的未来,要关爱,要重视。” 这下,杨营长?不?再犹疑:“行?,我回?去琢磨琢磨发?言稿。” 谢茉侧脸,看向卫明诚。 见卫明诚眼眸中泛着笑,几不?可见颔首,她唇角不?自觉弯起。 俩人竟有志一同的用了“孩子是未来”这话。 多多少少沾一点“心有灵犀”的边边了。 顿了顿,谢茉说:“当然,辉子不?能平白挨打?,对方必须跟你和杨营长?还有辉子道歉。” “啊?”田嫂子一下没反应过来。 大?人向小孩道歉这事她可从来没听说过。 田嫂子之?前出门去找姜大?花是为了泄愤,去骂去打?,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回?来”,她连道歉这茬都没想到,别提更深的了。 谢茉说:“哪怕辉子是孩子,也有人格尊严,一直说‘打?人不?打?脸’,让她给辉子道歉,这都是应该的。” 谢茉理所当然的态度感染了田嫂子,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辉子白挨了她姜大?花一巴掌,脸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难道还当不?起她一句“对不?起”? 田嫂子心念转圜,铿锵有力道:“就是!” 杨营长?一口赞同:“说得好。” 接着,又是一轮更真诚的感谢。 田嫂子也跟着感谢:“小谢,多亏有你。谢谢你……” 其实,田嫂子想跟谢茉道个歉,但丈夫儿?子都在?,再加上心里卡着道坎,此时还抹不?开?面子。 谢茉不?知道田嫂子复杂的思绪,即便知道也不?在?意。 她所作所为本就不?为田嫂子,呵止姜大?花是不?忍心她欺凌幼儿?,将才之?所以提建议,也是为了托儿?所里的孩子能有更好的成?长?环境,因此她压根不?在?乎田嫂子感谢与否,更不?想听田嫂子的忏悔。 事情说完,两口子扯上吃得肚皮滚圆的辉子告辞。 谢茉、卫明诚把人送到院门口,杨营长?说:“回?头事了了,我家请客下馆子,你俩可不?能推辞。” 谢茉瞥一眼卫明诚,爽快应下:“好。” 辉子听见下馆子当即“嗷嗷”欢呼起来:“要下馆子喽~” 田嫂子忍不?住戳了辉子一指头:“就会憨吃憨玩。” 谢茉低头看着辉子憋憋的嘴,和红肿的半边脸,忍不?住开?口打?圆场:“辉子可是小小男子汉,今儿?这事没哭不?说,连一点眼泪花子都没有。不?愧是军人子弟,从小就勇敢坚强。” 谢茉这话可把辉子得意坏了,只见他挺起小胸脯,跟一只意气风发?的小公鸡似的,一路昂首阔步地回?了家。 吃过饭,谢茉坐在?庭院的椅子上观看卫明诚洗碗时,被辉子逗出的笑意还氤氲在?眼眶里游来荡去。 卫明诚将洗干净的碗筷晾上,走到谢茉身畔问:“这么喜欢孩子?” 谢茉一怔,摇摇头:“我就是叶公好龙罢了。”这一点,她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 既然已?经提到托儿?所,谢茉便将她看到的托儿?所环境向卫明诚描述了一下,末了感叹:“孩子体弱,免疫力不?强,周围环境不?干净感染各种病菌。托儿?所这环境……希望这会能有所改善吧。” 卫明诚沉沉“嗯”了声,问:“怎么想到去托儿?所?” 谢茉伸手?触上卫明诚小臂上的水珠,食指指尖带着这滴饱满的水珠,沿着鼓起的青筋慢慢滑动,漫不?经心地说:“你之?前给我说的工作就包括托儿?所老师,我去考察工作环境来着。” 卫明诚流畅的肌肉一僵,语调却一如既往地稳健:“要去工作吗?” 想到白天?托儿?所里的孩童此起彼伏的哭闹声,犹如魔音贯耳,谢茉头皮应激般刺疼起来。 “不?去。”谢茉回?答的干脆。 卫明诚闻言便低低笑了一声。 谢茉轻咳一声,便转了话题,开?始跟卫明诚讲述孩子教育的问题,东一榔头西一棒椎,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卫明诚听进去多少谢茉不?清楚,但她说着说着,自己却愈发?坚定一个想法:只要一个孩子。 如今家家一串孩子,多了家长?分不?出精力照看,只能散养,身在?军区还能把孩子放进托儿?所,条件已?算优越,但在?谢茉这个后世人眼里远远不?够,后世提倡优生优育,每个孩子特别是独生子女所收到的关注和资源是如今的人没法想象的。 在?孤儿?院时,院长?妈妈虽慈爱,但她的爱分散给几十个孩子,每人所得都是经过稀释的爱,且谢茉当时并不?出众,因而从不?曾被偏爱,直到被奶奶领养,奶奶将爱全部倾灌给她,那时她才真正体味到幸福的滋味。 所以,不?论出于本愿,还是为日后的孩子着想,谢茉这辈子只想要一个孩子。 她想让自己孩子得到父母完完整整的爱。 谢茉掀起眼皮看向卫明诚,猝然问道:“以后我们只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话题拐得太快,卫明诚一时未反应过来:“嗯?” 谢茉解释:“这样我们便可以全心全意只爱ta一人,不?必将爱分薄,ta能获得我们所有的爱。” 谢茉的眼见不?受控的颤了颤,她乌润润的眼珠上“认真”“期许”两种情绪往复滚动。 还伸出手?握住卫明诚的大?手?,撒娇般捏了捏。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极近妍丽,又极近稀薄,轻轻熨烫在?谢茉精致鲜灵的面颊上,令她漫逸出几分脆弱又迫人的美。 卫明诚怔忪一息,鬼使神差地,他手?腕翻转,执起谢茉的手?,在?她柔嫩的掌心落下一吻。 嘴唇轻轻摩挲掌纹。 带起一阵阵酥酥麻麻的痒意,谢茉心头跟着掀起微妙的悸动。 不?自觉收拢五指,仿佛要将这个吻按压进皮肉里,揉碎进心底深处,谢茉手?指蜷越紧。 在?卫明诚托起她的手?,微微低头之?际,谢茉尚不?明所以,在?卫明诚温热的吐息喷洒上她手?背时,谢茉还以为卫明诚要亲吻她手?背,岂料—— 卫明诚竟把吻印刻在?她掌心。 像是珍藏一般。 肌肤相触的瞬间,谢茉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卫明诚对她炽烈又小心的爱意。 小心非因患得患失,而是出于对她的珍视。 然后,他眼睫一掩,用低沉悦耳的嗓音说:“好。” 谢茉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紧紧贴着卫明诚看。 干净利落的轮廓,冷峻清朗的眉眼,这一刻却锋芒尽数敛去,如罩暖阳,流溢出绵绵不?绝的温柔,和两簇漩涡般的黝黑瞳仁相得益彰,透出一股奇异的魅力。 “都听你的。”他又丢下四个字,在?谢茉心湖砸出一圈圈涟漪,层层叠叠,生生不?息一般。 颤动的心,在?四目相接的瞬间,便不?听话地狂跳起来。 她又一次心动了。 为了同一个人。 卫明诚。 谢茉默念这个名字。 忽来一缕晚风,谢茉细软的发?丝迎风扬起,在?风丝中打?个几个晃后,又摩擦轻撩卫明诚垂落的眼睫。 两相纠缠,引起阵阵麻痒。 不?等谢茉伸手?将这恼人的一绺发?丝拨开?,卫明诚已?探出手?代劳。 接着,卫明诚便开?始讨要他的酬劳——低下头,一口咬住谢茉的唇。 缠吻在?一起的两人很快便四肢纠缠,继而更深入融合…… 终于,谢茉又一次累趴在?床上,不?满地探头龇牙咬上卫明诚肩头,啃着费牙,索性放弃,然后发?动找茬技能。 “你会重男轻女吗?” “不?会。” “那你会重女轻男吗?” “不?会。” “那你是不?是故意迎合我,才同意只要一个孩子的提议?” “不?是。” “哦?” “就像你说的,孩子越多,你对我的关注便越少。所以,一个足够了。” “……哼~”算你过关。 谢茉滚入卫明诚臂弯,眼睛一闭,头一侧,没一会儿?便彻底失去意识,坠入梦乡。 *** 兴许是有些习惯了,谢茉第二天?醒来时,居然没觉得太疲惫,四肢虽酸软,但不?影响正常行?动,也不?再一味打?哈欠。 谢茉颇觉扬眉吐气。 旋即,又觉这想法可笑。 总而言之?,谢茉心情很愉悦就是了。 走完洗漱吃饭的流程,谢茉推出自行?车继续走买菜流程。 不?过,她刚买完菜回?来,刚拐进家门口的巷子,就被抱着小妞妞的顾青青堵住了。 “茉茉,去镇上买菜了?”顾青青近前说道。 谢茉“嗯”了一声作为应答,微笑问:“你这是要去哪?” 顾青青直接说:“找你的。” “昨天?多亏你路过,我跟老吴才知道小妞妞在?托儿?所受欺负了。” 谢茉拿眼横瞟了顾青青一眼,搁这跟她装傻呢?谢茉笑意不?由?地落下几分,客套说:“该当的。” 谢茉没刻意掩饰,距离这般近,顾青青自是瞧清了谢茉眼神,心口一窒,顾青青想起吴解放昨晚看她的那一眼。 刹那间,顾青青脊背激出一层冷汗。 第085章 昨天吴解放在营部耽搁了会儿, 天擦黑才?回家。 一家四口?的饭桌上,三个孩子七嘴八舌把白天的事说了,吴解放的脸色立即就不对劲, 顾青青也越听越忐忑不定,横眉冷眼?怒斥起姜大花和托儿所其他老师, 因?心虚愈发义?愤填膺, 一通发泄后, 脸都憋红了。 其实顾青青没?当回事。小妞妞前言不搭后语跟她说过两回托儿所老师凶,有小孩十分霸道,会抢她玩具,会推搡她。而顾青青根本没?听心里去, 小妞妞胆小,大声咳嗽一声她都得瑟缩一下,托儿所孩子多?, 老师再不沉下脸训斥屋顶就得被这群小崽子掀了, 瞧在小妞妞眼?里, 老师可不就凶么, 再说其他小孩的问题,那么小的孩子原本就不懂事, 打?打?闹闹多?正常啊, 于是, 顾青青没?耐心细问便把小妞妞的状告当耳旁风刮过去了。 任是小妞妞乖巧听话, 但带孩子都是一件费神?费力的琐碎活, 就是个累赘,完全?腾不出手安生歇息一会儿或做点自己的事, 把人在托儿所一放,再轻省不过。好不容易说通小妞妞和吴解放, 顾青青可不愿因?为这样那样的幺蛾子把小妞妞兜揽回来。 所以,之前小妞妞给两个哥哥或叔叔说托儿所里的事情时,顾青青会不动声色引导或岔开。 顾青青不由地怨怪谢茉小题大做,多?管闲事,今儿这事说起来也没?多?大,偏被她闹开,正出神?呢,就见吴解放筷子举在半空,直勾勾盯着她问:“之前有人欺负小妞妞吗?” 顾青青心头一跳。 在她的概念里抢玩具、推推搡搡没?必要上升到“欺负”的程度,揪住不放纯属大惊小怪,但她清楚,在吴解放这个亲叔叔眼?里那些都属于欺负的范畴,所以她将才?觑了个空挡表示惊讶愤怒,把自己摘出来撇清。 吴解放问的猝不及防,但顾青青又不是真的小姑娘,上辈子几十年不是白过的,邻里邻居、公婆妯娌小姑子、甚至菜市场大妈她都没?少磨过嘴皮子,说起瞎话来那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没?呢吧?我这也是头一回听说。” 顿了顿,顾青青皱起眉,思索般道:“之前倒是听小妞妞说很爱跟甜丫、辉子他们一起玩,说哥哥姐姐们对她特?别好,领她玩游戏,分她好吃的。” 说完,顾青青把脸转向小妞妞,笑眯眯地问:“小妞妞,婶婶说的对不对?” 小妞妞圆溜溜的眼?睛瞪大,似是要理解消化顾青青的话般,安静片晌后,懵懂点头:“……对。甜丫、辉子哥哥、红英姐姐喜欢小妞妞,小妞妞也喜欢他们。” 说着,缓缓绽开一朵灿烂的笑脸,眼?睛弯成月牙儿。 吴解放见小妞妞一副晴朗没?有丝毫阴霾的模样,吊起的心慢慢搁下,转脸又见顾青青神?色真切,不像作伪,吴解放暂且压住疑虑。 也不是吴解放怀疑心重?,而是顾青青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压根没?照顾小孩的经?验,在这样的前提之下,顾青青即便对家里的三个孩子上心,但缺少经?验难免疏漏。 他之所以赞同把小妞妞送去托儿所,一是大军小军七八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之前俩皮小子领妹妹下河,一不留神?小妞妞差点被水冲走,所以他不放心大军小军带小妞妞;二是顾青青年轻,还要管一家人的生活起居,买菜做饭,打?扫家务,辛苦不说,忙乱起来照看小妞妞时也不能?面面俱到。 再者,托儿所老师都是军区家属,孩子多?的人家也会把孩子送去托儿所,孩子在里头他没?啥不放心的。 谁料,孩子在托儿所竟受人欺负了,还遇上胡搅蛮缠的老师。 蹙眉转念,吴解放问:“小妞妞,之前有人抢你玩具,打?你吗?”孩子小,弄不清怎样算欺负,他索性说的具体些。 小妞妞一歪头,扁扁嘴,眼?珠儿包泪,委委屈屈道:“……有。” 吴解放把筷子搁到桌面上:“怎么不给叔叔婶婶说?” 小妞妞懵懂:“给婶婶说……” “嗐,都怪我。”顾青青一脸自责,“小妞妞回家,一会儿说甜丫,一会儿说红英辉子的,又说玩具分着玩,玩游戏摔倒啥的,我就以为她说的推人、抢玩具跟前头说的是一回事。再说孩子们小,一时好一时恼的,我便没?深想。是该怪我,我该问仔细的。” 顾青青脸上自责懊悔,但姿态舒展,完全没有做错事的心虚和瑟缩。 吴解放没?法?究责。 顾青青把话都说前头了,要是再揪住不放,那就是不讲道理了。 吴解放不置可否“嗯”了声,又拾起筷子:“吃一堑长一智。” 顾青青眸光一凝:“嗯。往后一定更留心。” “小妞妞,以后去托儿所,再有人推你打?你就回来告诉叔叔,知道不知道?”吴解放一转头叮嘱小妞妞。 小妞妞怔怔道:“……知道了。” 等吴解放再说去感谢谢茉时,顾青青瞥一眼?外?头漆黑的夜幕,以太晚为由拒绝了:“我跟茉茉熟,你统共没?和她说两句话,明天我找茉茉道谢就成,你在营部碰上卫营长也提两句。一家子兴师动众上门,也不好。” 吴解放想了想就同意了,又补充:“还有杨营长家。” 人孩子凭白挨的那一巴掌,追根究底是为了庇护小妞妞,自家是该有点表示的。 顾青青说:“我明天割一块肉,称两斤点心亲自敲门感谢。” 吴解放回道:“成。田嫂子倘使有用的上的地方,你不要推辞。” 至于杨营长那边,他会去联合,搭把手。 “好。”顾青青应得干脆。 暗舒口?气,这一关险险过了。 岂料,晚上吴解放上床后翻来覆去半晌后,说:“这两天小妞妞还是先跟着你吧。” 顾青青顿了顿,问:“怎么说?” 吴解放就解释:“杨营长和托儿所那边怎么处理,会不会出新章程,现在还不明朗,若是处理结果尽人意,那咱就继续把小妞妞送去,要是不了了之,咱们也不能?放心小妞妞,小妞妞年纪小,挨欺负都不知道,也讲不清楚。” 当叔叔的都这么说了,当婶婶的不能?硬拦着人亲叔叔心疼小侄女,毕竟“视若己出”地养育三个侄子侄女是他们婚前条件。 她这当婶子的跟后妈也差不离,轻不得重?不得,顾青青忍住心头酸涩说:“也行。” 她这一迟疑,被吴解放察觉,不经?意对上视线,流露出的审视意味浓稠得令顾青青一个激灵挺直脊背,就见吴解放扭过脸,躺下了。 顾青青跟着躺下。 但是两人都没?闭眼?睛。 顾青青干咽了口?,刚要说点什么,就听吴解放说:“你一个人操持五口?人饭食,还得家里家外?的拾掇,再分神?带小妞妞负担太重?,以后早饭、晚饭我做,衣服洗不过来等我饭后抽空洗,其他家务我也能?分担,你只管带好小妞妞,照看些大军小军,抽空去买个菜就成。” 顾青青心里一突,体贴道:“你白天在营部就够辛苦了,回家咋还能?让你不停歇,再说男人回家围着灶头转,像什么话,人家背后要讲究我的,说我懒婆娘,我……” “那有啥,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不管旁人的事,咱们咋合适咋过。”吴解放说,“一家人,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顾青青这才?应下,悬起的心也落了回去。 吴解放又说:“要是处理的还成,小妞妞再送去托儿所,那到时候你白日里抽空去看两眼?,回头多?问小妞妞两句里头情况。” “嗯,是该这样。”顾青青一口?答应。 拉上灯,周围黑漆漆的,顾青青和吴解放都没?再说话。没?一阵儿,一派安静中,传来吴解放均匀的呼吸声,顾青青禁不住悄悄吁了口?气。 这算过关了。 可如今瞧着谢茉的眼?神?,吴解放那一眼?引起的惊悸又袭上来。 这一刻,顾青青陡然明悟,吴解放对她的信任到底生了裂缝。 顾青青压下舌底的涩意,给自己描补:“唉,都是军区家属,本是再放心不过的,但谁能?想到那姜老师是那样的人呢。” “小妞妞人小,啥都不懂,幸好辉子他们这几个大孩子护着……可怜辉子被扇了个大耳刮子,我跟老吴过意不去,今儿一早拎一斤肉、二斤点心过去打?望了打?望,手指印还在呢,好歹消肿了。” 谢茉便颔首。 辉子瞧着皮实,他小小人一个,皮肉伤倒在其次,没?往心里去留下阴影便成。 谢茉伸手摸了摸小妞妞发顶,问:“不送小妞妞去托儿所了?” “暂时不送了。”顾青青嗤了一声,说,“回头看看情况再说。” 谢茉略一斟酌便想通其中关窍:“那挺好的。” 顾青青左右瞧瞧,凑近谢茉,压低声音道:“先头田嫂子扯着辉子去找姜大花老师,吵吵嚷嚷的,最后把军区领导都惊动了,被一齐带走了,还不知道还是个什么说法?。” 谢茉微微瞠目,还意味什么事呢,其实田嫂子打?上门这个事,谢茉早有预料,田嫂子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角色。 “噢。”谢茉笑了笑,“孩子遇上这样的糟心事不得去要个说法?啊,谁家孩子谁不心疼啊。” 田嫂子去跟姜大花撕掳十分正当,顾青青作为辉子挺身保护的小妹妹的家长该跟去的,一躲三六五是个什么意思,即便小妞妞并非她女儿,那她也是监护人,人家孩子因?她家孩子被打?,跟过去声援或者支应一下过分吗? 顾青青就感觉谢茉话里有话,可抬眼?去看,却只见一张坦然笑脸。 “是啊,昨晚上听小妞妞说起来,她叔叔筷子都扔了,我也被气得吃不下饭。自己孩子是宝,可人家孩子也不是草啊。”顾青青便心不在焉地附和两句。 不过到底心里别扭,顾青青略说几句,就抱着小妞妞匆匆走了。 谢茉微微摇了摇头,推着自行车回家了。 关门,回屋方才?,没?成想有一颗西红柿破了皮,汁水横流,幸好放在编织提篮最底,没?染上其他菜肉,但编织提篮底部纹路浸满西红柿汁水,谢茉拿到压水井旁边,舀了瓢水冲洗,没?用三瓢便冲的干干净净了。 谢茉满意地把编制提篮晾上。她现在出门已离不了这编织提篮,色彩鲜艳好搭配,而且收纳空间?大,还耐糙磨好打?理。 中午便用那个成熟到脆弱的西红柿,再磕上两个草鸡蛋,一把挂面,一碗秘制料汁,就成一碗美味的西红柿鸡蛋拌面。 吃过饭,谢茉昏昏欲睡,睡了个浑身筋骨松散的午觉,起床洗把脸,便从书?架上抽出伟人选集,脑子里一面儿搜索身边事例,一面对照着读,如此收获感悟益发多?了。 今儿谢茉忘记关院门,卫明诚推门进来时,就见谢茉歪歪斜斜坐在木椅上,一双修长的腿搭在小板凳上,十根洁白的小脚丫蜷缩伸展、蜷缩伸展,瞧着好不惬意。 阳光西移,直射不进室内,可农村的房子高阔,屋檐也高,堂屋门口?漫射形成一圈桔红光晕,谢茉身处其中,精致白皙的面颊罩上一层淡薄的绯红,涂抹胭脂似的,周遭空气仿佛都朦胧唯美起来。 卫明诚放慢脚步。 谢茉用盖在肚脐上的书?遮了遮阳,眯眼?看向卫明诚:“回来啦。” 说着,谢茉双脚落地,坐直身体,她自从听了顾青青说田嫂子被军区领导叫走后,便一直想知道后续处理结果。 卫明诚洗手洗脸,正在院当中擦手呢,谢茉便急不可耐问:“事情有结果了吗?” 卫明诚把毛巾搭在晾衣绳上,边走边说:“嗯,今早会上,讨论完例行事务,杨营长就把这事放到会议桌上了。” 杨营长在开会前还把提纲拿给他看,他给改了改措词,情绪感染更?强。 托儿所老师都是军属,但托儿所老师才?几个啊。 而把自家孩子放到托儿所的领导干部又有多?少人啊。 谁家孩子谁心疼,再怎么散养、放养,孩子不能?被公正对待,随时面临被欺凌的风险,他们也不能?同意。 领导见多?数人赞同,就说:“这个提议好。娃娃人小,事不小。咱们一条条讨论规范。” 正要去叫托儿所负责人,负责人便来说田嫂子和姜大花大脑托儿所,于是领导便把俩人叫去了。 最终的结果,卫明诚说:“……姜大花同志给杨营长夫妻和辉子道歉,并在托儿所内部会议上做严厉的自我批评,鉴于姜大花同志的行为极其恶劣,且屡犯不改,扣除三个月工资,暂且留用察看,再犯便直接开除,不予更?多?机会。” “补充了一些规章制度,你的提议基本全?被采纳……总之,触犯条规不同,酌情恒定罚款额度,屡次不改,开除处理。” 谢茉连连点头,感慨了一句:“肉疼才?会长记性。” 世间?道理便在那,哪能?真不懂,不过是装不懂胡搅蛮缠罢了。对这样的无赖滚刀肉,你就算把嘴皮子磨破,人家眼?一闭,耳一捂,根本不稀搭理你。他们这些人最会欺软怕硬,你只要捏住他们痛处,他们便跟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灵窍通明,什么道理都明白了。 对个人如此,对国家如此。 卫明诚颔首表示赞同。 完了,谢茉拍了拍书?皮封面,又感慨一句:“小妞妞年纪小还不会告状,之前还不知道被欺负了多?少去。” 静谧的黄昏,卫明诚的鼻梁在明暗光影阴沉之下,如耸峙的山岳般挺峻沉稳,仿佛可擎天撼地。 他转眸注视着谢茉,喉结上下翻滚,接口?道:“所以,你遇到不平事,记得回家跟我告状。” 谢茉一怔,就瞅着一本正经?的男人笑。 第086章 谢茉轻笑, 乌润润的眼珠儿似挂了层模糊的雾气。 空气缓慢流淌,两?人?时轻时重的喘息声,贴着滴滴答答的钟表声传递到谢茉耳中。 她听懂卫明诚的言下之意, 汩汩暖流自?心底渗出。 但谢茉却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纤长?的睫毛跟着一颤一颤的, 自?然而然地透出几丝纯真。 她说:“你这话有点‘爹’味儿哦~” 说着, 她双臂交叉端在胸前, 葱白般的手指悠哉哉地敲着,眉眼弯弯地斜觑着卫明诚。 看?似不经意,但眼中狡黠之色闪闪灼灼。 卫明诚哑然失笑:“爹味儿?” “嗯哼。”谢茉伸手勾过卫明诚手指,手指修长?带着地下水的潮气和冰凉, 像如晦风雨中的节节修竹,**翩然。 顿了顿,她戏谑道:“小妞妞回家跟家长?告状, 我回家跟你告状, 你这是自?比家长?吗?” 卫明诚反手握住谢茉的手, 轻轻摩挲圆润指节, 低笑道:“不敢。” “哦——”谢茉拖长?音调,脑袋稍稍侧歪, 飘扬的发丝不知有意无意地拂过卫明诚手臂, 了然狡黠的神情, 却是故作不解的咄咄质询, “那你到底什么是意思?” 卫明诚抬手拨弄了一下谢茉过分活泼俏皮的头发, 状似不经意地说:“没有管束你的意思。” 谢茉抬眼睨他一眼:“这还用说,我又不是孩子?。” 卫明诚温声笑道:“嗯, 这我当然清楚,你能处理好绝大多数的事情, 很多方便比我更出色。不过……” 谢茉反问:“不过什么?” 卫明诚锁视她的目光深沉幽谧:“比如我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心爱非常,哪怕” 谢茉眼睑轻颤,心里满意得不行,偏得了便宜卖乖,装作迷惑的咄咄质询:“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徐徐撤回手,卫明诚轻轻朝谢茉瞥去一眼:“你只想你记牢,你的身后有我。” “所以,我并非要收束你的手脚,正相反,你不须委屈自?己,尽可按照心意指使我,对我提要求,下命令。而我,乐意之至,也?……” “荣幸之至。” 谢茉迟怔须臾,心头猝然猛跳。 哪怕她可具备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烦难的能力,但他万不会袖手高枕,安心旁观,而是张开双臂守卫护持。 谢茉被着扑面而来的炽烈情感弄得些微不自?在。 外头传来隐隐绰绰的呼喊声,谢茉吞咽了一口口水,合上?书,眼波盈盈地觑着卫明诚,没话找话似的问:“什么都行?” 卫明诚的眼底沁出笑意:“嗯。” 谢茉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煞有其事道:“咳,那我现在就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卫明诚挑眉:“你说。” 谢茉一本正经,拉直唇角:“我今儿炖了肉,想用食堂的馒头蘸着汤汁吃,你去打几个馒头回来,行不?” 话毕,笑意已自?眼眶满溢而出,四下流淌。 卫明诚哑然失笑:“没问题。” 揉了揉谢茉头顶,卫明诚翻出铝饭盒,临出堂屋门?口,谢茉突然叫住他,探身抱住他手臂,凑头在唇角嘬了一口。 卫明诚坦然承受,喉头裹着笑音:“奖励?” “不。”谢茉歪歪头,“这是动力。” 卫明诚低低笑出声。 而后,他带着这份堪比晚霞的旖旎“动力”出门?了。 谢茉静静望着合上?的院门?,不由地以书盖脸笑了起来。 *** 杨营长?一推开家门?,就迎上?田嫂子?的笑脸。 他心下纳罕,这般待遇可真难得,他也?明白缘故,这是见托儿所的同?志吃瘪,她找回场子?,扬眉吐气了。 果不其然,田嫂子?凑过来,一边给洗完头脸的杨营长?递毛巾,一边眉飞色舞跟自?家男人?讲述她今儿的英勇事迹,话跟提溜串的葡萄一般,不间歇地吐露个没完。 杨营长?身经百战,面不改色,是不是搭两?腔“是吗”、“真有你的”、“哦”、“然后呢”,终于在田嫂子?把话题拐到对顾青青不出面的怨怼时,多说了两?句,生怕安抚不住这婆娘,赶明儿再跟人?吵吵起来。 于是,他特别叮嘱:“别去外头瞎说,你都收下人?家不老少?的东西了,咋还计较个没完?再说小妞妞那么小,人?跟你去冲锋陷阵,吓着孩子?咋办?” 看田嫂子面上还残留些许不忿,便继续道:“今天在营部,吴营长?可没少?出力,人?可没把我撂下,始终跟我一个战壕,跑前跑后,在领导那里纷说争取。” 田嫂子?瘪瘪嘴“嗯”了一声,到底应承下来:“瞧你急赤白脸的,咱们两?口子?闲聊罢了,我又不傻,不会搁外头说。” 杨营长?斜她一眼,好容易摁住这一点就着的炮仗,赶紧转了话题:“梅梅跟郑有为处得咋样?顺利不?打算定下来吗?” 田嫂子?叹了口气,说:“还处着呢,顺不顺利的,反正没听她说定下来。” 她口气忽地紧绷起来:“姑娘大了,主意正,有啥心思想法开始跟我藏着掖着的。” 杨营长?说:“行不行的,最好快些有个准信。行,咱就赶紧筹备结婚;不行,再另找,不耽搁双方成家。” “梅梅和隔壁的卫营长?一个年岁,确实紧着结婚……”田嫂子蓦地一顿,察觉异样,便扭脸问杨营长?,“又咋了?又有人在背后嚼咕梅梅?” 说着,她面皮一紧,眉毛竖起来。 “没。”杨营长?赶忙否认,旋即耐心解释,“你也?知道,咱们军区追捧梅梅的小伙子?不少?,可这都是虚热闹,嫁人?过安生日子?才是正经。” 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躁火大,前儿追在田红梅后头的俩小伙一言不合差点打起来,这一回冲突被拦下,日后呢?时间久了,难保不出意外。回头结了婚,生了孩子?,这些纷纷争争自?然而然就能消弭。 田嫂子?赞同?自?己男人?的说法,于是想了想,抬起头说:“那我回头再去问问这丫头。催催她。” “哎呦,你敲敲边鼓就行,孩子?懂事,自?明白你的意思,你让她自?己拿主意,可别急赤白脸,上?纲上?线地逼她。” “那是我侄女。”田嫂子?说,“我不比你有数?” 杨营长?心里念叨着“你可拉倒吧”,嘴上?却应和着:“成、成,这事除了你没人?能办,谁让你是她亲姑姑呢。” 田嫂子?轻哼一声,不再搭理,拧身去厨房端饭去了。 *** 谢茉把书放回书架,目光穿过窗户将光秃秃的院落来回扫量几遍,思索着种菜的事,饭桌上?便跟卫明诚说起来。 “如今这时节还能种些什么菜?” 谢茉伸手接过卫明诚递来的馒头,扯下光滑的面皮,露出一层一层,面香浓郁,口感劲道。 这馒头是颇有手劲的白案师傅纯手工揉摁出来的,非常暄软劲道。这种纯手工馒头,谢茉小时候还能在街面上?买到,中学那会儿便渐渐销声匿迹,被省时省力的机器馒头所取代,而机器馒头粘牙虚软,口感自?没法跟手工馒头相比。 谢茉曾在路上?听人?跑去食堂抢买馒头,刚才话赶话,她一个闪念想到这茬便顺势朝卫明诚做出指派了。 谢茉又撕下一块送进嘴巴,咀嚼细品,不由自?主地微微点头。 卫明诚唇角忍不住掀起一道浅弧:“香菜、菠菜、黄瓜、茄子?都还来得及,待过些时日便只能种萝卜、白菜这些了。” 谢茉一半心思落在饭食上?,心不在焉地随口一问,谁承想竟听到卫明诚这般细致详实的回答,她不禁微微怔住,抬眼与他对视。 顿了顿,她惊奇地问:“你连种菜都懂呢?” 卫明诚笑说:“部队包罗万象,什么东西都能接触一些。架桥铺路,盖房子?养猪,菜地也?有的。” “厉害了。”谢茉眼睛亮晶晶的。小时候跟奶奶住村子?里,周围邻居家家有菜地,那时尚能分清菜蔬时令,慢慢反季菜蔬盛行,她搬到城市里后,这一方面的记忆倒开始模糊。 谢茉颇觉惭愧。 “我明天就去集市上?买些菜种回来。”谢茉兴致勃勃。 卫明诚“嗯”了一声,伸手将盘子?里那块卖相最好的,肥瘦相间的炖肉夹到谢茉碗里:“我待会去开两?拢菜地。” “不用。”谢茉停箸反对。 院子?地夯实过,上?面还铺上?了一层石板石子?,雨雪天免去泥点乱飞的污糟境况,谢茉特别满意,因?而刨地种菜这一选项早早便被她摒弃,此时她正跟卫明诚讲说“天台种菜”的想法。 “可以用荆条编的方形篓子?装土种菜,方便灵活,随意挪动位置,看?着也?占不了多大位置,不影响美观,也?不耽搁晾晒行走。”谢茉一边吃着炖肉,一边侧脸望向自?家这方院落,想象着各类情境中此种种菜方式的方便之处。 卫明诚说:“编筐装土容易抖落脏地,浇水时间长?了编筐还会松散腐烂,回头我找些尼龙袋子?垫里头。” 太好了!谢茉双眼蹭地放光。 她一开始没提防水的问题,便是因?为不确定塑料纸布普及的时间,以及这个各方面物资紧俏的年月,用塑料布种菜是否会被人?指摘诟病。 如今卫明诚提到使用尼龙袋子?,谢茉恨不得弹自?己一个脑瓜崩,怎么把尼龙袋子?给忘了,装化肥的尼龙袋子?虽编织得不够密实,防水效果一般,但隔个湿土足够了。 如今布票紧张,生活困苦的人?家甚至会裁尼龙袋子?做外罩衣裳,虽然聒噪粗糙,但好歹挡些风雨,不过谢茉并未亲见过,附近县社?人?们的日子?倒也?过得,想来自?家用尼龙袋子?来种菜,应不会引人?侧目咋舌。 “好嘞。”谢茉笑眯眯地说,“那我明天的任务就是去集市上?买种子?,订编筐,订几个呢?” 卫明诚侧眸看?向她。 谢茉无意识地咬着筷子?,探头打量院子?,不等卫明诚搭话,她已自?言自?语道:“把院子?拾掇拾掇,放三个长?一米五的编筐绰绰有余……那就订四个,就算剩下了还能搁到地窖归拢安置冬储菜。” 卫明诚见她眉心虽微微蹙起,但脸上?笼罩着霞光,目光憧憬向往,仿佛把夕阳余晖尽揉碎其间,闪烁的微芒一时晃花了他的眼睛。 “怎么样?”谢茉扭过脸,兴头十足地望向卫明诚。 卫明诚目光一凝,朝外飘了一圈又落定在谢茉脸上?,不动声色掩饰方才神魂出游:“都听你的。” 谢茉沉浸于美好畅想,毫无察觉,且十分满意卫明诚一如既往的表现。 而她对于这份“满意”的回馈便留到拉了灯后。 一室黑漆中,谢茉主动钻进卫明诚坚实的怀里…… 第087章 卫明诚牢牢将人扣住, 谢茉动弹不得,只能扬起脸,和他亲吻厮磨。 唇舌相?接, 如同开启某个阀门。 汹涌的?洪水,颠簸的?浪潮, 耳畔的?热息低吼…… 谢茉觉得自?己一会儿变成随波追流的?水珠, 一会儿变成一簇炽烈跃动的?火焰, 在滋润和干涸之?间往复,仿佛不断不灭,永不枯竭。 她的?主动勾动卫明诚热情无?止境似的?,一直熊熊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 卫明诚终于恋恋不舍地从她身上翻下来。 谢茉筋骨酥软,扯住薄毯一角覆在身上,扭脸侧枕不去看卫明诚, 还从鼻腔里小小地呛出一声娇嗔的?“哼”。 “不舒服?”卫明诚侧身躺着, 将软绵无?力的?人儿搂嵌入怀中, 贴上她耳朵问。 “你说呢?” 谢茉依然?闭着眼睛不转头, 手脚瘫软,纵使气息不稳, 小脾气却?表达得明明白白。 虽说是自?己主动的?, 可他也不知道惜点力气, 要不够似的?。手脚颤抖, 使不上力, 这般不受控制的?状态委实不美妙。 前?头有多?享受忘我,现在就?有多?疲累不适。 “哪里不舒服?”卫明诚柔声问。 “……”她全身哪哪都不舒服, 散架似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了。 可谢茉却?一时语噎。 自?己主动撩拨, 转脸指责他太“尽心尽力”,实在不妥,有胡搅蛮缠之?嫌。 这不合时宜的?明理。 心头渐渐涌上一股无?法言喻的?羞恼,正待破罐子破摔,借题发挥,使小性子,恰巧肚子因这场持久激烈的?运动发出哀鸣,谢茉眼皮一耷,就?势理直气壮道:“我饿了。” 卫明诚垂头在她削薄的?肩头吻了吻,轻声反问:“饿了?” 闻言,谢茉一个机灵,刷地扭脸瞪向卫明诚,精神紧绷,满眼戒备,重音着重强调道:“我是说,我、肚子、饿了!” 卫明诚愣怔片晌,而后垂下头,低低闷笑出声,赶在谢茉变脸前?的?一秒,温柔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使劲力气瞪去一眼,谢茉抖了抖肩膀,仿佛要把卫明诚将将印下的?那一吻给抖落,冷哼一声,傲娇道:“那我可点了?” 卫明诚动作轻柔地拢了拢谢茉,说:“你说,我听着。” 谢茉逮住机会报酬似的?,脸上蒙上一层舒畅又狡黠的?笑,笑音浸到话语里:“我想吃你亲手做的?炸酱面。” 想了想,她又拖着懒怠怠的?嗓音补充:“光吃面太单调,再调一个凉菜吧。” 还想一再提要求,但想想他明天一早还要训练,便一摆手,开恩道:“就?这样吧。” 说完,兀自?暗叹她的?温善。 卫明诚忽地笑了,将她凌乱的?鬓发轻轻捋顺,在她侧颊嘬吻两口,翻身下床道:“好,稍等我一会儿。” 谢茉转眼从眼尾斜睨了卫明诚一眼,嘟嘟嘴把脸埋进枕头里,惹来卫明诚一阵低醇笑声。 笑得这么欢畅,自?己就?不该手下留情。 哼哼。 谢茉一边听着脚步声远去,一边在心头腹诽。怎奈意识抵不过?疲惫,思维逐渐迟钝,最终停滞,人事不知的?扎进黑沉里。 所以,待卫明诚端着面碗进屋时,便发现谢茉呼吸均匀绵长,正睡得一脸酣甜。 一缕发丝穿过?细密的?睫羽搭在鼻端,跟随谢茉的?一呼一吸扬扬落落,衬得圆润微肿的?唇珠益发嫣红欲滴。 目光下移。 她穿着背心短裤。松垮的?背心往上卷起,露出一截莹白细腰,因侧卧的?缘故,腰窝塌陷,显得她整个人更瘦,腰更细了。 卫明诚手指蜷了蜷,无?奈地叹息一声,暗淡的?光线虽照不清他的?面容,但这声逸自?喉头的?低音却?勾出丝丝缕缕不容错辨的?宠溺味道。 俯身,他把薄毯搭她腰臀上,身体曲线却?像月色下的?山丘,跌落起伏的?线条被勾勒得愈发朦胧暧昧。 卫明诚喉结滚动,转身出了卧室,坐到堂屋饭桌前?,一气把面条和凉拌菜扫进胃袋。 谢茉睡得香极了,卫明诚的?进进出出她完全没觉察。 一夜酣眠。 第二天卫明诚是什么时候起床离开的?,她也不知道,醒来时日头已驱散朝霞,白赤赤地挂在苍穹。 谢茉起床换好衣服出卧室,座钟指针已走近九点钟。 拾掇好自?己,谢茉晃进堂屋,发现卫明诚留下的?纸条,依照纸条指示,果然?在厨房的?铁锅里找到一碗温热的?炸酱面,端到堂屋饭桌,掀开扣在盘子上的?白瓷碗,凉拌菜的?酸辣气味扑面而来,激醒谢茉休憩一晚的?味蕾。 这面咸香劲道,想来并非昨晚所做,不然?再柔韧的面条几个小时后也得坨了。 这该是卫明诚今晨临出门前重新做的?。 被卫明诚这一弄,谢茉一觉醒来,睡前那点故意虚张声势的心气早已荡然?无?存,被卫明诚这一弄,多少有点心虚愧疚。 不管怎么样,谢茉这一餐吃得很愉快,就?把满满一碗炸酱面,连浇头带配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稍作休息,谢茉起身收拾桌面碗筷,然?后回卧室换衣服梳头,都整拾妥当?后,拎上网兜编制提篮便出了门。 因着集市近旁没设自?行车安置点,且人流稠密,推车穿梭其中委实难行,所以谢茉索性就?不骑车,慢悠悠步行前?往。 刚出门就?碰上提着菜篮子,风风火火朝家走的?田嫂子。 田嫂子当?然?也看到谢茉了。可她竟下意识拧过?身,避开谢茉视线。 田嫂子这反应逗乐了谢茉,她把到嘴的?招呼咽下,只含笑看着对方,不言语。 田嫂子像终于意识到什么般,猛地转过?头来,脸上罩着一层浓郁却?不自?然?的?笑,轻咳两声,扬声跟谢茉打招呼:“小谢这是要去赶集?” 谢茉说:“是啊,嫂子买菜回来?” “我怕热,赶了个早集。”可能是刚刚的?举动令田嫂子莫名?心虚不甘,她很想掩饰,因而表现得格外热络,声气尤其足,“我把市集逛了个遍,小谢你要买菜就?去西河岸末尾的?那几个摊子,种类多?,关键还新鲜。” 她还敞开提篮给谢茉瞧。 谢茉瞟了一眼,客套道:“瞧着的?确不错,还是嫂子会挑。” 田嫂子很满意谢茉的?“给面子”,热情无?处安放似的?,凑近谢茉便吐沫横飞讲述起她昨儿的?战绩。 谢茉愣怔片时,便侧耳专注倾听。 田嫂子这些年丰富的?打口仗经验练就?她利落的?嘴皮子,这会儿说得活灵活现,画面感相?当?强烈,谢茉初始的?敷衍慢慢被好奇和八卦之?心取代,不由地引导起田嫂子。 谢茉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田嫂子舔舔干燥的?嘴唇,嗤笑两声,瞪眼说出结束语:“看那姜大花以后还咋蹦跶。” 谢茉既不附和也不反对,而是转口夸赞对方:“嫂子真厉害。” “可不敢,可不敢。”田嫂子眉开眼笑,“嗐,我就?是个直肠子,亏得有一把子力气,豁出那股泼辣劲才把事办成的?,我家那口子见天地说我莽,说我憨傻。” 嘴上说着自?贬的?话,神情却?是极得意的?。 谢茉不去戳破,又跟田嫂子寒暄两句,便抬抬手腕,瞄一眼表盘,轻声念出世间:“唷,十点二十五了。” 谢茉声音一顿,抬头看向田嫂子,不等她开口道别,田嫂子已知机道:“你瞧瞧我,逮着你这话头就?打不住,时候不早了,我不耽搁你赶集,不然?菜都得晒蔫咯。” 看谢茉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田嫂子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她刚才那话可不是客套,和小谢聊天咋就?这么畅快呢,那话就?跟流水似的?哗哗往出淌。 以前?对小谢有偏见,觉得人文化高,肯定就?爱用鼻孔看人,可经了昨天的?事,和将才的?闲聊,她就?知道自?己把人想错了,小谢这人确实挺好,知礼明理,说话很有水平,相?处起来竟意外得劲。 她之?前?对小谢挑三?拣四?,小谢没放心上,还替自?家孩子出头,这让田嫂子羞愧的?同时,又没来由的?振奋。 瞧,自?己跟文化人也能聊得有来有回。 田嫂子自?我感觉与谢茉拉近了一大步。 谢茉丝毫不知田嫂子跌宕曲折的?心路变化,正了正草帽沿,溜溜达达朝集市走去。 沿着树荫,风丝时不时拂掠而过?,入眼处掀起一阵一阵绿色浪涛,谢茉草帽系绑的?靛蓝飘带亦随风招摇,她驻足,低头瞧瞧飘带飞舞的?影子,再抬眼远望蜿蜒游动的?绿潮,面颊突地浮上灿然?的?光亮。 脚步随之?愈发轻快。 集市跟上回并无?区别,摩肩接踵的?人群,高低错落的?吆喝声,或恼或笑的?争执声……谢茉游走其间,格外欢跃。 按照事情的?重要程度排级,谢茉先去桥底河滩跟卖编筐的?老乡沟通:“……荆条编的?就?成,长大概一米五,宽六七十公分……” 怕自?己估量错长度,谢茉迈了个差不多?的?步子,指了指说:“大概齐就?是这么宽,篓子深度和宽一样。” 老乡了然?点头:“不费多?少功夫,无?法多?用点荆条。” 一个篓子罢了,的?确没多?少技术含量。 谢茉和对方确认了篓子数目,以及自?家地址:“多?少钱?” 付了定金,谢茉便去找菜种,卖菜种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漂亮小媳妇,谢茉见她脚上穿着一双布凉鞋,样式跟商店摆的?塑料凉鞋相?似,瞧着却?更舒适凉快,不由地问道:“嫂子,这凉鞋是你自?己的?啊?” 小媳妇笑:“是我做的?。” “嫂子手艺真好。”阵脚细密匀称,关键是这巧思。 “嗐,乡下丫头都会缝两针。我在这上头稍微灵性一些,做衣裳,做鞋都能拿得住。”小媳妇很活泛,瞧着谢茉的?神色说。 记起家里剩余的?靛蓝土布,谢茉倏地有了想法。 这个摊子在队尾末,招揽的?人也少,这会儿摊前?更是只有谢茉一人问价挑选,谢茉悄咪咪凑近,贴着人家耳朵压低声音问:“嫂子,我想麻烦你给我做一双这样的?凉鞋,你需要什么给我说,咱们互帮互助,成么?” 小媳妇伸脖子瞟了瞟四?周,一口应下:“……成!” 人来人往的?,不方便再商量下去,谢茉留下地址、姓名?先走了:“嫂子,那我明天上午在家等你。” 小媳妇脆声应答:“放心,我一准到。” 谢茉朝田嫂子提到的?菜摊走,一边走着,脑子自?动回放方才的?场景,越想谢茉越乐,就?想要一双凉鞋罢了,弄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微微摇了摇头,在蔬果摊子上挑菜。 的?确如田嫂子所说,菜类多?,品质也不错,谢茉买了一把青菜,俩茄子,又称了几根黄瓜,最后捎上两提留紫红喜人的?葡萄。 人挤人,谢茉不禁流出一身汗,索性买了根冰棍,找了片远离人群的?树荫里坐下歇脚歇汗。 谁知冰棍刚入口,几步外却?飘来一句话,生生让她动作冻住— “……那卫营长的?老婆是不是傻?” 第088章 这时候没有冰箱, 冰棍雪糕装在?内嵌泡沫夹层的小木箱里,下面?垫了一层厚厚的棉布,上面?用一块小棉被盖住保温。 卖冰棍的人用一根宽带捆缚住木箱子, 留出肩带背着?身上沿路叫卖,今儿赶集的人多, 谢茉挤过?去买时箱子已空了大半。 冰棍有三种, 二分钱一根的白糖冰棍、三分钱一根的绿豆冰棍、五分钱一根奶油冰棍, 都?简单地用纸包着?,谢茉从物质极其丰裕的后世而来,对奶油没甚兴趣,她凑这热闹, 一来处于好奇,二来为着?解渴消暑,所以就?选了根绿豆冰棍。 味道一般, 还比不上冰镇绿豆汤, 应该是放了糖精的缘故, 浓郁的甜中沁出苦涩。 倒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不待谢茉再细品, 便听见有人提“卫营长”。 军区除了卫明诚,还有其他卫营长?或者是同音的“魏”姓营长? 下一秒, 她就?不用纠结了。 “卫明诚?他爱人长得跟朵花似的, 我?记得姓谢。” “来我?家?送过?喜糖, 一瞧就?是文化人, 懂礼数, 说话也客气中听。” “是啊,她咋了?咋就?傻了?” 谢茉斜瞥去一眼, 三个妇女坐在?青石上,一面?闲聊, 一面?不时照看两眼边上几个嗦冰棍的孩子。 小孩的心思在?冰棍上,大人的心思在?小孩身上,都?没留意到她们口中的“傻子”就?坐在?不远把话听个正着?。 此时,她们无知无觉继续八卦起来。 其实谢茉也挺好奇的,她虽不敢自诩对顶聪敏,但怎么着?都?和“傻”这个字不沾边吧。 于是,谢茉咬了口冰棍,禁不住侧耳细听。 别说,就?着?自己的八卦啃冰棍,这滋味还真别样的凉爽。 “昨天的事情你们没听说?你们男人回家?也没说?” “哦哦,那个田嫂子大闹托儿所,跟姜大花干架那事?” “说是因为姜大花孩子挨打,这事惊动了军区领导,最后姜大花不光赔礼道歉,还被罚款记过?……可这关卫明诚老婆啥事啊?” “姜大花那天打孩子正好被卫明诚老婆瞧见,她看不惯劈头盖脸说了姜大花一顿……你说说,田嫂子成天搁背后嘀咕她小话,人侄女还差点把她男人抢了,她倒好,为田嫂子儿子出头跟姜大花那泼货结怨,是不是傻?”最先挑话头的妇女啧啧有声道,“姜大花那胡搅蛮缠劲军区住老了的人谁不知道。往后她非得找回来才能罢休。” “姜大花的确爱打孩子,谁找去跟谁干架。” “那老师打学生也是天经?地义?。” “孩子那么小呢……” 眼见内部?出了分歧,领头那妇女赶紧打哈哈,绘声绘色朝另两人讲述谢茉那天在?托儿所怒怼姜大花的盛况,连比带划,仿佛她身临其境一般。 谢茉听了两耳朵便失去兴致,眼睛睇向那几个嗦冰棍的孩子。 冰棍虽常见,但仍属小孩子眼中的“奢侈品”,想来为了手里的那根冰棍没少在?家?撒泼耍赖,因此今儿赶集专门揣上搪瓷杯,一边吸溜冰棍,一边用杯子接融化的冰棍水滴,不浪费一丝一毫。 孩子们吃得也格外讲究,格外有意思。因为这冰棍得来不易,所以他们便很珍惜,舍不得一口咬碎,伸出舌尖轻轻舔舐,跟品味无上珍馐一样,把冰棒舔化,赶紧放进嘴里大口吮吸,最后,杯子里接着?的融化冰棍水被一仰脖喝尽,伸舌头舔一圈嘴唇,又将杯沿舔一遍。 就?着?这场景,这吃相,谢茉亦觉得嘴里的绿豆冰棍美味升了不止一级。 而那边八卦小组的话题已由她转到田红梅身上。 “知道不,听说她跟好几个小伙勾勾搭搭……前?两天还有人撞见她跟人拉拉扯扯。” “她不是跟老杨手底下一个连长处着?呢吗?” “谁知道呢……” 上唇将粘在?木棒上的最后一点冰渣抿掉,什?么乱七八糟的,谢茉没耐心再听,拍拍屁股站起来。 太阳向西偏移,光线褪去几层毒辣,趁着?酸软腿脚重新?恢复活力,谢茉准备回家?。 正要弯腰提编织篮,忽听“哎吆”一声惊呼,谢茉巡音望去,和发声的人对上眼,从音色判断,这就?是给她贴“傻”字标签那人。 谢茉眉梢轻挑,脸上随之推开?一抹妍盛的笑。 三个妇女面?面?相觑,互相见证了彼此的不自在。 被说说人被正主撞个正着是什么体验,那是立马跳河遁走的心思都?有了! 终于打头的妇女心理素质强上许多,她咳嗽两声,干巴巴地说:“小谢啥时候过?来的,咋没过来一起说说话?” “没多会儿。”谢茉面?无异样,轻描淡写地说。 无视三人脸上满溢的尴尬,谢茉继续从容地朝三人打招呼:“嫂子们也来赶集?” 谢茉递来的话头仿若一道开?关,三人重新?找回声音,讪笑着?说:“是啊,你也来了。” “今儿这天还怪热的。” “是啊,是啊……” 镇日东家?长西家?短的妇女,虽然欠缺文化和见识,可却不少生活阅历和智慧,不会去纠结无畏的脸皮,三两句无意义?的废话后,已调整过?来,强行镇定下来,笑吟吟开?口转换话题:“小谢满满一提篮,都?买了啥?” 谢茉从善如流回答:“买了点菜和菜种。嫂子们呢?” 谢茉始终保持自然的笑模样,没丁点破绽,这出乎三人所料,再次面?面?相觑,这是没听见刚刚对她的嘀咕? 三人胆气壮了起来,七嘴八舌给谢茉展示各自买的东西,还颇热心地指点谢茉买什?么要到哪个地方,哪个摊位的东西上乘。 谢茉一一聆听。 到底不熟,没一会儿就?啥可聊了。谢茉趁机提出告辞。 寒暄一番,谢茉脚还没迈出去,就?有个活泼的小女孩跳到她跟前?,甜甜笑着?问:“阿姨,能把你冰棍的木棒给我?吗?” 谢茉垂眼瞅瞅捏在?指腹的扁平木棒,抬眼对上小女孩期待的目光,谢茉展颜一笑,伸手递给她:“当然能了。” 她小时候也收集过?冰棍木棒,攒一把就?能变成不错的玩具,比如将一束木棒立着?一把撒开?,看谁能在?不碰触其他木棒的前?提下获取最多的木棒,再比如,假使手巧的话,还能把木棒编成漏勺、小房子、扇子……等?等?有趣又小巧的玩件。 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是孩子们为数不多可拥有的玩具。 见着?小女孩乍然明媚的纯真笑脸,谢茉忍不住探手摸了摸她小辫儿。 刚待收回手,小女孩已急不可耐地跑去跟小伙伴炫耀。 谢茉瞧得忍俊不禁。 敛回视线,她倏地抬头直直看向领头妇女,认真说道:“嫂子,那天不管是哪家?孩子被无缘无故扇巴掌,我?都?会去制止的。” “作?为一个有道德,有良知的成年人,见到有人虐打幼童,哪还能顾得上左思右想,立马就?冲上去了。” “嫂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妇女脸刷地充血涨红。 另两个惊愕的瞪大眼睛。 话罢,谢茉提上编织篮,朝三人微微点头示意,戴上草帽转身就?走了。表述完自己的想法,她又没非让别人认同自己的意思,实没必要再呆着?耗费时间。 等?谢茉的背影融入人流再找不见,说老师打孩子天经?地义?的那妇女才靠近另两人,好像生怕谢茉又从哪里冒出来,鬼祟地朝四周看了一圈,还是压低声音感慨道:“……看着?和善,没想到竟是个厉害不饶人的?” 还以为年轻小媳妇面?嫩,好家?伙,这位直接怼当面?。 先头全没瞧出来。 还是个滴水不漏的。 啧—— 领教了。 *** 回家?先灌一碗清凉祛暑的竹叶茶,稍稍歇汗,谢茉归置好蔬菜、菜种后,又从压水井里取出一桶沁凉的井水,把葡萄浸到里头。 气温高,葡萄一个个像煮过?的,谢茉路上剥了一颗尝了尝,烫嘴。热热的果肉少了许多风味,甜度好似降了几个梯度,还是冰凉的更适口好吃。 这会儿浸泡上,等?卫明诚回来一起吃正好。 所以,等?卫明诚从营部?回来,就?被满眼期待的谢茉催着?去屋里脱制服,换衣服。 趁着?卫明诚换衣服,谢茉将葡萄捞出来,一粒粒清洗。 方才卫明诚进家?门,俩人忘记栓门,这会儿一阵急风刮过?,吱吱呀呀吹开?一扇门。 谢茉留意到了,不过?懒得站起蹲下,便没去关,专心低头洗葡萄……间或吃颗葡萄。 扭转脖颈时,不经?意瞥见一个辉子藏在?门后,朝院里探头探脑。 顺着?辉子的视线,谢茉目光落在?晶莹饱满的葡萄上。 她恍然失笑。 “辉子,快进来,阿姨给你葡萄吃。”谢茉朝辉子招手,抓了一把葡萄给辉子:“呐,伸手接住。” 辉子手小,两手并在?一起捧着?葡萄,道谢后欢欢喜喜地跳走了。 路上忍不住张嘴叼了几颗葡萄含着?吃了,剩下的拿回家?,给两个哥哥分了。 田嫂子从厨房出来就?见俩大小子朝嘴里塞葡萄,辉子仰脸眼巴巴地瞅着?。 “怎么不分给辉子?”田嫂子横目。 “是辉子分给我?们的。” “嗯?”田嫂子拧眉问辉子,“哪来的?” “隔壁我?谢阿姨给的。” 田嫂子一指头戳在?辉子额头上:“臭小子,给你你就?要啊?谁家?东西不金贵啊?” 辉子踉跄站稳,梗着?脖子不满哼唧:“谢阿姨人好,大方。” 俩大的在?一旁帮腔:“你要不把咱家?院子全种菜,留点地种颗葡萄,辉子也不能收。” “咱家?自种葡萄,到时候还能反送谢阿姨一提溜。” 家?里人口多,他们爸爸一个人工资养全家?,每月还给老家?寄钱,他们能吃饱饭就?不错了,零嘴水果基本吃不着?。见人家?吃,能不馋么。 田嫂子一人给了个脑瓜崩,眼睛一瞪,训斥道:“一个个净长肉不长脑子,这一院子的菜都?不够你们几个嚯嚯的。” “你们谢阿姨大气,你们妈比不了。”她回身指了指厨房,说,“刚烙好的糊塌子,送你们谢阿姨两个尝尝。” 于是,晚上的饭桌上多了两个两面?金黄的糊塌子。 这糊塌子是将嫩嫩的西葫芦擦成细丝,与鸡蛋、面?粉等?混合成面?糊,再锅中淋油摊熟。穿书前?,早上通勤时间紧,谢茉喜欢做些简单不费时的早餐,糊塌子她便做过?几回。 这会儿,谢茉用筷子扯下一小块送入口中,慢慢品味,味道还不赖。虽然油跟鸡蛋放得少,但微焦的面?香和西葫芦的清爽给补足了。 火候掌握得比她强。 谢茉挺满足,微微眯起亮晶晶的眼睛。 卫明诚目光未错离谢茉,自是将她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 想起前?些天,茉茉与田嫂子间尚有摩擦,田嫂子甚至专门找上他明里暗里挑拨,可这才过?去多久,两家?居然来往起来。 而这一切都?始于茉茉的温善勇为。 他从不曾渴盼茉茉八面?玲珑,跟战友、邻居和睦相处,甚至在?领导面?前?替他争光添彩,一直以来,他只想让茉茉悠游随心,无论做什?么,都?出于本心。 是茉茉,一次一次给予他惊喜。 她好得出乎他预料太多,太多。 卫明诚忽地笑了。 谢茉停下筷子侧眸看他:“笑什?么呢?” 卫明诚回答:“笑我?自己。” 谢茉拧身,微微睁大眼睛:“嗯?” 卫明诚说:“你好。” 笑意撑开?眼波,涤荡出粼粼碎光,仿佛倒映了整张星辰夜幕。 谢茉怔忡片晌,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瞥去一眼,便把脸埋进碗里笑。 因为她好,而她又是他的妻子,所以他开?心。 今天她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土味情话有市场了。带甜味的话,就?跟糖似的。糖又有谁会真的讨厌呢? 谢茉好容易止住笑,朝上撩撩眼皮,佯装高傲地冲卫明诚说:“既然说我?好,那晚上就?给你个侍候的机会。” 卫明诚眸色霎时幽沉。 视线一瞬不瞬盯着?谢茉,缓缓自唇齿间绷出个“好”字。 第089章 韵黄的灯光照亮一室暧昧。 谢茉洗完澡, 手肘支脸,风姿款款地斜窝在床上。灯色漫过她莹白小巧的脚趾,起伏优美的身?体线条, 沁润清薄笑意的眉眼,将她衬得?朦胧且清媚。 一个人便可成一副浓墨重彩的画作。 旖旎, 使人流连忘返。 卫明诚迈入卧室, 见?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他的目光逡视着, 缓缓扫过谢茉洗过澡后嫣红的脸颊,单薄的肩颈,波涛般的胸臀,纤细的脚踝, 皮肤细腻皎白。 他的眸色浓稠,黏连。 “要我怎么侍候?”喉结滚动,他声音一如既往沉厚, 似乎还笑了一下。 低垂的眼睫掩住情绪。 所以, 谢茉完全没发觉。 以为卫明诚这?话是有心逗她, 谢茉跟着轻笑出?声, 继而小幅度地踢了踢腿,虽是抱怨的口气, 但?却?不自?觉掺杂上撒娇的腔调:“今天提着编织篮走了好多路, 现?在胳膊很酸, 腿也酸胀得?不行, 更关键的是, 脚底板疼。” 一面说,谢茉一面坐起身?, 煞有其事地捶捶胳膊腿。 卫明诚三两步走近,上了床, 说:“我给你揉揉。” 谢茉利落一抬腿,把两只脚丫全塞到卫明诚怀里,十根脚指头不安分地蜷缩舒展,傲娇吩咐道:“好好侍候。” 声线虽极力绷紧疏离,说到最后一个字到底破功,“扑哧”一声笑起来。 卫明诚低笑,用手掌包裹住谢茉顽皮的脚趾,有技巧的推按着:“力道怎么样?” “还成。”谢茉舒服得?哼哼唧唧,“按摩手法不错,继续继续。” 卫明诚见?她一脸餍足的模样,跟只慵懒的猫似的,忍不住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 谢茉倏然掀开半阖的眼皮,挥手拍走那只“作恶”的手,斜眼瞪他:“不要用碰过脚的手摸我脑袋。” 卫明诚失笑道歉。 谢茉轻哼了一声,大度摆摆手开恩原谅,手臂凌空摇动两下便草草跌落:“胳膊太酸了,抬不起来。” “难受……”谢茉可怜兮兮囔囔。 卫明诚把胳膊捏在手里,慢慢摁揉,温声徐徐解释:“肌肉酸,是因为运动乍然增大,身?体吸氧不足,导致肌肉组织中?的葡萄糖不能完全氧化?,只能转化?为乳酸,而乳酸的大量堆积,便会产生酸痛的感觉。” “通常持续一到三天,我给你揉揉,明天就能好。”卫明诚嗓音温柔,“再稍稍忍忍。” 谢茉微微错愕抬眼看向卫明诚。 肌肉酸痛的原因她当然知道,毕竟无论是生物课还是体育课都有提到这?方?面的知识,她只是惊讶卫明诚竟然也清楚其中?因由,且还如此详尽。 于是,她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卫明诚轻描淡写回答:“我妈喜爱收集各类书籍,我偶然翻到过一本书提起这?方?面的知识。” 提到离世?的亲长,纵使卫明诚面上毫无破绽,谢茉还是不动声色转了话题,称赞他:“偶然看看而已?,你居然现?在还记得?,记忆力真好。” 说着,谢茉挨挨蹭蹭换了个姿势,把头枕到卫明诚的大腿上,一边说,一只手还不老实的戳戳他腹肌,硬邦邦的。 卫明诚被她把玩着腹肌,心神全抽离而至,那点怅惘还未来及的发酵便消弭于无形。他眼中?不由地流露出?和风细雨,其实有点痒,但?见?着谢茉饶有兴味的神情,也就按捺住了,由着谢茉食指作乱。 “看书时集中?精神,印象会更深刻。”卫明诚深吸一口气,回应谢茉赞扬。 谢茉懒洋洋“嗯”了一声,换上另一条胳膊。 然后两人开始讨论起看过的书,期间由于谢茉的问题过于天马行空,最后话题不知怎地歪到农业堆肥,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两人倒是始终说得?兴致勃勃,一方?的话题,另一方?总能接得?上,颇为投契。 说到对粪肥,卫明诚这?个真不会。 谢茉自?小生活在郊区,见?过别家沤肥,那直冲天灵盖的臭气牢牢扒在脑海,如今回想起来她不自?主打了个激灵。 “不用沤肥!”谢茉态度坚决。 “可以用干枯树叶代替。”谢茉曾跟人云种菜种花,多多少少收获了一些边角料知识,“干树叶里面含有丰富的钾、磷、氮等微量元素,可以给植物提供营养,还可以疏松土壤,增加透气性。” “不用发酵吗?”卫明诚问。 谢茉猛地怔住。 的确要发酵,貌似还需要一个月之久,不然树叶埋在土中自我发酵会发生病害。那么,自己买的种子还能用吗? 卫明诚见?状了然,忖了忖,他便道:“沿河种了不少树,树底落叶多的地挖些土回来,该是能增加些肥力。” 听?完,谢茉懊恼不已?,自?己怎么没想到,看来身?体的不适影响了脑子转动的速度。 她轻咳一声,强撑面子道:“虽然那样长不好,但?也成吧。” 旋即,谢茉冠冕堂皇说:“镇上有农贸市场,军区还有食堂,咱们吃菜也不靠这。就是想给院子添点绿色,美化?心情,种菜比种花容易,且更合时宜。” 卫明诚含笑垂眼看谢茉,声线沉稳表示认同:“嗯,你说得?对。” 谢茉轻哼,扭脸张嘴在卫明诚的腹肌上啃了一口:“本就如此。” 卫明诚浑身?肌肉一僵。 不是疼的。 感受到小腹上温热的潮湿,幽邃的眼眸锁住谢茉晕染狡黠的脸。 蓦地,谢茉脸上笑容凝住。 卫明诚下身?的变化?清晰地传递给她。 谢茉回神,乌润润的眼珠一转,故作无辜地扭来扭去,直到卫明诚倒抽一口气,她还“好心”问道:“怎么了?” 卫明诚屏息:“别动。” 谢茉挑挑眉,眉眼弯成月梢,九曲十八弯地“哦”了声,抽回手臂,把自?己从卫明诚怀里拔出?来,谢茉躺倒一旁,企图撇清关系责任。 事实上,她把脸侧埋进枕头里,抖着肩膀偷笑。 卫明诚气笑,翻身?覆到她身?上,掌住她下巴,低头看她眼底蓄满的一眶笑:“招惹完还想跑?” “招惹什么?什么招惹?我怎么听?不懂。”谢茉装傻充愣,结果还倒打一耙,“说话要讲证据的,不要空口诬赖。” 说完,怕卫明诚气不过强来,谢茉识时务地赶紧示弱:“我今天好累哦。” 她空口咽了咽,攥住卫明诚在她腰间游弋的手,腰肢被他摸得?酥麻发软,谢茉脚趾扣动,嗓音微颤:“我浑身?酸疼,再运动明天铁定爬不起来。” 这?句隐晦的赞美,听?得?卫明诚停下动作,轻扬眉梢。 显然很受用。 谢茉头铁建议:“要不你去灌一碗凉茶,清热败火。” 卫明诚好笑,却?不流露丝毫真实情绪,只若有似无地扯了扯嘴角,睨一眼谢茉,手挣脱谢茉桎梏,从她膝头慢慢朝上游弋。 谢茉用两个膝盖夹住卫明诚的手,把话往回圆:“我精力充沛时,尚且跟不上你步调。今天这?种情况下更不能尽兴。” 卫明诚颇具深意地看向谢茉。 不给卫明诚开口的机会,谢茉快速做出?结论:“我且得?养精蓄锐。” 话罢,又适时打了哈欠,紧紧闭上眼睛,呢喃:“好困呀,我先睡了。” 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打出?呼噜。 卫明诚目光垂落,黝黑的瞳仁凝视着谢茉隽秀的睡颜,唇角微微勾起。 清楚她疲累不适,他怎会忍心再折腾她,只顾自?己欢愉,原本就只想逗逗她,因而他也不戳穿。 呼噜的音量却?越来越低。 等呼噜声消失,卫明诚便明了,这?是真的睡着了。 没一会儿,方?才离他一臂远的人自?发自?觉地主动钻进他怀里,不满哼哼着扭动两下,终于找到合适的姿势乖乖窝住。 一套动作熟练得?像本能。 念起俩人初同床时,茉茉不自?觉的躲避,卫明诚眉目尽是的爱意。 柔似春水,烈如骄阳。 他不像这?时代多数人,不懂得?何为男女之爱。小时候读过的母亲藏书,开阔了他的眼界和丰富了他看世?事的视角。因而,他能对当前时事做出?冷静客观的评断,也能很快意识到自?己对茉茉的感情,以及理?解茉茉每个改变的举动,及其背后更深层的含义?,做出?最恰当的决定,跟茉茉相挟婚姻,而后一步步朝茉茉内心深处靠近。 四周漆黑,谢茉呼吸清浅均匀。 谢茉嘤咛一声,似想换个姿势,卫明诚动作轻柔地将人拢了拢,俩人贴得?更紧,这?回谢茉眼睑颤动了一下,把脸埋进他臂弯就不动弹了。 卫明诚无声却?满足地笑了,许久身?体热度,他才沉沉睡去。 *** 卫明诚昨晚一番揉揉摁摁效果显著,只起床那会儿四肢酸软,吃过饭活动开后就不影响什么了。 洗完衣服,昨天集市上卖种子的小媳妇便来家了,她不是一个人上门的,还带了个十六七的大姑娘,长得?跟她有六七分相像,一打眼便知两人的亲缘关系。 谢茉热情地把人迎进门。 小媳妇自?我介绍姓王,叫王桃花,漂亮腼腆的姑娘是她妹妹,叫王樱桃。 彼此陌生,略寒暄两句,谢茉便直入正题,问道:“嫂子,你需要什么?” 不提钱,并非谢茉舍不得?,而是如今不允许以个人名义?去售卖东西或提供服务,不然就是投机倒把。 投机倒把是要坐牢的。 王桃花点了点满脸红霞的妹妹,爽朗笑道:“家里给她寻摸了一桩亲事,我娘让我带她去供销社扯块花布做衣裳。” “咱们庄户人家不比军属、工人的,供应布票,这?不家里东求西求的还差两尺布票,不知道大妹子这?里方?不方?便。” “大妹子你放心,我看咋俩的脚差不离大小,我那有现?成的鞋底,你只给我做鞋面的布料就成。” 书房装钱票的铁盒子还存放了几张布票,卫明诚的衣服部队承包着,她衣服足够穿,近期也没做新衣裳的打算,略思量片刻,谢茉痛快答应:“行。” 这?王嫂子倒没因她是军属或者年轻面嫩就狮子大开口。 姐妹俩喜不自?禁。 事情谈妥,姐妹俩倒没急着离开,边喝凉茶歇脚边跟谢茉闲聊,提到妹妹王樱桃相看对象,说是镇上的工人。 “还是军属好,月月有供应,钱票不缺,日子比咱们地里刨食的好过。” 谢茉瞅瞅脸色跟名字正相配的王樱桃,笑着夸工人。 王嫂子哈哈笑,显见?口是心非,对妹妹这?桩相亲满意得?很。 聊了一阵儿,姐妹俩便起身?要走:“凉鞋我保管尽快就给你送来,绝对不耽误你穿。” “那就麻烦嫂子了。” 谢茉将人送走,回屋看看时间,准备午饭。 饭后歇过午觉,看看书,拾掇拾掇屋子,悠悠哉哉地便消遣掉大半个下午。 如今物质虽没后世?丰裕,但?这?生活节奏,与几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作息,谢茉却?很喜欢。 去厕所时,穿过晾衣绳,谢茉余光不经意发现?卫明诚制服下摆开了道口子,衣服已?然干透,她便收了衣服回屋翻出?针线细致地缝补好。 穿针引线之际,谢茉不由地想起奶奶。 奶奶手巧,绣花颇好,谢茉小时候没少穿奶奶亲手缝制的绣花衣裳,因着这?缘故,她小时也认真跟奶奶学过,但?她实在手拙,没学出?个样子。 兴致上来,谢茉捻着制服衣料,思忖少时,眼底陡然浮现?一抹慧黠的神光。在后脖颈处的衣领背面绣朵花,等卫明诚发现?要多久呢。 想想就有趣。 谢茉摆开大干一场的架势。 好歹吃过一番苦头,简单绣朵花不成问题。 时间飞逝,下完最后一针,谢茉将衣服拎起,军绿的底色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 聚精会神的谢茉没察觉门口响动,直到耳畔冷不丁响起一把低沉熟悉的声音:“在看什么?” 谢茉猛地扭脸。 却?见?,卫明诚正含笑站在门口。 卫明诚走到她身?旁,目光垂落,自?然地看到那朵颤巍巍的小白花。 他不动声色问:“这?是你绣的?” “嗯。”声音懒恹恹的。 卫明诚撩撩眼皮掠了她一眼,敛回眸,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绣的什么?” 谢茉没看见?他的喉结滚了滚。 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直接回道:“茉莉花。” 然而这?么快就被发现?却?是她始料未及的,就挺挫败,尾音都不自?觉拖长。 “哦。”卫明诚慢条斯理?地重复,“茉莉花。” 笑意不明显,勾出?一丝微妙的味道。 卫明诚已?领悟其中?深意,谢茉抬起眼直视他,绽出?一弯明朗坦荡的笑:“茉莉花的茉,是谢茉的茉。” 话落,她见?卫明诚乌沉的眼眸骤然漫出?幽幽的微光。 第090章 晚上, 卧室。 谢茉推开门,卫明诚正斜倚在床头?翻书。可不?管是姿态,还是神情都跟他曾提到的“专注”一词不?搭边儿。 谢茉眼底逸出一抹揶揄的笑?芒, 却佯装毫无?察觉问道:“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卫明诚倒是诚实, 说:“想别?的了。” 夏夜热气虽消减不?少, 但温度仍然很高。 谢茉脑袋后仰, 用手指做梳子把头?发向后拢,不?时摇晃,给潮湿的头?皮透透气。 她?手上动作不?停,目光散漫, 随口接话问道:“那你想什么呢?” 卫明诚举步靠近,忽地伸手握住谢茉腰肢,将?人捞进自己怀里。对上谢茉微微错愕的眼睛, 呼吸又沉又烫, 说:“想你。” 想捏针在他衣领穿针引线的模样。 想那朵洁白?的茉莉花盛开在那片军绿中那般契合。 他想到她?竟用这种巧思将?俩人融为一体, 身体便燃起熊熊大火, 燥热得厉害。 卫明诚一把抄起谢茉,两人交叠着砸进床里。 不?给谢茉出声的机会, 滚烫炙热的吻便覆盖而下?, 慢慢地去掉所有累赘, 真正水乳交融。 一阵急风骤浪后, 卫明诚蓦地停下?动作, 贴着谢茉的耳根,低低说:“现在的我们?, 像不?像那件衣服。” 嗓音喑哑,仿佛被大火炙烤过, 只余干巴巴的颗粒,磨人耳朵。 谢茉挤出一丝气力思考,半晌反应过来卫明诚再说什么。 我中有你。 你中有我。 谢茉伸臂勾住卫明诚脖颈,侧脸轻轻亲了亲他耳尖。 卫明诚浑身肌肉一僵,继而动作更凶狠起来,像要颠碎她?,把她?融进骨血。 谢茉大脑里起了大雾,眸光渐渐涣散。 她?根本没法思考,不?知深处何地,不?知身在何年?。她?紧紧搂住卫明诚,像一朵漂浮在温泉里的白?花,一边沉溺一边却想逃离…… *** 第二天,谢茉看着镜子里堪比三?月春晖的面?庞,却悔恨得要死?。 她?放了一头?恶狼出闸。 感情以往卫明诚都克制着呢。 她?浑身因为过度疲劳而叫嚣抗议,昨夜汗湿的床单刚被她?扯下?来泡进盆里,等罪魁祸首回家搓洗。 反正她?是不?会沾手的。 男欢女?爱,本为常事,益事,乐事,但若无?穷无?尽便会贻害无?穷。 比如现在的她?。 昨晚折腾到半夜,当时骨头?架子就散了,现在又饿又乏又酸软,这会儿已近晌午,她?才刚从床上爬起来。 什么外出溜达,什么看书听风,全都泡汤了。 谢茉恨不?得把那朵小白?花拆了,谁知却没找到,必是被卫明诚穿走了。 好在不?用自己做早饭,把肉包当成卫明诚,露出尖尖的牙,恶狠狠咬下?一口。 实际上,明明是她?更像这包子。 可恶! 另一边卫明诚也在吃饭。 今儿中午,几个干部凑在一起在小食堂叫了六个菜,边吃边沟通接下?来的训练计划。 卫明诚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 陈钢就问他:“训练伤着脖子了,还是睡觉落枕了,今儿怎么老去摸后脖颈子?” 卫明诚举筷子的手一顿,即刻若无?其事般说:“落枕了。” “枕头?太软了?用小麦秆就不?错,我睡了这么多年?都没问题。”陈钢又笑?他,“你小子,以前什么艰苦恶劣的环境没睡过,结婚了还娇气起来了。” 其他人凑趣说笑?。 “这是卫营长婚后日子美满,您羡慕啊,赶明儿遇着嫂子,我跟嫂子好好唠唠。” “光棍是不?能跟有家室的比。” 卫明诚晏然自若,任他们?说。 训练士兵是大事,插科打诨几句,众人便投入正事。一顿饭吃完,计划也讨论出个大概,陈钢先一步站起来,总结了几句。 “散场。”陈钢一挥手,顺势要给边上的卫明诚提起外套。 岂料,他手还没碰上呢,卫明诚已反应迅捷地抓上外套离桌。 “嘿,你这衣服镶金嵌玉啊,我还碰不?得了。”陈钢叉腰。 卫明诚朝他敬了个军礼:“我去写?计划书,明早交给你。咱们?争取下?周彻底定下?来。” 说完,转身大踏步走了。 陈钢伸指点着他远去的背影,跟余下?的人说:“你们?瞅瞅,瞅瞅,这哪像落枕,你看他精神焕发的。” “他这么年?轻,正是精神充沛的时候。” 边走边聊。陈钢到底不?甘心,伸出右手朝前晃了晃,说:“我这只捏筷子的手哪里脏了?” “……我检查检查。嗯,没菜汤。” “政委手握笔的,茧子还没卫营长的厚。” “哟,这指甲盖可真黄,老烟枪。” “去去去。”陈钢抽回手,举起来端详两眼,依旧想不?通。 老同志的思路还是不?够开阔,哪里能想到年?轻营长制服衣领下?藏着一朵不?愿示人的娇花。 *** 谢茉故意?找了两回茬,都被卫明诚甘之如饴地吃下?,谢茉于是高抬贵手,决定放他一马。 来到李万里与林春芳相亲这天,谢茉已养好精气神,以最饱满的状态见证了一对小情侣的牵手。 晌午,谢茉便功成身退回家了。 李万里带林春芳去了县里,为表感谢,林家其他人本想请谢茉家去吃饭,被她?直言谢绝。 林家人对李万里是满意?的,林春芳她?妈更是一眼相中。 李万里英眉朗目四方脸,正是这个年?代钟情的长相,且他因职业的缘故,常年?跟在领导后头?,见识广,谈吐大方,还会来事,是个在场面?上摆布得开的人。一般的乡镇小伙子,可没他这条件。再有家事的加成,林家人当然想将?人朝自家拉,话里话外都透着股今年?办婚礼的意?思。 临别?,林春芳妈妈喜的跟什么似的,拉住谢茉的手朗声说道:“回头?婶子一定给你送两双谢媒鞋。” 谢茉含笑?应下?。 回到家,谢茉吃了一碗卫明诚调制的凉面?,给他比完大拇指后,一面?喝茶消食,一面?给卫明诚讲这场相亲。 “李驾驶员和?春芳本就彼此有意?,这回主要是林家人相看李驾驶员。”谢茉啜了口茶,“坐在一块聊了聊,春芳父母兄嫂对李驾驶员都挺满意?的。” 卫明诚笑?道:“你没给李驾驶员说好话了?” “哪能呢。”谢茉嗔他,“我可是不?偏不?倚,实事求是的。” 说着,她?忽然笑?起来:“李驾驶员一个人,要应付林家七八口人盘问,他虽然能言善道,额头?上汗也哗哗流。” “嗯……也有可能是热的。” 当时谢茉便不?由地想到《倚天屠龙记》很经典的一个场景——六大派围攻光明顶。 两者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卫明诚对她?的促狭报以低笑?。 说笑?一阵,谢茉问:“晚上咱们?吃什么?”今天的菜是卫明诚一早去农贸市场买的,她?那时候正忙着挑衣服出门,李驾驶员娶媳妇心切,还在早饭桌上,他就急吼吼来接人了。 卫明诚也没卖关子:“你前天不?说想自己包饺子吃吗,今儿就包豆角猪肉饺子可行?” 谢茉又惊又喜:“那可太行啦。” 一方面?她?真的馋饺子了,另一方面?她?随口一句话被他放心上,且极力满足,哪有不?高兴的。 一下?午,俩人合力包了六七十个饺子。 看着排排站的圆润饺子,谢茉扭脸征求卫明诚意?见:“待会给沈老师傅送盒饺子怎么样?” 去供销社买礼送去显得敷衍不?用心,况且沈老师傅压根不?缺那些。至于让人从大城市捎带新鲜玩意?,又太郑重?,失了常来常往的味儿,自家做的吃食最合适,亲近又热络。 卫明诚果然明白?她?的思虑,说:“那我现在就去生火,也能赶饭点前送去。” 谢茉笑?得很甜:“好~” 把饺子放在铝制饭盒里,搁在往兜里挂在车把上,谢茉朝卫明诚挥挥手,蹬上脚踏。 落日余晖,河边柳条招展,谢茉贪图美景凉风,便选了一条相对偏僻的路。 从河道拐入小路,路过一片麦场。一个个草垛跟蘑菇似的,谢茉正瞧得兴致勃勃,忽听一道略耳熟的女?声,似乎在挣扎求救。 谢茉心下?一个咯噔,不?敢耽搁,朝发声处疾驰。 90-100 第091章 麦场位于河道与住宅区中间, 日暮时分,家家户户不是?忙着做饭,便是?正用?晚饭, 周遭除却谢茉,再无其他人影出没。 一座座草垛堆成小山状, 错落排布, 谢茉穿梭其中, 虽辨出发声处,但一时半会难以定位精确事发地。 放缓车速,竭力放轻喘息,静听方位。 稀稀疏疏的风卷杂草声里掺着嘈嘈切切异响。 谢茉浑身?紧绷, 心跳到嗓子眼?。 “咚”地一声沉闷声响自斜后方传来。 谢茉心里一颤,高喊:“谁在那里?!干嘛呢?!” “救命!救救……唔……”尖利的一嗓子,戛然而止。 谢茉即刻循声掉头。 拐过两座草垛, 就见一身?形高大的男人压在一道纤瘦身?子上牢牢钳制住女人的双腿, 一双大手一只紧紧攥住女人两只手腕, 一只死死捂在女人嘴上阻止她喊叫。 是?田红梅! 田红梅眼?中蓄泪, 不断挣扎,在瞧见谢茉的当口突地迸发光彩。 谢茉双眼?因惊愕瞪圆。 男人格外机警, 察觉田红梅状态改变, 正待转头。 谢茉当机立断, 跳下自行车, 抄起饭盒就朝男人后脑砸。 不知是?因为紧张, 还是?因为用?力太过,谢茉指尖疼得发麻, 可却丝毫没伤到男人。 男人腾地扭过头,神?色仓皇凶狠, 颇有种?孤注一掷的味道。 谢茉指甲紧扣掌心,一颗心“噗通噗通”在胸腔横冲直撞,几欲蹦出嗓子眼?,可面?上却不露分毫,反一脸严肃地沉声诘问—— “你想?上军事法?庭吗?!” 一打?眼?,谢茉便瞧出男人身?份。 男人短发平头,面?皮黝黑,军绿短袖下肌肉紧绷,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属于军人的剽悍之气扑面?而来。 男人如狼一般的眼?神?,因谢茉这句高呵刹那凝结,钳制田红梅的手脚不由地僵住。 田红梅趁机手脚并爬地挣脱男人的钳制,缩到一旁,瞪大惊惧的眼?眸,喘着粗气。 男人敛神?,下意?识就要?去?伸手拉扯田红梅。 见状,谢茉心头一凛,立时断喝:“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吗?!趁现在尚可挽回,我劝你悬崖勒马!” “不然后果怎样,你该清楚!” 男人狠狠盯向谢茉,神?情急速变换,冷恻恻、阴森森、呆愣愣、惶然悲凉……最终,他颓丧地垂下胳膊,转脸,急切又痛苦地看向田红梅:“红梅,我……” 田红梅听见他的声音,不受控地朝后瑟缩了一下,随后羞愤上涌,站起身?冲向男人,挥手就是?一巴掌:“王大江,你混蛋!” 声音狠厉,却因哭腔带着微颤。 男人生受了这一巴掌,精健的身?体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向后踉跄两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仿佛难以置信将才自己的作为,语无论次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我只想?跟你好好说说话,可你不理我……红梅,我……” 田红梅低吼:“不要?叫我的名?字!我恶心!” “红梅……”男人无意?识伸手,满目焦切,“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情难自禁……” 田红梅应激似的闪躲,胸口剧烈起伏,濒临崩溃,尖声怒吼:“滚!”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谢茉担心男人再次被刺激得丧失理智,她虽跟卫明诚练了几招防身?术,但与男人这样的军人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再添上田红梅也无济于事,谢茉只能深吸一口气,劝解王大江。 “田红梅同志现在情绪激动,听不进任何解释,不如你先离开,待她冷静下来,你们再谈。” 不远处传来一声声或高或低的笑谈,听着像是?朝这方向来。 王大江攒起的劲一下子溃散崩塌。 深深注视了田红梅几秒,王大江终于一脸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田红梅好像一根绷到极致的皮筋,见王大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啪”地一声断了,谢茉来不及伸手,她已身?形虚软,瘫坐到地上。 “你没事吧?”谢茉上前靠近。 田红梅面?无人色,双眼?空洞无神?,一副被吓傻的模样,根本没反应过来。 齐耳头发凌乱,毛毛躁躁四处支棱,碎花衬衣皱皱巴巴,占满尘土,领口甚至崩开三粒扣子,露出锁骨肩膀,隐隐可以窥见小背心掩盖下的雪白波峰。 谢茉到底不忍,伸手指了指领口,对?田红梅说:“你扣子开了。” 这回田红梅回神?,目光怔然反应片时,才开始手忙脚乱整理自己,嘴唇咬得死白,眼?眶却通通红。 谢茉抿了抿唇,正要?说点什么,一位用?麻绳将柴火捆缚住背在身?后的中年妇女领着个七八岁小男孩路过,满眼?心疼地看了看横在地上的自行车,又瞅了瞅谢茉和田红梅,疑惑开口:“骑车摔了?” 谢茉微怔,点头。 “哎呦,那还不快把自行车扶起来,这车崭崭新?,快检查检查可别磕碰坏咯。” “咋那么不小心。” 这年头在很多人眼?里,自行车就是?要?比人要?紧,有些人买了自行车不会骑都舍不得用崭新的自行车学,怕磕碰坏了。 谢茉怕节外生枝,道了声谢,便弯身把自行车扶起来插好。 车身?完好,不过蹭掉一小块油漆。 谢茉不在意?,中年妇女却心疼不已,又对?付几句,中年妇女略关心田红梅一声,就带着孩子家去?了。 经过这个插曲,田红梅苍白如纸的面?上填了些血色,瞪着中年妇女离开的方向,小声哼哼:“这车再金贵,能比我金贵?” 谢茉忍不住弯唇。 田红梅站起来,一边拍身?上尘土,一边说:“你自行车坏没坏?我赔你。” “不用?。”谢茉问,“你去?哪里?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铝饭盒放在网兜里,她砸人时震开大半,露出里头饱满的饺子,谢茉将饭盒盖严实,挂到车把。 “那……”田红梅轻咳一声,说,“你载我去?姑姑家吧。” 神?态中掩不住流出一丝依赖。 谢茉心头一软,瞥一眼?田红梅应下:“好。”今儿这饺子送不成了,再找机会吧。 天?空舒朗,火烧云染上一圈毛毛的黑金边儿,四野由于人烟稀疏显得特别开旷,自行车穿行其间,河道两旁的树姿态昂扬,堂而皇之地迎风拂水,粼粼河面?一片灿亮,碎金铺陈似的,给这夏日傍晚平添一分温柔。 谢茉心口闷着的那缕难以名?状的情绪慢慢随之消散。 忽地,身?后传来田红梅略不自然的声音:“我没想?到会是?你……谢谢你。” 谢茉收回散漫目光,隆回眼?睑,顿了顿,回她:“今天?不管是?谁,我都会救的,跟是?谁无关,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好一会儿,田红梅才“嗯”了一声。 谢茉并不想?去?探究田红梅跟那个叫王大江的男人什么关系,又是?怎样和人去?僻静的麦场,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像她刚刚所说,她之所以救人,是?为了对?得起自己良知。因而对?田红梅隐私,她没兴趣。 更遑论俩人关系生疏,甚至多多少少有点龃龉,她多问也不恰当。 可她没问,田红梅却自己开口了。 “王大江追我很久了,我一直没答应,他平时送我东西我从不收,都拒绝了。这回我从镇上办完事寻思去?姑姑家,想?顺便看看河景就选了这条道,路过麦场时,他撵上来,说他快专业了想?跟我说说话,经不住他请求,我一心软就同意?了。我又一次拒绝了他,谁知道他竟……” 田红梅越说越激愤,停顿好半晌,又喃喃:“他说我勾三搭四,不检点……我没有的,我不是?坏女人……” 谢茉的话随风飘进田红梅耳朵里:“既然问心无愧,何必在意?他说什么。” “嗯,你说得对?。”田红梅心底蓦地涌上一腔酸楚。 心神?转到眼?前这人身?上,方才就是?这个身?形纤柔的救了她,不退不缩,不惊不惧,三言两语把王大江支走。 一股股懊丧、愧疚、羞耻、信赖等?等?情绪从心窝里滋生,糅杂在一处,发酵成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要?从眼?眶溢出来。 田红梅咽下哽咽,待声线平稳下来又问:“你刚刚要?去?哪?耽搁你事了吧?” 谢茉轻描淡写道:“没事。” 田红梅攥了攥衣角,嘴唇翕动,她有很多话想?说,在唇边过了一遭后,最终只真诚道:“……谢谢你。” 好一阵,谢茉淡淡回了声“嗯”。算是?接下了。 之后,俩人都再没人出声,在隔壁刹车停下时,谢茉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简单的道别,谢茉推车朝家去?。 刚要?伸手推门?,“等?一下”,田红梅追过来。 “上回你在梧桐树下替我讲话,我还欠你一声谢谢。”田红梅微喘,盯着谢茉。 “嗯。”谢茉说,“我收到了。” 咬了咬唇,田红梅问出口:“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要?在你跟前诋毁我吗?” 谢茉微微挑眉:“为什么?” “她们可能还会暗地编排我,我不想?你误会我,我完全没给你们夫妻添堵的意?思。”云里雾里解释了一下,田红梅便道,“那些军属们都曾想?招卫营长做女婿。” 她话刚落,大门?便从里打?开,露出卫明诚的脸。 “你……”田红梅想?说点什么,才说了一个字,便对?上一双乌沉的眸子。 “那什么,我先走了。”田红梅一脸尴尬道别。 田红梅推开杨营长家的门?,谢茉收回遥望的视线,似笑非笑看向卫明诚:“都听见了吧?有什么想?解释的吗?放心,我绝对?不偏听偏信。” 卫明诚:“……” 第092章 阖上院门, 自行车靠墙停放。 饺子在柴火灶铁锅里翻滚着,香气融于暖风掠入鼻端。 路过厨房门口,谢茉朝内瞥去一眼, 火红的灶膛,氤氲其上的白色烟雾, 以及身旁目光不错离自己的男人, 造就最简单却最缱绻的烟火气, 谢茉始终绷起的神经蓦地?松缓下来?。 后知后觉的疲惫一股脑涌上来?。 眼中促狭一闪而过,刚刚还说给人解释机会的人,一甩网兜,无视卫明诚的欲言又?止, 自顾自抬步。 卫明诚下意识抓她手腕挽留:“茉茉。” 谢茉抬头,轻轻扬眉:“怎么?” 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在这日?暮时分,揉散着令人惊心的绚烂和?美, 谢茉斜睨的上挑的眼梢, 在夕阳的余晖里, 横流出摄人心魄的冷艳感。 卫明诚呼吸一窒, 他?的眼角朝下,余光恰恰扫到饭盒, 便顺势说:“把饭盒给我?, 我?待会儿去洗。” 谢茉窥见卫明诚眼底浮出的焦切, 垂眼遮住染上眼角的笑意, 将唇线抿直—— “不用。” 谢茉掷出来?的这两?个, 似绒绒白雪,冷情?的底色是?明晃晃的撒娇。 冷不丁地?, 卫明诚明了这是?她的又?一次“作弄”,唇角勾了勾。 看着谢茉连背影都烙着“我?在发脾气”几个大字, 卫明诚失笑,抬手抵住额角。 谢茉的确在借题发挥,事实?上并没真动气,她只?想趁机“闹腾”卫明诚。认识卫明诚之?前的二十多年,谢茉一直恪守己身,不逾矩,不任性,知分寸,可恋爱的奇妙让人总想得寸进尺,正应和?了那句歌词“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清楚卫明诚会无限包容自己,谢茉时而忍不住使小性子。 喜欢他?纵容宠溺的神情?,喜欢他?看破不说戳的配合,喜欢他?不动声色的温柔。 她就是?喜欢他?围着她转。 喜欢被他?目光笼罩的感觉。 很?幼稚。 却乐此不疲。 这最直白地?体现着卫明诚倾注于她的感情?。 临进门槛,谢茉微微回首,逆光之?下,卫明诚的眼神沉邃温暖。 唇角不受控地?上提,谢茉转身进了堂屋,把饭盒放到饭桌上,又?转去卧室换鞋放包。 将麻花辫拆开,抬手梳拢头发,利落地?扎了个丸子头,去院子洗了把脸,闲适地?坐在堂屋桌前灌下一大口凉茶,谢茉方觉彻底放松下来?。 一碗茶见底,卫明诚端着两?碗饺子进门,把其中一碗搁到谢茉手边,问:“吃醋吗?” 谢茉点点头。 蓦地?,她反应过来?话?里的微妙,发现卫明诚搁下饺子碗后并没离开,而是?正明晃晃地?盯着自己,纵使他?的面色一如既往,但谢茉就是?在那双黝邃眼眸的笑波中,莫名品出逗弄的意味。 谢茉故作无恙,极其自然?问卫明诚:“你呢?吃不吃醋?” 卫明诚低笑:“那要看你。” 这话?的意思可以是?,家里醋不多,如果谢茉口味重,他?就把所有的醋都留给她;还可以是?,他?在意谢茉,吃醋与否全与她相关,只?与她相关。 非常聪明的回答。 无论从哪方面都无懈可击。 谢茉:“……” 可谢茉仍略不痛快,是?那种被人戳破真相的羞恼。 于是?,她果断回道:“既然?你比我?爱吃醋,那剩下的那一瓶底醋都留给你吧。我?今天就不吃了。” 说完,谢茉一伸手在卫明诚手臂上拍了拍。 彰显大度一般。 卫明诚眼中染上笑意,看着谢茉亮晶晶的杏眸,微微泛红的两?颊,像是?扳回一城厚的扬眉吐气和?一点点小小的自得。 “醋我?可以全部喝光,但……”卫明诚低笑出声,“话?更?要将明白。” 谢茉一秒敛笑,收拾出个严肃表情?:“好吧。本?来?我?都快忘了,但既然?你强烈要求,那我?只?能洗耳恭听。” 说着,她矜持地?伸手,示意卫明诚开始。 卫明诚像是?有些好笑:“是?有一些嫂子和?战友领导提过给我?介绍对象的事,但我?没应,一个都没应。” 顿了顿,他?面容稍整肃,眼睛似也沉了两?分:“我?父母便是?相亲结合……我?对相亲多少会排斥。” 谢茉眼睫轻颤,抬手勾住卫明诚后脑勺,拉近,在唇上轻碾。 两?息后,稍稍撤离,与卫明诚两?额相抵,低声问:“那你又?是?怎么同意去见我?的?” 卫明诚大手掌在谢茉纤细的腰肢上,玩笑:“这是?我?们的缘分。” 谢茉挣脱卫明诚手掌,朝远坐了下:“嗯?从实?交代,不许耍花腔。” 卫明诚无奈:“老领导的盛情?难却。” “哼。”从鼻腔里压出一道闷腔,谢茉抿直的唇线弧度却微微上弯,“原来?不是?看过照片才改变主意的。” 卫明诚说:“去之前,我?没看过照片。” 谢茉斜眼看着卫明诚:“所以,你根本?无所谓相亲对象是?谁。” “见面前我?也认为是?谁没那么重要。走过场而已。不过,”卫明诚把手搭上谢茉后脖颈,轻轻捏了捏,凑近她耳边说,“见到你之?后,我?就不那么想了。” 不知是?这句话?的缘故,还是?被卫明诚低沉磁性的嗓音磨砂耳膜,谢茉眼圈一瞠,半边身子微酥,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静默对视。 好一会儿。 “啊……”鸡皮疙瘩退潮似的渐次消去,心悸的留痕仍绵绵密密,谢茉微微眯起眼,目光从卫明诚沉邃眼瞳中拔出来。 莫名有一点难为情。 谢茉咬了咬下唇,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颔首表扬:“不错。觉悟够高。要继续保持。” 卫明诚的喉间滚出一声低悦的笑,眼角沁出一丝纵容的纹路:“嗯,知道了。” 谢茉倾身,眉眼带笑地?啄了卫明诚一口。 卫明诚看着谢茉,低笑:“那待会蘸醋吃?” 蘸醋吃…… 谢茉暗恼,吃醋什么的…… 虽然?承认,她刚刚确实?多多少少在吃醋,况且,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军属们挑唆、添堵,心头不免涌上一股被蒙蔽、愚弄的愤满,即便她立场坚定没被牵着鼻子走,却不妨碍她迁怒卫明诚。 然?而将才卫明诚已把自己摘清,那就不好于唇舌上不依不饶…… 谢茉余光瞟见卫明诚端来?的醋碗,心念一动,戳破一只?饺子肚皮,扔到醋碗里仔细滚了三圈,确保它里外裹满醋汁,然?后夹到卫明诚嘴边,微微抬下巴:“张嘴。” 满眼的促狭和?胁迫,“我?在故意找茬”这六个大字就差贴她额头上,嗓音却像是?被喉咙筛检过,又?软又?柔,充满诱哄的意味。 光看那颤巍欲滴的醋汁,谢茉嘴里就不由地?洇出口水。 卫明诚眼眸漆黑如墨,纵容的笑在其中晕染开粼粼柔光,睇一眼谢茉,面对冲鼻的酸味,不作迟疑地?一口吃下。 偏谢茉得了便宜还卖乖,问他?:“好吃吗?” 卫明诚好笑,作思忖状,两?秒后给出答案:“好吃。” 谢茉笑容比火烧的晚霞还绚烂:“我?就知道你爱吃醋。”说到最后四个字,非要一字一顿,强调且意有所指的韵味颇浓。 卫明诚略一挑眉,勾唇说:“嗯,刚才那饺子我?吃着挺甜的。” 谢茉一怔,禁不住噗嗤笑出声。 “是?么?那我?再给你夹一个。”谢茉说着,如法炮制一只?饺子递到卫明诚嘴边,“快尝尝,还甜不甜?” 卫明诚又?吃了只?几乎只?剩酸味的饺子,捉住谢茉的手,笑说:“辛苦你了。不用管我?,你也吃。” “不辛苦。”谢茉扬着唇角,还要再夹,卫明诚把手掌盖在碗口,谢茉扬眉,睨一眼卫明诚,信手打开铝制饭盒,露出满登登的一盒饺子。 卫明诚低头看了一眼,问:“沈老师傅不在家吗?” 谢茉到底又?喂了卫明诚一只?酸饺子,才说起路上的遭遇。 “我?虽然?跟田红梅不熟悉,对她观感也一般,但那种境况下,总不能袖手掉头吧?那会儿麦场四周又?没旁人。幸亏我?和?你学过几招防身术,和?田红梅这个女兵联手对付个男人问题应该不大,再说我?看那男同志是?一时昏头,呵斥两?句果然?停手了。” 卫明诚看着她,眼睛里似乎藏着云海雾霭,翻腾得厉害,由是?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 这话?颇为苍白,漏洞百出,处处是?万一,句句藏危机。 可卫明诚明白谢茉不可能为求自保视而不见,因此,这会儿纵然?他?内里如何忧惧不痛快,也没将其甩出来?砸向谢茉。 他?克制地?点点头,抬手抚上谢茉鬓角。 任是?内心狂风暴雨,这一抚摸的动作却轻柔似云。 谢茉攥住卫明诚的手,心头酥软,忍不住张口保证道:“我?以后会量力而行的。” 卫明诚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叹息:“嗯。” 谢茉觑一眼卫明诚,到底心虚,所以停顿一下,转口换话?题:“那位男同志应该是?咱们军区的军人,上头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卫明诚抿了抿唇,没直说,而是?以手掌住她的脸:“看吧,今明两?天就会有个结论。” 谢茉想到田红梅领口凌乱的张皇模样,又?问:“这事不会张扬处理吧?” 上回赶集遇到田红梅跟一名男同志,瞧两?人情?态,很?有些苗头,不知道今儿这事会不会影响两?人关系。 大清虽然?早亡了,但很?多男同志骨子里的劣根性到谢茉生活的后世都没能全部清除干净。 同为女性,哪怕对田红梅没甚好感,谢茉也不想她因此而受人冷嘲攻讦。 卫明诚说:“涉及女同志名誉,不会大张旗鼓。” 谢茉微叹口气。轻轻点点头。 但愿吧。 洗澡间一顿冲洗,怅惘的思绪点点被流水带走。 念及饭桌上没问出的答案,躺在床上的谢茉准备一会儿一定要逼问出个答案。 这醋,到底是?酸,还是?甜。 第093章 谢茉的眼?波缠绵似春水, 冷艳如冰霜,是两缕缠上人便挣不脱的丝。 是邀请,也是挑衅。 一滴水珠滑入眼?眶, 卫明诚恍若不觉,只紧紧与她对视。 心底什么地方, 躁动?。 不自觉走到?床边。 谢茉倏忽抓住他的手, 轻轻地拉扯。 卫明诚眉心一跳。 谢茉眨眨眼?, “今晚听我的。” 谢茉浅浅一笑,一指将男人推到?。 谢茉摆出架势强令卫明诚躺好不许反抗,用发带缠缚手腕后,伸出食指, 慢条斯理地,若有似无地自他脖颈、喉结、锁骨、胸腹摩挲下划…… 紧实的肌肉骤缩震颤,喘息沉重紊乱。亟待喷发的火山一样。 许是顾念谢茉的话, 没妄动?。 黑暗中谢茉低笑一声, 翻身坐在卫明诚腰上, 俯身粘住他的唇。 谢茉清清嗓子, 一本正经问:“那醋到?底酸不酸?” 问完,指尖戳戳滚动?的喉结, 催促他回答。 卫明诚闷哼一声, 气息骤然升温:“……不酸。” 谢茉不满, 低头?, 气呼呼地咬了一口他嘴唇, 说:“嘴巴明明不赢啊。” 说着?,掉头?又咬上他耳垂, 口齿不清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卫明诚呼吸一窒, 浑身肌肉绷硬:“……你说了算。” 谢茉一抿唇,好悬把笑意抿掉,摇头?蛮横说:“就要你说。” 不怕死般使坏。 扭动?。摩擦。 “嘭!”火山爆发。 卫明诚轻松挣脱发带,搂住谢茉反身把人压在床上。 “你耍……唔……”谢茉的抗议,被男人无情吞吃下肚。 就这样,谢茉架起的架子彻底塌了。 这场“刑讯审问”草草结束。 反在之后被步步紧逼“失城献地”。 月上中天,这场征伐总算结束。 而那时,谢茉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浑身瘫软地躺在床上,双腿腰肢酸胀得?仿佛已不属于自己?。 强撑精神,瞪着?罪魁祸首,说:“你是属恶狼的吗?” 她想象中的河东狮吼,实际上在卫明诚眼?中跟猫崽撒娇一般,嗓音黏软,眼?神水雾弥漫,那点控诉便被熏染成娇嗔。 卫明诚看着?喃喃着?尾音陷入沉睡的茉茉,低头?亲亲她嘴角。 他把所有柔情,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 谢茉是被自己?肚子叫醒的。 她太困,太累了。 虽说昨晚的的确确是她主动?撩拨卫明诚的,但卫明诚后来?竟丝毫不惜力?气,又疯又野,任凭她嗓音喊哑,却只安抚,不停下。 好险没把她折腾死。 自作孽不可活。 肚子又传来?一阵“咕噜噜”的抗议轰鸣,谢茉虽然还想粘在床上,可摸了摸干瘪瘪的小腹,还是挣扎着?起了床。 她睡眼?惺忪地晃出卧室,便看到?桌上的饭食和纸条。 纸条上两行熟悉的遒劲钢笔字,是卫明诚留的,交代?了早餐品类,叮嘱谢茉好好吃饭。 谢茉轻哼一声,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 捏着?纸条走进书房,找到?书架底部的一本红皮书,谢茉把纸条夹进去。随手翻动?书页,见之前夹进去的几张纸条安然无恙,谢茉扫了两眼?其中流水账似的内容,对卫明诚的那点子怨气不知不觉消散不少?。 合上书,放回原位。 洗漱梳头?,回到?堂屋桌前,把扣在晚上的白?瓷盘子拿开,一股酸辣混合芝麻油香气直钻鼻腔,一下子把谢茉懒钝的味觉激醒。 是酸辣鸡蛋汤。 谢茉坐下,喝了一口,胃袋渐渐暖起来?,食欲顿时大涨。 酸辣鸡蛋汤的做法并不复杂,食材也简单,切得?细细的姜碎,搅开的鸡蛋、一把香菜,熬煮时加点盐、醋、胡椒便可。 酸辣接你,配上煎得?焦黄脆香的饺子正正好。 一碗酸辣鸡蛋汤,一盘煎饺,谢茉全部扫荡一空。 饱饱一餐,力?气和精神回笼,谢茉却不愿顶着?大太阳出门买菜,昨天买的一些菜蔬还有剩,肉都包了饺子,那今儿午晚饭就吃素。 卫明诚是该多吃吃素。 也幸好谢茉没出门,正午时分老乡便把她在集市上订的荆条编筐送到?了。 “同志,你订的编筐给你送来?了。没耽误你用吧?”两个皮肤黝黑发亮的男人,拉着?一辆平板手拉车,一头?晶亮汗珠的站在大门口。 “没有,没有。辛苦你们了,快进来喝碗凉茶歇歇汗。”谢茉热情地打开大门。 编筐用麻绳束缚在板车上,进门后,两人便忙着卸筐:“放哪?” 谢茉朝墙根指了指:“搁墙根就成。” 说完,她见两人揩了一把汗,二话不说就开始卸筐,于是去书房揣上烟,再?端出凉茶给他们。 两人干活利索,没一会完活,一边和凉茶,一边问谢茉:“要这么多大编筐干嘛?” 谢茉还在思忖说用来?种菜是否妥当,余光正扫见端着?田嫂子挎着?针线篮站在门口。 想一想和田嫂子比邻而居,自家院子什么景况很难瞒住,现在含糊说谎很不明智,便把自家打算简略讲了两句。 田嫂子视线逡巡一圈院子,说:“咱们院子大小一般大,可你们家多盖了两间。” 她指了指洗澡间,伸手比量着?说:“再?在院子种菜确实没地下脚了。” 谢茉赶忙接话:“是吧。这筐挪移就比较灵活了。” “对。”田嫂子所有所思,“我回去合计合计,家里院墙和屋后墙的夹道,看能?不能?也多种点。” 家里小子们一个比一个能?糟,院子种的那点菜根本不够,她还得?三?不五时去农贸市场买。 那两个男人听到?这里,胸脯子不由地挺了挺。 他们虽然吃不上商品粮,但每个每户都有自留菜地,夏天时令蔬菜尽够的,不过种花家身上刻印着?种田基因,谁又会土地少?呢?编筐种菜,以前只是没朝这方面想,这会儿两人都在心里忖度回家试试。哪怕多种几株辣椒也是好的,吃不完晒干还能?做成干辣椒、磨成辣椒面…… 谢茉完全多虑了。 荆条在农家人眼?中不金贵,费些功夫罢了。再?者,除了荆条,还能?用其他更?常见的东西代?替。 思路打开了,余下的办法多的是。 聊到?熟悉的领域,两个老乡的不再?拘谨,觉得?跟这吃商品粮的军属们距离都近了。 他们热心传授一些种田技巧。 谢茉遣词造句听着?文气,气质也跟他们平日接触的人很不一样,但她态度始终诚恳自然,一看就是出自家教良好的家庭。 两个老乡十分熨帖,大地方来?的文化人好声好气向他们请教哩,豪情顿起,一个老乡拍胸脯说:“要是有不懂的,尽管来?找我,我来?给你种。” 谢茉笑着?点头?,道谢。 两个老乡离开军区,边走边聊。 “这干部家属没我想的下巴颏瞅人。”说话的老乡上回没去集市,“很看得?起咱们老农民,好茶好烟招待着?。” 说着?,他隔着?烟盒闻了闻烟,又珍惜地揣回兜里。 另一个老乡说:“也有用那眼?梢看人的。” 这时期已经形成对农村人的有色眼?镜,优越感、偏见这东西根深蒂固,上下几千年?从未消除过。 “是啊,去一趟城里都不敢跟人搭话。谁让咱寒馋,上不了台面哪。” “那……人刚才这女同志就很大方亲切,不嫌弃咱。”这个老乡一边哼哧哼哧拉车,一边说,“这叫啥来?着?,支书开会常说那词……叫,叫……” “贴近群众。” “对对,就是这词,贴近群众!”思路被打开,这个老乡又说出个“高?级”词汇,“那些眼?比天高?的,是脱离群众。” “脱离群众,忘本呢。” 谢茉不知道两个老乡在离开后这么赞扬她,还复习了俩词。她正跟田嫂子指着?编筐聊天。 “要往里填土吗?我帮你。”说着?,田嫂子就放下篮子,一副迫不及待撸袖子帮忙的样子。 谢茉赶紧伸手阻拦:“嫂子,不用。等明诚回来?,他会弄。” 田嫂子微怔。 杨建国在家四个翘脚大爷,拨一下转一转,家里吃喝拉撒都是她一个人张罗,那块巴掌大的菜地自也是她照看,农村姑娘种点菜跟玩似的,她之前没觉出怎样,但小谢估摸是不会。 “没事?,我种菜是把好手,你稍微搭把手,一会就干完。地里这点事?,卫营长可没我摆弄得?明白?。”田嫂子笑容自信。 卫明诚刚搬来?这会儿没学周边邻居在院子里种菜,而是加盖了厢房。她起先还纳闷,听杨建国说卫明诚是城市兵后,瘪瘪嘴不再?多话。 谢茉笑眯眯:“他说他会干,就留给他。” 田嫂子问:“菜是你想种的吧?” 谢茉点头?:“是。” 田嫂子暗啧一声,想那卫明诚一张腊月脸,竟是个媳妇迷。 再?想想之前在大门口,卫明诚对她说的那一番话,什么天太热不想媳妇烟熏火燎做饭,怕她受罪。她又瞅瞅谢茉白?莹莹,细嫩跟葱管似的手指,卫明诚定是不舍得?让这双手提土沾灰。 “你男人还真是一点粗活都舍不得?让你干。”田嫂子这回的语气瞥去酸气,透出羡慕和揶揄。 谢茉不想跟人拿他们夫妻俩打趣,便弯腰勾住田嫂子的篮子,扯住她袖子把人往屋里带:“外头?热,咱们去屋里说话。” 田嫂子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被谢茉一扯,便识趣的住了口。再?者,她今儿上门是来?道谢的,小谢有见识有文化思虑妥帖,那事?要不要顺道问问小谢的看法? “那丧德败坏的玩意,要是真把我梅梅毁了,枪·毙他百来?回都不够。”两人在堂屋坐下,田嫂子一脸感激地朝谢茉道谢,“小谢,嫂子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要不是你,梅梅后半辈子可能?就完了。” 谢茉摆手:“遇上了,哪能?视而不见。” 又聊两句,田嫂子心不在焉地应和,针悬在鞋底上迟迟没下针,谢茉看得?好笑,索性说:“嫂子,有事??” 田嫂子扯扯嘴唇,纠结三?两秒后,还是开了口。 第094章 探身朝谢茉耳畔凑了凑, 眉头锁着,压低的声线中?噙着焦愁:“梅梅昨儿这事……就算她没怎么着,但……听着的人可不保准信, 心里头不定?怎么寻思……” 谢茉霎时了然。 人言可畏。 谢茉对这四个字深有体会。田嫂子的忧虑她明白。 人们的想象力是无限的,特别沾上桃色, 一句话能被口口演绎成一篇鸿篇巨著。 无论?哪个时期, 舆论?对女性都是苛刻的。直到?谢茉生活的后世, 不少女性被欺负后仍不敢去报警,多数选择忍气吞声,就怕事情传扬出去,遭受世人异样?的眼光。 即使田嫂子不特地来?叮嘱这一遭, 如非必要,有关?此事,谢茉必定?对外保持缄默。 谢茉认真注视着田嫂子, 温声坚定?道:“嫂子放心, 我自不会朝外头说。” 田嫂一愣, 见谢茉误会, 便?急道:“你为人咋样?嫂子清楚,那些镇日碎嘴嚼舌, 见识没二两重的拍马都赶不上你, 哪用我多嘴。嫂子还能不信你。” 实际上, 田嫂子来?之前还真忘了嘱咐谢茉不外传这一茬, 她仿佛下意识便?认定?谢茉不会多嘴。 她对了。 谢茉眉梢轻轻一抬, 没接这话头,而是笑问:“那嫂子意思是?” “小谢……”田嫂子低头在鞋底上扎了一针, 她的声音夹杂在“嗤嗤拉拉”的穿线声里,“我在说小郑……小郑是老杨手底下一个连长, 正跟梅梅接触着。” “梅梅那死?丫头,她说这事她不瞒小郑,全部告诉小郑。” 田嫂子抬头盯着谢茉,捏钢针的那只手松了紧紧了松,从?表情到?动作,浑身透着一股忧虑的焦躁劲儿。 谢茉安静听着。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田嫂子说,“梅梅跟老杨都说,领导处理?这些事的时候会顾忌梅梅名声,估摸着就私下处理?了……也就经手的领导知道里头的事,领导们嘴都严实,传不出啥不好的话……” 田嫂子忍不住倾诉起来?。 “小郑现如今瞧着不错,但谁又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他对这事到?底啥看法,男人在这方面?大?多小心眼,小郑会不会多想挑拣梅梅?俩人是不是就吹了?” “梅梅这丫头就是个死?脑筋,缺……” 更多的指责,田嫂子咽了回去。 心疼侄女。 昨天?梅梅失魂落魄地迈进?她家门?,差点被门?槛绊倒,一见着她,叫声“姑”,梅梅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一瞧便?知道这是遇上事了,着急忙慌把几个皮猴子赶出门?,攥着梅梅的手到?了里间私底下说话。 弄明白啥事,她气个倒仰,偏偏梅梅还不同意她的提议瞒着郑有为,十成的怒火一半转化为焦虑。 好一番争执,到?最后姑侄俩谁也没说服谁,好说歹说,这不省心的丫头才点头同意缓两天?再?说。 谢茉安定?的姿态舒缓了田嫂子的情绪,讪讪笑笑,她说:“我是真相中?小郑了,小伙子人不错,跟我家梅梅很相配。” “嗐。”田嫂子说,“小谢,你说嫂子顾虑的对不对?” 田嫂子自有一套自己的生活智慧。 她这是典型的“先捞怀里”再?说的眼前派,出事了就瞒着,内心深处其实藏着“耍无赖”的心思,先把婚结了再?说,万一败露再?哄,人却是跑不掉了,毕竟这时代人们对离婚没啥概念。 完全没顾及婚后生活质量。 属于思维误区了是。 谢茉思忖片刻,没直接否定?,反问道:“嫂子为田同志千思万虑,就想她往后日子顺遂,对吧?” 见田嫂子忙不迭点头,谢茉继续说:“世上没不漏风的墙,假如俩人婚后郑同志得知这事,因现在的隐瞒心生芥蒂,影响夫妻和睦,岂不得不偿失?” 田嫂子说:“那他要是现在介意,不是连婚都结不成?” “要是他介意,对于这样?拎不清,满脑子封建残毒思想的男人,那我不认为对方是好的结婚对象。” 田嫂子面?带迟疑:“真要告诉他?” 谢茉顿了顿,没打太极:“要是我,我会说。” 话至此,谢茉不方便?再?置喙。 她赞同田红梅的做法。本就毫发无损,遮遮掩掩倒像是受迫害一般,彼此坦诚是一段良好婚姻的开端。 再?者,如今个人思想可与前途挂钩。郑有为作为组织、军队重点培养的干部,思想一定?比寻常人开阔包容,田嫂子种种思虑,在谢茉看来?泰半多余。 “我梅梅又没被怎么着,他要敢嫌弃我就去找大?领导反映反映!”田嫂子劝不住侄女,又觉谢茉的话有理?,口风一时松动起来?。 现在,她心里轻快不少,对谢茉的感?激涨潮般汹涌上来?,余光瞄见手里的鞋底。 “小谢啊,你三番两次帮我们,嫂子真的……”田嫂子抓住谢茉的手,紧紧攥了攥说,“要不我跟你做双鞋吧?你穿多大?码?喜欢什么样?式?我大?多数样?式都会,不会的多瞧几眼也八九不离十。” 谢茉赶忙婉拒:“前些天才新做了两双,我不缺鞋穿,嫂子可别费那功夫。” 田嫂子还想再?劝,辉子正推开院门?喊她回家,说大?哥把二哥鼻血打出来了。田嫂子一面?跟谢茉道别,一面?骂骂咧咧脚不沾地朝家赶。 谢茉把田嫂子送到?门?口。 刚才起的急了,脑袋有点眩晕,谢茉扶住门?框缓了会,回屋给自己冲了杯麦乳精。 这麦乳精是卫明诚跟自行车一起带回来?的,被她当成乳品饮料三不五时喝一次。 上唇刚沾蜿蜒,“咚、咚、咚”院门?被敲响了。 谢茉好歹喝了一口,放下碗走出去。 抬手用手背拭嘴角时,忽然想起一桩旧事。 她小时候那会儿还流行吃好东西栓门?,或者藏起来?再?迎客的习惯。 她刚跟奶奶回家,和附近孩子渐渐玩到?一块,有一回她睡过午觉去找小伙伴玩,平时半开的院门?却从?里栓劳,她听见说话声,便?莽莽撞撞拍门?喊人,发觉这家大?人面?色不对,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最会看人眼色,她回家给奶奶一说,才明白怎么回事。 从?那之后,找人玩时,见到?门?内里上栓的就默默走开,如果实在有事,便?站在门?口把来?意讲明,绝不进?人家院门?。 回头瞟一眼搁在桌沿的麦乳精,谢茉唇角禁不住上提。 小时候会感?到?委屈,如今反而只剩理?解。 都是穷闹的。 谁不想慷慨大?方,没那条件罢了。 一边不着边际地扩散思维,一边打开门?。 田红梅正站在门?口:“谢茉,我来?找你。”她拎着一只碎花布包,满满登登,瞧着压手。 谢茉把人迎进?门?,视线不着痕迹在田红梅周身游走了一圈。 她比昨天?要精神,虽面?色憔悴,眼底青黑,但眼里光彩凝聚,整个人像一株颓败池塘里挣发新绿的荷。 她神情坦荡,毫无畏怯,就这么大?大?方方,肩背挺直地站着。看起来?心绪未受影响,且已整理?好情绪。 谢茉弯唇敛回视线。 迈入堂屋,田红梅瞧见桌上的麦乳精,垂眼瞅了瞅手里的布包,不知想到?什么“噗嗤”笑出来?。 “他们没蒙我,你果然喜欢喝麦乳精。”说着,她手伸进?布包里掏东西,一贯麦乳精、一盒饼干、一盒巧克力。 谢茉阻拦的手因她的话顿在半空,讶异发问:“谁告诉你我喜欢麦乳精?” 田红梅瞅瞅谢茉,又瞧瞧那碗麦乳精,她揶揄一笑,压低嗓音说:“这件事咱们军区知道的人可不少。” 谢茉:“嗯?” 稍稍卖了一个关?子,不再?掉谢茉胃口,田红梅便?细细说起原委。 原来?她那回给卫明诚稍提了一嘴想买麦乳精可镇上的供销社没货后,他便?回头托人帮忙带两罐,谁料“所托非人”那人嘴巴大?,一不留神就露了出去。卫明诚自己个独过时,可从?没倒腾过麦乳精,媳妇来?军区就寻摸,那肯定?是买给媳妇的。 哎呦,这疼媳妇的劲儿噢,可是惊掉不少人下巴颏。 田红梅故作疑惑:“难道我弄错了,卫营长还真是买给自己喝的?” 谢茉脸颊起了点火,为田红梅的打趣,更因为可能给军区众人留下的“馋嘴”假印象。但看着田红梅频繁眨动的眼睛,就竭力平心静气,端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反问:“他不能喝?” 田红梅见她八风不动,不由地歇了打趣的心思,记起来?意,稳了稳心神。 “昨天?我去找领导时,他、王大?江已经去找领导自首了……最后处理?结果领导们还在商讨。当时真恨不得一枪崩了他,可我现在却不想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他……他是为祖国、为人民流过血的……总之,部队他是呆不了了,总要在监狱呆些年。” 不看表情,单从?叙述中?就能了解田红梅揪成一团的思绪。 谢茉安静聆听。 空气一时寥落下来?。 半晌,田红梅回神,扯了扯嘴角,换了话题:“我今天?去找郑有为把事给他说了。” 谢茉微愕挑眉。 见状,田红梅笃定?:“我姑都跟你讲了?” 谢茉微笑不语。 “哼,她拦着不让我说,我索性先斩后奏了。如果郑有为真像我姑说的那样?,早撇清关?系早好。”田红梅停顿一会儿,嗔笑说,“幸好他比我姑拎得清。” 谢茉没想到?她这么干脆,不禁高看一眼,于是多问了句:“定?下来?了?” “嗯。他人还不错,对我也还成。”说到?郑有为田红梅心情肉眼可见明朗起来?,瞟一眼麦乳精,想到?姑姑私下对卫明诚的新称呼,幽幽感?叹道,“不敢跟卫营长这个媳妇迷比,郑有为学到?一半,我就知足了。” 媳妇迷?卫明诚? 谢茉忍住笑,一本正经道:“那是我们感?情……” 话没说完,蓦地听见门?口有脚步声,谢茉扭脸望去,卫明诚正站在屋檐下。 第095章 天光在?他英朗立体的五官投下一片淡影, 显得五官愈发深刻,只一双黑阗阗的眸子隐在?那片暗影下,落落来的目光沉邃难辨。 想来, 刚才的话?又?被他听个正着。 谢茉一抿唇,抿直一个劲往上跑的唇角, 顺带咽下好?险没忍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句惊问。 轻咳一声, 她?招呼道:“回来了?。”尾音抑制不住的上扬。 沉凝的空气渐要?流动?。 岂料, 田红梅却掉起链子,兴许是作为背后说人的那个更心虚,在?看到卫明诚的一刹那,她?转向谢茉, 脱口惊呼:“他、他都听见了??! ” 心照不宣的遮掩就?这样被掀开。 两人的话?前后交叠,谢茉根本来不及打岔。 尴尬的气氛如同决堤的洪水,横冲直撞, 原本宽阔的屋子顿时?逼仄起来。 谢茉错愕一霎, 而后笑意徐徐涌满眼窝。 这一笑, 她?那双美妙的杏眸里像落了?漫天霞光, 眼睫颤动?间,似活了?一般将一室尴尬抖散, 让乌云退了?, 河冰碎了?, 洗炼的轻风一点?点?吹皱卫明诚古井无?波的眼眸, 还吹弯他静默的唇角。 卫明诚垂眸看向谢茉, 幽深的眼底浮上温柔笑波:“嗯。你们聊。” 话?毕,他侧侧头, 朝田红梅略一点?头,抬臂把军帽挂到廊檐下的挂钩上。 他姿态松弛自若, 仿佛感受不到氛围的怪异,如同每一个下班回家的问候,稀松平常得让人想到“岁月静好?”这句愿景。 谢茉笑容愈盛,目中隐现神光。 反倒是田红梅,直到卫明诚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她?才把屏着的那口气长长吐了?出来,压低声音道:“我刚才那不算坏话?吧?” 卫明诚在?人前一贯端严,特别在?女性跟前,更是素来持重少有?笑模样,她?这话?随不带恶意,但调侃意味十足,依卫明诚从前言行推断,多半会引起他反感。何?况,“媳妇迷”这一称呼颇有?微妙之处,男人该是不喜的。 因此,田红梅心下难免发虚。 她?一边说,一边斜着眼角一眼接着一眼地朝外瞥,生怕再被卫明诚抓个正着。 谢茉见状好?笑,反问:“你说呢?” “我没旁的意思,就?是想说你们夫妻感情好?。”田红梅讪讪辩解。 谢茉慢条斯理“嗯”了?声。 田红梅抬手?拨了?拨发丝,像是把不自在?拨落在?地,转眸对上谢茉,见她?眉目散淡柔和?,突然没头没脑的郑重说道:“对不起。” 谢茉略一思忖,莫名便懂了?田红梅没头没尾的话?。 想起两人不愉快的初见,她?眼梢一扬。 田红梅剖白道:“头一回见面,我为当时?的莽撞和?坏心思道歉,我那会明明在?生卫营长的气,却避开他,反去?给你添堵……” “那时?候心高气傲,见他对你春风细雨的模样,又?想到自己在?他那受到的种种冷遇,下不来台不说还遭人嘲笑,先头还以为他天性冷清,到头来却错得离谱,跟让敲了?一闷棍似的,脑子发热,就?冲动?了?。” 顿了?顿,她?正色说:“不论如何?,均是我的错,对不起!” 见谢茉不搭话?,面色倒还成,田红梅勒紧的心弦微松。 将才卫明诚仅朝她?稍点?头,神情不咸不淡的维持礼貌,可一转向谢茉,他五官棱角忽然就?磨平了?,那眼神尤其显著,简直快沸腾冒烟了?。 这一切变化,他自己可能都没发觉。 这犹如天渊般的区别对待,田红梅现今全无?较真介怀的心思,只剩羡慕和?祝福。且见到谢茉夫妻俩,让她?对未来生活隐隐期待起来。 谢茉恍然。 她?那时?候还以为田红梅对自己的贸然敌意出于失位者的嫉妒,却原来是失面子的迁怒,由此可见,卫明诚于田红梅来说,并非爱慕对象,更像择优目标,话?说回来,卫明诚秋霜般待人态度,如何?热乎的心思都得降温。 倏地,她?记起俩人初见,他虽从朝阳中走来,但眉眼却未染上煦色,锋利的眉眼、冷峻的眼神,如同一把待出鞘的利剑,比对方才的春水流淌似的神色,谢茉的心陡然塌了?一块,松松软软。 谢茉弯折的眉眼鼓励了?田红梅,暗暗替自己鼓劲,田红梅惭道:“还有?看露天电影那次,我的态度很冒失无?礼,对不起。” 不知想到什么,尾音落地,田红梅面上掠过厌恶、冷沉。 这显然和她话意背道而驰。 谢茉面露思疑。 田红梅赶紧释疑:“当天王大江一直纠缠我,说倘使跟他结婚,他愿意给我当牛做马,还说了?其他不着四六的话?,我被烦得不行,劈头盖脸大骂了他一顿。我掉头就?走,他还在?后头扬言,说我会后悔的,呵,为了他这样的混蛋,我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她?瞪圆双眼喃喃:“……难道他就是那时?候起念逞凶的?是我骂得太狠了?吗?” 谢茉提醒:“你是受害者。” 田红梅回神:“对,无?论怎样,都不是他挑战军纪国法的理由。” 重新振奋,她?的语调神情越发真诚:“上回在?梧桐树下你就?帮我说话?,早该正式给你道声谢,但委实没脸凑前打搅,这次你等于把我从泥地拉上岸,再顾忌面子不来,就?是白眼狼了?。” “早就?悔不当初了?。”田红梅认真道,“谢茉同志,我为以往浮躁轻率的言行道歉,为你不计前嫌的援手?道谢。” “能不能给我个重新介绍自己的机会?”说罢,直接朝谢茉伸出手?:“你好?,我叫田红梅,在?咱们军区文工团工作。希望以后有?荣幸能和?你做朋友。” 言语殷殷,神态敬小慎微。 谢茉轻轻挑眉回视。 既无?深仇大恨,也没夺夫之恨,认真计较起来,只不过是几?句龃龉罢了?。而且当时?对方还被自己怼得颜面扫地,落荒而逃。仇怨,那时?候就?差不多报了?。 不过,谢茉不敌视田红梅,但也无?法立马跟她?成为朋友,只是旁人主动?递来的善意,谢茉也不会随手?拍碎,于是她?只模糊了?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没拒绝,田红梅已经非常开心。 笑容中带着不自觉的亲昵,好?似经过昨天一遭,她?对谢茉产生了?类似雏鸟情节的情绪。 谢茉这个朋友,她?誓必争取过来。 说至此,再没留下的理由,田红梅站起身告辞。 谢茉当即要?把她?带来的礼品推回去?,田红梅护住布包,说:“难道我的下半辈子还不值这几?样东西?” 谢茉无?奈,再退就?是看不起人了?。 两人一齐朝院门走,路过厨房,正见卫明诚弯腰切菜。 田红梅眼眶瞪圆,扭脸向谢茉眨巴两下,表露出无?声调侃。 男人不要?面子的么。 自己男人,自己心疼维护。 谢茉扯住不由自主放慢步子的田红梅,拉到门口才松手?。 田红梅不知作何?感想,笑得阳光灿烂,还跟谢茉比个大手?指。 谢茉姿态大方地挑挑眉梢,波澜不惊反问:“怎么,羡慕?” 田红梅一噎,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余光扫见卫明诚走出厨房,忙挥了?挥手?离开。 阖上姑姑家的院门,田红梅咯咯笑起来。 一是因为见着卫明诚干家务,二是因为跟谢茉关系的破冰,第二点?最?关键。 田嫂子拿着锅铲从厨房出来,一头雾水瞅着田红梅。 田嫂子:“?” 莫名其妙,笑的渗人。 几?个孩子挤在?门。 田红梅笑眯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散给哥仨,拿了?糖三小人嗷嗷叫着凑堆开会。 “干嘛呢?”田嫂子拿眼白她?。 田红梅走过去?,喜滋滋道:“我刚从隔壁谢茉家出来。” “是该去?感谢人家。”田嫂子说,“我今天还寻思给小谢做双鞋,她?没让。你送了?啥?” 田红梅说了?。 田嫂子肉疼,想想没人小谢,梅梅如今还不定怎样呢,强自点?点?头,不知是说给田红梅听,还是说服自己:“是不能小气。” 田红梅“嗯”了?一声:“还不至于舍不得这点?东西。” 梅梅家富裕,爹妈又?疼这个唯一的闺女,工资福利啥的都是她?收着,她?一个小姑娘家吃用有?限,多余的票都给了?自己,还经常买些糖果点?心、肉蛋水果补贴。几?个孩子吃过的好?东西,基本都是梅梅这个表姐给的。这样贴心贴肺的侄女,自己哪能不上心。 “将才傻笑什么呢?” 田红梅噗嗤又?是一笑,凑近八卦说:“你光说卫明诚是媳妇迷,没见着他干活吧?我刚才见他在?厨房切菜呢!” 田嫂子:“哟。”九曲十八弯的强调。 要?在?以前,田嫂子估摸会拉下脸酸声酸气说“娶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可不得他供着”。 而现在?,受人几?回恩惠,田嫂子思路转换得无?比顺滑:“那是小谢好?,能耐大,男人乐意伺候,你眼看就?要?结婚了?,学着点?。” 田红梅:“您该让我对象学。” “学什么?” 田红梅啧一声:“学着像卫明诚那样爱老婆。” *** 谢茉关门回转,卫明诚正在?压水井旁边洗菜。 她?踱步过去?,指尖划拉人家鼓囊囊的肩膀,内心思绪乱飘。 她?没瞧出卫明诚对“媳妇迷”这个标签介意与否,但田红梅亲眼见到卫明诚切菜时?首先露出便是错愕,这个时?代男人和?家务仿佛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她?明白卫明诚不会因旁人眼光给她?摆脸色,但会不会多少有?点?不自在?呢? 何?况,自己男人被外人当西洋景瞧乐子,她?也不乐意,不舍得。 于是她?提议:“要?不,以后家里有?旁人在?,你就?别碰家务,放着我来。”她?不需要?在?外人面前展示卫明诚对她?的特别和?爱护,以此获得虚荣感。 两个人过日子,彼此舒服最?重要?。 谁知,卫明诚却一本正经说:“媳妇迷这词不错。” 谢茉微怔,随即笑弯了?腰。 第096章 谢茉差点笑岔气。 因气息不畅的?缘故, 眼底澎上两笼水雾,眼圈的?红晕渐次铺陈到脸颊,如?浓墨重彩的?油画一般, 妍丽鲜活从里到外徐徐渗透出来。 卫明诚凝视着?她,目光隐隐浮动?。他不动?声色低问:“很好笑吗?嗯?” 他最后这一声“嗯”, 声调上扬, 气韵幽长, 有?股说不出的?戏谑,偏偏他面色端正,顽皮和沉稳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身上奇特?的?和谐、统一,形成了迷人的?魅力。 谢茉一怔, 轻咳几声,笑声断断续续止歇:“明明是你故意惹我发笑。” 缺氧的?眩晕让她身形微微摇晃,谢茉手背抵上额角。 卫明诚伸臂, 虚虚护在她腰后, 失笑反问:“我的?错?” “那当然了。”谢茉一脸无辜地说完, 视线游弋了个来回?, 笑盈盈的?勾住卫明诚的?手,“事实?胜于雄辩, 不许抵赖。” 通过交握的?手, 谢茉感觉到卫明诚的?体温远高于她, 之前因着?灶膛炽火和锅口热气的?熏燎, 他额上洇出一层细汗, 随他动?作汇聚成汗珠,顺着?他深邃的?脸颊起伏蜿蜒, 凌空没入衬衣领内,消失得?欲语还休, 性感的?悄无声息,又明目张胆。 谢茉一时没抵挡住诱惑,垫脚凑上去碾住他的?嘴唇。 顾及灶上的?饭菜,谢茉重重吮咬一口锲而不舍追来的?唇舌,退开,稳了稳喘息,抬起双手按在卫明诚的?肩膀上,夕阳残辉中,她的?双眼格外澄澈透亮:“还炖着?菜呢。” 卫明诚喉结一凝,掐住谢茉纤细腰肢,轻轻摩挲两下,把人勾回?怀里:“菜盛出来了,在烧热水。” 谢茉掀眸,两人视线交缠。 暮光落在卫明诚脸上,映衬着?他的?眼神愈发浓深起来。 气氛越来越不对劲…… 谢茉果断扯开目光:“卫营长,我肚子饿了,辛苦你加快速度哈,我就不打扰你……” 不待谢茉说完,卫明诚便直接低头裹缠上了她的?唇。他的?吻起初缠绵温柔,谢茉尚有?神分辨周遭那股味道,一股融合皂香、微微汗味、卫明诚自?身气味的?独特?味道,悠悠淡淡,一丝一缕沁入鼻端,闻着?像迷魂香一般,叫人心痒痒,叫人身酥软……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分神,卫明诚用了些力气,加剧掠夺…… 一阵炽烈的?亲吻之后,两人额头相抵,卫明诚轻抚谢茉头发,声线低沉地说:“这样就不辛苦了。” 一刹那,谢茉灿然笑起来,眼底印刻的?全是卫明诚的?模样。 卫明诚被?这样的?谢茉深深吸引着?,移不开眼。 他不知道的?是,谢茉之所?以甘心敞开心扉,不过是因为,他已坚定不移且全力以赴地走到她身边。 *** 洗完澡坐在床头,谢茉有?一搭没一搭翻书页,淡淡的?懊悔自?心底涌出。 一夜折腾,谢茉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浑身筋肉更似被?碾碎重组过,酸胀得?厉害,早晨起床那会儿,她真恨不得?捶卫明诚两记铁拳,当时她就决定给他点脸色瞧瞧,谁知道不知不觉跑偏了。 烦闷地把书放回?枕畔,谢茉面朝里侧躺下。 稍后,卫明诚收拾完,一进卧室就察觉到空气在微妙的?浮动?。 关?上灯,周围一片暗沉,他上床时带出窸窣声响,轻一下重一下砸在空气中,掀起大大小小的?波澜。 谢茉朝里挪了挪,反手扯住薄毯遮在身上。 无声诉说着?不待见。 卫明诚疑惑,挨近些伸手抚上谢茉的?腰:“怎么了?是我哪里没做到位?” 谢茉气咻咻,扭腰甩掉卫明诚的?手,反身用力推搡:“怎么又靠这么近,热不热啊?” 那点力道玩闹似的?。 配上凶巴巴的?口气,倒更像撒娇。 卫明诚无声笑起来,突然在她耳边说:“媳妇迷嘛……” “媳妇迷”三个字奇异地再次点燃谢茉笑点,苦心营造的?冷淡氛围瞬时塌了,她声音因笑颤巍巍的?:“你知道媳妇迷最大的?特?质是什么吗?” 卫明诚声线倒是稳:“嗯?” “是言听计从。”谢茉强调,“对媳妇的?言听计从。” 月光似烟水,沿着?窗隙流淌入室内,撑起一片模糊光亮,藉此,谢茉却清晰看见卫明诚眼底“蹭”地蹿上两簇火苗。 雷达立时亮了。 一股莫名的?危机感从脊背钻出。 谢茉的腰隐约疼起来。 空气渐烫…… 谢茉万万没想到,不过一个既定的称呼,她只是顺嘴一提罢了,卫明诚反应如?此大。 她当机立断装傻,歪曲话题:“你生气了?放心吧,我怎么可能要求你事事顺从呢。说着?玩的?。” 卫明诚并不搭话,只是紧紧盯着?她不放,眼中似不带什么情绪,却又像是藏着?汹涌暗潮。 谢茉悄悄揉了揉腰,想起什么,提高嗓音道:“对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因为你的?不谨慎,现在都有?我馋嘴的?留言了。” 卫明诚:“怎么回事?”声音低哑。 谢茉气呼呼解释一通,最后给出结论:“都怨你!” 卫明诚低低的?笑,认错态度良好:“嗯,都怨我。” 趁着?这股劲头,谢茉哼哼两声,继续不客气指责:“还有?,昨晚我都让你别动?,别动?,结果你倒好,你不仅不听,还疯那么长时间,我今天浑身不舒坦。” “这是竭泽而渔,你知不知道?” “幸亏我现在没去工作!哼!” “你得?反省,深刻反省!” 卫明诚失声低笑:“我给你揉揉。” 说到“揉揉”,卫明诚情不自?禁回?想起昨晚吸附掌心的?滑腻触感。让他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抖落的?汗珠、潮湿的?体息、黏腻的?声音……均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 热血汩汩翻滚。 谢茉机警朝后仰,一把拍开卫明诚伸来的?手:“不用。不要给我说什么,你就揉揉不干其他。” “我给你说,咱们今晚划三八线。” 语气十足严厉,态度相当坚决。 卫明诚:“……” 哭笑不得?。 “好了。”谢茉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一副困顿疲乏的?模样,“我太困要睡了。” 说完,她背过身去准备入睡,没一会儿,便彻底进入黑甜梦乡。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又过了半晌,说要划三八线的?人自?动?卷入枕畔人的?怀里,卫明诚嘴角不自?觉一提,安然地闭上眼睛。 *** 一夜好眠。 谢茉起床洗漱完,正好坐到餐桌前跟卫明诚一起吃早餐。 饭桌上,两人说起种菜的?事。 “田地里的?事讲究抢天时,编筐送来了,咱们赶紧把菜种上吧。” “嗯。”卫明诚点头赞同?,“我今天回?来弄。” 谢茉问:“那我能先干点什么呢?” “不用你干。” “那多没参与感。”谢茉放下筷子,怏怏道。 卫明诚给她夹一块脆黄瓜,笑说:“到时候你来点种。” 太好啦,具体怎么操作她已不大记得?,脏累的?活由?卫明诚承包,而她光负责轻省却最关?键的?部?分。 谢茉欣然答应。 996社畜受不了资本家压榨,在网上刷田园视频解压,向?往田园牧歌的?美好。可谢茉知道,以种地为生的?人生活远比996更辛苦。 虽然过去多年,但刨地、松土、施肥的?艰辛谢茉很了解,忙活播完种,很多人累得?浑身贴膏药。 也就是家里只种几株菜,又有?卫明诚这个抢着?做苦活累活的?壮劳力,谢茉才能全然享受乐趣。 好心情地收拾好自?己,拎上编织篮去农贸市场买菜。路过邮电所?时,去里头看了会报刊。 沈老师傅忙完走过来,谢茉笑盈盈打招呼:“沈师傅。” 沈老师傅点点头,问:“稿件寄出去了吧?”在投稿这件事情上,他表现得?比谢茉还上心,好不容易发现谢茉这个有?文化?笔头还厉害的?年轻人,让他很欣慰,忍不住关?切,“评选结果还得?等些天,你文章独树一格,没问题的?,不要着?急。” 说完,朝谢茉安抚地笑笑。 谢茉虽在意,可并不着?急,尽人事听天命。再说,她写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在于分享,在于给现世或迷茫或颓丧的?人描绘希望,至于名次如?何倒不重要了。 不过老先生的?善意不能辜负,因而谢茉未否认,好似被?他一番温言安慰,展颜道:“多谢您。” 沈老师傅笑呵呵地摆摆手。 谢茉眼角余光瞥见脚边的?编织篮,想到那盒没送出去的?饺子,不由?地向?沈老师傅说:“我待会儿回?家打算熬些西红柿酱,给您送瓶尝尝味道?” 沈老师傅扬扬眉,爽快答应下来:“成。那我下班回?去煮面条等着?。” 谢茉笑:“好嘞。” “不要送太多,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这时节东西也放不了两天。” 没虚头巴脑的?推来让去,沈老师傅利索接受,自?然而然提建议,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熟络,溶解了双方第一次送礼的?扭捏。谢茉心头一舒。 这是一个智慧的?老先生。 “好!”谢茉笑眯眯。 她也不会为着?所?谓的?“体面”觉得?多多益善,那不仅拂了沈老师傅的?好意,更是给他添负担。 就这么说好了。谢茉辞别老师傅回?家。 午休过后,谢茉准备熬制西红柿酱。 小时候每逢夏天,奶奶便会熬西红柿酱,谢茉常常帮着?看火候,便把过程记了下来。工作后也熬制过一两回?,费时费力,没买现成的?便宜,后来就没自?己做了。 好在过程她还没忘。 热锅凉油,油热后加入少许洋葱和大蒜,翻炒出香味之后再把洋葱大蒜捞出来,加入去皮切碎的?西红柿熬煮,接来下再依次添加盐和白糖,一边继续熬煮一边不停搅动?,直到酱汁便浓稠,滴几滴醋,翻炒三五分钟关?火。 等待西红柿酱晾凉期间,谢茉找了两个罐头瓶洗干净晾干备用。 最后,两个罐头瓶被?将?将?灌满,谢茉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带上其中一个骑车给沈老师傅送去。 赶到时,沈老师傅刚到家,正掏钥匙开院门。 不早不晚。 谢茉心里一乐,边下自?行车边喊人:“沈师傅您刚回?来呢。” “哟,小谢来了。”沈老师傅推开院门,把谢茉引进去,“咱这可真巧。” 谢茉停好自?行车,从编织提篮里拿出罐头瓶,沈老师傅洗了把手擦干,接过罐头瓶拧开,凑近嗅了嗅:“光闻味儿就知道滋味差不了。” “吃着?好您就说,不费多少功夫,夏天我常做的?。”谢茉把编织篮挂回?车把,笑眯眯说,“我灶上还煮着?饭,先回?了。” “稍等。” 沈老师傅进堂屋去,把罐头瓶放到饭桌上。又出屋去墙角摘了几个丝瓜,用麻绳捆扎好,塞进空着?的?提篮里:“今年丝瓜长势好,这几个再不吃赶明儿就老了,你拿回?去。” 谢茉愉快地没推辞。 就这样,她载着?一篮子丝瓜回?家了。 回?到家,卫明诚已下班回?来,正朝编筐里填土,见到谢茉和装满丝瓜的?编织篮,便问:“去买菜了?” “没。”谢茉微弯眉眼解释,“做了点西红柿酱给沈师傅送去一瓶,丝瓜是他摘给我的?。” “算是……礼尚往来。” “待会用西红柿酱炒个肉臊子浇在米饭上怎么样?酸甜开胃。”谢茉双眼亮晶晶的?,“再用这些丝瓜煮个汤,清爽去暑气。” “有?肉有?菜有?米,营养均衡。这么安排怎么样?”她晕红的?双颊浮出分享的?喜悦和一点点自?得?。格外鲜灵。 卫明诚眼里蓄满笑意,直视着?谢茉说:“特?别好。” 闻言,谢茉嘴角抿着?,弧度上弯。 把自?行车停放好,又将?丝瓜拿去厨房,再出来就见卫明诚拿着?铁锹开始平土。 “进度不错嘛。”谢茉笑吟吟地朝卫明诚比了个大拇指,“累不累?” 卫明诚笑笑:“这点活,强度都比不上我们平时的?训练。” 谢茉把提篮挂回?屋檐下,瞥见是台上放着?三个碗,里头泡着?各类种子。 谢茉压了盆井水,沁凉的?水扑在脸上,透心的?舒爽。她一面擦脸,一面瞟向?干活的?男人。 夕阳渐沉,经过一天的?热烈燃烧,阳光由?炽白转向?暗淡,成为颓靡的?暗金色。男人身姿依旧笔挺,如?耸峙的?山岳,成为这抹夕色里最亮眼的?存在。 卫明诚似有?所?感,扭头碰上她投注而来的?目光。 心随意动?,谢茉脚步轻快走向?卫明诚,眼里碎星闪烁,扒着?他手臂踮起脚尖亲了一口。 吧嗒。 卫明诚呼吸一顿,抬臂要将?人圈进怀里,但想起满身尘土动?作凝住。 谢茉趁机跳开,冲卫明诚挑挑:“我去做饭。”眉眼梢眉角染上狡黠。 卫明诚嘬了下唇,低声失笑。 米饭在炉子上坐着?,谢茉掀开盖子往里瞧,水几乎蒸干了,小火再闷几分钟就成。 西红柿肉酱很简单,把肉剁碎,爆炒后放入西红柿酱再翻炒,等肉粒挂上西红柿酱汁就可以出锅。 她正炒着?肉碎,隔壁杨营长来了。 有?卫明诚接待,谢茉只招呼了一声便没再管。 这边谢茉热火朝天地炒菜,那边杨营长的?内心活动?也是一派热火朝天。 这、这不是说小谢十指不沾阳春水么,居然还会炒菜? 一个没忍住,他脱口就问了出来:“哎,怎么是小谢炒菜呢?” 自?家那口子自?从知道卫明诚不舍得?老婆进厨房后,三不五时就得?拿出来呛呛他,心里一不顺,做饭时总要摔摔打打,他略说两句,那必定爆发一场规模未知的?战斗。 由?此,“小谢不干活”这一印象在他脑海里扎下根。 刚刚一进门,猛不丁瞧见挥舞锅铲的?人,他还以为是错觉。 得?亏那声脆生的?招呼。 卫明诚挑眉:“嗯?” 一双黑眸没什么情绪的?看着?杨营长。 “……”杨营长后知后觉的?尴尬,清清喉咙说,“那不是……小谢有?文化?不说,做菜竟然也不错。这味,闻着?真香。” 卫明诚年纪轻轻心思却不好琢磨,但人嘛谁不爱听好话。听人夸自?己在心的?人或物品,那就更满足了。这点道理他再清楚不过,归根究底仍是投其所?好。 果然,卫明诚脸色不明显地转好。 杨营长心里啧啧个不停。 卫明诚竟真的?爱听人夸自?己媳妇。战友多年,他总算捏住对方一根软肋了。 谁能想到呢,冷脸卫营长这么爱媳妇。 “她会炒菜做饭。”卫明诚视线向?谢茉扫去,烟气给谢茉笼了一层质朴的?美感,心里有?点酸胀,他一抿唇,颔首对杨营长说,“手艺也挺好的?。” 有?她的?辛苦,她的?用心,无论做什么都美味。 杨营长确实?意外。小谢会做菜便罢了,还手艺了得??他刚才仅仅是随口胡夸,但瞧卫明诚神色……难不成果真如?此? 他收回?探究的?视线,将?信将?疑。 不过,却不耽误他凑趣。 “那可真好。刚才进门瞅见都惊着?我了,外头都说小谢在家娇气得?不行,连厨房门都不进。” “我早就说传言不能信。小谢虽然从大城市来,文化?素养高,见识面广博,但也是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子弟,怎会啥都不干。你瞧这炒菜的?架势,多熟练,一看就没少沾锅台。” 这可是他亲眼目睹,下回?跟自?己老婆吵,他底气十足。 “嗯。”卫明诚顿了顿,仿若顺口般说,“她觉得?俩人一体,该齐力建设家庭。” “哎哟,这觉悟可真是高的?没边儿了。”杨营长高声笑赞,“这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是咱们军属的?表率、榜样……” 卫明诚斜睨一眼杨营长。 最近会议多,一不小心带出套话来,杨营长赶忙止住话头,干咳一声,说起来意。 “之前说好的?请你们夫妻俩吃饭不能再拖了,就这周休息日。” 卫明诚:“休息日有?安排。” “那就周六晚上?” 卫明诚没立刻回?答,转而跟谢茉确定:“杨营长要请咱们吃饭,周六晚上怎么样?” 见状,杨营长惊啧不已,跟着?扬声问谢茉:“小谢,周六晚上我们请你跟卫营长一起下馆子。” “成。”谢茉朝卫明诚点点头,又对杨营长笑道,“让你跟嫂子破费了。” “应该的?,应该的?。” 杨营长见谢茉动?作麻利地把菜盛出锅,一步三回?首地挥手告别。 一回?家,他先把确定时间的?事告诉了田嫂子。 田嫂子安下心来,招来老大给了两块钱,让他去饭馆下定金。 待三个孩子笑闹着?离开,杨营长才又说起卫明诚不一口答应,反去询问谢茉的?事。 “你说卫营长堂堂一男子汉,大老爷们儿,那点小事咋不能决定,还要问老婆意见。太没注意了。”身为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的?男人,杨营长觉得?卫明诚这事做得?很不给爷们长脸、提气。 “屁!”田嫂子呲他,“那是没注意吗?那是尊重老婆!” “你倒是挺有?主意,跟外头胡乱应一通,到头来受罪的?却是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从不见你先问问我意思。” “今天我算是知道你咋想的?了,合着?你每回?‘行行行’的?,都是哄我呢?你就从没把我话放心上!” “男人骗老婆,没能耐!” 杨营长一时最快,懊悔不迭。这会儿听着?田嫂子跟机关?枪扫射似的?抱怨,简直头大如?斗。 他尝试着?安抚两句,换来更多旧账。 最后,他忍不住反将?一军:“那你还说人小谢在家做娇小姐不干活呢,我刚才可亲眼瞅着?小谢炒了一盘菜。那味儿别提多香了。” “我……我那不是跟小谢接触的?少,不了解情况么……”田嫂子心虚气短,眼见杨营长得?逞的?表情,立马反弹,“再说,小谢样貌出挑,皮肤比咱家的?瓷碗还白腻,那双手葱白似的?,又嫩又滑,那骨节也匀称,哪里能看出做活的?模样。更甭提那通身的?气质,我敢说她是个做活老手,你敢信吗?” “呵,不敢吧?你自?己都看走了眼,倒好意思反过来讲究我?脸忒大!” “再说了,小谢干活,耽误卫营长做家务了吗?” 杨营长哑火了。 “我再没见过比小谢更出色的?女性了,长相、身条、气质哪一处不在尖尖上,见识、性情、处事更不必多说,这样的?人娶回?去,谁不乐呵,没见卫营长抢着?做饭刷碗啊。”田嫂子称赞,“结果人家事上也拿得?出手,小谢现在没任何缺点。梅梅跟她比,还差些意思,得?跟人多学学。” 杨营长哼哼:“那你也多学学。” “呸!我这样的?配你正好。”田嫂子骂他,“让我学小谢,你怎么不先学学卫明诚?就不说人家年纪轻轻和同?级,受领导器重,前程远大,这些一般人学不来,合军区只冒出来个他,我不难为你,但学学他怎么对老婆的?总成吧?” 整一个胡搅蛮缠。 杨营长气闷:“你这张嘴一天到晚说不了两句好话。好好跟人学学怎么说话。”两次接触下来,小谢条理分明,口齿清晰。言谈得?体,态度落落大方,让人感觉很舒服。 “德行。”田嫂子白眼翻他,“小谢那套平常人哪学得?来。” 火气陡然散了。田嫂子突然叹了句:“卫营长真有?福气。” 战火熄灭,杨营长才切实?感受到田嫂子的?转变,以前提起隔壁小谢她就没好脸色,如?今起劲变着?法把人夸成朵花。 连卫明诚都从“眼瞎”成了“有?福气”。 女人可真善变。 不过这样挺好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人小谢相处久了,潜移默化?地,总能有?些改变。比方说,今天争吵就比以往平和,停战还早。 嗐,这都啥事。 *** 谢茉将?盘子端到饭桌上用大碗扣好,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压水井旁,一边用瓶盖刮丝瓜皮,一边和卫明诚闲聊。 说今天一路上的?见闻,说农贸市场的?热闹,说沈老师傅院子里的?瓜果。 清风徐徐,吹在皮肤上微微的?烫,像彼此偶尔相触的?眸光。 仿佛因着?心头丝丝缕缕的?甜柔,这锅简简单单的?丝瓜汤清爽中多了些格外的?甘甜,脚步轻快地把汤端上桌,谢茉笑颜煌煌地喊卫明诚吃饭。 卫明诚闻声放下铁锹甩甩手臂,含笑侧头:“嗯,我先洗把脸。” 脸颊上沾了一道黄土,令明暗对比强烈的?五官多了几分野性的?俊朗。风丝淬炼,那双好看的?眼睛益发幽亮。 谢茉笑容不自?觉加深。 未免他一次次换水麻烦,谢茉走过去替他压水。 流水哗啦啦,鼓胀胀的?肌肉上挂上晶莹的?水珠,天光下泛出蜜色光泽。 谢茉眼睛跟随一颗水珠游动?,一不留心,猛地将?压水井把手从上到下一摁到底。一道强劲的?水柱喷薄而出,卫明诚躲闪不及,直至打在他腰腹上。 短袖、裤子都被?洇湿。 尤其裤子,前头布料湿透紧紧吸附在皮肤上,勾勒出身体轮廓。 那处也隐隐约约…… 谢茉一时没反应改过来,瞪圆眼睛注视着?卫明诚湿了的?衣服,待回?神,尴尬的?说话磕绊了:“我……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不要,你干脆都脱了?” 这话留给人太多旖旎的?想象空间,谢茉立马补救:“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直接去洗澡间冲澡。” 肆意盯了她两秒,卫明诚瞳仁深处凝聚的?黑才散开。他说:“那你呢?” 我? 你洗澡关?我什么事? 于是,谢茉愣怔两秒,红着?脸飞了他一个白眼,没好声气说:“我给你洗衣服赔罪,可以了吗?” 卫明诚视线包裹着?她:“就这样?” “不然呢?”尴尬劲头过去,谢茉又自?在起来,挑衅地扬扬眉,反调戏回?去,“跟你一起洗?” 瞧男人凝滞的?神色,谢茉舒坦了。 转身正要回?屋,突地,手腕被?圈住,而后跌进一个宽厚滚烫的?怀抱里。 第097章 心跳陡然快跳一拍。 四道?视线摩擦。 金乌西?坠, 身遭不?知何时已卷了一层暧昧的薄暮。 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体温交互,气息相融, 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的东西?猛然迸发了出来。 空气隐隐鼓噪。 喉咙发紧,喘息骤停骤重。 卫明诚垂眸扫一眼满地水渍, 最后落在谢茉水润明亮的眼眸里, 说:“一起洗?” 嗓音低低的, 沙沙的,像夏日暴风雨来临前树叶摇起的警铃。 谢茉不?自?觉艰难吞咽:“额……” 她刚才?凭借一腔意气大胆挑衅回去,自?以为?在这场暧昧对峙中稳稳占据上风,现在竟然被圈进怀里反将一军, 顷刻间竟无措起来。 她那话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力。 没经过深思的…… 两人已亲密许多?次,且之前亲密后卫明诚还?亲自?给她擦过澡,但那都是在光线昏沉的夜里, 或意识迷蒙之际, 如今光天化日, 意识清醒, 坦诚相对、流水水珠、潮湿水气、抚摸搓揉…… 倒不?是抵触,但—— 猝不?及防之下, 她毫无心理准备。 “你刚刚的提议……”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卫明诚眸光深沉地说, “是什么意思?” 谢茉目光游来荡去地闪躲, 终究躲不?过, 乌溜溜的眸子?侧转半圈,抬手捋了捋耳鬓的碎发, 佯作慵懒从容道?:“哦,能是什么意思, 一起洗你衣服呗。” “不?然,还?能是什么?”她心里蓦地腾起一股懊恼之情,伸出细白的食指,粉嫩指尖一下接着一下点在卫明诚鼓囊囊的蜜色手臂上,轻斥,“松松,你勒疼我了。” “嗯……”卫明诚听话地松松手臂,只不?过人还?拢在怀里,“果真?是这样吗?” 他凝视而来的眼眸深邃得?看不?见底,如同夏日烈阳直射的深潭,沉静、压迫,浅浅一触便会把人神经烫麻。 是这样吗? 否则呢?你觉得?该是怎样的?你倒是说啊。 谢茉面上一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卫明诚说:“我以为?是这样。” 说着,他微微用?力捏住谢茉下巴,抬起她的脸,垂首—— “唔……”香皂清冽的香气,男人自?身蓬勃的荷尔蒙味道?,一霎时攻略了谢茉的呼吸和感官。 卫明诚的这个吻并不?像他一贯表现的那般绅士有礼,充满掌控欲,带着令人沉溺的野性。 不?温柔,如同灌下一杯烈酒。 激烈,却让人挣扎不?得?。快·感自?口腔内密密麻麻的神经延伸,一阵一阵的麻酥冲撞得?人腿软,呼吸发颤,谢茉不?自?觉勾上卫明诚脖颈,倚赖在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上。 头脑混沌,双目迷离, 黏腻的水渍声险险曳住最后的清明。 谢茉倏地醒神,把手臂收回来,后退一步,伸手按在卫明诚肩头,将两人距离稍稍拉开:“你……” 摸摸自?己火辣辣的嘴唇,再抬眼去看卫明诚。 就?见卫营长削薄的唇也比往常红了三分,烘托他不?露情绪的幽邃眼眸活跃起来。 “你干的好事!”谢茉点点自?己地嘴唇,嗔道?。 顿了顿,她又抱怨:“还?有,你这是胡乱以为?。哼,自?作多?情。” 卫明诚眼角眉梢藏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声线平稳地说道?:“是我会错意。” 一边低语,一边低眼去看她。 眼圈隐隐晕出绯红,一双眼睛溜黑潮湿,印着浮动的天光,亮得?惊人。视线寸寸下磨,红润的双颊,肿起的红唇。 卫明诚喉结震颤:“所?以——”视线流连在她修长颈子?。他目光如有实质,一双眸子?像是在火焰里淬炼过。 卫明诚突然伸手,抵在她脖颈摩擦。 谢茉身形凝然,呼吸一顿,忍不?住舔了舔濡湿的唇,半羞不?恼地低呵:“你要怎样?” 她颈子?随仰脸拉长,锁骨上方一道?煤黑显露无遗,浅浅的,稀拉拉的颗粒落在她莹白的皮肤上,对比强烈,格外?显眼。 卫明诚好脾气的把染黑的指腹在她眼前一晾。 “……”谢茉怔住,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卫明诚唇角微勾,略过会让谢茉尴尬的问话,捡起他前面断掉的话:“衣服不?用?你洗。我的衣服沉,布料不?好搓揉,你洗起来费力、伤手。” 谢茉:“……哼。” 不?等她傲娇的说点什么,卫明诚又“喋喋不?休”:“也把你要洗的衣服拿出来,待会儿我一块洗了。” 谢茉有点想笑,说:“你这是……赔罪吧?” 卫明诚垂下眼睫,遮掩住眼底繁碎的笑意,而他偏抿直唇,问:“……赔罪?” 谢茉气呼呼捶了他一下:“装傻!” 卫明诚勾一下唇,伸手在她头顶安抚般揉了揉,低笑,稀松平常吐出个音节:“嗯。” 卫明诚转身前笑睇了她一眼:“我先去洗澡。” 谢茉:“……哦。” 等等。 他刚才?“嗯”了吧? 嗯? 他竟然承认装傻了! 装什么傻…… 好一阵,谢茉无话可说。羞愤的、好笑的、愉悦的、不?甘的情绪须臾间一股脑闷堵在心口,以至于心脏跳得?有些紊乱。 听起来嘈嘈杂杂。 像极了心动,却又掺杂着恼火。 眼见卫明诚要推开洗澡间的门,谢茉行动快过脑子?,冲到卫明诚身边,踮起脚趴在他肩窝,在锁骨上方啃住一口皮肉,又用?力吸吮了好几秒,留下一块清晰的红印。 她满意地瞅了两眼,冲卫明诚得?意又挑衅地扬扬眉,然后敏捷跳开。 呼。 谢茉坐在饭桌前独享一桌饭菜。 总觉得?自?己没全讨回来。 无奈羞恼如同一滩软化在地的水,再也聚不?起来。 提不?起劲生气,但总能做点其他,比方说,把西?红柿肉臊子?全吃了,一点汤汁都不?给卫明诚留,让他好好喝上几碗丝瓜汤清清心! 等卫明诚洗完澡坐到饭前,见到眼前一排三碗清莹莹的丝瓜汤时,朝谢茉投去复杂的一眼。 谢茉忍不?住嘴角上扬。 …… 两人的“明争暗斗”,在拉灯上床后消弭于水乳交融间。 第二天清晨,卫明诚神清气爽的起床洗漱。 把早餐放在饭桌上,又留了张纸条。 迎着清朗的淡金阳光,卫明诚整了整军帽踏出家门。 回神关?门之际,他不?自?觉朝卧室的窗子?望去。 六格木窗半开半合,看不?见床上的人,只有堆起的薄毯露出尖尖一角。 收回目光,卫明诚出门了。 岂不?料,他出门容易,下班回来想进门时却遇到困难……门叫不?开了。 一茶缸凉茶、几块小饼干、一小碗切块的蜜桃摆在铺了靛蓝土布的椅面上,谢茉拿了本书依靠堂屋门板而坐,吹着过堂风,一面儿看书,一面儿有一搭没一搭塞口吃的。 悠哉的时光,簌簌书页声,谢茉沉浸在这本外?国小说中忘却时间。 读完一个高潮段落,谢茉才?抽回神,眨眨酸涩的眼睛,缓缓摇动僵硬的脖子?,余光配件座钟指针,恍觉卫明诚快回来了。 果不?其然,谢茉刚把小说塞回枕头底,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卫明诚独有的节奏和力道?。 谢茉应了声“来了”,信步迈出堂屋门槛。然而又朝前垫了两步后,她忽然放慢脚步。 想到卫明诚昨晚接二连三的逗弄,谢茉眼光朝门口盘旋一圈,愉悦的哼笑一声,说:“我门栓上了锁,你先等等,我去找钥匙。” 片晌,门缝透来一声低低的“嗯”。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茉从这一声短促的音节中听出无奈的意味。 她施施然回屋,呷了一大口凉茶。 透心清凉,通体舒爽。 磨蹭了约莫十分钟,谢茉又站到屋檐下朝一门之隔的卫明诚说:“那个……你再稍等一会啊,钥匙我还?没找到,之前我随手放的,忘记搁哪了……在哪来着……” 门外?一片静默。 半晌,卫明诚喉咙里碾出一句“不?急,你慢慢找。”,嗓音无奈温和,充满了纵容的味道?。 谢茉眼眸闪烁:“嗯,我尽快。” 说罢,她又偷笑着返身。 斜倚在门框上,伴随着座钟的滴答脆响,谢茉不?时往院门瞄。 再一个十分钟过去,谢茉走到院中,轻咳一声,清清喉咙里的笑意,故作歉疚说:“我实在忘记钥匙放哪里了。要不?……要不?你再等等?或者,你……你先翻墙进来。” 她嘴唇抑不?住的上翘,一个没忍住,到底呛出一丝笑音逸了出去。 “茉茉……”卫明诚的声音满是哭笑不?得?。 谢茉曲指抵在下巴上斟酌。 变相罚站半个小时,好像也差不?多?了。 本就?就?只是想小小刁难一下下。 正当?谢茉想再磨缠两句,却隐隐约约听见旁人跟卫明诚打招呼的声音。没一会儿,便听见清晰的交谈声:“卫营长,怎么站家门口?” 不?等来人再说,略一思忖,谢茉快步走到门口,拉开压根没上锁的门栓。 李万里、林春芳正站在卫明诚斜后侧,两人面上均带着笑,一个意气风发、一个羞涩满足地跟谢茉打招呼。 谢茉微笑寒暄,视线落在卫明诚脸上,眼里闪过一抹狡黠,控制不?住地加深笑意。 谢茉努力让神色看起来一派自?然,故意用?寻常的语调说:“回来了。” 稍一停顿,卫明诚:“……嗯。”神色、口气如常。 李万里笑道?:“嫂子?可是在里头把门拴上了?我们老远在巷子?口就?看见卫营长站在门口,也没见他敲门。” “是呀。风大把门吹得?咣咣响,我就?把门拴了。”答完李万里疑问,谢茉又绽着笑容附和,问卫明诚,“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敲门?” 卫明诚斜撇一眼隔壁田嫂子?家的院墙,再上瞟一眼自?家院墙,最后用?目光笼罩谢茉,语气意味深长:“没一会儿。我看着咱家院墙和隔壁不?一齐,稍高一截,不?过还?好,没训练障碍高。我应该可以越过去。” 谢茉极力克制上跑的唇角,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说:“原来如此?。既然回家了,就?不?要光想训练的事。” 卫明诚提唇:“嗯,都听你的。” 谢茉垂眼暗笑,一再抿唇,险险将笑声压在舌底。 李万里丝毫没察觉眼前这对小夫妻间的暗潮隐语,开玩笑说:“还?以为?嫂子?你让卫营长在门口罚站呢。哈哈哈~” 照李万里往常的行事作风,他不?会随便朝一贯以冷脸端严形象示人的卫明诚开玩笑,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婚事刚有着落,对象林春芳人漂亮,性格、工作、家庭无一不?合心意,这两天他人正美得?飘起来,言行便少了几分拘束,再者,因着谢茉的缘故,卫明诚也算得?上他和林春芳的半个媒人,他自?觉双方较之以往更亲近,所?以不?见外?的打趣便脱口而出了。 谢茉掠鬓发的手僵了一秒,下意识向卫明诚看去。 四目相对,卫明诚表情纹丝不?动。 谢茉心虚地晃开眼。 卫明诚自?然移走视线,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 谢茉终究忍不?住摆着手对李万里两人说:“我又不?是军区领导,说什么罚站不?罚站。” 李万里眨眨眼:“你在家里可是大领导。” 谢茉:“……”得?,越描越黑。 林春芳嗔怪:“瞎说什么呢。” “你以后也是我领导。”李万里瞅着林春芳,咧着嘴笑道?。 林春芳双颊飞红,一个劲瞪他。 “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李万里赶紧笑嘻嘻跟林春芳讨饶。 见状,谢茉干脆把话题转到两人身上,笑眯眯反打趣李万里:“李驾驶员觉悟就?是高。” 李万里嘿嘿直笑。 林春芳的一张小脸虽然比蜜桃尖尖还?红,但到底弯折眉眼笑了。 对望一眼,眼神都拉丝了。 谢茉默默围观,一线吃瓜,忍不?住露出姨母笑。 两人还?是谢媒的,拎了一罐麦乳精两瓶黄桃罐头。 谢茉扫了一眼麦乳精,笑容微凝,暗搓搓刮一眼卫明诚,才?跟客人推让起来。 两个男人在院子?里喝茶聊天。 “卫营长你和嫂子?是在她娘家那边结婚的吧?” 对于这桩婚事,李万里的确再满意不?过,他调离军区的可能微乎其微,基本上就?要在这地方扎根了,岳家在本地,岳父和舅兄都有能耐,万一日后他外?出任务,媳妇孩子?不?至于失去依靠。 况且,因为?这事,他跟军区前程大好的青年才?俊,领导们的心尖子?搭上了关?系。他倒不?是有求于卫明诚,但和有本事的人多?多?来往总是没错的。 说到结婚,他年纪比卫明诚还?大两岁,的确着急。 他家在西?南山区,来回一趟要火车、汽车、板车、徒步……操办一场婚事不?易,于是他想干脆就?在部队办,或者在岳家操作。 他不?讲究封建那套。 谢茉和林春芳也在屋里说着私房话。谢茉正逗林春芳:“李驾驶员很愿意听你话嘛。” 林春芳满脸通红,又不?由地高兴点头:“嗯……他什么事都会问问我意见。” 一副刚刚陷入恋爱,害羞又忍不?住想秀的模样:“他家在西?南,说他们那边盛产耙耳朵,最听……媳妇的话。” “媳妇”两个字几如蚊呐。 谢茉很想笑,说:“那是尊重呐。” 有一句话叫“无川不?成军”,是说在抗日战争中期日后,几乎每四个兵里就?有一个是川兵。整个抗战时期,川兵总数超过三百五十多?万,几乎是全国将近一半的士兵。 他们即便装备简陋,训练低下,被称为?杂牌军,但却在抗日战争的炮灰下,用?热血和生命,向世人展示了他们的铮铮铁骨,以及对民族和人们的忠诚。 并且,在整个抗战期间,他们溃败过,奔逃过,却独独不?曾向仇寇投降。 这样的顽强、无畏,炽烈。 所?以,能蕴养出如此?骨气川兵的地方,谢茉不?相信男人们是因为?软弱而怕老婆,如此?只可能是出于尊重。 林春芳咬咬唇,连连点头称是:“嗯嗯!是这样的。” 顿了顿,她不?禁语带骄傲道?:“那天我俩一起出县城,顺道?又去看我姐,那混……我姐夫也在家,他去敲打了两句,我姐夫连大气都不?敢哈一下。” “说真?的,他板起脸来还?挺唬人的,也不?知道?咋回事,我竟不?害怕。还?觉着……觉着,他那样很厉害,很好……” 安全感嘛,谢茉懂。 手指交错着拧了拧,林春芳脸蛋红得?起火:“那个、那个他说想年底结婚……” 以这个年代相亲确定?关?系,三个月到半年便结婚的习俗来说,年底结婚并不?出格。 谢茉笑:“就?咱们春芳这人才?,李驾驶员可不?得?着急嘛。” 林春芳起手挠她。 说笑一阵,两人推辞留饭的提议,告别离去。 而并排站在门口相送的谢茉跟卫明诚相视,默契一笑,一大一小两只手不?知不?觉勾在一起,十指相扣。 一切尽在不?言中。 *** 星期六晚上很快到来,谢茉来军区第一次下馆子?。 对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下馆子?是个很奢侈的事,但对有票有钱福利不?少的军人干部家庭就?相对平常了。 即便田嫂子?跟杨营长要帮衬老家人,下一顿馆子?倒不?难。 两家人分开去的,谢茉卫明诚夫妻俩稍晚了一步。 一到地方,田红梅赫然在座。 见到谢茉,田红梅眼睛一亮,起身走到谢茉身旁,拉住她手腕把人带到自?己邻座安置:“来,咱们挨着坐。” 盛情难却,谢茉从善如流落座。 一番推让,点了三荤三素一道?番茄蛋汤。 “好不?容易聚一回,我让梅梅把小郑喊上,这丫头非不?听。”田嫂子?指指田红梅,跟谢茉抱怨侄女。 田红梅一扬眉:“没结婚,还?不?算咱家人呢。姑,我心里有数。” “有数,有数,你能有啥数。”田嫂子?嘴上厉害,表情却带笑。显见不?是真?生气。 “小郑,小郑,你整天小郑。”田红梅囔囔,“现在军区谁还?不?知道?我跟小郑的事。” “那,那又咋了。”田嫂子?气虚,“你俩又不?是闹着玩。”说着,还?隐晦地乜了一眼给谢茉倒茶水地卫明诚。 “小郑年轻有为?,还?有担当?。人品相貌也没的说,对你更不?错。”哪怕梅梅遭遇那样的事,小郑也没疏远,反而去开导梅梅,积极跟老杨拉关?系。 这真?不?是田嫂子?这个“丈母娘”心偏嘴歪胡夸一气,郑有为?在军区领导,包括军属圈中的口碑都很高。 先前因为?卫明诚的事闹了大笑话,明里暗里受了那么多?排揎,现在梅梅跟小郑处着,有多?招人眼,她就?有多?扬眉吐气,这几天看当?初那些碎嘴婆娘扔来的白眼,她甭提多?舒心了。 田红梅作势捂耳朵:“姑,我知道?了。别念叨了。” 谢茉随口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笑看这姑侄俩你来我往。 突然,田红梅凑近谢茉,问:“对了,你和吴营长爱人,叫顾青青的,有不?愉快?” 不?愉快? 和顾青青? 谢茉一时摸不?着头脑,放下杯子?,抬眼疑问地看向田红梅。 第098章 田嫂子得意?准侄女婿, 旁人不论虚实的吹捧几句,嘴巴就再守不住门,把郑有为家世?透出个七七八八, 至于杨营长让她低调的叮嘱,早被丢到脚后跟。 军区家属区什?么最快? 八卦! 没几天, 郑有为亲爸是中央高官的传言几乎刮遍家属区, 连带漫延进营部…… 全不给别人动心思的机会, 郑有为跟田红梅正处对象的消息紧随其后,被好?几个或祝福或羡慕或阴阳……打探过后,田红梅去找田嫂子,让她适可而止, 但为时已晚,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哪怕不是她的责任, 哪怕心里憋闷委屈, 她还去找了郑有为相?对方诚恳道歉。 好?在, 郑有为不介意?, 没放心上。 她是感?动的,也?自?觉没选错人。 不过到底气不过姑姑那张漏勺嘴, 近几天姑侄俩一见面, 田红梅就忍不住去挑姑姑的刺, 总要呛呛两句才舒坦。 刚刚见到谢茉, 又提起郑有为, 田红梅才猛然记起在那群不论真情假意?来套话?的人种,吴营长妻子顾青青的某些言行格外不一样, 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而且,两人不经意?提到谢茉时, 顾青青话?语得当,但三两个细微的口气和神态中却露出几丝微妙的敌意?。 女人最了解女人。 顾青青总给她一种自?作聪明的感?觉。 田红梅本没想刻意?提,但既然当下想到了,便顺带问出来。 此刻见到谢茉迷惑地表情,田红梅微怔,略一思索便有所猜测。 以她对谢茉的了解,对方决不迟钝,也?不喜矫饰伪装,倘使果与顾青青有罅隙,她会果断承认或淡然默认,由此可见,顾青青的敌意?是单方面的,至于原因……她猜,泰半出于眼红。 谢茉,能令人嫉妒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长相?、学识、经历、处事、男人……等等。 不过,一切具出自?她的臆测,做不得十分准。 思绪转念便过,她想了想,凑到谢茉耳边,组织言辞说:“前两天在家属区碰上她,闲聊了一会儿,不留心提了你几句,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说到你她的神情好?像有一点勉强。所以,我还以为你们闹过不愉快。” “哦?”谢茉姿态闲适地笑问,“都提我什?么了?”闲聊似的,全不放在心上。 田红梅说:“没聊几句。” 眉心不自?觉蹙了蹙,田红梅继续说:“她当时正抱着小?侄女呢,我口袋里有糖,剥了一颗给孩子甜嘴。孩子突然喊了一声‘谢阿姨’,她就跟我说你也?给过孩子糖果,还是牛奶糖。” 谢茉微笑淡声道:“嗯,小?妞妞乖巧又可爱。” 先时不曾细想,便不觉顾青青奇怪,现在思究起来,却颇让她不解,顾青青对她热络过度,且没来由。 事实上,顾青青主动挑起了多半的话?题,而这些话?题里百分之?八十关联郑有为。 她打听郑有为干嘛? 来撬墙角?不像。对方言谈中带着隐隐的恭维。 因为郑有为和他身?后的家庭恭维自?己??用得着吗?她与郑有为且不说尚未结婚,即便结了婚,谁知?郑有为日后能走多远,但看现今郑有为一介连长,级别可比上吴营长。难道是为了郑有为他爸?倘若真有所求,让吴营长直接去找郑有为岂不更便利,拐弯绕一圈自?己?很没道理。 或者,只是自?己?太在意?郑有为,草木皆兵了? 田红梅思路纠成一团。 这些疑惑不能说给姑姑听,俩人的思维压根不在一条线上,解不开疑问事小?,就怕姑姑不合时宜到外头说;文工团的战友们不认识顾青青,更是无从推解;郑有为呢?这事可以跟他略提两句,种种猜想没法细说,再说了让他一个大男人去揣测其他异性的心思?哼,她可不乐意?。 翻来倒去,谢茉最合适。 熟识顾青青,又非密友。 思及此,田红梅便把困惑说了:“以前和这位吴嫂子简单照过两面,她对我不冷不淡的,前儿猛不丁拉我闲聊,还很亲热。只不过……这吴嫂子有点好?打听,问了两句我的事,然后就一个劲追问郑有为的家世?、履历。问的详细,可我和郑有为刚处不久,哪能事事尽知?。” “你和吴嫂子接触较多,她一向?这样吗?” 也?有其他人找她核实郑有为相?关传言,她几句便含混过去了,唯独吴嫂子揪住不放,直到她三番两次跳开话?题,对方才作罢。即便问话?掩藏在“羡慕”、“恭喜”等言辞里,可还是让她心生?排斥。 听到田红梅的描述,谢茉不由地轻轻挑起眉,回想第一次碰见顾青青的情形,对田红梅此刻的感受大致明了。 结合先前的种种推测,顾青青的动机她也能揣度几分。 对郑有为过分的好?奇,在田红梅和郑有为关系明朗后态度的转变,都表明郑有为的确大有来头,且日后前途无限。 顾青青急切的野心使她某些行为显得鬼祟。 饭菜渐渐上桌,三个皮猴子在桌面上你争我夺,两个腮帮子塞得溜圆,田嫂子虎着脸,不时拿筷子敲打拉架,两个男人要了瓶酒,一边碰杯对饮一边聊着营部琐事,给谢茉和田红梅留了交谈空当。 谢茉忖了忖,回答田红梅:“她好?奇心确实挺强……” 涌到唇边的话?又在舌尖绕了绕,说:“不过我和她称不上熟络,接触了几回,虽都客客气气的,但聊不到一块儿,所以便也?聊多少。” 顾青青最近没再主动上门,兴许在她这里没讨到好?,转而把目标换成了田红梅。 若她之?前推断的没错,顾青青重生?而来,了解未来事物,她自?己?本就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哪怕有原身?记忆,可总隔了一层,大面上留些心问题不大,但却做不到面面俱到,细微处难免疏漏,如?果顾青青执意?跟她相?交,万一露出马脚被顾青青抓住,对谢茉来说也?是一件麻烦事。 田红梅犹豫了一下,问:“为什?么聊不到一起?” 谢茉顿了两秒,说:“总觉得她……有点怪。” 田红梅惊讶。 谢茉居然和她有类似的感?受。 “哦哦,我也?这么觉得。”她积极诉说,“她好?像对一些事情特别笃定。搞得跟个世?外高人似的……” 谢茉笑而不语。 能“预知?”未来,在顾青青看来,可不就比同时代的人站得更高,眼界更宽,见识更广。 “可我和她本没啥交集。”田红梅问,“你说她突然找我是不是有事啊?” 冷不防的热情,却不提为啥,叫人心里挺没底的。 谢茉明白她的顾虑,说:“别急,她要真有事,总会给你讲的。” 饭菜分量大,味儿又好?,再加上周遭就这一家饭馆,独家生?意?好?做,星期六晚上的生?意?尤其火爆,频频翻桌。 当地百姓来的不多,多数是军官或军属。碰到几桌熟人,卫明诚与杨营长还跟人隔空碰了好?几杯。 气氛火热,不方便说私密话?。再者,也?说得差不多了,谢茉和田红梅便结束了话?题,专心吃饭。 下桌时,三个孩子捧着圆鼓鼓的肚皮滑下凳子,瞅瞅干净的碟碗,咂摸咂摸嘴,恋恋不舍地跟在大人后头走出餐馆。 天蒙蒙黑,一伙人漫步朝家走。 田嫂子喊回又重振活力往草丛钻的儿子们,一人赏了一记铁砂掌,转头找谢茉说。 “小?谢,咱们军区李万里李驾驶员对象是你介绍的吧?” 这时代人们隐私意?识差,邻里邻居间更是几乎没啥秘密。幸好?各家各院有围墙格挡视线,要是大杂院,指不定年轻夫妻一月行房几回都能被扒出来。 她和卫明诚在院子里亲昵不少回了,幸而自?家院墙比周围人家高一截,一般人攀爬不上。 不然,束手束脚让人不自?在。 谢茉简单讲了讲过程:“这媒人算是平白捡的。” “昨儿越过墙头我瞅见俩人了,很般配。李驾驶员眼睛黏人家姑娘身?上,乐得嘴开花。”田嫂子拍着手笑,一脸求知?若渴的八卦模样,“定下来了吧?” 谢茉说:“李驾驶员上周见过女方家里人了。” “哎哟,李驾驶员人长得精神,做事又活络,哪个丈母娘能不喜欢。”田嫂子哈哈笑,“指不定年前就领证摆席了。” 李万里和林春芳还没对外说,谢茉不好?外传,于是扭脸看向?田红梅,转开话?题:“你家田同志呢?” 一提起田红梅婚事,田嫂子劲头更足:“你说说梅梅比你还大两岁呢,我问问她跟小?郑啥打算,她就不耐烦敷衍我,嫌我催。小?谢你说说,这能怪我着急吗?” “依我看,处到年底趁年假赶紧把婚结了。” 田嫂子见田红梅又朝她甩白眼,垫前一步扯住田红梅手腕,气道:“不识好?心,姑还不是替你着想。小?郑人好?,多少人……” 往四周张望了一圈,她咽下余下的话?,但未尽之?意?却很明白:好?男人,尽早抓手心里。 “你不积极,那小?郑呢?哪天见着他,我可得好?好?问问他!” “姑!”田红梅跺脚。 田嫂子给她一个“你姑还是你姑”的眼神,余光见三个皮猴子又不老实,赶忙喊杨营长去镇压。杨营长的血脉压制见效很快,呼和一声,仨孩子鹌鹑似的老老实实窝在爸爸身?边,接受思想教育。 按住葫芦起了瓢,那边硝烟暂止,这边姑侄俩凑头吵得欢腾。 真热闹。 谢茉瞧得有趣。 几人走进一条窄长的巷子,朝里走了几步,谢茉忽然生?出些微妙的熟悉感?。 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形靠近,熟悉的体息卷席鼻端。 蓦地,谢茉恍然,这条小?巷像极了靖市的那条洒满金色余晖的巷道,她跟卫明诚在那里,第一次牵了手。 正想着,身?侧的手被一双温厚的大手缓缓拢进掌心,然后一点点收紧。 谢茉的心猛地上提。 是了。 他也?想到同样的场景。 这一刻,两人默契十足。 眼睑轻颤了一下,她唇角情不自?禁微微勾起,手指不老实地钻动,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后,撩起眼皮朝上看。朦胧夜色笼罩在她脸上,渲染出一股惊人的清灵美感?。 周遭的声响一点点被晚风吹散。 谢茉眉眼弯起,潋滟波光折在眼睛里,如?雨过天晴后的水面,极清极深。双唇翕动,她刚要说点什?么,一道惊呼的童音打破两人间稠密的气氛—— “谢阿姨和卫叔叔拉手了!” 不怪孩子大呼小?叫,他们从没见过俩大人手拉手走路的。 三个大人闻声回头,数道目光齐刷刷望过来。 谢茉:“……” 卫明诚安抚地指腹摩挲她手背。 顿了两秒,谢茉回神。 她的脸颊微烫,好?在有夜色掩护,她一面把手从卫明诚掌心抽出来,一面用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物,双手交错间物品转移,而后她扬扬手,说:“哪里拉手了,我在你卫叔叔手里扣糖呢。” 指尖捏着一块水果硬糖。 本想带几块糖给孩子们甜甜嘴,可一进饭馆就被田红梅拉去说话?,把这一茬忘脑后了。 这会正好?哪来当借口,顺带堵上这三小?没眼色的嘴。 “我这里就三块糖,正好?你们小?哥仨一人一块,刚才掏出来被你卫叔叔捏去一块。” 小?哥三赶忙跑过来,谢茉一人发了一块。见三孩子问彼此的糖果口味,忘了前头牵手的事,不由地吁出口气。 一抬头,恰撞上田红梅揶揄的眼神。谢茉自?然而然地挪开眼,装作没瞧见。都是体面的大人,还能当场戳破不成。 辉子这孩子机灵的不是时候,把糖块藏好?后,问谢茉:“谢阿姨,卫叔叔也?爱吃糖吗?” 谢茉笑,侧眼斜睨了卫明诚一眼。 辉子自?觉个谢茉亲近,没用谢茉回答,用自?以为小?的声音说:“我妈说,爱吃糖的人都是馋嘴。” “嘿嘿,我就馋嘴,特别馋嘴。” “死孩子,瞎说啥呢。”田嫂子红着脸一巴掌将辉子轰远,朝谢茉歉意?笑道,“孩子嘴上没把门的,胡说乱说。” 听见辉子的话?,谢茉却乐不可支。 之?前她被卫明诚带累的有了个“馋嘴”的评价,现在谢茉间接把这评价原样还回去了。 真想瞧瞧卫明诚这时候的脸色。 可惜夜色渐浓,卫明诚微微垂着头,眉眼笼罩在暗影里,她看不真切。 谢茉不动声色回收目光,随口回田嫂子:“嫂子多虑了。” 田嫂子见谢茉不介意?,想打趣两句,但瞅瞅夜色里身?形显得益发高健的卫明诚,舔了舔嘴唇,到底把话?咽回去了,她还是留着和老杨在被窝里说吧。 “明天休息日,小?谢你俩啥打算?”她没话?找话?。 谢茉说:“我来咱们军区这么久,还从没去逛过县城,明天想去县城看看。” 本来上周日就打算去县城的,但不巧,林春芳家里人那天要相?看李万里,因此顺延到这周。 田嫂子“呀”了一声,拉住田红梅说:“你明天别来了,跟小?郑也?去县城逛逛吧。看看电影、逛逛公园多好?。” 看到田红梅生?无可恋的表情,谢茉不由地同情,想起上辈子那些被家里催婚朝她大倒苦水的大龄同事们。 由此可见,长辈的催婚哪一个时代的人都躲不过。 唉。 田嫂子见田红梅油盐不进,只好?暂时放过她。 于是在接下来的路上,田嫂子和田红梅这两位“前辈”便开始给谢茉科普起买什?么要去哪里,哪里的服务员态度蛮横,哪里的糕点好?吃,哪里的景不错…… 分别时,谢茉已给不大的县城勾勒了一副简易地图。 略过某个尴尬的小?插曲,这顿饭宾主尽欢。 回到家。 谢茉进卧室换衣服散开头发,踱步到堂屋,卫明诚竟不在,书房的门还关着。 来到院子里,洗澡间的灯亮着,“哗啦啦”的水声拍击地面。 确认人在哪后,谢茉转身?回屋,倒了一杯凉茶咕嘟咕嘟灌下去。饭馆的菜作料多,容易口渴。 把空了的茶缸灌满,晾在一旁等卫明诚洗完澡喝。 卫明诚洗完澡赤·裸着上身?进门,他显然擦拭的潦草,斗大的水珠将黄橙橙的灯光折射出晶莹光晕,摩擦在紧实的肉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光河,堕入军绿长裤。 谢茉地目光落到卫明诚被棕色牛皮腰带勾勒得劲瘦分明的腰线上,流连两秒,视线掠过银色凛凛的钢扣,愈发觉得这般的他像一柄利刃。 让人心头止不住悸动。 谢茉抬手蹭蹭鼻尖,说:“怎么不擦干?裤子都洇湿了。贴在身?上不难受吗?” “没事。我火力旺,一会儿就能烘干。”卫明诚靠近些许,即使没贴上他皮肤,谢茉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男人体内汩汩热力似将两人间的空气烤热。 两人对视,片晌,不见卫明诚动作。 谢茉疑惑,男人眼底的暗火明明都要蔓出眼眶了,还忍着? 一转眸,谢茉想起不久前的小?插曲,眼睛发亮,笑问:“生?气了?” 余光一晃,瞥见桌脚的陶罐,眼波一颤,捋了捋碎发,转身?走到桌边端起茶缸,手臂一伸,凑到卫明诚唇边,笑盈盈说:“来,喝口凉茶消消火气。” 卫明诚掀眸对上谢茉的笑眼,眼睑一垂,刚想就势喝一口,谢茉却突起坏心,立刻缩回手,戳戳他肩窝:“你还真生?气了?” 卫明诚:“……” 谢茉笑得灿烂:“我当时只是灵机一动,可没蓄意?栽赃的意?思。” “再说后来辉子那话?,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她哼哼两声,翻旧账:“哼,因为你,我还被人说馋嘴呢,传播范围广多了。咱们勉强彼此彼此。” “我跟你一笔勾销,是你占便宜,占了大便宜。” 卫明诚哑然失笑:“我没说过我生?气。” 谢茉看他:“嗯?” “我没生?气。”卫明诚说,“我不怎会跟小?孩子生?气,更不会跟你生?气。” 谢茉一双水润的眼睛,眨巴眨巴,睫毛一颤一颤的。嘴角抿着,弧度却不听话?地一点点上弯。 显见的愉悦。 “这话?你可要记得。”谢茉故作严肃。 卫明诚:“嗯。” 说着,把茶缸接过来一口喝干随手放到一旁,然后一用力,谢茉便跌坐在他大腿上。 圈拢住。 谢茉挪动屁股,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听见卫明诚的抽气声,暗笑:“那你刚才怎么……你想什?么呢?” 那只在昏暗窄巷悄悄与她紧紧交扣的手,此时正明目张胆自?她衣摆探进去,纵向?竖向?延伸战线…… “我在想……”卫明诚低头亲了亲谢茉,一侧头,又在她颈子上咬了一口,才挨到她耳畔,启唇低语,“该怎么从你那抠糖吃。” 说完,双唇重重碾上去。 强势。有力。凶猛。却透着珍惜和柔情。 第099章 “唔……嗯……”谢茉挣出一丝缝隙, “不要……在这里……回、回卧室去再……” “嘘。”卫明诚低喘,“专心。” 谢茉照着他手臂用?力掐了?一下。 卫明诚大手扣住她?后脑勺,不再给她?半分出声?的机会。 窸窸窣窣, 一地令人遐思的凌乱。 军绿长裤、女式衬衣裤子……彼此交错,不分你我。 椅子四?脚摩擦地面的声?响, 或如狂风骤雨或像缠绵春雨, 嘈嘈切切乱了?夜风, 也乱了?紧紧搂缠在一起的俩人。 第二天清晨,谢茉醒来时,床上又只剩她?一人。 穿好衣服,慢悠悠晃出卧室, 一抬头?,正和跨进堂屋门槛的卫明诚对上眼。 男人挺立在门口,背着一身薄薄金光, 日渐跃升的早晨, 朝阳像稀释的金粉, 漫撒在他周身, 这种极朦胧盎然的色调和他冷峻的线条形成奇异的反差,反倒让他显出别?样的魅力。 谢茉目光随他步伐走动。余光不经意扫到那张椅子。 不由自主地, 她?想起了?昨晚它不堪重负吱嘎的声?响, 以及……大汗淋漓, 急切又温柔的男人。 虽只克制地来了?一次, 但……回味无穷。 谢茉瞳仁一缩。 卫明诚唇角微微勾起, 朝她?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谢茉睫毛一垂,抬手将散落的鬓发捋到耳后, 佯装没?察觉空气中的微妙,极力自然说:“不早了?, 我抓紧时间洗漱。” 卫明诚弯身把面碗放到饭桌上,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来:“嗯。等你吃早饭。” 吃过早饭,谢茉收拾好自己。外间的卫明诚正在往军用?水壶里灌凉茶。 这凉茶还是?谢茉赶集时从老乡那里买的,材料是?夏枯草、陈皮、甘草、淡竹叶四?样,清凉解暑,正和两人骑车路上喝。 谢茉去屋檐下取来编织篮,让卫明诚把两个水壶放里面。 卫明诚又去西屋捡了?一盒饼干,几块奶糖。 谢茉不解问:“吃过饭了?,你还拿饼干干什?么?” 卫明诚把东西塞进编织篮,而后从谢茉手里接过来拎自己手上:“给你预备的。” “嗯?”谢茉一边戴草帽,一边斜眼看他。 “你血糖低。”卫明诚说,“有备无患。” 谢茉的嘴角就?怎么也压不住了?。 两人就?这样一人一辆自行车地向县城进发。 迎着清风,自行车在绿色的田野和蔚蓝的天空中穿梭。 谢茉眼睛盛满碾碎的晨光,笑得无比灿烂。 七点多中,路上行人零零散散,很久才偶尔有一辆慢腾腾的牛车驴车,道路两旁的草木因晚间挂上的露珠绿得越发生机勃勃。 谢茉眼尖,发现隐藏在草丛的野草莓,樱桃大小?,红莹莹的,煞是?可?爱。 “停一下。”她?喊住斜前方的卫明诚。 谢茉下车,弯腰摘了?两颗,卫明诚推车站在她?旁边,拧开水壶给她?冲洗。 冲洗完,随意甩了?甩,一颗塞进嘴里,一颗喂给卫明诚。 “咦……没?想象中甜。”小?时候会跟小?伙伴一起扫荡草丛,摘一捧野草莓,到河边清洗后,一边踩水一边分吃,那是?她?童年一抹忘不掉的清甜。再品了?品,她?不得不略失望地表示,“不大好吃。” 刚才瞧见,一时意动,再尝却?不是?记忆里的味道了?。 但终究意趣十足,毫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她?正感?慨呢,忽地听见卫明诚低沉吟:“我这颗味儿很不错。” 谢茉好奇:“真的吗?一条藤上挨着的两颗味道差那么远?” 卫明诚视线落在谢茉手上顿了?顿,再垂眼和她?四?目相?视,眼底笑意渐深:“嗯,我是?这么觉得的。” 谢茉回过味,随手揪了?一朵小?野花抵到卫明诚唇边,揶揄道:“那要不你再尝尝这?” 卫明诚哑然,含笑伸手摘走谢茉手里的花,倾身插进她?麻花辫的绳结处。两片翠长的叶子托着一朵淡黄小?花儿,清新?野趣,而谢茉发梢的这朵被酣酣的和风一吹,益发现出一股昂扬朝气。 “好看。”男人浓眉朗目,笑意璨璨。 谢茉眼睛在发梢定了?片时,一甩头?,发辫飞舞,小?黄花在半空画出一道优美曲线,伴着一声?源自她?鼻腔的娇哼。 卫明诚俯身再摘一朵,伸臂要插进谢茉另一条发辫,被她?推开:“戴一边就?够了?。” 卫明诚指尖捻着花梗,问:“不要对称吗?” 戴一边是?心血来潮的时尚,戴满边可就失去轻盈散漫的味道了。 “不要,再多就?成画蛇添足了。”谢茉拒绝,而后接过那朵野花挨着先前那多别?好,美滋滋向卫明诚展示了?一下,眼角眉梢明晃晃写着“这才叫美”。 卫明诚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阵儿:“嗯。瞧着是?更顺眼些。” 谢茉挑挑眉,抬腿上车,翘着嘴角催促:“走咯~” 卫明诚望着窜出去的那抹亭亭背影,笑了?一下,掩不住的纵容。 风擦过脸颊,撩飞额发,谢茉回头?,卫明诚紧跟在她?身后,然后提速,两辆自行车齐头?并进。 遇见感?兴趣的景或物,两人便停车驻足,要么静静观赏一会儿,要么兴致勃勃究研一番,走走停停,随意快活。 两人全不似赶路,倒像是?一场迟来的春游,或像一场漫无目的,却?随心所为的旅行。 天好,景好,人更好。 飞扬的心,怦然而动。 谢茉一颗心轻盈得像要飘起来,越飘越高?,越飘越高?,飞到天际,融入流云,自在遨游。 突地,谢茉脚下加速,自行车蹭地窜出去,草帽一下子被掀飞,幸好有细绳系在下巴颏。 追不上的景物,跟得气喘呼呼的风,谢茉余光一瞟,卫明诚跟她?错了?一个身位,紧紧缀着她?。不管她?怎么加速,这个距离始终不变。 卫明诚眼睛蕴着温煦的笑,视线一直落在谢茉侧脸上。见她?从游刃有余,到脸颊彤红,额角沁汗,时不时鼓起嘴呼吸。像一个执拗倔强,不减顽皮的小?女孩。 但他特别?喜欢。不错眼的看着。 谢茉畅快地宣泄一番,终于使?完力气放慢车速。 自行车从田野小?道行进平整的大路,高?大的杨树列在路两侧,视野幽长,亮蓝色的天空被繁盛的枝叶隔开,绿色浓阴里,仿佛只剩心跳和身边人。 一阵风刮过,树叶簌簌作响。 谢茉平稳呼吸,聆听了?一会儿,转头?问卫明诚:“像不像风铃的声?音?” “风铃声?更脆。”卫明诚默了?默,解释说,“我母亲曾在她?书房窗沿下挂过一串。” 谢茉知道卫明诚对母亲感?情深厚,不想他沉湎伤怀,便和声?说:“那我猜你们家房屋的建筑屋顶采用?的事木头?。” 卫明诚眼神疑惑:“嗯?” 谢茉仔细解释,还故意带上些卖弄的语调:“中式风铃作用?倾向于实用?。一般有两种用?途。” “一是?驱逐鸟雀。很多房屋屋顶使?用?木头?,结构中不免留下缝隙,鸟雀们便会钻到里头?筑巢,如此一来就?有粪便堆积,既不卫生还腐蚀木料。挂上风铃,风来吹出清脆声?音,可?以惊走鸟雀。” “其二便是?寺庙之类的古建筑。”谢茉顿住话音,朝卫明诚凑了?凑,压低声?线神秘道,“那这种风铃就?是?用?响动驱邪避凶。” “我这不是?宣传封建迷信哈,就?照本宣科说说传统文化。” 前世刷短视频时,看过此类科普视频,讲古建筑、古代首饰服装、古习俗,故事穿插科普挺有意思的。 卫明诚低笑说:“放心,咱们是?一条船上的。” 谢茉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对对。我翻船了?,你也跑不了?。” 卫明诚勾起唇:“嗯,就?是?这样。” “我还没?说完。”谢茉说,“我猜,母亲挂风铃只是?爱听那声?脆响。” 卫明诚微怔,微笑颔首。 见他神色轻快,谢茉提议:“咱们做一串风铃吧,我也喜欢那叮当脆响。” “我以前折过,不难。”谢茉眯眼笑看卫明诚,任由风拂过脸颊。 小?时候娱乐少,跟大孩子们学折纸都能玩好几天,什?么纸葫芦、纸青蛙、千纸鹤、纸玫瑰她?都会,大件的话,她?不止用?花花绿绿的糖纸叠过一串风铃,还折了?许多小?星星穿作自己房间的门帘,费了?老鼻子功夫,但那成就?感?甭提多美了?。 卫明诚黑眸凝了?一瞬,而后流淌出柔暖的笑意。 “好。”他说。 县城规模不大,街道、建筑比镇上强些,但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质朴劲。 路过照相?馆,卫明诚喊住谢茉。今天休息日,来拍照的人不少,基本都是?满脸喜气来拍结婚照的新?婚夫妻和拍全家福的人。 “干嘛?想拍照?”谢茉戳戳卫明诚,笑眯眯凑他耳畔戏谑道,“要纪念婚后第一次约会吗?” 卫明诚目光垂落在她?狡黠灵动的脸上,低笑说:“是?应该。” 谢茉轻轻挑眉,看来他之前没?打算拍照,那到照相?馆门口排队干嘛?温故而知新?? 既然他不说,她?也不急。人都在这了?,他早晚会露出目的。 排了?大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 为了?这个“纪念日”,两人在照相?师傅的引导下肩并肩挨到一起。 卫明诚一身绿军装,谢茉雪白的衬衫,苍蓝的裤子。硬朗,清丽,靠在一起别?提多般配。 师傅一张疲累的脸重焕发光彩,语调都高?了?好几度。 照相?师傅一边拍一边夸:“多少年没?见过相?貌这么好,这么般配的小?夫妻了?。” 在他“好,保持住”后,般配的小?夫妻很不老实地,悄悄把手指勾在了?一起。 如此,一对相?貌出挑、一本正经微笑着拉手的年轻男女,以及那朵不期而遇的小?黄花便定格在镜框里。 定格在永恒的时光里。 拍完照后,卫明诚没?立马离开,而是?走向照相?师傅。 过了?十来分钟,两人才出来。谢茉手里拎着一个相?框,问卫明诚:“你来照相?馆就?是?为了?买这相?框?” 她?指了?指卫明诚手里稍小?的相?框,说:“家里照片的尺寸用?你手里那俩正合适,买这相?框干嘛?”说着,她?晃了?晃相?框。 卫明诚搭下眼皮和谢茉对视,喉结滚动,溢出两个字:“放画。” 放画? 什?么画? 脑袋“叮”地一声?,谢茉了?悟。 偏她?还要佯装不知,追问卫明诚:“哪里有画?” 卫明诚顿了?顿,提醒道,“收在书房抽屉里。” 她?眉眼弯弯盯着卫明诚,长长“哦”了?一声?,高?低婉转,意味深长:“原来是?那幅画啊。” 卫明诚坦然对视,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嗯,你画的那幅画。” 谢茉啧啧两声?,叹:“蓄谋已久啊。”她?面上虽绷得紧,但一双眸子晶莹生光,像荡漾的春水。 卫明诚的笑意漫上眼角:“嗯。” 谢茉:“哼~” 随后两人去看了?场电影。虽然谢茉对现今的电影兴趣不大,但约会嘛,哪少的了?这个传统项目。 从电影院出来,消耗过大的谢茉摸摸肚子,瞅一眼卫明诚,俩人找了?一家饭馆安抚五脏庙。 离开饭馆,两人又去了?百货商店。两层小?楼,内里很宽敞,但货品却?不多,但比镇上的供销社要丰富,品质也更好一些。 虽然沾上一场小?风波,但谢茉依旧逛得高?兴。 念及不久后就?要去上班,谢茉给自己买了?三件白衬衣。白衬衣一年四?季都能穿,还百搭,再者来一趟县城不易,她?就?多拿了?件方便换洗,结果付钱的时候,被一个老大娘瞪了?好几眼。 谢茉回头?,报以甜笑。 三年一个代沟,且不提她?们本属不同年代的人,只说如今的岁数差距,道理都是?讲不通的。一般来说,人年纪越大越顽固,许多认知已根深蒂固,跟这大娘分说解释,平白浪费口舌。 再说,如今人的思想更偏向大娘。 这个年代的人相?对朴实,果不其然,见到谢茉朝自己笑,大娘特不自在,扯出个讪笑。 走远后,她?还假意问卫明诚:“会不会买太多了??” “不多。”卫明诚十分稳得住,压低声?正色说,“只要你喜欢。”说话时,他微微弯腰贴向她?,温热的气息啄上她?耳廓,痒痒的。 谢茉呼吸一促,侧了?侧脸颊,绵绵地“切”了?一声?:“觉悟挺好,注意保持。” 她?水目圆睁,偏要崩出个正经姿态的模样太过惹人喜爱。 卫明诚哑然失笑,压平声?线道:“请领导随时监督检查。” 谢茉抛给他一个白眼,可?没?丁点震慑力,反像一记欲拒还迎的勾子,直直勾在人心口。 卫明诚探出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以作掩饰。 而后两人又愉快地逛了?杂货店、新?华书店,买了?衣服、风铃制作材料、书、相?框,塞满网兜和编织篮,水壶也喝光了?,于是?满意而归。 回家后,卫明诚把填了?那幅离别?铅笔画的相?框镶嵌在书房墙壁上,谢茉跑去,屈指抵住下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欣赏了?一遭。 不自觉地点头?,不错,不错。 她?也有活要干——折风铃。 因为这风铃折得格外用?心,断断续续花了?三天的功夫才完工,做好后,谢茉把它挂在了?书房窗沿下。 卫明诚下班听到一阵清凌凌的脆响,循声?望去,顿足久久注视,沉溺在难以名状的情绪里。 谢茉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余光循声?晃去,他瞥见她?正走向自己,一步一步地,不迟不慢,不犹不疑,一息落下,她?正正立在他身畔。 两人默默语言的对看片刻。 卫明诚笔挺地站在屋檐前。 身后是?大片余晖,身前是?屋檐投下的暗影,明暗交错间,他像一柄不弯折的标枪。 细碎的风铃声?,如同一串飘摇在风中的串珠儿,绵延至两人耳畔,卫明诚目光垂落,面上沉沉的没?什?么情绪,橘红色的光影和缥缈清灵的铃声?淬成一把光,包裹住他点墨般的眼眸。 “茉茉,谢谢你。”他的声?音又沙又低,在谢茉看不见地地方,他黑色的眼睛里暗光涌动,波澜纵起。 情绪动荡得厉害。 而后,他突然伸出手,攥住谢茉的手腕,将她?带进怀里,牢牢抱住。 这些年来,母亲成为压在他心底最深的伤。面上的风轻云淡,磨掉一身戾气,不是?他将母亲淡忘了?,谁又能真正忘却?生养自己,给自己生命的人呢,他只不过是?学会了?掩藏自我。 他想念母亲,又害怕想念她?。以前,每每想到母亲,那些苦痛便汹涌紧随,令他无所适从。 茉茉的到来,茉茉的所作所为,仿若黑暗中的一盏启明灯,给他光明和温暖,一点点驱散根植于心的伤痛,可?以从容且肆意地去悼念母亲。 谢茉回抱着卫明诚。 虽然卫明诚表现克制,情绪宣泄得很安静很安静,但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起伏纷乱的心绪。 “嗯,我都知道。”她?轻声?回他,顺势偏头?,温柔安抚,亲了?亲他耳垂。 怀抱收紧,两颗心紧紧嵌合在一起。 *** 一串精巧的风铃,让家里热闹许多。 田红梅来找她?闲聊时就?很喜欢,还央求谢茉教她?怎么折。 期间,谢茉跟她?咨询军区的工作,听她?分析她?认为的优劣以作参考。 “你看,我毫无保留把自己了?解的情况,甚至不为外道的内情讲给你听。而你呢,也认认真真教我一技之长。”田红梅半真半假试探,“所以,我们是?朋友了?吗?” 谢茉哑然失笑,逗她?:“你说呢?” 田红梅仰脸梗脖:“当然是?!”铿锵有力。 “那这位朋友你又折错了?,要先折左边,上翻再折一道翻面……” “我手笨,要不你折好送我算了?。” “自力更生。” “哼!” 谢茉决心尽快确定工作的第二天中午,院门被人敲响了?。 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两个全然陌生的面孔,一男一女,笑问:“是?谢茉同志吗?” 第100章 两人穿着体面。 女人或者称呼姑娘更合适, 二十出头的模样,五官轮廓深,眼睛跟垂在胸前的两条麻花辫一般黝黑光亮, 穿的确良碎花衬衫,手腕上还带着一款女式手表, 神情举止间透着自信。 站位稍靠前的那名中年男人, 黑框厚瓶底眼睛, 白?衬衫黑裤子,消瘦的面庞文气中掺着精明,十分符合谢茉曾在影视剧中见过的基层干部形象。 谢茉面上刚浮现迷惑之色,中年男人便知机的上前自我介绍:“谢茉同志你好, 我是咱们永河公社的办公室副主任袁峰,身边这位是咱们公社宣传科的赵梦同志。” 谢茉与两人一一握手招呼:“袁主任,赵干事。” 袁峰推了推沉重的眼睛, 给了赵梦一个?眼色, 赵梦立即从军绿挎包里翻出一份报纸递给谢茉, 笑?容展开:“谢茉同志……” “谢同志, 你看看这份省报第二版第一篇文章。”袁峰截过话头说,“这就?是我们今天冒昧上门的原因?了。” 报纸第一版第二版一般都是领导的重要讲话内容及其精神的深入解读, 紧跟时事, 谢茉目光大略逡巡了一遍, 实?质性内容不多?, 在讲建国后生活水平的提升、各项工作取得?的成果、人民精神面貌又出现怎么样的积极变化, 各方?面表扬一番,让大家鼓足干劲, 再接再厉。谢茉继续翻到第二版。 头一篇的作者署名赫然是“谢茉”两个?铅字,名字前头是军属区地址。文章篇幅不大长, 只占了版面的四?分之一,却用余下的四?分之三?版面介绍文章的由来,以?及多?角度切入这篇文章,或支持或质疑或向往,为本次国庆征稿活动再宣传一波。 “这是文章的确是我写的。” 谢茉眼眸晶亮,前儿她?还揣测征文结果,还以?为要临近国庆才能收到消息,没想到如今距国庆尚半月之久,文章便已上报。 大建设时期,效率就?是高。 谢茉不知道的是,编辑部之所以?这般早便把此次征文活动收到的最振奋人心的一篇文章放上来,就?是要一鸣惊人,为了给这次活动壮声势,给千千万万心生犹疑迷惘的人播散一束希望之光。 虽未十分明确两人上门的因?由,可没有把客人堵在门口说话的道理,谢茉引人进家。 谢茉把凉茶递给两人,陪坐在旁。 袁峰喝了口茶水润嗓,点了点报纸笑?赞:“谢同志,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了不起啊。” “在来咱们永河之前,我在报社工作,去过城镇大工厂、医院、市场等等单位采访过,也曾去偏远山区走访视察过,不免有一些感触,一些思?考,一些基于事实?的合理期许。因?此看到省报举报征文活动,主题‘家国’又特别契合近期的心得?体会,于是整理思?路,落笔成文,投递给省报。没想到这么快就?发表了。”谢茉娓娓解释。 在报社工作过,怪不得?文字功底硬。 见闻广博,即便年纪轻,有这般深入的思?考倒不稀奇了。况且这篇文章字里行间朝气蓬勃,也恰和了她?的年纪。 来之前他便知对方?是已婚妇女,丈夫是一营之长,按照常理推论,营长至少已过而立之年,妻子年纪应与此相差无几,不然行文不会这般老练。 最令他惊讶的还不这点,而是谢茉的容貌。 以?他四?十来年的人生经验,没结婚的姑娘哪怕经常干活也青春鲜活,可一旦结婚,大部分女同志便如旱地里的花,汲不到养分渐渐枯萎。 谢茉则很不一样。 即使一个?人在家,整个?人亦拾掇得?干净体面。 衬衫长裤,腰间扎了一条宽腰带,头发高高束气,深蓝色发带掩在顺滑光亮的发堆里,利落不失文气。 更崩提她?白?里透红的皮肤,和清澈润亮的眼睛。 青春昂扬,精神鲜灵。 让人瞧一眼,便跟着心神松悦。 看来,她?丈夫年纪要大她?不少,但?婚后还能保持这份鲜活,想来丈夫很疼小妻子,再想想部队干部的工资和各项福利待遇,就?不很扼腕可惜了。 男人嘛,相貌、年龄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本事能为。 袁峰思?维走得?快,却不耽误他搭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谢同志年轻见识却不浅,有想法有胸怀。” 赵梦搓着手指,抬头瞥一眼报纸接话,语气带出一丝略夸张的歆羡:“谢茉同志敢想敢干,我要向你学习,省报征文我也看见了,还提笔写了,但?总觉不足,修修改改便错过了截稿日期。” 谢茉摆手,说了几句客套谦辞,又对赵梦说:“寄送稿件前我也有过犹豫。” 袁峰笑:“幸亏你最终仍然决定投稿,叫我们看到这样一篇鼓舞人心的好文章,也叫咱们知道永河镇上来了一位才华斐然的女同志。” “袁主任,您别再夸了。”谢茉玩笑?说,“您这一顶顶高帽戴下来,我可要找不着北了。” “您今儿可是有事寻我?什么事,您只管说。” “再有,您比我年长,又是兢兢业业为咱人民呕心服务的领导,从哪方?面算,您称我一声小谢都足够了。” 袁峰伸出指朗笑着点点谢茉,说:“成,小谢就?小谢,那我就?不再绕弯子。小谢,方便介绍一下你的情况吗?” 闻言,谢茉心头一动暗自思?量,不会真是正式工作面试前基本的自我介绍吧? 虽有猜疑,但?谢茉前世从大学学生会、社团再到毕业找工作,经历无数场面试,早已锻炼出本能,她?腰背不自觉地挺直,并不刻意僵硬,反给人一种重视对方?的感觉。 她?不紧不慢,声音亦不局促尖利:“我今年二十岁,老家西省,高中毕业,曾在靖市报社担任记者工作,如今是咱们军区一名军属,近期在家闲暇时光便读书读报。”十分放松舒展。 袁峰点点头,又问:“小谢,你工作现如今定下来没?” 谢茉已基本确定,便实?话回答袁峰:“暂未定。” 袁峰便笑?了,干咳一声清嗓:“你有这般才华,便不该浪费埋没。军区给军属提供工作岗位,但?工作性质并不能完全发挥你特长,你看,你考不考虑来咱们公社宣传科,利用你手里的笔杆子,既能一展所长,还能帮助咱永河镇百姓。” 袁峰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观察谢茉。就?见这年轻人脸上先露出恰如其分的惊讶,诸多?赞誉加身,仍旧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小谢,你怎么想?”他把话说完,一气灌了大半杯茶水。 谢茉起身提上茶壶一面儿给袁峰添茶,一面儿飞快转动思?维,斟酌言辞:“能发挥我特长给社员们服务当然是件大好事,再没比为人民服务更光荣的……但?袁主任,您这提的突然,军区这边一早就?透信来,您看这……能给我一天考虑考虑吗?” 说着,她?一双秀致的微微蹙起。 神态、言谈、举止无一不妥帖,纵使没一口答应,让人非但?不介怀,打心里头谅解,甚尔生出一股淡淡的歉意。 他不禁暗自点头,剥去笔头功夫加持,这也是个?人才。 是个?能上场面的人。 “当然可以?。咱们一切遵从自愿原则。”袁峰笑?笑?,“但?人才宝贵,咱们会尽最大力争取。” 接着,他便讲了讲工资待遇问题。每月三?十八块钱的工资,三?十斤粮票,其他福利另算。 着实?不错。 赵梦从旁插话:“这工资可比我多?好几块呢。” 袁峰斜眼暗瞪一眼赵梦,沉吟片刻又加了加码:“小谢,你可是咱公社邢主任亲口点名要招揽的人才,邢主任一向求贤若渴。今天若不是他工作脱不开身,就?亲自上门请人了。” 他今儿刚进办公室不久就?被邢主任叫去办公室,递给他一张报纸。 他接过来一瞧,粗扫一遍又细细品读一遍,嚯!写的真好:“主任,这作者您认识?写得?太好了!” 邢主任显然不认识作者,今天县里有个?紧急会议,只简略讲了讲前情,又一再仔细叮嘱他去军区找这篇文章的作者,务必说服对方?来做公社的笔杆子,说完便跨上自行车匆匆走了。 因?不知作者性别,但?瞧名字极可能是为女同志,于是袁峰喊上科里的赵梦来到军区,一路打探到门口。 期间了解到谢茉是为女同志,刚来此地不久,丈夫是一名营长。 谢茉杏眼稍瞠,面上浮出些微微赧然:“您亲自上门已令人惶恐。感谢领导的厚爱和信任,我的长处在于写文章,也喜欢写文章,以?后定继续学习、思?考,笔不辍耕,精心打磨笔锋。您放心,我会仔细斟酌,协商好立马给您递消。” 话音一落下,袁峰眉头几不可见地扬了扬:“希望能尽早听到你的好消息。” *** 卫明诚下班回家,谢茉笑?盈盈迎他进门,便迫不及待把袁峰两人来访及其目的告诉了他:“……竟然是永河公社的人,一个?主任、一个?干事。……居然要让我去宣传科。……就?是动动笔,写写文章或领导讲稿之类的吧。” 卫明诚一边听一边笑?着欣赏她?眉飞色舞的模样,黝黑的眼睛沁着水波,灯光下波光潋滟,唇角一提再提,眼波一颤再颤,愉悦的情绪外溢得?相当显著。 他声线亦染上她?的好心情:“那还不错,你怎么想?考虑去公社宣传科吗?” “……有点想去。”谢茉敛了敛笑?,“我擅长处理文字类工作。” “虽然军区也有宣传岗位,可据田红梅透露,咱们军区的宣传员还兼具临时教师的职责,需要定期开班交军属们识字算数。”谢茉苦脸,“我对教师这个?岗位比较排斥。” “之前没更好选择时,退而求其次,我还打算选这工作。但?今天又出现新?岗位,虽然都是宣传,但?公社的工作性质更接近我在靖市的记者工作。” “舒心最重要。”卫明诚说,“那就?去镇上工作,虽不在军区,但?离家也不远。” 谢茉囔囔:“你这就?替我做好抉择了?” 卫明诚哑然失笑?:“从你的表述中看,你其实?已倾向去镇上工作,而你没直接表态,难道不是心里尚存一丝犹疑,来寻求我的意见吗?” “少自作多?情。”谢茉嗔他。 仿佛她?做什么决定必须获得?他支持一般。 虽然夫妻间,做重大决定前互相商量是应有之义?,可习惯独立的她?或多?或少因?此而别扭。 不愿陷在这思?绪中,谢茉转移话题:“不管我去不去镇上工作,归根究底是沈老师傅的极力推荐和鼓励才令我动念写文章投稿,继而发表带来这次工作邀约,所以?,我想好好感谢一下沈老师傅。再送吃食,或其他小玩意,不郑重,要怎么向他表达谢意呢?” 卫明诚忖了忖,说:“待你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不论在家亲自下厨招待,还是下馆子,我想沈老师傅都很乐意应约。” 谢茉欣喜颔首。说到工作,想起她?种种思?量…… 事实?上,袁峰提出邀约时,她?已然意动,之所以?没当场应下,只不过是她?习惯性谨慎。非十万火急,任凭如何上头,她?都会强自按捺住情绪,待过去一夜,再做最终定夺。前世,这一点让她?避过很多?消费主义?陷阱。 想到前世的某些人明里暗里的话,谢茉抿了抿唇问他:“会笑?我瞻前顾后,不够果断吗?” 卫明诚微怔,认真道:“怎么会笑?你呢。慎重思?考,不被一时情绪裹挟盲目决断是极其优秀的品质。很多?时候的决定在慎不在快。” 还有些话他没说。做决定前习惯犹豫,一部分人天性如此,一部分人由后天环境造就?。倘使家境艰苦,承担不起一丁点的试错成本,那么再做决定时自然而然会左右衡量,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反之亦然,若自小富足,有足够的试错本钱,那么做决断时便少去良多?无形桎梏,显出果决洒脱来。 他揣摩不准茉茉分属哪一类,若是后一种……可,以?谢家的状况应不至于…… 压住飘忽的思?绪,卫明诚只是笑?,温煦地“嗯”了一声说:“无论你决意如何我都站在你身后,我只想你高兴自在。” 他说的实?话。 他的工资足够两人生活,她?工作与否,做什么工作,他其实?均不在意,只要她?开心就?成。 他乐意见她?笑?容明媚的模样。 万一工作不合适,不顺心,那就?辞职。 悠闲在家,或重新?找一份。 他有给她?兜底的底气。 100-110 第101章 稀松平常的语调, 奇异地?捋平谢茉焦躁的心绪。 一丝丝滋生于心底极深处的彷徨,在?她尚未来?得及觉察时便阒然消弭于无形。 身体因突地?放松而涌上一股疲惫,不讨厌, 周身仿佛被温泉水包裹,被融融暖意浸泡得筋骨酥软, 懒洋洋的令人沉溺。 谢茉伸手环住卫明诚劲瘦且稳健的腰, 脑袋蹭蹭他肩窝,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浅浅的“嗯”,顿了顿,她上身外拉,对上卫明诚专注到黝黑的眼珠只容下她一个人的眼睛, 低语:“我一直都知道。” 说完,错开视线。长长的密实眼睫下耷。 面上仍有淡淡的紧绷之色。 眼角余光不经意逸出怅惘。 卫明诚抬手扶了扶她脸颊,一伸手又把她揽回怀里, 让她脑袋埋到胸前, 而后轻轻抚摸谢茉的后脑和颈子, 说:“有我呢。” 嗓音低缓, 几近于哄。 谢茉喷在?卫明诚胸前衣襟的吐气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渐渐恢复均匀, 全身心安然倚在?卫明诚臂弯里。 后脑再次感受到他温柔的抚·摸。 这一刻, 这只温厚的大手仿佛穿越了时空和距离, 轻轻拍扶在?那个刚毕业一头扎进求职大军, 却因一次次被拒而彷徨迷茫的女生肩膀上;揉抚在?那个高考完对着分数和厚厚一册报考指南茫然游移的女孩脑袋上;紧紧握住那个瘦瘦小?小?眼睛却大而黑亮的孩童的手, 送进面对伸来?的那双苍老的手。 像是心底有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终于鼓足勇气向世界小?心试探出触角,用手接住倾斜而来?的这一束光。 “谢谢……”谢茉的声?音又轻又闷。 气氛很是美好安谧, 却偏偏—— “咕噜噜。” 突兀的一道闷鸣响起。 是谢茉,她今天?送走袁峰和赵梦两?人便无心其?他, 午饭没?吃,这会儿受了委屈的肚子比主人脾气大,直把不满嚷嚷出来?,还嚷嚷得光明正大,人尽皆知。 “没?吃午饭?”卫明诚低冽的嗓音忽然响在?头顶,谢茉身子一凝,呼吸下意识放轻。 她扬起脸:“额……” 卫明诚垂着眼,视线牢牢困着她,微蹙的眉峰透着不赞同。 “那个……我、我忘了。不是故意的……”谢茉心里发虚,讪讪扯了个笑,磕磕巴巴辩解。 “怎么又不按时吃饭?”卫明诚声?线虽下沉了几分,但内里充满了无奈纵容。 谢茉一阵无话可?说。 之前两?人就?因按时吃饭这件事讨论过,她郑重答应了,为了让她好好吃饭,卫明诚早餐桌上留下的纸条都攒了一沓了。 况且,因着她血糖低,两?人骑车去?县城时,卫明诚还给她特地?准备了饼干和糖果?。 这般想想,谢茉心头就?更虚了。 悄悄掀起眼皮偷眼打量一圈卫明诚脸色,嗯,有点沉,本就?冷峻的面庞又皱了眉,看上去?端的危险…… 电光火石间,因心虚局促而高速运转的大脑“叮”地?一声?冒出一策,谢茉只迟疑一瞬,身体便先于意识行动了——她双臂挂上卫明诚脖颈,仰着脸,嘴唇重重碾压覆盖他抿紧的双唇。 她知道自己不妥当,可?不想听说教。 所以,闭上嘴巴。 可?渐渐地?,事情走向便脱离了她的掌控。 深入的,带点惩罚意味的吻,索取吸吮…… 谢茉脑海里掀起阵阵浪涛,却空茫茫没?剩下什么。 她趴伏在?卫明诚身上,像生长在?涯边的一株花,根系一面死?死?扒牢包裹的土壤,一面汲取土壤营养。 终于,双唇黏连着分开。 谢茉目光有点涣散,神思还飘在?虚空。 卫明诚喘着气,捏了捏她纤细的颈子,哑声?低笑:“你呀……”鼻息喷在?她脸上,潮潮热热的痒。 谢茉把脸埋在?他胸前,慢慢平复喘息和余韵,听见?卫明诚叹息,懒怠张口,便用头顶蹭了蹭他下巴。 “我去?做饭。”卫明诚薄唇不断亲吻磨蹭谢茉的侧脸和鬓发,耐心叮嘱,“你先吃两?块饼干,稍微垫垫就?行,不然正餐该吃不下了。” “……嗯。”谢茉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 卫明诚低笑一阵,摩挲她肩头:“再稍等等,很快的。” 谢茉缓缓点头,把自己从他身上揭下来?。 卫明诚俯身拢了拢她,没?直接出门,而是先去?了西屋拿来?饼干盒,又替她冲了一杯麦乳精,才转身去?了厨房。 谢茉慢腾腾吃了块饼干,又一小?口一小?口啜光茶杯,收拾好桌面,端起杯子到压水井旁冲洗。 卫明诚听见?声?响,站在?厨房门口说:“放着我待会一起洗。” “哦……” 谢茉放下茶杯,倚在?厨房门框上,那双黑润的眸子一刻不离地?沾在?卫明诚身上。 跟一朵小?向日葵似的。 卫明诚感知敏锐,而这双目光又过分强烈,他回身,勾起嘴唇问:“在?监工吗?” 谢茉这才回神,眨了眨眼睛,意会到卫明诚的玩笑,轻轻挑眉,压住一个劲上弯的唇角,摆出郑重其?事的模样说:“当然。监督才出效率。干不好可是要受罚的。” 卫明诚切好黄瓜丝,粗细均匀的黄瓜丝被整齐得码在?盘子里备用,扭脸笑问:“那要是干得好有奖励吗?” 谢茉故意沉下声?:“干活就?干活,还想要奖励?” 卫明诚说:“当然,奖惩要分明,不然队伍不好带。” 谢茉实在?想笑,带兵经验都搬来?了,她咳了一声?:“我想想。” 卫明诚:“像以前那样就?成。” 以前? 以前哪样? 哦~谢茉明白了。以前都是她先凑上去?亲一口,现在?他都学会主动索要了。 进化了啊。 谢茉忍俊不禁:“看你表现咯~” 卫明诚作为军区最年轻的营级军官,各方面表现自是出色的,当然也包括区区一顿饭。 自然地?,谢茉也不会吝啬。 仰脸嘬了卫明诚一口后,谢茉直接跳开,而后冲他口齿清晰地?说:“我要去?镇上工作。” 她眼里盛满星光,笑起来?如同初阳照雪。 卫明诚几不可?察地?怔了怔,温和应了声?:“好。” 谢茉的心很充盈。 有点发涨。 身上却松快许多。 好…… 只要她觉得“好”那就?行了。 *** 第二天?,袁峰站在?办公室门口不住朝外头张望,待见?着邢主任进了隔壁办公室,对着窗玻璃整了整衣领,又喝茶磨蹭十?来?分钟,才去?敲响主任办公室的门。 “主任,我昨儿去?军区找见?谢茉同志,她对来?咱们?公社工作的事十?分意动。” 邢国强眉心一动,问:“怎么说?” 袁峰说:“说是要考虑考虑。”话在?舌头底下抡了一圈,他又忙补充,“但意愿很强烈。” 邢国强摆摆手,朗笑:“尽然如此?咱们?可?以再上门嘛。有困难,能解决的咱们?帮忙解决;有要求,提出来?能满足咱们?也尽量满足。人才难得,态度要先拿出来?。” 袁峰连连附和:“是,是。要是这两?天?没?信,我再去?登门拜访。” 邢国强就?笑:“人才呀,就?得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发挥最大能量,更好为发展做贡献。” 领导高瞻远瞩。 袁峰跟领导讲起谢茉的情况:“……大城市来?的文化人,之前在?报社工作,言谈有物,讲话相当有水平。文化素养,个人修养,都没?得挑,和常见?的军嫂全不一样。” 在?镇上不少见?军嫂,但她们?中的大多数来?自农村,生活相对粗糙,兴许识几个字,将将写出来?就?不错了,写文章就?是天?方夜谭了。 自己出身农村,倒不是嫌弃生养自己的土地?,嫌弃一同长大的兄弟姐们?父老乡亲,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城乡差距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回避也没?用。 只能使尽全身气力将孩子们?送出农村。 “还是您识人之能高。”袁峰适时轻拍一记。 “严重了,严重了。”邢国强浑不在?意摆手。 “只没?想到谢同志那么年轻就?能写出那样有深度的文章,要不是亲眼所见?,都不能信。”袁峰开始闲话家常,倒不是他嘴碎,而是作为领导左右手,适当和领导讲些无伤大雅的闲话,以示亲近。 正说着,赵梦和同事路过,听见?这话,走开稍远的距离对方问她:“领导们?在?说谁?” 赵梦拿了拿乔便说了。 “文章登上省报,邢主任那么铁面无私的人竟也没?口子夸?这么厉害?”同事满脸赞叹,“听那意思人家年纪还不大?” 赵梦说:“谢茉同志今年二十?岁。” “了不得!” 不知想到什么,赵梦眸光一闪,赞叹道:“那还用说,再说人家爱人是现役军人,营级干部,那福利待遇咱们?合公社谁能比得了。” 这下同事更好奇了:“她丈夫是营长?那每月光工资就?百十?来?块了吧?”念念叨叨几句,忽悠问:“营级干部一般多大年纪?” 赵梦掖了掖鬓发:“三十?往上吧?我也不太确定。” “她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姑娘,嫁一个岁数那么大的老男人……”同事咂摸咂摸嘴。 赵梦笑:“营级干部待遇好,再说年纪大的男人会照顾人。” “是呀,是呀。”同事阴阳怪气,“小?娇妻嘛可?不得疼着。” 赵梦笑着伸手去?扯同事的脸:“就?你会说。” 两?人在?办公室拐角,显示还压低声?,后头便顾不上,正被出门办事的邢国强和袁峰模棱听了几句。 “世事无绝对,咱们?隔壁军区就?有一个二十?出头的营长。”邢国强顿了顿,笑说,“往后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匆匆就?走了。 同事惊诧:“啊?主任话里的营长不会就?是这谢茉同志地?丈夫吧?” 赵梦扯了扯嘴角:“我怎么知道。兴许吧。” 就?这样,谢茉还未入职,就?有一个关于她婚姻“污点”的流言将要掀起,就?被邢主任轻飘飘一句话摁住了。 倒是公社要来?一个女笔杆子的消息传来?了。 掀起一阵不小?的水花。 谢茉没?让这场期待落空,一早吃过饭,去?农贸市场买好菜,路过邮电所被沈老师傅叫住,他眼角纹路里都流淌着笑意:“我就?说,你的文章没?有不刊印的道理。” 沈老师傅把省报翻到第二版,向谢茉点了点头一篇文章。 谢茉笑眯眯接过,浏览一遍,然后把昨儿的事讲了。 沈老师傅欣慰点头,连连说“好”,眉开眼笑说:“利己利家利于民,难得难得。” 她虽没?沈老师傅的高悟,但也庆幸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上一世多少大学生毕业后从事的职业和本专业毫无关联,这里头有太多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所以,谢茉也挺高兴。 “等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就?请您下馆子。”谢茉顺势邀请。 沈老师傅一口应下:“成!我等着。” “好嘞。” 谢茉告别沈老师傅,去?公社见?了袁峰,说好第二天?一早便来?上班。 于是,谢茉晚上洗了头,又坚定推开卫明诚探来?的手,清晨罕见?地?跟卫明诚同步起床。 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谢茉精神抖擞。 她今天?要去?上班啦。 第102章 坚持早睡早起, 保持心情?愉悦,谢茉气色非常棒。前世的她时常加班,脸色是憔悴的苍白, 少血色,少光泽, 如今她白得泛光, 像细腻的白瓷, 两颊晕出自然健康的浅红,嘴唇水嘟嘟红润润,一双杏眼透澈清亮,神采湛湛。 站在镜子?前左右照照, 谢茉甩甩顺滑黑亮的麻花辫,很满意?目前状态。 谢茉今儿?穿了?新?买的白衬衫,下穿黑长裤和解放鞋。虽然托集市上认识的王大?姐做了?新?式布凉鞋, 但她想着头一天上班, 穿凉鞋不郑重。即便解放鞋捂脚, 可跟将腰勒成细细一把的那条棕色牛皮腰带搭配, 利落干练,又不失昂扬朝气。 “这么着成吗?” 收拾停当, 走出卧室, 谢茉美滋滋跟正在摆饭的卫明诚打招呼, 他目光都凝了?凝。 清雅秀丽, 关键一身扑面而来的蓬勃青春气息。 “成。”顿了?顿, 他把筷子?搁在碗沿,“很成。” 谢茉笑?容璨璨, 好心情?带动好胃口。 卫明诚眼眸里流淌着笑?意?,说:“记得带粮本, 把关系转过去?。” “嗯嗯。”谢茉喝一口粥,“翻出来了?。” 谢茉说:“对了?,今儿?头一天上班我提早些时候到单位,该是来不及买菜了?,之后一天又是怎么个章程还不明确,今晚上吃食堂吧。” “嗯。”卫明诚点头,“你不用管,我带饭盒。” “好~” 这是谢茉第?一次觉得,上班并不痛苦张皇,反而令她喜悦和期待。 上一世她的社畜生涯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年,但给她造成的伤害却?成吨计算。工作枯燥繁重,工资却?那么丁点,领导三天一小会两天一大?会这便罢了?,当和尚念经左耳进右耳出就成,但很不巧,这位领导爱拿鸡毛当令箭,官不大?威却?不小,同事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小话满天飞,谁和谁之间都熟而不透。这种环境下,喘口气都闷得慌。 当时最大?愿望便是在家躺平,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现实俨然无法实现,她只能在网文中寻找慰藉,所以在穿书?前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网文。 现如今她在家闲散一个来月,又怀念起上班的日子?。 她并非叛变,而是无聊了?。这年月没啥娱乐,没网络,没游戏,没电视,甚至连电台都没几个,且播放的内容又红又专,着实不具备娱乐性。这样?的环境下,再宅的人,也待不住。 况且,如今没加班一说,更没KPI。 上班就是充实生活了?。 卫明诚叮嘱:“午饭也不要?马虎。” “不马虎。”谢茉衔着筷子?,偏头笑?,“据说公社开?了?食堂,我今天中午就去?尝尝,要?是味道好,下回换我打饭回来。” 卫明诚不自觉提起唇角:“好。” 吃过饭,谢茉把准备的粮本、笔记本钢笔、陶瓷茶缸一一塞进军绿挎包,斜背上身便跟卫明诚前后脚出门。 一路骑车往公社大?院赶。 1958年实施,八十年代又由公社改成乡镇。人民公社化运动前,农村实行的是乡社分立的管理体制,乡是基层政权,合作社是农业经济组织,人民公社化运动之后,广大?农村普遍建立了?政社合一的体制,这样?一来,公社既是一种经济组织,负责全社的农业生产,也成为政权机构,管理着工商学兵等等。 永河公社原先?叫永河镇,虽然现在当地人还是习惯说咱们?永河镇咋样?,但现在应该叫永河公社,因改制前永和镇就是附近首屈一指的大?镇,如今的永河公社也是个大?公社,林春芳她爸就职的相邻公社,管辖范围更小,还偏僻,远不及永河公社繁华。 公社大?院位处镇中心,所在街道两旁一座院子?挨着一座院子?都是公家的地方,比方说棉站、畜牧站、农技站、收购站……等等,邮电所不在这条街,但相距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谢茉推着自行车步行,经过各单位门口时,好奇张望两眼。 各颜色的铁门或木门,门侧挂着油漆书?写的各单位名称长木牌,风吹日晒的,不经心的单位油漆都掉落斑驳了?。 五六分钟后,谢茉停在公社大?院门口,牌子?上的字迹鲜亮工整,黑色的大?门敞着,门口设立传达室,透过玻璃小窗,能瞧见里面坐守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 老大?爷听见响动,从小窗里探出头,没成想见到一个比花还好看的姑娘,禁不住一愣,干咳一声放缓声音问:“同志,你是找人还是办事?” 谢茉说:“我来咱们?公社宣传科报到的。” 昨天来时门口没守人,因而徐大?爷不认识谢茉,但他对谢茉可不陌生,巴掌大?的院里没啥秘密,不到一天的功夫,关于这位女同志的种种事迹他听了?满耳朵。 很会写文章。 就是……真年轻啊。 又被领导看重,以后前途错不了。 听说对象年纪轻轻就是营长了?,嚯,这更了不得。他本家侄子就在部队,因此里头的事了?解比旁人更清楚,部队不比机关单位,拉拉关系就能混分工作,或者升职调任,那每一份功劳,每一次晋升都是枪林弹雨流血流汗拼命换来的。 哪一个干部身上没带伤疤。 他侄子?也趟过尸山血海,三十来岁用军功换了?个营长,比照着看,这位女同志丈夫立下的军功得多硬。 属实强悍。 “小同志,好好干。”徐大?爷不敢轻慢,笑?着鼓励。 徐大?爷的善意?让谢茉脚步愈发轻快,对新?单位的好感猛曾一截。在徐大?爷的指点下,谢茉找到车棚安置好自行车,一边朝办公区走,一边四下逡视。 进远门便是广场,比一个篮球场还大?些,再往里坐北朝南一排平房,两边还各有一排,都是黑瓦白墙,瞧着整洁庄重,后面还有一个稍小些的院子?,有阵阵饭香从后头传来,想来食堂就在那,各类办公杂物也该在后院,谢茉瞭了?几眼,几排半砖半土坯的房舍。 谢茉先?到徐大?爷指过的会议室,坐了?没一会儿?,袁峰便推门进来:“小谢来了?。” 谢茉赶紧站起来:“袁主任。” 袁峰让她填写了?几张表格,又领她朝外走:“来,小谢跟着我,咱先?去?人事科把你关系转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人事科的同事虽很热情?,但总是有意?无意?拿眼偷瞄她。 谢茉按下疑惑,跟袁峰离开?人事科,朝宣传科走。 宣传科在东排平房的最北间。 “那儿?就是宣传科办公室,一般没下乡宣传任务时,就待在这写写稿子?,读读报,跟同事交流交流思想。” 谢茉听得专注:“好的。” 给予袁峰每一句话回应,既不喧宾夺主,又令对方感受到尊重,袁峰显然很受用,脸上的笑?不知不觉真切起来,看向谢茉的目光也亲近了?几分。 “不过,你笔杆子?硬,任务比旁人重,回头领导的发言稿,上头要?交的材料汇报等文字材料,少不得安排给你。都是要?紧的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干好?” “一定竭尽全力。”谢茉锵声道。领导问话,态度要?先?摆正。 袁峰暗暗点头,很满意?谢茉的态度,一边说一边在前头带路:“能者多劳。放心,其?他同志也能执笔,担子?不能加在一个人身上。” 谢茉:“是。” 几句话的功夫,宣传科到了?。 办公室里坐着三个人,两女一男。 袁峰之前给谢茉简单科普过,宣传科科长由袁峰兼任,下面除却?赵梦还有两个科员,一个已婚妇女易学英,另一个男同志黄长明。 谢茉跟着袁峰迈进办公室,听他先?给三人介绍自己:“这是咱们?宣传科新?来的大?将,谢茉同志。” 袁峰话音刚落,赵梦就站起来,热情?笑?道:“谢茉同志你能来咱们?宣传科真是太好了?,欢迎欢迎。” 谢茉笑?说:“谢谢。” 顿了?顿,她朝众人说:“各位都是前辈,以后叫我谢茉,或者小谢就成。” 袁峰接着带谢茉认识新?同事:“这是黄长明同志,高中生,领导发言稿、公社宣传稿多出自他手。你们?以后可以交流交流写作心得。” 得,她跟黄长明这是职能相撞了?。 谢茉主动打招呼:“黄同志,请多指教。” 黄长明搔搔头,干巴巴:“嗯。好说……你能写出那样?的文章,该是我向你请教。”一副不善言谈的模样?。 袁峰笑?呵呵:“各有千秋,互相学习。” 又继续介绍:“这是易学英易大?姐,是咱们?下乡宣传的主力军,对社员情?况的了?解很深入。” 嗯,文化程度不高,但嘴皮子?利落,各项消息灵通。 谢茉微笑?:“易大?姐,以后请您多指点。” 易学英笑?得爽朗:“我读书?不多,能指点啥。” 最后,袁峰点点赵梦:“赵梦,你们?前天就认识了?。咱们?宣传科兼管广播,赵梦是主要?负责广播这块。” 谢茉不偏不倚,同样?招呼道:“赵梦同志,你好。” “梦梦。”赵梦笑?说,“咱俩年纪差不多,你以后叫我梦梦就行。” “还梦梦……”易大?姐嘟哝两声,暗搓搓翻了?个白眼,朗声道:“小谢今年多大??” 谢茉回答:“二十岁。” “你都快二十三了?,比小谢年纪大?。”易学英为人爽利,即便挤兑人也不让人感觉尖刻,“叫我易大?姐,这么看就该叫你赵二姐。” 巧合的是,赵梦在家也行二。 什?么赵大?姐,赵二姐,称呼里就带着土腥气,赵梦一张小脸乍白乍红:“你胡诌什?么!再说,我跟谢茉怎么称呼,你管不着。” “唉唉唉,迎新?人呢,不丢人啊。”袁峰十分不快,训斥两句,直接一锤定音,“起名字干嘛的?直接叫全名。” 正合谢茉心意?。不熟悉的人偏要?叫亲密的称呼,很别扭。 只看“全名”算是各打五十大?板,谁都没偏,取中了?。但从头算起来,还是赵梦吃亏,这件事本就是易学英横插一刀。 但这结果赵梦尚能接受,愤愤狠瞪一眼,返身回到座位,纸张被掀得簌簌作响。 袁峰眉头拧紧,没再理会,又说了?两句话,吩咐易学英带谢茉熟悉熟悉情?况,便离开?了?。 他一离开?,赵梦便霍地一下子?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办公室。 种种迹象表明,赵梦有后台,且后台不小,以至于堂堂办公室主任,宣传科科长,赵梦直接领导对她这般忍让。 领导话没讲完,她着急插话,甚至一言不合就在领导面前掉脸子?,也难怪袁峰刚才拉偏架。 反过来说,换个没后台的,赵梦这般低情?商的早被踢走了?,哪能主管又清闲又体面的广播工作。 易学英敢奚落赵梦,应该也有来历。 这场介绍虽短,信息量却?委实不少。从袁峰话里话外推断,如今宣传科真正能挥笔写文章只有黄长明,如今再加上一个她。 据说还有三个人,一个被调去?县里了?,一个下乡跌沟里摔断了?腿,正在家修养,还有一个怀孕的,临近产期体质又弱,不得已只能躺家里待产。 易学英快人快语,爽利直白,看上去?好相处,但这样?的泼辣子?一般都强势,但凡惹到,必然辣你一身狼狈。 赵梦虽骄蛮,但心眼浅,脸皮薄,相较起来,更易应对。 黄长明像是个埋头苦干的老实人。 至于直接领导袁峰,圆滑的老油条,最讲究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是谢茉对同事的初步印象,兴许不准,只能做个参考,但日久天长的,有的是机会修正。 谢茉思量着,在自己位子?上坐下。卸下挎包,正从里面掏笔记本和钢笔呢,就听易学英哼笑?一声:“显着她了?!” 谢茉和黄长明装作没听见。 易学英并没一定要?两人附和的意?思,转瞬露出笑?脸,探出头问谢茉:“小谢,听说你是军嫂啊?你男人在隔壁军区?” “对。” “那你爱人真是营长啊?” 谢茉失笑?:“是,他现在是营级干部。” “哦。那他得比你大?吧?”易学英眸光闪烁。 虽不习惯被人这么查户口似的问隐私,谢茉也理解,这是时代特色,她改变不了?,只能融入:“嗯,他比我大?三岁。” 再说,作为军属,军区便是她的靠山,卫明诚的职位让这座靠山更牢靠。 没什?么好顾忌的。 瞧瞧赵梦所受厚待就能明白,让同事领导知道自己的背景是很必要?的,这样?别人可以更好地拿捏对她的态度分寸。 这对大?家都好。不要?以为现今的人都淳朴。 扮猪吃老虎,藏着掖着会惹更多麻烦。比方说,平日里表现出一副没后台好指使欺负的模样?,那必然招致某些人的欺压。这时候再亮出后台就晚了?,委屈受了?,梁子?也结下了?。 能和解还好说,虽心里存了?疙瘩,但总不至于被猛不丁捅刀。若是不能和解,那便埋下祸患,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弄你个措手不及。 还不如一早便摆明背景,大?家相处起来更舒心。 当然,并非所有背景都要?抖搂出来,若是背景有避讳,或与现今无益,那不说才好。就像谢茉现如今就完全不比说出父母名姓职务。 这些需要?自己衡量。 谢茉不想因背景占便宜,她只要?不被欺凌就成。 军区和卫明诚足够了?。 听见谢茉回答,易学英直呼了?不得,连黄长明都从书?稿里抬起头,倒抽一口气。 坦白的后果便是迎来更多询问。 谢茉能回答的回答,不好说的便含混过去?。 好不容易趁喝口水的功夫静静耳朵,外头一阵“滋滋滋”的电流声后,紧跟着一声清嗓的咳嗽,连着“喂喂喂”了?几声,开?始说话:“红星生产大?队社员吴大?光,听到广播赶紧来公社一趟,红星生产大?队社员……” 连喊三遍后,小声说:“……唉,这个咋关来着。” “我来。”这是赵梦的声音。 原来她去?广播室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刺拉拉”的声响后,广播关闭了?。 易学英显然也听见了?,憋憋嘴说:“每天就照着稿子?喊那几句话,谁不会啊。跟那广播室是她家开?的似的,扒着不让人碰。” 还别说,她之前来镇上也听过广播,那会是念最高指示,就是赵梦读的,发音在算是标准了?,口齿也清晰。反倒是易学英,讲话口音重,还带点大?舌头,离字正腔圆远了?去?。 后来谢茉才从旁人口中了?解到,易学英之所以跟赵梦不和,是因为赵梦抢了?她小姑子?的工作。赵梦如今的工作本来已经内定给易学英的小姑子?,临近报道,赵梦直接空降来了?。 易学英小姑子?那时候天天以泪洗面,好在后头另有机遇嫁去?县城了?。 易学英跟丈夫和小姑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虽然小姑子?现在日子?很美满,但赵梦算是扎她眼睛里了?,不能怎么着赵梦,就三不五时拿话刺她,给她添堵。 办公室风云,她俩贡献了?多半。 易学英拉拉杂杂给谢茉介绍完科室情?况后,下班时间快到了?。 “咱们?公社里有食堂,回家远,或者不想做饭可以在这边吃。大?师傅手艺很好,祖上在大?酒楼干过,价钱也实惠,反正比镇上的饭馆值。”易学英热心地给谢茉介绍。 谢茉笑?应:“那可太好了?。” “我今天也犯回懒,咱俩一起吃食堂。”易学英说,“回家就一个人,开?火太麻烦了?。” 谢茉眉眼弯弯:“好。” 倒是没问易学英为什?么回家就一个人,丈夫什?么工作之类的。 袁峰站在办公室,透过玻璃窗看着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进了?食堂,舒心地端起茶缸灌了?一口。 年轻却?会做人,态度端正,又朝气蓬勃,这么快便开?始和集体融合,不错不错,明天就试试本事到底如何?。 谢茉跟易学英一起进了?食堂。 食堂面积不大?,餐桌不多,大?部分人打了?饭端到办公室吃。两人留在了?食堂。 有些话可不方便在办公室讲。 比如—— “赵梦舅舅是县革委会副主任。肚子?里没比我多二两墨水,高中都没上过,被她舅舅硬塞进来的。” “黄长明跟袁科长是拐着弯的亲戚。” “黄长明看上赵梦了?,赵梦眼睛就差长头顶了?,才瞧不上她。” 谢茉猜,易学英之所以叭叭叭给她说这么多,就是想拉拢她。没到的三个不说,黄长明显然站在赵梦那边,两人一个有后台,一个是科长亲戚,易学英颇有点孤立无援的意?思。 面对她这么个新?人,不拉拢她还能拉拢谁。 谢茉就着八卦用饭,滋味格外足。 她决定,明天就打这一道西瓜皮炒肉丝回去?给卫明诚尝尝。 下午翻看科室存档材料,熟悉工作内容和流程,时间刷地就过去?了?。 抱着一肚子?的话,谢茉告别新?同事们?,车轮滚着夕阳回家了?。 晚上卫明诚回来,一照面便仔细打量她面色:“感觉怎么样??还顺利?”见她脸色很好,情?知她今天过得不错,说着话,眼梢已染上笑?。 谢茉把今天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然后说:“算上我才五个人的办公室,科长还有兼任,这就有小团体了?。” 卫明诚很理智:“免不了?的。” 斗争根植在人类的基因里,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消勉不了?,连伟人都说“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如今的形势,大?环境是最好的印证。 谢茉明白,看得很清,也只有立场:“我的立足根本在写文章,目前最主要?的是站稳脚跟。” 卫明诚:“嗯,干实事才是基石。” 顿了?顿,卫明诚又说:“要?是有谁欺负到你头上,你也不用退让。” “自然。不过……”谢茉意?味深长说,“想来没人会欺负我。” “嗯?” 谢茉弯眉笑?目:“我早把你的名号打出去?了?。” 卫明诚挑挑眉,黑眸聚光:“我的荣幸。” 谢茉倾身,在他弯起的唇上烙下一吻——权当保护费! 第103章 朝阳初生, 清晨方启。 谢茉一觉醒来,卧室里果不其然又只她一个。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谢茉懒洋洋翻坐起来, 情不自禁扬臂抻腰,一把纤腰绷出优美的弧度, 水润润的黑眸眨了再眨, 她倏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出息了。 昨儿夜里, 某人?坐地?起价,嫌一个吻的保护费不够,搂着她好生折腾了一通。 简直贪得无厌。 好在有这?些日子?的夫妻生活打底,她渐渐开?始适应这?强度, 体质亦有所提升,今儿这?腰只略酸胀,揉捏一会儿活动起来便自在如?常了。 心情格外轻悦, 她倒头后仰进薄毯堆里, 翻滚两?圈, 一骨碌爬起来, 探身推开?窗户,一霎时清爽微凉的晨风侵蚀过来, 谢茉眼?睛一眯, 鼓起双颊, 惬意得长吐口?气。 眼?前一层薄薄的曦光。 朦胧得梦幻。 卫明诚正站在厨房门口?, 手里拿着一把绿油油的青菜, 像是要去清洗。 谢茉手肘安适地?拄在窗台上,长发自肩头垂坠, 发梢染上浅金光晕,一阵风丝儿卷过, 却仿佛欢呼雀跃般,直直地?朝窗外飘去。 原本安谧的一方小院,因?为多了一个这?样的她,好像一下子?便生动鲜活起来。 “早啊。”谢茉笑盈盈看着卫明诚,说?。 嗓音微哑,不知是刚醒转的缘故,还是昨晚用?嗓过度的缘故,更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卫明诚循声抬眼?,见着谢茉,英朗面庞一刹那融于暖阳中:“起来了?” “嗯。”谢茉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小哈欠,“几点了?” 卫明诚说?:“快六点半了。” “我饿了。”干瘪的肚子?彰显存在感?,谢茉微微皱了皱鼻子?,“好饿啊,前胸贴后背,还要多久开?饭?” “十来分钟。”卫明诚走到压水井旁洗菜。 谢茉抽回脑袋,把薄毯折叠齐整放置在床尾,下床蹬鞋,一边朝厕所走,一边扎好头发。 解决完个人?问题,谢茉踱步到压水井旁。 石台上的铁盆里盛满干净清水,该是卫明诚方才洗菜时顺手替她准备的。 谢茉哼着不知名?的欢快小曲,洗完手,把脸也洗了,漱口?刷牙,故意不擦脸上水珠,走进厨房,挨到卫明诚身后,伸手圈住他有力的窄腰,水珠从她脸上跌到他身上,留下暧昧斑驳的深绿。 “今天早上吃什么?”声音埋了一半在他肩胛,听着嗡嗡的发粘。 “青菜鸡蛋疙瘩汤。”卫明诚手里端着切好的青菜。 一面儿回答,他一面儿扭身低头,谢茉稍稍后拉上半身抬头,下一瞬,卫明诚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低笑说?:“青菜放进去滚两?滚就成了。” 果然,谢茉刚回屋搽完雪花膏,卫明诚已把疙瘩汤端上桌了。 “当?心烫。”他提醒。 “好嘞。” 谢茉舀起来一勺,吹凉吸溜进嘴里,细细地?品,紧跟着给卫明诚送上一个灿若朝阳的笑脸,不吝夸赞:“真好吃~” 青菜的清甜,鸡蛋的馨香,和面粉的醇香融在一起格外甘爽,一口?下去,顷刻间便抚慰了饥饿的肠胃。 她挑起一片青菜,煞有其事地?说?:“点睛之笔。” 卫明诚略一挑眉,眉宇间起了浅笑:“嗯,还有一碗留给你。” 顿了顿,他又解释说?:“里头放了猪油,增味不少。” “嗯哼。”谢茉说?,“昨儿在我们食堂吃了蔬菜丸子?,也是用?猪肉炸的,味道特别好。” “不过,油炸的东西趁热吃最香,带回来会失去大半风味,这?算我发现的宝藏的菜肴,为了让你的味蕾完整感?受我的快乐,我就不打回家了,找有机会我直接带你去食堂吃。” 卫明诚的笑眼?穿过缭绕的白色热气,说?:“好。” “土豆炖鸡也很好吃,这?菜多方一会儿没?关系,还能?更入味。今天大菜就是它了。”谢茉提议。 卫明诚说?:“好。” 谢茉咬筷子?:“主食的话,馒头怎么样?” 卫明诚还是说?:“好。” 谢茉“噗嗤”一声笑了:“干嘛一直说?‘好’?” 卫明诚低笑:“其实你这?个问题显而易见。” “怎么说??” “因?为我对你的安排并无异议,而且……”卫明诚淡笑道,“面对你,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答案。” 谢茉猛不丁听见类似表白的话,怔住。 第一反应…… 她心中腾起一阵浓稠的愉悦。 稀松平常的语调,充满烟火气的饭桌,和浪漫全不搭调,却让她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 决定了,今天回家多带一道甜口的菜。 谢茉换上衣服,梳好头发,外头的卫明诚已手脚麻利地拾掇好碗筷桌面。 把铝饭盒塞进编制提篮,挂在车把上,谢茉推着自行车和卫明诚一起迈出家门。 “小谢,今儿买菜去的早。”田嫂子?从大敞的远门看见两?人?。 谢茉说?:“嫂子?早,我去上班。” “工作定了?在哪个单位?做什么?”田嫂子?惊讶不已,禁不住一连三问。 谢茉耐心一一回答:“前天定的,在镇上公社宣传科做普通科员,主要是些笔头工作。” “办公室拿笔的?还是有文化好,工作多体面轻松啊。”田嫂子?一拍大腿,双眼?乍然亮光,“在公社工作可比在咱军区有前途。好好干,到时候升官……” 现今虽已日月换新天,但要说?一句谁谁是干公的,老百姓还是会下意识敬畏。“官本位”思想持续上千年,早已深深根植在我们民族基因?里。如?今虽有祛魅,但难以?扭转固有印象。 这?时候如?田嫂子?如?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这?才是大多数。 但,这?在如?今可不正确。 “嫂子?,不说?官不官的。”谢茉赶紧截口?修正,“地?方和部队一样,都是干部,就像杨营长是部队干部,公社领导是地?方干部,都是为人?民服务。” 田嫂子?记起杨营长郑重的叮嘱,面色一僵,轻轻拍了拍嘴巴,赶忙说?:“是、是,我一时嘴秃噜说?错话。都是干部,都是为人?民服务的。” 田嫂子?感?激地?看一眼?谢茉。 她忙不迭转移话题:“咋去公社了?” 谢茉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机缘巧合……说?来话长,我上班时间紧,嫂子?,等下班我再给你细说?。” “行、行、行,可不能?迟到。”田嫂子?急急摆手,“不耽误你时间,快走吧。” 说?着,杨营长出门来,四人?彼此?作别,谢茉路最远,招呼过后,一踩脚蹬,先走了。 谢茉到单位停放好自行车准备去办公室,还没?跨过院前广场,走到一半忽然被人?叫住:“你是谢茉同志吧?” 谢茉扭脸。 叫住她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跟袁峰差不多的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黑裤子?,只脚上没?穿皮鞋而是一双黄绿的解放鞋,他腰背笔挺,露出的胳膊肌肉鼓囊囊的,即便上衣兜里别着一只钢笔,但黝黑的皮肤和茂密的胡茬也将那份儒雅文气冲散,一双看来的眼?睛坚毅专注,透出一股“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气势。 谢茉愣了一下,回答:“是我。” 面前人?的身上,让她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人?必定是扛过枪,见过血的。 她对军人?本就好感?满满,现如?今身为军嫂,亲切油然而生,面上不知不觉漫上笑:“同志,您是?” 出现在公社办公大院,又是这?般形貌气势,谢茉心头已浮上一个答案。 男人?笑着自我介绍:“我姓邢,邢国强。” 虽不知袁峰与易学英口?中“邢主任”的名?讳,但“邢”并不是一个常见姓氏,此?刻谢茉确定,眼?前这?人?就是永河公社的主任。 某种程度上,可算她的伯乐。 昨天她着意向易学英打听了这?位邢国强主任,他早些年上过战场立过功,受伤退伍后被安置到地?方上当?干部。 在如?今这?个年代,军事干部转行政干部是很普遍的现象,不算特例,据说?他们县还有一位副县长也是从部队退下的,地?区中也不乏此?类干部。 军人?目前最好的转业方向,毋庸置疑便是进入政府走仕途。 “谢茉同志,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邢国强伸出手。 谢茉抿嘴笑,大大方方跟邢主任握手:“是我的荣幸。承蒙主任厚爱,给我这?么好一个机会。” “有本事的人?哪哪都缺,我只是快了一步。”邢国强语带少许得意。 多年的军旅生涯在他身上刻下深深烙印,即便转了业,他亦将部队作风带到如?今工作中,说?话办事讲求效率,且往往一个唾沫一个钉,半点不打折扣,不含糊。 像是谢茉这?次的事,从他接到上头的问询电话,到专门去翻出报纸细读,前后不过个把小时,便起了把这?样笔杆子?过硬的人?才招揽到自己队伍中来的念头。 他跟军区一些领导相熟,打电话去了解了一番谢茉的情况,被灌了一耳朵的夸赞,再获悉她刚嫁过来不久且工作尚未确定这?一消息,他心里就有谱了,一拍桌子?当?即派了办公室副主任袁峰去了解情况,酌情发出邀请。 他一贯雷厉风行。 谢茉适时说?:“您更有决断。” 邢国强摆摆手,笑得益发和蔼:“昨天来报道的吧,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感?谢您关心。感?觉特别好,工作氛围积极融洽。”谢茉口?吻真诚,“我本身适应能?力较强,再有同志们的热心帮助,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彻底融入咱们这?个大家庭。” 邢国强暗暗颔首。 年轻形象好,精神面貌积极却不轻浮。话说?很有水平,也很知分寸,语调不高不低,不快不慢的,让人?听着顺耳,各方面都应对的体体面面。 关键这?股不慌不忙,从容镇定的劲。 有些人?只须一照面,就给旁人?稳当?可依靠的感?觉。 谢茉前世虽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公务猿,但作为省政部门的人?倒见过许多大领导,心脏早已锻炼出来,对邢国强这?个公社干部,内心着实提不起畏惧来,当?然“敬”还是有的。 因?而就显得她格外从容。 跟那些见着干部便哆哆嗦嗦,前言不搭后语的社员形成鲜明对比,也跟公社里其他在他跟前拘谨非常的年轻人?迥然不同。 如?此?一来,愈发青眼?于谢茉。 “好。”邢国强挑眉朗声笑道,“这?两?天就给你布置任务,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谢茉说?。 “主任您战场上驱敌卫国,脱下军装呕心为民,作为您手底下的兵,绝不敢给您掉链子?丢脸。” 邢国强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 他喜形于色:“好好好,年轻人?就是要有这?种一往无前的冲劲。” 说?罢,他又将谢茉仔细打量了一遍。 衬衫黑裤,干净的发型,坚定的神情,真是蓬勃又有朝气。 不自觉点了两?下头,他突然想起什么,说?:“你专门练过普通话?” 这?年代普通话的普及率远远比不上后世,哪怕后世,在谢茉上小学时,还有老师的普通话充满家乡味,上大学时一个室友花了整整四年才把平翘舌练准。 永河镇巴掌点地?方,会说?普通话的人?寥寥,赵梦就算带些口?音,也实属难得了。 当?然,跟谢茉这?般用?普通话日常交流的后世人?没?法比,况且谢茉还在大学时赶潮流,拿了普通话等级证书。 永河镇这?边的方言,谢茉听得懂却不会说?,因?此?自来军区起,她便用?普通话和人?交谈。 这?会儿邢国强问起来,她没?法说?真实缘由,便随他的话朝下编:“是。我爱听广播,会有意跟电台广播学习,久而久之就学出一口?尚算标准的普通话。” 邢国强颔首,稍后便说?:“咱们公社广播一直由小赵负责,她普通话问题不大,但她不在的时候,补班同志那普通话不过关,听着别扭。不然这?样,以?后你和小赵一块负责广播这?块。” “广播工作任务不重,早上放放歌曲东方红,念念最高指示,之后转播新闻也成,读报也成,只要保证每天播报三次。” “更具体的工作,让小袁或小赵给你细说?。” “当?然,要是广播和写稿冲突,你还是得以?笔杆子?为重。到时候灵活安排工作。” 谢茉几不可察地?怔了怔。 昨儿易学英怒喷赵梦把着广播室不放的话还清清楚楚游荡在她脑海里,现在大领导却指派她虎口?夺食。 哪怕这?并非她本意,但可以?想见,赵梦的矛头最终都会对准自己。 可领导已经直接发话了,这?便不能?推辞。 领导和普通同事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正当?谢茉要开?口?应下时,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主任早上好”的问候。 清脆耳熟,她一转脸,正对上赵梦那双闪过晦暗之色的眼?睛。 第104章 邢国?强朝赵梦招招手, 说:“小赵你来得正好,我正跟小谢说,以后广播室由你俩一块负责。” 一低头一抬眼?间, 赵梦眼?底的阴霾消失殆尽,笑?容高挂脸上, 爽快应答:“一切遵从?领导安排。” 过分爽朗, 便是佯装了。 谢茉窥见她?唇角眼?梢的那丝牵强和僵硬。 邢国?强一个男领导, 不方便盯着女同志细瞧,这会儿听见赵梦回答,便满意地点点头。 可不等他再?多交代两句,便有一名?青年远远喊:“主任, 县里电话。” 匆匆朝谢茉和赵梦示意两下,邢国?强抬脚大?步离开。 公社书记病养在家,一切担子落在邢国?强这个二把手身上, 永河公社虽管辖范围不大?, 但人口稠密, 每天堆到主任头上的事项一桩接一桩摞满办公桌, 能与谢茉一个工作?还没上手的新人闲话这小会儿,已属实难得。 “应该是沟通派农业技术员去上面学习的事情。”赵梦忽然说, “主任非常重视生产, 重视技术。前些天农忙, 主任带人亲赴一线视察指导, 之?前下沉到各个生产大?队的农技员表现不错, 他就想朝上多要个名?额,学习回来后安排到农技站指导生产工作?。” 顿了顿, 赵梦又说:“哦,咱们公社下面的农技站还是邢主任调来后才成立的。”脸上跟着露出个与有荣焉的表情。 谢茉不久前还在报纸上见到“农技站是绑在公社领导腿上”这样的话, 可以想见,基层领导对农业的投入,而邢国?强一张黝黑的脸孔和结实的身板便是对此?最好的注解。 挺让人敬佩的。 不过……赵梦斜瞟来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领导动向?你了若指掌,领导想法你达根知底,怎么着,炫耀你跟领导关系亲近? 可哪个上位者愿意被人掌握行踪,揣测到心思?更遑论邢国?强这般强势的领导。暗自揣测便罢了,偏还大?剌剌在公共办公区讲出来,实在大?不合适。领导的事情话题度最高,可以跟关系亲近的人低语交流,甚至多人凑头讨论,但姿态必须低调。 兴许是后台够硬,有恃无恐? 谢茉挑挑眉,装作?没听懂画外音,笑?说:“主任有远见。” 赵梦“嗯”了一声,笑?吟吟道:“咱们公社大?院儿基本都是本地人,平日说本地话,普通话都不大?标准,我算矮子里面拔高个,现在又来个你。” 赵梦初中学历,写文章比不上黄长明,算账比不上隔壁会计,察言观色比不上领导跟前的干事,可她?普通话更好,声音更好听,显于人前的广播工作?增补不足,甚至让她?自感?优越,然后这份优越感?在见到谢茉那天起便岌岌可危了。 口齿清晰,思路明确,声音温雅悦耳,普通话标准得像听广播。 她?预感?到强烈危机。 而就在刚刚,预感?成真,谢茉来要分抢她?的工作?。好在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早有了应对。 赵梦思绪纷呈,抿了抿唇,端出一副和善模样:“黄长明那蹩脚的普通话叫大?家笑?了好久,他早就不想干了,以后由你顶替他,他不知道得多高兴。” 赵梦勾住谢茉手臂,朝她?眨眨眼?说:“往后我请假或休息就要麻烦你啦。” 一句话,谢茉成替补了。 邢国?强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要谢茉和赵梦轮流去广播室值班,顶多谢茉要兼顾写稿少排一些。 两人都清楚,但赵梦嘴巴歪了一下,工作?性质完全变了。 不过,这却正中谢茉下怀。 和这年代的人相比,谢茉奉献精神欠佳,一份工资一份工作?,她?来公社宣传科的初衷是处理文字类工作?,不乐意平白?多管另一摊子事。 赵梦大?包大?揽,正好减轻她?负担。 想出门工作?是一回事,但经历过996福报的后世?人,又有哪一个不想轻松又愉快地工作?呢。 反正谢茉不想无端给自己加担子。 所以,谢茉笑?眯眯向?赵梦点头:“好的。” 闻言,赵梦登时便和颜悦色起来,真切地。 她?拉着谢茉手腕一起朝办公室走,一边走还一边说:“谢茉你头发这么扎真好看……” 谢茉虚应着,没两句话,就进了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墙壁刷得雪雪白?,衬得不大?的屋子宽敞明亮,内里装修相对简陋,四张办公桌,几把带靠背的木椅,靠近墙根放着一张长条木凳子,清一色的朱红漆,和墙壁上的标语,营造出几分端肃氛围。 黄长明从?桌案中抬头,视线扫过谢茉,着重在赵梦身上顿了顿,腼腆笑?笑?:“早上好。” “早上好。” 如今宣传科就谢茉、赵梦、黄长明、易学英和袁峰五个人,袁峰另有办公室,但这间办公室靠窗那张办公桌仍旧留给他,谢茉报道之?前,赵梦就和黄长明共用一张办公桌,易学英独占一张,谢茉自然用了余下的那张办公桌。 明明有一张空余办公桌,赵梦和黄长明却不分坐。 赵梦桌面光洁如新。 黄长明跟椅子咬人一般不时晃动身躯,眼?睛不算隐晦的频频瞄向?对面。 赵梦略端持的坐姿。 不过,她?神态娇傲,不见丝毫羞涩。 嗯……有趣了。 一大?早,谢茉便暗戳戳吃了一遭瓜,工作?热情都往上提了提。 还是人多有意思呀。 桌椅擦拭干净,谢茉正叠手帕,易学英踩点进了办公室,眼?睛一扫,笑?道:“你们到得真早。” 黄长明抬头笑?笑?。 谢茉笑?回一句:“早。” “明明是你到得晚。”赵梦撇撇嘴,说。 易学英一屁股摊在办公椅上:“哎呦,我哪能跟你们小年轻比,得照管一大?家子,孩子三四岁正是啥都不懂又爱闹腾的年纪,吃个饭都不能安生。” 赵梦接话:“不是还有你婆婆吗?” 易学英笑?了:“自己的孩子哪舍得直接撂手给旁人,一点不管。” “等你有孩子就知道了。”说完,她?瞅瞅赵梦,又瞅瞅黄长明,吭哧一声笑?出声,“不过,你得先赶紧把自己嫁了,嫁了之?后才能生孩子。” 赵梦一张脸陡然红了:“就你管得宽!” 谢茉兴致勃勃旁观。 据她?观察,赵梦、易学英这俩人虽各有芥蒂,但没彻底撕破脸,面上还过得去,时不时对怼两句,在这一方面,已婚妇女易学英更泼辣,嘴皮子更利,占尽上风。而她?并?没一味咄咄逼人,真惹恼赵梦,属于又怼又拉,三天两头添点堵,让人不舒坦,偏又不值当翻脸。 拿捏精准。 也?是个人才了。 易学英嘿然一笑?:“我这都是为?你着想。” “用不着。”赵梦没好气扔过去三个字,站起来去广播了。 易学英挑眉,转脸朝黄长明笑?得意味深长:“长明啊,二十啷当,这年纪可不算小了,你不着急你家里不着急?不要再?温温吞吞的,抓紧时间了。” “说什么呢,什么要抓紧时间?”袁峰端着一个白?色搪瓷茶杯踱步进来。 易学英笑?看一眼?整张脸跟桌面一个眼?色的黄长明,说道:“说长明同志的个人问题呢。” “他和小赵年纪可都不小了,尽早解决完个人问题,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嘛。” 谢茉唇角轻轻上翘。 易学英这话语义暧昧模棱,可以理解黄长明和赵梦两个关系清白?的年轻人都到结婚年纪了,她?作?为?办公室老大?姐忍不住一齐操心;也?可以理解为?黄长明和赵梦两人彼此?有意,但关系还没戳破明朗,她?从?旁看得眼?急,好心敲敲边鼓,推一推这俩人。 无论日后如何,于她?来说,不过一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袁峰点点头,跟黄长明说:“老大?姐是过来人,她?的话,还是要听一听的。” 黄长明喏喏,耳朵尖快滴血了。 袁峰虽瞧不上他这副害臊不大?方的模样,也?没再?为?难他,信步到谢茉办公桌前,问了问她?昨天看资料的情况,便说:“可以找出不同类型的稿子,依照主题,你自己拟写一篇试试。” “夏收刚刚过去,咱们现在最主要的工作?是整理数据,写相关报告。这事一早交给长明了,下周主任要去县委开会,会上发言主题是国?庆和农业发展,你看看该怎么糅合一处。这两天你可以有针对的查查资料,构思构思。” “这工作?我安排给你,有没有困难?”袁峰问得颜色和蔼。 “保证完成任务。”顿了顿,谢茉说了计划,“我先找以前相关主题的稿子学习参考一下,试写几篇后再?动笔。我争取周二之?前交给您检查审阅,要是哪里不合适,能有富裕的时间根据您的指导修正。” 听着谢茉的话,袁峰不由地吸溜了一口浓茶,眉目舒展,神情惬意。 不是个冒进只顾自己出风头的愣头青。 思虑缜密,安排周到贴心,知晓凸显尊重领导,不恃才傲物,态度积极端正。 有这样的下属怎能不让领导舒心。 袁峰转悠一圈,满意地漫步离开。 办公室总归不是聊闲天的地方,不管有没有工作?,保持安静是基本的。 四人噤声,互不干扰,各忙各的。 谢茉、黄长明两人埋头翻材料写稿,钢笔尖划过纸页,“沙、沙、沙”。 易学英咕噜噜喝了一口茶水,继续纳鞋底,麻线穿过厚厚的鞋底,“刺啦、刺啦”。 赵梦一边看报,一边吃零嘴,这会儿正嗑瓜子,“咔、咔、咔”。 窗外茂密的树冠里,荫浓如墨,藏身其中的蝉,嘶鸣出最后的生命绝唱。 这一切混杂在谢茉耳里,便成了令她?精心凝神的白?噪音。 置身在这般闲适的气氛里,谢茉思维格外活跃,翻资料,记重点,不时飘过脑海的灵感?也?被一一捕捉,由笔具现成方块字落在笔记本上。 不知不觉下班时间到。 赵梦、黄长明照旧回家吃饭休息,今天易学英也?要赶回家看孩子:“昨儿孩子他奶奶去领他去县城他姑姑家,今早晨嚷着要吃咱们食堂的拔丝地瓜,被他奶奶惯坏了,我制不住他。嚷嚷的我头疼,只能答应。” 谢茉笑?,换了个角度回她?:“我们大?人都爱吃甜,小孩子就更馋了。” “是呢。家里专门给他备着奶糖。就是吃个没够。”易学英嘴上抱怨,脸上笑?却真真的,温暖又明亮,这笑?容属于一个极疼爱孩子的妈妈。 谢茉笑?眯眯:“能吃是福。” 在人家妈妈跟前数落孩子不好,那得多低的情商啊。又不是要结怨。 又搭了两句话,轮到易学英打菜,谢茉排她?后头,挥别对方,展颜给打菜大?娘一个灿若云霞的笑?,然后报出菜名?。 一个笑?容的贿赂换来两块肉片,谢茉深感?赚了。 没人聊天,谢茉一心铺在饭食上,烧茄子咸香入味,豆角肉片油润可口,整顿饭谢茉心情一直轻快。 今晚菜单定了,土豆炖鸡、烧茄子,奢侈加的甜口菜就选拔丝地瓜好了,小朋友打滚闹腾点来的菜,味道差不了。 吃完饭,谢茉迈着悠闲的步子回了办公室,准备趴在办公桌上眯一会儿。 穿过阴凉走廊蹿进来的风微凉,蝉鸣断断续续,远远近近,脚步声混杂压低的交谈声……谢茉渐渐放松心神,沉入梦乡。 “咣当!” 半开的门扉被从?外推开。 谢茉当即惊醒。 她?下意识抬腕看手表,不到两点,离上班还有半个多小时。 谢茉正抬手揉按手腕,赵梦已拖了把椅子挨到她?身边:“带个小枕头,或厚衣服垫胳膊底下睡着更舒服些。” 谢茉也?这么想。 现在胳膊又麻又刺痛,密密匝匝跟跟针扎似的,肩膀还僵硬得酸疼。 她?现在还有闲心抱怨午休条件不好,想想后世?午饭都要争分夺秒的社畜,瞬间和平了。 幸福果然靠对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忽然,赵梦凑近稍许,问:“谢茉你结婚多久了?” 谢茉说:“今年七月。” 赵梦惊了一下,又问:“那你们是早就认识,还是相亲?” “相亲。” “哦哦。”赵梦明显愣怔了两秒,不知想到什么,略一扬眉,隐晦地窥看了一眼?谢茉。 兴许是见谢茉面色淡淡,赵梦知机地转了话题。 “……易大?姐念到小学五年级……她?公公是烈士,组织原则上倾斜照顾,这个名?额本来是给她?丈夫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留给她?小姑子,最后落她?头上了,她?丈夫现在给生产大?队开拖拉机。” 其实对于易学英背地里说自己抢了她?小姑子工作?这事,赵梦一清二楚,但她?可不认同,觉得完全是易学英倒打一耙,明明是易学英霸占了名?额。之?后更在她?小姑子还没毕业,就死皮赖脸去缠领导。真当公社是她?家呢,一个名?额不够,还想再?要。 赵梦的言下之?意,谢茉听懂了,却只眨巴眨巴眼?睛说:“是么。” “哟,你俩头发扎一样,我乍眼?一看,还真分不清谁是谁。”易学英人随声到,大?步跨过门口。 谢茉习惯扎高马尾,可骑车时马尾发丝扫脸,于是便又归拢马尾分作?三束编了起来。 干净清爽。 赵梦中午回去扎了个一模一样的,谢茉早就发现了,但赵梦没主动提,她?便没说。 这发型又不独属于她?,谁愿意扎就扎。 被当面点破,赵梦不自在地笑?了笑?:“我见谢茉这么着利落。不过没谢茉扎着好看。” 谢茉是标准的鹅蛋脸,杏眼?圆亮,鼻梁秀挺,骨相十分优越,即使?没发丝遮掩修饰额头和耳鬓,也?一如既往耐看,甚至多了几分沁人心脾的飒爽。 赵梦长相秀美,然而相较起来,五官不免扁平,其实不大?合适露耳鬓的发型。 但底子在,整体也?是美的。 谢茉便夸她?:“好看!你扎着一样好看。” 赵梦就抿唇笑?了,肉眼?可见的雀跃:“我还从?没见旁人这么弄呢,谢茉你从?哪里学的,那人手可真巧。” 谢茉说:“是很巧。” 易学英暗搓搓翻了个白?眼?,递给谢茉一个好笑?的眼?神:“这不定是人家谢茉自己琢磨的呢。” 赵梦笑?容一凝。 谢茉发自内心地说:“我跟人学来的。”她?才不愿沾染两人的暗潮呢。 话题就这么崩了。 各归各位,话慢慢稀疏。 袁峰背手来巡视时,见到的就是一副宁静致远,岁月静好的积极面貌。 这份安谧保持到下班才溃散。 谢茉收拾桌面,把笔记本钢笔塞进挎包,跟同事们挥手道一声“周一见”,便脚步轻快地走向?食堂。 她?一出门就和一个年轻女同志打了个照面,微笑?点点头,谢茉错身不停步。 这位女同志却盯着她?俏丽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扭脸垫前两步拉住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赵梦:“刚那就是你们科室新来的?” 赵梦抬头瞥一眼?:“嗯。” 同事啧啧不已:“长得真好看。怪不得我们办公室那俩光棍汉跟打鸡血了似的。” 赵梦一面走,一面漫不经心说:“人家已婚,还是军属,丈夫是隔壁军区一个营长。那天主任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 同事说:“唉,那些人白?上头一场。不过,她?才二十岁是吧?结婚挺早的。” 停顿一下,她?又说:“对了,她?不是本地人吧?和她?丈夫相亲结婚?” “嗯,相亲。刚结婚两个月。” “部队领导介绍?” “不知道。”赵梦抿了抿唇,踌躇片晌,口气犹豫,“她?好像……不喜欢提她?丈夫……我刚问两句,她?脸就冷了。” “啊!”同事懵懂一阵子,对别人家的八卦热情总是炽热的,她?联系自己认知,尝试带入猜度,“他们夫妻俩是不是感?情不好?你想啊,她?是一个挥笔杆子的文化人,她?丈夫一个当兵的,文化程度肯定比她?低,多半还是个糙汉子,想想两人就难有共同话题。何况,两人结婚时间段,正是磨合的时候,牙齿和舌头免不了打架。” 赵梦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顿了下,又摇头说:“不清楚。” 同事却越琢磨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性格不和的夫妻,一提对方就冷脸的她?见得多了。不然新婚燕尔的小媳妇,听人提丈夫还不得脸红啊。 在她?的概念里,完全没保护隐私这一选项。 于是,在谢茉打饭的功夫,有关她?的一则流言又诞生了,这回没人及时摁灭,慢慢扩散出去。此?刻的她?打好饭,一路迎风回家。 一跨进家门,她?就看见流言另一主人翁正闭眼?坐在椅子上。 见状,谢茉乌溜溜地眼?珠一转,刻意猫着步子探过去,抬臂抓住发辫,然后用毛刺刺的发梢去挠男人脸。 一下、两下…… 倏地。 她?手腕被一双大?手牢牢束缚住,紧接着,一阵拉扯的力道—— 谢茉便在男人的大?腿上坐着了。 第105章 谢茉抬头。 俩人目光越过慵懒的?昏色相会, 眼丝咫尺拉扯,谁也不退让,直到四瓣唇咬合, 霎时崩断。 急切的?辗转碾压,温柔的?舔舐描摹。 两人吐息滚热, 喷薄在彼此鼻端, 又?一路滑到心口, 激起一阵阵悸动?。 两人厮磨良久,谢茉双臂松松勾住卫明诚脖颈,急喘着任自己软依在他怀里。 耳朵贴在他胸口,“砰砰砰”的?心跳微乱却强劲。 卫明诚入睡的?画面突然?飘过脑海。 他一只胳膊垂在身侧, 手指自然?蜷缩,令一只胳膊拄着膝盖,手背撑住半脸, 脑袋歪抵门?框, 眼睑下那扇由长?睫投落的?暗影, 随呼吸起伏徘徊。 锋利、冷峻, 以及它?们带来的?压迫感被淡化,反凸显出他纯然?的?英俊。 她很少?看到卫明诚的?睡脸。 他总是晚她一步睡, 又?早她一步起。 从他鞋帮的?泥污、裤脚的?划痕和藏在发丝的?一片树叶判断, 今儿他该是亲自带兵上山拉练了。 他虽一贯体力充沛, 但作为肉体凡胎, 总有疲乏打盹的?时候。 谢茉咬了咬唇, 心头涌上一股懊悔,懊悔早早将人吵醒, 如若不然?,他能多休憩一会儿, 而她也能趁机再仔细多观摩一阵子入睡的?他。 将才见到他只顾着欣喜,欠思虑了。 谢茉挺直腰背,调整好坐姿,双手探出轻轻按压在卫明诚太阳穴上,然?后缓缓打圈揉摁起来。 卫明诚任她施为,舒服地眯了眯眼。 屋中静悄悄的?,暮色昏昏,偶尔卷过一丝风声,一团厚沉的?云飘到头顶,遮住这一方天?光,屋子晦色渐渐浓郁,乍一眼望去,俩人似乎是一提的?,只两道粗浅不同的?呼吸突兀地点名真相。 起伏的?心绪徐徐平静,裹了甜味的?静谧悄然?增长?。 两颗心贴得极近,极近……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一眨眼间,卫明诚长?吁口气。 “今天?训练量很大吧。”谢茉声音轻缓,语调染着歉疚,“对不起,吵醒你了。” 闻言,卫明诚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暗潮流转,凝目看了一会儿谢茉,倏忽拉住她的?手送到唇边,旋即亲了一下。 这一触非常轻,非常浅,似有若无般,像朗日下皱起的?一缕微风。 与?之相反,内里蕴藏的?珍惜和爱意却既浓且沉。 他说:“你从来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他的?嗓音还残留着激情后的?一丝暗哑,丝缕般淌入耳郭,按摩心尖。 谢茉眼睑一颤,低头敛目,她抬手捋了捋散在颊边的?鬓发,仿佛也将某些情绪捋平。 她从鼻息里逸出一声绵绵的?“嗯”,撩起眼皮便?撞进他一双笑眼里。 蓦地,她乌溜溜的?眼珠儿熠然?一动?,纤长?食指点点他,故意装腔作势说:“你在犯罪!” 卫明诚挑眉问?:“我犯罪?犯什么罪?”腔调里带着不明显的?笑。 谢茉肃着脸,一本正?经宣判:“教唆罪。” “教唆?”卫明诚配合的?沉下嗓音。 谢茉好心给“嫌犯”卫明诚解释:“你在教唆我不讲礼貌!” “简直罪大恶极!”谢茉义?正?言辞控诉,还模仿前?世纵横某站的?那句台词,“我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卫明诚忍俊不禁,眼角眉梢沁满笑意。 谢茉不满:“严肃点。” “好。”卫明诚绷了绷脸,将笑意压到眉眼,“这个罪名我不能认。” 谢茉扯扯他衣领,问?:“为什么?” 卫明诚耐心低声道:“我们夫妻一体,既是一体,自然?不需要道歉或道谢。” 他目光温柔专注,一漾一漾的?眼波,像极了笼于溶溶月色之下的?春江水。 谢茉拖腔带调地轻哼一声,一双仿佛是春水里浸泡过的?眸子瞪向他,傲娇道:“勉强有理?。” 说完,将脸埋进他肩窝,抖着肩头瓮声瓮气笑起来。 好一阵子,谢茉缓过来,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一靠近你是不是就醒了?” 想到前?世看过的?电视小说片段,接着说:“你故意不睁眼就是想看看我到底想做什么,然?后抓我个现行,对不对?” 听完这话,卫明诚不由地怔住。 顿了顿,他没解释,而是笑着默认了这一指控。 只有他自己清楚,事实并非如此,他是被她用发梢挠醒的?。 战场经历,多年训练,让他一直保有超高的?警醒度,刚结婚那阵子,茉茉夜间不经意朝他靠近,他都会惊醒。 就在方才,他猛然?意识到,不知何时起,自己在茉茉熟悉的?气息里已是全然?放松的?。 毫不设防。 回想两人间的种种,翻检他的?心绪感情,卫明诚坦然?接受了。 什么样强悍精干的?男人大概在遇到生命中的?那个女?人后,都会情愿为她改变,为了她可以一再调整原则底线,甚至言行相悖、颠覆三?观。 因为,在那么些情浓疯狂的?时刻,你会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她还在怀里就够了。 卫明诚耷下薄薄的眼皮,藏住黑瞳里涌动?的?暗光。 *** 谢茉那条尝遍八大菜系的?舌头理?所当然?靠谱,卫明诚对她带回来的?几道菜给予强烈肯定。 两人的?饭桌上,美食少?不了闲话增味。 卫明诚先问她:“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你放心吧”谢茉弯眼笑看卫明诚,从容说道,“目前?的?人和事我都能应付得来。” “我一直都知道你的?优秀。”卫明诚给她夹了一块鸡腿肉。 谢茉莞尔一笑,戏谑道:“你是不是想我每天?都给你汇报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最好细致到是哪一只脚先迈进办公室门?啊。” 卫明诚挑眉笑道:“原来你记性?这么好?” 略忖了忖,谢茉回过味,他竟是反揶揄回来了,伸手探到他腰间,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侧腰肉。 卫明诚握住她手,揉了揉。 小小打闹过一阵,话题自然?正?经起来。 谢茉就着拔丝地瓜,津津有味把办公室从早到晚掀起的?几场小暗潮讲给卫明诚听。 卫明诚瞧她一脸兴味,低笑说:“很有意思?” 前?世谢茉生存压力大,生活节奏快,娱乐的?方式五花八门?,她是以社畜的?心态工作,当然?讨厌办公室里的?明争暗斗。 现在境况全不一样,心态转换成了个乐子人,再看同事间的?小动?作和小心思就跟看直播似的?,很有趣。 “嗯嗯。”谢茉点头,“超级有意思。”她加深了程度用词。 “怎么说?” 谢茉提唇一笑:“人性?的?幽微就潜藏在这些不起眼的?小细节里,一个眼神,一个抬头,肌肉一丝僵硬的?牵动?……观察、分析、得出结论……” 顿住话头,她忽问?:“你小时候玩过藏宝游戏吗?” 卫明诚点点头。 “找到宝藏后,会产生新奇感、满足感、成就感吧。”谢茉笑盈盈说,“差不多的?感受,特别有意思。” 上辈子即便?她观察到某些小细微处,也懒怠花心思分析总结,而今却发现,只隔了一层窗户纸,轻轻一戳就能看破。 看破,趣味便?油然?而生。 卫明诚了然?颔首。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就好。” “嗯哼。还有更有意思的?呢。”谢茉没卖关子,稍一停顿整理?措辞,然?后直接往下说,“邢主任安排工作,不可能跟我交代过后,不和我的?直接领导提一嘴。但袁科长?上午下午都来办公室巡视过,却没向我和赵梦任何一个人了解情况,连带也就没做任何工作安排。” 卫明诚筷子在半空顿了顿。 他年纪不大,但经历不少?,不提如今作为部队干部的?实践锻炼,就只说他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权利的?顶层,耳濡目染也能看懂这里头的?机锋。 两人交换个眼神,对袁峰的?用意都一清二楚。 邢主任让谢茉分担赵梦广播工作这件事,袁峰必然?知情,他之所以不挑开做明确布置,是因为他很了解赵梦,清楚赵梦不会让谢茉插手广播工作。 若谢茉不满赵梦的?霸道,必会寻他裁夺,届时他只要依邢主任指示重新分派即可,如此对谢茉施了恩,拿赵梦立了威,他作为领导的?权威也得以巩固。 而倘是谢茉默认了赵梦的?霸道,袁峰一样受益,赵梦会因身后“虎视眈眈”的?谢茉而精进业务,以至收敛脾性?,少?仗后台妄为,如是,作为赵梦领导怎能不舒心,而他手里没用掉的?分派权便?是赵梦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拿捏着她。 不论怎样,袁峰稳坐钓鱼台。 赵梦除了在邢国强面前?端正?,袁峰跟前?总是大小声的?说话,没个分寸,找不准自己位置。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领导?平日无视你错误,甚至纵着你,是懒得搭理?你,领导要真出手,你有后台又?如何,他多的?是法子和手腕辖制你。 做领导的?,哪一个又?是简单的?呢。 卫明诚问?:“你想去播音吗?” “有点兴趣,但不大。”谢茉说,“估计体验一两回就淡了。” 卫明诚“嗯”了一声,才又?掉头回应她讲述的?事:“对她不算坏事。” “是这样。”谢茉赞同地点点头。 赵梦的?靠山在革委会,过几年的?下场多半不明朗。 无论何时何地,人都要有自知之明。能力够不上偏走?了后门?的?,为人行事便?须低调,然?后趁机学习技能,经营人际,即便?不能以此为跳板平步青云,也能在靠山倒了时,多几分立足本事和资本。 人啊,归根究底还得靠自己。 *** 星期天?,休息日。 卫明诚吃过早饭后便?骑车去县城拿上周拍的?合照,谢茉则朝镇上进发。 先去农贸市场买菜。可能是休息日的?缘故,人特别多,吵嚷高喝,一派热火朝天?,同样的?情况出现在邮电所,谢茉排了近俩小时才接通青市家里的?电话。 接电话的?仍是章明月。 “妈!”谢茉声音里洋溢着欢快。 章明月显然?同样欣喜:“茉茉,最近怎么样?过得好吗?明诚呢,在不在你身边?” 一连串的?问?题穿过电流急切投递进谢茉耳朵里。 谢茉一一认真仔细回答,说她最近很好,跟卫明诚很好,过得很好,已经适应这边的?生活,重新布置了房间,找老乡做了布鞋,在院子里种了蔬菜;跟邻居和新认识的?朋友一起下饭馆,无意间撮合了一对很棒的?年轻人;赶过几次农村集市,骑新买的?自行车和卫明诚去县城拍照、购物、闲逛,卫明诚现在之所以没一起来,是去县城取照片了,甚至还提了一句卫明诚今早煮的?面条里“妈妈牌”更进了一步。 章明月听得专注,时不时接一句,母女?俩你来往,传递对彼此的?惦念。 “您跟爸爸呢?身体还好吧?工作忙不忙?可千万注意身体。爸爸是不是又?去单位加班没在家休息?” 章明月像她那般细致回答。 “您多劝劝爸爸,休息日至少?歇息半天?,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章明月:“你爸在家也闲不住。” “可他在家您一转眼就能瞧见。”谢茉俏皮笑说。 章明月笑斥:“你这丫头。” 咬了咬唇,谢茉喜滋滋对章明月说:“妈妈,我工作定下来啦。”语气仿若考了高分向家长?炫耀的?小孩子。 章明月询问?原委,听过后忍不住语带骄傲道:“我女?儿,真棒!” 紧接着,她又?叮嘱:“这边看不到报纸,你把那篇得奖文章写下来寄到家里,我要读读,你爸爸一定比我更急迫。” 谢茉乖乖应下。 诚然?,谢茉如今的?工作主要是写稿,可公社有别于报社,需求的?稿件着重点不同,况且权利机关内各类问?题更多更复杂,章明月难免操心,言语殷殷地提点谢茉。 余下的?电话时间,谢茉一直频频点头。 挂上电话,谢茉已接收了一脑袋滚烫知识。 章女?士,睿智! *** 谢茉载着一编织篮菜肉和一腔沉甸甸母爱回家。 刚拐过巷子口就见到另一种母爱表达方式——打屁股。 谢茉停下车,打圆场。 田嫂子扯了扯一扭百转的?老大,气咻咻道出生气缘由。 原来是这还不到十岁的?熊孩子嚷嚷着要退学,的?确该教训。但一味的?武力镇压,却不跟孩子讲明白原因,并非好办法。 田嫂子胸口剧烈起伏:“还没我腰高,你不想上学想干嘛?” “读书才能成为文化人,文化人到哪都被高看一眼。” 听见田嫂子这句话,谢茉禁不住看了她一眼。 其实如今很多人对孩子读书这个事情都不太上心,一是学校环境不好半天?上学半天?学农正?经书教不了几本,闹哄哄的?孩子心思也不在上学上;另一个城里知识青年都下乡了,读书眼见出不了头,垮不了阶级。万一常年读书学成好些知青那样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养活自己尚且费劲,那可就坏菜了。浪费那时间,不如给家里干干活,减轻家长?负担。 谢茉站在时代的?肩膀上,她清楚乱象会结束,知青会回城,读书考学依旧会成为上升阶层的?最短途径。 可这些话不能说,一个心智稚嫩的?孩子也听不懂。 所以,谢茉便?笑问?辉子的?小大哥:“告诉阿姨,你以后想干嘛?” 男孩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挺起胸膛大声说:“跟我爸一样,带兵打仗。” 谢茉笑容愈深。 子承父业,某种程度上,杨营长?的?家庭教育很成功。 然?后,谢茉又?问?:“那你知道要怎么带兵吗?” 小男孩一时语塞,脸都憋红了。 谢茉不为难他,循循善诱道:“首先,作为军事领导你要会看地图,地图上的?等高线是什么,等高线条数多寡代表什么,等高线疏密、凹凸、重合又?对应怎样的?地形,现在听不懂没关系,学校的?地理?老师会教你。” “再说,领兵打仗你要懂战术战略吧,那你知道什么是声东击西,什么是釜底抽薪,什么是围魏救赵……等等,这些只是,学校里的?语文老师会教你。” “还有,作为领导各类武器的?应用你该了解吧,那么……” 谢茉话没说完,小男孩已经懵圈了。 “所以,还要退学吗?”谢茉笑眯眯,神态非常和善。 小男孩还没缓过劲,那边孩他妈已开始拍手叫好:“小谢,你说的?太好了。将才我是一肚子道理?讲不出来,小孩家家脾气和他爸一样死犟死犟的?,好歹说不通,我这火气蹭蹭上窜,狠揍他几巴掌都消不了气,我真恨不得跟这熊孩子换换脑子。” “你这一套一套的?,说的?又?好听,又?有道理?,真的?太会说了。”田嫂子激动?眼冒精光,还没忍住拍了拍胸口,“这,就是上学的?好处!” 田嫂子一转头,呵斥儿子:“见到没,不读书,没文化,你吵架都吃亏。” 谢茉扶额:“……”怎么扯到吵架了。 不亏是亲母子,小老大明显听懂了,重重点点头:“那,那要不就先不退学……”还没说完,这孩子兴许不自在,一溜烟跑了。 田嫂子抱怨几句孩子难搞,卫明诚骑车回来了。 打过招呼,谢茉问?:“照片拿到了?” 卫明诚点头:“师傅说前?天?就洗出来了。” 田嫂子从旁问?:“拍的?啥?你俩的?合照?拿出来看看啊。” 卫明诚看向谢茉,谢茉看向他。 田嫂子不明所以:“怎么了?不能看?” 话都到这份上了……卫明诚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从中一抽,崭新的?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上的?年轻男女?紧紧挨着,浑身洋溢着羞人的?幸福。 田嫂子眼尖,一眼苗见这张照片的?重点——勾缠在一起的?两只手。 她想起上周六下馆子那天?,小夫妻俩也是这么勾着手,这回终于再忍不住,啧啧揶揄:“这照片多看两眼怕是要长?针眼。” 哎呦,这小两口腻乎死了! 小两口面面相觑。 谢茉:“……” 抿掉涌到嘴的?笑,抬头假装看天?。 第106章 当天晚上, 谢茉窝在卫明诚怀里。 倏地?,她整张脸埋进卫明诚肩窝,圆润肩头抖出一串风铃似的清脆笑声。 声波轻漾, 漾出了?一阵极具感染的愉悦。 卫明诚探手抚上她的后脖颈,轻轻揉了?揉, 她的笑声引带他胸腔震动, 因而他声线不可自抑的沁上了?低沉笑意?:“还?在想白?天的事?” 闻言, 谢茉从他肩窝里仰起脸,那双乌润润的眼?睛在昏沉光线中?依旧湛然明亮。 想起中?午那会儿,她硬撑脸皮端出一副坦然从容的神态,装模作样跟田嫂子含混两句后, 拉住卫明诚便告别回家?。待双扇门扉阖上,再也装不下去,就急不可耐地?弯身伏在卫明诚手臂上笑, 还?生怕被田嫂子听见, 不敢笑出声, 硬生生别出两眶泪珠儿。 “你不也觉得好笑吗?”她双眼?亮晶晶地?问。 之前俩人站在院门口笑了?好一阵。 恶作剧成功般的纯然欢乐, 那点子被人当面揶揄的赧然悄然间已随笑声尽数散入风里。 卫明诚低眼?笑看她。 藉着溶溶月光,她此?时的模样印入他眼?底, 哪怕像蒙了?一层薄纱般隐约朦胧, 但他脑海中?却清晰勾勒出她五官情态—— 纤长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在白?皙光洁的肌肤上投射下一道摇曳的阴影, 两颊浮上晕红, 像是?用指尖轻搽了?一层匀称浅淡的胭脂。 必是?跟先时一样,像个亟待分享快乐的活泼俏皮的孩子。 他的愉悦, 多?半来自她的愉悦。 谢茉见他笑而不答,探头凑向卫明诚, 叼起他一瓣薄唇,不轻不重地?咬下一口。 她以为的小惩,却是?他眼?中?的撒娇亲昵。 “嗯。”卫明诚下巴摩擦谢茉柔软发丝,“我很开心。” 纯粹的开心,总令人想起无忧无虑的童年?。 俩人自然而然说到各自的小时候。 谢茉没法一五一十照实讲,于是?便把?自身经历和原身境况糅合,事件底色不变。 他们没一味挑拣有趣味的说,好的、坏的、深刻的、模糊的、彩色的、灰暗的……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这期间,两人的手始终交握在一起。随着讲述,或握紧、或摩挲、或摇晃,分享,分担。 卫明诚讲到离家?参军:“……那时候年?纪小,又钻了?牛角尖,就想去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受家?庭和周围环境影响,参军就成了?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谢茉转过脸,侧头亲了?亲卫明诚耳朵,问:“你第一次上战场多?大?” 卫明诚抿了?抿唇,回答得很平静:“十八岁。” 谢茉忽地?手臂撑在卫明诚肋侧,垂眸俯视着他,四目相对,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十八岁,刚刚成年?,后世十八岁的孩子还?在读高中?,高考便是?悬在胸口的头等大事,而卫明诚却在炮灰纷飞的战场,随时面临着受伤流血甚至……死?亡。 谢茉心尖被狠狠蛰了?一口。细细绵绵的疼。 她问:“那时候害怕吗?” 卫明诚顿了?顿,说:“小时候我算大院里的孩子王,大我两岁的孩子都愿意?跟我后头玩,我顺理成章的成了?我们院的‘司令’,带着我手下的将兵和其他院的对阵,多?半都是?我们赢,赢得轻而易举。但真实战场却是?残酷的,铁与血,冷硬腥臭,战友中?弹飙出的血直接喷到我脸上,好像被人迎面泼了?一桶红漆,我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 “机械的跑,机械的藏在掩体后朝对面开枪,机械的组织人手……” “直到胜利,血都半干了?,鼻子都习惯血腥味了?,我才反应过来,脸上的是?血,战友的血……” “后来我撑不住睡着了?,具体梦见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到处都是?红的。” 卫明诚虽没明确回答谢茉的问题,但卫明诚上述的话已隐晦的给了?她答案,掩藏在平淡叙述之下的,是?难以言喻的创伤和隐痛。 谢茉无法全然与卫明诚感同身受,所以不能想象,那段日子,卫明诚是?如何煎熬的。 卫明诚是?一个强大的人,不论体魄或心灵,他没因直面血腥枪炮而生怯退缩,反是?勇往直前,在战场上用剽悍和智慧赢了?一场又一场,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卫明诚的不直接回答,她理解。 奶奶去世后,她一切好似正常,她一如既往上课,找兼职,和朋友们聚会嬉笑……关?心她的人都欣慰她从逝去唯一亲人的伤痛中?走?了?出来。 至到放假回家?,她推开家?门,习惯性叫了?一声“奶奶”却收获一屋寂静,她才像从梦里惊醒似的,恍然意?识到,奶奶去世了?,她慈和的笑脸、高扬的催促起床声、频频给她夹菜的手……都彻底不再了?。 那时的她倚在门口,从下午一直坐到深夜。眼泪流了干,干了?流。 事实上,哪怕是?现在,谢茉也很难说,她究竟有没有彻底走?了?出来。 虽然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但道理是?共通的,有些事情很难给一个明确的定义,得出个确切的答案。 每个人心里都有伤口,或深或浅,但总会尝试自愈的。 谢茉翻身趴在卫明诚身上,下巴拄在交叠的手背上,温柔安静地?注视着他。 卫明诚讲述了?放置在记忆角落的过去,长长吁出一口气,某些积攒的情绪逸散了?出去。 谢茉用下巴蹭了?蹭他坚实的胸膛,轻却口齿清楚地?说:“谢谢。” 卫明诚一怔,困惑道:“为什么说谢谢?” 谢茉略一挑眉,绷着上弯的唇:“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难道不该对一名浴血卫国的战士道一声谢吗?”话音铿锵有力?。 卫明诚低低“嗯”了?一声,旋即喉间溢出一声很闷的笑。然后,他在她额头珍惜地?印下一吻。 谢茉笑笑,探头回亲了?他眉心一记……还?有,作为枕边人,谢谢你愿意?敞开心扉,给我看最深处。 想着,她又朝卫明诚怀里钻了?钻。 卫明诚揽住她的背。 手臂渐收。 卧室静悄悄的,空气微凉,俩人紧紧搂在一起,体温交互,彼此?的存在和相拥让凉意?转化为醺烫。 两人呼吸均匀,好似已进入沉眠。 蓦地?,谢茉挪了?挪身子,轻声问:“睡着了?吗?” 下一瞬,卫明诚唇间吐出低低的一个字:“没。”沙沙哑哑,刮擦谢茉耳膜。 谢茉微微拉开距离,撩起眼?皮,看向卫明诚如层峦起伏般的脸庞:“你现在还?会做相关?的梦吗?” 静默了?好久,卫明诚低声说:“偶尔。” 顿了?顿,他又说:“都过去了?。” 谢茉声音轻轻的,在这昏暗的夜里像一道一触就碎的梦:“嗯……” 她一早便知道卫明诚是?由功勋晋升的年?轻军官,也知道他是?战斗英雄,甚至跟他讨论过那场战斗,敬佩他,称赞他,欣赏他,却忘了?“战争创伤”这个名词。 将才聊童年?,聊过去,知道他上战场的年?纪,才留意?到他光鲜一面投射下的暗影。 谢茉的心被攥了?一下,酸胀、钝痛。 卫明诚把?她重新圈回怀里,然后亲了?亲谢茉发顶,低声说:“而且,我现在有你了?。” 再大的阴影都会慢慢淡去,更遑论谢茉就如同他生命力?的光,照亮俩人前路,驱散身前身后残影。 俩人在一起创造的美好记忆,足以疗愈所有伤痛。 他虽未名言,但谢茉仿佛有所感悟,耳朵覆到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说:“我也有你了?。” 和他在一起后,她再想起奶奶,显而易见地?释怀不少。 “睡觉吧,明早还?要早起。”卫明诚温声提醒。 谢茉:“晚安。” “……晚安。” 这天晚上,他们什么都没做,互道晚安后,于黑暗中?,相拥而眠。 渐渐地?,两颗越靠越近的心,跳动频率同步了?。 *** 星期一,谢茉今天造型特别有年?代感,两条麻花辫,白?衬衫军绿裤子。唯一的亮点在发梢,缀着由红发带绑系成的精巧蝴蝶结。 像刚迈出校门的女学生,清新又朝气蓬勃。 当她站在办公室门口时,白?衬衫的周身好似渡了?一圈旭光,映得满屋明媚。 赵梦抬头望向谢茉。 白?衬衣掖在裤腰里,被棕色皮腰带扎得紧紧的,显露出纤腰一把?,却又因冷硬的牛皮革和钢扣,盖住了?呼之欲出的娇柔,反多?了?几分赏心悦目的英气来。 这一刹那,有什么东西陡然抓紧她喉咙。 她觉得胸口发闷眼?睛酸涩,又丧郁歆羡忘了?活动。 像被定了?身。 直到谢茉弯眉笑目招呼:“早上好。” 她一步跨进门,漫步到办公桌前,擦拭整理桌面。 赵梦才终于将压在胸腔的那口气透了?出来:“早。” 她不由地?扯了?扯今夏新做的碎花衬衣。 如今女同志们偏爱碎花衣裳,她也不例外,身上这件碎花衣裳刚穿出来时惹来一帮艳羡目光,可这一刻却觉得白?衬衫在一水的碎花中?,格外瞩目,有一种?清水出芙蓉般的感觉。 碎花,太花,花得有点土气了?…… 她今早已经遇到三个学谢茉这般穿白?衬衫的。 而且……谢茉自己兴许没感觉,刚刚她却瞧得清楚,从谢茉出现在大院门口到办公室的这一段路上,迎面或错身的男人总会有意?无意?地?看谢茉两眼?。 “我去外头顺顺稿子。”赵梦拾起笔记本,对谢茉扬了?扬,“我习惯念出声,怕是?会打扰到你。” 顿了?顿,她刻意?似的说:“你还?要写科长交代的稿子,对吧?” 谢茉微笑点头:“昨天构思了?文稿大致结构,今天再翻翻资料就落笔填充了?。” 昨天下午,卫明诚主动接过做饭的活,留她在书房看书打草稿,的确写了?初步的文稿。 赵梦听见这话,笑容更深了?:“那你忙,我不能再耽搁你。” 说着,她便迈步去了?广播室。 邢主任作为公社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一把?手,他的话她不敢违背,临来公社报道时,舅舅就叮嘱她要尊重邢主任,邢主任出身部队,背景颇硬,平白?不要惹他。她即便不情愿有人分抢工作,也因顾及邢主任,不敢一拖再拖,今天来上班的路上,她本已决定先教谢茉广播流程,但见到对方沐光而来的那一幕,突然就改主意?了?。 反正离她休息还?有好几天,再等等也不晚。 再说,谢茉自己都没主动要求学习,她没必要上赶着。就算以后领导问起来,她也有话说。 谢茉笑望了?赵梦背影一眼?,心里门儿清,赵梦到底年?轻,那点小心思全露面上了?。 她没多?留心,自顾自忙她的。 刚用带“永河公社”抬头字样的纸把?草稿誊抄了?一段,另外俩同事便先后进门了?。 谢茉含笑和两人打招呼,便埋头书写。 一篇稿子誊完,外头广播正响起赵梦的声音。 谢茉一边揉捏发酸的手腕,一边听了?会儿,嗯就这一段,赵梦已念错两个字的发音了?。 提唇一笑,去翻资料,把?相关?数据填进去。 等赵梦从广播室回来,没一会儿袁峰便拿着钢笔和笔记本来同志大家?去大会议室开会。 会议开头,由邢主任讲了?讲中?央的政策,省、区、县的态度,又重申最高指示,然后开始重点总结公社前段工作——夏收、交公粮。 谢茉来时,学习袁峰带了?笔记本和钢笔。 之前的政策和最高指,谢茉虽没做相关?笔记,但听得认真,一条条枯燥的条文和话语里,暗藏时代风潮。 她所记词句全是?关?于邢主任的,包括他的讲话风格,用词偏向,显露的思想和态度,以便琢磨和修改那份发言稿的措辞。 而之后的夏收和交公粮部分,也很实用,资料上的数字是?冰冷呆板的,邢主任作为亲历一线的领导,实例、数字相结合,再添上得失经验,让文稿更丰满有力?。 这个会议时间很长,开会开麻了?的不少人,如此?,一开始还?能强打精神紧跟领导讲话,慢慢懈怠起来。 出神、打瞌睡、蔫头耷脑、互打眼?色、伸手比划…… 小动作自以为隐蔽,但坐在上首的人眼?睛各个又利又毒,侦察兵出身的邢国强更是?其中?佼佼者。 “……工作态度,决定工作质量。工作态度体现在方方面面……就比方说开会这事,一个在会议上走?神开小差的同志,必定不能尽善尽美把?工作完成。”邢国强扫了?众人一眼?,心虚的人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最后,邢国强把?目光投向谢茉:“这里我要重点表扬谢茉同志,笔不离手,专注认真。” 老师喜欢认真听讲记笔记的学生,领导一样喜欢。 邢国强精力?充沛,行事又雷厉风行,一向瞧不惯疲怠的人。 谢茉的朝气积极、认真勤勉正是?他最欣赏的。 一会议室的目光齐刷刷射到谢茉身上。 谢茉:“……” 领导这话不能去反驳,总不能说“我没认真听、我只是?在笔记上乱划拉”,何况,她认真听,仔细记,本就是?事实。虽然一不小心成了?靶心对照组,但谢茉只能微笑谦虚应对领导表扬,心里却盼望邢主任不要真让她成为“别人家?孩子”,莫名其妙得罪人。 还?好,邢主任作风强硬,却不缺情商。提点两句后,便打住话头,继续会议内容。 谢茉长舒一口气,会议一结束,便快步走?了?。 而在她身后,关?于她的讨论却开启了?—— “那是?公社新来的女同志吧?” “对,就是?她,宣传科的。” “嚯,长得真好!” “人家?结婚了?,对象是?部队最年?轻的营级干部。” “啧。男人是?有本事,日子可不一定好过。” “怎么说,快给我仔细讲讲。” “我听说她自以为是?个文化人,看不上男人不识几个字,是?个大老粗,夫妻感情特别差,提一句都拉脸……” 谢茉回到办公室就把?这事忘脑后了?,伏案修改文稿。 刚才的会议给了?她新的灵感,她决定把?切入点改成“交公粮”。 交公粮前,会有粮站的工作人员去看一下粮食,给粮食定级别,级别不同,国家?收购价格不同,结算时会给予农民相应的款项,而在全面取消农业税前,种?地?是?要交税的,这个税便从买粮应付款项中?扣除,粮食斤量和税款抵扣,国家?无偿获得粮食,这便是?“交公粮”了?。 谢茉小时候还?见过排队交公粮的壮观景象,那时候懵懂,只觉惊讶,从邢国强的讲述里,谢茉才了?解更多?细节。 一时灵感如泉涌,下午三点钟,谢茉便完稿了?,但她却没着急送给袁峰看。 她先前已把?截稿日期压到周二,时间已很“紧迫”,倘使?还?提前交稿,兴许会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轻率浮躁、不用心;更重要的是?,提前交稿很容易让领导觉得她还?有余力?,日后安排工作时大概率会更稠更重,可写稿靠积累,也靠灵感,如果她哪一回状态不佳,要稿又急,到时候便是?自己坑了?自己。 这和古代上交贡品,品质最顶尖的不进皇宫是?一个道理。 做人,做事,都要有余地?。 时间顺着窗外树影的移动溜走?,一下班赵梦便拿包走?人,路过谢茉还?笑盈盈道别:“我先走?了?。” 谢茉正把?文稿折好塞进挎包里,闻言,抬头笑眯眯回她:“明天见。” 易学英嗤笑一声,见黄长明正朝办公室门口快走?,停顿片时,凑到谢茉身边,口气不确定地?喊她:“小谢……” 谢茉疑惑笑问:“易大姐,您有事?” 易学英目光深深,闪烁两下复杂的光,和谢茉视线撞上,立即不自在别开,轻咳一声问:“听说,咱们主任要你和赵梦一块负责广播这块?”最终,易学英还?是?没说出口,她和谢茉还?不大熟悉,大剌剌说人家?夫妻关?系不好,这是?得罪人。其他人可能不在意?,但她莫名觉得,谢茉很在意?。 谢茉手上动作一顿,不知是?不是?她敏感,易学英一开始应该不是?想说这些。 但她也不想去追问,于是?笑笑说:“我的主要任务还?是?写稿。” “嗐,广播才费多?少功夫。”易学英问,“她还?没带你去过广播室吧?你主动点,她一个人把?着算怎么回事。” 谢茉挎上包,微笑说:“那不正好,能者多?劳。” 说完,便挥挥手跟易学英脆声道别:“明天见~” 易学英瞅瞅谢茉背影,一跺脚,小声嘟囔:“这个小谢,真不是?性子太软,还?是?太滑溜。”死?活不接茬,跟谁都客客气气。 谢茉一路优哉游哉,清风拂面,满眼?原生态田园风光。远处炊烟袅袅,或高或低吆喝声像是?为了?应和天边那抹绚烂云霞。 到家?时,卫明诚已先一步回来,她把?自行车停好,脚步轻快地?往屋里走?,刚踏进门槛,便跟从卧室跨步出来的卫明诚对上眼?。 谢茉情不自禁弯唇一笑,三两步跳到卫明诚身前,把?纸页从挎包掏出来,直接拍到卫明诚眼?前,眨着那双水润润的眼?睛,舌尖一绕,说:“卫老师,请多?指教。” 第107章 “成稿?”卫明诚展开纸页。 谢茉点头:“对?。” 一边回答, 她一边把挎包卸下,走到桌旁见茶缸里已倒好凉茶,端起来一气喝了半茶缸。 卫明诚飞快读完, 评价:“内容上和陈刚政委会上的发言相类。” “很?平实保守,不够激昂对?吧?”谢茉问。 卫明诚颔首:“平实保守很?好。” 即便谢茉脑袋里装了三个代表, 八荣八耻等理论知识, 但涉及意识形态领域, 在?如今少?说不说自己想?法思考才是最?安全明智的,不要?试图突破边框,跟着中央报纸走,那是全国最?权威的喉舌。 更何况, 谢茉是替别人?写发言稿,原就不能?自由表达自我。 位置要?摆正?,不然?害人?害己。 因而, 她的笔下, 多列事实, 多讲实干, 意识形态领域少?涉及,连带的几句也是跟着邢主任会议讲话和中央报纸走。 谢茉端着茶缸:“思想?、意识形态问题太敏感, 一不小心就会惹火上身, 一旦沾上, 烧着自己不说, 更会带累身边人?, 后?果会非常严重。” “所以,我便不在?这方?面出彩, 而是从邢主任行事作风,脾性习惯着手。” “贴合。我这篇文稿不炫技, 不卖文采,极力贴合邢主任对?外形象。” 卫明诚眉宇舒展,话语里暗含赞赏和肯定:“嗯,从内容和遣词造句展现出发言人?的精干进取。” 谢茉唇角眼梢浸满笑?意:“那我这篇文稿算合格了。” “嗯。”卫明诚眸底泛着笑?,“很?合格。” “我说合格是自谦,你怎么?能?只?说合格?难道我的文稿不优秀?甚至不能?得满分吗?”谢茉压着笑?,挑眉连连“诘问”。 卫明诚眼眸带笑?,好整以暇配合:“满分还差点。” “差在?哪里?”谢茉从卫明诚手里抽过纸页甩了甩,掀起眼皮上睨着他,语调慢悠悠的说,“来,提提意见。” 卫明诚问:“你这发言稿是不是经?由你们科长的手上交?” 谢茉点头。 卫明诚不疾不徐说:“那你最?好删了这句话。” 谢茉垂眼看去,删掉那句话对?整篇稿子的实质内容并无影响,却在?形式上不完满。 思忖半晌儿,谢茉恍然?大悟。 作为她的直属领导,袁峰会查看一遍发言稿,而在?这一过程中,哪怕文稿完美无缺,身为领导的他也必要?对?文稿提出修改意见,全没有给?一个新人?一遍过稿的道理,不然?怎能?体现他的领导作用和权威。 若她文稿没丁点问题,那么?袁峰便只?能?象征性地改改语句表达方?式,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猫腻,如此便太过留于痕迹,而且显得他一个领导心胸窄,刻意为难下属。 删掉这句话,以袁峰的工作经?验只?要?认真通读必能?发现,一个无伤大雅的错疏罢了,袁峰不会因此看低她,怀疑她能?力,反可借此提点指教她,拉进两人?距离,毕竟每个人?或多或少?有些好为人?师的特质。 就算袁峰没看出错疏,没改动内容,把文稿直接上交邢主任,那她也没任何损失。邢主任不会因小错漏责怪她,而她能?以这件事更了解袁峰。 “很?实用的建议。”谢茉眉眼弯弯,她前环住卫明诚的腰,踮起脚,侧脸贴近他耳畔,“卫老师,实至名归。” 谢茉眼里漾着一蒿春水,抿了抿嫣红的唇,主动往卫明诚怀里贴了贴,大半个身躯笼罩在?里头。 腰被大掌掐住。 卫明诚握着谢茉一把纤腰,低头吻了回去。 研磨吮吸,她的唇柔嫩甘美。 她眼眸里水雾弥漫,逸散的热气将她腻白的皮肤都熏透了,一张脸艳昳无双,五官轮廓精致依旧,但感觉却全变了。 他喉结不由自主滚动。 谢茉腹部传来异样感受,眼中划过一抹狡黠的光,旋即故意蹭动两下,两道微蹙的眉压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轻斥道:“卫老师,这样可有悖为师之道。” 卫明诚垂首眯眼打量她一会儿,哑声低笑?:“哦?哪样不符合为师之道?还请谢干事,多多指教。” 谢茉给?了他一个白眼,控诉:“你学我说话。” 卫明诚笑?辩:“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谢茉嘴角勾出一抹坏笑?:“学习什么??哪方?面进步?” “你说呢?”低哑的嗓音里蕴藏狂风暴雨。 见他一张英俊绝伦的面庞一点点袭来,谢茉抬手推据:“端正?点,在?讨论问题呢,学习的事情可……唔……” 可惜,她一句话没讲完,就被卫明诚碾上来的唇死死堵在口中,她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不得不紧紧搂住卫明诚。 谢茉终不甘心,反守为攻,张口咬住卫明诚唇舌。 刹那,战况愈演愈烈…… *** 第二天,谢茉在?袁峰惯例来办公室巡视时把发言稿交给?他。 “科长,这是您上周五交代的发言稿,您给?把把关,看看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之前说周二交稿,袁峰还以为怎么?也要?拖到下午,文稿里的一些话明明就是邢主任昨天会上的原话,稿纸好几页,写稿、改稿、誊抄,一下午显然?不够用,这说明谢茉回家后?还挑灯加班了。 袁峰忍不住暗自点头。当别人?把你说过的话交代的事都放在?心上,认真对?待完成的时候,你自然?而然?会对?她生出亲近好感。 他满意点头,笑?着赞了句:“效率不错。” 接过纸页忍不住问:“昨晚上熬夜了?” 谢茉几不可见怔了一下,说:“领导交代的工作不敢怠慢,说好今天截稿,我怕您一早就要?,交不出来耽误事,所以饭后?加班誊抄了。” “你这积极的态度是要?表扬的。”说着,袁峰抖开纸页读起来。 文稿夯实,不务虚,不盲目扯高调,言谈有物,附和邢主任喜好。更妙的是,言辞里夹杂邢主任惯用词汇语句,跟邢主任本人?写的一样,只?不过做了优化而已。 这个小同志很?用心,愿意琢磨,观察细致。 不错,不错。 邢主任没夸错人?。 还有这个“交公粮”这个切入点,选的真好,邢主任看见一准拍手称赞。 谢茉同志文章就跟她这个人?一样,叫人?拍案叫绝。 谢茉微笑?说:“您是老班长,经?验丰富,给?我这个新丁提提意见。” 袁峰笑?哈哈点了点她说:“文稿很?好,看得出来你上心了。硬要?挑毛病的,这里加上一句……” 果不其然?,就是卫明诚要?删的那句。 和昨天删掉的那句没任何区别,换了两个相近词语而已。 袁峰读一遍便能?找出问题,说明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兼宣传科科长并非浪得虚名,为人?处世圆滑不缺手腕,工作上细致认真,且积累厚实。 自有令人?学习的地方?。 袁峰态度和善,指点到位,把添不添加的区别用相对?隐晦的话讲了出来,见谢茉了悟连连点头,袁峰笑?容益发亲和。 而谢茉却悄然?在?心里赞美“卫老师”。 在?这过程中,谢茉并未觉察,伏案书写的黄长明抬头,快速向她投去一眼。 袁峰说完,谢茉适时表达真诚感谢:“谢谢科长,以后?我会注意。我再把这一页重新誊写一遍。” 袁峰笑?眯眯地颔首:“写完送我隔壁办公室。” 谢茉脆生生地说:“那我现在?就抓紧写。” 目送袁峰慢悠悠踱走,谢茉抽出空白纸页着手誊写。 半个小时后?,袁峰拿着发言稿叩开邢主任办公室门:“主任,您周五的发言稿小谢已经?写好了。您过目一下。” 邢主任笑?呵呵道:“工作很?积极嘛。年轻同志就该这样,朝气蓬勃,充满干劲。” 袁峰笑?着附和:“可不是嘛。” 邢主任接过稿纸,打开,一行行秀丽却不乏筋骨的钢笔字整整齐齐映入眼帘:“嚯,这字可真不赖!” “她这笔字在?这大院不说独占鳌头,也得在?前三甲。” 袁峰听见这话,心头不由地一动。悄悄一翻眼皮,邢主任正?专注读文稿,且面色越来越严肃,袁峰便把顶到喉咙口的话咽回去,这事不急…… 邢主任目不转睛地读完,长长吐出一口气,锵声道:“这内容比字更好更俊。” 袁峰说:“是,遣词造句、内核、视角都挑不出错。” “小谢才二十吧……”邢主任慨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年纪轻轻的,怎么?下笔这么?老练呢。上一回那篇‘祖国’就展现了思想?高度和胸怀,这回也没让人?失望,有深度有思考,新颖却再切题不过,在?敏感问题的表达上克制稳妥。” 袁峰笑?:“千里马难寻,伯乐更难寻。”拐着弯拍领导马屁。 邢主任笑?着点点他:“小袁,你啊……” 说着,他又低头浏览了一遍文稿,然?后?一锤定音:“就用这稿子,一字不用改。” 在?这篇文稿里,谢茉从华夏农耕文明说起,讲到自商鞅变法以来持续几千年的“交公粮”,着眼点是公粮制度的变化,和由此引起的人?民生存境况变化,后?面上升主题“新华夏”,从上述的变化中总结出建立新华夏的意义——把广大人?民从土地泥沼中解救出来了,然?后?继续延伸到“国庆”——人?民生活日益好转是庆典最?亮眼的礼花,最?后?是“国庆”的意义——不忘艰苦,珍惜现今,展望未来。 邢国强收起稿子,小谢这位女同志,巾帼不让须眉啊。 格局眼界,一般男同志比不上。 *** 袁峰从邢主任办公室出来,直接去了宣传科。 “小谢,你稿子邢主任看过了,他很?满意。”袁峰站在?办公室门口,提声宣布。 办公室里埋头各行其事的几个人?一愣,还是易学英反应快,她放下笔,积极拍掌应和:“小谢好样的,你文章指定好。” 笑?容洋溢的模样,好像被大领导认可的人?是她本人?。 赵梦和黄长明跟着稀稀拉拉笑?赞两声。 袁峰心情不错,和易学英开了句玩笑?:“你倒比小谢高兴,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你写的。” 易学英不以为意,咯咯笑?:“我做梦都想?写好文章受表扬,可惜肚里文化少?,还不兴我借小谢这事过过瘾嘛。” “行是行。”袁峰说,“但学海无涯,你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晚。安排你这里的材料,都是学习材料,你誊抄时用些心,日积月累总有收获。” 易学英长处在?对?外宣传,文章写不来,但最?近没宣传任务,在?办公室纳鞋底算什么?样子,就给?她安排整理材料的活。抄抄写写的,只?要?字迹工整,别一再抄错字,或抄错段落就成。这活儿不累人?,难度也低,会写字,专心仔细就行。 黄长明、谢茉是宣传科两杆笔杆子,赵梦旁的写不来,但小短篇的广播稿没问题。 人?人?有活,还不重合。 易学英瞅着抄了一半的纸页,瘪瘪嘴,手指头又疼了。 袁峰不理她,目光扫了一圈,顿在?谢茉脸上:“大会议室门口,还有大院门旁的两块宣传黑板归属咱们,国庆快到了,上面内容需得更新。小谢,你文稿交上了,现在?我就把这两块黑板交给?你。再说,你的字主任都夸好,正?好晾一手给?其他科室的同志瞧瞧。” 谢茉:“……好的。”微笑?掺了两分假,这么?热的天,在?外头又晒太阳,又吃粉笔灰,人?来人?往的,还被人?当稀奇参观,她不大愿意的。 但,袁峰说说得软和,态度强硬。甚至这里头还有邢主任的意思在?里头。 袁峰:“可以挑早晨或临下班太阳找不到的时候。” “嗯。”谢茉忖了忖,黑板布局构思在?纸上就能?完成,写字很?快,图画也不难,倘使不摸鱼,两天足够了,已然?拒绝不了,谢茉转变态度,主动询问袁峰,“科长,黑板内容有具体要?求吗?还有,需要?画画……” 赵梦一直盯着这边,听见谢茉的话,立马截口道:“我可以帮忙画画。” “科长,谢茉一个人?画两块黑板,又不一定一次通过,时间多半紧张,我画画还可以。我们俩一块,还能?说话鼓劲,帮忙检查错误。” “谢茉,你说呢?咱俩一起负责更换这两黑板。” 谢茉挑眉浅笑?。 赵梦同志这么?想?进步,当然?要?给?她机会,帮助同志进步进步嘛,她没什么?不同意的。 所以,谢茉和煦笑?道:“我当然?没问题。” 袁峰挑挑眉,见谢茉无异议,于是顺水推舟同意了:“那就你俩一起。这周完成就行。” “主题就是国庆,可以写诗,可以写领袖语录,可以摘抄优秀报纸片段,小谢你熟悉文字这块,就全权交给?你。” 谢茉可不擅专:“那我选好内容,交给?您审查。” 袁峰就笑?,一口应下:“行。” “小赵,有一则消息要?播报,你去广播室广播一下。”说着,袁峰便带快步跟上的赵梦走了。 路过谢茉,赵梦还朝她展颜笑?了,眼睛亮闪闪的,比夜里的星星还欢乐。 不待两人?身影消失在?门口,易学英哼笑?出声:“我说小谢呀,你这脾气真是太好了。就广播这事,人?家还没教你呢,就开始抢你工作了。你呀,长个心眼吧。”被别人?挤兑到脸上,咋还不生气呢。 谢茉笑?笑?:“有个人?分担确实轻松很?多。”一副恍若无觉的模样。 赵梦主动“帮忙”,本就正?和谢茉心意。再者?,谢茉一直知道她核心竞争力在?哪,只?要?她稿件质量高,谁都顶替不了她。 还有一点,赵梦和她一块画黑板,昭示于众……希望赵梦到时候不会懊悔。 谢茉回去给?卫明诚说又领了画板报的任务,卫明诚很?感兴趣:“我明天下午能?早回家,索性直接去镇上找你。” “好呀。”谢茉这个“东道主”很?慷慨,“我带你去吃食堂!” 于是,第二天临近下班,卫明诚来了永河公社?。 第108章 卫明诚抵达前, 谢茉正暗瞧赵梦顿足搓手。 在袁峰划出的大致框架内,谢茉当天便轻而易举地搜集完黑板报文?字素材,并于隔天一早取得袁峰首肯。关?于黑板报的规划布局, 她跟赵梦也大致商定,所以, 太阳西移至天边儿, 热潮随之?消退后?, 两人先去院墙外?那块蒙在树荫里的黑板上动笔。 谢茉少?写粉笔字,但有书法功底在,用眼睛量了量板块面积和内容字数,试写大小不?同的几个字, 选出最合适那个后?,便果断下笔,游刃有余书写起来。 这是一首领袖的词, 气势磅礴, 词句隽永大气, 刊印在后?世语文?课本上要求熟练背诵, 是以多年?后?的如今,谢茉通读两遍就把?这段记忆唤醒了。 默读词句, 感?受字句间的激昂, 谢茉心潮澎湃, 心无旁骛, 整首词一气呵成。 因而, 她一直没察觉到身畔赵梦时不?时飘来的视线。 谢茉的字“感?情充沛”,看?一眼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气势, 字迹流畅有力度,布局美观, 整体?看?上去倒像一副令人击节称赏的画作,极具艺术感?。 瞅瞅自己笔下怎么都画不?满意?的线条,赵梦心里就很着急。她想画一副军人们立在国旗下敬礼的场景,国旗勉强画出随风飘扬的形态,但在画军人面部时遇到麻烦,她笔下人物的面部轮廓和五官怎么画怎么别扭,不?协调。改来改去,她都没法下笔了。 一个劲盯着一处看?,她失去正确判断,又莫名不?想求助谢茉,就独自埋头死磕。 “好,这字倒有两分这首词的气势。” 谢茉正退后?一步查看?,就见邢国强带着一个办事员从院门口出来,推着自行车路过黑板,一看?望见谢茉刚写下的词,不?由地朗声叫好。 谢茉和赵梦都转身问好。 又夸了谢茉两句,邢国强又往赵梦那处看?去。 光秃秃一杆迎风招展的国旗,国旗下一团模糊——赵梦将?才匆匆擦掉的。 目光顿了两秒,他郁郁葱葱的眉毛渐渐竖起:“小赵,你这国旗画得不?得劲……” 赵梦含糊问:“主任,哪不?对?” 闻声,谢茉这才去仔细瞧赵梦的画作。须臾,她就发?现问题在哪。那国旗的边画出波折,但上头的五角星却仍是扁平无变化?。一个平面,一个立体?,合在一处可不?就别扭。 不?过,她却没讲出口,做打量思索状。 那办事员就提醒:“主任你看?是不?是那五角星不?对?” 邢国强当即明白过来,对一脸恍然的赵梦说:“小赵啊,你再琢磨琢磨。” 赵梦脸涨得通红,嗫嗫应答。 那办事员斜瞥一眼赵梦,心里嗤笑“不?愧上头有人”,就这画画的水平,连他上小学的侄子?都不?如,跟旁边这女同志的字搭配,简直是自找没脸。 赵梦眼角余光扫到这人,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眼光不?对,直觉告诉她,对方在嘲笑并且同情自己。 是她错觉吗?她和这个人没交集,一个大院工作混了个脸熟,也没得罪过他,一时粗心出了点小错而已,至于嘲笑她吗?又同情她哪里了? 赵梦硬邦邦直视回去,那干事扯了个稍不?自然的笑。 这反应让赵梦肯定,她没冤枉人。但领导在场,她不?敢直剌剌去质问对方那眼神?怎么回事,只好狠狠刮他一眼,别开脸生闷气。种种情绪激昂之?下,两颊的红晕漫延到耳垂脖颈,甚至连眼眶都逼红了。 谢茉不?动声色睇了那干事和赵梦一眼,垂眸抿唇。 “行,你们继续忙。”邢国强似有若觉,环视一圈,装作无恙地勉励两句,便利索带人骑车走了。 人一走,赵梦面对黑板,死死盯着那几颗星星,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欻欻”用力把?它们擦掉,拾起粉笔重新描画。 不?过好像怎么都找不?准感?觉,又陷入画了擦,擦了画的循环中。 谢茉看?赵梦钻了牛角尖,有心提点两句,但瞧她那副生人勿进的表情,自己的好心多半会被当成嘲笑,指不?定换来一句“要你多管闲事”,想想也就偃旗息鼓了。 说不?准人家寻思寻思就开窍了呢。 事实证明,顿悟开窍讲究机缘,谢茉修饰第一篇诗词,又写完摘抄段落,赵梦也没能打通七通八脉,临近下班,她索性赌气把?粉笔朝地上一摔走人了。 抬脚前,绷着脸丢给谢茉一句:“这画不合适,我回去再翻翻,明天重新画。” 谢茉颔首不反驳,却越想越可乐,抿了抿唇,到底没把?笑意?抿掉,唇角微微上翘。 轻轻摇摇头,把?心神?敛回黑板上,一边看?文?稿,一边抄写,不?免分神?,有几个字需要修改。 卫明诚今儿跟领导去县城办事,因领导早许诺,回来路过镇子?便先下车了。 他寻着记忆来到镇中心,拐进那条平整的石子?路,找到公社办公大院。 其实不?用刻意?找,远远一眼,他便分辨出那道纤细秀美的身影属于谁。 见到茉茉,心头霎时涌上一股强烈的欢悦,他遏住冲动没立刻上前,而是放缓脚步细细观察起她。 茉茉全神?贯注在面前的黑板上,秀致的眉微微蹙起,专注溶于黑润透澈的眼中,形成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惊人魅力。 先瞧见一身军装笔挺卫明诚的并非谢茉,而是传达室的老大爷和头一波下班回家的人。 肩背宽阔紧实,长腿笔直有力,优越的身材穿出军装的硬朗,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孔同样引人瞩目,长眉浓目,眼窝深邃,鼻梁挺如山脊,利剑般杵着,第一眼见到的必是他。 年?轻俊朗。 但,一身沉稳强悍的气质却超出年?龄太多。 落过来的各色目光,都被他轻轻拂去,他正了正帽檐,朝谢茉走去。 谢茉是被抽气声、叽喳声唤回心神?。 扭脸便瞧见几步外?的卫明诚。 男人逆着人流,高出旁人一截的身高,有别人常人的气质使他格外?显眼,聚拢了所有人目光,他一个人,一身让人又亲又敬的绿军装,姿态随意?,步伐不?疾不?徐,一步步错过行人走向谢茉,坚定不?移。 谢茉上班还没一星期,但公社大院里谁不?认识,甚至这条街上工作的也几乎全知道她。 每天一身白衬衫,骑女式崭新自行车上班的女同志,文?雅秀丽,一张脸桃花盛开般好看?得不?得了,比画报上的人还好看?,谁遇到都忍不?住多瞄两眼。 就是可惜,年?纪轻轻已婚。 不?过,听说跟她男人感?情不?大好,夫妻俩常年?冷战。 这传闻正新鲜,不?少?人听过,偷眼瞧一下这个穿军装的男人……听说谢茉男人是当兵的,她随军来的这……这个年?轻英俊的军官站到谢茉跟前了,两个人说话了,还都笑了…… 啊这……难道就是谢茉男人? 看?着虽然剽悍,但不?粗俗啊…… 长这么好看?…… 两人有说有笑,哪里像冷战了? 还冷战,这军官看?谢茉的眼神?跟滚开的水一样,热乎着呢。 总有爱吃柠檬的,觉得这军官不?定是谢茉男人战友,受托来传话的,冷战嘛,正常。 易学英见门口的人徘徊不?去,心知有热闹,快步走过去,待看?清形势,眼睛一亮,吊高嗓子?喊:“小谢,这位同志是?” 易学英一瞧站在一起的年?轻男女,头一个念头便是“般配”。 女同志窈窕昭昭,像河堤柳条,纤细优美,却内蕴韧劲。 赏心悦目,又让人不?敢小瞧。 男同志高大峻挺,周身一股悍兵强将?的气势,举止却又温文?雅致,尤其面对身前女同志时,五官棱角都软化?了。 虽然心里已基本确定谢茉和这军官地关?系,但易学英生活智慧足够,没直接点出来,而是藏半截问话。 “卫明诚。”谢茉笑看?年?轻军官一眼,她视线扫过神?态各异的众人,落在易学英脸上,眉眼弯弯介绍,“我爱人,卫明诚。他就在咱们军区服役。” “果然是你男人。”易学英高兴地说,“我一看?就俩站一起就猜着了。你们站在一起可太亮眼,太般配了。” 这夫妻俩,一个长得好会写文?章,一个英俊级别却不?低,都是年?轻好看?又又能为,各方面般配。 两人的对话间,周围的人先是陷入诡异的安静,微妙的气氛发?酵一会儿后?,嘈杂声“轰地”炸开。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到底是谁传的那些话?” 人家小夫妻好着呢! 卫明诚笑着跟易学英打招呼:“您是易大姐吧,我是谢茉爱人卫明诚,茉茉经常在家提起您。” “她初来工作,多谢您对她的指点和帮助。” 卫明诚眼眸扫向众人,说:“各位同志和她一个大院工作,日后?免不?了打交道,我先在这提前感?谢大家的关?照。” “互相关?照,互相关?照。”人群中渐次响起应和。 卫明诚见过的大场面不?计其数,今儿只是被老婆单位的同事围观,丝毫不?怯场。他眉眼带笑,一派朗风霁月姿态,话说的客气,让人如沐春风,素养底蕴在一言一行中自然而然流露。 他做了好几年?领导,身上不?自觉便积累了威势,幽深沉邃的眼睛被浓眉压着,显得愈发?有穿透力,虽他表现亲切,但却没人敢开他玩笑,打趣他跟谢茉,对传言的嘀咕也戛然而止了。 众人悄然散去。 易学英凑近两步:“卫同志来接小谢下班?” 卫明诚垂眸,含笑看?了谢茉一眼,自在道:“是。” 易学英“哎呦、哎呦”笑了好几声,眨眨眼调侃道:“还是你们年?轻小夫妻好。我这结婚多年?的都成老菜帮了。” 谢茉笑:“易大姐,你可谦虚了,孙大哥没少?来接你回家。” 易学英丈夫姓孙,办公室插科打诨时,易学英讲过一些家里事,赵梦也会时不?时补充。 易学英听着就笑开了:“那是我怀孕了,不?过也算他有心,跟你们比起来,还是差那么些意?思。” “下回见到孙大哥我就把?你这话告诉他,让他问你差哪儿去。” 易学英笑瞪她一眼:“找了个好男人,你就得以吧。” 谢茉眉眼沾糖,不?害羞地点头应承:“当然得意?。” 卫明诚唇角勾起,漆黑眼眸暗光浮动。 易学英来不?及取笑,眼角瞥到赵梦的身影,唇角一跳,快步走过去把?赵梦拉来:“来,小赵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谢茉爱人,卫同志。” 发?觉赵梦身子?一下子?僵硬,脸色也划过一抹不?自在,易学英抬抬眉梢又说:“卫同志今天专门来接小谢下班。” 卫明诚微一点头,客气道:“赵同志,你好。” 赵梦趴在办公桌上整理好情绪准备回家,刚跨过大院门槛就望见一个高大好看?的年?轻军人站在黑板前。 她下意?识害羞拘谨。 还没舒气放松,就被易学英拽过去介绍。 这英俊的军官竟是谢茉的爱人! 失落的情绪来不?及升起,就被谢茉和他油然的亲昵定了身。 想到自己曾与人透露过什么,一张脸即刻通红,窘迫得红,沁着一丝青黑。 心神?震荡之?际,她磕磕巴巴回答:“嗯,你,你好,卫同志你好。” 易学英无声嗤笑,翻脸对谢茉和卫明诚说:“时间不?早了,我这就回家了。” “慢走。” “明天见~” 走到巷子?口,赵梦忍不?住回头去看?并挨在夕色中的年?轻男女,一时竟扯不?开目光,易学英见她驻足,跟着转身回望。 就见,男人正低垂着头,一手握住女人的手,另一只手捏着手帕擦拭女人手掌指腹。 ……百炼钢成绕指柔。 易学英收回目光,觑向赵梦慢条斯理道:“这小夫妻俩感?情可真好。” 赵梦怔忡一会儿,意?味不?明出了一声,低头掩住晦暗不?明的眼色。 传达室老大爷将?“感?情真好”的小夫妻俩互动举止看?得一清二楚,嘴里一直啧啧不?停,现在的小年?轻都不?害臊么?大街上就拉手,真腻味啊。可这腻味,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好呢? 腻味的两个当事人并没觉得腻味,擦掉手上的粉笔沫,俩人便一起品赏起谢茉的两篇字。 卫明诚眼睛定在领袖那首词上:“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词。” 一阵风吹过,谢茉微散的发?丝飘扬,在卫明诚鼻翼见悠来荡去,他鼻腔尽是谢茉的发?香。 清浅却幽长,让人禁不?住沉醉。 他很想把?这一缕发?丝捋到耳后?,但又实在爱看?它生动活泼的模样,这会让他想起茉茉灵动鲜活的情态。 他移开目光,看?进谢茉眼里,低声加了句:“由你写出来,又多了层意?义。” “你成功取悦了我。”谢茉笑意?盈盈,眼波流转,一挥手豪气道,“走,我请你去吃食堂。” 卫明诚低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说笑笑,两人进了大院,谢茉为卫明诚简单介绍,参观办公室时,还遇见袁峰,寒暄一会儿,俩人脱身直奔后?院食堂。 好心情带来好胃口,谢茉成功吃撑了。 两人推车漫步回家。 路上,两人免不?了聊到单位和同事领导,谢茉想到这几天听到的某些字眼,说:“我们书记听说病休在家。” 卫明诚因谢茉去工作的缘故,专门寻人打探过,对此?知道的更清楚:“书记是外?调的,主任是转业军人,跟军区几个领导走得很近。” “书记虽比邢主任大些,但身体?康健,两人共事一年?多,工作出现重大失误,才慢慢边缘化?。” 谢茉眨巴眨巴眼睛,明白了。 这个失误很有嚼头啊。 卫明诚是说,在这场一二把?手的争斗中,有部队背景的邢主任强势干掉了资历更深的书记。 谢茉追问探秘,卫明诚慢慢讲给她听。 然后?,讲完公社领导风云,又略讲了讲军区新来的领导。 话题不?知不?觉飘到天边边儿,再也拐不?回来。 回到家,两人意?犹未尽。 今夜风丝温良,卫明诚便搬了两把?椅子?放到庭院当中,跟谢茉并肩而坐,看?墨汁一点点把?天幕染黑,雪白的月牙慢慢挂上高空,在蝉鸣虫声的伴奏下,漫无目的聊些或深或浅、或不?着四?六的话题。 风丝裹挟夜的凉,吹拂在脸上,十分惬意?。 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人和自己心意?相通,彼此?毫不?犹豫的信任,这种感?觉真的十分美妙。 她很满意?现在跟卫明诚的相处模式。哪怕是中学时代,谢茉亦不?追求电视电影里上演的那般轰轰烈烈的感?情,如今更不?会,她更倾向平和且细水长流的感?情。她跟卫明诚相互尊重不?乏共鸣,平淡的生活中时而穿插小情趣,再者,俩人格局眼界相类,沟通顺畅,有时话不?必说尽,一个开头,或者一个眼神?,便能明了。 和卫明诚一起,她很安心。 谢茉略有所感?地扭头。 卫明诚正望过来。 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在繁星闪烁的广阔天空下接了一个久久的吻。 第109章 第二天?, 谢茉刚到办公室,正整理?桌面,就听见?易学英跟人说话的声音。 她声音自来清亮, 这会子嗓子又吊得?高,还掺杂着笑, 兴致显然颇高:“……你昨天?没来可错过一场好热闹, 昨儿下班那会子我们?办公室小谢男人来接她了。哎呦, 那人才相貌,顶顶尖。” 谢茉:“……”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天?遇上的大院同事看?到她时,扯出的笑容里透着一丝讪然。 想来和外头的易学英一般, 没少拿她嚼嘴。 谢茉完全不意外,在这样?人员流动?极其缓慢的单位,上级指令都比不上八卦传播的速度快。 昨天?的事即便易学英不说, 院门口那么些人都见?到卫明诚听到卫明诚的话了, 一群在静水似的单位工作的人凑一起能说什么呢, 当然是单位里的新鲜事, 给平淡枯燥的办公室生活来电调味剂。 新来女同志本正处在大家?伙的观察、审视、挖掘期,是个被目光聚焦的新鲜人, 但凡她身?上发生点什么, 很容易便会成为众人谈资, 更遑论男人露面, 且亲自来接人下班这样?可以窥探旁人夫妻私事的机会。 这地儿人精多, 基本没人说到当事人脸上。不理?会、不在意,声音慢慢就小了, 消了。 谢茉把包挂在椅背上,坐下翻开笔记本记录今日待办事项, 刚写俩字,心神就被外头的某些字眼吸走。 “小谢男人来接她下班?”骤然挑高的语调显示说话人的惊讶,“我怎么听说他们?夫妻关系很差?小谢男人一直和她分居住部队宿舍,两人基本不见?面,谁跟小谢提她男人,她就跟谁急……” 谢茉:“……”这“小谢”是她?卫明诚住部队宿舍,不和她见?面?那昨晚缠着她闹不够的男人又是哪一个? 易学英嗤笑打断:“甭听人瞎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人小两口好得?很,腻乎着呢,那双眼基本没从小谢身?上挪开过,咱都是过来人,夫妻关系好不好的,搭一眼还瞅不出来。” “哎哟,我前儿听他们?嚼咕这会儿子就大不信,那小谢长得?比花骨朵还好看?,她男人娶到她,不哄着,不宝贝着,舍得?把媳妇一个人丢家?里自己一个人睡冷炕?” “你是明白人。”易学英两人笑起来,笑声意味深长,“不知道哪个是心坏,还是嘴歪,就不盼着点人好,说人夫妻不和睦,这不咒人呢么。” “这种事一个传一个,哪还能找到……唉,小谢她男人到底长啥样??” “又高又俊,一身?军装穿着,嘿,气派得?不得?了,小谢那身?形相貌,他站边上全没被比下去,叫啥来着……对,旗鼓相当。” 对方哈哈笑:“啥旗鼓相当,你当打仗呢。相得?益彰。” “我就那意思,我没文化?寻思个四字成语就不赖了,你将就着听。” “跟谢才女多学学啊。” “行,我去办公室用功了。”易学英一边说一边进了办公室,待对上谢茉的笑眼,笑容直愣愣卡在脸上,顿了片晌,硬生生拉活眼梢唇角,显出个比往常更热情的笑,“小谢,今儿到得?真?早啊。” 谢茉笑眯眯:“易大姐,早上好。” 她表现得?毫无异状,可空气中总漂浮着一种怪异感,浮躁在心头徐徐弥散开。 易学英:“……”躁动?不安的人自然是她。她刚才和人讲的八卦必定被当事人谢茉听见?了。 她小步朝座位踱步。 回到座位,翻出昨天?没抄写完的材料,拧盖钢笔笔帽,正要下笔,霍地抬起头,顶上谢茉不轻不重染笑地目光,重重眨了一下眼睛,说:“小谢,你男人昨儿算来对了。不知道是哪个碎嘴的起头,这几天?院儿里都传你和你男人不是一路人,关系不和睦。” 每个传闲言碎语的人,都会在所听版本的基础上添加自己的理?解,融合后?再传给下一个人……最后?,事情早不是最初的模样?,源头便也无从寻找。 不过那句“谁给小谢提她男人,她跟谁急”给了谢茉揪出“源头”的线索,她初来乍到只和办公室几人相对熟识,闲聊过几句,而提及卫明诚的,就易学英和赵梦,方才的对话可以基本排除易学英,至于?赵梦…… 恰当时,赵梦朝办公室门走来,看?到易学英正略心虚不自在地对谢茉说着什么,抿唇一笑,跨进门脆声道:“早上好,你俩聊什么呢?” 谢茉微微笑,坦然说道:“说院儿里这些天?关于?我和我爱人关系冷淡的传言呢。” 赵梦神情凝固,面皮被狠蛰一下,不敢接触谢茉目光,僵硬划开视线,生疏地表达惊愕:“啊?” 将赵梦这一刻的情态尽收眼底,想到赵梦昨天?面对她和卫明诚略反常的表现,又回忆起那场短暂对话的场景,谢茉差不多锁定赵梦了。 易学英被谢茉当场抓包的别扭劲一股脑转化?为恼愤,话说跟打机关枪一样?,密密实实,不留缝隙:“流言听不得?,越传越没边儿。我先头听着的还是小谢和她男人互相瞧不上眼,到其他办公室就成小谢和她男人分居,王不见?王了。昨天?你也见?过小谢男人了,人还新婚蜜里调油呢,就说的人好像感情破裂,再过不下去似的,简直离了大谱。” 外头竟还流传谢茉和她男人分居? 赵梦愕然之余长松一口气。她只跟隔壁好姐妹说谢茉不想跟别人提自己丈夫,诸如“谢茉和她丈夫的关系可能比较冷淡”这类的话她从未说出口,所以后?头那些关于?谢茉夫妻俩胡编乱造的揣测跟她没一点关系。 忖了忖,赵梦瞥一眼谢茉,尴尬笑笑:“我也听到一点……不过,我见?你不爱别人打听你和你丈夫的事,就没好意思告诉你……” 谢茉浅笑盈盈:“不碍事。” 谣言的传播也讲逻辑的。 从赵梦那句她不爱别人打听卫明诚起,说给别人听时,别人自会猜测原因,最可能的原因便是关系僵硬。 关系僵硬为什么,一个搞文字,一个舞刀弄枪,不是一路人,没共同话题。 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男人躲去军营不露面,新婚被丢在家?,新媳妇怨气更大,大到一听丈夫名就黑脸。 完美闭环。 再传一阵,估计“白月光”、“父母之命”都得?出来。 袁峰端着“为人民服务”的茶缸走进来,听了一鳞半爪,犹自疑惑:“什么不碍事?”他还以为谢茉、赵梦两人讨论黑板报的事情。 谢茉又笑眯眯把一开始回赵梦的话重复了一遍。 流言的传播,领导和当事人一般是最后?知道的那一批,袁峰也是头一次听说。 “瞎说什么呢。”袁峰笑说,“小谢和卫同志夫妻关系是军区出了名的好。卫同志可是被叫媳妇迷的。” 谢茉笑容凝了凝:“嗯?” 媳妇迷? 易学英和赵梦面面相觑。 包括刚进门的黄长明都下意识瞪大眼睛瞄了一眼赵梦。 “咳咳。”袁峰一下子说秃噜嘴了,主要是这谣言和他听到的实际情况南辕北辙,相距太远,惊讶之下嘴上门没把住,轻咳一声,拉回话题,“那啥,军民一家?亲,咱们?公社和军区多次合作,和那边不少干部有过接触,军区那边听说有军属在咱们?公社工作,专门来关心了解过情况。” 谢茉报道前一天?,他就向军区熟人探过信,玩笑的时候对方带出“媳妇迷”这词,说卫同志不苟言笑,作风悍勇,谁知道却是个媳妇迷,跌碎军区一地下巴。 还说,卫同志在家?里洗衣做饭样?样?不落,那简直是把媳妇放手心疼。 人都是这样?,在不同环境不同人物?面前,因对应的场景、身?份不同,所表现出的状态必然不尽相同。 他不了解工作状态中的卫同志,但昨天?他和小谢并肩站一起,给人感觉非常和谐,完美契合。 “媳妇迷?”易学英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想了想她又说,“这么说倒也没错。” “哪有。”谢茉挑眉笑,遂一本正经?说,“我们?是互相尊重,共同进步,一起建设和谐小家?庭的革命战友。” 易学英拖长声调:“我懂,领导刚说的嘛,军民……一家?亲——” 谢茉佯装不解,反问:“你们?一家?不亲?” 易学英才不怵,直接开起小车:“每天?一个被窝,这都不亲,还要咋亲。” 赵梦脸红,小声说:“呸,不害臊。” 易学英能放过她就怪了:“我一个媳妇子还害啥臊,倒是你一个大闺女听了怎么没羞跑走,脸皮是不是越发厚了。” 赵梦脸腾地一片青黑。 眼见?袁峰脸要沉,谢茉笑搭一句:“易大姐你可不能一句话剥夺媳妇子害臊的权利。” “这我可不敢。”易学英摆手。 “我看?你胆子大得?很。”袁峰敲敲茶缸,点点易学英笑斥,“最厚的就是你,你这位老大姐可要起好带头作用。” 说笑两句,各自回座位工作。 袁峰呷一口茶水,走到谢茉身?旁说:“谣言止于?智者。有军区的背书,昨儿卫同志有亲身?现阵,这谣言不攻自破。你心里别有负担,以后?有事就去找我。” 谢茉年轻,又是这样?负面谣言,虽然基本上澄清了,但事情糟心,搞不好会把自己气坏了。 作为领导,他不由地开导两句。 谢茉点点头,笑吟吟道:“嗯,有困难找领导,我记住了,感谢领导。” 袁峰不着痕迹打量两眼谢茉,见?她眉眼舒展,并未受丝毫影响,暗赞谢茉心态好,稳得?住。 革命同志为人民服务,就需要这般大心脏,大胸怀。 是个好苗子。 袁峰朝谢茉满意地点点头,一面儿啜口茶,一面儿晃走了,心里暗忖是工作太清闲才给谣言的传播提供了肥沃土壤,于?是他去邢主任办公室,建议开启新一轮思想学习。 上午各科室便开展了伟人语录的学习,袁峰在上头一条一条念,做适当讲解,然后?彼此交流心得?,散会时还要求上交心得?体会。 哀鸿一办公室。 除了谢茉。 能有机会系统了解细读伟人思想谢茉很积极,散会时笔记都写满了两页。他的很多言论,已经?历时间考验,在谢茉之前所生活地年代?重新焕发光辉,驱散又一代?年轻人思想上的迷雾。 越读,越能理?解“**”两个的分量。 上午便在愉快的学习中度过,什么谣言,什么源头,什么真?假小心思都被谢茉忘之脑后?,直到下午再次和赵梦站到黑板报前。 赵梦说的无辜,但若没她暗示,这谣言压根造不出来。 说什么不好,偏在她和卫明诚关系上做文章,这便触了她逆鳞。 一句话,赵梦得?罪她了。 谢茉目光熠然一闪,看?向赵梦,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110章 两人出门前, 赵梦寻借口留在大会议室那块黑板前,而谢茉收好昨天的尾巴后?,便带着工具和赵梦会合。 赵梦又在画国旗。 这一回她学聪明取巧了?, 国旗平展,不需要画出迎风招展的流动姿态, 儿童简画般, 不出彩也没出错。 不过人物象她却逃不掉, 这是袁峰的明确指示,这块黑板要展示热火朝天的丰收场景。 谢茉站在木椅上用彩色粉笔细细描摹标题大字,下撇的余光扫见赵梦再次陷入昨天的恶性循环中,焦躁从眼底一点点铺满全脸。 不同于?院外的安静, 两人身?侧不时过一两个人,有出办公室去?后?院提热水的、有去?厕所的、有到领导办公室取送文件的、有单纯晃悠着出来溜达摸鱼的,每一个人都会看两眼谢茉和赵梦, 以及两人粉笔下的半成品。 赵梦用身?体挡住人物象。 一个大姐正托着茶缸站在两人几步外兴致勃勃观察。 完成描摹, 谢茉从木椅上下来, 捏住一根白粉笔, 神态自若的勾勒出一个农民眉开眼笑捧玉米的侧影,还给不住暗瞄的赵梦讲解:“先描大致轮廓, 再一点点修正, 然?后?填补细节……画这笔时粉笔不要画实, 然?后?画弧, 圆润一点……这就成了?。” 然?后?, 她还一脸鼓励地冲赵梦笑:“不算难吧?” 赵梦:“……”胸脯起伏几下,她到底含糊“嗯”了?一声。 虽然?不情愿, 但她还是按照谢茉教?的做了?,可笔下人物全不像谢茉的那般活灵活现, 呆板甚至扭曲,擦去?再画,画了?两笔又停顿下来,这时候身?后?忽然?冒出声来:“别停,多?画几遍就手熟了?。” 嗓音带着笑,可这笑在现如今的赵梦听来,就是嘲笑,纯粹的嘲笑。 在这种情况下,女人稍尖利的笑声,心里?头翻滚的焦躁,齐齐朝脑袋钻去?,苍蝇耳边嗡嗡似的,让她愈发烦躁。 好容易深吸几口气让心潮回落,那边这位大姐又说“错了?错了?,你拐错边了?”,错了?!她自己知道错了?,不用旁人指手画脚看笑话,终于?她绷不住情绪,回头大声喊了?一句:“能别乱指挥吗?还叫不叫人好好画了??” 这位大姐显然?不是个脾气好的,可不受赵梦一个小年?轻咋呼,当?即就回怼:“能耐不大,脾气不小。画不出来怪别人?朝人大小声你就能画出来了??这么半天了?,你画出个啥?人家手把手教?你,你都学不会。” 飞快灌了?一口茶,继续输出:“我愿意给你提提意见是督促你进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真是惯出来的毛病,当?这是哪里??哪个有闲工夫捧你臭脚,我靠真本事?招进来的,你一个走后?门分子朝我发脾气? 说完,还跟闻声暗搓搓围观的其他人说:“没这金刚钻揽啥瓷器活,画出来不好看,到时候还不是丢咱们集体的脸。” 其他人瞅瞅谢茉随手画作?,再瞧瞧气懵的赵梦还没来得及擦掉的线条,面面相觑,也开始交头接耳。 声音如一层层朝外荡开的波纹,一颗颗脑袋从各办公室窗户、门口冒出来,雨后?春笋似的。 “哟,这一个是院儿里?最近风头正旺的一枝花,一个是院里?的娇孔雀,这俩凑一起闹哪样??” “说画呢,你们瞧那黑板画,谢同志画得神气活现,边上那谁画得那是啥啊,人脸都是歪的,我画的都比这强。” “哎呦,这两人的画放一起,差的更差了?。” “和人家谢同志可没关系,她给赵梦示范呢。是赵梦画技不行,又练不好,偏揽了?画板报的活。”他一早就留心这边情况了?,所以事?情原委一清二楚。 “嗐,想出风头逞能呗。” 胡乱搭话,他们兀自说得热闹。一道道目光一声声议论宛如一根根钢针扎到赵梦身?上。 赵梦一颗心却如坠冰窖,浑身?发麻。 这一刻她懊悔得无以复加。当?时听到谢茉要去?出板报,一时被微妙情绪左右,鬼迷心窍似的主动提议帮忙。 她喜欢在本子上涂涂画画,明明在纸上画得挺好的,为什么到黑板上就走样?了?呢?为什么一定要画人物象呢?为什么都针对她? 她就想帮忙而已,这些人怎么能这么说她…… 她想大喊大叫,她想否认斥责,她最想一把挥开面前这一张张嘲弄的脸,这种冲动冲击得她筋骨僵硬。 蓦地,赵梦仿佛惊醒了?过来,目光虚散在远处,喃喃自语般问谢茉:“你是不是也像他们这样?想的?” 谢茉安抚地轻轻拍了拍赵梦胳膊:“想进步是好事?。”但,基本原则是能者上、庸者下。 赵梦属于?被公开处刑后破大防了。意料之中。 这句似答非答的话显然宽慰不了?赵梦。 赵梦雕像似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子,一张脸的颜色变幻不定,木盒里?的彩色粉笔都缤纷,她死死咬着嘴唇,目光掠过众人,运气再运气,然?后?一跺脚,甩着辫子哭着跑了。 终于?惊动领导,邢国强从办公室出来,眉峰一蹙,沉喝:“都干嘛呢?不工作?了??” 众人脖子一缩,顿时作?鸟兽散。 谢茉回身?捏起粉笔,唇角徐徐绽开一抹清浅的笑。 *** 直到谢茉回家,也没再见到赵梦人影,易学英见她孤零零一个人面对黑板,出来跟她闲聊了?一会儿。 “你好心教?她,她说不定会把今天这事?算你头上一份。”易学英口中的“她”,自然?是指赵梦。 谢茉微怔,不在意笑笑:“和我扯不上。” “她呀最爱冒风头了?。这回眼见你画板报要出风头,她赶紧上去?分一杯羹。”想想赵梦落跑的模样?,易学英要笑死了?,“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人当?面扒了?脸皮,可你呢,被人一直夸,你说她会不会迁怒你。” 谢茉眨眨眼,抿唇道:“……不至于?吧。” 对照组嘛,她知道,她故意的。 “她心眼小着呢。”易学英给了?谢茉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你看就广播这事?,都几天了?她还不说教?你的事?。” 她一直觉得赵梦挺有心眼的,瞧着娇娇俏俏大大咧咧,在袁峰跟前没大没小,挑三拣四,好像莽撞不懂规矩,可你再瞅瞅她在邢主任面前啥样?,态度要多?端正有多?端正,从来听话不撂跤,这是她知道自身?轻重,明白能跟啥人放肆,啥事?能做,啥人后?台兜不住她要言听计从,啥事?是根本要牢牢抓手里?。 赵梦啊,不傻且不软。 没利益冲突时就是个娇娇的年?轻小姑娘,一旦有冲突了?,也豁得出去?。 谢茉这人虽瞧着客气冷淡,但不争不抢,又讲道理,其实很好相处,不过这样?的人容易吃亏。 谢茉擦干净黑板,把棉帕折成四方块放在一边:“我这两天也没时间去?学,要熟悉科室资料,优化板报。” “你呀,可多?留留心吧。” “谢谢你,易大姐。”易学英说这些自有小心思,但言语里?确有善意,她感?受得到,这声谢真心实意。 谢茉倏地朝易学英笑,那笑比西落的太阳还明媚,照得她白莹莹的脸孔晕出一圈温暖柔光,更将周身?那层薄薄的暗影盖过。 易学英愣怔一会儿,回神后?不好意思地潦草挥挥手,返身?回了?办公室。 *** 谢茉回家时,卫明诚递给她一个信封,寄信地址填写?省报。 拆开,一封简短的信,写?了?期盼赞赏之语,末尾交代征文奖励了?一些票证,谢茉倒空信封,扒拉开一瞧,还挺全面,全省粮票、邮票、布票、糖票、工业券,最稀罕的是一张收音机票。 严格来算,这部分票包含征文奖励和“稿酬”两部分。 之所以没给现金,是因为这年?月发表文章或出版书?籍原则上不给钱。靠出书?挣钱的行为被归到资本做派。 文字工作?者,编制内可以此领工资,其他就不给钱了?,当?然?也不能让人做白工,会给一些补助,比方说谢茉收到的票类,再有演出票、电影票、毛巾手绢茶缸之类的物品,总之具体怎么发,发什么,视情况而定。 谢茉把一沓小票票捏在手里?,冲卫明诚摇晃:“意外之喜。” 而后?她佯装阔气的一扬眉:“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跟我说,我请客。” 她两根乌油油的麻花辫抵在胸口,调皮的碎发挣脱桎梏恣意飞扬,一张精致面庞因之多?了?一分灵俏,和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应和,一分的灵俏轻巧巧拔高到十分。 卫明诚抬起手,揉了?揉谢茉的后?脑勺,顺带替她捋好散在脸颊耳鬓的碎发:“让你破费了?。”他嘴角不自觉缓缓上昂。 谢茉忽地想起前世曾流行过的段子,促狭地照搬过来:“是我请客,你付账。”说完,“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话流行那会儿,她还在读书?,和同学们经常拿它互相打趣,明明是很无聊的一句话,却带给他们无数小快乐。那时候的他们没见过多?少世面,对世界充满不切实际却美好的幻想,容易满足,满怀热爱。 笑容里?渐渐沁染怀恋和唏嘘,因这份重量,唇角一点点回落。 但她还是愉悦的。 值得怀恋的一段时光,和眼前这个与?她携手创造美好时光的人。 卫明诚像是察觉她情绪的细微变化,握住她的腰把人带进怀里?:“我只怕付不了?这账,我工资存款全交由你处置的。” 谢茉重又笑出声,点点卫明诚胸口:“好啊,你这是修炼有成。”她压根没想给他挖坑呢,他就预设埋坑点后?远远绕开。 真让人啼笑皆非。 总归是一种进步。 谢茉反手勾住卫明诚脖子,奖励似的啄了?啄他的唇。 不等卫明诚追过来过度“讨赏”,谢茉把脑袋抵在他肩头,瓮声瓮气把谣言的事?情告诉了?他。 “还是如今的工作?太闲,才有闲工夫关心旁人私事?。”后?世忙成陀螺的打工人,在996福报压榨下,谁还有心力探究同事?闲事?,哪个不想完工回家洗洗睡。 卫明诚垂眸,觑她面色。她眼睛微阖,两排鸦羽似的长?睫投下朦胧卷影,他能一根一根数清她的睫毛,却没法越过丛影看清她情绪。于?是,他直接问:“生气了??” 谢茉撩起眼皮看他:“生什么气,你昨天一出场,灰头土脸的是他们才对。多?打脸啊。”这回闲磕牙的人咬到自己,也算个小惩了?。 “再说,生气伤肝。”她心里?唯一的那点疙瘩,也被赵梦的眼泪给泡化了?。 谢茉眸底闪过狡黠之色,抿了?抿唇,微微眯起眼,抬手在他锁骨处轻轻划拉,若有若无地撩拨人:“那我要说,我很生气呢,你要怎么办?” 卫明诚瞥一眼她作?乱的手,并未制止,喉结一滚,低声回道:“我就是你手下的兵,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 顿了?顿,他又说:“能让你开心起来就行。” 谢茉眼睑微颤,舔了?舔唇角,故意揶揄道:“那这位兵哥哥,你唱首歌给我听吧。” 卫明诚看了?她两眼,深吸一口气便唱了?起来,发音浑厚,一脸肃穆,但谢茉却笑到打跌。 因为卫明诚在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民,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谢茉本来还以为卫明诚会唱军歌,还准备挑刺批评来着,没想到卫明诚直接开大,唱了?国歌。 卫明诚声音厚重,感?情充沛,可能真正经历过炮火洗礼的人能更好诠释歌词中所表达的激烈情绪。 但……他跑!调!了?! 一百八十度地跑。 谢茉笑得浑身?颤抖,笑软在卫明诚怀里?。 她对这首歌没意见,且一百分热爱,主要是卫明诚这一本正经的表情,配上疯跑的调子,组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可乐。 她对卫明诚是万分佩服的,他怎能绷住表情不塌? 卫营长?的确天赋异禀,太天赋异禀了?…… 畅快的笑了?一阵,谢茉略浮漫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 唱过一段卫明诚停下来,也忍不住低低笑起来:“还唱吗?” 谢茉赶紧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涤荡心灵什么的,一遍足矣! 她不忘夸赞,给卫明诚竖了?个大拇指:“厉害,厉害。” 卫明诚问:“开心了??” 谢茉忙不迭点头。卫明诚都自爆短处哄她了?,她哪还有不高兴的道理。 卫明诚端详她两眼,又问:“你为什么不爱跟别人提我?” 谢茉怔了?一瞬,理所当?然?回道:“不是不爱提你,而是不想多?说我们夫妻隐私,我俩的私密事?怎能说给别人听呢。” 顿了?好几秒,她整理好思绪,解释:“保持私密,我们间的亲密感?才越强。” 说到这,谢茉思绪开始胡乱飘,前世那句“秀恩爱死得快”,兴许就是因俩人私密的扩散,导致只有两人所知的“小秘密”越来越少,彼此间的特殊褪色,感?情随之消减,最后?惨淡收场。 卫明诚思忖片刻,颔首表示赞同:“嗯,你说得对。” 他短促低笑一声,嗓音里?逸散着极致的愉悦:“小谢男人?” 谢茉不着边际的心神刷地回笼,刚才叙述相关谣言时,不小心带出那些人对卫明诚的称呼,“小谢男人”……“男人”这个词贴上“小谢”这个前缀,组合在一起便自带野性潮湿的气息。 谢茉心头不由地浮上些微不自在,越不自在,她越要表现自若从容,是以,她挑挑眉反问卫明诚:“怎么,你不是?” 说着,一口啃上卫明诚喉结。 一阵嘬咬之后?,留下一块殷红的痕迹。 一撮红在军绿领中若隐若现,禁忌感?油然?而生。这回谢茉有意把“戳”朝上挪了?挪,哪怕风纪扣扣到最顶,也没法全遮掩住。 她可没忘记,卫明诚一时激情难以自抑,在她脖子上留下印子被人瞧见的事?,她事?后?虽“报酬”了?,但可不妨碍她现在“有样?学样?”。 谢茉欣赏两眼,满意颔首:“盖戳了?,再反悔也不能了?。” 卫明诚兀自失笑:“那我也给你盖。” 谢茉一边笑一边拒绝:“我不用我不用。你昨天闪亮出场,就是盖戳了?。大大的戳。” 不顾谢茉的闪躲,他一展臂,把人捞回怀里?,手脚牢牢固定住,在她同样?的部位低下头,一点点吮吸出红痕。 谢茉轻轻捶他:“我明天还得上班呢。” 卫明诚潮热微乱的气息喷在谢茉颈窝:“我俩一对儿。” 一语双关,他们俩是一对儿,他们俩的戳也是一对儿。 “哼。”谢茉娇哼一声,到底没再计较,大不了?再搓搓对外继续说是蚊子包,“一对儿——”语调黏糊糊的,绵长?。 卫明诚正一瞬不瞬凝视她,漆黑的眸瞳一荡,弯腰勾起谢茉腿弯,将人打横抱起朝卧室疾走。 “干嘛?”谢茉小声惊呼。 卫明诚不搭话,眼底的幽邃将谢茉括进去?。 谢茉被放到床上,四散的余光看进卫明诚衣领里?,光滑肌肤下裹着一层坚硬结实的肌肉,随他呼吸一颤一颤的,她禁不住想起他昨晚紧绷的腹肌,和那仿佛永远也使?不完的气力。 谢茉呼吸不由地一紧,脸上泛起薄红。 卫明诚覆盖在她身?上。 “你说我要干嘛?” 不给谢茉搭话地机会,他低下头去?…… 随着他的动作?,谢茉全身?一寸寸浮上浓靡迤逦的胭脂色…… 110-120 第111章 两人自打开?荤以来, 频率只?高不减,尤其卫明诚,对谢茉身体始终保持旺盛的?探索欲, 越来越凶狠地索取。 而谢茉对此的?兴致却?在卫明诚的?索取和撩拨间起起落落。 现今谢茉体质有了大?幅度提升,配合起来倒不很吃力。一早起来慵懒轻盈, 脸颊饱满红润, 好似一阵柔和的?风便能将之?吹破。 这种红润和单纯因健康而血色充足所透出的?红润稍不同。 更透, 更薄,更润,也晕得更开?,边边沿儿宛如?一抹淡胭脂, 斐丽迷人眼。 谢茉睡眼惺忪,思维一团迷糊,摇摇晃晃下床去厕所、洗漱, 直到坐到饭桌前才算是正经?清醒过来。 看到摆好的?粥饭碗筷, 她心里不由地一虚。 先前她跟卫明诚讲好做饭洗碗分工合作, 但?渐渐地, 任务一点点向?卫明诚倾斜。 晚上的?分工合作本就失衡得厉害,不仅碗筷全由卫明诚清洗, 他还三不五时揽过做饭伙计, 她上班前早上的?分配勉强均衡, 卫明诚早起由他准备饭食, 碗筷桌面她来收拾, 但?她上班后俩人一起出门,卫明诚便趁她整理自己、收拾出门物品期间洗掉了。 兀的?一转念, 她为什么起晚呢? 瞪一眼容光焕发、生龙活虎的?某人,都是他要得太狠, 饿狼似的?怎么都不足兴。 谢茉立时心安理得。 提了提懒怠的?胳膊,脑海自动闪现往常亲密后面色微白的?模样,于是,她坐在饭桌前,对卫明诚说:“告诉你很多次,要收敛,要克制,要懂什么叫可持续发展。” “嗯?”卫明诚抬眼笑。 谢茉义正词严,认真得像在讨论?会?议议题:“我?体力虽然有进步,但?现在得去上班,体力的?消耗相应也加大?了,着实会?吃不消的?。” 她额前碎发铺散在眉眼间,瓷白的?皮肤清晰映衬出睫毛眨动的?轨迹,这会?儿她正定定看向?他,敛着盈盈水波的?眼眸像两颗饱满的?杏仁,杏仁尖一抖一抖,是初升朝阳穿树丛的?灵俏,绝不含一丝怯懦的?柔媚。 卫明诚侧目瞟了一眼谢茉,几不可见地勾唇:“持续锻炼会?一步步改善。” 谢茉杏仁眼瞠了瞠,抿了抿唇,抿掉险些吐出口的?强势,企图用事实说话:“我?气色是不是很差?” 剧烈运动让她饥肠辘辘。 粥饭汤口,谢茉先捏起一块切好的?水蜜桃。 她指尖葱管似的?嫩白,捏着水润红白的?蜜桃肉,挨到素红的?唇边,贝齿轻轻咬住,汁水顺唇纹四溢,舌尖轻轻探出来一扫,那抹无辜诱人的?殷红给这幕彩色哑剧画上完满句号。 唯一的?观众细细描摹完谢茉的?唇,拉扯出目光,喉结滚了滚,低声道:“不差,白里透红。”最后那个“红”字像在喉头摩挲数回,染上缱绻的?沙哑。 谢茉微鄂,立马起身去卧室照镜子。 半晌儿,她面无表情坐回桌前。 “如?果你还不满意。”卫明诚垂下眼,看着连耳朵尖都红了的?谢茉,过了一会?儿,才把视线转向?她大?而润的?眼睛,启唇低语,“我?会?继续努力。” 耐人寻味。 谢茉忽地转脸,正对上一双被?笑意浸透了的?黝黑眼眸。 这双眼眸慢慢下滑,定格在她陡然握紧的?手上,然后它们的?主人操着那把低沉醇厚的?声线,说:“放心,我?会?负责到底。” 掷地有声,煞有介事。 这男人现在当真了不得了。谢茉怔忡过后,下意识给了他一个标准的?大?白眼。 卫明诚非但?没适可而止,反还提唇强调:“真的?。” 这一回,谢茉毫不客气使劲拍了他一下子,附赠两记眼刀,没好生气道:“我?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感?谢你啊?!” 卫明诚忍俊不禁,却?十分端得住,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谢茉的?脸,认真说道:“不用,不过——” 他觑着谢茉微微倾身,宽厚笔挺的?肩膀挡住大?半的?光,仿佛已?把她半拢在怀里:“我?以为会?得到奖励。”沉幽的?眸子泛起细麟般的?笑,逸出一丝不明显的?促狭。 谢茉的?心被?轻轻叩了一下。 旋即醒神?。 她轻呵一声,啐他:“呸,想得比你媳妇还美。” 卫明诚忽地凝目看向?谢茉,深深长?长?的?逡视后,说:“那还是我?媳妇美。” 说这话时,卫明诚坐直身子,明亮清透的?光线穿过六格窗和门扉落进来,形成?肥瘦不同的?光束,跳跃在他身后,这一刻的?他不全同于往日,少了些冷沉端肃,多了几分松弛生动的?少年感?。 怔愣几息,谢茉突地就笑了:“德性~” 心像被?文火煨着,微微冒着泡泡。 *** 听了几耳朵包括“想出风头,偏画技不行,露了屁股”、“后台很硬”、“眼睛长在头顶上”等等的?赵梦小话,谢茉来到办公室。 昨天思想研习会上要求写感?想,她昨天一直和卫明诚厮混,书房的?灯就空也没心力打开?过,稿子下午要收,抽选其中较优秀的?放到明天全员大会上诵读、交流。 先时赋闲在家,她便读了不少思想类书籍,报纸基本期期不落,再?结合前世体验心得,她的?表达欲几乎蓬勃而出。 不抒不快。 当然,她会?尽情抒发,分批次上交。 摊开?厚厚的?笔记本,打开?钢笔笔帽,一杯热气氤氲的?茶,谢茉铺开?稿纸聚精会?神?书写起来。 笔尖在滑动,思维一刻不停,旁人投落在身上的目光都被她挥笔的手挥掉。 袁峰循例来办公室视察一圈。 “赵梦呢?” 易学英撇撇嘴说:“一早就没见她来。” 袁峰眉心皱出一道深深折痕:“没来?” 黄长?明抬头说:“可能有事耽搁了。” 袁峰不置可否点点头。眉头始终拧着。 而后,他把目光转向?谢茉。 谢茉正端坐在座位上伏案写东西,两耳不闻窗外事,格外投入。 雪雪白的?衬衫,把她低垂的?脸映照得益发透亮,两条麻花辫从耳后掉到下巴颏,藏起面部线条,显得脸颊更小了。 瘦白的?手捏着钢笔,画面简洁纯净,像还没毕业的?高中生。 纯粹、质朴,且生机盎然。 袁峰默默点了点头,叮嘱一句别忘了写感?想后,揣着茶缸又走了。 下午三点钟,赵梦还没来上班。 黄长?明不时抬头眺望窗外,易学英的?眉毛越翘越高,兴味鼓噪得她坐立不安,忍不住开?启话题:“哎呦,这是遇到啥事了,今天不来上班了?”不会?是昨天丢脸丢大?发了,在家养脸呢吧? 黄长?明皱眉看一眼易学英,又低下头,手上的?笔却?半晌没动。 谢茉应付一句“可能真遇到事了。”,便从一早上写就十来页稿纸中选了一张,打算待会?就交这张上去,余下的?那些便被?她仔细折叠压在**下。 “谢茉,袁主任找你。”门外忽然有个年轻男人探头喊。 “多谢。”谢茉应了一声,习惯性拿上笔记本和钢笔,又顺带把感?想小短篇带走。 与此同时,被?办公室俩同事惦念的?赵梦正杵在袁峰办公室“自我?批评”。 上午临下班,袁峰接到赵梦舅舅的?电话,替赵梦说情补假,并讲了其中缘由。 因这通电话,他酝酿了一上午的?气只?好偃旗息鼓,并在此刻耐下心听赵梦不知真假的?检讨。 据赵梦讲,她因黑板报没合心意的?点子,便去县城请教主管文化宣传的?舅妈,今早错过一班回来的?汽车,到公社时都午休了,只?能下午上班再?来跟领导亲口赔罪解释。 这事革委会?主任都打过招呼了,袁峰自然不会?追究处罚。 听赵梦坦诚完经?过,袁峰正色沉声说:“你虽没提前请假,但?却?为了精进工作才耽搁到现在,算是情有可原,这回便不罚你,可下不为例,你最好不要再?犯。” 赵梦知机,立马说:“谢谢科长?,我?保证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袁峰抬头瞥了她一眼,不予置评,只?“嗯”了一声,淡淡说:“你有这份决心很好,希望你说到做到。” 赵梦笑笑,又说:“科长?,还有一件事,国庆汇演需要主持人,我?舅妈就推荐了我?……” 袁峰扬眉:“这可是个好事啊。” “主持人也要跟去彩排,时间还挺紧的?,明天就有一场彩排……这样我?分不开?身,黑板报的?活指定完不成?了,所以还得麻烦你找个人接手。”说完,赵梦微不自在地提提唇。 袁峰就笑了:“行,我?知道了,一事不烦二主,你跟小谢交接就成?。”昨天赵梦闹出的?那事我?自然了解。 当时他就站在邢主任身后,赵梦跑走时,邢主任还严厉地哼了一声,然后很不愉快地跟他说了句:“就算是陈……的?外甥女,你也不能放松要求。小姑娘家家的?,有上进心是好的?,但?要量力而行。她不懂,你这个领导得把握好尺寸,督促她进步。” 他没法辩白,只?能谦虚受教。 平白挨一顿说,他今天本想在赵梦画不出来时趁机批评她两句,可前有赵梦舅舅的?说情电话,后有赵梦的?请辞,他批评的?话只?好咽回肚里攒着。 赵梦眼底晦涩一闪,讪讪然一笑:“成?。”谢茉字好有目共睹,只?没想到她画画……虽然她不想承认,但?谢茉画画和她书法一般出色。 轻描淡写的?几笔勾勒,鲜活人物便跃然于上。 她按照谢茉教导的?步骤和技巧描画,却?…… 再?跟谢茉搭档下去,她只?会?越来越丢脸。一直画不出来丢脸,画出来跟谢茉那笔字并排被?衬得更差劲。 好在现今能有个体面的?借口抽身。 况且,在无数人的?大?礼堂做主持可比画两块黑板报风光多了。 谢茉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袁峰招呼她进来,把赵梦的?退出和他的?安排说了。 谢茉清脆应答:“行。” 她对赵梦口中的?汇演主持人没兴趣,便没深问,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汇演主持”带给她怎样的?麻烦。 赵梦不好意思道:“我?舅妈昨天让我?去主持时,我?纠结了一晚上,虽然还是决定去主持,但?心里特别愧疚。从小我?舅舅就告诉我?人无信不立,就算再?难,也该尽力完成?承诺,可这两件事装在一起,而主持这件事是舅妈争取来的?……幸好,有谢茉在,能让我?心里好受很多,总归没耽误事。” 谢茉一抿唇,险些冒出头的?笑便被?抿了回去。她禁不住暗叹口气,这年代的?人演小白花还是稚嫩啊。 小心思都明明白白摆脸上了。 兴许是过于开?心,心神?放松之?下不自觉忘形了。 最不恰当的?地方便是找不清位置。 一直“我?、我?、我?”的?,话题中心点全围绕自己了,你把你跟前的?领导放哪里?领导又不是“知心大?叔”,有闲工夫倾听分析你的?想法。领导是指挥你干活的?,活干不完要撂挑子,你不放低姿态朝领导表态,捧着领导,还剖白起心路历程了,你还不如?花这时间想想怎么把理由说得更恳切动人呢。 现在说的?越多,招来的?反感?越多。 终于,赵梦走了。 袁峰意味不明地哼了声,转脸笑问谢茉:“稿子写完了吗?”明天全员研习大?会?,宣传科的?担子压在谢茉和黄长?明身上。 谢茉把稿纸从笔记本中抽出来交给袁峰。 谢茉效率高,且颇能体察领导心意,会?准备在前头,袁峰很满意。 袁峰点点头,接过稿纸掸了掸,笑说:“唷,这是直接带来了。” 说着,埋头快速扫了一遍,发现即便是枯燥理论?文稿,也被?谢茉写出意味,全部是到处摘抄糊弄了事的?,理论?结合实践,字里行间透出她认真的?思考,其中不乏发人深思之?语。 黄长?明是他远方侄子,又在宣传科工作日久,黄长?明什么水平他清楚得很,哪怕还没看到黄长?明成?稿,他就能断定黄长?明较之?谢茉远远不如?。 袁峰抬头瞧了一眼谢茉:“很不错。”谢茉虽然才来不到一周,但?是扎实的?文字功底,积极认真的?工作态度,已?在大?院站稳脚跟,甚至让他不知不觉愈发重视。 她俨然有成?为宣传科头号干将的?架势。 有能力,会?做人,关键会?做下属,作为直属领导,他当然高兴。 “文章写得漂亮。但?这种积极主动的?工作态度更值得鼓励。”袁峰把稿子抵桌上,“继续保持。” 谢茉脆生生回答:“是。” 顿了顿,谢茉说:“科长?,我?到底年轻阅历浅,还有很多不足,您看稿子哪里不错,希望您给我?指点指点,敦促我?更好的?进步。” 姿态端正,话更顺耳。 袁峰摆摆手:“这样就行,你把稿纸拿回去,多读几遍,读顺读透,明天会?上要朗读。” 上回已?经?展示过领导权威,明确上下位,这次就不用了。一直做画蛇添足的?指点,反会?让部下失去敬畏中的?“敬”。 谢茉郑重应下。 “行,我?不留你了,去跟赵梦交接广播室的?工作吧。”袁峰说。 “好。”谢茉把稿纸重新塞回笔记本。 她低着头,忍不住勾唇一笑。 袁峰到底没法再?回避广播这块。 还没进办公室,易学英的?亮嗓门就传了出来。 “……你往后几天不来大?院了?”她哼笑一声,“那你那板报咋办?你总不会?是画不出来,故意找借口躲出去吧?”她还真是这么想的?,不然时机咋这么巧呢,昨天才丢完人,今儿就有事撂挑子。 赵梦心往上一提,再?狠狠坠地,一张脸寡白一瞬又涨得通红:“你瞎说什么。” 缓了缓情绪,她说:“我?被?邀请去主持国庆汇演,要跟彩排,板报兼顾不过来才放弃的?。” 事实如?何,她自己心里头清楚。 昨天她跑去县城,的?确存了逃避的?心思,她清楚舅舅不可能给她换工作,但?找一个暂离公社的?借口不难,没想到舅妈给了她这样大?的?惊喜,主持文艺汇演可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 那一刻,她心头郁闷一扫而光。 那可是汇演主持人! “你?被?邀请?”易学英满脸不可置信。 赵梦冷冷哼一声,白眼翻她:“要你管!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易学英瞪大?眼睛想了想,忽然嗤笑:“哦——你可是大?干部亲戚。”阴阳怪气的?。 赵梦咬唇:“羡慕你就直说。” 易学英笑:“是啊,我?羡慕。” 赵梦被?噎住,愤愤刮易学英一眼。 舅妈这回也大?大?出乎赵梦意料,想到舅妈的?暗示,她压根顾不上和易学英斗气。 赵梦的?父母在农村种地,跟广大?社员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没出过县城,见识也有限。革委会?副主任虽是赵梦亲舅舅,但?舅妈家势大?,舅舅上位靠岳家,在家里说不起话,而舅妈瞧不上赵家这门穷亲戚,两家往来稀疏。一对老实巴交的?农民为自家小闺女前程求到县城,舅妈怕他们一再?上门闹得难看,舅舅又三求四请,折中一杆子把赵梦从县城支到公社,倘使舅妈使劲,县城哪个单位塞不下赵梦。 这两年靠赵梦表现乖巧,里里外外奉承舅妈,倒是真亲近了几分,有借赵梦联姻想法的?舅妈便推了她一把,给赵梦争取到主持国庆汇演的?露脸机会?。 余光瞥见谢茉,赵梦赶紧起身:“谢茉,我?往后几天可能不在,广播工作就落你肩上了,待会?有个广播,我?趁机给你演示一遍吧。” 还怕谢茉推据,微笑鼓励:“很简单,很好上手。哪里不明白,我?多讲两遍,你肯定就弄清楚了。” 话还没说完,她便忙不迭拉谢茉去广播室。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易学英不由地嘀咕:“切,真好笑,之?前死活拖着不教人,现在又急赤白脸恨不得往人脑子里灌。这和那用时上前,不用靠后的?人有啥区别。势力得哟……一般人可入不了她眼。” 她声音虽不高,但?黄长?明办公桌和她紧挨,这些话一字不漏钻进他耳朵里。 黄长?明没抬头,只?握笔的?手僵了好半晌。 广播室,赵梦给谢茉仔细讲解,比正经?老师还专注投入。 赵梦怕教不好,会?被?召回来。 主持汇演这事不能出一点纰漏。 “打开?扩音机,预热十来分钟……” “这个闸刀是麦克风开?关,拉到‘广播’的?这边,广播就开?始了,对着麦克风说话,外头的?喇叭就把你声音扩散出去,这个时候你就算自言自语也会?被?传出去。说完一定要拉回去。” “这几个闸刀要按顺序拉动,先拉这个,再?这个……最后这个,要是错了顺序机器要坏的?。修起来很麻烦。” “这里我?简单记了几句开?播语和结束语……” *** 晚上回家,谢茉告诉卫明诚:“我?明天要广播啦。” 虽然今天只?听了一遍讲解,又观看了一遍赵梦从头到尾的?演示,但?谢茉已?把广播步骤了然于心。这年代人少用机器,后世人基本在机器和电子设备间长?大?,少了陌生感?学起来当然快。 卫明诚见她兴致勃勃,不禁勾起唇:“要广播什么?” 谢茉说:“读报,读最高指示,读科普小文章。” 停了一瞬,她又说:“明天会?上还要读我?文稿。”说着,她翻出稿纸递给卫明诚。 卫明诚看过,说:“要不要先试读一遍?” 谢茉挑眉捏着稿纸读起来。 口齿清晰,字正腔圆,语速不疾不徐,有一股引人入胜的?意味。 “怎么样?”她清了清嗓子问。 卫明诚低笑,只?说:“好。” 的?确好。 她这一把嗓音通过广播扩散出去后,很快引起注意。 许多人都是愣了一下。 “我?没听岔吧?广播换人了?这话可比以前那些广播员标准多了。”在树荫下歇凉闲聊的?社员们一边摇着蒲扇,一边面面相觑。 宣传科办公室里的?易学英听了一会?儿,不由地感?叹:“小谢这普通话可真好,声音也好听。” 袁峰欣慰点头。 这字正腔圆的?标准普通话啊。 站在供销社柜台后的?林春芳听到广播也愣了一下。 这声音怎么听着像谢茉?上回碰上,谢茉就说去公社宣传科工作了,宣传科管着广播室,今儿这广播员多半就是谢茉了。 中午歇息时,林春芳抽空来到公社大?院,在办公室找见谢茉:“茉茉,刚才广播的?是不是你?” 谢茉落落大?方:“是我?。” “你普通本来就标准,在喇叭里播出来,真跟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一样。”林春芳眼睛晶亮,夸得诚心诚意,“我?隔壁那大?姐你还记得吧,她就以为是在转播呢。我?说是你,她还不愿信,我?俩还打了一毛钱的?赌。” 谢茉笑得不行:“她再?不信,我?亲自去念给她听。” 林春芳弯腰咯咯笑。 “对了,我?给你留了两瓶黄桃罐头,你什么时候去取?”林春芳揉着笑酸的?腮帮子。 谢茉眼睛一亮:“今天下班就去。” 她拎两瓶罐头回家时,卫明诚还问:“庆功?” “广播而已?,多大?点事儿,成?功不是必然的?么,值得庆功?”谢茉佯装淡定,端着姿态,拿着强调。 “必然的?成?功,也是成?功。”卫明诚开?了一瓶罐头,两人分食。 谢茉吃完黄桃,喝光汤水,碗递给卫明诚后,装模作样叹道:“每个成?功女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男人。” 卫明诚勾唇低笑,问:“那每个成?功男人背后都有什么?” 谢茉眼波漾过去,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是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女人了。”眼底的?狡黠折射出潋滟的?光。 卫明诚放下碗,倒了半碗凉茶后递还谢茉:“那你确是个无所不能的?成?功女士。” 这话太顺耳了。 谢茉笑眯了眼,假假客气:“哪里哪里。” 然后不忘商业互吹:“少不了你持续的?支持和付出。” 卫明诚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应该的?。” 谢茉赞他这句“应该的?”无私,却?不想这男人受不住夸,当天晚上就从床上朝她讨利息。 第112章 *** 国庆汇演好几场, 赵梦主?持的这一场在工人?文化宫举办,场面?相对大,永河公?社还送选一个节目, 是知青们编排演绎的话?剧。 本来和谢茉不相干,但因这一出话?剧便被派去看汇演写相关宣传稿。 之所派她这个办公?室资历最浅的新人?出差, 是因为昨天的研习会上她的稿件被邢主?任大肆褒奖, 连带表扬了宣传科, 高度认可袁峰这个科长的工作组织能力。 袁峰脸上光彩,倍感振奋。 本着给优秀人?才?多加担子深挖潜力的原则,于是这次出差县城的任务顺理成章地落到谢茉肩头上。 研讨会后邢主?任就对袁峰说:“能力强的同志就多给机会,发更多光和热。” 这话?正反说了两人?。 赵梦能力不济就先做好手头工作, 加强学习,布置其他任务前先要考察,通过后再委以?重任。若不然?, 既耽误工作, 还打击年轻同志工作积极性?。 谢茉能力全面?, 放着不用太可惜, 多多锻炼,有助于个人?成长, 拓宽前路。 邢国强作为军转干部, 天然?就对谢茉这个年轻军嫂多出一份亲切, 谢茉偏又样样拿得?出手, 他更愿格外关照一二。 “是, 能者多劳。”袁峰忙不迭点头。 安排赵梦画板报那事算是彻底翻篇了。 袁峰指完任务便给谢茉说:“知青们住下面?村里,村支部要专门派拖拉机送他们, 你自己?骑行?车去,还是搭顺风车?” 谢茉眼睛一亮, 说:“搭顺风车。” 她可太久没坐拖拉机了。 拖拉机在这年月还算稀罕物,乃至谢茉幼年基本在乡村普及。那时候她经常搭村里人?的顺风拖拉机去赶集,“突突突”地去,“突突突”地回。后来家家户户买电动车,还有三?蹦子专做接送生意,拖拉机便渐渐消失在赶集路上。 约莫十年过去了,谢茉竟怀念起那道独特的“突突”声。 袁峰说:“行?,到时候让司机来大院接你。” “路况不好,坐拖拉机能颠得?你脑门疼。不过县城路远,骑自行?也不轻松。”易学英男人?是村里的拖拉机手,她这会子眉毛皱得?老高,那滋味仿佛重现,又叹口气说,“坐公?共汽车倒是舒坦舒坦,可惜它啥时候来没个准头。” 镇上有公?共汽车站点,但到站时间弹性?比皮筋都大,有时候两个小时一辆,有时候三?个小时一辆。但凡卡时间办事,都不会选它。 “我?来这儿头一回坐拖拉机,正新鲜着呢。”谢茉笑说。 还有一层原因,她和知青们都是永河公?社的人?,外出最好一起行?动,若发生意外还能互相照应一二。 汇演当天,谢茉先骑车到公?社大院,刚翻看两页报纸,传达室大爷就出现在门口:“谢同志,拖拉机到巷子口等着了。” “辛苦您跑一趟。”谢茉赶紧道谢,起身整理收拾。 她身上背着军绿挎包,里头放笔记本、钢笔、钱票、饭盒等零碎,脚上特地换上跟脚的解放鞋,自然?还少不了出远门必备的军用水壶,沉甸甸的灌满温水。 装备得?非常完善。 袁峰见到还夸她:“精神面?貌不错,展现了咱们永河公?社积极干练的风貌。” 易学英说:“小谢是去给咱们公?社长脸去了。” 谢茉抿唇笑,摆手:“是大家爱护我?这个新人?。” 她诚恳说:“你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发扬风格把机会让给我?一个没什?么经验,最需要锻炼的新人?,你们才?是咱们公?社基石。” “滑头,不过这话?听着浑身舒坦。” “以?后咱们就该开这样的夸夸大会,多开,天天开。” “想听好话?还用开会……” 谢茉踏着他们说笑声出门走远了。 路过和卫明诚侧脸五六分相似的黑板画,她特地顿足多观赏了两眼。这画是她昨天刚画好的,接了赵梦的活儿,承接了袁峰的指导思路,工农兵三?个代表人?物象仰头朝飘扬的红旗敬礼。 画面?鲜活逼真,仿佛一曲无声赞歌。 谢茉心里哼唱着“五星红旗,我?为你骄傲,五星红旗,我?为你自豪……”,耳朵里听着拖拉机铿锵的鸣唱。 “突突突”,像新中国前进的脚步声,昂扬坚定?。 谢茉的心像被轻轻揉了一下,饱满得?涨。 眉眼不自觉弯起,她脚步轻快地往巷子口跑去。 拖拉机手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哥,面?堂黝黑,身形壮实,完全不同于车斗里两个皮白斯文的男知青,三个女知青更是各个跟枝头梨花似的,质朴无华却青春蓬勃。 谢茉扬唇笑着跟他们道恼打招呼。 车斗里铺着厚厚的干净草席子,谢茉本打算全程站着吹野风,见状便熄了心思和三?个女知青围坐在一起。 知青们年纪与?谢茉差不多,都是思维活跃、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谢茉很乐意和他们聊天。 几人?自我?介绍一番,两个来自海城、两个来自京城、余下那个是省城人?。 两个男知青从谢茉出现就克制不住地偷眼觑她,这位年轻女同志委实好看,迎光走来时应了那句“灼若芙蕖出洪波”,清艳艳的,不含一丝俗气。 太好看了,好看得?他们想看又不敢看。 谢茉早就察觉到了,却佯装不知,轮到她时,她莞尔一笑落落大方说:“我?爱人?是军人?,我?随他来的这。” 她眼底的笑纹溢出眼圈,须臾间平铺到脸上,明晃晃昭示着夫妻生活的美满。 两个男知青听到“爱人?”这个词不由地愣住,而后面?面?相窥,脸上透出失落,其中一个还失神地问:“你结婚了啊?” 谢茉含笑点头:“嗯。” 另一个扯扯嘴,找补似的说:“还以?为你是本地人?呢。” 谢茉笑而不语。本地人?一般都说当地方言,她从头到尾包括和本地拖拉机手打招呼始终在讲普通话?。 这话?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其他三?个女知青这会子也瞧出点不对劲,忽略俩男知青那点子小失落小心思,深挖这话?题:“你结婚多久了?和你爱人?是青梅竹马吗?” 女知青们惊奇,忍不住打听谢茉和她爱人?的事。待谢茉说和卫明诚相亲认识时,还有个颇具浪漫情怀的女知青说“你俩是一见钟情”,谢茉笑得?不行?。 谢茉又挑拣着回答几句,就把话?题引到她们身上,几人?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从来永河的时间、知青人?数多寡、劳动类型、村里趣事、家乡特色,到这回演出剧目,眉飞色舞描述这剧目的来由、编排、成型……俩个男知青也从这些热闹话?题里慢慢褪祛尴尬,加入其中,几个年轻人?便在“突突”声的掩映中扯高嗓子闲聊,跟放声高歌似的,心胸越来越舒畅,情绪化作轻盈高飞的鸟儿,自由松快。 说说笑笑好一阵子,车斗猛地一颠,众人?屁股离席被抛到半空,不待回神又重重跌回。 这酸爽。 众人?来不及讲话?,抓住车邦极力稳住身形。 谢茉站起来扶着栏杆四望。 眼前这一段路坑坑洼洼,刚才?更是趟过一截被雨水冲刷出的壕沟。车身颠簸,身形摇晃,谢茉却情不自禁提起唇角。 风从耳畔吹过,带出各种声响,像一段段田野诉说。诉说过去,诉说现在,诉说未来。 记忆中的过去,现世中的未来,也有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像她一般,眯眼感受大自然?的抚慰,沁着泥土和青草气息。 张开手,风从指尖散开,带走曾经种种。 这一刻她恍然?,这一世的重量不知不觉已压过上一辈子。 因为这里空气清新,山清水秀。 因为这里节奏舒缓,却又热火朝天。 因为这里质朴单纯,没资本放肆妄为。 因为这里有热忱的朋友和热爱的工作。 因为这里有通情达理、爱她护她的父母家人?。 因为这里有……卫明诚。 此刻的她好似拂去清尘的宝珠儿莹莹生辉,旺盛的生命力洇染而出,透着饱满红润的精神气。 *** 他们一行?人?到达工人?文化宫时,远门外停放着几辆牛、驴车,赶车人?凑在树荫里聊天歇息,拖拉机相对金贵,便被引至院前的广场上,和隔壁拖拉机一同窝在西南角,挨着拖拉机的南墙根还列了一排自行?车。 显然?,不少公?社和单位表演节目的人?已经先到了。 几个知青打过招呼匆匆走了,谢茉见拖拉机手下车后就无所事事地蹲在车旁,逡视一圈,见车座底下放着罐头瓶和一个小包袱,吃喝齐备,谢茉放心地和他告别。 去厕所洗好手脸整理完微乱的头发,谢茉一边溜达,一边参观文化宫,刚从林荫小道拐出来,抬眼正撞上对着一张稿纸念念有词的赵梦。 赵梦惊讶:“谢茉?你怎么来了?” 谢茉微笑说:“领导布置的任务,看汇演,写稿子。” “嗯,我?背报幕词呢。”赵梦说着抱怨的话?,但嘴角却是高高翘起的,“整整三?大页呢,密密麻麻全是字,背得?我?头昏眼花。” 谢茉瞟一眼那张纸,几个字、十来个一行?成段,只中间一个四五行?的大段落,算不上很艰难。 谢茉收回目光,鼓励安慰了一句,问:“这边有开放的书?籍报刊阅览处吗?” 赵梦说:“我?不大清楚,这来这都在礼堂和后台忙活了。” “行?,不耽误你时间我?再去问问。” 谢茉离开后没去问来去匆匆的行?人?,而是直奔门房找到看门大爷。 路过前院广场,看到拖拉机手搓手跺脚,满脸焦急,一张脸憋得?黑红黑红的。 她走进问:“周大哥怎么了?” 拖拉机手支支吾吾,在谢茉关切目光下,终于瓮声吐出几个字。谢茉很容易拼凑出前后因果。 谢茉面?无异色,声音笑容都清清爽爽:“周大哥你别担心,离开一会儿没关系,车跑不了。” “不用去问看门大爷,我?刚去过厕所,我?给你领路。” 没咋出过公?社的社员,来到县里公?家单位不敢乱跑,不敢跟人?搭话?,小解还能找个避人?的地解决,但大解就没法了,只能硬憋着。 谢茉把人?带到厕所,又从挎包里掏出草纸递过去。 拖拉机手潦草点点头,进了男厕所。 谢茉禁不住笑,抬脚快步朝门房走。刚看见看门大爷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忽然?被人?叫住:“同志哪个单位的?” 谢茉回头,身后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齐耳短发,人?很有气质。 看门大爷从旁指点:“这是我?们高主?任。” 谢茉笑盈盈自我?介绍:“高主?任您好,我?是永河公?社宣传科谢茉。” 高主?任点点头,说:“小谢,很好。” 留下这四个字,高主?任便被叫走了。 谢茉不明所以?。 高主?任走出一段距离,忽然?又回头望了谢茉一眼。 她刚才?停车时,正好全程旁观了这姑娘如何耐心探问老乡,再一路将人?送去厕所。虽然?如今称呼“农民兄弟”,但事实上又有多少城镇人?处于本心尊重乡下人?呢?绝大多数人?都带着偏见,觉得?他们啥都不懂,愚昧邋遢,挨得?近点就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这姑娘却全不一样。她主?动关心老乡,顾忌、维护老乡颜面?,又像带孩子似的,陪伴安抚。 这份平视和尊重着实难得?。 比起秀美的相貌,她的灵魂更闪耀。 谢茉,她记住了。 *** 谢茉从看门大爷口里打听到报刊阅览处,在那消磨大半晌,直到汇演前半个小时才?理好报刊离开。 礼堂已坐满大半,密密匝匝,入眼处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嘈杂声如同隆隆闷雷。 谢茉津津有味地游目四望,就见同来的一个女知青正满眼焦灼地疾走而来,不及站定?便一把薅过她手臂:“谢茉,快跟我?来。” 第113章 人流稠密, 谢茉被?拽着劈路挤蹿,口里一直“抱歉”不停,乃至礼堂门口跟一群青年擦身而过, 谢茉还下意识道歉,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她压根连人家衣角都没碰着, 暗自好笑之余, 旋即抛之脑后, 垫步跟上女知青。 她没放心上,但男青年心头却炸了锅。 他在原地钉了好几秒,被?哥们儿给?了一拐才拔回神,立马转头四巡, 来来去去好几遭终于失望拉回视线。 “咋啦?掉魂了?” 青年挥开哥们儿杵他眼?前摇摆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走?远的领头人跟前,表情活脱脱一只寻到骨头的狗子?, 兴奋得两眼?冒光:“兴哥, 我刚才看?到一贼漂亮的姑娘。” “哦?”兴哥兴趣缺缺。 青年见领头大哥不信, 着急忙慌道:“真的, 就文?工团那傲得不行的台柱子?和她一比,人家跟天鹅似的, 她顶多算个大白鹅。” 兴哥来了点兴致:“在哪?” 青年朝后一指:“刚在门口遇着, 这会子?……” 他话还没说?完, 兴哥脸调回来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子?:“没工夫听你闲扯淡。” 青年愣住, 扭脸看?向礼堂门口, 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娘正拍着巴掌笑得前仰后合。 “兴哥,你听我说?啊……”他一边喊一边往前挤。 这边, 谢茉跟女知青来到后台,这才明白是赵梦找她校对报幕词。 一眺见谢茉身影, 赵梦倏地从椅子?里站起来,踏前两步小声快道:“谢茉,你快帮我看?看?划线的句子?是不是得改改?” 说?着,赵梦急忙把稿纸塞到谢茉手里,眼?睛笔笔直地一眨不眨盯着她。 谢茉低眸联系上下文?细读,排比句式的赞歌,气势层层堆高,下划线这句用了倒装,重点突出,但和其他句子?不大齐整,其实没任何影响,但侧瞥一眼?急皇失措的赵梦,把句式改了。 赵梦拽过纸,边看?边点头:“这样一改通顺多了。” 随着上台时?间的推进,赵梦愈来愈慌,将才顺报幕词时?,忽然觉得这段话别?扭,她试着改了改,但均不满意,便想找一个笔头功夫硬的帮手,而她脑子?里有?且仅有?“谢茉”这一个名字。 她嘴上不说?,心里不忿,可在这要紧当?口最信任、最愿求助的还是谢茉,毕竟省报和领导们全高度认可、赞扬了谢茉的文?笔。 这是她渴望,却……触摸不到的。 谢茉看?了一眼?手腕,距开场还有?近二?十分钟:“你通读这段试试,哪不合适现在改还来得及。” 赵梦点头,眼?睛粘在纸页上,嘴唇翕动默读。 又换了一个近义?词,颠倒用词顺序,第?一组表演大合唱的工人们已?在不远处列队听注意事项,谢茉抬了抬手腕提醒赵梦:“词没问?题了,汇演十分钟后开场,你准备准备一会儿上去报幕,加油。” 赵梦一把抓住谢茉手腕,死死攥紧,低声乞求:“谢茉,再陪我待会儿。” 她眼?神烁亮,亮得古怪。 谢茉凝眸仔细打量,昏暗的光线下,赵梦黝黑瞳仁乍缩乍散,面?容羸白不见丝毫血色,像上了一层灰白的墙腻子?,额头甚至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更确切地说?是冷汗。 赵梦已?慌得六神无主。 在谢茉视线里,她硬扯出的笑意如同干涸的油漆,一点风吹草动便自动从脸上一点点地剥落。 腿肚子?都在打颤。 “谢茉……我,我肚子?疼,该怎么办?”嗓音里已?带出哭音。 赵梦又慌又急。明明彩排时?还好好的,但今儿从红幕后窥见舞台下乌泱泱的观众,不知怎的越来越慌,慌得抬手挪脚的气力都没有?,跟中了定身咒一样。 往来人员和周遭景物像定格的画般不真实,只谢茉是彩色的。 “赵梦,准备上台。”谢茉还未回答,嘈杂里漏过来一道清晰的女声。 是汇演总负责人高主任。 赵梦猛地抬头,心一刹那蹦到嗓子?眼?。 高主任扒拉开人群,大步走?近两人,瞧见谢茉她微怔了怔,点点头算作打招呼,这会儿她忙得脚不沾地,没空寒叙。 谢茉朝高主任点头回礼,知趣地不发?一语,打算悄然离开,可手腕却被?赵梦死抓着不放。 忖了忖,谢茉放弃挣脱,以免刺激现在已?面?无人色的赵梦。 赵梦眼?中水雾弥漫,可怜巴巴地看?着高主任,期期艾艾道:“高主任,我,我……我肚子?疼。” “什么?!”高主任一沉脸,拧眉问?,“能上台吗?” 赵梦咬唇摇头,惊惶的眼泪溢出眼眶。 高主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满眼?惊怒,胸口起伏剧烈,深吸一口气:“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你到底……”事已?至此,批评可以放到汇演后,关?键的是现在要怎么办! 汇演马上开场,她到哪里再找个报幕员。 赵梦被?高主任暗沉沉的凌厉目光吓得一哆嗦,余光瞄到谢茉,陡然福至心灵:“谢茉可以!” 她像是溺水之人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谢茉手臂,语无伦次道:“谢茉也是广播员,她普通话标准,她大地方来的,她文?章写得好,她长得好看?,她……她去报幕肯定没问?题!” 高主任已?然镇定下来,眼?里的怒火化为沉甸甸的期望落到谢茉身上:“谢茉同志,你可以吗?” 谢茉沉吟片刻,颔首道:“我有?相关?经验。” 她曾主持过大学迎新晚会,也曾代表院系参加全校辩论赛,还在运动会上喊过麦,所以她是不惧立于人群前的。 汇演马上开始,高主任明显等不及再寻报幕员,演出即将爆发?事故,许多人的努力可能付诸流水,她分明可以救场,此时?袖手旁观跟见伤不救同理,有?悖她做人准则。 高主任是个果决爽快的人,闻言当?即拍板:“谢茉同志,那就拜托你了。” 和高主任鼓励期许的目光对视两秒,谢茉重重点头。 她神情自信从容,站姿笔直,肩背舒展,好像一株昂扬葳蕤的小白杨,莫名让人信任,使人安心。 高主任舒口气转头,抽过赵梦手里稿纸,把第?一页对折再对折递给?谢茉:“你可以带着稿子?上台。” 谢茉展开快速浏览一遍,照原样叠好贴在掌心和袖管里。 时?间走?到最后一分钟。 高主任给?谢茉卸下挎包和军用水壶,拍着她肩膀坚声说?道:“行,去吧!” 谢茉走?出两步,回头湛然一笑,说?:“您放心吧。” 一步一步,她走?出昏暗,站在聚光灯下。 高主任站到舞台一侧,抬头望着这姑娘。 谢茉一开嗓,高主任心就定了。她发?现这姑娘手里虽捏着稿子?,但是一眼?没扫过,她居然是脱稿的,那报幕词激昂不失文?雅,语义?不变但比原稿件高一大截。印证了赵梦说?她文?章写得好。 她仪态更挑不出错。她不刻意昂头挺胸,不加花哨的甩手动作,更不高高扬起下巴夸张赞颂,她不故作姿态,就那么自然舒展地站在那里,恰到好处的微笑,大大方方地扫视,一切显得那样自然流畅,一眼?就让人感受到“舒服”两个字。 高主任斜睨一眼?身旁赵梦,说?:“功过相抵。” 谢茉口齿伶俐,逻辑清晰,普通话标准得像新闻广播里的播音员,以上是她点头答应的前提,再者谢茉给?她留下极深极佳的印象,看?着就稳妥,那句“有?经验”也增加不少底气。 但她实际上没敢报太大期望,时?间紧促之下,谢茉已?是最好人选,所以她让谢茉上了,心里已?经做好谢茉紧张磕巴、忘词、束手束脚……等等心理准备,没成想谢茉表现几近完美,比赵梦彩排表现最好那次还流畅无暇,这完全是意外之喜。 赵梦闻言松一口气。 她仔细权衡过,才以身体不适为由放弃上台的,不然她在台上露怯丢丑,在舅妈那就没一点解释的余地。 她暗恨自己不争气,却不后悔,可仰望着台上光芒万丈的谢茉,一颗心火烧火燎,烤出一滴滴酸水,既委屈屈辱,又酸涩羡慕……确切点说?是嫉妒。 想叫自己别?看?,可那双眼?全不听使唤,牢牢钉在谢茉身上,一瞬不瞬。 台下绝大多数人和赵梦一样目不转睛盯着谢茉,包括礼堂门口和谢茉擦身而过的男青年,以及他口中的“兴哥”。 谢茉一出现在舞台,青年便认出谢茉,他兴奋得像只浑身瘙痒的大猩猩:“兴哥,我说?的就是台上这报幕员,瞧见了吧,是不是贼他妈漂亮!” 王东兴黝黑淬光的眼?睛定在谢茉身上,心不在焉应了声:“……是漂亮。” 舞台上的年轻姑娘像白玉一般明亮生晕,灯光打在她身上,映出她生得极为好看?的眉眼?,这眉眼?由润白的皮肤托衬,越发?显得她眉目如画精致,剔透不染烟尘。 流里流气的青年们说?话没顾及:“真是漂亮!倒让你这狗东西先撞上了。” “兴哥,这得是未来嫂子?吧?” “人长得跟天鹅似的,可不得比天鹅还傲气?不好拿下啊。” “咱兴哥是一般人?相貌、能力、家世,勾勾手多少姑娘上赶着超上扑,扑不上来还要死要活,远的不说?,那谁不就是。” “今儿头一回见大嫂,大喜的日子?,少提那晦气人。” “这不话赶话么……大嫂哪里的?以前咋没见过。” “谁知道,在这地界就没兴哥找不到的人……” 舞台上谢茉退场,低下掀起一阵呼喝声浪,口哨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响亮,场面?十分火爆,高亢的合唱险险盖住。 王东兴眼?睛从舞台划开,问?那青年:“六子?,你再细说?说?门口那事。” 六子?闻言振奋不已?,忙不迭开口:“……当?时?就穿这一身,雪雪白的衬衫,军绿裤子?,牛皮皮带扎腰,斜挎军绿色挎包,还挂着一个军用水壶,衣服新,挎包军用水壶也崭新。” “崭新的军用水壶可不好弄,看?来大嫂有?些来头。” “这种样貌家世,要是在县城,名声早该传遍了,今天下头公社来了不少人,就不知道是哪个公社了。” 王东兴想了想说?:“永河公社挨着军区。” 顿了顿,他自信笑笑,没头没尾说?了句:“早晚的事。” 本来能去后台堵人,但他叔就坐前头,来时?叮嘱他今天不要乱来乱跑,回头找自己有?事。 总归人跑不掉,他不急。 王东兴嘴里说?着不急,第?二?天便带着俩小弟找去军区,遇到一个身子?笔挺,步伐铿锵的年轻军人,他上前揽人打听:“同志,请问?谢茉谢同志住哪里?” 话刚落地,不知是不是错觉,王东兴莫名脖子?一冷。 第114章 王东兴找来军区颇费了一番周折。 昨天汇演结束他?便被二叔叫去了, 好不?容易脱身人?全散没?了,本来弟兄们想替他?先把报幕员揽下,但考虑到这帮子人?嘴上不?把门冒犯了报幕员, 让她先一步警惕反感自己,实在?得不?偿失, 所?以他?没?准许。 后来打听一圈, 终于用半包烟从看门大爷哪里得知报幕员身份——永河公社宣传科, 谢茉。 今儿休息日,早就?蠢蠢欲动的王东兴经不?住俩小弟鼓动,三?人?便追来永河公社,又在?公社大院打探到谢茉住部队家属区。 他?猜的果然没?错, 谢茉是军区哪个干部的女儿。 兴冲冲赶到军区,遇上个军人?便迫不?及待上前打问。 “同志,你?认识谢茉吗?”萦绕在?王东兴胸腔的浮躁缓缓沉淀, 他?换了个问法。 他?这才把注意力?转移些许到眼前人?身上。 这时王东兴才发现这年轻军人?比他?高出许多?, 身高约莫能有一米八五, 窄腰, 大长腿,结实的身板撑起军装十足十的英武气。 由于部队早取消了建国那会儿制定的军衔制, 改换了模仿红军时代样式的新制服, 从将帅到小兵, 全军统一服装, 都是一身绿, 帽子上一个红星,领口两片红领章, 所?以干部级别根本没?法从军装上分辨。 差不?多?的年纪,顶多?混个连长。 再看两眼, 王东兴目光却不?由地露出惊愕之色。 年轻军人?身形笔直如刀,眉峰凌厉似刃,挺拔的鼻梁挺峙如山脊,刀功斧刻般,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眸冷冷沉沉,不?带任何情绪,可王东兴只看了一眼,心里头就?遏制不?住颤了颤,他?鼻子仿佛闻到一股硝烟和铁锈的味道。 这是一个狠角色。 这身彪悍血腥气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来自战场,且并非一两场小战,是真正尸山血海趟过来。 王东兴不?敢轻视他?,到嘴的催促和不?耐烦一咕噜咽回肚里。 跟在?身后的俩小弟均感受到这股慑人?气势,虾着?腰不?敢插嘴。 “你?谁?”年轻军人?终于开口。 他?目光沉冷锐利,仿佛能穿破皮囊直透灵魂,王东兴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王东兴不?自在?轻咳一声,说:“我叫王东兴,化工厂保卫科副科长。” 听到他?回答,年轻军人?眼神简直像掺了冰。 王东兴心里一咯噔。 虽然不?明白年轻军人?态度更糟的原因,他?也不?打算追问,只想离这人?越远越好,所?以他?扯动僵硬面皮,自己找了个台阶:“不?认识也没?事,我再去问问别人?,多?谢你?。” 给小弟使了个眼色,王东兴正欲调车把,兜头劈来一道雷——“你?找我爱人?什么事?” 这话轻飘飘的,可每个字都像锐角分明的冰块砸王东兴脸上。 冷厉的黑眸好似铁链把王东兴牢牢锁在?原地。 他?爱人?? 我找他?爱人?? 我在?找谢茉……所?以…… 王东兴在?身后两道抽气声中懵逼了。 他?那双好悬没?从眼眶跌出来的眼睛直愣愣瞅着?年轻军人?。 “谢茉居然结婚了?!”王东兴满脸不?可置信地惊呼。 “不?是军官闺女吗?” “竟然是军嫂!”俩小弟面面相觑,忍不?住瞪眼小声嘟囔。 王东兴顾不?上俩人?,被年轻军人?冰锥似的目光刺个激灵,稍稍回神,他?狠狠吞咽一口唾沫,又确认地问:“不?是,你?说你?是谁?” “谢茉爱人?,卫明诚。”年轻军人?一双直戳着?他?,“还找她吗?” “不?、不?、不?找了。”王东兴脸像刷了白漆,顿了顿,他?忙不?迭找补,“我、我们就?是顺路……” 磕巴了一下,他?急中生智,翻倒出个勉强过得去的借口:“高主任让我们顺便捎句话给谢茉、谢同志,让她再考虑考虑去县城工作的事……”这并非瞎编,他?听见高主任跟人?说很遗憾谢茉拒绝了调来县城工作的提议,拿来搪塞这年轻军人?正好。 卫明诚沉目扫了一眼三?人?,不?置一词,迈步离开。 “呼——” 军绿人?影在?视野里消失,王东兴擦了一把汗,神魂归位,他?回忆起刚才怯懦的表现不?由地恼羞成怒,瞟见俩小弟正挤眉弄眼,像是在?嘲笑他?一样,怒火直窜脑门,撂开自行车,两脚踹翻俩小弟:“你?们怎么打听的?结婚这事咋没?打听出来?啊?” 俩小弟爬起来敢怒不?敢言,委屈解释:“没?人?说啊……” “她第?一次冒头,只透露了工作单位,其他她自己应该也没提……” “行了。回县城。”王东兴不耐烦打断。 俩小弟噤声,赶忙给他扶起自行车。 王东兴掌住车把,回头望着?年轻军人?离开的方向,虚张声势似的低喝道:“走着瞧!” 俩小弟立马捧臭脚:“当兵有什么了不?起。” “就?是,兴哥你?当初要是参军指不?定做他?领导了。” 王东兴脸上带了点笑模样:“谁让我阖家就?我一个男丁呢。我说想去当兵扛枪,我妈我奶差点把家里院墙哭塌了,硬压着?不?让我去,我二叔都拗不?过,想让我进机关单位,我哪坐得住,我就?想摸枪,最后各退一步给我在?保卫科找了个活儿。唉……” “听说当兵可苦了,不?把新兵当人?操练,负重跑,泥地里打滚……那太遭罪了。” “是啊,兴哥你?听二叔安排,前程可不?比当兵强多?了。” 王东兴挑挑眉。 他?二叔是副县长,提拔他?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再说二叔家只有一个闺女,就?他?一个大侄子,这些年一直不?惜钱财人?脉地栽培他?。 身边这些人?蹭前擦后的,不?也是因为他?二叔。 “走了。”王东兴一扫腿踩住脚踏。 一个小弟回头瞅瞅,忍不?住叹息:“可惜了,头回遇见这么漂亮带劲的姑娘,还结婚了……”剩下的话被同伴一手肘拐散。 小心觑一眼王东兴,这人?又继续说,“就?是男人?像个不?解风情的。” “嘿嘿,结婚还不?能交朋友了?” 王东兴不?明意味地笑笑。 是啊,结婚了又怎么样?结婚还能离婚! 现在?知道人?姓名,工作单位……呵,来日方长。 *** 昨天来回拖拉机颠簸,下车时浑身骨头架子差一点就?散,再加上临时顶岗主持,精神一直紧绷着?,到公社就?瘫座椅上眯了过去,下班晃晃悠悠骑车回家,勉强吃过晚饭洗漱干净后,倒床上就?彻底沉入黑甜乡。 早上享受一顿现成的早餐,这才算全然歇过劲。 骨头里积蓄的懒散让她抛弃与卫明诚一起逛街买菜的美好预想,而是坐在?屋檐下看云听风,惬意感受时光流逝。 卫明诚在?院门口刻意收拢好外?逸的情绪,推开远门就?见到这样一副安闲自在?的画面。 本就?是极秀致的面孔,被和煦日晖密密缭绕更如镶裹水露的花儿,被阳光晒得悠悠然的风丝携带着?,轻巧地送到卫明诚鼻端。 深吸一口气,眸底冷冽顷刻间被熔化。 谢茉已经睁开眼,见卫明诚站在?门口,她唇扬起掩饰不?住的笑意:“都买了什么?” 卫明诚关门走近,把菜篮子放到谢茉手边。 谢茉却没?立刻俯身翻看,她视线如涂抹了胶水直勾勾黏在?卫明诚脸上。 卫明诚低头,眼睫轻眨一下,光斑从他?睫毛上滑落。沉吟片晌,他?再抬起眼,黑沉沉的眸子因着?一点清光,和谢茉目光相接,严丝合缝。 “怎么了?”声线一如既往沉稳,不?过—— 这男人?不?对劲。 不?,是很不?对劲。 谢茉关切问:“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说这话时,谢茉暗暗惊诧。 到底什么事能让卫明诚如此生气啊。 卫明诚养气功夫高超,情绪基本不?浮于面上,谢茉还对他?坦言过羡慕,当然俩人?说笑时他?并不?很克制。 但,怒火却头一回见,哪怕只露出一二丝不?明显的痕迹。 她看出来了。 他?在?为什么人?或什么事生气呢?她能肯定,和她绝对没?关。 出门时还阳光灿烂,回来却黑云压顶……只能是路上发生的变故。 卫明诚神色起了微澜,几不?可见:“不?用担心。”嗓音温和。 谢茉站到他?身畔,伸指摁上他?眉心,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那道折痕揉平。 卫明诚黑眸定定地看着?谢茉,忽然一伸臂把她拉入怀里。 明明确信茉茉连一个眼风都不?会多?给那个叫王东兴的,明明知道那个叫王东兴的是个掀不?起波澜的跳梁小丑,明知道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明知道不?该理会,却还是动了怒。 ……动了大怒,动了忍不?住拔木仓的大怒。 归根到底,不?过是他?承担不?起一点点失去茉茉的可能,哪怕这“可能”微如尘埃。 他?不?想就?此思考半点。 现在?有人?挑起一点,就?算因为不?明状况,他?的怒火已从喉咙口烧到肺腑。 这不?仅是怒火,还是惧火。 谢茉不?明所?以,由他?抱着?,可他?手臂越收越紧,她快不?能呼吸了,不?自觉挣扎两下,卫明诚渐渐放松力?道,像往常那般虚笼着?她,温柔、珍爱。 “对不?起,我没?收住力?道。”他?低敛眉眼道歉。 谢茉被这把低哑的嗓子一揉,益发心疼。 她追根究底,可他?明显偏移话题,也只能暂且搁置,等?他?情绪沉淀了再说,想了想,她弯眼一笑,说:“你?弄疼我,我要还回去。” 卫明诚微勾唇笑:“怎么还?” 谢茉亮出小白牙,故作凶狠:“咬你?!” 不?给卫明诚回答机会,她便趁他?反应不?及,踮起脚尖凑上去,含住他?的唇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退开,她挂在?卫明诚胳膊上,看着?他?暗潮渐起的眼眸,煞有架势地说道:“我的牙齿利不?利?是不?是快把皮咬破了……唔,可能还差一点,毕竟我留力?了。” 卫明诚眸光沉沉地盯着?她。 她把他?拽入人?间烟火,而他?甘之如饴,彻底沉沦。 他?成年后最激烈的情绪和感情都给了她。 她是他?的爱恨贪嗔痴。 第115章 谢茉澄澈的?眸中弥漫着朦胧。 卫明诚用一种她没法切当辨明的?深沉眼神穿过?水雾, 直直倾压着她,压得她心尖颤了又颤,下意识屏息。 就在她承受不住生?出躲逃的?念头时, 卫明诚嘴唇翕动?,低哑开口?:“茉茉, 我……” 三个字刚离唇, 后头的?话便被乍然响起的?拍门声拍散。 “谢阿姨——” 紧随而来的?清脆童声穿透力十足, 一下子刺破围拢俩人的?粘稠气氛。 谢茉脱开卫明诚怀抱,应了一声疾步去开门。 辉子正双手捧着个大?白盘站门口?,盘子里卷着几张大?饼,见到谢茉, 他赶紧往前一递:“谢阿姨,我妈刚烙的?大?饼,让我送几张给你和我卫叔尝尝。” “替我谢谢你妈, 也谢谢你这个小邮差。”谢茉忙探出手把盘子接过?来, “你妈这饼烙得可真好, 真香。” 辉子眼睛蹭的?亮起光, 小胸脯子一挺,声调都?拔高两个度:“我妈烙饼最香!” 谢茉笑不可抑, 很捧场地说?:“那可不, 哪天我非得跟你妈请教请教, 怎么把饼烙这么香。” 辉子响亮回答:“没问题!” 谢茉把辉子引进门, “先进来, 我把盘子空出来你带回去。” 辉子站在院子里不进屋。 “那你先在这儿等着。”谢茉进屋,把大?饼折叠好放自家碗里, 转头又去西?间开了饼干罐子拿出几块饼干,摆到盘子里, 出来递给辉子:“呐。” 辉子高高兴兴接了饼干,迫不及待咬上一口?,小脸上直冒光。 一边吃,一边用刚学会从一数到一百的?小脑袋瓜子数起饼干,一二三四五六……我一块,二哥一块,大?哥一块,妈妈一块,爸爸不用吃,还?剩两块都?是我的?! 走到门口?,辉子已经把一整块饼干塞嘴里,又拿起一块啃了一口?,怕回家哥哥们不服他的?分配,抢走他那一份。 谢茉把人送门口?,叮嘱:“慢点走,看着路。” 辉子“哦”了声,没跳,老?老?实实迈过?门槛。 走出去几步,辉子突然折返,凑到谢茉腿边,小声说?:“谢阿姨,我先头看到几个叔叔找卫叔说?话。” 谢茉眸子一凝,转而面无异色问辉子:“认识那几个叔叔吗?” 辉子摇头:“从来没见过?。” 军属区说?大?不小,像辉子这样镇日在街上逛游玩耍的?孩子基本对这片住户都?脸熟,认识得人比谢茉多。 歪着脑袋想了想,辉子又补充说?:“他们好像问谢阿姨你家在哪。” 谢茉不动?声色挑挑眉,不由?地思索起来。 辉子仰头看了谢茉一会子,说?:“我不喜欢那几个叔叔。” “嗯?” 辉子说?:“他们骑车过?来,还?吹着口?哨,我哥上回那样吹哨子还?被我妈扇了,我妈说?那是流氓哨,不说?好的?人才吹。卫叔走了,他们还?打架踹人,自行车都?摔……” 顿了顿,他拧眉小眉头想出个词:“败家子。” 谢茉蹙眉问说?:“没欺负你吧?” “没有!”辉子连忙摇头说?,“我躲大?树后头挖蚂蚁窝呢,他们看不见我。” 谢茉揉了揉辉子的?脑袋:“再等阿姨一会儿。” 谢茉抓出一小把糖装辉子口?袋。 辉子想躲:“谢阿姨,咋又给我糖?光饼干就够了。” 谢茉拍拍他肩膀:“这是阿姨给你的?奖励。” “以后遇上这样的?人也学先前一样,不要凑过?去,远远避开。实在避不开就躲着,咱不招他们的?眼,好不好?” “嗯。我听谢阿姨的?。当时我就是看他们过?来了,才跑去树后挖蚂蚁的?。”辉子小脸莫名兴奋得通红。 就这样,小男孩咧着嘴,捧着饼干回去了。 这份奖励,一部分嘉勉辉子的?机灵,一部分便是对小家伙无意间解开她困惑的?感谢。 若辉子口?里几人找她目的?正当,卫明诚定然已将他们带回家。 但结果是卫明诚独自回家,且情绪全然不同于往常的?平静稳定,竟有一种山呼海啸般的?凌厉感。 辉子又提及流氓哨,谢茉一下子便联想到昨天的?汇演,她无论上台下台,观众席上总要掀起一阵阵哨响。 那几人身份和来意便明朗了。 左不过?是一伙不安分的?大?小伙,见报幕员漂亮便找上门“交朋友”来了。 谁承想,正被卫明诚撞上。 这巧的?,谢茉都忍不住乐。 谢茉关?门回身,余光朝正屋晃了一下,唇角禁不住又往上翘了翘。 她之前还?想不透怎么出一趟门就不对劲了呢,问还?缄口?不说?,却?原来是……吃醋了呀。 现在问题来了,挖到原委的?她是摊牌好好哄哄他呢,还?是也缄口?不说?让他多醋会儿呢。 选二呢,还是选儿呢? 谢茉愉快地作出决定,那就让他多醋会儿吧。 谢茉敛起笑,边调整状态,边朝屋里走。 跨过?门槛,她对站在饭桌旁的卫明诚说?:“今晚上咱们就吃肉丝卷饼吧。” 卫明诚眉心一动?,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脸:“行……” 她面上忧色消弭殆尽,反而眼梢眉角少许笑意残留,眼尾还?被冲出一抹浅红。 思忖须臾,卫明诚便了悟。 他离开那会儿余光曾不经意扫见一团身形缩在树后,想来正是辉子。 将才辉子必是把相关?见闻告诉了茉茉。 以茉茉的?机敏,上下一联系很轻易就能明白全况。 卫明诚心神一动?,张张嘴要说?点什么,却?见谢茉勾勾唇,说?:“再切盘黄瓜丝,清爽,搭配着吃不腻。” 卫明诚“嗯”了一声,谢茉目光流转,不等卫明诚再言语,她便抬步走向书房,嘴里还?交代着:“我去书房看会儿书,顺便构思构思稿子。” 说?话时,她神情格外无辜纯净,一双水润的?眼睛,忽闪忽闪,明亮而坦荡, 连带声音都?好似被细心润过?似的?,如泉水叮咚,清灵欢快。 “……好。” 茉茉身影消失在眼眶,可她不带丝毫阴霾的?明媚脸庞却?印刻在他脑海,划开沉郁的?晦涩,闪烁、感染着他,绷着的?情绪徐徐松缓下来。 谢茉伏案状似苦读,实则抖肩偷笑。 她将才没很控制表情,泄露些许端倪,卫明诚应该有所觉察,欲言又止多半打算坦白,却?被她坏心眼地截断。 不过?,她好几次险些破功。 谢茉不禁为自己的?不坚定痛心疾首。她还?是太善良了,受他眉心的?蹙起和凝深的?眼眸蛊惑,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 也不全怪她,还?是对方太狡猾。 哼,再晾他半晌儿。 他先头不也让她焦灼心疼好一会儿。 心神渐渐朝书本转移,待谢茉打好文?章大?体框架,伸伸懒腰出门活动?筋骨,卫明诚正在摆饭菜。 卫明诚见谢茉虽眼睛烁亮,但神情多少显现疲色,便说?:“菜都?炒好了,洗个手就可以吃饭了。” 谢茉看了看桌面上的?菜,深吸一口?悠悠菜香,垫步挎上卫明诚胳膊,将脸凑过?去,弯眸在他嘴角啄了一口?:“太能干了,十项全能啊你。” 卫明诚眸中泛起笑。 谢茉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说?:“今儿该喝点酒的?。” 卫明诚不解她怎么突然跳到不相干的?话题上:“为什么?” 谢茉探出手轻轻捏了捏卫明诚手臂,扬扬眉,颇具暗示意味地说?:“酒后才好吐真言嘛,你说?是不是?”拖腔带调的?,嗓音浸着狡黠。 卫明诚几不可察地勾勾唇,眼睛凝着谢茉,不动?声色道:“不喝酒一样可以吐真言。” “哦——”谢茉眼神很轻很撩地从卫明诚脸上扫过?,浅笑盈盈问,“你确定?” 卫明诚自失地笑起来:“我确定。” “好,那不喝酒。”谢茉笑容不改,“我去洗手盛米粥。” 她提喝酒本就是个由?头,但卫明诚若顺势应下,她也不排斥,对于喝酒这件事她既不深恶痛绝,也不上瘾追捧,大?致信奉“小酌怡情”,以及上面那句“酒后吐真言”。 卫明诚一笑,应答:“好。”他酒量早在部队练出来了,茉茉一杯倒的?量压根不够看,到时候“酒后吐真言”的?指定不是他。他只是想对她说?“真言”了而已。 没一会儿,两人挨着坐在桌边。 卫明诚揭了一张饼,问谢茉:“吃饼就菜,还?是直接把菜卷饼里?” 谢茉笑得灿烂,说?:“卷饼!” 然后,眼睛紧盯着卫明诚筷尖指挥:“一半肉丝一半黄瓜丝,辣椒丝也少来一点。” 谢茉接过?卷饼咬了一大?口?,咀嚼咽下,不忘冲劳苦功高的?卫明诚竖大?拇指:“完美!” 这饼两个巴掌大?小,又卷了一包菜,分量不算小,谢茉没一会儿便啃光,最后一口?咽下去,喝了口?稀薄的?米粥压压嗓。舒服地长松一口?气,就听卫明诚问:“给你再卷一个?” 谢茉蓦地一笑,那双深黑灵动?的?眼珠儿盯着卫明诚看了片刻,才缓缓弯唇低声说?:“怎么,怕我吃不饱,待会儿没力气审问你?” 眼眸一转,她夹起一条肉丝,送到卫明诚嘴边:“那我觉得你这个交代问题的?更需要力气。” 卫明诚略一挑眉,顺从地张开嘴,牙齿咬走肉丝,嘴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擦过?谢茉筷子,深沉的?黑眸始终牢牢笼着谢茉,只吐出俩字:“放心。” 谢茉轻哼一声,没在意卫明诚刚碰过?她筷尖,夹了几根黄瓜丝送嘴里,咀嚼时才后知后觉察觉刚刚对话有点微妙的?歧义。 ……颇引人遐思。 她无声干咳一下,说?:“黄瓜丝切得真均匀。待会我去洗碗。” 卫明诚失笑:“不用,我洗就行。” “好嘞~”谢茉才不跟他客气。 两人默契地洗碗,洗漱,全部拾掇停当后,倚靠堂屋两扇门扉,相对而坐。 谢茉突然朝卫明诚一探鼻,轻嗅一下。 卫明诚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闻闻还?酸不酸。”谢茉眨巴眨巴眼睛,一本正经的?说?。 低低的?闷笑声从卫明诚喉间溢出来:“闻到了吗?” 谢茉作势受不了,手在鼻端扇动?,煞有介事说?:“刺鼻冲天。” 话落,她兀自先笑出声,说?:“我问你答,还?是你说?我听?” 卫明诚低叹一声,笑说?:“我说?。” 顿了顿,他说?:“我回来路上遇上三个男青年,他们向我打听谢茉家庭住址。” 谢茉明知故问:“找我?你怎么没把人带回来?” 卫明诚伸手把谢茉摁怀里,故意沉下脸,眼睛却?淌着笑:“你说?呢?” 那个叫王东兴的?就差把目的?明晃晃写脸上,他按捺燥火表明身份稍作试探,那混账不出所料彻底露出原形。 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冲动?。 若他就此老?实还?罢了,但凡他还?存丁点歪心思,那就新旧一起算,好好教他该怎么做人。 卫明诚敛住心神,低眸看向谢茉。 两人目光交接,谢茉眼底的?促狭昭然若揭,她索性不掩藏,笑纹漾出眼圈,嗓音还?带着笑意的?颤抖:“我想听你说?。” 说?着,谢茉翻身调整坐姿,面对面坐在卫明诚怀里,伸出双臂勾住他脖颈,让他再逃不掉。 卫明诚无奈点点头,在谢茉额头上亲了一下,滚了滚喉结说?:“好。” 这一吻,极轻,带上这个“好”字却?又极重。 他探出手掌着谢茉的?脸,深深注视着谢茉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得认真:“是,我吃醋了。” 他话说?的?不算贸然,可谢茉还?是微怔片晌,只失神地端详着他。 突地,谢茉笑起来,那笑清淡却?迷人。她咬了一口?卫明诚下唇,挺直脊背,居高临下看着纵容而笑得卫明诚,伸指点着他下巴说?:“结婚证都?领,我会负责到底的?,放心吧。” 卫明诚伸出手,掌住谢茉的?纤腰,视线垂落在她脸上,细细游走,每分每寸的?描摹都?裹着炙热的?爱意。 好一会儿,他哑声问:“只是因为结婚证吗?” 虽然卫明诚声线一如既往沉稳,但那双沉幽的?眼眸却?泛起风波。 谢茉知道,卫明诚没在玩笑,是真的?想听一个明确答案。 非常渴盼。 有些感情虽心照不宣,但说?没说?出口?于双方来说?,的?确有着微妙的?不同。 她曾亲耳听卫明诚表白,这一刻她恍然意识到卫明诚的?同等需要。 他心底某一块同样须汲取来自她给予的?安全感。 翻阅过?往,其?实能发现蛛丝马迹。 比如说?,上次她告诉他单位流言,他精确抓住“小谢男人”这个词,还?纠缠不放;比如说?,再上一次说?她是他“媳妇”时,他发了疯似的?索要;再比如说?,从不敢真惹她不开心,处处以她为先;还?比如说?,把她送的?画放进相框保护,还?挂到书房的?显眼处;就连这次吃醋都?吃得小心翼翼…… 谢茉心蓦地塌陷一块。 她陡然笑开,漫天星子都?好似折在她眼里,潋滟生?光:“当然不止。” “你听好了。”谢茉笔直看向卫明诚,不偏不移,“我今天只说?一遍。” 她眼眸晶莹剔透,眼皮有一道深浅宽窄适宜的?痕迹,不含一丝杂质的?眼仁黑白分明,这一刻正清清楚楚映照着卫明诚的?脸。 眼神乍看之下像一团软糯的?云,再看又像一方坚韧的?磐石。 谢茉拉近,额头抵着卫明诚额头,掀眸凝视着卫明诚的?眼睛,说?:“我爱你。” 谢茉说?:“我爱你,卫明诚。” 她来自后世,就用后世最流行,最直白,最热烈,最直抒胸臆的?三个字表达她的?爱情。 这三个字虽简单,她却?酝酿了二十多年。 还?以为很难出口?,岂料,水到渠成之下,一切又那么自然而然。 简单却?不简便。 说?出来,她竟觉无比轻松。 而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于卫明诚却?不啻为惊雷。 谢茉的?嗓音不轻不重,迎风戴月,坚定又执拗地一个字一个字,敲得他心狂跳,好似她再多说?哪怕一个字就会破出胸腔。 他的?心都?疼了。 “茉茉……” 第116章 言语可杀人。 轻飘飘的三个字杀伤力可媲美木仓炮。 言语又可愈人。 从茉茉口里逸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裹了?一层熨烫的糖霜, 在他心口滚了?又滚,舍不得搁下。 他从没想过,情绪竟被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左右, 至生至死。 此刻的卫明诚下颌线绷得死紧,瞳孔陡然?紧缩, 腰背一下子挺得笔笔直, 谢茉纯粹又热烈的表白落在他肩膀上, 重逾山岳,又沉又稳不动不摇,好似已至承受极限,他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缩, 真如雕塑般,僵硬在当场。 仿佛害怕这是?一场梦,稍一惊扰便碎了?。 良久良久, 卫明诚稍定神, 深深长长吸了?一口, 清凉的晚风灌入胸腔。 卫明诚压抑的燥热遽然?爆破, 眼尾被烧出一片透血的红。他单手?扣住谢茉后脑,垂首含住她的双唇, 紧紧的, 舍不得留一丝缝隙。 一面儿凶悍得像要撕裂她, 一面儿又温柔得仿佛把她捧在心尖尖…… 矛盾又和谐, 像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谢茉仰脸迎接, 迎接卫明诚激狂霸道的亲吻,迎接卫明诚浓稠漫溢的感情。一颗心好似被温热的泉水包裹, 暖暖的,酥酥的, 微痛却满涨。 谢茉心波轻荡,眼睑倏尔微颤,天鹅颈般的脖颈拉长,双手?不知不觉间?已主?动搂抱住卫明诚的肩膀,如攀附在大树上的紫藤,将?自己紧密地贴站在他胸膛上。 夜风掠过门口,经?绕紧密相贴的两人,久久留恋不去。谢茉鬓边的一缕散发被轻轻撩起,一下又一下地拂过卫明诚的下颌。 暧昧,热气,在这不断撩拨中无声漫延。 血液持续升温。 谢茉:“嗯……” 一丝不受控制的呓语从两人唇缝间?隙飘出。 黏连的四瓣唇稍稍分离。 对氧气的渴求促使?她快速喘息。 谢茉软软地趴伏在卫明诚肩头,胸口起伏不定,露出的半边侧颊晕着?剔透的红,额头沁出的细汗正一点点吞噬细碎鬓发。 她细长后颈透出微微的骨凸,在迷蒙光线下挂着?晶莹色泽,绒绒碎发沾染水汽,卫明诚伸出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骨,她的皮,还用那把嗓子似有若无地剐蹭她耳膜——“茉茉。” 这一声饱含情感的喟叹,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说尽了?心事。 谢茉没抬头,一个亲吻仿佛抽干了?大半身力气,她像只?晒足日光浴的猫儿,自里到外散发着?懒洋洋的慵懒,用脸颊蹭了?蹭卫明诚肩窝以作回答。 卫明诚眼中暗光涌动。 “再说一遍。”原本便低沉醇厚很有男人味的嗓音,不知是?不是?他刻意?压低的缘故,竟带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魅力。 “茉茉……” 声线比平日沙哑低沉,像浸泡在暖阳里的砂砾,吹在脸上耳里,痒痒麻麻地直挠进人心里去,男人浓烈的气息袭面而来,迷迭香一般,熏人心神,勾动人心底某些渴望。 谢茉枕着?卫明诚肩膀,探出指点轻轻抵在卫明诚的喉结上,声音故作温柔,实则戏谑地问:“说什么?” “刚才的话。”卫明诚抓住她的手?,凑到灼烫的唇边顺势亲了?一口。 谢茉伸指抵住他唇瓣,倩笑问:“刚才说过好多句,你?指哪一句?” 说完,她刚要抬头,忽然?见?卫明诚低下头来,呼吸凝了?一秒,便听见?卫明诚在她耳边说:“你?知道的。” 卫明诚嘴唇紧挨她耳廓,热息喷薄在她耳垂上,谢茉猛不丁想起之?前数次亲密,他格外钟爱啃咬吮吸她的耳垂,像是?甜吸糖果?似的,把那一点小小软软地肉含在嘴里翻来覆去的磋磨。 身体记忆尤为深刻,这一会儿,耳垂已先一步回忆那些耳鬓厮磨的记忆,微微麻痒酥疼起来。 卫明诚周身萦绕着?勃发的荷尔蒙,让她禁不住醺醺然?。 谢茉一瞬间?竟涌出些微不自在。 她下意?识想躲避,但转瞬又觉得这样跟露怯认输一般,便轻咳一声,挑衅般微微翘起唇角,说:“我不知道哦。” 顿了?顿,她又挑挑眉说:“要不你?给个提醒?” 卫明诚眸光翻涌,暗色越发深沉幽邃,不知想到什么,他倏地勾唇一笑。 高深莫测地打量谢茉两眼,卫明诚兀地收起笑,探手?捏住谢茉精巧地下巴,俯下身再次碾压上那双柔嫩的唇,舌头更是?一声招呼不打便霸道地抵入她唇齿里,扫过牙床,摩擦舌根,一阵嚣张凶狠地攻城略地,谢茉想躲,卫明诚如影随形地紧追不放,她晕晕乎乎,差点喘息不上。 卫明诚终于放过她,别过脸,咬住她暄软的耳垂,一边轻轻朝外扯,一边沙哑着?嗓音问:“知道是哪一句了吗?” “嗯……”眼卫明诚作势又要压过来,谢茉赶忙抬手?捂住他的嘴,“知道了?,知道了?。” 说完,谢茉又不甘心退让,不由地抱怨:“说多了就不金贵了。物以稀为贵,这话你?没听过啊。” 卫明诚眼眸烁亮,温柔地低声说:“就这一次。” 停顿不到一息,他又紧跟着?补充:“今天,最后一次。”一瞬不瞬注视着?谢茉,那眼神溢满小心翼翼的期待。 垂帘的长睫下,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谢茉清清嗓子,说:“行,那你?听好了?——” 一面说着?,谢茉一面调整坐姿,微微后退,一条腿转了?大半圈,侧身坐在卫明诚腿上。她挨到卫明诚耳边,屏息片晌儿,启唇:“卫明诚……” 谢茉目光熠然?闪烁,一勾唇,突然?加大分贝,喊:“去洗碗——” 趁卫明诚愣怔空当,她赶紧从卫明诚怀里抬出来,嬉笑着?朝院子跑。 刚迈出两步,手?腕忽被一股大力拉住,继而撞上紧实的胸膛,身后的人仿佛天生神力,两臂虽未十分箍紧,可像个为她量身定做的箍儿似的圈着?她,把她禁在怀里。 谢茉尝试挣脱,却被卫明诚一掐腰,给拦腰抱起来。 “放开我。”谢茉拍打他,还犟嘴笑说,“你?快去洗碗。” 卫明诚搭话声线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不急。” 仿佛自己失言,那点恶作剧成功后的自得消减大半,她微感窘迫,不禁虚张声势地狡辩:“你?不讲清楚,我确实不知道你?要听那句嘛,那我就说我想说的。所以,怪不到我身上。” “放我下来,咱们理论理论……唔……” 卫明诚始终不语。 三两步踏进卧室,把谢茉轻柔地摔到床铺上,不待她挪动,就将?牢牢压住她,再逃脱不得。 “跟你?说话呢!” “嗯,我听着?呢。”身体却纹丝不动,双臂微微撑起,形成一个紧窄的笼,将?谢茉圈里头,翻身不能。 谢茉不死心,头在卫明诚脖颈拱来顶去,卫明诚不为所动,温笑自瞳仁汩汩涌出,一点点填满眼眶,又淌出眼角。 跟看一只?玩闹的猫儿一样。 徒劳无功半晌儿,谢茉忿忿抬头:“你?这是?干什么?” 卫明诚低笑:“看你?。” 不知为何,这一句喃喃般的低语竟让谢茉陡然?安静下来。 而后,两人便同时默然?。 彼此眼神相接。 空气寂静,某种情绪反在这无声处急剧膨胀,膨胀得擦出火花,烧得人嗓子发紧。 亟需一个发泄出口。 四瓣唇不由自主?贴在一处。 身上的棉质短袖不知何时被剥离,皮肤贴上一片烙铁似的胸膛,又烫又硬,谢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而她这一抖,却把自己往卫明诚怀里钻得更紧。 窗外响起雨点敲击地面的簌簌声响,一如落在身上密密麻麻的吻,不一会儿雨势渐大,耳边愈来愈急喘息便被雨打玻璃的噼啪声盖住…… 谢茉大脑一片雾雨弥漫。 紊乱沉疾的心跳声中,蓦然?传来一道低哑的性感嗓音:“茉茉……再说一次。”男人低头靠到她耳畔,灼热的气息穿过她耳蜗,谢茉不受控地一阵颤栗。 谢茉从一片空白迷雾中醒神,却不知死活地递给卫明诚一个带笑的挑衅眼神。 游弋在腰间?的手?猛地掐住她柔嫩腰窝,谢茉嫌疼,她伸手?想拍掉卫明诚强横的手?,却不想卫明诚手?臂一用力,把她翻转抱在怀里,面对面探手?捏住她下巴。 谢茉甩头想甩脱桎梏,却被卫明诚抵上额头摩挲,他放软语调唤她:“……茉茉。”两个字揉碎在唇齿间?,竟似带了?半分乞求的意?味。 谢茉微怔,反应两秒抬眼回望,卫明诚一双雾沉沉的眸子正目不转睛盯着?她。 那眼神尤其执拗,执拗中还暗藏着?一丝疯狂。 他俯身在她耳畔诱哄低语:“再说一次,好不好?” 那一眼偏执让谢茉心疼到无措。 仔细想来,卫明诚幼年父母不睦,十来岁母亲毅然?丢下他投河自尽,祖父无力全他所想公道,父亲再娶形同抛弃……这样一路走来的他,心底应该也?有一块始终不安稳。只?是?卫明诚一贯稳重沉着?,即便偶露脆弱,她亦未深思纠底。这一眼让谢茉很羞愧,自己一直被卫明诚照顾给予,却忽略了?卫明诚的需求。 带着?厚厚茧子的指腹在谢茉身前摩挲。 谢茉拧过肩背,抬手?抚上卫明诚的脸,爱怜又认真地说:“卫明诚,我爱你?。” 卫明诚浑身突地一震,一个用力翻转,谢茉仰面躺在床铺里,卫明诚覆身,面对面勾画她眉眼。 这一刻,卫明诚觉得自己心底深处一处连他都未察觉的豁口刹那间?补全了?。 仿佛这么些年,他就只?是?为了?等这一刻。 “……茉茉。”卫明诚低头吻谢茉,轻柔辗转,低缓却清晰的话音从缠绵的唇齿间?逸出,“我也?爱你?。” 这两声互相剖白仿佛轰塌心弦之?上的无形高墙,两人一时间?更主?动了?,更急切了?…… 窗外,漆黑的夜幕雨珠儿随风飘摇,急一阵儿,缓一阵儿。 两人失控的喘息融在雨声中,飘进夜色深处。 第117章 *** 雨下到半夜才停。 谢茉缩在卫明?诚臂弯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 她?还?缩在卫明?诚臂弯里。 现在风停雨歇,天空被洗练后益发?蔚蓝,几缕鲜活的浅金光芒漫撒而下, 穿窗投落在床角,映衬出明?媚的光影, 继而营造出一种恬谧、温柔的气氛。 氛围里的谢茉神情亦如是。 兀自清醒片晌, 借由窗外的天光, 她?从令人安心?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撩起眼帘看着卫明?诚酣睡的脸庞忍不?住自得,今儿居然是她?先醒来。 难得有机会观看“卫营长?晨起图”。 他睡相很好,带着一股子军人作?风, 人仰躺着,一只手?臂执念似的紧紧搂住她?,另一只端正放在身侧, 手?掌搭在腰腹处, 虚虚按住一角薄毯。 双腿自然分开, 很颀长?结实。 薄薄皮肤下, 肌肉并不?像健美先生一样,虬结成团, 而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极品, 爆发?力暗藏, 展现出恰到好处的阳刚之美。 她?目光一顿再顿, 一品再品, 遽然窃笑。 视线徐徐上滑。 她?唇角高高扬起,忽然撞入一双流淌笑意的漆眸里。 “醒了, 早啊……” 手?指尖猛地抽出了一下。 “早。”卫明?诚低沉醇厚,仿佛风吹过的松涛, “茉茉。” 她?的名字在他喉间浸润片刻,好似被裹上一层松子糖,被他舌尖滚了两道?,轻轻推出唇隙,清甜在空气中发?酵。 谢茉心?头蓦地窜上一股羞涩,轻轻柔柔,松松软软,绵绵蜜蜜……具在眼梢眉角之间流连。 视线碰触。 一下子便黏连起来。 苟合的眼神仿若拉扯的糖丝,比唇舌还?缠绵。 眨眼间,俩人像是回?到新婚那会儿。 心?前所未有的贴近。 严丝合缝地嵌合一处。 谢茉低掩睫羽,先行错开视线,目光左右游荡,蓦地,她?视线凝在卫明?诚耳廓上,眸子一霎时放出晶亮的光。 瞧她?发?现什么——一撮殷红的耳尖。 她?眼睛斜瞥卫明?诚,心?头那些许的不?自在,一个呼吸的光景就散了个干净。 哼哼。 某些人面上一派沉着淡定,但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谢茉坏心?眼又起,乌润润的大眼睛调皮地忽闪忽闪,然后一探手?捏住愈发?血红的把柄,得意洋洋地笑:“一大早,想什么呢?耳朵都红了。” 卫明?诚有样学样,仿照她?昨玩的样子,低头逮着她?脖子一通乱亲乱啃。 毛刺刺的发?茬挠得谢茉痒痒,她?不?禁“哼”了一声,不?可抑制得吭笑起来。 身体拧动,手?脚乱挥,没一会儿却?不?巧碰到那已起立的隐秘处,转瞬间,乖巧躺着,不?动了。 不?过嘴巴依旧不?饶人:“大清早的,你就不?能克制点?” 闻言,卫明?诚低下头,圈着谢茉摁在枕头上好一通激烈亲吻。埋头在谢茉颈窝平复半晌儿,抬起头勾唇笑问:“清早而已,需要克制吗?” 见卫明?诚一副跃跃欲试要再扑上来的样子,谢茉这回?儿连嘴都老实了。 谢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稍稍挪了挪懒怠的身体。 倒不?算难受,就是乏力。就像泡过一个舒舒服服的温泉,酥软大过疲惫,浑身浸在云团里,懒洋洋,暖洋洋。 卫明?诚一贯体贴周到,在亲密情事上亦做到循序渐进,从一开始的水到渠成,和风细雨,到近期暴雨狂风,她?总归慢悠悠跟上了节奏,上一回?还?以为已触及他底线,如今她?方知自己错得离谱。 不?再忍耐,毫无保留释放的卫明?诚犹如饿虎扑食,龙卷风似的横扫一切,包括她?全部感官和思想。 体验前所未有,但再来一次,她?还?是惧的。 刚要说?点什么体面退场,却?刚好瞥见窗台上的手?表指针,忙说?:“六点过半,再不?起来收拾我俩可要迟到了。” 卫明?诚低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翻身下床。 谢茉忍不?住长?吁一口气。心?神松动,不?禁忆起方才和卫明?诚的互动,虽不?甚明?显,但他的确较往常更活泼了些。 灿然的笑不?自觉爬上唇角。 衣服零散在床尾,卫明?诚伸臂勾过去,背对谢茉穿起来。 谢茉在后头明?目张胆地欣赏。 谢茉目光犹如实质,扫过卫明?诚肩背腰臀,便听见一声低越的笑,钻进耳朵里。 卫明诚用比平时更迅捷的速度穿好衣服,回?身拧了拧谢茉小巧鼻头,交代:“别?赖床,我洗漱好快煮两碗面。” 谢茉目送“凶兽”离开,舒展四肢瘫在床上。 院子里传来哗啦啦水声,谢茉慢条斯理坐起来。目光穿越玻璃窗,发?现卫明?诚正弯腰洗脸,水珠带到头皮,朝阳下晶莹生光。 腰紧窄,腿有力,肌肉线条流畅,像蕴藏无穷气力,可以轻松将她翻转、抛高、颠抱…… 她?如同一个在风雨中飘摇,不?能自已的娃娃。 怎么说?呢……昨晚,她?认知大幅度刷新,对卫明?诚,也对自己…… 卫明?诚循视线望过来。 谢茉连忙捂嘴打了个哈欠,挨坐到床沿,晃悠着脚丫找鞋。 白嫩嫩的脚背上有两个清晰的牙印,那是荡在半空难耐蜷缩时,被卫明?诚捉走?留下的啃痕,麻痒逐渐复苏…… 打住! 迹上鞋,她?麻溜下床,换衣服、厕所、洗漱、搽脸、梳头……一通忙乱后,脑子里终于再次阳光普照。 谢茉拿着茶缸到西?间。 西?间木架的边框里放着家里多数储藏品,这会儿她?口干,又想喝点甜香的,准备冲一杯麦乳精。 打开麦乳精盖子,里头只剩一小撮,倒出来连茶缸的底都没盖住。还?有一罐放木架最上头的编筐里,谢茉正要搬椅子取,一双肌理分明?的手?臂从后头搂上来。 下巴蹭蹭谢茉头顶,卫明?诚问:“要拿什么?” 谢茉点点头,说?:“麦乳精。” 她?扭过脸:“居然这么快就吃完一罐。” “嗯。”卫明?诚手?臂伸展,从编筐里掏出一个铁罐,“麦乳精营养,还?能快速补充体力。” 谢茉说?:“我也喝点吧,我再拿茶缸去。” 卫明?诚叫住她?:“我用不?着。” 一边说?,他一边又给谢茉茶缸舀了满满尖尖一大勺:“你多喝些。” 谢茉瞟见他一本正经腔调掩映之下的笑眼,登时火气上窜,铿锵维护尊严:“我体力足着呢!” 扬言体力充足的某茉茉,今儿上班是坐自家男人后车座去的。 在公社大院巷子口停下。 卫明?诚替谢茉把粘在脸上的发?丝捋到耳后,口里叮嘱:“我下班再来接你。”他骑着家里的二八大杠。 谢茉摆手?,一脸轻松道?:“路不?远,我走?回?去就成,你别?来回?折腾。” 卫明?诚看看四周,低眸说?:“……你不?想我来?” 谢茉睨他:“当然没有。” 见卫明?诚眉心?松动,顿了顿,她?好笑解释:“你从营部骑到这,够我走?一半路程了。再说?,你训练一天还?来回?跑,你不?累啊。” “我不?累。”卫明?诚抬手?想搂住谢茉,猛地念起这不?是家里,生生刹住,转而扣谢茉手?臂上。 “可我替你累。”谢茉睫毛浸着朝阳辉色,眼里的笑都被映衬出暖光。 卫明?诚眸光微凝,心?像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浓淬的笑从眼底曳开:“我来接你。” 谢茉还?要说?什么,却?突然扬了扬眉。卫明?诚好似变得粘人了……其中的微妙她?倒能体会。 没听着谢茉回?答,他弯腰和她?平视,口吻循循善诱:“听话。” 听话…… 心?里棱角忽然被软化。 温暖中徜徉。 谢茉动作?凝滞一瞬,探手?给他整好衣领,拍了拍,才仰脸笑盈盈说?:“好啊,我等你。” 说?罢,她?后退一步,说?:“时间不?早了,不?快走?吧。” 卫明?诚深深凝视谢茉两眼,这才点点头,扫腿上车走?了。 谢茉回?身,抬头便和易学英打了照面。 而易学英瞅瞅卫明?诚消失的方向,转又满脸揶揄地望着她?。 谢茉佯装不?知,大大方方问好:“易大姐早啊。” “早。”易学英突然“吭哧”笑出声,“这是一刻都舍不?得离了跟前,大清早的还?专门送。就没见过好成你俩这样的。” 小两口胆子不?小,也不?害臊,巷子口就腻腻歪歪,你给我拨头发?,我给你整衣领,凑得那个近呦,她?一个已婚妇女都瞧得脸热。 真?个黏乎死人。 谢茉本着“只要我理直气壮,我说?的就是真?理”的原则,说?:“我腰抻着了。” “腰抻着了?”易学英反问,瞧着谢茉那张跟会发?光似的、比桃花还?明?艳的脸,一面儿朝谢茉眨眨眼睛,一面儿说?,“我懂……” 腔调那叫一个意犹未尽,意味深长?。 谢茉:“……” 易学英说?:“小谢嫁的好啊。” 谢茉微愕。 “你男人万里挑不?着一个,工资高,福利待遇好,前程好。长?得更没话说?,关键是啊……”易学英朝谢茉挤眉弄眼,故意拖长?音调,“身板子好。” 咳咳—— 谢茉差点被一口喘气呛着。 她?脸皮不?薄,但也不?厚,可不?敢跟易学英这样无所顾忌的豪放派比,赶忙搂住易学英胳膊往大院走?:“我得回?办公室赶广播稿。” 这份广播稿并非领导分派的任务,而是她?给赵梦准备的“大礼”。 伏案写作?,笔尖游走?不?停。相关资料文章已熟读,思路也整理通顺,下笔便犹有神助。 文稿一气呵成。 谢茉盖上笔帽,浅浅伸了个懒腰。 一直瞧这边动静的赵梦见状,踌躇一会子终于起身凑过来:“谢茉,昨天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你道?声谢。” 谢茉拉拉唇角,露出少许笑意:“能帮上忙就好。” 昨天赵梦舅妈就坐在台下,发?现赵梦并未上台报幕,换了个百灵百俐的姑娘,心?下狐疑不?快,寻到后台弄清楚状况,面对苍白如纸,满头细汗的赵梦,舅妈运气再运气,终是维持住了人前慈和长?辈的形象,匆匆打过招呼,以送赵梦就医的名头把人带走?了。 不?出赵梦所料,舅妈面色虽难看,倒没为难她?。少许的冷淡,回?头再使使劲就暖回?来了。 所以,即便谢茉因她?让出的机会大出风头,她?心?态还?算淡定。 当然,复杂再所难免。 赵梦歉然笑:“多亏你,不?然哪怕有我舅舅舅妈的情面在,也一定会被高主任狠狠训斥一顿。我就知道?你能成,毕竟你可是咱们单位的多面手?。这回?儿也是,听说?很多领导夸你,高主任给我舅妈打电话对你更赞不?绝口,还?想推荐你去县广播工作?。” “县广播站多好的单位啊,可不?容易进呢。” 这是在表功?是她?给自己展现才能的“机会”,才获得领导青睐,受提携去县城更好的单位? 谢茉暗自嗤笑,却?装作?不?懂,只笑笑说?:“你要是能上台,表现一定差不?了。” 赵梦双眼一亮,紧盯着谢茉问:“谢茉,你真?这么想啊?” 谢茉好笑:“嗯,真?的。” “我还?挺遗憾的,多珍贵的机会,却?偏遭不?测,没把握住……可又能咋办,身体不?争气,关键时刻掉链子,没法登台。”赵梦神态语气真?真?的。 谢茉:“……”要是真?登上台,照她?那心?理素质,表现得必然没她?幻想中的好。还?指望着出头呢,大概齐会当众出丑,把人丢到姥姥家。 她?潦草安慰:“以后还?有机会。” 赵梦吐口气,笑:“你说?的是。反正这次谢谢你,回?头请你下馆子。” 说?着,赵梦伸手?要搭上谢茉手?臂,谢茉躲过去,只展臂去捞写稿的稿纸,然后顺势换了个坐姿,和赵梦面对面:“都是一个办公室的,谁不?给谁搭把手?。你瞧,现在我就想麻烦麻烦你。” 谢茉把稿纸递给赵梦,解释:“领导之前批评我懒怠广播工作?,交代我多写稿,多广播交流。” 说?到这,她?有意停下来,目光不?着痕迹扫向赵梦。 赵梦脸色飞快闪过一丝不?自在。 谢茉广播机会少,因由她?心?知肚明?,但她?早已备好应付领导的托词,可变化比计划快,不?等领导问询,她?便去县城了。想来她?不?在的几天,谢茉主管广播室,积极广播。 赵梦又气壮起来。 她?主动给谢茉制造机会了,更别?提还?平白送出个报幕的机会…… 谢茉眼睫低垂,遮掩眼中游荡的情绪,干咳一声后说?:“我今天广播稿写好了,但昨天下雨受了点寒,嗓子不?舒服,今儿这稿子你帮我读呗,行不?行?” 赵梦接过稿子粗扫一遍,点点头一口应下:“小事,怎么不?行。” 谢茉笑吟吟道?谢,抬腕看了看时间,催促赵梦:“离广播就一刻钟了。” “那我去预热机器。放心?吧,保证把你这稿子读好。”赵梦拎着广播稿,脚步轻快跨出办公室。 谢茉抿唇浅笑。 读好吗?广播稿主题没甚稀奇,不?过是对最高思想的解读和些许思考,但里头夹杂几个生僻字和一些读音易错的字词,比方说?,修葺、坍圮、按捺不?住、呱呱而泣、谙熟、稗官野史…… 那你要能读好算你本事,昨儿的事一笔勾销。可要是你读不?好,在全公社面前出丑,可千万不?要赖她?。 真?当她?是泥塑胚胎,被不?由分说?拉着灭火顶岗还?没脾气呢,你或许是一时昏头欠思虑,但她?这个人共情能力差,注重自我,昨儿这事让她?不?痛快,那她?就有样学样,回?赠个差不?离的“礼”。 很公平的。 这“回?礼”她?可在昨天回?家路上就想好了。 广播开始,赵梦声音通过喇叭扩散。 县里下来的人在邢国强办公室谈工作?,谈得差不?多,正喝茶歇嗓,赵梦读稿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旧的秩序丹、丹巳,不?、额,丹己,旧的秩序丹己,新的秩序建立……废墟之上处处断壁,妄图修、修……” “……胜利的号角吹响,万千胡夏儿女按奈不?住激动的心?,如初生孩童般瓜瓜而泣……” “……不?论?正史,还?是卑官野史……以史为鉴,音熟于心?……” 赵梦精准踩中每一个坑。也难怪,这是谢茉根据记忆里高考语文易错字挑选的。 办公室里俩人面面相觑。 邢国强沉得滴水。 那人打圆场:“我们该允许年轻同志出错,指错误,改进错误,慢慢就进步了。都是从错误里成长?。” “嗐,这错误离谱。”邢国强并未顺势遮掩,而是直言,“这是县里陈主任外甥女。特地安排过来让我照顾,有啥办法呢,这个面子总得给的。” 那人就笑。理解理解,陈在县里算一号人物,以邢国强的背影虽不?怕他,但却?没必要得罪。这是不?得不?用。 陈怕是不?了解自己外甥女的水平。这水平,放在哪里都会遭人诟病的。 邢国强不?方便跟陈“告状”,他和陈有些交情,回?头碰上顺带提醒一二好了。两头承情,他不?亏。 这姑娘业务着实得精进。 两人对视一眼,自由默契。 邢国强以茶作?酒,敬了一杯。 之后俩人便不?再提赵梦,闲聊起县里接下来的工作?部署。 待这人离开,邢国强还?是将赵梦叫到办公室训斥了一顿。 赵梦是哭着进办公室的,趴在桌子上呜呜了大半个小时,期间黄长?明?小声安慰,还?被她?吼开。 易学英咧嘴无声笑。 袁峰在门口站了站,没进来就溜达走?了。 谢茉挑挑眉,愉快地在空白纸页上画出一丛丛烟花,和一群在火树银花中拍手?欢笑的人,以及藏身其中的唯一一个异类——一个扎着小辫儿仰头掉眼泪的小花脸儿。 这幅画取名《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下班刚好完工,谢茉把画稿塞进笔记本,等卫明?诚骑车来接,她?还?慷慨拿出来给他分享。 一路欢笑不?断。 俩人谈天说?地,聊田园牧歌,望袅袅炊烟,连路上的颠簸都是乐趣。笑容在门口见到田嫂子时丝毫未减:“嫂子您这是?” 田嫂子手?里攥着一根木棍,气势汹汹冲出家门,闻言脸上怒容稍敛,口气还?止不?住冒火:“俩皮猴子不?好好吃饭,拌嘴不?够还?动手?,把盛汤的碗给砸地上了,糟蹋粮食,糟蹋物件。” “跑的倒快,我追出来屁影都没了。” “哼,跑再远晚上还?得回?来。我今天非给这俩紧紧皮不?可!” 倾诉一番,田嫂子怒火熄灭大半,谢茉温言细语安慰两句。 隔壁这一家子虽三不?五时鸡飞狗跳,但这日子可太?丰富有趣了。 听田嫂子絮叨皮猴子们的“功绩”,谢茉从不?烦。 当然,她?只想远观,可不?敢招揽到自家,她?招架不?住那份喧嚣。 这属于另类的“距离产生美”。 田嫂子说?:“我上午去镇上,今儿你咋没广播?” 谢茉随口说?:“我们轮流着来。”里头的弯弯道?道?,说?起来费劲,也没必要对外宣讲。 “是以前一直广播的那个吧?” 谢茉点头:“是她?。” 田嫂子就撇嘴:“之前也还?凑合啊,就算跟和尚念经似的,从头到尾一个调调,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但今儿咋读疵了,磕磕巴巴、胡乱停顿,我听了小半晌儿,愣是没弄懂她?读了个啥。” “我心?思要我一个人不?懂没准赖我文化低,可跟我一起的几个嫂子也都没懂,里头还?有个初中生呢。” “路上净听人嚼咕这事。说?公社咋选出个这样的广播员,读的东西?社员们都听不?明?白,还?怎么为社员服务。” 谢茉保持微笑。 娱乐匮乏的年代,芝麻绿豆大点的事都能很快传扬开。 普遍文化程度低,没读书看报能力和习惯的社员们尤其热衷于此。 而他们是群众基础。 说?完不?行的,田嫂子又夸谢茉:“还?是你读的好。普通话标准,抑扬顿挫的,我大字不?识几个,也能听懂你在读什么。” 田嫂子又说?了几句话,敲着木棍回?去了。 卫明?诚开锁,推开院门,问:“这广播员是赵同志?” 谢茉侧头看他。 卫明?诚正垂望向她?,眼眸中泛着了悟和笑。 “那广播稿我写的。”谢茉笑说?,“我可是好好字斟句酌过,要贴切,还?须凸显水准。” “嗯。”卫明?诚勾唇。 谢茉慢悠悠又说?::“稿子是我塞给她?读的。” 卫明?诚眉梢微扬:“哦?那又怎样?读不?好是自身能力欠缺,和稿子什么关系?” 谢茉笑意愈盛,问:“我要打人,你是不?是二话不?说?就递凶器?” 卫明?诚一本正经:“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出手??” 谢茉立时笑弯了腰。 卫明?诚将身子笑摇曳的谢茉揽护在怀里,待她?平复,亲了亲她?额角说?:“你去屋里歇息会儿,我去做饭。” 谢茉洗把脸,进屋换上柔软的居家短袖,在屋子里里里外外逛了两圈,一个心?始终荡漾,脚步让有自主意识,带她?寻到荡漾源泉。 厨房里,卫明?诚正弯腰切菜。 谢茉小手?随心?一荡,在反应过来之前,已摸上老虎屁股——卫明?诚的屁股。 “……茉茉。”声线无奈又危险。 第118章 与其说?“摸”, 不如说?“拍”更?合适。 谢茉听见“啪”地一声。 不大不小,却足以在这间狭小的?厨房震出回响。 谢茉兴奋又莫名心虚。 头顶沉甸甸的?目光放大这股心虚。 谢茉凝着笑?容偷窥卫明诚一眼:“干嘛?” 卫明诚目光沉静像两汪深潭,唇线紧绷着, 好在眉心没起丝毫浅纹褶皱。 但?,只那双藏云搅雾般的?黑眸已压迫感十?足。 她视线禁不住四下周游, 再不往上抬碰触卫明诚的?目光, 自我?鼓劲般重复:“叫我?做什么?” 谢茉努力观察厨房角角落落:窗子四格, 比卧室和书?房的?六格少两格,一样墨绿的?油漆,可能是厨房油烟大的?缘故,左下方那角有一块大拇指甲盖大小的?油漆剥落, 乍一眼看不出,不碍观瞻,但?总归不完美, 回头让卫明诚补补漆……算了, 这活儿她踩椅子上也能干。 见状, 卫明诚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低垂的?眼眶被跟前人占满。 初秋的?夕阳格外薄透,穿过?窄窄的?屋檐和洁净的?窗格斜洒进来, 深浅浓淡地落在她身上, 鸦羽似的?长睫因闪躲低垂, 绚烂细碎的?光沁染其上, 无端多了几丝乖觉可喜的?楚楚之态。 让人心软。 卫明诚几乎想轻轻放过?这茬。 可等他切完拍扁的?黄瓜后, 一边把黄瓜装盘里,一边不疾不徐且语调平平地说?:“该我?问你, 你刚才想干嘛。” 谢茉呼吸一滞,动作略僵硬地换了一个脚承重, 懒散的?站姿不明显地拘谨起来:“嗯?” 鼻腔里呛出的?单音节,却沾染一丝刻意?的?味道。 眼尾余光一眼连接一眼地瞟他。 卫明诚放下刀,拍拍手说?:“忘了自己刚才干什么了?” 谢茉见他沉邃静默的?眼眸起了波澜,手指不由自主蜷了蜷:“……洗脸、换衣裳。” 卫明诚笑?容很淡,却很迷人:“然后呢。” 谢茉说?:“……然后我?在屋里逛了逛,把家?里最后一颗奶糖吃了。” 卫明诚挑眉。 谢茉福至心灵,凑上前,垫脚在卫明诚唇角吧唧一口:“尝到甜味了吗?” 仰着脸的?她眼尾上挑,迎着散落的?夕色,她大而饱满的?杏眼中?盈满了斑点似的?橘辉,眨动间眼波潋滟流转,含笑?抬眼看来,好似不谙世事的?少女般天真澄净。 卫明诚暗嘘一口气,眼帘半阖。 笑?意?汹涌而至,险些冲破他绷直的?嘴角。 停顿几秒,他压低声问:“再然后呢?” 见卫明诚不为“糖衣炮弹”所?迷惑,谢茉不禁严阵以待,兀自愉快道:“然后……然后我?就来找你啦。” 乌黑眼珠儿骨碌碌转动,目光四晃。 拍完的?黄瓜滚刀切好放在白瓷盘子里,正对案板的?墙洞里放着酱油香醋、盐。两瓣紫皮新蒜未剥皮搁在案板上,边上等待着捣蒜的?陶制蒜臼子。锅里咕嘟咕嘟,逸出的?白雾裹带大米的?清香。 谢茉眼睛蓦然一亮,她雀跃说?:“我?来剥蒜吧!” “长着大始终百吃不厌的?凉菜就是俩,糖拌西红柿和拍黄瓜。” 转移话题的?意?图简直明目张胆。 她还直剌剌地拍马屁:“你拌蒜泥黄瓜的?水平可媲美我?妈,比我?强出一座喜马拉雅。” 卫明诚视线垂落在她脸上,勾了一下唇:“你喜欢就好。不过?——” 谢茉有点发虚:“什么?” 他目光着意?朝她屁股滑走一圈,才说?:“看来你真忘了。” 谢茉:“……” 她当?然没忘。 卫明诚这个坏家?伙肯定也明白她没忘。 还故意?这么说?,后头必然有坑。 可她无所?畏惧。 谢茉感觉她并非一时上头手贱,妄图以蚍蜉之身挑衅猛虎。 她振振有理。 她全不是无的?放矢。 早上卫明诚以“饿虎扑食”这招恐吓她,她当?时身处虎口之下,好汉不吃眼前亏,暂时让了卫明诚一步。那时虽让了,但?记在心里头,现在有机会立马回还,她且有道理全身而退。 她可以有恃无恐。 刚刚之所?以一再闪躲,是因为心里头那道羞耻防线被拨动…… 思绪正飘着,谢茉忽然听见卫明诚说?:“我?帮你回想回想。”喉咙里碾出的?声音异常沉越温柔,充满似有若无的?诱哄意?味。 “不、不用……”谢茉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卫明诚拖住腰臀提起,突然腾空,双脚不着地,身后无依仗,所?有的?着力点聚在卫明诚手掌和臂弯里,谢茉怕跌地上,不得不抬腿勾住他,探出双臂紧紧缠在他后脖颈上。 卫明诚抱着她跨前一步抵上门板。 温厚的?手掌挥起,不轻不重朝她屁股连拍了好几下。 “……嗯!”谢茉腰腹肩背一下子绷紧。 剩余的?颤音被卫明诚一口吞吃入腹。 他的唇也炽热有力。 谢茉被吻得节节败退,后背紧贴门板,躲无可躲。 狼狈又靡丽。 环在卫明诚后脖颈的?手指紧扣入肉。卫明诚不知故意?还是无意?误解她的?推据,竟把这当?成难耐的?催促,一只手继续牢牢托着她,另一只手插进她黑发和门板之间,掌着她的?后脑勺,压向他,吻愈来愈深入、急切。 谢茉没十?分反抗,因为她觉得卫明诚是在表达微妙的?羞恼,被拍打屁股什么的?,于成年人来说?总充斥着一股禁忌迤靡之感,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原因,她被她重重压着,狠狠吻着,实在抽不出一丝反抗的?力气。 她脑子渐渐空白,雾蒙蒙的?,只剩潮湿灼热。 那只托着她后脑勺的?手不知何时抽离,探进她下衣摆,往上一寸寸游弋…… 谢茉登时醒神。 她用力别开脸,喘息着急道:“停!” 顿了顿,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说?:“今天不行。我?明天要骑车去县城。” 对上卫明诚磅礴深邃像藏了一片夜海的?目光,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赶紧又叠加了个理由:“我?还是汇演的?后补报幕员,要保持饱满阳光的?精神和身体状态。你知道的?,我?前天回来就告诉你了。” 明天她要跟领导们再去县城观看汇演,比前天场面更?大,据说?还有下来检查工作的?地区领导莅临现场。 至于后补报幕员,是高主任被赵梦突然“身体不适”弄怕了,保险起见,邀请她做明天大型汇演的?后补报幕员,倘若原定报幕员出意?外不能上台,由她顶上。 高主任对她表现相当?满意?,甚至热心举荐她去县广播站工作。谢茉非常感谢,但?态度明确地婉拒了。 她的?兴趣在写?作,对广播只是一时好奇,三?分钟热度而已。再说?,镇子通勤多便捷,她可以悠悠哉上下班,还不用和卫明诚分居。往更?远些讲,待日后高考重启,她是想参加的?,选择感兴趣的?专业,重新美好的?校园生活,想想就让人心情愉悦,后世步入社会沦为牛马时,可太怀念无忧无虑、朝气蓬勃的?校园了。 喘息渐匀,谢茉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所?以,今天得克制,得清心寡欲。” 完了,她还道德绑架:“你也不想影响我?工作吧?” “嗯——”卫明诚这一声“嗯”,声调悠长且上挑,低沉的?声线莫名生出绒毛,说?不出的?悦耳舒服,挑逗和沉稳两种矛盾的?气息纠缠,摩擦入耳。 谢茉心往上一提,说?:“……放我?下来。” 卫明诚却没要放手的?意?思。 他垂头,浓深的?眸光密密实实包裹着谢茉,他的?手抚上她脖颈,暧昧地细细摩挲。 谢茉在他眼神中?迷失了一会儿,又猛不丁回神。 她急切说?:“我?饿了。” 卫明诚勾唇,虽未搭话,但?那双含笑?眼眸却把什么都?说?了。 “你想什么呢!”谢茉羞恼,一字一顿,着重强调,“我?、是、肚、子——饿了。” 说?罢,她不禁用惊奇的?目光端详卫明诚好半晌儿。这浓黑的?眉,这深邃的?眼,这带笑?的?唇,这扣着风纪扣的?军装,这一副正直可靠的?模样…… “这有人瞧上去正经得不得了,但?脑子里不定搞啥颜色,那速度,跑马都?赶不上吧。”谢茉唇角抑不住上扬,眼神揶揄又挑衅。 卫明诚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头一低,气息吹拂在谢茉耳侧,诚恳问:“啥颜色?” 谢茉伸手拍他一下,笑?斥:“少装傻!” 说?着,她又腾出一只手去推卫明诚:“快放我?下来。” “就算我?拍了你屁股,这会儿你早连本带利讨回本了!”越说?,谢茉越郁愤,这利息比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还狠。 卫明诚闻言哑然失笑?,倒是依言把她放下,一边给她整理扯歪的?衣领,一边说?:“半好黄瓜,再炒个热菜就能开饭了。你先回屋等着。” 谢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面儿看着卫明诚动作利落流畅地剥蒜、捣蒜、挑料汁,一面儿把弄散的?马尾拆开,重新扎了个更?清爽的?丸子头。 烟火满屋的?厨房。 弯腰做饭的?男人。 弯腰给她做饭的?她的?男人。 这幅场景看过?许多次,可心底淌出的?暖流却分毫不减,每每窝在心间熨烫着她。 再燥郁的?心绪都?能平和下来。 “怎么?”卫明诚拌好蒜泥黄瓜,直起身刚好撞上谢茉望来的?怔忡目光,玩笑?说?,“要留下来继续监工吗?” 谢茉嫣然笑?了一下,伸手端过?盘子说?:“才不。我?等着上菜呢。” 上完菜,她又拿着毛巾返回,垫着脚给卫明诚擦额头上的?汗珠儿,待卫明诚弯腰洗手时,她就另换一条干净毛巾贴心地等在一旁。 卫明诚好笑?:“怎么了?” 谢茉神态认真:“大厨同志辛苦了。” 卫明诚接过?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手,说?:“服务员同志辛苦了。”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均是蕴含一层波光粼粼的?笑?意?。 直到坐在饭菜碗筷齐备的?饭桌,笑?容才开始收敛。 饭菜很可口,谢茉吃得愉快,刚凑碗喝了一口米粥,便听卫明诚说?:“明天你们办公室都?去看汇演吗?” 谢茉咽下粥,说?:“易大姐留下看家?,我?们仨都?去,公社大部?分领导也去。” “人多挺好的?。”卫明诚语气平淡。 可,谢茉却从中?听出别样的?韵味,她不着痕迹地扬扬眉,一双眸子好似在清泉里浸过?,烁亮灵动,漫不经心般掠过?卫明诚的?脸,慢悠悠问他:“这拍黄瓜是不是欠点味儿?” 说?着,谢茉筷子夹起一块黄瓜,朝卫明诚举了举。 卫明诚问:“不够咸?” 谢茉把黄瓜送进嘴里,蹙着眉心嘎吱嘎吱一通嚼,好似细品了一番,而后半笑?不笑?地盯着卫明诚,说?:“是太酸了。” 好像为强调,她还有说?了一遍:“太酸了。” 卫明诚无奈笑?。 谢茉笑?跌:“我?连那人姓谁名谁,长啥模样,都?不清楚呢。” 思忖半晌儿,卫明诚语调平铺直叙道:“王东兴,化工厂保安科副科长,叔叔在县委。” “哦?”谢茉故意?说?,“听着是个干部?子弟。” “嗯。爷爷俩儿子,他是孙子辈唯一的?男孙,三?年前被叔叔托关系安排到化工厂。” 谢茉听出来了,这个叫王东兴的?,应该是个招猫逗狗没啥本事的?关系户,却因是独孙,性子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叛逆爱耍横。 可卫明诚接下来的?话,却让谢茉厌恶皱眉。 “据说?,他个人作风不端,尤其在男女问题上多次被人投诉举报,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谢茉放下筷子冷哼:“这样的?人就该送去劳改!” “两天时间太短,我?就了解到这些。先说?出来,给你提提醒。”卫明诚侧眸看了她一眼,转而一脸凝然地望向虚空某处,“看着他,我?忽然很庆幸当?年离家?从军。” 经这话提醒,谢茉猛然意?识到:比起王东兴,卫明诚才是个毋庸置疑的?高干子弟。 祖父是元勋级的?大人物,父亲在紧要部?门高就,早早失去母亲让祖父对他愧疚非常,即便父亲对他不甚慈和,祖父的?偏疼和其他人的?恭维哄捧足以供他长成惹是生非的?纨绔。若继母不慈揣了坏心思,那他长歪的?可能性又会增长一大截。离家?从军,虽小小年纪便要承担非一般的?艰苦打熬,但?这一番磨砺没白遭费,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两肩可抗山岳的?男儿。 她虽从未说?出口,但?对卫明诚祖父和父亲颇有微词。 他们太过?倏忽那时的?卫明诚,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少年。 那个时候,应该是他最需要亲情的?时候。 当?然,各人有各人的?苦衷,她是卫明诚的?妻子,立场天然偏向他,不够客观。 但?听卫明诚这话,她忽然就释然了。 谢茉问:“释然了?” 卫明诚说?:“早就释然了。” 此?时的?卫明诚自洽从容,眼眸沉邃,不沾染一丝阴霾。 “最后那点子不甘心也在和你相遇后彻底散了。” 谢茉唇角压抑不住地朝上跑,就听他继续说?:“要是我?留在京里,长成什么模样我?不知道,但?可以确定是,大概率会与你错过?。” “所?以我?很庆幸。”卫明诚声线本就低沉好听,这会儿沁染上克制又澎湃的?感情,被钟表的?“滴答”声烘托着愈发蛊惑。 耳畔漾着他的?低语,谢茉感觉耳朵酥了,朝里蔓延,连心都?酥了:“我?这么好?” “你最好。”卫明诚笃定地说?。 谢茉唇角一扬再扬,念及方才的?话题,她也说?:“你也最好了~” 想了想,她说?:“就这叫王东兴的?,他怎么可能跟你比,你即便不从军也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在其他岗位有所?建树。” 以卫明诚的?心智、才能,定不会换个领域便被埋没。 他确实非同一般。 卫明诚认真忖思少时,诚恳说?:“但?都?没现今好。” 谢茉眉眼一弯,毫不客气地回道:“那当?然。” 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床上。谢茉平躺着,思维漫无目的?游逛,回想到饭桌上的?对话,她陡然发觉卫明诚潜藏的?小心思。 不着痕迹的?引导话题,顺其自然达成好几个目的?,比如说?让她对他隐藏“情敌”心生警惕,甚至厌恶,又通过?与之对比彰显自身优秀,收获她的?崇拜和怜爱,之后表达忠心促使俩人栓得更?牢靠。 一箭多雕。 啧啧。 诡计多端的?男人。 抬手要掐他一把,想了想又撤回来了,可这一下卫明诚终究没逃过?,没等多久,就第二天。 *** 永河公社去县城看汇演的?队伍一共九个人,公社本就有四辆二八大杠,再加上谢茉、袁峰和邢主任都?骑了自家?自行车,所?以交通工具很富足。 一路闲聊,到不寂寞疲乏。 谢茉大多时候左耳听右耳出,心神专注在周遭景物上,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沁人心脾的?秋意?便从眼到心鲜活立体了起来。 刚把胸腔那口热夏吐出,谢茉忽然听见斜后方有人嗤笑?一声:“……军人干部?家?庭,可不像咱们,省吃俭用买辆自行车考虑的?是驮物件,驮孩子,要实用还哪管好不好看。” 谢茉循声回头,冲两个讪笑?的?同志微微一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干部?家?里也没余粮。这自行车是我?爱人出任务,军区奖励的?。” 邢主任笑?看谢茉一眼,说?:“干部?家?还真没余粮,老人孩子战友亲朋,每月工资还没到手就先花出去了。我?这辆自行车还是我?战友支援的?旧自行车。” 袁峰就在那搭话:“我?车虽说?是新的?,可票是我?二伯给寄来的?,这钱更?是掏空了家?底,弄得我?好几个月连根烟都?舍不得抽。” 那俩人神情缓和,渐渐和大家?伙讨论起物价和工资。 谢茉笑?笑?,就当?纯粹的?笑?话,随风就过?了,心情不受影响。 不过?,瞅瞅她腕上的?手表,想想挎包里的?饼干和糖果,抵达汇演地点后,谢茉告别众人直奔后台,并决定今儿就留守在这儿,不去前头招眼。 后台,高主任正跟报幕员对词,见到谢茉便招手。 事实上,以高主任本心而论,她更?想直接安排谢茉报幕,但?原本的?报幕员早已定好,彩排表现虽比不上谢茉,但?也算能掌住舞台。听说?这姑娘好强,从早到晚的?练,又用功又肯花心思,所?以这好端端的?,却把人家?给换下来,没这么做事的?。 “我?这还誊抄一份报幕词,你熟悉熟悉。”高主任从兜里掏出几张纸递给谢茉。 谢茉朝报幕员友善微笑?。 报幕员亦对谢茉眉眼弯弯。 打过?招呼,报幕员愈发聚精会神,而谢茉则低头默读报幕词。 过?了两遍,她已记下大概内容,四周嘈杂热闹,有表演者兴奋不能自已,跑去拉开帷幕张望观众席。 谢茉正跟着凑热闹,一个面熟的?工作人员忽在不远处垫脚喊她:“谢茉同志,外头有个年轻男同志找你。” 第119章 谢茉忖着来人约莫是公?社同事, 跨越攒动的人群挤出后门,眼?睛四下逡视,却没发现熟面孔, 正疑惑—— “谢茉同志——” 谢茉循声望去?,一个二十出头的陌生男青年正站在左下方的楼梯脚冲她摇手?。 近一米八的身高, 瘦长?脸, 眉形浓黑, 眼?睛狭长?,鼻子薄而削,虽可称一句清俊,但因浮动晦暝风雨的眼?神, 以及玩世不恭撩起的笑,看上去?乖张轻狂,让人望而却步。 他身后还?站着个矮墩墩的青年, 面相憨厚, 眼?神却十分活泛。显然这也不是个老实?人。 谢茉眉心不自觉拧起浅纹, 察觉四周若有似无的视线, 她迟疑着靠近两步脚步:“请问您是?” “谢茉同志你好?,我曾拜读过你那篇在省报征文中荣获第一名的文章, 十分佩服。” 因距离原因, 男青年声音拔得很高, 谢茉能听见, 周遭人也可听见, 一时间议论声起,“省报”、“第一名”、“谢茉”、“哪一篇”、“就她啊”、“报幕员”之类的词此?起彼伏, 浪潮似的向谢茉耳道里涌来。 落在身上的视线犹如实?质。 谢茉浑身炸了蚂蚁窝似的刺挠不自在,驱使着脚步走下台阶, 站到男青年几步外?。 礼堂在一楼,台阶不远处修筑了一个不大的四方花坛,花坛另一侧挨着条青石板路,越过花坛分作?两股,一股直通礼堂正门,另一股连接到后门。 三人所处位置并不偏僻,尽在行人视野内,但说话相对隐蔽,若非刻意高喊,声音且传不出去?。 谢茉直接问道:“指点不敢当,请问二位同志是哪个单位的?” 狭长?眼?男青年笑笑,自我介绍:“我们是化工厂的,我是王东兴,在厂里保卫科工作?。” “我叫六子,我们兴哥是保卫科科长?,我是他手?下一个小科员。”另一个男青年赶紧接话,报上王东兴的“光辉”履历。 谢茉不由地皱了皱眉。 原来这就是让卫明诚打翻醋坛子的王东兴。 浑身上下透着股不规矩的骄横味,着实?令人厌烦。 对上那双放肆盯视的眼?睛,谢茉忍不住在心里暗斥了声“晦气”。 她冷淡又?简短问:“有事吗?” “谢茉同志,冒昧喊你过来,希望你别生气,是这样?的,我平素有读书看报的习惯,受你那篇文章启发,我也起了写作?的想?法,可这笔好?像不听话,写出来的东西完全不符合我的预想?,却怎么都找不出问题在哪里。这回慕名找你,就是想?让你指点指点文章。” 心动的人就站在他眼?前,饶是王东兴自诩颇有城府,这会子也因激动而脸红脖子粗。更遑论,谢茉的漂亮远超他想?象。 先前只能远远瞭望,就觉得她是他所见最美丽的姑娘,晕黄光束里的她就像被众星拱卫的明月,含笑的嗓音好?比甘冽的美酒,一场汇演下来,他已不知不觉被醉倒,此?时就近再看,竟又?好?看了三分,人不仅比他珍藏的那幅画报中的姑娘更美,还?比画报中人多了份勾人心弦的鲜灵。 仿似那开了屏的孔雀,王东兴眉眼?神态、言谈举止忍不住溢出一股浮浪气息。 满口?进步和文章,一双眼?睛却牢牢粘在谢茉身上,黑亮黑亮的,分外?渗人。 上一世谢茉走路上常会被陌生异性搭讪询问联系方式,所以她早已饱受旁人目光淬炼,对陌生人有意无意投来的眼?神具备较高的免疫力,和多数人欣赏惊艳偏善意的眼?神不同,王东兴眼?底的那团黑,像黑泥一般,粘在身上极不舒服。 谢茉作?为体面人,虽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事端,但有些东西,有些事情,有些人却是万万不能忍的。 谢茉敛起所有表情,板声道:“这位同志,我能力有限,怕给不了你什么指点。” 闻言,王东兴眉心一跳,荡漾在半空的心霎时跌地上,扯了扯嘴角,讪笑两声说:“谢茉同志,我再没见过比你文章更好?的,你真的太?谦虚了。我是初学写文章,你这个大才女来指点我,还?不就是耷耷眼?抬抬手?的事儿。” 谢茉眉心褶皱愈深,强调说:“才女不敢当,更不敢误人子弟,这位同志你的请求我委实?不敢应,让你白跑一趟了……” 王东兴朝谢茉迈脚,凑近谢茉两大步,弯腰倾身,压低声音说:“谢茉同志,我实?心实?意请你帮忙,你千万不要推辞。你放心,我不白让你出力,这行吧,我在这县城还?算有几分薄面和门路,如果你缺啥,或是想?要什么紧俏物件,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设法给你弄来。这么着怎么样??” 说到后头,到底没忍住得意的语调。 狗腿子六子奋力捧臭脚:“兴哥在县城这一亩三分地是这个……”说着,他比了个粗短的大拇指,“公?社到底没县城大,没县城物件多……兴哥对自己人一向掏心掏肺。” 三句四六不搭噶的话,却字字句句戳进王东兴心窝子。 王东兴笑斥六子一声,眼?睛却没离谢茉。 在王东兴靠近时,谢茉便已后退到台阶上,现如今听着王东兴言之凿凿,六子直剌剌的边鼓,谢茉都要气笑了,于是,言辞便益发直白锋利:“这位同志咱们今儿头一回见,你这要求的确冒昧,至于你说的所谓‘互利互惠’,就更不必了。我男人是军区干部,我是公?社干事,我们夫妻俩不追求享受,工资福利足够应付三餐四季,不用向外?求助。” 王东兴脸色渐渐僵沉,可不愿轻易放弃。 这几天他着意跟永河公社宣传科的赵梦认识,赵梦和谢茉同为永河公?社宣传科干事,跟谢茉熟识,通过赵梦他倒打探了不少谢茉的相关情况。 谢茉不是本地人,随军到的永河,结婚不足仨月,丈夫——那个一身骇人煞气的男人是个营长?,具体什么来路他还?没打听到,不过他却从?赵梦提供的信息里找出个接近谢茉,与谢茉光明正大交朋友的办法,那就是“以文会友”。 他从?小看见书本文字就头晕,可这回专门翻到刊登谢茉文章的那期省报,强摁着头把那密密麻麻的千多个蝌蚪文的从?头到尾读了三遍,前所未有的耐心,就是想?和谢茉聊天时有话说。他真的从?来都没有这么用心着急地想?去?讨好?一个人。 对谢茉越了解,越读她文章,他心里就越躁动,越不甘心,一颗心似被蚂蚁啃咬着。 眼?瞅着谢茉面上未流露出一丁点转圜余地,王东兴赶忙说:“谢茉同志要是实?在不方便指点我写文章,那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我读你那篇文章时,产生了好?几个疑问,跟别人讨论不出个结果,就想?问问你这个作?者。” 谢茉如何看不出王东兴一直在借机搭讪她,已然没了耐心,接上之前被打断的告别:“不好?意思,我后台还?有事忙。”连个具体借口?都懒得找,说完,谢茉抬脚便要离开。 只一个照面,谢茉便可确定王东兴这人自私又?自我,总要别人围着他打转,听不进旁人的话,她既没义务带他师长?领导教他做人道理,更不想?和他站一堆被人围观看戏,转身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别介!”王东兴垫前一步,伸臂挡在谢茉身前,急忙忙说,“谢茉同志,今天是我选错时间,不管是指点文章,还?是解答疑惑,都可以放到以后,来日方长?嘛,今天耽误你时间,我也过意不去?,哪天我敬酒赔罪。咱们今儿就当交了个朋友。” 谢茉皱眉说:“交朋友也不必了。”虽然她一贯奉行与人为善,但“人”有前提要求,绝不能是王东兴这种人,而且有些话、有些立场,越早表达清楚越好?。 王东兴一怔,问:“为什么?” 谢茉抬眼?直视着王东兴,漠然冷声说:“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王东兴跨步上台阶,探究又?不解地盯着谢茉打量。 谢茉:“……让开。” 狗皮膏药似的,撕撸不开了是吧? 四周人来人往,不时便有目光扫过来,谢茉不担心话说狠了激怒王东兴,她跟卫明诚练习防身术,每天运动量足够,身体素质较前世好?一大截,即便打不过王东兴这样?年轻气盛的男青年,但在他跟前逃脱混进人堆却一点问题没有。 谢茉厉言斥责王东兴,眼?尾余光瞥见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一道熟悉到骨子里的军绿身影。 谢茉心里一愕,卫明诚怎么来这儿了? 卫明诚并不是一个人,他跟四五个中年干部模样?的人走在一起,肩宽腿长?,身形高大笔挺,且面庞年轻英朗的他在那一堆人中格外?显眼?。 他虽没站在最中央,可跟最当中那干部紧挨着,而且那干部说话的时候,一直是朝着卫明诚的。两人走在最前面,其余人隐隐后错半个身位。 “谢茉同志!” 王东兴的声音把谢茉喊回神,事实?上他音量不大,但不知是卫明诚耳力异于常人的优秀,还?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感应,王东兴话音一落,卫明诚的目光顿时如同利箭般疾射过来。 花坛里零落开着数朵月季,大多红色,只颜色深浅不一,像人们面上浓淡不同的表情,而花坛四围是修剪整齐的冬青,夏日的疏狂好?似全凝在叶子上,那一抹绿浓而深,反射出的光泽便沉且敛。 越过花坛,谢茉和卫明诚眼?睛对上。 他的眼?眸是极深的墨色,此?时掩在背光的暗影里,偶有活跃的日光辉色跳进去?,一闪即逝。 谢茉不禁挑了挑眉,勾起唇。 这就是所谓的“修罗场”吗? 第120章 卫明诚的顿足和凝视被同行人察觉, 沿着他的目光都朝谢茉望来。 待看清谢茉模样,几人不由地一怔。 今儿是个艳阳天,瓦蓝瓦蓝的天穹下阳光赤白, 楼檐下,斑驳日影里立着一个穿雪白衬衫, 梳两条黝黑麻花辫的姑娘, 俏生?生?站在台阶上, 身后的礼堂白墙红柱,日光下一切都是透亮轻盈的,可那眉眼带笑的姑娘尤其凸出,清新得拔丛出类, 第一眼便看见她。 哪个单位新添了个外貌气质都这么出色的年轻女同志? 卫明诚像是还认识? 卫明诚目光不挪,谢茉便坦然从容地抬步走?近。 “这是我爱人谢茉,现在是永河公社宣传科干事。”卫明诚又把站中?央的那个中?年干部介绍给谢茉, “这是咱们县的杨书记。杨书记曾在军区任职。” 杨书记意外挑高眉, 继而朗声笑道:“原来这就是咱们宣传口新进的笔杆子。老邢可没少?跟我们显摆。说新笔杆子虽然年轻, 但积极上进, 工作能?力非常出色,才高谦逊, 是个优秀的多面手?。” 杨书记非常欣赏谢茉将才走?来的那股沉稳大方劲, 不慌不忙, 不卑不亢, 又不显轻慢, 从容沉着,处处透着熨帖敬重。不必交谈便知, 这是个见过大场面,自?然圆融毫不怯场的女同志。 谢茉恍然。眼睛不着痕迹地在杨书记面上绕过一圈, 主动礼貌伸手?打?招呼:“杨书记您好,您叫我小?谢就行。” 杨书记伸手?握了握,笑说:“那就叫你?小?谢。你?那篇在省报获奖的文章我读过,着眼点很高,年轻人就该敢想?敢干,非常好。” 两人握手?,杨书记察觉这年轻女同志落落大方,丁点不扭捏,出手?坚定?自?信,力道恰如其分,不像一般女同志软绵退怯。以他过往经验,坚定?自?信的人必是有硬本领且拿得住事。 松开手?,谢茉笑说:“书记您过誉了,像您跟邢主任,以及各位领导才真是高瞻远瞩,与您们这么前辈们比,我思想?委实浅薄天真。” 杨书记点点她,说:“虽说谦虚使人进步,但我们革命人更讲究实事求是。优秀就是优秀。” 谢茉微笑不再?反驳。 一再?推诿,未免虚伪。 “小?谢同志这样的人才合该调到县里来。”边上一个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插话。 杨书记放开手?,笑说:“老邢出手?太快了,我报纸还没看呢,他就把人招麾下了。” 他转脸看着谢茉,半开玩笑道:“怎么样,小?谢考虑调县城不?” 工作调动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要和原单位协商,要走?组织部,要安排好接收单位和职位,哪是一两句玩笑性质的话便可拍板决定?的。况且从杨书记的态度看,他只?是一时兴起,随口提了提。 谢茉并不当真,笑说:“我是军属,无论在公社,还是在县城,有您跟邢主任这般部队出身的领导坐镇,都像回了家一样,心里头稳当。” 这句话既强调军属这个和军转干部天然便亲近几分的身份,又委婉表达了拒绝的意思,甚至还隐晦地小?小?捧了两人一把。 杨书记眼底掠过一道欣赏之色。 他笑看一眼卫明诚说:“我才刚提这一嘴,小?卫就急了。放心吧,知道你?们夫妻新婚不久,即便调动也会充分听取家属意见的。” 话落激起一片笑声和打?趣。 杨书记便顺势给谢茉介绍同行其他人,谢茉一一礼貌问候。 刚刚插话的中?年男人即王主任朝谢茉身后招手?,说:“刚才小?谢可是在跟东兴说事?原来你?们早认识。” 王东兴凑过来打?招呼。 谢茉笑容薄了两分,说:“我跟王同志今天头回见。” 说着,她眼尾余光悄然朝卫明诚晃了一下,他面上倒端得住,唇角性惯性抿着,佐上沉邃黑亮的眼眸,颇有一种八风不动,难以捉摸的感觉。 可,谢茉垂落的眼却?清晰瞧见卫明诚握起的手?,以及卫明诚手?背上鼓起的青色血管。 谢茉拢下眼帘,唇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继续说:“王同志想?问我些写作方面的问题,可我自?己目前尚处摸索阶段,哪敢随便乱说贻笑大方。” 说给领导们听,更说给卫明诚听。 听见了不,她已表达出“拒绝”、“疏离”的姿态。 说完,她斜觑一眼卫明诚,恰捕捉到他下乜向王东兴的眼神,黑沉沉的,似有万钧之重。 似乎是察觉了谢茉的视线,卫明诚转过眸,眼底的浓沉仿佛滴入清水的墨点,一霎时荡化开来。 两人了解彼此,且默契十足,眼神短暂碰触后,又徐徐划开。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茉唇角弧度忽地往上弯了弯,两人这般颇像读书时在老师和一众同学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只?有彼此才明晓的小?动作。 特别有意思。 “你?们年轻人思路活,正是该多交流。”王主任口吻赞同鼓励,面上还笑得一派欣慰,可在听着谢茉说“问写作相关的问题”几个关键字时,心就“咯噔”一下直坠而下。 王东兴这臭小?子想?写文章?会写文章?这话听在清楚这小?子根子的人耳里,是要笑掉大牙的。 这话拿来哄鬼,鬼都不信。 他这叔叔还不明白侄子德性,肯定?是瞧人姑娘漂亮,了解一番,用“写作”当由头去?跟人姑娘搭话。 想?想?谢茉已婚的军嫂身份,再?想?想?卫明诚如今在部队的级别比他还高,一个风华正茂前途大好,一个已步入中?年仕途终点遥遥在望,这还只?是卫明诚仅靠本人军功实打?实搏来的荣誉和机遇。 而卫明诚身后的背景才大到骇人。 卫明诚战斗英雄的名头他早有耳闻,也曾远远见过几面,但并未近距离接触过,今儿卫明诚作为军区代表,受邀来观看国庆汇演,一身年轻英武的悍利之气,气场很强大,杵在一众中?年干部当中?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因他过分的年轻,反而犹如锥入囊中?,尤其醒目特殊。 因此他格外留意了几眼,先前影影绰绰的某个猜测在见着杨书记对这个年轻营长不同寻常的亲和后得以确定?。 杨书记是军转干部,在进入政府部门前曾是如今军委卫老手?下的兵,某次杨书记喝高后还透露卫老孙子就在这边军区。而“卫”这个姓氏虽不罕见,也不多见,结合杨书记现在的态度,他基本肯定?卫明诚就是卫老的孙子。 这背景可直接通天到顶了! 王东兴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哪来的天胆敢觊觎人家老婆?! 越想?,王主任心肝儿颤得越厉害,脸上摆的笑也像是冷却?的猪油渐渐凝了起来。 王主任心上好似悬了一柄利刃,整个身心都是紧绷的。 他不动声色扭脸,眼神刀片似的狠狠朝王东兴刮了两下,再?一转脸看向卫明诚,到底是饱受淬炼的官场老油条,对着卫明诚冷淡到冷肃的脸庞,他笑容坦荡和煦,介绍道:“这是我侄子王东兴,虽说和卫同志你?们年纪相仿,卫同志年轻有为,信仰坚定?,很了不起,我年轻的时候是没法跟你?比的。” “我这侄子随我,早已成年还镇日大大咧咧,没个成算,一直追求进步,但总找不对路子,言行上难免毛糙冒失,不过我保证他没胆儿生?坏心,只?是心性还不成熟罢了。” 这一番话高调恭维卫明诚,婉转曲折带侄子王东兴致歉,顺便给王东兴寻了个还算体面的遮丑布,让双方面子上过得去?,毕竟老婆被人撩闲这事,摊开来讲既不中?听,还折损颜面,他还在最?后露话保证会管教王东兴,不叫王东兴再?骚扰谢茉。 姿态不可谓不低。 “王主任客气了。” 卫明诚绷了好一会儿子的面色总算给面子的松了松,他向王东兴撇去?一眼,眼神沉沉,不带什么情绪,却?又像是沾染了刺骨的冰碴。 谢茉和卫明诚觑空对视一下。 两人动作克制且隐秘,藏着涌动的暗潮。 收回眼,卫明诚面上才真正有了穿暖花开的意思。 然而这一番话听在王东兴耳里,却?好似连串的冷水珠滴进热油锅里,耳边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震得脑子嗡嗡个停,溅出的油花落在皮肤上更是生?生?疼,比挨了两大嘴巴子疼得多。 火辣辣的。 王东兴面上怒红很快褪淡,被隐隐的黑青之色覆盖,虽未听见响动,但他腮帮子却?显出分明的切齿痕迹。 未免被人看见扭曲的表情更难堪,王东兴低垂下头。 杨书记也曾风闻王东兴某些劣质品行,不过均是捕风捉影,缺乏具体且确凿的证据,可刚刚王东兴伸手?拦谢茉那一幕他却?瞧真切了,杨书记心里涌现浓浓的不悦,老王便是有名的笔杆子,他仕途的起点就是替领导写稿子,“请教写作”这个借口,明晃晃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说到他叔叔脸上,更是讥讽。 枉老王还与自?己说他侄子上进,就是这样“上进”的?招惹漂亮女同志?老王到底怎么管束小?一辈的?工作再?忙,下一辈的教育问题不可轻疏,国家的建设和繁荣迟早要交到新一代手?里。 老王若是一直受侄子蒙蔽,那他未免太好糊弄,识人不明,遇事不查,这般行事作风可会带到工作中?来? 杨书记头一次认认真真质疑起自?己的得力下属。 哪怕心里头已极度不快,杨书记脸上仍波澜不惊,他只?朝王东兴睨了一眼,可于王东兴来说,杨书记仅这淡淡一眼,已抵他叔叔疾言厉色千万句,他心头无名怒火被这一眼轻飘飘浇熄了。王东兴心尖颤抖,脊背一凉沁出细密冷汗。 杨书记不再?给他一丝眼风,自?然而然地避重就轻转移话题:“老王你?这话不全?面,小?谢也是个优秀的年轻同志。” 王主任连连点头附和。 谢茉、卫明诚一通谦让。 谢茉余光朝边上扫了扫,只?见方才堵着她,巧舌如簧的王东兴骄狂不再?,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不敢出一声,耷拉着脑袋比鹌鹑还老实,直如拔了毛的山鸡,缩在边缘。 她登时心中?清明,王东兴这人虽生?在新时代,长大国旗下,但骨子里却?极其势力封建,对“上官”油然敬畏。说白了,就是个势力小?人。 王主任赶忙接话:“见着卫同志和小?谢才更理?解‘天作之合’、‘金童玉女’这些词。” 由自?己亲叔叔发起的“般配”、“男才女貌”类似的词一个连一个地贯入耳里,像一根接一根的细针扎心入肺,王东兴面上青青白白,却?只?能?咬唇听着,听着心上那人和别的男人如何登对,那股不甘郁愤几乎撑炸他心口窝。 可他不敢出声反对,更不敢掉头走?人。 他还得深深埋下头,掩藏住真实的心思。 再?没比这一刻更难熬的。 杨书记问谢茉和卫明诚如何相识,谢茉便讲了俩人千里相会的缘分:“明诚当时去?靖市探望李老,李老牵线我们认识。” 提到李老和靖市,再?有“谢”这个姓氏,杨书对谢茉出身大致有数了。 杨书记笑叹:“靖市到这边军区何止千里,你?们这就真属于有缘千里来相会。” 闻听谢茉“家乡”,王东兴忍不住侧目朝边上瞅了一眼,眼眶里全?是那对相视而笑的年轻男女,被蜜蜂蛰了似的,眼睛刺疼。 心堵得更疼。 心神都跟着恍惚起来,只?对话不时漏进来几句。 “小?卫明明一副白面书生?模样,偏勇武过人,那场战役赢得艰难又漂亮,一百人不到的队伍,被他重新整合,突破敌人防火线,抢回阵地不说,一口气还反攻占了敌方一个阵地……我记得胸前挨了一枪吧,听说手?术时麻醉不足,他硬生?生?咬牙扛下来了……了不起啊。真羡慕你?们啊,还能?上战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您才是老革命,老前辈,你?们在前头冲锋陷阵,给我们这些后辈做出积极榜样,传递了那种敢打?敢拼的精神,我们是站在前辈们的肩膀上。您如今的工作强国富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乃是重中?之重。” “说得好!” “战斗英雄……青出蓝而胜于蓝!” “一代更比一代强,祖国才能?强大,人民才能?富裕。” 正闲聊着,高主任急急驱步过来,邀请各位领导入礼堂就座。 寒暄一圈,了解了卫明诚与谢茉的关系,以及卫明诚此时军区代表的身份,高主任便笑说:“谢茉今儿可是我们文化宫工作人员。” 见领导疑惑,高主任笑吟吟解释:“前几天的汇演就是由谢茉报幕的,观众反响热烈,今天专门请她来压阵。” 谢茉即刻摆手?,这话她可不敢应:“我只?是候补。” 杨书记朗然而笑:“看来,小?谢这个多面手?,名不虚传。” 众人说说笑笑就要朝礼堂走?。 高主任跟领导们介绍后台准备状况和相关表演节目,卫明诚和谢茉默契地缀在队伍末尾,谢茉趁人不注意,侧转身以作遮挡,探手?狠狠在卫明诚腰上拧了一把。 “昨天怎么不说你?今天也要来?”她压低声快速质问。 卫明诚任由谢茉拧完,才托起她的手?,置在掌心摩挲了两下,再?轻轻放下。眼眸里流淌着纵容的笑意,他低头凑向谢茉耳畔,低声说:“昨天还没完全?确定?。” 顿了顿,他勾唇问:“意不意外?”灼烫的气息被凉风一吹,贴上谢茉耳朵时已为怡人的温热。 谢茉咬着牙低低地说:“意外,怎么不意外,我可意外死了。”她的声音虽极力压低拖长,像好染上几分怒气,可她显见失败了,上翘的尾音泄了密。 卫明诚如夜深瞳翻着碎光,问:“不惊喜吗?” 低越的嗓音在谢茉耳畔弥漫。 反问的一长串话语在舌尖上转绕了一圈,脱口时便只?剩俩字:“惊喜?” 天啦,原来卫营长竟是打?算给她制造惊喜?不管成效如何,主动进化的态度值得鼓励,为了不打?击他的积极性,谢茉正容点点头,又肯定?说了一遍:“惊喜。” 湿润、鲜亮,像两瓣玫瑰花瓣的嘴唇里又逸出俩字:“不过——” “革命尚未成功,卫明诚同志你?仍需努力。”说着,谢茉朝卫明诚眨眨眼睛,一抹狡黠在眼角眉梢间流转。 卫明诚低低笑了两声,“嗯”了一声,道:“再?接再?厉。” 谢茉压低唇角,微微垫起脚,探脸挨向卫明诚,眯眼坏笑一下,几乎用气声说:“现在不方便,但卫营长放心,奖励我自?会给你?留着。” 卫明诚眉心不由地一跳。 不待他在说什么,前头的杨书记回头打?趣:“有什么悄悄话留回家再?说是一样的。” 站在一起的俩年轻人实在般配。 女同志朝气蓬勃,谈吐得体爽朗,举止神态落落大方,关键是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还满腹才华,多领域开花。 这般出众的女同志跟老首长俊朗精悍的孙子正配。 俩年轻人感情也真的好,眼神腻腻乎乎的。 不过年轻人嘛……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 理?解。 杨书记笑容温和包容,眼风掠过王主任和王东兴,极短暂的顿了一下,然后泰然自?若地挪走?目光。 此时的王东兴刚好望见谢茉、卫明诚这对夫妻打?情骂俏的一幕,脸和心都麻了。 想?离开,被他叔一个严厉眼神制止了。 送众人来到礼堂门口,谢茉跟随高主任告别。 最?后应下卫明诚“汇演后一起走?”的提议后,谢茉才转身。 一路到后台,她并没察觉自?己到底吸引了多少?人的关注。 她一个年轻脸嫩的女同志竟和县里一把手?有说有笑,瞧见的人见了都暗自?纳罕和疑惑。 疑惑她究竟是谁,纳罕她的自?在自?信,居然能?在杨书记等一干领导面前游刃有余,谈笑自?若。杨书记那么个作风强硬的领导,脸上可频频挂笑。 再?再?之后,才惊觉她长得可真好看!皮肤白白嫩嫩像栀子花,眼睛亮亮的,好像漫天的阳光都落了进去?,笑起来更跟花儿开似的,灵俏生?气由心外溢上脸,满面泛着绒绒的光。 一句话,她好看得发光。 又有认出谢茉是几天前的汇演报幕员,有人恍然大悟,有人不了情况追问,唧唧喳喳,“她普通话特别标准”、“口齿清晰”、“很多口哨声”、“可多人打?听”、“口条很厉害,张口就来”等话出现频率最?高……没一会儿谢茉曾作报幕员这事便传开了,且传播过程中?层层加码,贴她身上的标签和形容比她自?身都重。 这一切,谢茉并不知晓。 到后台,高主任抱臂思索好一会儿子,说:“今天领导全?到场,容不得半点差池,把担子一整个摊在一人肩上,压力比较大。不然这样,小?青你?和谢茉交叉上台报幕,压力和任务平摊减半,保障汇演效果,怎么样?” 高主任本就中?意谢茉,之前只?是碍于先找了小?青,小?青又足够重视努力,才打?消替换的念头。而刚刚一番交谈,她对谢茉了解加深,军区代表的丈夫、大领导的赏识……综合种种,她决定?让谢茉上台。 不过,谢茉可以上台,小?青单位领导和她关系不错,不能?被彻底换下,她思来想?去?便想?到这个折中?的法子。 越说,高主任越觉这法子妙。 小?青懵愕一瞬,咬紧下唇,面色惨白。她心里是极不情愿的,但不敢跟高主任顶嘴,怕控制不住指责出口,事情陷入不利她的糟糕境地。 谢茉,朝小?青轻轻瞥去?一眼。 “主任。”谢茉有意停顿两秒,让听见的俩人把注意力都投到她身上,“这好几大页报幕词,我也就之前囫囵读了一遍,还有半个小?时汇演就开始了,这么短时间让我全?背下来着实困难。” 高主任刚待说像前次那样改动报幕词也没关系,但话头没起便被谢茉堵在喉咙,谢茉朝高主任不动声色地微微摇了摇头:“主任,上回我临时改报幕词那是别无他法,加上那天状态佳,词句张口便来,但今儿可不敢保证。万一思路一时卡壳,可就要冷场了。” 这当然是谢茉的推托之词,但高主任不了解,来回琢磨几遭,终究不敢轻忽冒险,心里已把将才提议搁置,还是追问了句:“今天状态不好?” 谢茉不置可否应了声,说:“我看小?青同志准备的足够充分,必不会出疏漏。” 小?青瞪大眼盯着谢茉,眼里蓄满浓得化不开的感激。 谢茉报以微笑。 她接触报幕本属机缘巧合,更没想?过藉此攀登,这机会于她可有可无,于旁人或许相当珍贵,既如此不若成她人之美。 况且,小?青练习报幕那会儿,她旁观了一阵子,就是很不错。 高主任最?终拍板:“那还是小?青一人独挑大梁,真出意外状况,谢茉再?顶上。” 不出意外的话,小?青可以拿下这场汇演。 事实证明,小?青是个“愈挫愈勇”的坚韧姑娘,她在压力下爆发,表现得比彩排还好。 一场汇演顺顺当当谢幕。 期间几处小?瑕疵不在小?青,在节目表演者和工作人员身上。 小?青最?后下台,忍不住保住谢茉,欢喜地直跺脚,嚷着“我做到了”。 谢茉心头也鼓胀着愉悦。 告别时,小?青拉住谢茉的手?,仔细叮嘱:“谢茉,你?下回来县城玩一定?要来找我,我带你?下馆子、看电影,逛纪念碑公园……记住啊,我单位在……,我家住……” 谢茉都转身走?了,她还不放心强调:“一定?要找我啊。” “好。”谢茉哭笑不得又应答一回,然后带着新收获的这份友谊,脚步轻快地走?向礼堂正门口与卫明诚汇合。 领导先离场,卫明诚跟各位领导作别,各种打?趣他坦然迎着,王主任揣着一副笑脸没话找话多说了几句,却?识趣地忽略王东兴不谈,事实上王东兴在众领导前排落座后便不知所踪。 谢茉一出现在视野内,卫明诚便捕捉到了。 昏暗的走?廊,她挤开人潮朝他走?来,一步一步不停顿、不后退、不犹豫,一往无前,眼含期盼。 卫明诚罕见地愣神。 这幕场景美好极了,颇有一种蓦然回首,一眼万年的感觉。 她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让他的心跳得更快,更快…… 谢茉来到卫明诚身畔,扯住他手?腕,俏皮道:“卫营长,我跨越山河来找你?啦~” 谢茉的声音不高,甚至在嘈嘈切切的环境里被掩得隐隐戳戳,可听在卫明诚耳朵里,却?像泉水叮咚,清晰悦耳,一下敲活了周遭空气。 不知为何,这句话莫名触动他,卫明诚只?觉心陡然陷下去?一块,仿佛某个奇迹降临,谢茉来到他身边,蕴着熠然神光的眼里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卫明诚深吸一口气,压下浮动的心绪。 “等一会了吗?”谢茉笑问。 卫明诚微一摇头:“没一会子。”嗓音低沉沙哑,抓耳的磁性。 “我得先跟公社里的同志们打?个招呼。”谢茉话还没落,听了一路的议论又袭击入耳。 “今天这个报幕员没前几天那个叫谢茉的姑娘好,谢茉那普通话说得跟中?央广播电台里头的播音员一样。又好听又清楚。” “今天的报幕员普通话也蛮不错,不过外貌形象上差些,那仪态也差点意思,太板正了。” “对,太板正了,不舒展,那谢茉多落落大方啊。” 说着“谢茉”不错的人,路过谢茉都没认出人来,明显人云亦云,谢茉当真啼笑皆非。 “我看今儿这报幕员就不错,端正严肃,口齿也清晰。可不比你?们嘴里的谢茉差,谢茉太活泛了。不适合隆重的场合……” “我也觉得……” 这一波人从谢茉和卫明诚跟前路过,相视一眼,皆忍俊不禁。 不待两人说话,“谢茉”这个名字又闯入两人之间。 “谢茉咋就不适合大场合了?明明张弛有度,再?合适不过。” “风格不同,大家偏好也不同嘛。” “就是,人说谢茉呢,你?急赤白脸干啥,人谢茉可结婚了。” “我、我就打?抱不平,不行吗?一个公社的人被说,我……谢茉?” 谢茉听着这一波人声音熟悉,原来是那几个知青,正辩解那男知青见到当事人,一张白皙俊脸红得滴血。 谢茉没再?拎起他们的话题,而是介绍起卫明诚:“我爱人,卫明诚。” 又一一告诉卫明诚知青们的姓名。 几人寒暄一会儿,渐渐被人流冲开,谢茉抬眼看向始终坚守在自?己身畔的卫明诚。 略一挑眉,谢茉眼神又往卫明诚脸上溜了溜,然后垫脚凑向他耳朵,问:“又醋了?” 120-130 第121章 卫明诚的心里确实?称不上?美妙。 刚才说话的男知青和他边上?那位一眼瞧见谢茉后, 视线屡屡不自觉往茉茉脸上?绕。 茉茉讲话时,他眼睛索性不挪窝了,别?在衬衫胸前口袋里的钢笔被挤掉都没察觉。 还是?站他左近一姑娘瞅见提醒的他。 卫明诚再次瞥那男知青一眼。 男知青被挤到不远处一角, 目光艰难越过几层厚的人墙飘过来?,却恰好撞上?卫明诚沉凝的黑眸, 他脸上?刚消褪的红一眨眼回返, 比之前更?甚, 血红质变成紫红。 愣忡一会子,男知青视线心虚地游走。 作为爱人的他正当场呢,胆子可不小?,一个劲盯着茉茉瞧个没完没了。 卫明诚心里褶子抖了抖。 他伸臂挡住有意无意朝茉茉歪倒的人, 刚想低头查看茉茉状况,便听着了这?三字“又醋了”。 卫明诚承认心里的确不快。 至于……醋? 不管卫明诚作何想,谢茉确定他周身携着似有若无的酸意。 不浓, 但确凿。 他脸上?细微的波澜也是?有力佐证。 虽然他姿态一派皎然若朗月清风, 但眼梢不散尽的冷沉黑雾出卖了他, 若不是?对他极其熟悉了解, 或者方才扫检的不仔细就错过了。 这?种?想藏却没藏住的表情实?在有趣,叫谢茉恨不能拍摄下来?留念, 可惜她手上?既没相机, 又没可拍照手机, 不过她会画画, 想及此谢茉感觉右手都痒痒起来?, 直恨不得立时铺纸捏笔,一画而?就。 谢茉见卫明诚迟迟不语, 忍不住伸指掐了掐他胳膊,看他黑雾不再笑意满眼眶游弋的瞳眸落过来?, 便弯唇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说着,她还狡黠眨眨眼,抬手在鼻前扇了扇,一副“难道我?闻错了”的狐疑样子,活灵活现得可以。 那双眼着实?透亮灵动,眼睑微微颤动,目光潋滟生姿,欲语还休似的,仿佛说尽一千句一万句调皮揶揄话。 不知想到什?么,谢茉歪歪头,故意刁难:“如果你不醋,不为我?吃醋,那是?因为我?不配吗?” 卫明诚答非所问:“很遗憾没能亲眼目睹你上?台报幕的样子。” 顿了顿,他又状似风轻云淡般补充了一句:“他们都看过。” 谢茉先是?一怔,反应了两秒,才彻底意味到这?个“他们”的灵性。 谢茉“噗嗤”一下笑弯了腰。 歇了笑,卫明诚纵容的面?庞还徜徉在她细粼粼的眼波里,不知是?感慨,还是?称赞,谢茉忍不住冲卫明诚说:“你真可爱。” 卫明诚竟一时竟仿似没听懂,怔住:“……”他记忆里从没听过旁人用这?个形容他。 等他稍稍回神,就听谢茉宣布:“回家给个开?个报幕专场,只给你一个人看!”小?手一挥,颇有种?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的架势。 “可爱”余韵震荡,一贯思维敏捷、材高知深的卫明诚反应难得迟缓,一个“好”字方自喉间生成,谢茉已悄然拉过他的手,摊开?,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写了个字,然后阖上?他五指。 触感转瞬即逝,但卫明诚已辨出那是?个“茉”字,此时正躺在他掌心,收拢在五指间的“茉”,是?谢茉的“茉”。 卫明诚深吸一口,追上?她写字的手牢牢抓着。 与此同时,他低低说:“好。” 心被轻轻揉了一把,酸酸涨涨,简直不知该拿如此美好的她怎么办才好。 藉着稠密的人流,两人光明正大紧紧挨在一起,她的肩膀抵在胸怀里,衣摆胳膊交错掩映,旁人很难看出俩人的手是?勾拉相握的。 嘈杂哄闹的声音,木板撞合的声音,自行车铃的“叮铃铃”声,风吹树叶的簌簌声……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成了欢快的奏鸣曲。 他们就这?么躲匿于众目睽睽之下——牵手了。 人流渐渐稀疏,两只手重重握一下,黏黏连连分?开?。 “小?谢!” 礼堂门口传来?袁峰熟悉的呼喊声。 谢茉跟卫明诚已从门侧挪移到廊柱后,空间相对隐秘,但视野并?不蔽塞,站门口略一侧目便可瞧见。 何况谢茉跟卫明诚站在人堆里便如鹤立鸡群,十分?抢眼。 袁峰与卫明诚照过一面?,卫明诚给他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即便谢茉被卫明诚身形遮住大半,那身板高大挺拔,如苍柏青松,一身合体绿军装,他眼神着意停顿了一下就认出人来?,顺带瞅见谢茉。 公社一行人有的在大院见过卫明诚,但对他都不陌生,毕竟卫明诚是?蝉联各个办公室八卦榜首的当事?人之一,他们见着自己嘴里嚼咕过的八卦男主角,难免心虚,心虚的具体表现——过度热情。 并?非指他们话多,而?是?笑容大而?多。 再说他们哪怕想搭话也觑不着机会,邢主任这?个退伍老兵对卫明诚这?个好兵代表极具好感,两人一句接一句,不间歇地聊。 “我?早见过你。”邢主任笑说,“你的战斗事迹刊登在各级报纸上?,带着照片,小?伙子非常精神。” “对你这?个战斗英雄,我?还专门组织人员研究学?习,那些报纸就是主要的研习资料。” 卫明诚笑说:“那我?见您更?早。那会儿我?入伍不久,还是?李老警卫员,跟随他一起拜访您所属的四十九师,远远见过您带兵训练。” 邢主任闻言越热络:“这?便是?缘分?了。” 顺势掺了几句谢茉,比方说“谢茉同志工作能力出色”、“小?谢工作态度积极”、“好笔杆子”……反正都是?好话。 然后,话题再拐回去。 邢主任对受伤退伍转业这?件事?始终非常遗憾,和同样当兵上?过战场、天然便多了份惺惺相惜的年轻军官,聊聊军旅新旧事?,算是?聊作安慰。 提起李老和四十九师,话题自然转到彼此相熟的人,继而?讲到县委即将到任的个军转干部也是?出自四十九师,还和邢主任颇有渊源。 “李源,师长接待客人经?常用着他。你可认识?” 卫明诚沉吟片刻,说:“个子一米八出头,身形魁梧健硕,眉毛尾梢有一颗黑痣。酒量很高,我?记得还有个绰号叫‘酒闷子’。” 邢主任拊掌大笑:“就是?他!等他安顿好,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再试试他酒量如何了,这?些年退没退步。” 卫明诚眼眸几不可察地凝了凝,朗然应下。 观众退潮般散去,极目处,寥落分?布了几撮人,永河公社这?一波人比他们加起来?都多。 知青们看到邢主任与卫明诚聊得尽兴,不由地又凑头拾起之前的话题——品评谢茉爱人。 天呐,谢茉的爱人竟然这?么好看! 这?是?女知青们一致的感叹。 那笔直的身条,那大长腿,那劲受有力的腰,那优越的肩颈,那张赏心悦目的英俊脸孔,最难能可贵的是?举手投足间带出的那股气势,锋锐精悍却不外扬,压迫感控制得恰到好。跟邢主任并?排站,既不会被压下去,也不会过分?耀目反碾回去。 有两个腼腆的姑娘脸通红。 她们纯粹欣赏,没啥复杂心思。 紧张激动的。 “这?夫妻俩站一起就四个字——赏心悦目!” “部队这?样长相的多吗?” “想找对象啦?你上?回不还说要找个城里的。” “那是?遇见的男同志还不足够优秀!” “就那谁……” 这?边,卫明诚和谢茉已和邢主任说明情况,要脱离队伍了。 *** 卫明诚自己开?军用吉普来?的。 这?时代拖拉机都难得,这?类小?型汽车许多人见都没见过,更?别?说乘坐了。计划经?济时代,小?汽车属于配车,是?极少数人才能解除到的“高端”物件。 公社领导干事?们常到县委,倒是?见过,只袁峰和邢主任因公乘坐过。知青们多来?自大城市,但出身平常,也是?见过没坐过。 谢茉瞧见有几人明显意动,只是?碍于脸面?和领导当场没把请求说出口,谢茉微微一笑,贴心地主动提议:“车后面?座位空着也是?空着,坐满这?油钱才花得值。” 这?年代人面?皮普遍更?薄,要是?她直不楞登说一句“想座就来?座”,保准没人迈腿,可能还会得罪某些敏感爱钻牛角的人,这?样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甚至“有利”于自家的借口,表现得像请他们帮忙一样效果最好,你递个台阶,人家心里没包袱,笑哈哈说笑几句,然后对方欣然接受提议。 虽然双方对实?情皆心知肚明,但有这?个台阶,彼此日后才好无障碍相处。 这?是?奶奶传授给谢茉的世事?学?问,她牢牢记住了,并?多次实?践验证,事?实?证明果如此。 这?一次也不例外,听她这?么一说,表情立马舒展开?了。 谢茉多事?安排,笑眯眯等他们商量出结果。 风丝儿依旧轻柔,谢茉将覆在眼睫上?的发丝拨到耳后,和卫明诚对眼一笑,以口型对他说:“辛苦啦。” 卫明诚忍不住勾唇。 满座,吉普启动。 挥手作别?前,邢主任再提一遍约酒这?事?:“待我?和李源沟通好时间就让小?谢给你递话,可千万来?。” 卫明诚含笑郑重道:“您放心,必到。” 一路雀跃笑说,其他人镇中心下车,卫明诚把谢茉送回家后,又去还车,披着一身细尘回到家,就见谢茉已搭建好“舞台”——饭桌被拾掇干净,上?头铺垫着报纸。 “我?再去找找块大小?合适的布,不然报纸会滑动错位。”谢茉匆匆和卫明诚打过招呼,便一头扎进西间翻检杂物堆。 卫明诚换完衣服,洗干净手脸,再回屋,“舞台”已铺上?蓝土布,谢茉赤脚站上?头。 头顶的灯泡开?着。 谢茉清透如水的眉眼沐浴在光里熠熠生辉。 “卫明诚同志,您的专属报幕演出即将开?始,准备好了吗?” 卫明诚低笑一声,颔首。 谢茉说了声“开?始”,面?上?的戏谑之色刹那间被她敛回眼瞳中。 煞有介事?地以拳抵唇充当话筒,以经?典的“光阴荏苒,岁月如歌”开?头,谢茉复刻了一遍当时报幕的第一幕,词语略有出入,但大意不改,最主要的神态和语气几近一模一样。 一面?儿说词,谢茉一面?儿再一次遗憾手里没相机。 相机作为这?年代的稀罕物件,一台五六百块,还要工业券和介绍信,钱和票倒可以攒攒,但新闻口或电影厂的介绍信不好弄,倒不是?真弄不来?,但太麻烦太打眼,而?且交卷和后续的洗照片都挺费钱的。 算了。 谢茉专心投入到报幕工作中,接连又报了两条。 “……来?自纺织厂的女同志们,要把最美的颂歌献给亲爱的祖国……” “……风雨同舟……我?们紧紧团结在一起,踏过艰难险阻,攀登一座座高山……” 谢茉越说越觉得这?场景和小?时候扮家家似的,笑音渐渐淹没声线,她情不自禁笑出声,身形微微抖。 这?会儿子仿佛找回了些童年的欢乐。 简单又纯粹。 “当心点。”卫明诚急垫两步近前,不放心叮嘱。 “他们都鼓掌欢呼,你反应太冷淡了。”谢茉止住笑,眼里清光濯濯,控诉卫明诚。“他们”,这?俩在今天格外灵性的字,被她重音强调。 卫明诚失笑,仰着头看着她:“我?心里一直在为你欢呼。” 忖了忖,他又说:“不管是?舞台上?的你,还是?生活中的你。” 他声音听起来?一样低沉,较之往常却无端端更?醇和温柔,令这?句话像一杯佳酿,透着股沉淀良久的回甘。 “哦——”春雨秋风融在谢茉发出的这?个字节里。 卫明诚温声道:“危险,下来?吧。” 他朝谢茉伸出手。 这?一幕莫名意味深长…… 谢茉眼睑一颤。 伸来?的手劲受修长,骨节分?明,是?常年日晒的健康麦色,指甲修剪整齐,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充满刀锋般的爆发力。 谢茉后知后觉应了一声,探出手。 岂料,脚下一个不小?心她踉跄朝前栽去,幸而?她身形摇晃了几下,旋即惊呼和她自己稳稳当当跌入一个结实?坚定的怀抱。 谢茉深浅浓淡的气息喷在卫明诚脖颈。 卫明诚低下头看她,唇角浮现少许笑意。 倏忽。 卫明诚垂下头,很轻很缓却又无比郑重地谢茉唇上?烙下一个吻,像礼堂门口他想象的那样。 谢茉看着卫明诚压下来?的脸庞,只觉得这?漫天光亮都被吸进他眼中,在他瞳仁里折出深浅不一的光纹,一圈一圈,次第分?明,像一片摄人心魄的漩涡,叫她不自主地微微阖上?眼,仰脸同样含住他的唇。 气温逐渐烫起来?。 喘息的空当,谢茉撩开?眼皮睇向卫明诚,呼吸突地一凝。 卫明诚的眼神滚烫到好似可熔岩成浆。 岩浆飞溅,而?谢茉渐渐湮没在这?眼神里…… *** 第二天,卫明诚精神抖擞,谢茉面?颊红润发光。 心情愉悦去往各自单位。 心情好,连带提升工作效率。谢茉用一上?午的时间写完汇演相关文稿。袁峰例行溜达时见着了,谢茉一誊抄完便被他收走了。 这?稿件要往上?送参加评比,邢主任看过谢茉稿件当即拍板就送选她这?篇。 岂料,他这?一拍却惹来?争端。 第122章 一整个白天?, 赵梦沉默得不同以往。 虽未言语,视线却频繁朝谢茉身上刮。 谢茉时有察觉,抬目望去, 偶尔撞破赵梦眼瞳中的古怪和冷沉,回以微笑, 倒换来赵梦欲言又止的神态。 赵梦既不说, 谢茉便不主动叩问, 反正心燥气浮、蚂蚁噬心的人不是?自己。 谢茉尚忖着赵梦哪时一鼓作气讲出口?,不曾想袁峰返回办公室通告邢主任这一决定,话一落,赵梦便跳出来了?。 “主任看过谢茉同志的稿子, 觉得没啥问题,就定它上送了?。”袁峰环视一遭,在?黄长明身上多顿留了?一秒。 这篇稿子, 袁峰也?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两遍, 水准一如既往的高, 文理通畅, 立意?深远,非常好。 以他眼光判断, 这稿子该在?头一等?。 这次稿件评选是?个露脸的好机会, 他本想给黄长明争取争取, 读过谢茉的文章后他便打消了?年头。 ——长明的文章不会超过谢茉的。 长明作为这件办公室曾经的第一笔杆子, 水平中等?偏上, 平日交代下的各种稿件任务均可应付,以前也?在?此类评奖中荣获二等?奖。 邢主任是?个作风强硬, 眼里不揉沙子的领导,且进?步争先的心尤其?强烈, 绝不会因黄长明资历深,或作为得力下属的他递几句好话便放着头等?不取而屈就次一等?。 谢茉的水准邢主任心知?肚明,扣下不交是?不行的,至于弄丢或偷换谢茉稿子这等?不上台面的小动作,袁峰想都不去想,谁人是?傻子?交恶谢茉,被主任质疑? 一次露脸而已,又不是?晋升,且不是?他自己晋升,太不值当。 结果,他这个黄长明亲戚还没说啥,赵梦就“挺身而出”了?。 “黄长明稿子还没交,怎么不等?他写完再定?稿子没收齐,没把全部稿件过一遍,就直接选了?这不大好吧?总要比较一下的。” 赵梦眼尾夹了?一下谢茉,一脸正直地仗义执言。 她虽文笔有限,心神不属,可稿件会呈递到区里评选,是?个难能的展露自我的机会,她耐下性子写了?一段开头,删删改改最终放弃……白白与这次机会失之交臂,她不遗憾,可她也?不想谢茉得到,凭啥什么好事都落谢茉头上?凭啥谢茉能被那人关注? “不然就不公平了?。”赵梦义正词严,“黄长明今天?一天?就没离开过座位,辛辛苦苦写稿,稿子都快完成了?,到头来却用不上他的了?,那他不是?白忙活一场?既不想用其?他人的稿,应该早一点说的。” 易学英吭哧一声笑了?,说:“咋,这就护上了??”之前对人家黄长明若即若离,跟招猫遛狗似的,吊着人玩,这会子倒来主持正义,所谓那般?定不是?真维护黄长明,拿这事作筏子发?泄对谢茉的红眼病呢。 眼红啥呢,上回汇演报幕员没做成可怪不到人谢茉身上,是?你自己不争气,你临场前把谢茉硬推上台,谢茉厚道?没拒绝,算是?帮了?你个大忙,对吧?难关过了?又懊悔嫉妒,不知?感恩的玩意?儿,光想踩人头上光鲜,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嘿,tui!骨头忒轻! 话说回来,人家谢茉是?真有本事的,安排给她的事,哪一件不完成得漂漂亮亮,也?没见人费啥力气,气定神闲又稳稳当当的,总是?让人感觉特?别放心可靠。 赵梦这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竟跟人谢茉较劲呢。 逞啥强哟。 哦,赵梦平日憋篇广播稿都费老鼻子劲,这回的事她自己实在?摸不着边儿,就把黄长明顶前头了?。 赵梦面上一堵,没好气地白眼翻易学英:“管你什么事?怎么哪哪都有你。” “我也?是?科里一员,咋就不能说句话了??”易学英呛声,见赵梦脸都憋红了?,笑容更大,“就你怀疑领导眼光,怀疑人家谢茉文稿能力,人黄长明还没说啥呢。再说了?,人家谢茉就是?够本事,写稿、广播、报幕,干啥啥出色,这个可眼红不来。”你眼红看不惯能咋,能耐长人家身上又跑不掉。 袁峰心里为赵梦质询般的态度皱眉,赵梦就差把“有内幕”三个字刻脑门上了?。昨天?谢茉和县委书记以及其?他县领导说说笑笑的场景,被公社里的人瞧个正着,这消息跟长了?翅膀一般,飞遍全公社大院,在?这个当口?被置疑“开后门”,影响是?很不好的。 即便认可谢茉能力,总免不了?被心思诡谲之辈想歪。 毕竟,人性如此。 此时袁峰接住易学英话头,缓声认同:“谢茉的文稿质量的确高一筹。” 赵梦狠狠剜了?一眼易学英,不再理会她,面向袁峰据理力争:“黄长明文笔也?不差,也?得过奖,他这回的稿子你还没看过哪能就直接说不如旁人的。”……这分明就是?领导对谢茉明晃晃的偏袒。这句话虽没宣之于口?,但字字句句皆在?表达这一意?思。 瞥一眼八风不动的谢茉,赵梦用力咬了?咬唇。 袁峰问黄长明:“长明,你怎么说?” 黄长明低着头,手?指直搓桌面,闻言顿了?顿,瓮声说:“我稿子也写完了……” 袁峰打开茶缸盖子,撇了?撇上头茶梗,啜了?一口?,转头问谢茉:“小谢,你说呢?” 谢茉脸上始终没大幅起伏,听见袁峰问话,当即正色又坦荡地说:“我举双手?赞同赵梦同志的提议,因为这次的稿件要参加地区评选,优中选优,才能最大程度争取集体荣誉。是?以,我请求领导们受累再看看两篇稿子,比较筛选,择优录用。” “往小了?说,这不仅是?对黄长明同志的公平,也?是?对我本人的公平。” 她靠本事吃饭,而非裙带。稿子之所以被选中,只能是?稿子质量过硬,而非领导偏颇。 在?这方?面攻讦她,她可不认。 再说,她自信自己笔力,不惧任何竞争比较。胜了?,可堵小人嘴脸;输了?,再接再厉呗。 反正,她自始至终坦坦荡荡。 顿了?顿,谢茉看向?赵梦这根科室最大“裙带”,微笑从容道?:“因而,听到赵梦同志这么说,我非常感谢她。事实上,赵梦同志如此强烈的集体荣誉感深深触动了?我,有她及时挺身而出提醒,这是?咱们科室的大幸。” 什么叫“挺身而出”?遇到困难或危险时,勇敢地站出来。赵梦搁这儿“挺身而出”,岂不在?当面批评领导做出的决定是?错误的,且会引来不良后果,损害集体荣誉?再深入一层,她这是?在?暗自排揎领导不重视集体荣誉感。 在?这个年代,集体大于个人这一思想带着浓烈的政·治色彩,不顾集体而就小我是?很严重的指控。 况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把领导该操的心先操了?,你把领导放哪里?再者?,哪个领导被下属质疑,还当众质疑能高兴?你来这么一出,领导脸面何在??领导威严何在?? 你比领导公正、无私,比领导更在?乎集体。 啧啧。 暗踩领导彰显自己,赵梦可以的。 不管赵梦究竟初衷为何,这么解读她的言行完全通顺。 赵梦被谢茉的感谢弄迷惘了?,回神后居然朝谢茉点了?点头,好似表示,这谢意?她收下了?…… 哈? 扫一眼面上波澜不惊,眼神却暗沉下去的袁峰,谢茉略一挑眉,笑意?赘得唇角微微弯。 “行,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各人口?味偏好迥异,但两篇文章若相差较大,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袁峰扣上茶缸盖子,没再多说,要来黄长明稿子就出门,“我舍脸请邢主任再定夺。” 当然,到邢主任那儿,袁峰并未将办公室争端和盘托出,而是?说:“主任,小黄也?把稿子写好了?,您过目一下,要是?还成,这篇就内部留用了?。” 路上他就把黄长明这篇文稿粗扫了?一遍,较之以往进?步了?,但和谢茉那篇仍不在?同一层次。 不过,不论黄长明的稿件能否超越谢茉,他都不会提方?才那茬,这岂不是?直剌剌告诉领导他压不服下头人。 邢主任看了?眼摊在?桌面上文稿,微讶道?:“小黄也?这么快?” 袁峰说:“今早见着小黄他娘,还跟我夸小黄昨天?熬夜写稿。” 邢主任笑说:“年轻人,干劲足。” 袁峰小拍一记:“同志们团结在?您的领导下,工作积极,更不敢怠慢您的指示。” 邢主任点点袁峰,笑叹:“和我关系可不大,是?小谢。” “一名优秀同志会起领头羊的作用,小谢同志态度积极,工作完成得又快又好,这便激励其?他同志的奋进?,就像打鸡血似的。” 袁峰道?:“您说得对。军人效率一贯最高,谢茉不愧为优秀军人的优秀家属,工作作风十分利落。”话里,暗捧了?一把部队干部转业的邢主任。 邢主任“嗯”了?声,笑道?:“给军属们长脸了?。”他出自部队,大多军属出身农村,情况啥样他一清二楚,像谢茉这般有知?识有文化有素质的军属实属罕见。 说着,邢主任读起黄长明的文稿,一面儿读,一面评说:“不错,没一味追求速度,牺牲稿子质量,本末倒置,失了?重点。” “可以内部留用,不必再改。” 袁峰抱着这句回话颠颠走?了?,办公室一宣布,众人面色各异。 易学英露出个果不其?然的笑,赵梦脸顿时沉了?沉,黄长明低着头,捏住钢笔的手?指骨节因用力突出一块白痕,至于谢茉……她毫无“得胜”的趾高气扬,甚至吐气扬眉,就淡而无波。 赵梦不甘心嘟囔:“反正稿子我们又没看过……” 谢茉懒得与赵梦搭话,视线凉沁沁的,如同映在?水面的清冷月辉洒到赵梦脸上。 赵梦呼吸没来由地一凝。 “这是?我的底稿,划了?几笔,但不影响阅读。”谢茉从办公桌上翻出稿纸直直递给黄长明。 黄长明也?认为在?没看过他稿子的前提下直接定了?谢茉这件事不公平,谢茉获奖文章他自然拜读过,那篇文章笔力深厚,立意?高远磅礴,他佩服不已,但谢茉发?挥不稳定,并非篇篇稿子令人惊艳拍案,比方?说她执笔的主任发?言稿,通篇大白话,仅通顺而已。 不过他很理解,精彩的文稿难得,没谁可以次次发?挥高水准。 这一篇稿子他上了?十二分精力,自觉超水平发?挥,不争取一下委实不能服气。 可结果仍是?落败…… 黄长明不愿相信。 他来不及道?谢,一把抽走?谢茉递来的稿纸,迫不及待低头读了?起来。 怀着挑刺不忿的念头展开纸页——随着视线下挪,黄长明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皱眉。瞪眼。张嘴。 脸色从微沉到涨红到跟手?里纸页般的白。 赵梦将黄长明面色幻变收入眼帘,酝酿好的言辞没等?来倾巢而出的那一刻,反被她慢吞吞咽回肚子里,偃旗息鼓了?。 “写得怎么样?是?不是?比你好?”易学英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怼脸问黄长明。 她虽然看不惯赵梦,但黄长明躲女人背后,擎瞅着女人帮他出头的做派更让她瞧不上。 咋,还没断奶啊。 切,算什么男人。 黄长明面上血色回涌,却死死抿着唇不搭话。 易学英瞟一眼他猪肝般的脸,嗤笑一声,压根不用听他回答,自顾自答话:“照我看,肯定写得不赖。小谢哪回掉过链子。” 黄长明只觉更难堪。 谢茉文稿的确比他的厉害。笔触抑扬顿挫,字里行间流淌着饱满的情感。文以载事,文以叙情,她用鲜活的文字构筑了?一篇叙事咏情的激昂交响乐,响彻在?每一个读者?的耳畔和心间。 她对祖国?深深的热爱和眷恋,触动每一个爱国?者?的柔软情怀。 这不仅仅是?一篇文章,更是?一颗红闪闪的心。 再没比它更合适的。 黄长明身上虽不乏文人的清高,但输了?他就认,不会寻无谓的借口?。 事实上,谢茉就是?用比他更短的时间写出更优秀的文章。 黄长明深吸一口?气,嘴唇翕动半晌儿,还是?没能把那句“的确比我的好”挤出口?。 他耷着眼皮谁都不看,手?一伸把纸页还给谢茉,然后坐下把头埋进?资料里,闷不吭声陷入自我世界。 袁峰略交代两句,溜达走?了?。 办公室陷入异常沉默中。 直到下班,这层无形结界都没被打破。 黄长明罕见地头一个走?人。 谢茉收拾好挎包,捏着自行车车锁钥匙,回想着早上车子的停放位置,正待迈步,赵梦忽然轻咳一声,说:“谢茉,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针对你?” 易学英正把椅子推办公桌底下,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多新鲜呢,这话还用问吗?” 赵梦眼眶一红,盯着谢茉,话里带了?不明显的泣音:“谢茉,我真的没有。” 谢茉表现的比赵梦还真诚,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嗯,我信你。” 赵梦眉心一跳,禁不住先别开视线。 谢茉依然笑眯眯地看着赵梦补充:“我之前对你说感谢,也?是?真心的。” 顿了?顿,她微露不解:“至于什么针对,什么眼红,我没察觉到啊,你这么想了??可你怎么针对我了??又为什么针对我?” 谢茉瞅着赵梦,眨眨眼,一副困惑求解的模样。 赵梦懵了?。 反应过来,赵梦直接卡壳了?。 回答这俩问题,不啻为将她阴暗不能见人的小心思抖落在?太阳下暴晒。 跺了?跺脚,赵梦只能讪讪把话收回去:“没,我没针对你。你没那么想就好,我怕你误解我……” 余光扫到易学英,她这会儿正挑着眉,抱臂看戏,赵梦懊恼翻倍,又被那嘲讽的笑激上头,嘴上便控制不住了?:“有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刚还挑三拨四,我先解释一下,免得被长舌妇钻空子。” 长舌妇是?吧? 易学英索性掀桌挑明:“眼红,那肯定是?样样不如人憋红的呗。眼红偏赶不上又不服气,就针对了?呗,这针对嘛,捡空子挑刺儿就成了?,先时那稿子的事就是?了?。”悠悠哉哉的语调,一点点熏黑赵梦的脸色。 赵梦喊:“我说了?,那不是?针对!” 谢茉暗笑,偏还点头说:“嗯,那确实不算针对,那明明是?你出于集体荣誉,挺身而出给我和黄长明同志争取来的竞争机会,显示‘公平’的机会。” “真金不怕火炼,下回你也?写,咱俩比一比,到时候……唉,这还没比呢你就掉眼泪啦?” 赵梦胸腔起伏得厉害,两条麻花辫一甩,捂嘴跑了?。 啧啧—— 就这点能耐,明明先撩的是?她。 赵梦哭着跑了?,谢茉的好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回到家,谢茉来了?兴致写日记,匆匆走?完日常流程,她在?书房伏案,笔尖沙沙不辍,脑海随之走?马观灯似的一一重现赵梦等?人的神情,谢茉表情又随之变换,带了?点小坏的狡黠在?眼梢眉角堆积…… 卫明诚回来便见到这样的茉茉。 谢茉若有所觉,一抬眼发?现卫明诚回来了?。他这会儿正倚着门框,满目含笑望着她。 “写什么呢?”卫明诚走?近,问。 “日记。”谢茉忽然噗嗤笑出声,面对卫明诚疑惑的目光,强调,“虽然我写日记,但我是?个正经人。” 她这是?想到前世那句“正经人谁写日记”的梗,只她自己了?解笑点的话本来该勾起怅惘的,可见到卫明诚虽不明就里,可乐意?温柔配合的纵容模样,心便仿佛泡在?温温的蜜水里。 “哦?有趣事分享吗?”卫明诚斟酌问。 “对你,当然可以啦。”谢茉便向?卫明诚讲述了?她把女同事招哭的来龙去脉。 谢茉讲得眉飞色舞,一直到讲完,才察觉卫明诚始终一瞬不瞬看着她。 “看什么呢?”她问。 “看你。”卫明诚一本正经,“看你——可爱。” 碰上眉眼带笑的卫明诚,谢茉唇角抑制不住往上跑。 可是?把她贴他身上的“可爱”,复制黏贴返还了?。 谢茉不期听到卫明诚此时会说这个词,惊讶了?一瞬,忍不住弹身,撞上卫明诚嘴唇,在?他唇角重嘬了?一口?,她唇角的笑已漫延至眼尾,咂摸咂摸嘴巴,尝味似的说:“甜的。” 而后,她又夸奖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学得很快,不错不错。” 卫明诚低声笑:“学以致用,更恰当。” 顿了?顿,他夸回来:“名师出高徒。” “噢——”谢茉美眸流转,眼波潋滟,内里藏着坏笑,“乖徒儿~” 很不正经。 卫明诚的心漾起轻轻波浪。 其?实,他就是?喜欢看她坏心眼蠢蠢欲动的模样,喜欢她狡黠飞扬的眉眼,喜欢她眼波俏皮的闪动…… 这样的她可爱极了?。 痒痒地抓挠他的心,勾动他潜藏的欲和火。 第123章 “谢茉同志, 我认为现在这个境况,我只是你的?丈夫。” 卫明诚的?嗓音低越温醇,好似夜幕下的?松涛, 涌到了?谢茉的?心扉,回荡。 谢茉轻轻挑眉, 脊背随意靠上椅背, 双臂抱于胸前, 眼睛肆意打?量卫明诚,浑身透着那么一股灵俏的?鲜活劲儿。 她呵笑一声,回道:“卫明诚同志,我希望你能主动觉悟, 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我说你是丈夫,你才?是丈夫, 我说你是徒弟, 那你便是徒弟。”嘴角微翘, 上挑的?眼神却闪烁着挑衅。 小模样傲娇的?不得了?。 这神态可与她话里的?霸道劲儿相吻相符, 只那懒懒的?语调与之不大相衬,听在卫明诚耳里, 倒跟正一下一下轻撞他小腿肚的?圆润脚趾般, 是亲密, 更?在撒娇。 很招人。 卫明诚好歹把呛出喉咙的?笑声卷回去, 眼底笑却一个劲朝外?漫延, 说:“嗯,那你现在该是领导。” “嗯哼。”谢茉装模作样点点头, “这觉悟勉勉强强。” 低低哑哑,如同大提琴尾音的?笑声从?卫明诚喉头飘逸出来。 谢茉瞠目:“你笑什么?” 顿了?顿, 她说:“明明是你先不正经?,提什么师啊徒的?。” 谢茉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 一举在至高地?站稳。 卫明诚脾气?极好,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便嗓音含笑地?痛快承认:“好,是我的?错。” 谢茉不知道“见好就收”四个大字怎么写,思忖片晌,她说:“你看,你的?失误给我造成一定程度的?误解,那你是不是该给我赔礼?” 卫明诚作势思索了?一会儿,微微颔首,倏地?,卫明诚隐隐勾唇,弯腰凑向谢茉耳畔,故意徐缓低语:“什么赔礼?”这话没问题,可他视线在谢茉脸上绕了?绕,在那两瓣润湿红若玫瑰的?唇上停留了?一会儿。 眼神意味深长。 就显得不那么正经?。 低哑的?嗓音好似跟谢茉的?耳膜发生共振,酥麻像一股细细的?电流,顺着耳道攀延至更?深处,半边身体微微发麻,心脏猛地?一悸。 谢茉身体应激般微微后仰。 “正……”紧急刹话,谢茉险些咬到舌尖,“端正点!” 卫明诚自认端正,站直身体,说:“好,我听你说。” 谢茉眨巴眨巴眼睛,丝丝缕缕的?笑编织成网,朝卫明诚铺撒:“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卫明诚笑说:“说来听听。” 谢茉挑眉睨向卫明诚:“嗯?” 卫明诚温声纵容道:“都?答应。” 嗯……谢茉却支吾了?起来,只是话赶话到这里了?,并没确切想要的?东西或指使?卫明诚的?事?儿。不过机会都?硬塞手里了?,哪有不把握住的?道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谢茉冥思苦想,意图多?取一点是一点。 卫明诚看她情态,眼神沁上温柔。 “让我好好想想……”谢茉一面儿说,一面儿点点右边肩膀。 卫明诚转到谢茉身后,探出手捏上她肩膀:“肩膀不舒服?”作为长期跟文字打?交道的?伏案工作者,肩颈最易出问题。 再如何内敛,心尖尖上的?人身体不爽利,他话语里也?充斥着掩饰不住的?心疼。 “没。”谢茉否认。 肩膀不酸不麻,只肌肉略紧,被卫明诚温而有力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揉一阵儿,便渐渐松散下来了?。 规律的?揉捏舒服得谢茉想哼哼。 幸而,正事?没被揉散。 思绪飘飘忽忽,谢茉遽然捕获了?一个念头。想到童年时代最爱的?电视剧,电视剧那个十多?年后仍记忆犹新?的?情节,谢茉自认为搜刮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那你答应我三件事?吧。” 卫明诚思维严谨,笑问:“一个赔礼,三个要求?” 谢茉毫不不亏心地?点头:“嗯。” 她怎么可能做赔本买卖——不占大便宜就是赔本! 见卫明诚点头,谢茉立马开始行使?第一个要求:“第一件事?,我要你给我写一封情书,字数不少于五百字,要真?情实感?,字体工整,不得堆砌辞藻凑字数,不得大段摘抄书本内容,可以是书信体,散文体,甚至是诗歌。” 谢茉笑眯眯,回身,侧歪着头看卫明诚。 眼波流转,初秋的?黄昏仿似一整个映照在她眼睛里。 卫明诚的?字至阳至刚,书写缠绵悱恻的?爱语,无异于“猛虎”和“蔷薇”,“刚”“柔”并济,极致冲击,极致浪漫。 上一世,在手机于学生群体普及前,即谢茉初中毕业前,她三不五时便会或当?面或转交或书桌洞里收到情书,当?时一心扑在学习上,希望通过读书给奶奶和她挣一个更?宽裕的?未来,压根无心早恋,因此收到的?情书她很少拆开。 再加上奶奶一直因她出色的?相貌忧心,怕她被小混混招惹欺负,怕她一不留心走了?窄路,那会儿的?治安和风气?相对乱,和奶奶一起出门还有大胆的?男孩子朝她吹口哨,流氓哨。因此,谢茉把情书们全丢进火塘烧成灰了?,后来成年了?,毕业了?,工作了?,翻腾记忆时偶尔会闪过那一封封情书,不免生出一点点遗憾,并非遗憾错失早恋的?时机,而是遗憾没给那段懵懂又美好的?时光留下一丝暧昧痕迹。 如今,卫明诚作为她的?丈夫,由他弥补再正当不过。 卫明诚怔了?怔,失笑应下:“好。” 谢茉满意得眉开眼笑,左右晃了?晃脑袋,她又说:“至于这第二个嘛……我想喝汤。” 想了?想家里现有食材,她开恩般说:“就丝瓜肉丝汤好了。”的确算是开恩,这会儿子,农贸市场基本没菜肉可卖,倘使?谢茉作兴上头,非点名排骨汤,卫明诚要么挨家挨户淘换,要么去肉联厂想折。 谢茉不由地好生自夸一通。 卫明诚笑说:“就这个要求?” “昂,这个要求是不是非常简单?”谢茉邀功,“……也?就我了?,多?明显的?放水行为,你好好感?谢我吧。” 卫明诚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垂眸注视着谢茉,眼底徜徉着柔和的?笑,漾起调侃的?粼粼碎光。 谢茉视线滑走又滑回来,手指曲起,轻轻敲着下巴尖:“还剩最后一个要求……嗯……现在场合说不大合适,让我再完善完善,以后再说。” 她脑海里确实掠过一个影影绰绰的?想法,一闪而逝被她抓住,仓促说出来便可惜了?。 来日方长。 日子还长着呢。 谢茉勾住他的?手,语调慢悠悠的?:“可以吧?” 卫明诚低眼,静静端视谢茉削薄地?肩背,和优美颀长的?颈子,她后肩颈的?线条流畅漂亮,飘逸雅致,仿佛由东方水墨画勾勒,极具韵致。 视线好不容易开拔,卫明诚说:“不着急。放心,我不会忘。” 谢茉看一眼卫明诚,心想,她不着急,反正这个人就站在一边笑看着她。 谢茉为俩人默契笑弯了?眼,小拇指指尖忍不住在卫明诚掌心划拉着,很不老?实。 卫明诚手臂一僵,就听她铃铃笑说:“去吧,我饿了?。” 无奈一笑,卫明诚抬手摁在谢茉头顶,反复揉搓好几个来回才?抬步厨房。 身后,谢茉笑得像是偷腥成功的?猫儿。 卫明诚在厨房忙碌,谢茉也?没闲着。 入秋天儿渐渐凉了?,谢茉着手收拾衣柜。 将洗干净晒干的?短袖短裤折叠好铺在床上,再把装厚衣服的?行李袋从?衣柜底层提出来,把里头的?外?套毛衣一件件抽出来,找个艳阳天过过水,洗掉隐隐霉味儿,最后再把短袖短裤塞进空行李袋安置回原位置。 有一件外?套是军绿色,很厚实,居然是双排扣西装领的?款式,这个款式经?过时代大淘沙,后世仍常见,只不过在布料颜色和花样上比如今更?丰富多?彩,这是个历久弥新?的?经?典款,如今有个响当?当?的?准数称呼,叫“列宁装”。 谢茉忍不住披身上试了?试,很合体,站在镜子前左右前后照照,飒爽且精气?神十足。 美滋滋。 谢茉拾掇好换季衣裳,抻了?个懒腰,摸摸干瘪的?肚子踱步出了?卧室。 书房灯亮着。 一道拉长变异的?暗影投照在地?上,谢茉悄步凑近,卫明诚正一边微微蹙着眉低头看着什么,一边给钢笔盖上笔帽。 谢茉凑过去,惊诧问道:“写完了??” “不算。”卫明诚说,“还只是草稿。” 谢茉耷眼一瞧,满满一页,已超五百字。偶尔划掉几个字词,不影响阅读,显而易见,卫明诚这份情书写得很顺畅。 词句喷薄而出。 文思泉涌?或者,情思泉涌? “你写了?多?久?”谢茉笑意盈盈地?问。 卫明诚说:“半个多?小时。” 丝瓜肉丝汤用时十分钟,期间他还凉拌了?一盘木耳,趁着米饭蒸熟的?这一段时间,他忍不住在做书桌前,提笔书写。 抒情。 提笔这一刻,他方发觉,他竟在心口积攒了?那多?话想说给茉茉听,酝酿发酵,他迫不及待想把自己说给茉茉听,把他们俩的?未来说给茉茉听。 束缚心间、冲不出口的?话,诉诸笔端便如大坝开闸,一泄如洪,一发不可收拾,回过神他已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 奇异地?,白纸黑字摊在茉茉眼前,他居然没设想中的?不自在。 ……甚至于心底,浮出一汩汩期待。 谢茉眼里笑意更?盛,她轻轻巧巧抽走纸页,只是说:“我先看看。” 话不及落地?,谢茉便低头看起来。 力透纸背的?字,和真?挚浓烈的?感?情撞进谢茉眼睛里,沉入谢茉的?心里,须臾间她便沉溺其中。 透过这些字句,她仿佛便可窥见卫明诚墨黑眼眸的?最深处。 卫明诚凝目,深深看了?她一会儿,说:“我去看看米饭好了?没。你坐下来看。”卫明诚站起来给谢茉。 谢茉目光黏在纸页上,话入耳不入心,她条件反射地?“嗯”了?一声。 仍旧站着。 一动不动,如沉思者的?雕塑。 不知道过了?多?久,堂屋传来碗碟落桌的?声音,空气?中飘来浓郁的?米香……丝瓜排骨融合出来的?醇甘香味。 没有意安排,但这一刻—— 浪漫和烟火,齐全了?。 谢茉抽了?抽鼻子,再抖抖纸页,每一次呼吸好似都?裹了?蜜,在她心口辗转一圈,又一圈。 卫明诚站在屋中央,一身守候和温柔。 *** 卫明诚说:“我吃过饭再誊抄一遍。” 谢茉摇头拒绝:“不用。现在的?就很好。” 顿了?顿,她精确语义:“最好,现在的?最好。” 再誊抄,一笔一画必然没头一遍那么浓烈的?情绪、情感?。 这一页纸上的?字,一撇一捺都?可成一封情书。 “好。”卫明诚眼角眉梢的?笑堪比春风。 俩人坐下吃饭,都?没对“情书”多?说什么。 一些变化却悄然发生,是不动声色的?,是心照不宣的?。 硬要说点什么,那就是俩人对视时,解读彼此眼神含义所用时间缩短了?。 比方说,现在卫明诚把一回家的?初始话题拉拽回来,问:“生气?吗?” 谢茉便知道,卫明诚在担心她,不担心她应付不来工作,也?不是担心她处理不了?同事?关系,他在担心她被无谓琐事?裹缠而生气?、烦躁。 谢茉露出一个灿然笑脸,说:“你放心,目前都?还蛮有趣的?。” 目前什么意思? 目前工作游刃有余,目前尚且能在鸡毛蒜皮的?事?情里扒拉出乐趣。 ……只是“目前”。 这是说她本心不耐这些。 卫明诚点点头,呼呼啦啦喝光一碗汤,他忽然出声问:“她舅舅是革委会那位陈副主任,对吧?” 谢茉不明所以颔首肯定:“干嘛?” 卫明诚笑笑,没再就此说什么。 谢茉含笑横他一眼,也?不深问,而是谈论起院子编筐中那些和茁壮成长、葱郁丰茂完全搭不上的?菜。 发育十分不良。 这是谢茉至今唯一发现的?,卫明诚不擅长的?事?情。 因此,她没少逮着这一点借题发挥,时不时便得刺挠两句。 而卫明诚沉默全收,不过心里却记上一笔又一笔,待积累到一定数,卫明诚便在床榻上讨回来。 今儿,便突破界限了?…… *** 第二天,谢茉嗓子一直沙沙的?,悄摸摸揉揉腰,她在笔记本上忿忿写下“卫明诚”三个字,又狠狠打?了?个打?叉号,然后再一点点涂黑,让它们消失在眼前才?吐出堵在胸口的?郁火。 早上合该多?锤他几下的?! 她都?说悠着点了?,可他偏“用力点”。 待吃过午饭,身体才?重焕生机。 本想好好休息一下,不成想又被意料之外?的?人打?断。 是赵梦。 谢茉还以为赵梦会安稳两天,谁知道才?半天而已,她就又找上了?谢茉,昨天的?不快烟消云散,她脸上没丁点残留。 谢茉暗自挑眉,这是对她有所求啊。 第124章 赵梦挨到谢茉办公室旁, 四下瞧瞧,说秘密似的压低声线,故弄玄虚道:“谢茉, 有人向我?打听你……” 谢茉翻了一页报纸,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赵梦屈指叩叩桌面, 问:“你不好奇是谁?” 谢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敷衍一句:“是谁?” “县化工厂的保安科长王东兴, 他叔在县委。”赵梦小心试探,“你应该知道他的……” 谢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赵梦愣了一下,心头窜上一把火,不知想到什么, 这把无名火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徒留一堆狼狈的灰烬。 她?垂眸半晌儿,咬了咬唇才又?说:“专门问我?头上, 我?不好啥都不说, 不过你放心, 我?可没瞎编乱造, 讲的全是咱们大院人人都知道的大路边边儿话?。” 不着痕迹地觑一眼谢茉面色,碰上谢茉平淡如水却微微沁凉的目光, 赵梦暗吸一口?气, 继续说:“确实没说什么, 就告诉王东兴同志你因省报拔筹文章被邢主任点名招进宣传科, 你是我?们科室的多面手, 工作能?力强,家庭却更和美, 你丈夫相貌堂堂,能?力突出, 无论从哪方面看你们都般配无比,何况就没见?过比你们夫妻俩感情更好的。” 谢茉心里一动。 这回答就很微妙。格外?强调凸显她?与卫明诚“般配”和“感情好”,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被她?加注了“卫明诚的样?貌和能?力”以及带“更”的前缀去诠释。 由此?可知,赵梦的重点在“她?”和“丈夫”。 明明打听“谢茉”这个人,却偏要捎带她?丈夫,重点却稍作偏移,哪怕偏差只一点点,那透出的意味可全不相同。 条分缕析地捋一捋,真相已跃然而出。 赵梦大概对?王东兴起?了意…… 果不其然—— 在谢茉面容微妙的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之?后,赵梦就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语带扭捏地问谢茉:“那、那个……你觉得他、他怎么样??” 他? 王东兴? 谢茉半边眉梢略一挑,她?说:“我?跟他不熟,只碰过一面,谈不上了解。他能?找你打听事儿,你俩肯定?熟识啊,那你对?他的认识一定?非常深入。” 赵梦伸手去碰谢茉手臂,说:“哎呀,见?一面也?该有个印象,说说呗。” 谢茉抬臂拢了拢鬓发,自然躲开赵梦的手指,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梦期期艾艾:“就、就问问啊。” 她?脸颊上的两朵红云让谢茉确定?,她?真对?王东兴有心思。 谢茉颇感一言难尽。 “咱们闲聊呢,你就说说吧。”赵梦神?情一黯,眼圈慢慢染上薄红,“你不会还为着昨天的事生?气吧?我?给你道歉。” 能?屈能?伸,忘性特别大,更关键的是,自欺欺人功力深厚,谎言一旦出口?,她?就有本事将它自我?洗脑成“真相”,不管他人如何,反正她?信了,至少从言行举止上表现得她?信了,信得真真的。 昨天赵梦从办公室哭着跑走,今早儿谢茉便被人拉住探问缘由,装傻充愣地打哈哈应付过去,倘若赵梦这会子再掉着眼泪冲出办公室,那她?指定?逃脱不了。 况且,赵梦小心思、小毛病虽不少,可谢茉也?不至于?眼睁睁看她?一头扎进王东兴那渣渣的坑里而不作提醒。 上回王东兴冒冒失失把她?叫出来,拿请教交流文章做与她?进步一接触的幌子,她?坚决推却后仍不依不饶,伸臂阻拦她?去路,如此?极不愉快的种种不便说与外?人,不然的话?,十有八九会演化出怎样?耸人听闻的流言蜚语。 对?此?,谢茉敬谢不敏。 仅仅想想自己名字和“王东兴”三个字并排出现,谢茉都膈应得慌。 因而,谢茉略忖了忖,说:“听说,他有些作风问题。” 赵梦一双眼睛瞠得圆溜溜的,问:“什么作风问题?” 谢茉掀起?眼皮睬赵梦一眼,放在当下谈论的问题能?是什么,她?就叹了口?气回说:“男女?作风问题。” “啊……”赵梦眨眨眼睛,蓦地舒一口?气,“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王东兴给我?说过,之?前有个女?孩子一直黏他,他哪怕直白拒绝了,那女?孩子还死缠烂打追着不放,到后来那女?孩子发现王东兴的确没那意思,就恨上王东兴了,造谣王东兴欺负过她?,还到处宣扬。公安都被惊动了,来来回回调查一遭,什么证据都没找着,全靠那女?孩子一张嘴,这才算把王东兴一身脏水洗清。” 顿了顿,赵梦强调似的说:“纯属子虚乌有。” 谢茉猜,事实可能恰恰相反。王东兴和那女孩子的初识究竟由谁主动暂不可知,但最后结果必然是王东兴辜负乃至欺凌了那女?孩子。 王东兴当时始终牢牢盯着她?,眼里透着跃跃欲试的贪欲,那欲几乎磨出火花……王东兴是经过人事的。 然而,谢茉仅听卫明诚简略一提,事件详情她?并不知晓,王东兴具体卑劣行为,谢茉没法一一列举。 但王东兴这个人有大问题是既定?的。 谢茉多提点了一句:“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一直被拒绝,没脸了呗,可不就记恨上了。”赵梦微怔,反应过来皱皱鼻子,摆出一副瞧不上的轻蔑表情,想了想,她?又?拧眉说,“不过,王东兴作为男同志在该处理这方面问题时,可能?太粗暴直接了,该更温和一些的。” 谢茉:“……” 她?仁至义尽了。 你永远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交浅言深,谢茉再往深里说,就要惹赵梦的疑惑,起?反作用了。 让谢茉彻底缄默的是赵梦接下来的话?。 她?居然笑着说谢茉:“你跟丈夫感情好,是不是再看其他男同志总有这儿那儿的不足?” 咬了咬唇,赵梦一面儿搓着衣袖,一面儿低头轻声说:“我?觉得他还不错……” 谢茉:“?”……你开心就好。 谢茉翻开笔记本,摊开最新一期报纸,拧开笔帽作势要摘抄笔记,正待结束话?题,就见?易学英从门口?跨进来,半笑不笑地瞥着赵梦说:“觉得不错就去追呗,这俗话?说得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哦——这个王姓男同志被人女?孩子那么久都不动心,比妇女?同志还难搞定?啊。不过,还是去追追好,不追那人永远不是你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拐走咯。” 不顾赵梦难看的脸色,易学英又?笑眯眯地说:“再者说,小赵你人才相貌样?样?拔尖,舅舅还在革委会,真要去追,哪有追不上的道理。” 赵梦面色稍缓,嘴上仍利着:“谁说要追了……还有,你居然偷听我?们讲话?!” 易学英白了赵梦一眼。就你那比水坑还浅的城府,想啥全搁脸上了,我?又?不眼盲心瞎,瞧得清楚着呢。 “你不认也?没用,你瞅瞅你这小脸蛋儿,比染了色的红鸡蛋还红,我?结婚多久了,还当谁看不出来呢。” 学着,易学英把布包随手扔自己办公桌上,转身跟赵梦分辩:“我?中午吃的饭味儿大,站屋檐下散散,门窗开着,当然能?听见?屋里说话?声了,这可不是我?有心听的,要怪只能?怪你不关门窗,说话?大嗓门。” 说着,易学英又?朝赵梦扔了个真情实感的白眼。 赵梦那些话?她?可全听见?了,啥意思哟,有人跟你打听谢茉,虽没规定?你少说糊弄人,可你把这事告诉谢茉,还把说了啥话?一股脑抖落给谢茉,想咋,表功啊?真想表功,你该先问问人家谢茉什么意思吧。 如今你先斩后奏,不好追究,可你瞧瞧你都说了啥,人家谢茉结婚了,和她?男人蜜里调油,都快好成一个人了,从不主动往男同志跟前凑,对?探听她?的男同志也?很疏冷,你试探什么呀?又?暗示什么呀?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山望着一山高,净盼着捡高枝。 赵梦红眼瞪着易学英:“你胡说!你狡辩!” “得得得!”易学英挑眉一笑,“你说啥就是啥,那可是大领导子侄儿,万一以后你成事了,那我?可保不准求到你门上。现在啊,我?先巴结巴结你,你以后可别忘了拉拔我?啊。” “你胡沁什么!” 赵梦又?一甩辫子跑了。 不过这回她?脸蛋儿可比眼眶红多了。 “你跑什么呀?哎呦,被我?说着了吧!”易学英朝赵梦后背喊。 赵梦身影一顿,一眨眼人影消失了。 谢茉还以为经此?一遭,赵梦轻易不会再提王东兴,岂料她?又?一次估错赵梦,因为不久之?后,谢茉撞见?意料之?外?的一幕。确切地说,是在她?意料之?外?,但又?在赵梦情理之?中。 不过,谢茉且没心思放俩无谓的人身上,她?这会儿正尴尬地脚趾扣地。 上次引发争端的国庆汇演相关稿件呈递县城,又?经县里选拔送到地区,前后不过三天的功夫,这篇文章已被刊登在报纸上,并被评为一等奖。 将才袁峰拿来报纸,宣布这一好消息的同时,作出指示:要通过广播向全体社员同志朗读文章全文。 并着重强调,一定?不要漏读获奖信息。这是属于?全公社的荣誉。 本想让赵梦去读,但赵梦推据了:“这俩天嗓子使用过度,读不两句嗓子就发痒,干咳。” 情况是否如同赵梦所说的严重,谢茉不敢断言,但自赵梦又?一次跑出办公室的那个下午起?,赵梦便用功起?来。 专门找出旧报纸默读,或找个墙角小声朗读。昨天还找谢茉请教,谢茉倒没藏私,将她?认为切身可行的法子分享给赵梦。 比如说,找最高指示相关的一篇文章,将其摘抄到纸页上,加强陌生?字词的书写,再通读文章,将拿不准的字音和不认识的字标出来,然后查字典红笔标注读音。标完读音后,先通读三遍,熟悉之?后再念给别人听,旁人找不出毛病,那就没问题,旁人找出毛病,再查字典标读音,再去熟读。最后,所有标过音的字词汇总摘抄到专门的笔记本上,往后天天翻阅,至少过两遍。 这么之?下,虽枯燥繁琐了一些,但学习本就是个不断重复和积累的过程,即便是慢功夫,可行之?有效。如此?日积月累的,词汇量必然节节攀升,甚至朗读方面也?会提升。 这份工作才算真正稳当了。 赵梦之?所以这般努力,是因为被舅舅就业务能?力批评了一顿,还灌了两耳朵说教,再加上谢茉光芒的刺激,以及王东兴……种种原因之?下,赵梦决心进步。 她?要让他,让他们知道,她?不比谁谁差。 她?本就存了和谢茉较劲的心思,又?怎么可能?去亲自广播谢茉的获奖文章。嗓子不舒服为真,却不至于?读不了一篇稿子。 “据说,地区领导看过小谢的这篇文章后,很受触动,跟身边人说撰稿的同志有大格局,大情怀,钦定?为一等奖。”袁峰转达这一极为可靠的小道消息。 易学英拍掌:“领导慧眼啊。”说着,她?还特地去盯了黄长明和赵梦两眼。 赵梦勉强扯了扯嘴角,手指甲扣进掌心。 黄长明低头转笔。 谢茉宠辱不惊地微笑着。 袁峰将几人情态尽收眼底,“小道”消息是他特意说的。目的不言自明。 袁峰抖抖报纸,笑看谢茉,鼓动道:“小谢,由你这当时通报社员们再合适不过,去吧。” 黄长明始终低头转笔。 易学英笑得咯咯的,拍掌起?哄:“这多光荣的事啊,小谢去吧,去吧,用你那标准的普通话?朗读。” 赵梦笑不及眼底地跟着拍手。 谢茉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报纸,转身走近广播室。 报纸内容她?烂熟于?心,好歹省了熟悉的时间,等真正做到话?筒前,尴尬自然而然消弭殆尽,谢茉深吸一口?气,如往常那般坦然自若地广播起?来。 田嫂子碰巧和相好的军属们从供销社出来,谢茉经过电流扩散后微微失真的声音便盘桓在朗日清空里。 田嫂子一拍大腿说:“正广播这个,就是小谢,谢茉,卫营长媳妇。” “远远见?过一面,倒没说过话?,这声音是她?的?” “哎呦!她?普通话?这么好?跟中央广播台的新闻播音员一样?一样?的。” “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想到是她?。她?咋去广播了?” 田嫂子逮着机会,先猛夸一阵谢茉,然后再把谢茉文章在省报获奖,被公社领导直接要去工作,如今又?写文章,又?广播的事,过程虽不免夸大,但基本属实,最后以一句:“小谢啊,有大本事嘞,人公社领导如今重点培养她?,指不定?几年后就做大干部啦。” 那口?气,那神?态,不知情的还以为田嫂子再夸她?自己。 就有那看不惯的刺一句:“你瞎高兴个傻,有本事又?不是你。” “我?跟有本事的人关系好,我?替她?高兴不成啊?”田嫂子还反问,“你眼红啊?” “你说是谢茉就是谢茉啊。” 虽然田嫂子说的真真的,但她?到底觉得田嫂子多半在吹牛。 田嫂子话?落没多久,广播里就念到:“……此?稿件由永河公社宣传科谢茉同志撰写……本稿荣获本次地区征稿一等奖……由地区宣传评选……为永河公社以及全体社员赢来荣誉……这荣誉和奖章属于?集体。” 田嫂子迫不及待用肩膀撞撞边上人:“听见?没,听见?没,‘宣传科谢茉同志’。小谢这是又?获奖了!”一脸的与有荣焉。 刚才呛声那人哑火了。 大家才真切意识到,卫营长媳妇,这个谢茉广播员这么厉害啊。 然后,这些消息便跟吹散的蒲公英似的,飞过军区家属去角角落落。 待谢茉下班回家,路过那棵大梧桐树时,就被专门等候在这里的几个军属叫住了。 “小谢,下班了?” 谢茉下车,推车靠近人堆。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谢茉不由地感慨时光匆匆。 上一回被军属们叫住上田红梅眼药的画面历历在目,可那时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如今已卷上黄边儿。 一阵秋日的凉风卷绕而过,梧桐树扑簌簌颤抖,抖落青黄相接的叶子,打着旋儿往下飘,晃晃悠悠,最终贴上地面,下一刻便被咕噜噜转动的车轮碾入尘埃里。 谢茉笑语盈盈与众军属打招呼:“哎,下班了。嫂子们做好饭了没?” 七嘴八舌寒暄,“就等你呢”、“饭正煮着”、“家里丫头看着的”……终于?,一个瞧着爽利的嫂子问:“小谢,中午广播里那人是你不?” 谢茉大大方方颔首承认:“是我?。” 一句话?激起?层层浪花。 军属们急不可耐问:“听说你之?前还在省里拿奖了?” “你在公社当干部?啥级别?啥时候升级?” “是公社领导上门请你去工作的吗?” “广播里又?获奖了,还是地区获奖的?这是啥个情况?” “……” 问题五花八门,嗡嗡入耳。 谢茉哭笑不得。 军属们大多出身农村,文化程度不高,压根没读报的习惯,况且这时候报纸并非随便可买,一些报纸报刊甚至只在内部发行,在特定?圈子或层级传播,因此?谢茉省报获奖的消息仅在有限范围传播,至于?工作的事情,一些人知道她?去上班了,工作地点在镇子上,可不了解具体情况。 田嫂子倒说过几回,但她?本身了解领略不深,对?于?奖项含金量、谢茉工作境况她?也?认识不清,因而在给别人讲时,很多地方含含糊糊,大大降低可信度。 今儿之?所以造成一场小小的轰动,是因为军属们亲耳听见?谢茉广播了,且亲耳听见?谢茉获奖文章了,在她?们朴素的价值观中,能?上广播通报的奖项一定?了不起?。 谢茉捡能?回的答了:“可不是领导干部,一个小小的干事罢了。” “……之?前获奖文章由省报登载。” “是,稿子侥幸获奖了,全地区评选……是,是由地区政·府评奖,颁发奖章。这回的获奖文章登在地区报纸上,明天咱们广播站还会转播地区相关新闻。” 一个军属拊掌哈哈笑起?来:“小谢,恭喜!恭喜!你给咱们军区争光了,给咱们军属争脸了!好样?的!” “给军属争脸了!” “好样?的!” 军属们此?起?彼伏地附和,各个脸上浮现出扬眉吐气的表情。 对?于?原因,谢茉略有猜测,不过不及深想,军属们已七嘴八舌吐槽起?来。 谢茉将各人所讲信息整合一番,明白了。 军属们就业情况一直不乐观。军区领导们和地方商榷,搂来一些工作岗位,但军属们囿于?出身,常常因文化、性情、卫生?、认知……等等方面的不足没法胜任,受到不少嘲笑。 而且,工作岗位一再压缩,如今在岗的军属也?被明里暗里地排挤。 军属们内部虽免不了种种龃龉,但走出军区大家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军属”,军属在外?头被嘲讽,大家当然同仇敌忾,可军属能?力的确不济…… 现今,谢茉横空出世,让军属们精神?为之?一振。 谢茉人都走远了,军属们还凑在一起?说得津津有味。 现在,卫明诚卫营长那个大城市里来的媳妇不再是那个不勤快,嘴还馋的娇小姐了,而是地方政·府都抢着要的笔杆子,厉害的笔杆子,拿过两次奖的笔杆子,人家还在广播站广播,那口?播音腔比得上转业播音员,那把嗓子跟百灵鸟似的好听得紧。 真是干啥啥行! 怪不得人卫营长愿意疼着,宠着。 卫明诚虽然是军区最年轻的营级干部,据传年底晋升团级干部,但娶了这样?一个又?好看又?有真本事的媳妇,真不亏,赚大了。 说到卫明诚,军属们又?八卦起?小两口?过日子那腻乎劲,找遍整个军区,再找不到第二?个卫营长那般会疼媳妇的。 “瞧见?没,就小谢骑的那辆女?式自行车,可不军区随便发的,而是卫营长专门找政委提的,人担心他媳妇骑不惯家里的二?八大杠。” “还到处给媳妇淘换麦乳精。” “洗衣服、做饭、买菜……这些家务,只要有空,卫营长都抢着做。左邻右舍全听着呢。” “唉,瞅见?没,结婚几个月了,小谢那手还细白细白的,跟大葱葱白一样?,估摸着确实没干啥活。” 一个婶娘忽然一拍巴掌,说了句:“这下该知道给自家姑娘找个啥样?的对?象咯。” “就是,就是,我?家那位油瓶倒了都懒得去扶。” 然后,渐渐演变出:嫁人当嫁卫明诚。 “嗐,卫营长那样?的多难找,和军区找不出第二?个,还是降降标准吧。” “虽不能?一模一样?,有个三四分便足够了。” “你这要求……” 说笑一阵,人群散了。 自今儿起?,谢茉在军属区的口?碑彻底翻转了。 回家后,她?把军属们揽她?硬夸的事告诉了卫明诚。 说完,才察觉今儿卫明诚的愉悦格外?外?露。 “遇到什么好事啦?”谢茉微微瞠圆乌润润的大眼睛,好奇问他。 卫明诚眼里浮着温温的笑,说:“我?今天也?听到很多句‘恭喜’。” 谢茉被他感染,笑意侵袭唇角:“哦?” 卫明诚声线微扬,说:“恭喜我?爱人谢茉同志,荣获地区一等奖。” 他看着她?。 专注,沉溺,心无旁骛。 谢茉嘴角一扬再扬,笑了好一阵子。 而后,她?大手一挥,宣布:“这个大喜的日子,该好好庆贺庆贺,咱不做饭了,食堂走着。” 卫明诚低低笑出声:“好。” 秋日的黄昏总比炽夏来去匆匆,只在须臾间,夕阳已沉落大半,四周天幕随之?浮起?薄淡暮霭。 两人行走的暮色中,前后几无他人,一大一小两只手不知何时,已自然而然勾在一起?,就仿佛他们生?来便该如此?。 谢茉突然歪头问卫明诚:“以我?为荣?” 谢茉的皮肤在略昏暗的光线下犹显白,冷瓷一般,而两颊又?因兴奋或运动或两者兼而有之?,泛着浅浅、淡淡的红,像罩着一层红色薄纱,朦胧又?神?秘的美。 没头没尾的,但卫明诚听懂了,他垂眸看着谢茉,眸色深邃幽深,像望不到边际的漩涡:“以你为荣。”低沉悦耳的声音由晚风拂送到谢茉耳朵里。 “如果我?没获奖,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宣传科小干事,你还会以为我?荣吗?”谢茉又?问。 卫明诚稀松平常般回道:“和你结婚这件事,已足够我?虚荣。” 语调不紧不慢,颇有股引人入胜的韵味。 谢茉霎时间驻足,令人心悸的安静。 片刻后,她?一双水润的眼睛,眨巴眨巴:“哦~” 然后,她?便拉着卫明诚温热的大手,一边垫脚朝前蹦跶,一边把交握的手甩啊甩。 第125章 出门前, 谢茉与卫明诚俩人已在家墨迹了好半晌儿,路上又腻腻乎乎,溜溜达达, 抵食堂时便略晚了。 食堂人不算多,基本都在埋头扒饭, 打菜区零散站着几个人, 用不上排队。 两人来?晚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便是在食堂打饭没自?家做饭划算。如今时代,人们亲情观念浓厚,工资不仅要养活家里一串孩子,还要省俭些钱票下来?寄回老家接济兄弟姐妹们, 毕竟走出老家,吃上公家饭这便算发达了。倘若只顾自?家安逸享受,不但本人良心?过不去, 还会被人戳脊梁骨, 在老家丢了乡性, 日后不好老家难回。 田嫂子和杨营长夫妻俩便是此中典型。 柜台收取钱票的?姑娘还是那个圆圆脸, 见?着俩人喜盈盈地?招呼:“卫营长,谢同志。” 居然还认得谢茉。 谢茉跟人家姑娘简单寒暄两句, 便和卫明诚商量起菜单。 红烧茄子、凉拌黄瓜、豆角烧肉、西红柿炒鸡蛋……土豆炖牛腩! 谢茉眼睛一下子亮了。 牛肉少见?, 令原本不大喜欢牛膻味儿的?谢茉都嘴馋起来?, 看到牌子上的?菜名, 就转头跟卫明诚:“土豆炖牛腩, 来?一份!” 不期而遇的?小确幸,让谢茉雀跃的?心?情又往上拔了拔。 连带闹哄哄的?身周环境仿佛一刹那由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喧嚣村曲转变成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仙乐。 卫明诚自?没不同意的?。 谁知, 圆脸姑娘却一脸为?难地?说:“刚刚师傅说土豆炖牛腩没了,牌子我没来?得及擦。” 柜台后头的?墙面镶着一块长木板, 菜单用白色粉笔写上头。 “哦,那就算了。”谢茉微微攒起眉,眉心?蓄着一抹浅淡的?失望之色。 卫明诚目光在谢茉精致清丽的?五官上流连一圈,在经过眉眼的?时候多停留了半秒。 眼神微起波澜。 卫明诚转头,稍稍凑近圆脸姑娘,问:“同志,你们内部有预留的?吗?” 啊? 谢茉鸦羽似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反应几瞬,微抿着的?唇角,弧度便一个劲儿上弯。 这让谢茉想?起和卫明诚相亲那天,他在车上递过来?的?那包小麻花,当时她见?饭店供应小麻花,本打算买一包回去当工作点心?,若是不及饭点饿了,填补填补。服务员也?说了售罄,她不大在意地?放弃了,却不想?饭后回家的?路上,卫明诚变戏法似的?将一包小麻花呈到她眼前。 那时虽有揣测,却未归根究底。 现如今情况类似,她这回可以亲眼目睹卫明诚“变戏法”的?诀窍。 圆脸姑娘瞅瞅卫明诚,又瞧瞧笑?意盈盈的?谢茉,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卫明诚侧过脸,双眸低垂,温柔地?注视着谢茉,话?却是对?圆脸姑娘说的?:“不知道你今天听?公社广播了没,我爱人谢茉同志写的?稿子在地?区获奖了,我们来?食堂庆贺庆贺,她想?吃这菜很久了,今儿好不容易碰上,又是这样特殊的?日子,麻烦你尽量帮我们想?想?办法,好吗?” 谢茉:“……”这算一本正?经地?秀嘛?秀老婆,秀恩爱。 谢茉手指蜷缩又放松,放松再蜷缩,以此来?控制情绪,唇虽抿着,但弧度上翘,但好歹把险些冲出嗓的?笑?音抿化在舌尖。 那边,圆脸姑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比十五的?月亮还圆,脸兴奋得寸寸染红:“谢同志,你可真厉害!” 说着,她眼尾余光瞟见?一脸柔和笑?看谢茉的?卫明诚,不仅感叹,卫营长果然是个名不虚传的?媳妇迷,原本那么冷硬的?军人,在媳妇跟前竟这么温柔体贴,反差如此显著,小姑娘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化成一滩温水,脑袋一热,她便一口应承下来?:“你们稍稍等一会儿,我去后厨问问,我记得留了三四份,一定匀一份给你们。” 卫明诚赶紧温声说:“多谢你了。” 谢茉也?灿然一笑?,称赞她:“同志,真的?太感谢你了,你真是人美心?又善,认真又负责,一心?为?群众解决问题,为?人民服务。”笑?容比春风还要和煦,比春阳还要烂漫。 圆脸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脸蛋儿红彤彤的?发光:“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太客气了。” 圆脸姑娘去后厨没一会儿,便带出一份热气腾腾的?土豆炖牛腩了。 浓郁的?香气差点冲弯谢茉的?腰——她的?笑?就被压下去过,这会子已泛滥成灾。 夫妻俩合伙“炫耀式求助”,谢茉从没见?过卫明诚这样,印象中,卫明诚在外头一直表现冷峻,话?不多,更甭提说软化了,今儿托赖她这馋嘴,开眼了。 她自?己也是头一回做这样“厚脸皮”的事,太好笑?了,强忍不笑?出声。 转身的?功夫,正?听?见?朝外走的?一个女同志拧眉和身边男同志说:“啊,土豆炖牛腩不是没了吗?” 她一脸惊奇:“他们这是刚打的?吧?你刚才?是不是糊弄我?嫌这菜贵,就骗我菜卖光了?” 男同志举起双手喊冤。 瞧模样,这是一对新婚小夫妻。 “那为?什么她晚来?了还能吃上?你不要给我……” 两人吵闹声渐远,谢茉忍不住抿嘴笑?。 她为?什么能吃上?那是因为?她有个会疼她的?男人,他会想?尽办法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辛苦你了。”坐下后,谢茉笑?得乐不可支。 平日多端肃的?一个人啊,今儿为?了她这一口吃的?,人设都摇摇欲坠了。 谢茉抖着肩膀,哆哆嗦嗦夹了一大块牛肉放进卫明诚碗里。 卫明诚挑了两块软烂的?肉块“回礼”。 两人相视,均情不自?禁笑?。 一个浓眉朗目,笑?意粲然。 一个绣眉水眸,笑?容暄暄。 熟识的?人本来?想?过来?打招呼,见?到这一幕便歇了心?思:没眼看没眼看…… 这两口真够可以的?,谁家结了婚的?夫妻像他俩这样的?,他看着都臊得慌,腻味死了。 “腻味死了”的?俩人一无所觉,谢茉正?问卫明诚之前买小麻花的?经过:“你当时怎么说的??” 卫明诚记忆超群,略一思索便道:“我见?服务员说买完那会儿眼神犹疑,就猜他们内部人员预留了,回去一问果然如此,于是拜托服务员帮忙牵线从后厨一位师傅手里匀来?一包。” 谢茉笑?眯眯:“我还以为?你会说,相亲对?象闹着要吃,不然相亲就黄了。” 卫明诚微一提唇,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顿了顿,他又温柔笃定地?说:“不会黄。我不会让黄了。” 哼~ 谢茉飞了卫明诚一个白眼。 将卫明诚的?话?踢踢捡捡,谢茉得出结论?:“所以,你用的?美人计。” 他只要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注视一会儿年?轻服务员,再用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俊脸诚挚地?攀问,自?会称心?如意。 卫明诚一口被呛住。 他冤枉。 谢茉哼哼。 卫明诚兴许没刻意撩拨,但无心?的?撩拨也?是撩拨。 陈芝麻烂谷子酿造的?老陈醋,几次主动夹菜添饭之后味儿就散尽了。 吃过饭,慢慢悠悠朝家走。 血糖升高,谢茉整个人懒怠怠的?,卫明诚配合地?放缓步子。 倏地?,卫明诚停下脚步,谢茉朝前走出两步才?察觉身畔那人不见?了,回头一瞧,卫明诚站在一块大石旁,低声说:“我背你回去。” 谢茉怔住。 夜幕一寸寸朝下染,蓝天和流云渐渐被侵袭,天幕乌蓝,云朵儿被暗黑吞噬,唯一幸存的?那朵半遮半掩着斜挂的?净月,不远处的?杨树树梢儿镀了一层薄薄白光。 浅淡的?光在卫明诚英朗立体的?五官间投下一片片或勾连或孤立的?暗影,他深邃的?眼眸却迎着光,亮得惊人。 谢茉缓缓回神。 背她? 谢茉眼睛下意识四下逡视,前后空无一人,妇人喊叫声、孩童笑?闹声、男人朗笑?声、狗吠声……远远飘来?,衬得两人所在这一方小天地?格外静谧。 谢茉思维迟滞,还没想?清楚要不要答应,可身体比脑子快,待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到大石上正?朝卫明诚背上趴去。 顺势环住卫明诚的?脖子,谢茉的?嘴角一直翘着。 卫明诚肩背宽阔,趴在上头让人尤感安稳,谢茉忍不住一歪头,把脑袋嵌进他肩窝里,随他步调轻微颠簸,上上下下间,困乏慢慢被颠散。 “卫营长——”谢茉有精神头闹腾了。 卫明诚稍稍转头,茉茉的?半张脸埋在他肩窝,均匀规律的?呼吸吹拂在凸起的?锁骨上,又温又轻。 感觉到卫明诚的?注视,谢茉倏尔把脸完全从肩窝拔出来?,目光熠然一闪,往前一凑,身体紧紧地?贴在他背上,倩然一笑?,挨着卫明诚耳廓,气息和轻柔的?嗓音倾吐而出:“我问你个问题。” 卫明诚低声失笑?,说:“嗯,你问。” 谢茉说:“我重吗?” 她一边儿问着,一边儿不老实地?缩回一只环住卫明诚脖子的?手,摸上他脑后发茬子,小幅度游动,那些硬且密的?碎发在她掌心?挠痒。 卫明诚声线低沉平稳:“我背得动。” 谢茉环紧手臂,探头去看卫明诚表情:“你现在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力越来?越深了,我问你我的?体重,你却回答我你力气大。你是理解错重点,还是……” 顿了顿,谢茉语调危险地?补充:“你在暗示什么?” 卫明诚哑然失笑?。 他胸腔闷闷的?震动,震得趴在他背上的?谢茉心?口麻麻的?。 鼻腔逸出一声轻而娇的?哼哼,谢茉松开一只手,推了推卫明诚肩头,说:“再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措辞。” 卫明诚思忖了一会子,勾勾唇说:“你可以说实话?吗?” 谢茉:“……”这是要给一个让她不虞答案前的?铺垫吗? 眯了眯眼,谢茉还是道:“说。” 卫明诚说:“是重了点。” 谢茉一下子勒紧双臂,语调不紧不慢,偏给人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说我重了?胖了?” 卫明诚低笑?。 居然还笑?? 谢茉要抬手去拧他耳朵,就听?嗓音染笑?地?说:“不是胖了,是重了,刚吃完饭呢。” 谢茉反应一会儿:“你!”竟然从头到尾都在故意逗她! 那个端严正?经的?男人还在吗? 谢茉羞愤,探手去揪卫明诚耳朵,卫明诚闪躲:“你太讨厌了!” “别动,当心?跌地?上。” “我要掉地?上,你要负全责!” 突地?,巷头拐进来?一个中年?男同志:“卫营长?” 笑?闹戛然而止。 谢茉身形一僵,默默缩回手,挣扎着想?要下地?。 卫明诚定力却好得多,岿然不动,牢牢拖住谢茉,不让她下来?。 他波澜不惊地?稳步朝前走,和对?面人自?然地?打招呼,在人狐疑地?来?回扫量背上的?谢茉和他时,卫明诚神情坦荡从容,解释的?话?更说得气定神闲:“路况不好,我爱人刚才?不留神把脚扭了。” “哦哦。”老同志思想?朴素,哪能想?象某些年?轻夫妻私底下如何?会玩。他恍然大悟地?收回视线,还热心?说,“不要紧吧?不行赶快去医务室瞅瞅。” 谢茉装出赖赖的?语调,说:“不大要紧,回去敷一下就成。” 卫明诚跟着说:“家里还有药油。” 男同志又跟两人说了两句路况问题,便挥手作别了。 待对?方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谢茉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卫明诚肩头,笑?得肩膀抖啊抖的?。 卫明诚跟着低笑?两声,问:“还要下来?吗?” 谢茉摇头:“不要!” 卫明诚加快脚步,一路到家没再遇上其他人,直到被放进堂屋的?椅子里,谢茉才?从卫明诚背上撕下来?。 “哎呦,我脚腕好痛,要卫营长揉揉才?能好。”谢茉蹙着眉,装出一副痛苦模样,眨眨眼睛,笑?意从眼眶溢出,弥漫到眉梢嘴角,尾音也?被笑?意泡软,糯糯的?,撒娇一般。 卫明诚眸光一闪,暗光隐隐浮动。 “好,我给你揉。”说罢,不给谢茉退缩的?机会,卫明诚一把把谢茉拦腰抄起来?,大步迈向卧室。 “彭!”卧室门被拍上。 一阵窸窸窣窣,衬衫长裤掉在地?上,腰带金属扣磕在床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一会儿,门缝里又飘出两道相互交缠的?喘息声。 连月亮都害羞了,悄悄躲到云层后。 *** 周日,休息日。 卫明诚应邀和邢主任以及李源聚会。 谢茉重温一个人独处时光,骑车去农贸市场买回来?一编织篮菜肉后,便泡了一杯茶,坐在午后的?书房里读起书来?。 “嘟、嘟、嘟。” 院门被敲响,谢茉从文字织就的?焕丽世?界中醒神。 收好书,谢茉快步去开门,门外是许多天不见?的?田红梅。 “卫明诚不在家?”田红梅捧着茶缸,啜了一口温水。 “有事去县城了。”谢茉含糊回了句,反问田红梅,“倒是你,怎么没跟郑有为?一块儿?” 田红梅笑?:“想?你了呗。” 其实,是郑有为?跟领导出差,田红梅循例到姑姑田嫂子家,没坐一会儿,受不了田嫂子念叨,躲来?谢茉这儿。 当然,田红梅也?早想?找谢茉闲聊,联络感情。 闲聊嘛,想?到哪里便聊到哪里,然后谢茉就从田红梅口里听?到一则顾青青的?八卦。 “孙营长爱人,叫顾青青那个,我上回见?她跟姜大花有说有笑?的?。姜大花不还打过她家孩子吗?两人咋搅合到一起了?” 谢茉挑挑眉,接下来?便听?田红梅吐槽顾青青各种奇怪行为?。 总结起来?就一件事:顾青青在刻意讨好田红梅。 田红梅偏偏不领情。 用田红梅的?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直觉惊人。 谢茉好笑?不已。 提到姜大花,谢茉不由地?想?起小妞妞,孙营长并非糊涂人,有他镇着,顾青青该不敢十分苛待小妞妞和她俩哥哥。 天擦黑,卫明诚才?踏进家门。 他一回来?,谢茉且顾不上操心?别人。 卫明诚一靠近,谢茉便闻到一股酒气,她抬起头刚想?问一句“喝了多少”,却被他漆黑眸子吸走。 卫明诚眼神落在谢茉的?脸上,极致厚重,又极致绵柔。 他一展臂,将谢茉整个人裹入怀里,在她耳边叹息般喃喃:“茉茉……” 谢茉一怔。 卫明诚很不对?劲…… 他这是怎么了? 第126章 卫明诚只不过是突然想他的茉茉了。 酒桌三人?, 推杯换盏,回忆军旅岁月,畅谈所经?历战役, 诉往日说今朝,从工作到家?庭, 难免的, 谢茉成为?话题之一, 邢国强满口赞誉。 “咱们公社再没出过比谢茉同志水平更?高的笔杆子,我一看到她那篇刊登在省报的获奖文?章,当即拍板无论如何得把这?人?才招队伍里来,回头一查她是咱军区军属, 我是又惊又喜,更?让我吃惊的在后头。” 邢国强滋溜了一口香醇白酒,就了一粒油炸花生米, 咂摸咂摸嘴巴继续说:“她进了宣传科, 不仅好好地发挥了她笔杆子的特?长, 演讲稿、宣传稿、通讯稿……各类稿子驾轻就熟, 出稿速度还特?别快,这?股干劲感染了其他同志, 宣传科整个科室的工作效率全面提升, 稿子质量也一如既往的好, 前几天在地区评选中再次荣获一等奖。” “在其他方面, 谢茉同志同样出类拔萃, 和她聊天时我发现她普通话相当标准,所以特?地给她安排广播任务, 果不其然,她广播稿读得跟中央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差不离, 社员们就没不夸的。”越说越高亢,邢国强忍不住拍拍桌子。 “还有那一笔字,嚯,大?气。”邢国强一边说,一边比了个大?拇指,“她出的板报,谁见了不夸一句?县委、区里下来的同志还特?特?问我。我一提名姓,县里同志便说原来是她,她在汇演时报幕,可在县城掀起一波风浪。” “谢茉同志,难得的多面手,更?宝贵的是,面面优秀。” 卫明诚始终安静倾听,只那笑意层层浸染,眼瞳烁亮。 见状,李源哈哈一笑,接口说:“咱们部队就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不仅出像小卫这?样的年轻优秀的战斗英雄,连军属里也藏着了不起的人?才,这?谢茉同志便是其中佼佼者,咱们军属里出一个这?样的多面人?才不容易,你可千万别荒废咯,要多给施展的机会和舞台啊。” “要不然,我可要想法把人?提县里了。” 邢国强瞪眼:“我肯定珍惜人?才。” 顿了顿,他又说:“当然,我也尊重人?才。” 说着,邢国强拿眼去瞅卫明诚。 卫明诚一举杯:“她还想在基层多锻炼几年。” 邢国强目露赞赏,朝李源丢去得意一眼。 县城,是非之地。 如今社会环境纷乱,强出头并非一味好,后台再强,可架不住小人?鬼蜮伎俩,有部队和卫明诚做依仗,她不会真出事,但一个不留心沾上一脚泥也膈应人?。 谢茉虽名声偌大?,但没与谁利益牵扯,或者妨碍了谁上进,这?便最好。 基层工作磨炼人?,多积累相关经?验十分利于她日后发展,人?心思安思稳思序,乱子不会持久,终要拨乱反正?,待那时再趁势而起,厚积薄发之下,必然大?有大?作。 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谢茉这?个女同志善思考,有主?见,且目标明确不会人?云亦云,如今再看,她更?脚踏实地,不慕虚名。 一个20岁的年轻姑娘,不论个人?能?力、为?人?处世还是心智思想皆强出同龄人?一大?截。 他非常看好这?颗好苗子。 李源不由地纳罕,他了解邢国强,虽平易近民,但眼光颇高,一般人?入不了他眼,很少见他这?么欣赏一个人?,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同志。 正?想着,李源又听邢国强毫不吝啬地赞道?:“谢茉同志有大?智慧。” 嚯! 这?评价高的。 他看得出来,老邢并不是顾忌卫明诚在场故意夸大?。 卫明诚:“比我好。” 别人?夸谢茉,卫明诚与有荣焉,且比听人?赞他自己?更?舒怀。 而且,他确实觉得茉茉好,最好。 不论伏案工作的专注侧影,还是蹙眉思索时不自觉暴露的有趣小习惯,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他皆可从中抓取可爱之处。 比如,茉茉企图使坏时,她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会比平素璀亮几分,眉梢也会略略吊起,专注万分的目光,以及又软又俏的语调,让他根本无法招架。 比如,明明极度不喜洗碗,但念及家?务分配的原则,她会强忍不耐去洗,而不会向他撒娇求助,但倘使他主?动出手,且找好一个“合理”借口,顿时便可让她开心展颜,还会变得非常粘人?,或倚靠或趴伏在他身上,一面儿看他洗碗,一面儿说些俏皮话“回馈”他。 比如,茉茉对自己?稿件质量要求异常高,哪怕一个字一个词不合心意都会一再斟酌,一再推敲,思考时她会不自觉侧咬下唇、搓手指、转笔、顶住虚空中某一处怔神……一旦寻到合适字词,会忍不住举着纸页弹起身,在房间踱来踱去,念念有词,她脸上的满足雀跃犹如甘泉,洗褪他一身疲惫。 比如,那愈挫愈勇,屡试不改的撩拨,她每每想看他破功失控,便以言语、眼神、小动作故意撩拨他,被?他轻而易举逮捕、压倒,云消雨歇后,她慵懒靡红的面上会泛上那么点不甘心,于是记在心里,非得讨回来,然后招惹、被镇压……周而复始。 比如,他心有不虞时,她会不露声色安慰他,逗他,笑容如同春阳,包容温煦,又充满无限希望和生气。 比如…… 卫明诚面上自如,思绪却?飘远了,飘过日暮黄昏,飘过旷野秋风,飘过浓阴浮尘,落到那一方院落中的倩影上。 分别几个小时而已,想念却?一下子聚涌而来。 明明外出任务的时候,他好几天不见她,那时候虽思念,时常翻看揣在上衣内袋的那张照片,这?次离的近了,时间短了,却?急切浓烈得很。 这?急切,这?浓烈,一点点蓄积,在推开家?门,真真切切地将那一抹倩影括进眼睛里头,储蓄的情绪一刹那决堤—— 他一把将人?牢牢箍在怀里。 空茫的心一瞬间充盈饱满。 鼓噪喧嚣的心亦渐渐平静。 “怎么了?”谢茉一边抬手抚拍卫明诚的背,一边柔声问,“喝了多少酒?”说着,她还抽动鼻头轻嗅几下。 “没醉,没喝多少。”卫明诚嗓子微哑,深吸一口气,他抄手将谢茉托在臂弯中,踏一步坐到椅子里,而后圈上谢茉纤柔腰肢,说,“在桌上,谈到你了。” 谢茉闻言弯了弯眼睛,顺势问:“哦?都说什么了,讲给我听听。”她探出手,按在卫明诚太阳穴上,动作轻柔地揉摁起来。 卫明诚舒服地长呼一口气,抬臂一张手,包住了谢茉的手:“全是夸你的话。” 谢茉在卫明诚掌心勾了勾,故意遗憾道?:“早知?道?,我怎么着都该做你小尾巴的,可惜了,没亲耳听到。” 嘴角控制不住地上翘。 出门前,卫明诚问她可要同去,被?她拒绝了。 一个是她作为?女同志,不太方便出现在全是男人?的酒桌上;另一个是部队出身的他们更?有共同话题,插入一个“外人?”,打扰他们兴致。 卫明诚喉结上下震颤,低低的笑声从中逸出:“以后再不把你落下。” “嗯哼。”谢茉娇嗔,“看我心情。” 卫明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高而直的鼻梁凑近谢茉鬓边,下巴微动,他鼻尖试探般地擦过顺滑发丝,独属于她的馨香一下子斥满他鼻腔,激得他喉结小幅度地颤了颤。 悠悠长长地嗅一口,转而蓦地探出手圈她在怀中。 谢茉察觉到卫明诚的异样,却?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默默相拥。 越拥越紧……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谢茉准备出声说点什么时,卫明诚突然说:“我就是,突然想你了。” 谢茉呼吸一滞,心口却?猛地软麻。 她以为?卫明诚不愿袒露心事,本还犹豫是否该循循引导,岂料,卫明诚冷不丁自曝。 卫明诚逐渐放松手臂力道?,最终虚拢着她,透出恋恋不舍的温柔。 “没收住力气,弄疼你了吗?”卫明诚眉眼凝着一股焦切,声线却?低沉温柔,充满了歉疚的意味。 谢茉脸上笑容带着点俏皮,眼睛里有秋风剪水般的潋滟波光,说:“你的想念,我感觉到了。” 顿了顿,不等卫明诚回答,她便用手捏了一下被?箍得微疼的肩膀,笑道?:“这?想念的程度,嗯——”谢茉贴到卫明诚耳畔,饱满柔软的唇似有若无擦过他耳垂,吐息般碾出余下的话,“相思入骨啊。” 卫明诚低低“嗯”了声,辨不出什么情绪,却?又像是在烈火里滚了一圈,带着灼烧的热力,因他那双眼睛精亮,精亮烫人?。 偏谢茉未察觉,她还趁卫明诚“反应不及”,飞快凑向他,在他唇上轻啄一口,又一口。 两下之后,她盯着卫明诚那两瓣被?她涂湿的唇,得意洋洋地问:“可有聊解相思?” 说着,她撩起眼皮,便愣怔在他深沉的眼眸里。 令人?心惊肉跳的眼神。 这?回趁她真的不及,卫明诚掌住谢茉后脑勺,将她压向自己?,双唇狠狠碾上她的,辗转吮吸,越来越不知?足,然后撬开她唇齿,长驱直入…… 谢茉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金乌逝去,天地间不知?何时已升腾起浓郁暮色,屋里光线昏昏沉沉,谢茉脑海亦昏昏沉沉,眼前仿佛泼了一层朦胧的薄墨,卫明诚高挺的鼻梁如山脊,占据她所有视野。 听觉却?异常灵敏起来。 她能?听见卫明诚时而沉重时而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他碾磨、吮吸她唇舌时发出的细微的、窸窸窣窣的、黏黏腻腻的声音…… 这?个吻在卫明诚的手不老实地探进谢茉衣摆时,被?她制止了。 “待会再……我还没吃饭。”谢茉嗓音懒懒的,哑哑的,莫名像阳光下的猫崽绒毛,合着不匀的轻喘声,说不上来的刺挠人?心。 不过,卫明诚抑制住了澎湃自心底深处的冲动。 克制地在谢茉挂了一层细汗的鼻头蹭了蹭,卫明诚哑声说:“怎么还没吃?” 谢茉喘息渐稳,闻言便说:“在写宣传稿。” 卫明诚轻轻摩挲谢茉润白纤长的脖颈,用说话转移注意力:“什么宣传稿?” 谢茉也不再招惹他,细说起稿件内容:“主?题是反对家?庭暴力。从周围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我认为?反对家?庭暴力这?一点,应该拿出来重点说一说,宣传宣传。” 林春芳姐姐的遭遇并不罕见,易学英的八卦里常常涉及家?庭暴力,然后谢茉便发现,对被?家?暴的女性,大?家?同情归同情,但又觉得打老婆、打儿媳妇这?事很正?常。 更?叫人?心惊心凉的是,她竟听到“打两下而已,有什么呢”的论调。 谢茉明白宣传效果有限,毕竟她穿来的前世,几十年后的未来,家?庭暴力仍没彻底根除,如一块恶心的顽疾牢牢攀附在社会环境中,毒图一个又一个无辜荏弱的女性。 小时候,住一条巷子的那对年轻夫妻,丈夫便常常殴打自己?女人?,女人?的呼喊撕心裂肺,邻居们砸门营救,一次又一次都麻木了。谢茉被?奶奶推屋里,不让她去看,她听着女人?的喊叫木呆呆出神,后头见到女人?身上的青紫疤痕,她着实想象不出到底怎样的伤害才能?造成那般严重的痕迹,后来,看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谢茉便懂了。 社员们大?多法律意识淡薄,更?有人?深信受害者有罪这?一谬论,亟需宣传,大?力宣传。 卫明诚说:“没行之有效的惩罚、遏制手段,不能?立竿见影,得靠持之以恒的宣传和教育。” “嗯,我有心理准备。”谢茉语气坚定,“但事情总有开头。” “做成常规宣传,一遍又一遍地灌输,总能?出点成果,哪怕拯救一个人?,也值了。” “宣传嘛,就是告诉群众这?么做不对,受欺负可以求助,扭转‘自己?老婆想打就打’的错误思想。” 卫明诚满眼欣赏。 谢茉叹一声说:“女性总归弱势。” 卫明诚安抚般捏了捏她肩头,温声宽慰:“总会越来越好的。” “嗯!”谢茉重重点头表示认同。 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谢茉便问卫明诚:“今儿怎么样?都聊什么了?” 稍作停顿,她促狭一笑,补充:“摒除我之外。”顾盼之间,眸中自有一段天然的水雾光辉流转。 卫明诚嘴唇微弯,勾出一丝不明显的沉思味道?:“挺好。” 见谢茉依然好奇地望着他,卫明诚忖了忖,说:“聊了聊如今某些干部不实心任事,一心钻营谋私利,不关注群众诉求和本职工作,反而盯着人?事调动,拉帮结派。身为?国家?干部,只为?了做官,而非做事,为?人?民服务。” 谢茉挑挑眉:“哦?某些干部?王姓干部可在其中?” 卫明诚点点头,说:“据说,他纵容后辈肆意妄为?,后辈行不法之事,他不扭送相关机关,反想法设法掩盖事实,销毁证据,引来一些非议。” 睇一眼谢茉脸色,卫明诚说:“相关证据的再收集,还需要一点时间。” 谢茉咬咬下唇,问:“王东兴到底犯了什么事?” 卫明诚组织了一下语言便讲起来。 却?原来,王东兴和一个姑娘谈对象,耍流氓让姑娘怀了身孕,姑娘挺着孕肚要求和王东兴结婚,可王东兴自始至终没考虑过跟姑娘这?婚这?事,他就是见人?家?姑娘漂亮想与人?家?“玩玩”,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认账,还欺骗单纯的姑娘把孩子打掉了。 等姑娘养好身体走?出家?门,街面上传遍她攀龙附凤、水性杨花的流言,姑娘一口气差点没倒腾上来,气冲冲找王东兴理论,王东兴一推四五六,呼朋引伴骑车跑了。姑娘一再到化工厂堵人?讨说法,先头还能?见着王东兴,被?他哄两句不吭声地走?了,后来便彻底见不到王东兴踪影,直到有一天一伙人?冲破她家?门,说她搞破鞋,给她剃了阴阳头,挂木牌游街。 姑娘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她原本和奶奶住在一起,但去年她奶奶也撒手人?寰,再没亲近的血缘长辈。所以,姑娘出事后,连个替她出头的人?都没有,她倒有个堂叔,一直不远不近地处着,人?家?哪会为?了个不亲近还“脏了名声”的侄女多费心,躲还来不及。 姑娘如今不成个人?样子,木呆呆的,不开口讲话。 而王东兴则潇洒脱身。 谢茉眉心紧紧拧着,她就知?道?赵梦所说不实,果然是王东兴这?个人?渣倒打一耙。 “人?渣!”谢茉不自觉咬出声。 卫明诚低声安抚:“李源初来乍到,情况黏着,很多工作不好展开,这?事是个好的突破口。” 谢茉反应两秒,勾了勾唇问:“你给的建议?” 卫明诚含笑不语,沉邃的眼眸中暗光闪了闪。 “李源是个优秀的军人?,十多年军旅生涯磨砺,能?力、功勋皆不缺,只不过,虽然他能?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场,但在部队内部所面临的问题则较为?单纯单一,可机关单位各方面都更?为?繁杂曲折,他可能?一时想不到,但以他个人?素质,早晚会想到。不过,如今互相交流一回,他提早想到了。” 卫明诚虽仍在部队,但他从小见识的天地广阔,身居高位的爷爷,机关单位任职的父亲,视野开阔的母亲,一间包罗万象的书房……相关经?历、见闻,造就了他的高视角、大?局观、条分缕析牵动全局的能?力,以及灵活变通的处事。 谢茉眉眼弯弯:“嗯……那你了解的详情,也是这?般‘交流’得来的?” 卫明诚笑:“有两个战友在县城。” 后世是人?情社会,这?年代?更?是人?情社会,上下几千年概莫如是。人?情、人?脉、关系、后台、背景……从来重要,从来摒除不了。一村一厂尚且如此,更?遑论机关单位,该说,体制内尤其明显。谢茉体会格外深切。 虽然军与政被?剥离开来,但很多牵扯撕撸不开。这?个社会是一张看不见的网,网里套网,互相传递信息,互相牵拉援手。 谢茉懂其中道?理。 许多可意会不可言传,因而她便不再追根究底地深问,何况,再亲密恩爱的夫妻都需要私人?空间,套一句不大?合适的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一味追问看似强势实则已将自我放低。再者,她本人?便不喜被?人?打破砂锅问到底,跟被?审问似的,令人?烦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想说,能?说,卫明诚自会说。 谢茉从卫明诚腿上滑下来:“我真的饿了。”仿佛为?了印证她所说非假,肚子里适时挤出一阵短促的“咕噜噜”声。 卫明诚脱掉外衣,率先进了厨房,谢茉紧随其后,小夫妻俩很快合伙搞定一碗青菜肉丝面。 吃饱喝足,洗漱干净,谢茉侧首梳头,乌黑浓密,发丝坚韧发根牢固,全无脱发烦恼,这?三千烦恼丝,每一根她都宝贝着。 约莫梳了一百下,谢茉停手把发束朝后拢了拢,一转头才发现卫明诚站两步外,插兜倚着门框,正?一眨不眨看着她呢。 那双眼中酝酿着炽热的浓郁的迷恋。 谢茉心尖一颤。 “待会”过了,饭也吃过了…… 所以—— 卫明诚这?饿狼蓄势待发,要向她讨债。 *** 卫明诚将她碾来捣去地索债,直到半夜才罢休。第二天哈欠连连地去上班,翻包时才发现昨天写的那篇关于反对家?庭暴力的宣传稿落书房了。 谢茉气咻咻暗哼两声,只能?吃过午饭骑车回家?取。 把稿件妥善放进挎包里,歪到卧室床上午休,一点半终声敲响,谢茉起身洗脸、拾掇。 挎上包,锁上家?门,谢茉一路朝镇子骑行,穿越旷野,行至村镇,农闲不下地的好些男人?们就三三两两或蹲或坐地凑做一堆,有的吹胡子瞪眼,摇臂摆手地“挥斥方遒”,有的抽着烟隔雾看热闹,有的四人?围一圈打扑克,有那倒霉的脸上贴纸条都糊眼了,边上围观的人?直嚷嚷“退位让贤”。 一个个身上的衣服虽然多少摞了补丁,但脸上神情均轻松惬意,毕竟一年中最重要的事儿忙完了。 不远处的树荫下,女人?们聚成一大?群,手里全不闲着,不是缝补衣裳,就是纳鞋底镶鞋面,或是捡豆子摘菜。哈哈哄笑一阵子,凑头窃窃私语一阵子,间或和男人?们搭几句话,或朝聚堆玩拍纸片和跳房子起口角的男孩儿女孩儿们吼两句。 谢茉见到做游戏的孩子们,不由地忆起小时候带给她无限欢乐的便宜游戏,跳房子、打瓦片、翻花绳、丢手绢、老鹰抓小鸡…… 褪色的回忆一下子鲜活起来。 唇角不知?不觉微扬。 刚挨着人?群,谢茉便听见有人?正?议论自己?。 “……今天这?个广播员是上回念得奖稿子那个吧?” “听着像,好像姓谢。” “哪啊,姓谢那个是得奖那个,不是广播这?个。” 谢茉会心一笑,带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愉悦蹬车穿梭而过。忽地,一道?女声喊她:“谢同志?”口吻怯怯,透着不确定。 谢茉刹车,转头,一个年轻女人?手里拿着鞋底针线,一边朝谢茉走?近两步,一边朝下拉拉衣袖。 “真是你,谢同志,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女人?面上欣喜。 谢茉认出来人?,和姐姐一起去她家?商量做鞋的王小妹,当时说相亲对象家?在镇上,现今看来已相亲成功结婚了。 想着,谢茉便问了出来:“你结婚了?” 王小妹扯扯嘴角,轻轻点头,容不间隙地,她吊高嗓音问:“谢同志,我听广播里声音和你挺像,是不是你啊?” 谢茉颔首:“是我。” 王小妹眼睛“蹭的”冒出光来,赞叹:“谢同志,你可真厉害。” 接着,她又问:“你这?是公社干部了吧?” “可不是干部。”谢茉笑说,“就是个宣传科的小干事。” “那也了不起。” 又说两句,谢茉抬腕瞅瞅时间,便结束话题一踩脚蹬离开了。 下午上班,不等袁峰循例来办公室溜达,谢茉便带着稿子敲响袁峰办公室的门。 袁峰正?悠哉地翻看报纸,见到谢茉,拿起手边茶缸啜了一口,问:“小谢,有事?” 谢茉把稿纸递给袁峰:“科长,您看这?篇稿子明天用可以吗?” 广播稿件频率和内容都没硬性规定,倘使出稿困难,一篇稿子可反复使用好几天,内容不限于新闻广播、最高指示,以及最高指示相关延伸解读,一些生理卫生小知?识、农业知?识等等都是可以的。 袁峰还曾特?地鼓励他们丰富广播内容。 他在看到谢茉这?篇广播稿后,却?没一口应下来。 这?宣传可行,但里面涉及妇女工作,需要与妇女主?任沟通,况且,前些年宣传过一阵类似问题,但雷声大?雨点小,效果很不理想。 不过,他也没直接拒绝。 谢茉如果只是个没背景能?力平平的村镇姑娘,他不耐沟通联络的麻烦否决她稿子问题不大?,可人?家?是军属,偏能?力还强。 前几天到县城看国庆汇演,他出来抽烟透气时,目睹谢茉和县里一把手有说有笑。 显然,谢茉跟县委书记认识。不然,人?家?书记日理万机能?有空跟底下公社一个小干事交谈?瞧情形,那可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 他知?道?的,书记部队出身,为?人?刚强,以前见他时哪有一点笑模样,都是肃着脸不苟言笑,可他偏对谢茉态度亲切和蔼。 想想谢茉的级别,即便她男人?年轻有为?,前途大?好,但军职营级干部对应行政正?科级干部,和县委书记差了级别的。 是以,谢茉必然另有来头,或她男人?大?有来头。 这?样的话,他便多了几分斟酌。 思忖片刻,袁峰说:“这?里头涉及妇女工作,我要先跟于主?任沟通一下。” 谢茉便退了出来。 临下班,谢茉藉着给暖瓶接水的当**动筋骨,透透气,正?提着暖瓶往回走?,便被?管妇女工作的于主?任叫去办公室。 办公室简陋却?整洁,谢茉快扫一眼,便敛回视线。 于主?任桌上叠着一份报纸,报纸上压着一本厚厚的塑料皮笔记本,眼前桌面铺着几张稿纸,手边洋瓷茶缸喝了大?半。 谢茉拔开暖水瓶木塞,顺势将于主?任的茶缸倒满。 于主?任眉眼含笑:“小谢,是个有心人?。” 说着,点了点稿纸,一语双关。 谢茉瞥一眼之前留在袁峰办公室的稿纸,微笑道?:“您过誉了。” “没过誉,没过誉,年轻人?有想法,重视妇女问题,这?是好事,该表扬。”于主?任笑说,“小谢,说说你怎么想的。” 然后,指了指边上的椅子,说:“坐,咱们坐下说。有什么想法,只管畅所欲言。” 谢茉微微欠身:“既然领导给我机会,我就说一些个人?见闻和浅见。” “妇女能?顶半边天,可妇女这?半边天却?没得到应有的关爱和尊重。迄今为?止,丈夫打媳妇、婆婆打儿媳现象仍司空见惯。” “比如说,我知?道?一个大?姐,她连生两个女儿,没生出儿子在婆婆丈夫眼里便成了罪人?,婆婆非打即骂,丈夫一不顺心动辄拳脚相加,周围人?虽可怜她,但也认为?是她没做好,没生儿子,对不起夫家?。可只要知?道?些相关卫生知?识便明白,生男孩生女孩本就不在女人?。”这?是林春芳姐姐的真实遭遇。 于主?任沉沉的点头。 “说到生女孩,丢弃女婴的事也时常发生,打媳妇这?事在村镇更?不罕见,极个别真往死里打的,才会闹出来村干部或长辈管管……真要出效果,还得宣传惩罚双管齐下。” “尤其惩罚。应该让治保主?任抓几个回来,好生教育惩处,若情节严重的,列成典型,再有想打老婆儿媳妇的,想一想处罚,多少会收敛些。” “宣传方面,鼓励受害者向政·府求助,不要闷不吭声要喊出来;通过对典型实例的宣传,潜移默化扭转群众们以往的错误思想。” 于主?任叹一口气,说:“还是妇女工作没有做透彻,没能?从思想深处扭转重男轻女的封建观念。” 谢茉说:“这?本来就是个循序渐进的工作,您先时已经?打下坚实基础,现在只需加强宣传教育巩固已取得的成果,进一步从深处挖掘问题,解决问题。” 于主?任笑着点头:“说得好!” 这?个议题扩充了几条相关内容,便在第二天的大?会议上,由于主?任和谢茉一番慷慨激昂的宣讲后,通过了。 邢主?任高度表扬谢茉的主?观能?动性,并展示出大?力支持的态度。 整个宣传科动了起来。 谢茉负责写宣传稿子,广播工作大?部分交给赵梦,黄长明、易学英以及于主?任下乡宣传,联络各村干部和治保部门。 袁峰副总揽,一线指挥;邢主?任总揽,调配人?员后盾支持。 热火朝天,时间飞逝。 一转眼,时间来到周六,三人?下乡宣传队在下头各村走?了一圈,谢茉以每天两篇的稳定速度输出,如今稿纸已摞了厚厚一沓,赵梦也没拖后腿,虽偶有读错,但总归没出篓子。 不过,典型的抓捕尚在观察阶段,没哪个胆大?包天的顶风作案。 如果能?一直这?般风平浪静就好了,但谢茉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那个须被?杀来警诫“猴子”的“鸡”,早晚会出现。 做工作急不得,慢慢来吧。 干劲十足,连转好几天,谢茉这?会儿也感觉身体被?掏空,特?别虚乏。 上一辈子熬夜写材料的头秃之感重新袭击了她。 她亟需休整。 幸而,明天休息日,谢茉心情松快地推车朝公社大?院门口走?去。 岂料,一踏出门口,便看见斜前方的墙根底下,两个男青年正?吊儿郎当倚靠在墙上,隔着烟雾轻佻望来。 其中一个是王东兴。 “谢茉同志!”王东兴挪开嘴边的烟蒂,双眼精亮地打招呼。 谢茉立时顿下脚步,眉头下意识蹙紧。 第127章 “东兴——” 就在谢茉微微点?头?准备赶快骑车甩开王东兴直勾勾盯视的时候, 她听见这道耳熟的惊喜女声。 下班时分,休息日前一天,人人着急往家赶。 这会儿院里人已走了七七八八。 赵梦便缀在末尾。 她这几天工作量骤增, 比得?上农忙抢收,空档里想想自己?和王东兴之间那?点?事, 跟被喂了一口山楂糕似的, 酸酸甜甜。她拾掇好东西, 一边儿朝外走着,一边儿思量着明儿去县城主动寻王东兴是否太?不矜持,刚到大院门口,抬眼却恰好瞧见心里头?念着的那?个人正站在几步外, 欣喜脱口而出?。 赵梦正准备举步往前,眼尾余光蓦地瞥见身侧立着一抹眼熟的倩影,敛了敛嘴角弧度, 抿了抿唇, 她重又扬起脆甜的嗓音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王东兴几不可见地迟疑一瞬, 点?头?“嗯”了声。 回应完, 他偷眼去瞧谢茉。 他的确打着看寻赵梦的旗号堵在这儿,但究竟是否裹带其他不见光的小?心思, 他自己?清楚。 不然, 他完全可以堵到赵梦家门口附近, 或者休息日从从容容前来, 而非像这般急吼吼掐着下班的点?疾驰而来。 只是, 现今他不便也?不敢将小?心思宣之于口。 上次汇演结束后,他就被叔叔提溜回去狠狠训斥了一顿, 前所未有的严厉,之后又耳提面?命告诫他, 以后不要再惦记谢茉,更绝对不可再去招惹谢茉,否则会葬送全家人前程,因为谢茉爱人,那?个叫卫明诚的年轻军官,他背景深不可测,抬抬头?能顶到天,惹毛人家,稍动一根手指头?都能轻轻松松把他们爷俩碾死。他虽心惊肉跳地后怕,但那?股心痒到底难除。 今儿的谢茉一如?既往让他心悸。 她穿了一件长袖白衬衫,外罩一件米色的针织衫,裤子军绿,脚上一双白色球鞋,抬手间,细白腕子上表盘和银色链条反射着橘色日光,那?是一种?清丽又隐透棱角的美。 她冷淡的扫来一眼,王东兴下意识屏住呼吸,浓淡适宜的眉毛下面?,那?一双秋眸如?黑白玻璃珠子,眼光是冷的,偏倒映的斜阳是暖的,冷暖碰撞,反映出?惊心动魄的殊色,画龙点?睛般,激活一整副美人图。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漂亮。而她甫一出?现时,身上逸散的慵懒恬淡也?令人舒服至极,春日午后的感?觉突然袭来,让人失声失神。 美貌、气质均不流于俗的姑娘,此刻便近在咫尺,王东兴心头?痒意愈浓。 闻听王东兴的肯定回答,赵梦嘴角掩不住地上翘,问:“等很久了吧?” 王东兴心不在焉地应道:“没一会儿。” 赵梦若有所觉,这才仿佛刚瞅见谢茉,扭脸喊了声:“谢茉。” 顿了顿,赵梦面?带赧然,咬了咬下唇,略扭捏地介绍:“王东兴……我对象……你们应该是认识的。” 闻言,谢茉不由地挑起一边儿眉梢。 这才多久,赵梦居然跟王东兴谈起对象了。 王东兴干咳一声,侧眼朝谢茉瞄去。 和赵梦谈对象这事儿,他虽不十分情愿,但也?半推半就。 上周日,他在县委家属院碰见赵梦,赵梦长相清秀,她又会打扮,五分的漂亮被她拾掇出?八分,他当?时心念一动,便约赵梦一起去看电影,电影院光线暗淡,并排挨坐在一起时,赵梦身上属于女孩子的馨香一个劲儿地朝他鼻子里扑,勾得?他心猿意马,那?双手就不受管束,抹上了姑娘的细腰……送赵梦回家属院时,俩人黏黏糊糊,他手还黏在赵梦腰上时,被赵梦舅舅家的大女儿瞧见了,赵梦舅舅陈主任不好惹,赵梦她舅妈更不好惹,而赵梦又一副含羞带怯的娇俏模样,心思电转间,他默认了赵梦的羞涩,以及陈表妹的打趣。 他和赵梦算是处上对象了。 两家长辈乐见其成?,二叔更是对他谈对象这事大加赞同。 他也?不后悔,赵梦总归不坏。 只在谢茉公开和赵梦谈对象,他却莫名有点?心虚。 谢茉颔首,怪不得?这周赵梦人安静下来了,但瞅向她的眼神古古怪怪,却原来跟王东兴谈上对象了。可偏偏赵梦这对象曾在赵梦跟前表露过对她的兴趣,于是,由“情敌”、“最?后赢家”之类的身份演化?出?的复杂心理交织在赵梦心中?,导致赵梦看向她的目光奇怪难辨。 谢茉暗哂一声,淡笑着说:“恭喜,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一步。”说着,谢茉把自行车推出门槛。 “唉——”王东兴急忙出?声阻止谢茉,推车挡在路中?央,“既然都是认识,又碰巧遇上,索性我做东,咱们一起下馆子,最?近饭店供应大闸蟹,正好一起去尝尝鲜。” 谢茉扫了一眼王东兴和赵梦,说:“王同志,你别客气了。你是赵梦同志的对象,又特地来找她,必是不想外人打搅的。” 王东兴忙说:“没什么要紧事,更没什么打搅不打搅的,我这边还杵着个六子呢。”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那?个一脸扭曲的黝黑青年。 谢茉意味深长地瞥一眼赵梦。 这个男人的确不行,嘴上说得?再花团锦簇,行为骗不了人,说什么对象,说什么专门来找,偏要拉一个不相熟的漂亮女同志一起吃饭干嘛?征求过你这个对象的同意了吗?考虑过你的心情和立场了吗?他紧追不舍,又有什么居心? 所以,看清他人渣底色了吗? 赵梦脸色一点?点?僵硬。 兴许察觉了谢茉的视线落向,王东兴后知后觉转头?问赵梦:“梦梦,你看呢?” 赵梦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凝着一抹假假的笑,说:“那?就一起呗,人多热闹。” 顿了顿,赵梦长吁一口气,表情自然少许,对谢茉说:“我先前就应承了你一顿饭,今儿正好兑现。” 谢茉扬扬眉,不再多说,直接拒绝道:“今天可不行,我爱人等我回家呢,回去晚了,他该着急担心了。” 赵梦一下子笑开,嗓子都吊高几分:“哎呀,知道你跟你爱人感?情好的不得?了,他镇日想着,盼着,你快回去。” 谢茉眸光熠然一闪,微微笑。 王东兴紧跟着插嘴:“卫同志我也?认识,叫出?来一起吃好了,交个朋友嘛。” 王东兴发?热的脑袋这会子降温了,“事业心”盖住“色心”,想及头?一回来找谢茉却撞上卫明诚,上回在工人文化?宫寻谢茉又被卫明诚撞破,这两次过程都不大愉快,卫明诚应当?很不待见自己?,再想想卫明诚的深厚背景,王东兴觉得?最?好可以和卫明诚化?干戈为玉帛,大不了他以后彻底端正对谢茉的心思。 若能将卫明诚叫出?来一杯——哪怕一瓶高度酒水——抿恩仇,他明日前程比不局限在这巴掌大的县城里。 虽然叔叔让他安分,少出?现在卫明诚跟前,但不碰面?不和解,哪来日后坦途。 门口三不五时走出?一两个匆匆回家的人影,看门大爷还不时朝几人张望两眼,谢茉撕闹开,她丢不起那?人,更不想单位里冒出?有关她的红色绯闻,心头?烦躁不虞,话便不好听起来:“他最?近很忙,带队拉练,陪领导走访视察,熬夜拟定训练方案……哪来时间陪客吃饭。” “他对工作一向认真专注,保家卫国,保障人民群众人身和财产安全,桩桩件件均马虎不得?,所以他从不迟到早退,更别提旷工。虽屡屡受领导表扬,但他是真的很辛苦。” “不比你们保卫科工作轻松,纪律也?相对松散,上班迟一点?,晚一点?没关系,下班快一点?,早一点?也?没关系,旷班也?成?,毕竟,只要上头?有人,工作是丢不掉的,所以,脸皮厚不厚,负不负责任,态度疏懒不疏懒,有没有仗势凌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对吧?” 谢茉一脸漫不经心。 王东兴:“……”这话什么意思?是他多想了,还是她果真在骂他脸皮厚,不负责,态度不端正,仗势凌人? 可她没指名道姓,他着急忙慌辩解,岂不是不打自招?因此,他只能说:“我今天换班来的。” 谢茉却愣了一下,说:“你别多想,我没说你,你千万别误会。” 成?年人的世界,总有那?么些心口不一的时刻,往往否认得?越真诚,那?透出?来的意思越肯定。 谢茉这言辞态度,就差明说“我就是在骂你”了。 王东兴讪讪笑笑,点?头?。 “再说交朋友,我和我爱人都认为交朋友是件严肃的事情,朋友是自己?选择的家人,因而朋友贵精不贵多,见过一两面?,甚至共事过一段时间的,如?果观念不契合,为人处世等方面?不合拍,也?称不上朋友,顶多算熟人。我其实挺反感?明明没什么交情,却张口‘朋友’闭口‘兄弟’的人,总觉得?这类人奇奇怪怪的,交情不深却硬扣上亲密称呼,是想讨巧攀附,还是想狐假虎威的借势?总之,脱不开为己?谋私利。把人当?傻子,我恨不能将人从我眼前清除。” 谢茉一边说,一边半笑不笑地看着王东兴。 王东兴:“……”他脸都青了,不知所谓来了句,“多个朋友多条路……” 谢茉伸手一指,说:“呐,你现在就挡我路上了。” “哦哦。”王东兴下意识闪开。 谢茉点?点?头?,未再多看三人面?色,更未多费一句口舌,毫不迟疑地蹬车离开。 身后,赵梦目送着谢茉离去,眼底明明灭灭,最?终化?为一堆冷寂的冰渣。 *** 谢茉回来的时候,卫明诚还没到家。 换上衣服,谢茉便开始准备晚饭,“嘟、嘟、嘟”她茄子都滚刀切好了,卫明诚也?不见回来,心下正疑惑,孙营长的大侄子,小?妞妞的大哥哥大军来了,站在门槛内说:“谢阿姨,我叔叔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卫叔叔今天和你家隔壁的杨伯伯被领导叫去办事了,说可能晚点?回来,不用给?他留饭。” 谢茉笑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大军。” 又拉住转身要跑的大军,谢茉去屋里开铁罐拿了几块饼干,又捎带三块奶糖递给?大军:“呐,谢礼呢。奶糖和饼干记得?留一份给?小?妞妞哈。” 大军重重点?头?,开开心心接过饼干和奶糖。 谢茉又问他:“小?妞妞现在去上托儿所了吗?还是你婶子带着?” 大军说:“去托儿所了。” 大军八九岁,因早早离开父母,托庇在叔叔婶婶家,比一般同龄人懂事,但终究年纪少,面?上表情遮掩不住,这会儿提到婶子顾青青,他脸上的笑就往下落了落:“婶子说照看不过来。” “嗯。”谢茉不置评价,心里却运转开了,听说领导遭不住姜大花的三哭四求,又体谅她家庭确实困难,训斥一顿,惩罚一番,又同意她上岗了。 上回田红梅说顾青青和姜大花行止亲近,兴许是为了与姜大花打好关系,希望姜大花可以多照看小?妞妞几分,毕竟,如?果小?妞妞回家再告状,顾青青就不好一再将小?妞妞推去托儿所。孙营长不能答应的。 可能吧? 大军又去隔壁杨营长家传了话,这次没“谢礼”,他也?不失望,一溜烟跑回家,给?弟弟和小?妞妞一人兜里塞一块奶糖,再把饼干分了。 兄妹三人正珍惜地小?口抿着饼干,顾青青从厨房探出?头?看到了,脸色不自觉沉了沉。 大军瞧见,一耷拉眼,说:“饼干是谢阿姨给?的,没拿咱家的。” 顾青青抬头?瞭一眼堂屋,笑着辩说:“家里饼干就是专门给?你们兄妹三个买的,不禁你们吃,只不过待会就要吃饭了,怕你们吃零嘴待会儿没胃口,你这孩子就是多心。” 大军瞅一眼从堂屋出?来的叔叔,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不过嘴里的饼干却全失了味道。 是不禁他们兄妹吃,但他每回去掀罐子盖时,她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跟防贼似的,他多拿一块,她就又叹气又冷哼,摔摔打打,一眼一眼剜他。 他不能很好形容那?感?觉,但他明白,这就是寄人篱下。 “谢阿姨的饼干,好吃~” 小?妞妞稚嫩的童音欢快又满足,大军伸手擦擦妹妹嘴角的饼干屑,这才重新笑了。 卫明诚八点?多钟才回来。 谢茉已洗漱完毕,正窝在书房椅子里悠闲翻书,手边放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的白瓷茶缸,袅袅热气氤氲,沁润着她的眉眼,跟雨后笼着一层薄雾的远山眉黛似的,空灵且鲜活。 卫明诚方一踏进书房门,谢茉便嗅到一股淡淡的异味。 待卫明诚走近,她又频频抽动鼻头?。 卫明诚见她轻耸鼻尖一力嗅吻的模样着实可爱,笑容不由地缀弯嘴角,低沉悦耳的声线受此闷闷的震:“怎么?我身上可是有什么怪味?” “嗯。”谢茉站起身,漫步挨他身畔,用手在鼻前扇了扇,说,“烟草味。” 卫明诚低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牡丹牌。 如?今这年流行一句顺口溜:“高级干部抽牡丹,中?级干部抽香山,工农兵二毛三,农村大炮卷得?欢。” 这两毛三是指两毛三一盒的烟。 卫明诚现在是中?级干部,再说他平时并不抽烟,反正她没见过卫明诚抽烟的模样,之前也?没在他身上闻过烟味。 这算是第一次。 谢茉挑了挑眉头?,等卫明诚解说。 卫明诚勾了勾唇,把烟盒凌空掷到书桌上,说:“应该是谁塞错外衣了。” 说着,他转身坐下,顺带圈住谢茉手腕将人拉自己?腿上坐好。 “今天来了几个其他军区的同志,师长点?了几个人作陪,酒我喝了,烟点?上却没真抽。”卫明诚唇角噙上些笑意,眼神温醇柔和,“我知道你不喜欢。” “哼~”谢茉弯眼娇嗔一声。 卫明诚下颌一点?红色软烟盒,“牡丹”俩字龙飞凤舞:“这烟好像是师长带去的,散了一圈就扔桌上了,比起这高级烟,他更爱抽自卷烟。” 谢茉不置可否搭了一声,不知是否应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她以前觉得?烟味真的很难闻,尤其讨厌别人在她近旁抽烟,二手烟的闷呛让她喘不上气,可现在却全不一样。 卫明诚身上的烟草味轻轻淡淡的,奇异的并不难问,一丝一缕绕进鼻腔,须臾间便朝更深处,更难以描摹出?钻去,像是木质男香的幽长尾调,闻多了,竟让她胸口闷闷的麻痒。 谢茉若即若离拉扯着卫明诚的衣领,歪头?问:“当?真没抽?” 卫明诚颔首,轻笑:“没抽。” “我不信。”谢茉无理取闹般斩钉截铁。 说罢,她不给?卫明诚回答的机会,伸出?食指轻轻按压在他的唇上,不轻不重揉擦一下后,挑出?个漫不经心的坏笑,说:“我来检查检查。” 然后,谢茉倾身咬上卫明诚的唇瓣,轻扫一圈,退开。 卫明诚的眸中?好似掩着两团浓厚的黑云,她毫无顾忌地看着它们,还煞有介事地咂咂嘴说:“嗯……我确实没尝出?烟味,给?卫营长道声恼,是我错怪你了。你大人大量哈……” 要找回颜面?似的,谢茉又说:“我可是本着为你健康着想才监督你的,吸烟有瘾,危害大。” 卫明诚盯着谢茉,嘴角一点?点?勾起。 与她相比,烟草算得?了什么。 于他来说,她的笑,她的吻,她的拥抱触碰……她,是比烟瘾强烈千万倍的瘾。 这一辈子都戒不掉。 *** 一晌贪欢。 谢茉睁开惺忪睡眼时,卫明诚在躺在她身侧。 只手臂挨着,虽未肢体交叠拥在一处,但由相贴的那?一小?片肌肤度递过来的体温足以充盈整间心房。 谢茉倍感?舒适,如?徜徉在冬日暖阳里,如?浸泡在滑腻温泉中?。 思绪渐渐清明,眼珠儿流转,余光晃了一圈聚落在卫明诚身上,转瞬她视线和卫明诚碰个正着,他微微提唇,用低哑磨人耳朵的声音说:“早。” 她不自觉打了个激灵,倏尔想起前世曾在网上看到第一句话。 对女友说,我想和你一起睡觉,这是耍流氓;然如?果说,我想和你一起起床,就是徐志摩了。 她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受她感?染,卫明诚眼里也?洇出?笑:“笑什么?” 谢茉眉眼一动,浮上一抹狡黠,把上述的网络段子化?用一下,调戏卫营长:“没什么,就是……早上一睁眼就看见你,真好。” 说完,她清晰感?受到卫明诚的肌肉骤然绷紧了。 之后,两人搂作一团,实实在在的“真好”了一把,才身心轻悦地起床。 吃过饭,两人一起溜达到镇上的农贸市场买菜菜肉,又去供销社补充厨房所需作料。 休息日供销社人多了许多,林春芳忙的不可开交,吊着嗓子和谢茉招呼两句,便指挥挤来挤去的社员们排队。 进门瞧见里头?闷塞情形,卫明诚便提议让谢茉在门口阴凉处守着盛放菜肉的篮子,由他挤进去买所需物品,谢茉欣然同意。 秋日的天空格外蔚蓝高远,南飞的大雁排队穿过棉花团般的暄软云团,谢茉以手遮眼,数着大雁只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哗啦啦一阵风吹过,远方树梢抖动,像洒金子似的。 又一队大雁经过,刚开始数数,卫明诚出?来了。 谢茉掠他一眼,不由地笑弯眉眼。 任凭卫营长武力值再高,一旦陷落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一样的挣脱不开。 谢茉一边笑,一边替他把衣领正好。 相视一笑,提上编织篮,夫妻双双把家还。 今儿两人打算包包子,经典的猪肉大葱馅,准备蒸出?第一锅包子便由谢茉骑车给?沈老师傅送去。 希望这回路上不要再出?意外。 路上果然顺利,谢茉敲开沈老师傅家门时,他正挥着出?头?拾掇花草菜蔬,窗台下放着收音机,里头?正放着高亢激昂的红色歌曲:“……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他不怕风吹雨打——他不怕天寒地冻——他不摇也?不动——永远挺立在山岭。” 这首《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创作于1949年,和新国共岁月。 沈老师傅这会儿一边儿挥锄头?,一边儿跟着哼唱,一挥一唱间,格外有韵律。 沈老师傅虽无儿无女也?没有老伴,孤身一人,但他的生活绝对称不上单调乏味,他有健康积极的兴趣爱好,他懂得?欣赏、感?悟生活,他眼光朝前,不过度沉湎于往日。 总之,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 “小?谢,快进来,快进来。”沈老师傅听见门口响动,抬眼瞧见谢茉,因劳动充满红晕的脸立马笑开了。 “沈师傅,我给?您送包子来啦~”谢茉笑盈盈说,“是我跟明诚一起包的。” 沈老师傅放下锄头?,洗干净手,从谢茉手里接过蒸笼布,把包子放进厨房,又把蒸笼布还给?谢茉。他反问:“一起包的?” 谢茉笑眯眯点?点?头?:“他剁肉,我调馅料,后头?他擀好面?皮,我俩再一起包。您仔细瞧瞧,形状好些的多半是他包的,我包的就有点?软塌塌的。”说到后头?,谢茉不好意思地抬手蹭蹭鼻尖。 沈老师傅就笑:“丫头?有福气,找了个好人。” 谢茉抿唇笑,指了指翻开的土转移话题:“您这是要干嘛呢?” 沈老师傅便讲起他的种?田经,嚯,谢茉本随口一问,没想到听到这么多这么硬的干货。 沈老师傅花草菜蔬都爱,观赏性、实用性不排先后,让谢茉惊讶的是,他老人家竟还会种?烟叶:“你老抽烟?”谢茉忍不住问。 沈老师傅摆摆手,说:“肺不好,前些年老咳嗽,就把烟戒了。” 能戒烟,这自制力就很厉害。 谢茉朝沈老师傅比了个大拇指。 又闲聊两句,谢茉告辞离开,临走前还跟沈老师傅约定下个休息日下馆子的碰面?时间。 “您别忘了啊。”谢茉提着编织篮,一边挥手一边叮嘱。 “放心。”沈老师傅目送她背影远去。 回到家,卫明诚从厨房探身出?来:“回来了。” 谢茉脆声“嗯”了一下,把自行车推到墙根,支起支脚,提着编织篮踱步到卫明诚跟前,仰起头?,一脸探究地盯着他瞧。 卫明诚不明所以:“……怎么了?” 谢茉高深莫测道:“我在看。” 卫明诚眼眸掠过一丝笑,问:“看什么?” 谢茉围着他左右转了转,哼了一声说:“我在看,你到底有多好,怎么一个两个认识咱俩的人,都说我找着你是大福气。” 卫明诚低笑两声,敛了敛表情,一本正经地说:“是我福气更大。” 所以,你比我更好。 第128章 斜阳西坠, 残余的光晕染天边云彩,蔚蓝的天空被涂成层层叠叠的瑰色,像是秋日远山的霜林, 一派温暖的红。 这?红温柔且明艳,映衬在卫明诚眸中, 与漆黑的瞳仁渐次融合, 反倒显出一股偏执坚定来。 谢茉在他的眼眸中迷失片刻。 卫明诚唇角不自觉一点点勾起。 谢茉稍即回神, 问:“你笑什么??” 卫明诚非但没收敛笑意,反低笑出声,在谢茉一眼接一眼地白眼瞥视中终于慢慢止歇了笑,整了整神情, 一本?正经?地说:“笑我比你幸运。” 谢茉挑眉反问:“幸运?” 话音尚未落地,谢茉便反应过来卫明诚话里更深一层的意思是,她比他更为难得, 因而相较起来, 能?得她青睐是他的福气更大, 也更幸运。 哼~油嘴滑舌。 婚前好端端一个正经?端肃的年轻军官, 如今半年不到甜言蜜语竟章口就来,即便她调·教有方, 也不敢把如此神速的进步之功全兜揽到她身上, 一准儿私底下偷偷上进修班了。 虽这?般腹诽, 谢茉眼角眉梢还是诚实地被眼底沁出的笑意沾染。 “你又?在笑什么??”卫明诚问谢茉。 谢茉视线在卫明诚立体出众的五官上绕了一圈, 哼笑道:“我笑你还怪有自知之明的。” 卫明诚不以为忤, 眸中泛着?笑:“当然?。” 顿了顿,卫明诚收敛了脸上的笑:“是自知之明, 更是因为事实如此。” “事实?” 卫明诚一双黑眸仿似波澜不惊地包裹着?谢茉,薄唇轻动, 用?很淡、很稀松平常、很风轻云淡的语气说:“只见了你的一场汇演报幕而已,就有人三番两次追上门来。” 说完,还不着?痕迹瞥了一眼谢茉。 闻言,谢茉笑不可抑。 她踮起脚尖,贴近卫明诚小猫寻腥一般耸动着?鼻头嗅闻几下,之后?煞有介事地落下论断:“酸,这?酸味怎么?着?也该是窖藏了十多年的陈年老醋。” 卫明诚低敛眼帘,险些破功。 他抬起手?在眉心摁了摁,将游荡的笑意重又?摁回眼底,喉头逸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哦”。 谢茉一向防患于未然?,忧患意识强烈,虽卫明诚不是那时不时翻旧账,讨好处的人,但本?着?互捏“把柄”方可万无一失的理念,谢茉眉眼弯弯,说“事实难说。” 卫明诚不解地“嗯”了一声:“什么?意思?” 谢茉没直接回答,而是另起话头:“爷爷让我们过年回京,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今年要回去的吧?” 卫明诚顺着?谢茉转移话题:“对,如今我们结婚了,你总要认认家?门。” 谢茉眨巴眨巴那双黑润无辜的杏眸,作出一副好奇求教的模样,问:“那等我们回京,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找我啊。” “嗯?” “就是一个姑娘很漂亮,很有气质,笑得很甜,但自我介绍却说……”谢茉顿了顿,清了清嗓子,“谢茉是么?,我和明诚哥哥从?记事起就认识了,从?小到大他一直很维护我,当时他和我拉钩说长大会娶我的……” “青梅竹马什么?的,多天真烂漫,多美好,多难遗忘啊。” 一边说,一边眼神直朝卫明诚面上晃悠。 卫明诚忍俊不禁,抬手?握成拳抵在唇角:“不会,我没青梅竹马。” “哦。”谢茉眉毛微微一挑,“那暗恋的呢?” 卫明诚想笑,又?忍住:“我没暗恋过。” 谢茉横了卫明诚一眼,一字一顿地纠正:“我说暗恋你的。” 即便被狠狠瞪了一眼,卫明诚心下仍好笑欣慰不已,因为她原本?玩笑的话里不知不觉间捎带出一股幽幽淡淡的酸意,他眼瞳深处漫出笑意,一圈圈跟涟漪似的渐次渲染开来。 卫明诚长臂一展,便搂住谢茉纤腰,将人揽入怀中。 谢茉微微后?仰着?头,与卫明诚对视。 卫明诚不闪躲,阗黑的眼眸中流淌着?蕴暖的笑:“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怎么?,你还想说假话糊弄我不成?”谢茉哼唧唧。 卫明诚低笑:“不敢。” 稍顿了一下,他继续说:“我说一个都没有,在你听来大概像假话。” 但这?却是他的心里话。家?庭裂痕尚未清晰呈现?在他眼前时,他年纪还小,镇日里要么?与同龄男孩玩行军打?仗的游戏,要么?被母亲拘在家?里看书学习,那时候不爱带小丫头玩;年纪渐长,父母矛盾愈来愈无法调和,被催熟的他且没心思思考玩乐的事,只想做母亲理想中的儿子,让她展颜舒心,根本?没精力费心猜度身周小姑娘怀揣怎样情思。 所以,他说一个没有。 谢茉:“哦,那实话呢?” “我也不知道。”卫明诚坦然说,“我没留心。不过,我没收到过任何明确暗示。” “所以,倘若真出现?这?么?一个人,而她又?说些让你困惑误解的话时,一定给我个辩白的机会。” “嗯?”谢茉傲娇哼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偏听偏信?” 卫明诚低笑安抚:“茉茉自来敏锐。” 谢茉继续质询:“彼此的信任呢?” “我只是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谢茉不依不饶,“你是不是预料到会发生类似的事情,现?在在提前给自己铺垫托词?刚还说不知道,所以你只是装作不知道,然?后?又?来搪塞我?” “没。我从?不跟你说假话。”卫明诚无奈,“刚才用?错词了,是杞人忧天。” “哼哼——”语调里裹满怀疑。 卫明诚坚声说:“我以我的军功章发誓。” “那我可不能?不信了。”话音未落,谢茉便破了功,“噗嗤”一声笑出来。 卫明诚自失地笑了笑,转而突地一弯腰把谢茉抱起来。 谢茉赶紧伸臂搂紧他的脖子,腿弯搭在他坚实的臂弯里。 一个标准的公?主抱。 脚步稳健的踏进卧室。 “干嘛?”谢茉伸出食指戳戳卫明诚臌胀坚硬的胸肌,挑眉笑嘻嘻问他。 卫明诚将人抵在床铺上,问:“审你。” 谢茉一时反应不及:“审我什么??” “你又?有几个暗恋者?”卫明诚在她唇上啄吻一下,不浓烈,蜻蜓点水一般,低沉声线逸出淡淡笑意,勾出一丝漫不经?心的味道。 这?问题问的真好。 “咳咳……”谢茉眼角眉梢浸着?笑,“那可多了去了,我一时都数不清。” “那就慢慢数……” 说罢,他再低下头去。 狠狠亲吻,密密留痕。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 透着?靡丽的红印。 *** 星期一,朗空万里。 休整过后?,谢茉浑身焕发蓬勃朝气,灿烂阳光仿佛都映衬在她白皙秀致的脸庞上,照亮每一个与她碰面之人的眼眸。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赵梦。 那天分别后?,王东兴说了一箩筐好话哄她,她当时作态不计较,可不计较的对象只限王东兴,她把所有负面情绪一股脑算到谢茉头上。 既然?结婚了,为什么?不在撞面的当口立时躲开,自己之前已告诉谢茉王东兴曾打?探她;谢茉又?为什么?要炫耀丈夫拉踩贬损王东兴,是以此嘲笑自己远不如她吗;还有,谢茉那不时飘向自己的同情眼神……她果然?瞧不起自己。 …… 可她又?有什么?了不起?她丈夫出息,日子顺遂,工作蒸蒸日上……她过得好,自己可不一定就比她差。 然?而,谢茉所说又?部分属实…… 赵梦敏感的内心搓来揉去。 谢茉且顾不上她。周一惯例要开大会,汇报上一周工作成果,梳理反思优缺处,总结经?验,安排部署一周工作。 带上笔记本?、钢笔,在大会议室角落坐下,摊开笔记本?,转开笔帽,时不时低头记上几笔。 扫一眼会议室众人,经?前些天邢主任严肃批评之后?,会议上开小差的情况明显好转,至少表面如此,谢茉斜瞥一眼边上的易学英,她状似在写会议记录,可纸页上却画着?绣花鞋样子,不远处奋笔疾书的男同志,他倒是写了大半页字,可谢茉仔细一瞧,嗯,字不错,是一阕伟人的词。 而谢茉并未磨洋工,她确实在专心听领导讲话。 农忙告一段落,本?周两个议题,修路和推选学农人员。 修路是个惠及周边社员的大好事,方便人员和物资的流通,通往县城的这?一路路况着?实堪忧,那颠簸劲让她记忆犹新,这?会儿想想尾椎骨就隐隐作痛。何况,路面坑坑洼洼也容易引发安全问题,扭脚、翻车摔倒的实例比比皆是,群众反应热烈。这?路是必要修的。 但修路工期长,所费人工多,物料需求量同样不小,打?给上级的修路报告最近才终于通过,相关问题先时已多方开会讨论,这?次只是再一次明确施工步骤。 接下来便是学农人员的讨论。 易学英戳戳谢茉胳膊,扯了扯嘴,丢给谢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谢茉便明了这?里头藏着?曲里拐弯的门道。 果不其然?,一出会议室,易学英就拉着?谢茉小声八卦:“李友明是烈士遗孤,原则上要倾斜照顾,但他且争不过另外两个。” 烈士遗孤在成年前国家?每月会发放补助,且在一些招工、招兵、推荐名额时会酌情给予优先考虑,这?是应当应分的。 谢茉了解相关政策,挑眉问:“他哪里欠缺?” 易学英摆摆手?:“陆她公?公?是村支书,人面广,和举手?的很多人都说的上话。另一个赵爱党,他爸早早找亲戚朋友借了一圈钱,这?个档口用?来干嘛的,你说呢?”说着?,易学英还朝谢茉抬了抬下巴。 顿了顿,易学英把话又?拐到李友明身上:“李友明家?里就还剩一个迈不动腿的爷爷,和叔伯早些年就因为他爸的抚恤金闹掰了,这?些年见面都不说话,他干活倒不惜力气,可人却木楞的不得了,不会说话,更不会来事,谁见了都说一句老实头,可那有啥用?。” 公?社这?回只派一个人去上面学习,学习半年后?,学成回来作为技术骨干直接安排到农技站当农技员,拿工资,端公?家?饭碗。 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但僧多肉少,只能?各显神通了。 谢茉忖了忖,说:“邢主任镇着?呢,不至于太离谱吧?” 易学英给了谢茉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人选的最终确认还要再开会表决,谢茉想着?她按本?心选就成,这?事儿在脑子里晃了晃,就被她搁置了。 下午临近上班,谢茉正伏案整理资料,门卫大爷领着?一脸苍白羸弱的王小妹来到办公?室门口。 “小谢,这?位女同志说来找你的,你认识吧?”门卫大爷探头问道。 “认识的。”谢茉赶紧起身,跟门卫大爷道过谢,将王小妹领到椅子上坐下。 王小妹眼眶通红,眼球布满红血丝,满身拘谨不自在,讷讷地又?是道歉又?是道谢,谢茉见她紧张,想给她倒杯温水捧着?缓缓,提起暖水瓶才发现?是空的,叮嘱两句她匆匆去后?院厨房打?水。 谢茉打?水回来,靠近办公?室门口,渐渐听清里头传来的话音:“……真是什么?人都能?带进来,丢了坏了东西她赔啊?她当这?是哪里啊,这?是单位,不是她家?,更不是乡下随便窜门的农户,能?死她了。” 一听音,就知道是赵梦。 声音不大,但阴阳怪气,格外刺耳。 谢茉踏进门,朝惶恐不安的王小妹安抚地笑笑,给她倒了大半茶缸水,才转身问赵梦:“你知道公?社全名叫什么?吗?” 赵梦明显想了一下,继而脸色一变:“说这?个干嘛?” 谢茉不理她,自问自答:“人民公?社。人民公?社这?名称,并不是领袖或哪个领导起的,也不是哪个政府部门取的,它?是由群众取的,是由群众首先挂出印刻‘人民公?社’四个大字的招牌,所以说,公?社它?是一个从?群众中来,又?要反馈服务群众的组织。它?最要主要的职能?是服务群众。” 正说着?,袁峰踱步过来。 谢茉直接转口问袁峰:“科长,咱们公?社成立是不是为了社员服务的?” 袁峰凝眉肃脸:“当然?是,为人民服务一直是我们的总章程。” “那赵梦同志排斥到访的社员,甚至说出社员在咱们办公?室,要是丢了坏了这?样无端恶意揣测的话,这?是不是大不应该?既要服务社员,那我们不是该亲切接待、帮助上门的社员?社员来了,总不能?让人在太阳底下罚站吧?我在办公?室给社员找个座,去跟人家?倒杯水,有错吗?”谢茉口齿清晰,语速不快不慢,说得入情入理。 袁峰点点头:“你做的很对。” 赵梦脸色渐渐青了。 她瞧见谢茉领人进来又?出去,进了办公?室想想谢茉含笑眉眼,她就愤懑烦躁,火气一时控制不住,便借由鹌鹑似的缩在椅子上的女人,发泄对谢茉的怨气。 她越说越烦不说,还被谢茉抓个正着?,当场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给撅了回来,偏偏她还找不到反驳的突破口。 哑口无言。 更加郁愤。 谢茉还没说完呢:“还有,赵梦同志刚才一口一个‘单位’,一口一个‘农户’的,农户怎么?了?咱们服务的广大社员多数是农户,看不起农户,你能?服务好群众吗?你能?做好工作吗?我记得赵梦同志也出身农户吧,你父母如今仍是广大农村社员里的一员,那么?你这?是在看不起生养自己的父母亲吗?” 这?话直戳赵梦脊梁骨。 出身农村始终是赵梦心中的灰点,她努力讨好舅舅一家?人,在单位霸着?“广播”这?一时髦工作,全是为了洗脱身上的泥腥气。 她感激父母,也怨怪父母。感激他们从?不重男轻女,力所能?及的对她好;又?忍不住怨怪他们,为什么?没把生成城里人。 很不讲道理。 但这?就是她矛盾又?真实的内心。 谢茉这?话直接揭开她的粉饰,露出她最不愿面对的真实内里,这?一刻赵梦藏起里,藏起她的狼狈和卑劣。 为什么?要戳破?! 赵梦猛地抬眼,不善地看向谢茉。 谢茉面不改色,质询她:“为人民服务这?是领导的指示,你却在这?挑拣人民,连领袖的教导都不能?贯彻施行,你对领袖的拥护体现?在哪里?” 刚刚心生忿忿的赵梦,听到这?一句质问立马吓白了脸色。 赵梦肩膀颤抖:“我没有,我没有……” 谢茉反问:“怎么?,忘了?刚才不正是你口口声声抬高?‘单位’,贬低‘农户’,摒弃‘人人平等’这?句写进宪法里的话,自行把人分三六九等,你自以为在单位便是‘官’,便高?人一等了?你这?是官·僚主义复·辟,你这?是思想开倒车。” 赵梦尖声喊:“你这?是乱扣帽子,诬赖人!” 谢茉扬眉一笑,徐徐说:“指出你身上的问题,这?是帮助你认清自己,以便日后?更快更好的进步。怎么??不能?虚心诚恳地接受批评和意见吗?那你和组织一贯提倡的‘批评与自我批评’这?一宗旨格格不入呀。你的思想有大问题,根源上的大问题。” 赵梦张口结舌,想辩解,但这?会子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根本?翻不出一句驳斥的话,可要是这?一顶顶要命的帽子当真在她脑袋上扣实了,她又?着?实承担不起,焦心、害怕,眼眶都被冲红了。 听了半晌儿,袁峰估摸出前因后?果了。问题不大,可赵梦惹错了人,你说你脑子原本?就不够清爽,你还偏上赶着?得罪笔杆子,口笔如刀,刀刀不见血,却比见血更致命,谢茉这?是没想真心跟她计较,不然?动动笔,动动手?,赵梦早被踢走?了,甚至连她身后?的舅舅都讨不着?好,这?俩人的小辫子可太好抓了,一抓一大把。 袁峰也不能?放任谢茉扣下一顶顶大帽,即便只是吵嘴,上升不到相关高?度,但这?话光听着?就吓人呐! 于是,他眉宇拧紧,摆出不虞的表情,严厉地瞪了一眼赵梦,说:“回头写三千字的思想汇报交给我,现?在给谢茉同志,以及这?位社员同志道歉。即便有口无心,但说错了就是错了。”说着?,蹙着?眉心那抹阴云一直警告地盯着?赵梦。 硬生生将赵梦方才阴阳怪气的挤兑披上“有口无心”的外衣。 谢茉面色缓了缓,低头又?拍拍王小妹肩膀:“你觉得这?样行吗?” 王小妹忙不迭点头,谢茉也没反对袁峰处置办法。 赵梦一副受害小白兔的模样,低头,半阖着?眼皮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口无遮拦。”声音紧涩。 王小妹嗫嗫:“……没关系。” 谢茉不置可否一笑。 袁峰轻咳一声打?圆场,点了点赵梦语重心长地说:“以后?记住,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讲,乱吃饭伤的是自己,但乱说话可要波及旁人了。”乱说话可以,只要你能?圆过来,或者能?彻底压服对方;倘使没本?事,就回家?让父母再教一遍怎么?说话,不然?就当哑巴,总好过一张嘴就惹事得罪人。 旁日在他跟前不懂规矩,他大人大量不计较,这?回被谢茉一番连消带打?,他看着?也痛快。 “报告这?周交给我。”袁峰丢给赵梦这?句话后?,就背着?手?走?了。 赵梦随着?袁峰背影冲出办公?室。 见状,王小妹不安地站起来:“我、我是不是给你招麻烦了?” 谢茉和煦一笑,温声宽慰:“没有,是我该向你道歉,你是被我连累的。” 赵梦朝她投来的冷光,谢茉有所觉察,因由不外乎王东兴,她本?不欲理会,像先前一般冷处理,但赵梦刚刚的行为委实令她恼火。 一直维持面子请,不撕破脸,并非怕了赵梦,而是认为不值当,和谐哪怕表面和谐的办公?环境有益工作心情和效率,最关键的是,赵梦以往的种种小动作没触及她底线。 可这?一回,她却真生气了。 赵梦对她不满,可以直接冲她来,绕及无辜便令她难以再忍耐,更遑论,任谁瞧一眼王小妹都能?发现?她的不对劲,赵梦对这?样一个明显身缠烦难的同性?,没表现?出同理心便罢了,居然?还言辞讥讽。 如此,俩人算是明火执仗地对上了。 对上就对上了,谢茉没在意,现?在她忙着?问清王小妹为何找她。 看出王小妹在这?间办公?室呆不安稳,谢茉就领人到后?院偏僻一角坐下。 王小妹鼓了鼓劲,磕磕巴巴叙述起来。 原来,王小妹是听见由谢茉在广播里宣讲“反家?庭暴力”的相关稿子后?,才下定决心来求助的。 她一个农村姑娘嫁给镇子上吃商品粮的工人,本?是一桩让人艳羡的婚事,王小妹以及她父母亲戚也很欢喜,可嫁过去才知道这?是个狼窝。丈夫有酗酒的毛病,喝醉就折磨老婆,一开始王小妹也哭也闹,但丈夫一醒酒就跪地认错,一边认错还一边扇自己耳光,王小妹以为他真心悔改,捶他两下便揭过去了,可下一回喝醉,丈夫又?故态复萌,然?后?折磨老婆、跪地认错、原谅、喝醉……一遍遍的循环,下手?从?不见轻,反而变本?加厉。 娘家?人也来给她撑过几次腰,但每回当面赌咒发誓悔改,真喝了酒又?不认人。公?公?婆婆更不管,婆婆更站边上说风凉话,说男人哪有不打?女人的,打?两下而已,又?怎么?了,那些聘礼白给的?临时工的工作白给找的? 王小妹抹了一把眼泪,掀起衣服袖子给谢茉看:“打?就算了,这?畜生他还折磨人,专门用?针、用?小木签扎我,后?来嫌一下一下扎太费劲,他去野地里摘苍耳,抽皮带打?我时,就把那一粒粒的小玩意洒我身下,我朝地上躲,就扎我一身。” 谢茉到抽一起凉气。王小妹小手?臂上确实显出一个不大的红痕。 谢茉知道苍耳,小时候野地里经?常见,因它?长有倒刺,扎在鞋面裤腿上十分难以清除,需要一个一个摘,且一不小心倒刺就把布料勾拉脱丝。 想想这?若是扎进肉里,扎进去疼一下不算,往外挑受的疼可更重,而且它?还含有毒性?,刺痛麻痒折磨人的滋味俱全。 简直丧心病狂。 “他喝酒这?毛病也是怎么?都改不了。”王小妹拉下衣袖,眼里含着?泪,问谢茉,“谢同志,你有文化,本?事大,你说我该怎么?办?” 抿了抿唇,谢茉斟酌着?问:“想过离婚吗?” 王小妹受惊抬头,嘴唇颤抖,半晌儿还是没挤出话音,最终,她怔愣好一阵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茉思忖片刻,又?问:“那你认为他会真的悔改吗?” 王小妹惨然?一笑,下唇咬的发白,才期期艾艾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她说:“要是离婚,我该怎么?活呢?” 谢茉故意让语调轻松几分:“你有工作,虽是临时工,但你不用?抚养孩子,工资供你一个人生活是没问题的,至于住房,如果申请不了员工宿舍,去镇上老乡家?里租一间也花不了多少钱,娘家?人再帮衬几把,日子就很过的。而今你还年轻,即便再婚,挑选的余地也更大。” 王小妹眼睛明显亮了亮,旋即又?黯淡下来:“我爹娘不会同意的……再说,离婚……我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 离婚等于丢人,世情如此,谢茉没法强行给她灌输离婚自由的思想,想了想,谢茉问:“你找过他单位领导反映情况吗?” 王小妹满眼茫然?道:“……没去过。” 谢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小妹瞅瞅天色,搓着?衣角不安地挪了挪:“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准备烧饭了,不然?婆婆要出来骂了。” 瞧王小妹提起婆婆胆怯如白兔的模样,想必除了丈夫的拳脚,婆婆也没少磋磨她。 谢茉颔首,心里不由地暗叹一声,面上依然?亲切和煦:“妇女工作,我们于主任比较有经?验,她今天请假没来,你反映的情况我会转告她,明天你再来,咱们和于主任详谈。” 王小妹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目送王小妹消瘦背影离开,谢茉心里沉甸甸的。 虽然?现?在讲求“妇女能?顶半边天”,妇女逐渐从?家?庭捆束中挣脱走?到外界社会,但妇女相应的社会地位却没跟着?提升。这?是一项任重而道远的工作,即便到了后?世,女性?找工作的限制仍旧比男性?多得多,比如说年龄,比如说生育,比如说岗位歧视。 不管在职场,或官·场,身处高?位的女性?比例远远低于男性?。 *** 谢茉心头罩着?一团阴云,一到家?,便被卫明诚瞧了出来。 “怎么?了?”卫明诚关切地问。 谢茉叹了口气将王小妹的不幸遭遇告诉了卫明诚。 卫明诚蹙着?眉,说:“以前部队也闹过打?家?属的事,后?来领导插手?,打?家?属,尤其毫无缘由打?家?属撒气的两人,被做成典型,开会通报批评,评先进、模范,升级职称全靠后?,这?才慢慢扭转过来。” 谢茉从?未听过军属区谁家?一言不合打?老婆的传闻,还以为是觉悟高?,原来是领导整治到点上了。 军区领导各项工作可以一把抓,但公?社可不行。 但总归少了些受苦女性?,谢茉心情渐渐明媚。 两人的话题拐向如今的婚姻形势,特别是离婚形势,实在艰难。 “许多人的婚姻只出于‘合适’两个字,这?个‘合适’里还由工作、家?庭、收入等占据大头,而非彼此三观脾性?……婚姻鲜少存在纯粹的爱。”谢茉凝视着?卫明诚说,“可,爱是婚姻的粘合剂、润滑剂、调味剂,有它?婚姻生活丰富、长久。” “以前,我也认为责任最重,爱没那么?重要。”卫明诚探手?抚上谢茉后?脖颈,弯身抵着?谢茉额头,他说,“遇见你之后?,我的想法就改变了。” 漆黑的眸子那么?深那么?烫。 第129章 这?时代的大环境便是压抑情感。 含蓄、隐晦或懵懂才是主旋律。 于两人感情上, 卫明诚已算相当邃晓通彻且坦率露骨。 相较起来,这?年月许许多多结婚数载的夫妻尚不懂男女之爱是何物,又是怎样滋味。他们?尽着符合普世价值的责任和义?务, 一同生活,一起孕育子?女, 从黑发同行?到白首, 一辈子?不言“爱”, 只“搭伙”过日子?。 荷尔蒙的分泌,多巴胺的快乐,那种抬眼一见对视忘却呼吸的刹那美好?,之于他们?全然陌生。 谢茉忽感庆幸至极。 遇上卫明诚, 与他相知相许相携步入婚姻。 是卫明诚,只能是卫明诚,而非旁人。 眼帘内, 卫明诚眼眶中有且仅有她。 全心全意。 专注又炙热。 温暖和晕眩蓦然自谢茉心底荡漾开来。 鼻头莫名泛酸, 谢茉忽地倾身, 一头扎进卫明诚怀中。 鼻间满是他熟悉的清冽气息。它?不是香水味, 却难以描述,没有花香、果香的甘甜, 与木质香调相类, 却不完全想象, 深邃、稳重, 透着淡淡的冷, 像夕阳将落未落时的海,极具凝心安神的效果。 谢茉不由自主探出双手圈住了卫明诚的腰, 越环越紧。卫明诚微怔一瞬,旋即反应过来, 伸出手将谢茉整个人包裹住,下巴抵在她头顶,缓缓摩挲。 两人静静相拥。 两颗心无限接近。 卫明诚仿佛清楚她复杂的心绪,良久,他蓦然出声:“茉茉……” 话?头突然顿了顿,他好?像还没组织好?措辞,但又急于安慰,谢茉心头臌胀得难受,各种情绪挤压得她透不过气,深吸一口?气,她脑袋一热便说:“咱们?去河边野餐吧?” 自小到大,她称得上循规蹈矩,努力读书、不早恋、大学随大流参加社团、临近毕业考公,然后进入更按部?就班的体制内。 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出格,或者说未及计划、心血来潮的跳脱举动都发生在低谷期。 有一件事她记忆深刻,兴许现在来看是小事,但当时感觉自己特疯特酷,高?三下半学年,黑板上记录高?考倒计时的区块里显示着“68”两个触目惊心的红色数字,而她的数学周测创下历史?最低分数,连轴转地从天蒙蒙亮学习到深夜,却在高?考越来越近的当口?成绩大滑步,她一时难以接受,颓丧、自暴自弃、不甘心、恐惧……一股脑奔涌而出,种种情绪冲击下,她感觉心里闷得快爆炸了,终于第一次翻墙逃课,到市中心的游戏厅狠狠发泄了一下午,负面情绪消耗一空,拖着疲乏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回?学校,心头的阳光随之一寸寸点亮,踏进校门,她又重回?轨道。 那是一场她自己跟自己的对话?。 从头到尾只她一个。 而今,她身畔有人陪伴。 一个懂她的人。 卫明诚笑音里带上了温柔和纵容:“好?。” 卫明诚答应的爽快,准备工作却细致,热好?的包子?放进铝饭盒,温水灌进军用水壶,座垫…… 谢茉想到他会纵容,但当他果真陪她“疯”时,心还是无端端被戳了一下。 庄重的年轻军官为她破格。 出门时,天已擦黑,巷道里行?人寥落,院墙内却热闹喧嚣,训斥声、吵嚷声、欢笑声……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用晚饭。 穿过军属区,路面上基本?没行?人,饱满弯月斜斜悬挂,道路两旁,树影婆娑,谢茉紧紧搂住卫明诚的腰,颠颠簸簸中,吸一口?沁凉的空气,头脑一派清明。 不一会儿,抵达河边。 在一块大石旁停下,铺坐垫,摆吃食。 河面轻轻涌动,碎银轻晃,不一会儿又重组到一起,而后破碎、重组……周而复始,整条银色河带弯弯折折,极目处溶于沉沉黑夜。 心不在焉解决温饱,谢茉将自己塞进卫明诚怀里。 头枕在她肩头,环视四野。 周遭视野极为开阔,亮蓝色的天空如同一张巨大帷幕包围着他们?,天地之间仿佛只余她跟他,漫天繁密闪烁的星子?和那一轮溶溶月好?似离他们?很近很近,近到氤氲周身的那股冷冽潮湿气息便来源于它?们?。 浪漫,且令人心悸。 这?是最美的星空,最美的夜景。 “要是夏天来就好?了,还可以游泳。”谢茉注视着银光粼粼的河面,突然出声。 说着,她从卫明诚怀里跳出来,来到河沿边,蹲下身探手试水温。 拔凉拔凉的。 “你?会游泳吗?”谢茉歪头问蹲到她身旁的卫明诚。 “会。”卫明诚说,“部?队有泅水相关训练。” 谢茉不明意味地哼一声:“我游泳很厉害的。” 顿了顿,她装模作样地遗憾叹口气:“要是能下水,还能跟你?比一比谁游的更快,还有,我水下憋气时间也很久的。” 她小时候家?附近有一条河,每到夏季河流涨水时,她跟小伙伴们大半天全泡水里,洗衣服、捡石子、打水仗、游泳,乐不思家?,一个夏天晒脱好?几层皮。 卫明诚低笑:“想和我比赛?” “昂。”谢茉挑眉。 卫明诚走远几步,弯身捡起几块石头,站回?谢茉身旁,胳膊下垂猛力朝前挥,一颗石子?在河面连续跳跃七次终于没入水底。 “打?水漂?”谢茉接过卫明诚递来的石子?,面色复杂怪异,“比这?个?” 卫明诚说:“嗯。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打?水漂这?么重要的“水上”比赛项目,她可是专门费心研究过的,姿势角度缺一不可。 相关要领,她至今仍记得。打?水漂时身体要微微向后倾斜,手臂与身体大约呈四十五度角,膝盖弯曲半蹲,瞄准大致方向后,用臂膀力量投掷,在石子?出手的时候,最好?用指头拨转一下,让石子?旋转着飞出去。 这?项活动技巧大于力量,搁卫明诚和她之间倒比游泳公平。 谢茉憋着笑,蹙眉装出个勉强的模样:“可以。” 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摆好?姿势,投掷—— 一、二、三……五,六! 石子?下沉,再没腾跃起来。 谢茉眨巴眨巴眼睛,木呆呆转向卫明诚,不知是想说服卫明诚,还是想说服自己,或者两者兼而并之,她睁眼乌润润的大眼睛,认真解释:“我很久没完了,手生。” “一句不能定胜负,最起码三局两胜。” 卫明诚眸中不自觉略泛起一丝笑,问:“这?么想赢我?” 谢茉挑衅似的:“嗯哼。” “那……” 不等卫明诚话?说完,谢茉直接张口?截断:“不许放水!要公平、公正。如果你?放水就是瞧不起我。” “好?。”卫明诚笑说,“我没打?算放水,我想说,那刚才那一投不算,就当适应练习,接下来咱们?就三局两胜。” 茉茉力气终于不如他,投掷次数多了,手臂力量不可避免会逐渐下降。 “好?。”谢茉不再从卫明诚手里扣石子?,起身去仔细寻找了三块薄片石子?。 与卫明诚并排而战,谢茉长呼一口?,跃跃欲试。 卫明诚侧头垂眼看着谢茉孩童般期待的神情,月色在河面淼淼浮动,他满眼笑意。 谢茉刚才不留心用滴水的手指勾捋鬓发,鼻尖额梢亦蹭上几点水珠儿,月光反射其上,给她秀致的面庞笼上一层荧荧清光。 遮盖先?前的消沉、低迷。 “我们?交叉着投,我先?来。”安排好?顺序,谢茉活动活动肩胛,做好?姿势,投掷。 第一局:谢茉7,卫明诚7 第二局:谢茉8,卫明诚6 为平局揪心,为自己超水平投掷欢呼,为最后一句强自平心静气,最终,最后一局,谢茉又是一个7,稍稍放心的同时,仍屏气凝神盯着卫明诚最后一投的一举一动……一个个飞溅的水花,像一朵朵喷泉,由大渐次变小,最后一个仅荡起一圈涟漪,归于沉寂,第九次水花还是未能呈现。 谢茉愣怔一瞬,继而狂喜。 她赢了! 这?一刻的她,心里眼里只有快乐和胜利。 杏目圆睁,眼波晶亮。 在卫明诚眼里,她瞳眸里似落了一片星空。 他的心就跟被这?轻柔的夜风吹拂一般,有点痒痒的,想挠却又找不到地方。于是,他干脆一勾手将人带进怀里。 两人看着对方,嘴角是相同的弧度。 而后,不知是谁先?靠近,亦或同时贴向彼此…… 卫明诚幽深的眼眸缓缓下压,两人鼻息相绕,几不可察地停顿一下,唇稍稍上移,吻羽毛落地般轻轻落在谢茉眼睛上。 谢茉的心狠狠一悸。 明明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无数遍,但这?眼睛上的一吻,却令她感受到一种相对而言陌生的情愫。 它?像在她最柔软处轻碰了一下。 刹那的感觉仿似情窦初开。 谢茉心头莫名乱了一阵子?,不敢看他似的,将脸埋进他胸膛。 手,却跟他的牢牢缠握在一起。 风吹过河面,吹来月华的沁沁凉意,发丝飘扬,衣角猎动。 “冷不冷?”卫明诚问。 “不冷。”谢茉说,“咱们?回?家?吧。” 车推上相对平坦的路,谢茉忍不住提议:“我骑车载你?吧。” 二八大杠虽难驾驭,但她骑了这?么久的车应该没啥问题。 卫明诚笑着问谢茉:“你?可以?” 谢茉自信一扬眉:“不信咱们?来试一试。” 卫明诚坐上后车座,在他长腿的协助下,谢茉猛力踩脚踏,车子?总算歪歪扭扭地跑起来了。 迎着风,碾着月光,一次次运力中,胸怀一点点愈发开阔。 脸上的笑止不住,谢茉刚预备说点什么,忽然,自行?车滑入一道深坑,车身倏地晃动,她掌不住车把,身体就要摔下去。 一切来的突然,卫明诚只来得及掐住她腰,将她搂怀里滚落地上,自行?车“咣啷”甩飞出去。 谢茉在卫明诚怀里滚了一圈,毫发无伤:“伤着没?” 她翻身问卫明诚。 确认两人都没受伤,视线对上,突地笑起来。 两人都没起身,谢茉趴伏在卫明诚胸前笑得浑身震颤。 说不上来笑什么,就是莫名其妙的开心,就像小孩子?顽皮捣蛋,上房揭瓦,胡天胡地……时,身边有伴儿一样的开心。 浓浓的快乐从心底不间断地汩汩涌出。 这?会子?纯然的快乐,将她心头阴云彻底驱散开。 即便发现自行?车摔松一根支架螺丝,后座不能承重之后,仍未能在谢茉心头蒙上一丝不快和阴霾。 谢茉坐在车前杠上,被卫明诚拢在双臂间,稍一仰脸便能磨蹭到他下巴颌,这?般亲密的状态不压于上次背她回?家?。 想到当时窘境,谢茉“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不住坏心问他:“咱们?这?样再碰见熟人,你?打?算怎么说?” 卫明诚说:“实话?实说。” 谢茉乐不可支:“人家?能信?”掉了一个螺丝,肉眼又瞧不出。 她假作苦恼状思考半晌儿,建议:“要不然说我头晕好?了,怕我坐后头,一个照看不住,栽地上去。” 说完,她还慢慢点着头肯定:“这?听起来就合理多了。” 卫明诚笑,低低的声线闷闷的震颤,耳朵若即若离贴着他胸膛,谢茉耳膜密密发痒。 “都听你?的。” “都听我的……哼!”谢茉晃悠着腿找茬,“你?这?是一种偷懒行?为,推卸责任的行?为,该被深刻批判的行?为。” 卫明诚笑,配合问道:“那我该怎么进步?” “你?应该先?缜密思索,多方比对……” 两人的喁喁思语融在风里,融在月光里,融在沉默的大地里。 一路到家?门口?,竟没与人近距离碰面,说不上遗憾还是松一口?气,谢茉见卫明诚减缓车速,抻抻腿准备跳车,为不完美的一天,画上完美的句号。 “吱呀。”田嫂子?从门后探出头来。 看见亲密搂在车上的小夫妻俩,田嫂子?忍不住“哎呦”一声。 “我正准备着栓门赶孩子?睡觉,你?们?这?是?” 谢茉说:“去河边逛了一圈,回?来车骑坑里去了,后座摔坏了。” “哦——”田嫂子?笑声绵长,“我懂。” 嫂子?,你?懂啥啊。 上回?说假话?,人家?信了,这?回?说真话?,结果却反被怀疑。 没处说理去。 谢茉已伸手悄悄在卫明诚腰上扭了一把。 他提议的“实话?实说”,宣告失败。 这?男人也不是次次靠谱! 谢茉忍不住暗瞪卫明诚一眼,岂料,撞上他满眼笑。 “到底是年轻小夫妻,大晚上还去河边逛呢。啧啧。”田嫂子?打?趣俩人。 大晚上一起溜达,以前听着纯属“吃饱了没事干,闲得慌。”,可瞅着跟前这?对小夫妻,一个挺拔英朗,一个明艳大方,咋就不一样了呢,咋寻摸着就那么好?呢,她没法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就觉得,以后梅梅和郑有为要是能和这?对年轻夫妻一样就好?了,和和美美,有说有笑,再不需要她操心的。 其实,她心里还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羡慕。她和老杨经人介绍相亲结婚,婚前见过两面就马不停蹄地领证了,当时一家?子?欢喜,她也欢喜,周围小姐妹人人羡慕她,她找了个当兵扛枪吃国?家?粮食的,以后日子?不用发愁,还能随军坐火车、见识大城市、离开山窝窝安家?。满心期盼的结了婚,然后就是操持家?务、生孩子?、照顾他们?父子?,刚结婚时的欢喜劲,早已被一复一日的吵吵闹闹和柴米油盐消磨掉。 她自己都几乎忘了,是隔壁这?对新婚夫妻唤醒了这?些犄角旮旯的过去,也是这?小两口?让她意识到不对劲。 以前她还不觉得啥,周围两口?子?都是跟他和老杨一般这?么过的,可自从谢茉住进隔壁,三不五时瞄见谢茉是如何跟她男人过日子?的,回?头一琢磨,就总觉得自己的日子?缺了点啥。 田嫂子?回?神。 见虽然已隔开一步远,可眼瞅着就是腻腻乎乎的谢茉和卫明诚,她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第130章 妇女工作细碎繁重, 维护对象不?仅仅为已成年女性,还?囊括少年儿童,因?此, 婚内暴力只是?其中?一小项,于主任忙完反家庭暴力宣传后, 后紧锣密鼓走访各大?队查看妇女情况, 查看的项目包括但不?限于婚姻是?否存在强迫和?买卖、孩童特别是?女童的入学情况、宣传简单的生育和?妇幼保健知识。 农村工作, 因?农民各方面知识相对匮乏且所遇问题的复杂多变性,很多时候讲求“民不?举官不?究”的策略,不?看不?管不?问,主动找上门的工作便少之又少。几千年的惯性之下, 老百姓不?爱见“官”,除非实在没?出路,不?然更习惯寻几个名望大?的村人“主持公道”或见证私了。 不?过, 于主任是?个勤勉的。 听易学英偷偷八卦, 于主任早年深受前任婆家磋磨, 与?前婆婆稍有?争执, 前夫不?问是?非,二话不?说甩巴掌就抽她, 她实在受不?了, 在娘家和?周围人反对和?侧目之下, 跑到公社?喊话宁愿睡大?街也要把婚离了。最?后, 于主任顺利离婚, 前头?公社?主任见她果断刚强,又识文断字便把她招到公社?跟当时的妇女主任学习、管理妇女工作。而后, 于主任认识如今的丈夫,结婚生子保持新家庭, 日子越过越好。 淋过雨的人更懂得给人撑伞。 于主任工作认真,关爱妇女儿童,不?常在办公室端坐,半多时间下到各个生产大?队,树荫底、屋檐下、甚至田间地?头?里,跟嫂子婶娘闲聊,了解具体情况。 谢茉钦佩不?已。 也明悟于主任为何对她“反家庭暴力”的提议那般大?力度支持。 王小妹境况和?于主任当初类似,希望也能有?个完满的解决办法。 怀揣这般期望,谢茉再次敲进于主任办公室。 今儿风大?,公社?大?院被摇落一地?黄卷树叶,阴沉沉的云团密密匝匝挤压在天?际,不?知何时便要降一场淅沥沥的秋雨。 天?儿不?好,于主任便在办公室整理记录了解到的情况。 谢茉把王小妹的事告诉于主任。 于主任听到“苍耳扎肉”时,倒吸一口气,直到谢茉说完,她眉宇已皱起?一道高高山峰:“歹毒!手段竟这么歹毒!我不?当人的畜生玩意,这样的人就该送去劳改!” 换了口气,于主任告诉谢茉:“前些年,有?个孩子跟另几个孩子打闹被推进苍耳丛里,滚了一身,送到卫生所护士给挑了好几个小时,孩子哭嚎声传出好几条街,孩子家长差点被找人拼命。” 因?工作的缘故,于主任没?少遇上惨不?忍闻的人和?事,但像王小妹丈夫这么折磨人的着实罕见。 “于主任,你看这情况该怎么处理才见成效?”谢茉不?由地?叹口气,问,“可以?法办吗?” 于主任呼吸一滞,跟着长长叹一口气,火气暂且压了下去,颇为无奈地?说:“社?员法律意识淡薄,况且也没?专门法律管这一块,说把人关起?来法办不?过吓唬吓唬,让他们收敛一些。事实上法办不?了的。” 呵笑一声,于主任不?知想到什么,口吻里抑不?住的讥嘲:“这种事情要能法办的话,那街面上的男人得少一半。” 谢茉不?自觉抿紧唇。 她再一次感触:女人在家庭和?婚姻中?的地?位,比她想象的还?要低。 上一世,即便男女地?位仍不?平衡,但至少在认知和?大?面上,大?家都谴责施暴者,且存在暴力的家庭比例相对这年月也降低不?少。 随着社?会发展,义务教育的普及,女性意识的觉醒,包括妇女工作的深入……等等多方面因?素综合之下,顽疾在一步步祛除,总体走向是?乐观的。 谢茉心里虽沉重依旧,但全不?似昨日阴霾笼罩,心态平和?积极良多。 “上头?的指导思想是?调解,是?教育。”于主任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去县里开会时,也反映过相关情况,但……总归,是?下头?工作没?做到位。” 茶缸重重搁桌上,于主任忍不?住又拧眉叹气:“再说,在咱们公社?关几天?,治保主任、公社?领导去吓唬吓唬,对下头?生产大?队的老农民管用,但王小妹男人是?工人,轻易吓唬不?住,关人还?得跟他单位领导沟通,处理起?来更麻烦。” “不?过,既然群众都来求助了,就没?不?使力的道理。” 于主任一面儿思索一面儿说:“……光用嘴去说去劝,就是?把嘴皮子磨破都不?顶用,他们早被说成二皮脸了,皮糙肉厚的左耳进右耳出,只有?切实在他们身上割肉,他们才知道疼,才知道悔改!” 闻言,谢茉适时提出昨儿的设想:“能不?能联合他们厂,出台相关制裁措施?比方说,若是?无缘无故殴打妻子儿女,便在评先进、评模范、升职称时卡一卡?” 如今的工厂不若后世与工人仅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它?还?管着工人的方方面面,比如说医疗、住房、子女教育等等,具有?相当宽泛的管辖权,工厂领导直如大?家长一般。 其实最?好在工厂内部由工会或厂办成立一个类似“家庭问题调解委员会”的小组,专管职工家庭问题。但设立新岗位,多方牵扯,况且公社?和?工厂相对独立,具体实施与?否,怎样实施须得工厂内部讨论表决。 于主任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不?过需要他们厂领导配合,我回?头?就去与?他们沟通。” 这办法虽不能彻底决绝问题,但好歹起?些震慑。 顿了顿,于主任举一反三:“咱们大院里头的男同志虽相对好些,但打老婆现象依然存在,我之前还?调停过好几桩,不?如去跟邢主任提提建议,先在咱们大院实行实行。” 于主任也不?替人隐瞒,抖落出几个人名和?相应事迹,谢茉全面熟,但其中?一个最?令她意外,人生得斯文白皙,镇日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不?成想竟是?他下手最?狠。 果然,人不?可貌相,品行好坏不?与?相貌能力相关。 一边说着,于主任一边硬拉着谢茉找上邢主任,噼里啪啦便把事说了。 邢主任听罢便拊掌大?笑:“这个办法好!我举双手赞成!” 说着,他转向谢茉赞:“年轻人头?脑就是?灵活。” 朝气蓬勃,态度积极,不?但会主动发现问题,还?能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作为一心干实事的领导哪有?不?欣赏鼓励的。 邢主任说:“下回?开大?会,放开给大?家伙讨论。” 办公室又进来俩汇报工作的男同志,闻言便道:“这个提议拿到大?会上讨论,哪个男同志敢反对,这一反对不?就暴露了他平时会打老婆?” 另一个接口:“那打老婆的人也不?能不?举手,这不?举手不?就是?说以?后会继续打老婆?” “哼。”于主任笑哼一声,说,“打人不?对,凭啥打老婆就没?问题?老婆不?是?人呐?那不?赞成的,思想认识方面一定有?问题。” 谢茉抿嘴笑。 先开头?那个男同志故意问:“那有?的女同志动不?动就抓掐抠挠,罚跪搓衣板,这是?不?是?也属于家庭暴力,该坚决抵制?” 于主任就笑:“你这是?切身体会啊,嫂子好家教,我看啊就该请嫂子来给咱们广大?女同胞传授传授经验,襄助妇女同志们早日翻身。” 邢主任指指男同志:“出息。” 另一男同志凑趣:“被老婆挠两把能咋,不?疼不?痒的,这是?你跟嫂子的生活情趣,我看你就是?故意给我们现你跟嫂子感情好。” “去去。”男同志转脸看着谢茉说,“小谢提议的是?吧,你不?能厚此薄此啊。” 谢茉也笑:“我回?头?就去找嫂子取取经。” “去告状的吧?” 几人哈哈一通笑,谢茉就跟于主任离开了。 当天?直至下班,王小妹都没?出现,等到谢茉带卫明诚与?沈老师傅下完馆子,提议在例会上通过,一脸血的王小妹才闯进公社?大?院找谢茉求救。 “今天?吴大?奎休息,中?午喝了些酒就开始发疯,拴上大?门甩皮带就抽我,我爬梯子跳墙逃出来的。”王小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着救命稻草似的抓着谢茉手腕。 谢茉安抚一番,跟袁峰报告一声便带王小妹去了卫生所。 擦干净血的脸露出脸颊的青紫,好在没?伤口不?会留疤,但手臂和?小腿上却被割出几道深深浅浅的血口子,血浸湿衣料,瞧着渗人。 医生一边止血包扎,一边皱眉问:“怎么弄的?” 王小妹含着泪,也不?喊疼,抽抽噎噎回?答:“吴大?奎摔碎碗,我躲他皮带时压上去了。” 她望着谢茉,喃喃问:“谢同志,你说我该怎么办?” 谢茉再一次问她:“你愿意离婚吗?” 王小妹下意识别开眼,不?敢和?谢茉对视。 这个时代,可不?兴什么不?婚不?育,大?龄单身人员不?论男女都会被人看作异类指指点点,私底下极尽恶意八卦揣测,而结过婚又离婚的女同志所受闲话更甚,好似不?管她婚内遭受了什么,一旦离婚,那么错误便全转嫁到她们身上。 女人离婚就是?原罪。 一个女人要是?没?个男人,也是?原罪。 总之,没?有?婚姻的女人仿佛没?生趣一样。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在没?人支持之下,离婚真的很难。 所以?,谢茉才格外钦佩于主任。 非心智坚定,不?打破自我固有?认知,独自挣脱社?会主流认知桎梏,勇敢坦荡地?对抗流言蜚语。 谢茉理解王小妹,人是?社?会性动物,做人群中?的极少数逆流而行太艰难了。 未进一步逼问答案,谢茉就说了跟于主任商定的办法。 王小妹抿抿唇,期期艾艾问:“那、那影响了吴大?奎工作,我,我……” 是?说丈夫工作不?顺,对她也不?利。 谢茉就问她:“我问你,你丈夫工作顺利就不?打你了吗?你生活就有?改善了吗?” 王小妹迟疑一瞬,摇摇头?。 吴大?奎打她,多数时候跟工作顺不?顺利,有?没?有?在外头?受气无关,他就是?想打她,一打她,他兴奋得两眼冒光。 谢茉又说:“话再说回?来,如果这法子能让他收敛不?再对你动手,那他正常评先进、升级,不?碍事的。” 王小妹重重点头?。 两人重回?公社?时,王小妹的婆婆、丈夫和?自家爹娘、姐姐全聚在大?会议室里,于主任也在场,至于邢主任一大?早便去县城开会了。 推开门,王小妹的姐姐,帮谢茉做凉鞋的王嫂子正叉着腰怒骂妹夫:“……我一进门,可了不?得,血呼啦啦一地?,那碗茬子上还?沾着血,你是?个死人啊,伤了人不?赶紧把人送卫生所,你倒头?倒是?睡得香,啊,你良心呢,你良心被狗吃么?!你——” 王小妹婆婆见儿子被大?姨姐数落地?抬不?起?头?来,再忍不?了,当即一拍桌子跳起?来:“他姐你咋说话呢,大?奎一天?天?上班不?累啊,睡个觉你还?上纲上线,他可是?你王家的老黄牛!” 王嫂子被气笑:“我管他睡不?睡觉,我说他打我妹妹!对自己老婆吓死手,他还?算男人吗?他连人都不?算!” 瞧见门口的王小妹,王嫂子挥开婆婆到嘴的话,拉住王小妹的手,含泪上上下下打量,转头?恨声说:“你们瞅瞅我妹妹身上可还?有?一块好肉?” 王小妹爹娘也看过来,她娘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搂住王小妹呼喊:“我的闺女啊,我的闺女啊……” 王小妹爹娘口拙,一肚子话说不?出,憋得脸紫红。 于主任见婆婆要张口,出言打断:“来来,咱们都坐下,说说这事该咋办。” 婆婆冷哼一声,说:“啥咋办?谁家两口子不?拌嘴,拌嘴不?推搡两下?” 王大?嫂胸口起?伏不?定,瞪眼逼问:“那还?有?哪家两口子拌嘴拌到卫生所的?” “磕破点油皮罢了,她倒会出洋相还?去卫生所,净糟蹋钱!”婆婆一脸刻薄相。 “又是?跑公社?,又是?跑卫生所,这是?想干嘛?”嗤笑一声,婆婆转头?对王小妹说,“王小妹你自己说,你摸着良心说说,我们家对你还?不?好吗?聘礼十里八村头?一份,结婚后还?给你找了工作,哪个星期不?见肉腥味?细米白面克扣你了吗?啊!你自己说说,你在娘家有?这伙食?” 说这话时,她怕是?忘了,肉蛋、细米白面全被她塞儿子嘴里了,王小妹自嫁进门可没?吃到几口。 “做做饭,洗洗衣服,打扫打扫卫生,这累不?着你吧?”一家子五口人的饭食衣服全由王小妹一个人洗,前后院子、屋子里外全由她一个人打扫,婆婆宁愿跟隔壁老太扇着蒲扇闲磕牙也不?会搭把手,哪怕王小妹来例假痛经。 “哦,大?奎喝酒不?记事,打你两下,养两天?就好的事,偏你哭天?喊地?闹得满大?街看热闹,这一大?家子祖宗八辈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吴大?奎刁,基本不?在王小妹脸上留印子,全照着胸前背后大?腿根招呼,她明明听见儿媳的惨嚎,却装作不?知衣衫下的伤痕。 顿了顿,她缓和?口气:“小妹啊,做人不?能光瞅着人孬处,看不?到好处。你嫁到吴家,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牙的,不?都是?你容容我这,我忍忍你那?你瞧,我们吴家就大?奎一根独苗苗,擎等着他传宗接代,我们可因?为孩子的事逼你?” 谢茉冷瞥一眼。 王小妹下唇几乎咬出血。 王嫂子冷嗤:“结婚没?仨月,咋逼?” 婆婆说:“你一个外嫁女手也太长了,还?伸到妹妹屋里。” 做娘的终于忍不?住,说:“那,那不?能再打小妹了。过日子,哪能成日里打。好好一个人……” 婆婆不?满说:“都嫁我家了,生死好赖都是?我吴家的人,娘家还?管东管西是?什么道理?” 王嫂子说:“咋不?能管,我妹又没?卖给你家!” 婆婆嚷嚷:“咋不?算卖了,一百块的聘礼呢。” 于主任肃声说:“这桩婚姻存在买卖行为?” “他们穷疯了,可不?卖……” “妈!妈!我跟小妹相亲认识,自主结婚,不?存在买卖。”吴大?奎可算出声了。 经儿子提醒,婆婆反应过来,如今新社?会,可不?敢买卖人口,不?然得上枷游街:“不?存在买卖!不?存在买卖!” 王爹突然瓮声问女婿:“你以?后还?打我闺女不??” 吴大?奎赶紧表态:“不?打了,不?打了。” “那能把酒戒了不??”丈母娘急声问。 迟疑一瞬,吴大?奎才虚虚说:“我尽量。” 王嫂子问:“喝酒再打人该怎么办?” 吴大?奎讪讪一笑说:“我再也不?打小妹了……” 谢茉突然站起?来抖了抖手里收费单,等众人目光聚过来后,又将那张专门让医生写下伤情的收费单推到桌面,说:“这上头?有?医生记录的王小妹受伤详情,上头?的伤情已构成伤害罪。公安可不?管你说什么,只凭这张纸和?医生佐证,就能将施暴者法办。” 母子俩惊愕抬头?,显然被镇住了。 谢茉继续说:“这种程度的伤害,再加上一犯再犯不?知悔改的态度,足够送去劳改了。” 婆婆蹭的站起?来,色厉内荏道:“你凭啥找公安?谁家不?打老婆,伺候不?好男人,笨手笨脚的,还?不?能管教了?娶她回?家,是?过日子的,又不?是?好吃好喝供起?来的。” 王嫂子拍案而起?:“你胡沁!出去打听打听,谁不?说我妹子灵巧勤快!” “你妹妹,你可不?可劲夸么——” “妈!”吴大?奎心慌焦急地?扯了扯他妈,使劲递眼色。 谢茉慢悠悠坐下,这才说话:“多说无益,只要王小妹去报案,公安一定会管。到时候就不?是?道德人情上的事了,犯法了就归法律管。” “噗通”一声,吴大?奎跪到王小妹脚边,抓住她手,满眼懊悔乞求:“小妹,你大?人有?大?量,再原谅我这一回?,我以?后一定不?再打你!我真的再不?敢打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喝酒后根本认不?出人,我不?知道那是?你……我以?后再也不?敢打你了,戒酒,我以?后再不?喝酒,滴酒不?沾!” “你就看在夫妻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吧,再给我一次机会……要不?然,我去劳改,我跟爸妈该怎么办?” 一边说,他还?一边抽自己耳光,眼泪都下来了,瞧着好不?凄惶可怜。 “啪、啪、啪”的脆响在会议室回?荡。 这一通表演能拿奥斯卡了。 谢茉冷眼看着。 岳父母哪见过这阵仗,手足无措,一眼一眼看俩闺女。 王嫂子也呆了,一个男人当众下跪子扇耳光这事实在稀奇。 王小妹抿紧唇,不?说话。 婆婆一瞅这境况也慌了,扑倒儿子跟前,说:“小妹啊,妈求求你了,你可不?能去告大?奎啊,他是?咱家顶梁柱,去劳改你让他怎么做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可不?能把他往火坑推。” “妈以?前很多地?方也没?做到位,往后肯定跟疼亲闺女似的疼你。大?奎说他改就一定会改,妈监督他。咱们一家人往后一起?好好过日子,成不?成,啊?” 王小妹她娘心肠软,忍不?住说:“小妹,小妹……要不?然就先,就先原谅大?奎这一回??” 王爹和?王嫂子虽没?声援,但也没?出言反对。 好一会儿,王小妹缓缓地?,小幅度点点头?。 不?待吴大?奎母子欣喜,谢茉翻出纸笔递给吴大?奎:“你写一份书面的认罪悔过书,我们要看看你悔过诚意,并?留个凭证。要是?你日后再犯,数罪并?罚,再不?能回?旋揭过。” 吴大?奎虽不?大?情愿,但不?敢反抗,拖拖拉拉写了一页纸。 谢茉检查一遍,让他签名摁手印。 然后,于主任又把“打老婆和?工作挂钩”的事详细给吴大?奎说了一遍:“我们已经跟你们厂领导达成相关共识,下回?打老婆前,想想你的工作和?前程。” 吴大?奎傻眼了,脸色也变了。 婆婆慌了,拍巴掌惊呼:“咋就耽误工作了?咋能这样呢?你们怎么……” 谢茉打断她的撒泼:“既然赌咒发誓会改,又怕什么耽误工作?难不?成刚才的悔过都是?假的,骗人的?” 抖抖认罪悔过书,谢茉冷横一眼吴大?奎:“向政·府撒谎?” 吴大?奎惊惶摆手:“不?敢撒谎!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深刻反省,绝不?再犯!” 王家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王小妹迷惘了一会儿,也扯了扯嘴笑了。 吴大?奎母子恍恍惚惚地?走了,王家人千恩万谢后也走了。 “唉——”于主任长叹一口气。 谢茉转眸问:“主任?” 于主任说:“我去仔细了解过吴大?奎的工作情况,他在车间表现不?佳,评先进,评劳模本就跟他无关,至于升级,到了一定年限不?给他升是?说不?过去的。这方面的震慑力也是?有?限的。”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谢茉抿了抿唇,说,“离婚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赵梦正巧路过,听见谢茉的话禁不?住嘀咕:“盼人离婚是?什么心思?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被人指指点点的不?是?你……” 谢茉看向赵梦。从头?到脚一身鲜亮,那双锃亮的皮鞋稍一耷眼便可知上脚没?两天?,头?发打理得愈发整齐,细一瞧,那双弯眉亦精心修过。原本就爱美爱俏的人,一谈恋爱,更精致了。 人更时髦了,但思想未跟上。 倒也不?怪赵梦,大?环境和?时代婚姻观如此。 毕竟,这年代的人们坚信“宁毁十座庙不?会一桩婚”,离个婚像闯关一样,首先要过自己这一关,然后便是?来自自家人、亲朋好友甚至是?邻居的一遍遍洗脑,还?没?完,单位领导把着最?后一关,领导也会本着“劝和?不?劝离”的思想三番四次找你谈话,只有?你意念足够强,足够坚定,才能从领导手里拿到通关钥匙——离婚介绍信。 敛回?目光,谢茉淡声说:“长期被家暴,或者听些闲言碎语,这两个二选一,看来你选后者,而我选前者,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顽强抗争是?组织奠基石,你该为自己的怯懦反思。” 赵梦涨红脸,无言以?对。 谢茉也不?准备追击,时代的局限性,赵梦的思想才是?主流。她没?兴趣给赵梦灌输新思想。 谢茉此时还?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怼赵梦,当然,就算她知道,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赵梦飞射了谢茉两个大?白眼,甩辫子走了。 “这个小赵啊……” 两人都没?在意赵梦,于主任感叹一句,转开话题聊起?其他。 *** 下班回?家的路上,阴云密布的苍穹陡然凌厉,豆大?的雨点串珠儿似的砸落,谢茉迎风冒雨,奋力踩脚踏,到家时身上衣服仍湿透了。 谢茉赶紧换衣擦头?发,正当她裹着厚厚的大?衣捧着碗吸溜热水时,卫明诚回?来了。 他坐班车回?来,这会儿雨已化作绵绵丝线,飘飘摇摇,若即若离,并?不?沾人。 卫明诚一进屋,就将手搓热,温柔搭上谢茉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又拨了拨潮湿额发,温声说:“淋雨了?冻着了没??” 说着,又拿来毛巾给谢茉擦起?头?发。 谢茉任他施为,懒洋洋地?眯上眼睛:“湿透了,喝着热水不?冷。” 卫明诚不?放心地?说:“我去给你煮一碗姜汤。” 谢茉噘噘嘴:“辣……不?想喝。” “听话。”卫明诚抬手抚上谢茉的脸,大?拇指在她颊侧细细摩挲。 “哼~”很娇嗔的一声。 卫明诚明白谢茉这是?同意了,温柔地?揉了揉她头?发,举步去了厨房。 即便掺了卫明诚爱护之心,这碗温度适宜的姜汤依然呛辣,谢茉硬着头?皮喝光,牺牲不?菲,可效用不?佳,第二天?醒来就是?好一顿呛咳,体温尚算正常,直至周五晚上,体温骤然飙升,吃了卫明诚冒雨买来的药仍然没?降下去。 头?脑昏昏沉沉的歪在床上,由卫明诚替他请假。 断断续续睡了一个白天?,卫明诚下班回?来才清醒过来。 卫明诚的手贴在额头?,温热干燥,谢茉禁不?住蹭了蹭:“回?来了?”虽非故意,但她声音懒懒哑哑,像猫儿撒娇般,语调轻且缓。 卫明诚低低“嗯”了声,贴近她,柔声问:“感觉怎么样?”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心疼。 谢茉嗅闻着卫明诚的气息,探出手臂勾缠住他的脖子,眼神潮湿透彻,还?带出一丝她自己尚不?能觉察的依赖:“好多了,烧好像也退了。” “嗯。”卫明诚眉眼下压,要碰触谢茉的嘴唇。 谢茉一偏头?,稍作推据:“会传染。” 卫明诚锲而不?舍追上去,温柔的吻落在谢茉的唇瓣上,回?应的话渐渐淹没?在两人唇齿之间:“不?怕……” 这两个字,轻却坚定,像一阵绕在山间的和?风。 这几天?一直断断续续落雨,空气潮湿,地?面、树梢、空气全湿漉漉的,就像卫明诚被津液润湿的唇,和?两人交缠的鼻息。 这个吻比她体温还?滚烫。 谢茉悄悄睁开眼睛,在密集睫毛的窄细缝隙中?窥见卫明诚近在咫尺的眉眼,浓黑的眉,薄深的眼皮,组合在一处,离奇的吸引人。 倏地?,卫明诚眼缝张开。 两人温存地?额头?相抵,他深邃如漩涡的目光牢牢包裹着她。 在这场对视中?,是?谢茉先别开眼。 转了一半,她霍地?顿住,不?服输似的说:“万一你被传染了,谁来照顾我?” “我来。”卫明诚低笑。 “病号照顾病号?”谢茉轻哼一声,微微摇着头?,“我怎么忍心呢。”嘴上说着不?忍心,可眼底流淌的笑意骗不?了人。 卫明诚黑眸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是?发烧的缘故,还?是?将才这一吻的功劳,谢茉两颊泛出一种别致的潮红,像落日映衬下最?后一抹晚霞的瑰丽,让人情不?自禁又爱又怜,浓靡沁着雾气的眼睫悄悄掀开,露出水润潋滟的眸子,流转间,不?经意带出狡黠和?愉悦之色,仿佛出波芙蕖,清极,艳极,媚极。 娇花一般。 “那就给些报偿。”话刚落地?,卫明诚根本不?给谢茉张嘴讨价还?价的机会,忽而探手固定住她的下巴,滚烫潮热的唇便倾覆下来…… “嘟、嘟、嘟” 刚刚感受到谢茉唇瓣的柔软,院门便被敲响。 见到卫明诚少见的恼忿表情,谢茉乐不?可支,笑得身体蜷缩起?来。 “快、快去看看是?,是?谁来了。”谢茉抖着手赶人。 卫明诚无奈一笑,给谢茉拉拉被子,整好歪斜的衣领,迈步去开门。 130-135 第131章 透过雨点斑斑的玻璃窗, 谢茉望见正翘脚越过卫明诚肩膀朝院儿里?逡视的田红梅。 必是?来找她的。 谢茉扒拉扒拉头发,抻了个?懒腰下?床。 就在谢茉推开卧室门准备去迎田红梅的时候,田红梅正好跨步迈过堂屋门槛。 田红梅手上?提溜一个?棕色纸包, 一抬眼,看到谢茉从卧室走出来, 不由?地顿足眯眼将谢茉端量了一遍。 她与谢茉上?星期天就碰过面, 不到一周的时间, 谢茉竟瘦了,可能是?光线昏沉的缘故,谢茉整个?人?瞧上?去羸弱不少,像外头飘摇的雨丝。 可垫前两步细瞧, 谢茉面色居然出奇的好,乌黑的眼珠儿洗练般莹润,脸颊浮上?两坨晕红, 像是?吊在树梢的夕阳映上?头了。 唇红面白, 墨研般的双眉, 鲜明的不可思议, 神光湛湛的眼波一动,整个?人?都生动活泼起来, 仿佛画报人?物活了一样。 却哪有一丝病气。 这样自相矛盾的两种情态, 令田红梅错愕。 瞄一眼卧室门, 田红梅暗忖, 多半是?因为暖被窝里?窝久了, 脸色才这么红润。 略一思索,田红梅便将疑惑放下?。 她一个?尚未结婚的姑娘, 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体会,思维非常简单质朴, 哪能真正懂得?某位年轻已婚女干事生病气色还那么好是?怎么回事,哪能想象到这夫妻俩在她敲门时正做什么,又哪里?明白,她到底打搅了怎样的好事。 “听我?姑姑说,你?感冒好几天,今天还请病假了。”田红梅举了举纸包,说,“吃药苦,带了点红糖给你?甜甜嘴,补补身体。” 谢茉接过纸包,冲了两碗红糖水,其中一碗端给田红梅:“多谢你?惦记,在家躺一天,好受多了,烧也基本退了。” 田红梅接过碗,顺势摸了摸谢茉掌心:“的确不烫。” 说着,田红梅眼尾余光瞥见卫明诚举步过来,谢茉在她旁边落座的功夫,卫明诚便大步进了屋,站到谢茉跟前,微微弯腰探出手贴上?谢茉额头,温声?问:“怎么起来了?头晕不晕?” 谢茉微笑?摇摇头。 卫明诚看看谢茉身上?的薄毛衣,眉间蹙起一道浅纹:“穿的太薄了。”说罢,他大踏步到卧室,拎出一件厚外套给谢茉披上?。 谢茉拢拢衣襟,仰脸冲卫明诚笑?,这笑?容犹如春日的旭阳,一点点熏暖她的眼角眉梢,让她好似穿风柳条般生动柔软。 卫明诚跟着笑?,又问:“待会喝菠菜瘦肉粥怎么样?” 他声?线低沉温柔,与此时柔和?的五官线条极其相称,田红梅低头戳一口的红糖水,以往极爱的甜,这会子舌尖一扫竟觉得?腻。眼皮上?翻,朝卫明诚窥探一眼,田红梅忍不住暗暗腹诽,他这幅模样,可全不似开门见着她时那比满天雨水还沁凉的脸色。 果然,一个?再刚硬寡淡的男人?在他钟情的女人?跟前,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动作?、乃至一个?细微的眼神,都会不自觉透露出来。 全然有别于?往常模样,有别于?除“她”之外,任何其他人?跟前模样。 田红梅禁不住歆羡。 自郑有为提出婚期后便焦灼不安的心,就在此时,就在此刻,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卫明诚去了厨房,先时谢茉各种要求,比如“肉丝切细一点”、“菠菜要熟透但?不要熟烂”、“咸菜丝多滴些香油”……卫明诚都含笑?专注听着,脸上?没出现哪怕一点点不耐烦,很乐在其中的样子。 田红梅目送谢茉跟前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卫明诚离开,转眼看向谢茉,直不楞登说:“我?和?郑有为年底结婚。” 闻言,谢茉微微一怔,随后眼睛熠然闪亮,含着祝福说:“恭喜!” “我?有点没准备好。”田红梅凑近谢茉耳朵,“可郑有为说他家里?每回来信都催问……而且,我?姑姑比谁都急,生怕郑有为跑了。” 顿了顿,田红梅不知?道想到什么,捂嘴咯咯窃笑?起来,“我?本来还想在抻抻他,可他说结婚以后,他要向卫营长学习——” “卫营长”三?个?字咬字格外不同,还拖了长音儿,揶揄的意味明目张胆。 朝门外瞟一眼,又朝谢茉饱含深意地眨眨眼睛,田红梅继续道,“家务活他愿意承担大半,像什么洗衣服、拖地、做饭、刷完刷锅……哦对了,还有刷鞋,这些他都可以做。” 谢茉眉尾略略挑了挑,忍不住好笑?出声?:“那很不错啊。” “所?以啊,”田红梅抬手勾了勾耳后鬓发,不大好意思说,“我?脑子一热就点头同意了。” 答应后,她又不由?自主地患得?患失起来。如今郑有为对她是万分的好,但?万一郑有为那些保证全是?诓她结婚怎么办?万一郑有为婚前婚后两张脸怎么办?万一婚后摩擦多争吵不休怎么办?万一……许许多多的事情一股脑冒出来,一个?一个?冲击得?原本坚定的结婚之心摇摇欲坠。 所?有的问题,无非源自她对未知?的夸大和?恐惧,以及她对全新生活的不确定,和?旧生活的惰性依赖。 谢茉的婚姻,婚姻生活,是?她所?见最好的,在这个?时刻,她忍不住来寻谢茉,说说悄悄话,请教请教经验。 田红梅将担忧一一说给谢茉听。 田红梅同意结婚,也并非一时冲动。 文工团姑娘跳舞的姑娘均在吃青春饭,田红梅二十四岁,过年二十五岁,在其中年纪已不算小了,前几回聊天,田红梅便向谢茉透露团里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姑娘现今势头很猛,已经露出取代她的苗头,两人?舞蹈功底平分秋色,她只胜在表演经历更丰富,心态更稳上?,可她身上?旧伤也多。 田红梅清楚,或早或晚她都得从那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心退下?来,兴许就在明年,而她想在最风光的时候嫁人?,她实在不想听诸如“她跳舞不行了只能嫁人?”这样的话。 所?以,田红梅现如今最想从她眼里?“婚姻成功者”谢茉处得?一些夫妻相处秘诀,和?结婚的诸多益处。 谢茉先问田红梅:“你?能一辈子不结婚吗?” 田红梅摇头。 不婚不育一个?人?独美?的观念在这个?年月委实惊世骇俗,再过些年,那些出名的女强人?又有几个?未婚不育的? “目前为止,郑有为同志哪里?让你?不满了吗?” 田红梅还是?摇头。 谢茉便说:“人?生就是?一场冒险,婚姻也不例外。虽说概率不高,但?没人?能斩钉截铁说郑有为同志决不会婚前一副面孔,婚后又是?另一副面孔。但?即便你?、田嫂子、杨营长皆看走了眼,那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就离婚。又不是?封建时代,婚姻不自主、不自由?,讲求女人?从一而终,夫妻俩过不到一起,那就各自分开。你?工作?好,工资福利好,长相更好,家庭不拖后腿,姑父还是?军区干部,哪怕二婚也有男同志抢着排队。” 田红梅眉心逐渐舒展,笑?不自觉从嘴角带出来。 谢茉:“至于?夫妻相处,无非以心换心。他关照你?的喜怒哀乐,你?自能体味,给予回应,同等或加倍返还就是?。” 拒绝谢茉的留饭,田红梅若有所?思地走了。 路过厨房时,望了一眼“洗手作?羹汤”的卫明诚,还抽神调侃了谢茉两个?大拇指。 谢茉扬扬眉,忍俊不禁。 把人?送走后,她栓上?门返身至厨房,倚靠着卫明诚说:“田红梅跟郑有为年底就结婚。” 卫明诚朝灶膛里?填了一块木头,说:“时间差不多,半年足够双方充分了解彼此。” 谢茉侧眸扫了卫明诚一眼:“我?们认识一月不到就结婚了。” 其实,一个?月结婚已算不得?仓促,何况他们俩事出有因,像隔壁田嫂子和?杨营长,以及部队很多对夫妻,他们见面相亲,三?两天答复,明确双方意愿之后,一周便结婚了。幸运的随军到部队,是?好是?歹夫妻一处过日子,不幸的是?留守在老家,和?男人?分隔两地,一年难能见一次面。 卫明诚觑着谢茉脸色,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戳了戳卫明诚硬邦邦的手臂,谢茉视线往上?斜瞥,继续哼道:“是?不是?互相了解的不充分,这婚结的过于?草率了?” 对上?卫明诚转脸下?垂的深邃眼眸,瞧见他眉心乍起的折痕,谢茉煞有介事绷紧了脸,故意曲解问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草率?我?不认为草率。提出结婚前,我?经过多次深思熟虑,我?想象过我?们婚后的生活,如何保证生活平淡却不乏情趣,事实上?,我?们如今的生活远远好于?我?曾经的设想。”卫明诚直直看着谢茉,含笑?的低沉声?线丝毫不影响他语气里?的郑重,“至于?后悔……我?确实后悔了。” 稍微停顿一下?,卫明诚捉住谢茉的手,说:“相识之前,我?许多次去往靖市,可惜均未碰见你?,与你?结识。” 谢茉低垂眼眸,掩住眼底情绪。 她与他的相逢,早一些,或晚一些都不成。 如今,恰好。 可能生病的人?更敏感,也更容易情绪化,卫明诚这一席话令谢茉如徜徉在温泉里?,冷的、暖的、淡的、怅惘、感念、温软……种种情绪织就她眼中那汪春水涟漪。 眼睛一眨再眨,谢茉高高扬起唇,说:“那你?完了,你?往后只会更后悔。” 卫明诚:“嗯?” “我?们生活会越来越好。”谢茉微笑?且笃定地说,“我?们俩也会越来越好。” 卫明诚喉结滚动,一声?很闷的“嗯”从他喉间逸出来。 然后,他低下?头,唇缓缓地、轻轻地在谢茉额头碰了一下?。 第132章 *** 第二天周日, 清晨生物?钟便将谢茉叫醒,她身体?蛄蛹了?两下,只觉筋骨乏力, 眼睛挣扎出一条细缝。 外?头?天已经亮了?,但太?阳尚未跃出地平线, 也或许被聚拢在天空的厚厚云雾藏住了?, 雨水洗刷过的天空格外?蔚蓝清透, 隐隐绰绰的曦光朦胧了?半边天儿。 卫明诚正站立床头?系衬衫扣子,模糊的光线衬得他身姿益发挺峻。 “唔……几点了??”谢茉声音含含糊糊,蚊蚋一般。 卫明诚弯腰,安抚地拍了?拍谢茉肩膀, 低语:“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于是, 咕哝两声, 谢茉翻身缠紧被子便又睡了?过去。 准备好早餐, 卫明诚来叫谢茉起床。 谢茉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只头?发散摊在枕头?上?,像一根带须的玉米。 可?爱得紧。 卫明诚一面儿笑, 他一面儿缓步靠近:“茉茉, 起来吃饭了??” “呜……醒了?……”瓮声瓮气?的声音如游丝般自被子里飘出来, 下一刻, “玉米”成精, 自行?来回翻滚几遭,然后又戛然而止, 一动不动。 卫明诚情不自禁闷笑出声。 好几个喘息后,被子里再度飘来声响:“就起来……”接着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来, 抓住被子上?边沿朝下拉。 露出一张被发丝覆盖的脸。 另一只手也终于“纡尊降贵”地伸出来,自下巴往上?搓撩头?发,微微张开的嘴,穿过唇缝依稀能看?到?洁白的牙齿和舌尖的一抹殷红,再之后是挺秀的鼻子,明丽的眉眼,光洁的额头?。 三五秒后,那双半阖的眼睛终于撑开,恰落进卫明诚漆眸中,深潭似的,谢茉徜徉其中怔忪一会儿才彻底醒神。 也完全清醒过来。 “早上?好!”虽然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但语调轻快,溢满朝气?。 阳光恰如谢茉此时?灿烂洋溢的笑脸,突破云层阻隔,悬于天际,浅金色的日光映射在卫明诚裸·露的肌肤上?,有种让人心惊的力与?美。 而他整个人亦由此多了?种玉色的朦胧。 谢茉情不自禁探出手,抚上?他泛着微泽、质感绝佳的小臂肌肉,手指缓缓上?移,落在他鼓囊囊的胸肌上?,戳了?一下,硬且弹。 可?惜看?不到?。 卫明诚身体?素质好,体?内火气?壮,不若谢茉裹在被子里犹觉不足,他只穿了?一件衬衫,为了?做事方便,袖口还翻折至臂弯,领口的扣子亦解了?两颗。 谢茉挪动身体?,歪靠在床头?。 她朝卫明诚勾勾手指,轻言慢语提要求:“你坐过来。” 卫明诚拎上?谢茉放在木柜上?的毛衣,依言坐近。 谢茉伸手朝向毛衣,将要触上?毛衣,突然她手上?挪,精准落在卫明诚胸口第三颗扣子上?,然后手指灵活地将扣子解开,一个呼吸的功夫,娴熟且几乎没费力气?。 卫明诚当然留意到?了?,但他微一挑眉,便没组织,放任谢茉自流,只口里问道:“怎么了??” 谢茉顺着卫明诚敞开的衣领看?去,瞧见卫明诚的胸肌在乍然接触到?冰凉空气?后,一下子紧绷的模样。 “你扣子扣错位了?,我帮你重新扣好。”说这话时?,谢茉面不改色心不跳,端的是一本正经,煞有其事。 卫明诚乐得配合,也不去戳穿,反而顺着她的话说:“哦,原来如此。那,谢谢茉茉。” 谢茉禁不住掀开眼帘,冲卫明诚撩去横波荡漾的一眼,似笑非笑,眼神鲜灵,透着兜揽不住的狡黠。 忽地,她虾着腰低头?,凑近卫明诚的左上?侧胸肌,露出尖尖的牙齿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一咬即离,决不贪恋,趁卫明诚尚未出手,她赶紧翻身下床,蹿上?拖鞋,回了?句:“不谢。” 一边说,一边发出清脆笑声。 卫明诚慢条斯理扣上?扣子,站起身,朝谢茉伸出手。 谢茉灵活后跳避开,抓上?外?套,提着衣领三两下抖开衣服披身上?,两条胳膊急切地钻过衣袖,以此向卫明诚表明坚决不回床榻,坚决抵制某样晨间运动的态度,嘴里还不忘扯来一面大旗:“吃饭吃饭,如今天冷,桌上?饭菜再不吃可?就凉了?。” “嗯,不做旁的。”卫明诚眼里透出无奈又纵容的笑,伸手在谢茉后脑勺揉了?揉,仿似不经意的,手背擦过谢茉耳垂,顿住,食指和拇指指腹碾了?碾谢茉耳珠,才俯身替谢茉系上?衣扣,“穿严实一点。” “哦……嗯,嗯!”谢茉尴尬笑笑,笑声稀稀拉拉,笑声渐歇,干咳一下,小小声倒打一耙,“你不早点说。” 卫明诚低声笑:“下次会注意。” 谢茉抬眼:“噢~” 四目相对。 倏地。 俩人默契地笑起来。 一大早,这方小小的院落里就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吃过早饭,卫明诚去农贸市场买菜。 谢茉在家四处溜达消食。 慢腾腾转悠到?西间储物?间前,谢茉一一掀开瓶瓶罐罐翻检,看?看?家里各项物?资储备情况,倘使哪样东西不足见底就记录下来,回头?到?供销社或集市填补。 其他物?品倒还成,无非多点少点,但装冰糖的玻璃罐盖子没收紧,里头?冰糖大半受了?潮,表皮融化,淌出黏黏糊糊的糖水。 谢茉不由地微蹙眉梢。 丢掉委实浪费。 可?再储存也费劲。 怎么办呢…… 思忖半晌儿,谢茉眼睛陡然点亮,她可?以用?这些冰糖做花生糖! 花生糖自制简单,材料只需冰糖和花生米,小时?候奶奶经常给她做,香香甜甜,再方便美味不过的小零嘴。只是后来物?资水平提高,街面上?五花八门的糖果涌现,自己家里便少做了?。 独居那会儿的某一天,她疯狂想?念那口喷香焦甜的花生糖,便遵循记忆自行?熬煮,还在短视频中复习过步骤,终于复刻成功。此后她又熬煮了?好几回,越来越接近记忆里的味道。 将花生米炒熟,用?擀面杖擀成颗粒状,再把冰糖敲成碎块,放进锅内,加少许水,用?小火慢慢熬煮,直至糖块融化和水混合的糖液挑起拉丝,便断火倒入花生碎,然后立马搅拌,待搅拌均匀,便取出撞入白磁盘内,摊平,用?刀划成小块。 这时?候花生糖还未定型,吃起来也粘牙,待彻底晾凉,糖块便瓷实起来,咬进嘴里嘎嘣脆。 谢茉捡了?些送去隔壁。 田嫂子不在家,杨营长接待的她。 谢茉道明来意,在他家院子里站着略等了?一会子站,拿回被杨营长洗涮干净自家盘子,就离开了?。 杨营长瞅一眼她背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怪道自家老婆如今提起谢茉就满口夸。 知礼董礼,能言善道,还很具分寸感。 个人能力又强,这才工作多久,先后两次获奖。 和他以往接触的女同?志全不一样。 是能压住大场面的。 谢茉且不知道杨营长对她的溢美,正推家门呢,远远听见孩童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一转头?,就看?见顾青青牵着小妞妞朝这边来。 谢茉当然不能装没看?见,于是招呼道:“这是要去哪里?” “刚吃过饭收拾好家里。”顾青青不管内里怎样,明面上?非常会做人,镇日笑脸迎人,而且嘴甜讨巧,在军属圈子里口碑很不赖,这会子谢茉主动跟她打招呼,她表现尤其热络,仿佛近俩月有意无意的疏淡并不存在,“带小妞妞出来透透气?。” 正巧,顾青青话刚落地,一阵风穿过婆娑树影和巷道飒飒吹开,谢茉眯眼感受一顺,抿唇未语。 顾青青恰轻轻推小妞妞后背,笑说:“小妞妞,怎么不跟你谢阿姨问好?” 小妞妞努力笑,奶声奶气?说:“谢、谢阿姨……咳咳,谢阿姨,好,咳咳……” 吸入凉风,好一阵咳嗽,丁点大的小脸憋得通红。 谢茉眉心几不可?见地凝了?凝,挡在风口,怜惜道:“小妞妞也好。” 顿了?顿,谢茉说:“咳嗽最?好别见凉风。” 顾青青一愣,随即讪讪说:“出门那会儿还好好的,现在的天真是说变就变。” “嗯,可?不是。”谢茉淡笑附和。 “最?近冷的也快,我没遭受住,吃一周药了?,今儿才见好,小妞妞咳嗽多久了??医生给开药了?吗?” 顾青青蹙眉,作出忧心模样,说:“烧早退下了?,只咳嗽不见好,拖拖拉拉快半个月了?。她小孩家家,很多大人药不敢给她吃,老吴称回两斤梨,我每天煮点梨汤让她喝,好歹管些用?。” 想?起奶奶念叨的花生糖具有润肺、化痰、止咳的功效,适用?于燥热咳嗽与?小儿百日咳等。 “我刚做了?花生糖,专门使冰糖熬的,止咳化痰,正管小儿百日咳。”一边说,谢茉一边将这娘俩领进家门。 谢茉低头?打量小妞妞,两颊的婴儿肥微微下凹,原本莹润的面色黯淡微带黄气?,一阵阵的呛咳冲得她圆圆眼眶彤彤红,再配上?水润润的眼珠儿,要哭不哭的模样煞是可?怜。 进堂屋安置好俩人,谢茉去到?西间,分出一半花生糖甜嘴,以及给卫明诚尝鲜,余下一半便用?田红梅昨儿包红糖的纸包给小妞妞了?。 谢茉把纸包递给顾青青,手里捏住一小块凑到?小妞妞嘴边:“冰糖止咳化痰,润肺,你熬梨汤放点效用?更好。” “放的,老吴专门跟人倒换糖票买了?。”顾青青当然知道冰糖雪梨的效用?,后世?许多人冷天专卖这道热饮。对谢茉的提醒,她心下暗嗤,这谢茉真拿她当乡下没见识的土妞呢。 接过纸包,顾青青假意推据:“唉,这也太?多了?。” “这是给小妞妞的,孩子康健重要。”谢茉蹲下身,柔声对小妞妞说,“小妞妞要快点好起来呀。” 小妞妞小手接过花生糖,眼珠儿灿亮:“谢谢,咳,谢阿姨。” “真乖。”谢茉抚了?抚小妞妞细软头?毛。 都是体?面的成年人,没拿完东西拍拍屁股就走的,于是,两个大人开始东拉西扯闲聊。 小妞妞便是现成话题。 顾青青提起送小妞妞再入托儿所?的事:“没办法,我平时?操持一家五口吃喝拉撒,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小妞妞又是不能错眼的年纪,上?回我一个没看?住,她差点被菜刀切掉手指头?,吓得我连夜跟老吴商量把人送去托儿所?。她两个哥哥倒是懂点事了?,但那副皮猴子性子,上?山下水哪能带妹妹。再说,小妞妞总要跟同?龄孩子一块玩才像样。你说,对吧?” 谢茉只能点点头?。 不深究小妞妞为什么去动菜刀这一点,余下的话听着很对。 见状,顾青青眉眼舒展开来:“我特特去寻了?姜大姐,说理又讲情。小妞妞在托儿所?倒没再受欺负。” 抿了?抿唇,顾青青又说:“一来二去和姜大姐熟识起来,倒发现她这人还不错,剥除炮仗脾气?,总体?还是讲道理的。” 谢茉微笑倾听,不置可?否。 瞧着谢茉这幅“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清高神情,顾青青心下一堵,口里的话就偏颇起来:“上?回你俩那误会,姜大姐也跟我说了?,她真不是偏袒自己儿子,瞅见一个奶娃子被打得哇哇大哭她脾气?就上?来了?,一冲动巴掌就扇下去了?,她回过神正后悔呢,不待补救你恰好来了?。这样倒算不上?她故意虐待孩子。脾气?一时?没收住而已。因为这件事,把她以往对孩子们尽的心里一股脑抹去也不公平,你说是吧?大家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一直冷着也不是个事。我说的颠三倒四,但你最?明事理,最?大度,如今还是国家干部,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话罢,还摆出个“我是为你好”的表情。 谢茉心里嗤笑不已,拿她当圣母傻子哄? 脊背后靠上?椅背,谢茉抱臂,不疾不徐地顶了?回去:“嫂子来我这儿替姜大花同?志伸冤来了??当时?您没在现场,我在现场,她到?底有心无意,我自有判断,人都有嘴,上?下两瓣一碰,各有各的道理。” “说到?道理,嫂子不能因为我明事理,大度,就来欺负我呀。怎么先头?小妞妞被欺负,您不去找姜大花同?志讲道理,怎么这会子偏来跟我讲道理。您这不是欺良怕恶嘛。” “退一步再说,这是我跟姜大花同?志的事,您作为曾经被虐待孩子的家属跟着掺和什么?” 旁边的小妞妞突然咳嗽起来。 谢茉替她拍抚顺咳,待小妞妞咳嗽渐止,谢茉指指小妞妞说:“您瞧,您有这功夫还不如带小妞妞去卫生所?要个口罩带上?防风呢。” 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顾青青脸颊晕红一片。 匆匆说两句,她弯腰抄起小妞妞就告辞。 谢茉没留,笑眯眯把人送出家门。 顾青青走到?巷子口,回头?凝望关阖的大门,胸口起伏不定。 一双眼眸深深的,幽幽的。 光芒几经闪烁,最?终化为瞳仁外?圈漂浮的碎冰,散发利刃般的寒光。 好一阵,她重重冷哼一声,拽着小妞妞走开。 *** 谢茉没把顾青青放心上?。 待卫明诚带了?一只活鸡回来,还兴致勃勃围观他杀鸡。 小时?候,家里鸡鸭鹅都养过,杀鸡更是她跟奶奶通力合作的项目,她制住鸡不乱动,奶奶抹鸡脖子,那时?候根本没“小动物?真可?怜,杀它于心不忍”、“血呼啦的,太?残忍了?”的想?法,满脑子飘满小炒鸡、土豆炖鸡、粉皮炖鸡、小鸡炖蘑菇……等菜的香味。 如今“旧梦重温”,人倒矫情起来。 下刀前卫明诚还细心叮嘱她:“一会儿抹脖子见血,你要是嫌脏或看?不惯,最?好离远一点。” 谢茉还表现出一副“你在小瞧谁”的样子摇头?:“不怕。” 嗯……说着不怕的人,瞧着凌空蹬腿挣扎的鸡,脚步诚实地向卫明诚背后挪,嘴里状似稀松平常问:“准备怎么做?” 卫明诚眼尾余光不动声色朝后晃了?一下,勾了?勾唇,说:“熬个鸡汤,再下碗面怎么样?” 谢茉心不在焉颔首:“很可?以。” 谢茉目光始终不离那只惊叫的鸡。 一颗心随叫声慢慢吊起。 特别待卫明诚下完刀把鸡抛地上?,鸡却奋力扑腾翅膀时?,她直接躲卫明诚身后死死攀上?他肩膀。 引来卫明诚温声安抚。 好一会儿心跳才复平稳。 娇气?得不行?。 饭桌上?,谢茉一边津津有味地啃鸡腿,一边反思原因。 瞥一眼身畔的男人,答案不言自明。 因为有人无微不至的疼,所?以她越来越娇气?。 就像一个人委屈时?,倘若无人理会,那这股劲很快就过去,但若遇上?真切关怀,一如千里之堤顷刻间崩塌,委屈、不敢、心酸、眼泪……相携奔涌,轻易再止不住。 惧怕吗?懊悔吗? 不! 和一个能令她毫无顾忌做回孩童、肆无忌惮撒娇、安心倚靠的男人结婚,是她无上?的幸运,畏首畏尾,只会一再错失美好。 *** “卫明诚牌”鸡汤果然效用?非凡,第二天起床谢茉便基本痊愈,一身轻松。带着轻悦的心,谢茉呼噜了?一碗鸡汤面,精神抖擞地骑车赶往公社大院。 不知是雨水洗练的缘故,还是她好心情的加持,满眼枯黄的旷野、越来越稀疏的树枝、坑洼的路……在谢茉严重,无一不鲜明生动。 踩点进办公室,目光顺势在室内逡视一圈,赵梦还没到?。 刚坐下把挎包和书桌拾掇清爽,易学英就端着茶缸站到?谢茉办公桌前,蹭蹭她胳膊,眼神示意出去话说。 眉眼间的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谢茉略一挑眉,跟上?。 两人刚下走廊,易学英就迫不及待凑谢茉耳边说:“赵梦被开除了?!” 谢茉瞠目:“?” 第133章 一切还要从学农人选选拔说起。 之前, 易学英就跟谢茉曝过私料,三个候选人,一个烈士子女, 一个人脉颇广,一个筹钱贿选, 最终被选上的便是最贿选这人。 可?世上没不透风的墙, 易学英可?以?在投票选拔前听到风声?, 其他人自也可?以?。学农回来,便能端上铁饭碗,难得跳出农门的机会,任谁都不愿平白错过, 公平公正倒还罢了,却不过人情投票逮不着?把柄,贿选可?实实在在用实证。所以?, 人选出炉后, 人脉广这家当即不干了, 一通举报闹到邢主任跟前。 把人叫到公社大院, 讲不清各处借钱的原因,钱款去向, 支支吾吾明显心虚, 邢主任哪里还不明白, 怒火一下子窜上来, 黝黑的面庞冷沉出水, 那身从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淬炼出的气势勃发?,很是骇人, 普通老百姓哪见过这阵仗,磕磕巴巴把事全交代了。 巨细靡遗, 不敢掩藏丝毫。比如,事前如何想?的,跟哪个亲戚借的钱,借了多少?,又给哪个公社领导干事行贿了,送的什么,对方收没收,当时说了什么,等等。多数人推了,但收钱收礼的也有几个,其中就包括赵梦。 当时会议室乌泱泱来了数十?口子社员,邢主任为给群众一个交代,当时就承诺会把受贿的几人从公社开除。 请了一天假而已,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怪不得易学英明明摆出一副“发?生大事了”的神情,眼神偏又止不住幸灾乐祸得眉飞色舞,细瞧之下,眉梢嘴角隐隐还带出一丝鄙夷。 原来赵梦爆雷被开除了。 “你?瞧瞧她那双崭新的皮鞋,还有那新做的外衣,啧啧,这花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易学英撇撇嘴说,“她工资就那点,平时又大手大脚,哪存的下钱,她家那情况,爹妈哪供得起她,对象给买也成,可?她那清高?傲气哦,没谈婚论嫁咋能大手花男人呢。” 最后这话易学英口吻颇阴阳怪气,往办公室斜瞥一眼:“人赵梦可?从不收黄长明东西的。” 谢茉清楚易学英未尽之意,她在说赵梦立“高?洁”人设,明明想?要的不得了,偏要故作姿态,虚荣又虚伪。 谢茉笑笑没附和这话,转而问:“她舅舅……” 只开一个头,易学英表情就收敛不少?,“切”了一声?,叹息:“是呀,他舅舅在呢,兴许运作运作,在家休停段日子,又可?以?重新来上班。就算她在咱们大院待不下去,可?这条街上那么多部门,塞个她应是不难的。” 到底忍不住冷呵,易学英说:“说不定因祸得福,趁这次机会,直接被她舅舅弄去县城。她啊,一直心心念念去城里,咱们这飘着?泥腥味的乡下人一早就看不上,以?前哪月不朝县城跑个三两趟。” “哪怕她舅舅不行,不还有她对象呢么,听说她对象家里很不错。她对象在县城工作,日后俩人结婚,她也得设法调去。” “总之,只要她舅舅不倒,她横竖不缺工作。命好哟——” 拖腔带调,是嘲讽,是羡慕,是无可?奈何。 谢茉暗哂。 赵梦的舅舅尚且不知,但赵梦对象王东兴和他叔叔应该快自顾不暇,帮不上赵梦了。 回家才?知道,王东兴和他叔叔哪里是“快自顾不暇”,他们明明早已自顾不暇,正被隔离接受审查呢。 弄倒他们的第一枪是从被王东兴辜负的姑娘那里打?来的。 李源联合其他军转干部,以?及对王东兴他叔王主任不满或与之有过节的人,为这姑娘清理举报通道,举报信顺顺利利放到县委书记办公桌上。 王东兴首先被带走审查。 平时吆五喝六,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在专业人士面前压根不够看,没用多久便吐口了。 “你?一个化工厂普通职工,哪来能耐把举报人压回去。你?想?清楚了,数罪并?罚,你?这辈子可?就折进去了。要是你?配合揭发?王主任各项违规处,戴罪立功,兴许还能保全你?自己。” “你?不要有负担,王主任的事外头早有风声?,你?越早站出来,功劳越大,对你?的处罚就越轻。送不送去劳改,去哪里劳改,劳改多久,这里头区别可?大了去,你?可?得想?清楚。” “说句老心窝子的话,你?叔叔这是被人盯上了,早晚要倒下去,你?家就你?一个男孙,你?叔叔肯定也想?保全你?。所以?,你?是趁现在这机会脱身呢,还是陪着?你?叔叔倒下去?我可?告诉你?,再?晚你?可?就再?脱不了身了。” 扮演红脸角色的有心人趁审讯间隙对王东兴一番言语引导,适时再?一吓唬两句,王主任自然被拉扯进来,继而被带走隔离审查,就在上周六。 卫明诚一早接到消息,但谢茉病情一直反复,周六病情还加重了,便没拿外头事打扰谢茉清净。 如今便不避讳地告诉了谢茉。 正说着?话,李源来了,跟谢茉打?过招呼后,便和卫明诚前后脚进了书房。 “我去给你?们烧水泡茶。”谢茉趁机避出来。 李源就道:“多谢弟妹。” 里头讨论什么谢茉没在意,只几句话从窗缝漏出来。 “……还是老弟你?高?明,这……” “……王开复吐口了,狗屁倒灶的事一大堆,索拿好处,硬给人单位塞人,男女关?系混乱……不是个玩意……呸,丢人!” “他那侄子跟他一路货色……” “……必须好好劳改!” 这是李源进门后急不可?耐的讲述。 后头卫明诚又说了什么,谢茉没听见,她去厨房烧水了。 知道作恶之人即将受到应有的惩罚就够了,这些事这些人于谢茉来说,便彻底揭过去了,不值当多费心力。 没过多久,王东兴叔侄俩果然被送去劳改,让谢茉惊讶的是,赵梦的舅舅,革委会陈主任被这事尾巴扫到,被人举报受贿滥权等多条罪状,但皆因证据不足,且岳家势大力保,没倒下来,不过被调离工作岗位,呆去闲职,当然检讨和思?想?汇报没少?上交。 也因此,赵梦既回不了公社,也去不了县城,毕竟王开复罪名里可?有一条“硬给用人单位塞人”这一条,风声?鹤唳之下,没人敢顶风作案,替一个档案存污的人安排工作。 赵梦如今没了工作单位,户口和粮油关?系被收走,只能回父母所在的生产大队。 赵梦虽被公社开除,但谢茉还是在大院见过她几回,每一回碰面,赵梦便远远避开,谢茉眉梢略一挑不放心上,倒让她省力了。 易学英偷眼扫过低头整理资料的黄长明,就不住冲她挤眉弄眼,谢茉顿时了悟,赵梦是专程来找黄长明的。 “可?不是!”易学英双眼冒光,“听说她县城那对象进去了,家里也倒了,她这是高?枝攀不上,来吃回头草啦,再?抓不住黄长明,她只能回加务农了。” “县城最近很乱,不知道闹啥呢……那么大个领导说倒就倒了,唉……咱们小人物看不懂里头弯弯绕哦……” 这里的曲折谢茉比易学英清楚,可?不便外传,她放了一只耳朵倾听,心里头思?绪飘开。 黄长明对赵梦的心思?,谢茉头一天上班就有所觉察,以?往男追女,现今女追男,说不定很快就能吃喜糖了。 黄长明的喜糖是吃着?了,却不是跟赵梦的。 赵梦连续寻了黄长明近一个月,后来就不来了。这个人彻底在公社大院消失。 后来,易学英倒还咕哝过几句,说赵梦在他们大队当上小学老师,跟村里一能干的后生结了婚,至于婚后生活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贿选这事在公社掀起好一阵大浪。 那段时间,邢主任那张端肃的脸不见一丝笑影,表情紧绷,眼神淬火,一个眼刀甩来,无不瑟缩。 相关?主题的大会开了好几场,每个人在会上发?言汇报思?想?。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里,本因赵梦几人离开而渐渐浮躁的众人彻底安生下来。 宣传科亦未对此多做讨论,当然缺了一个人的办公室总是少?了点什么,直到那位摔断腿的男同志回归,才?渐渐活跃起来。 谢茉心态稳,没受多少?影响,在跟家里的通话中,声?音依旧明媚富含朝气。 “妈,是我,茉茉。” 章明月的笑声?和关?切的话语顺着?电话线抚摸上谢茉耳朵:“茉茉,最近生活工作顺利吗?” 虽然章明月看不见,谢茉仍忍不住重重点头:“都很好。” 母女俩说了两句,话筒里传来一道影影绰绰的男声?。 “我爸在家?” “你?爸就在边上。”章明月笑,“你?爸爸吵着?要跟他闺女说话,呐——” 接着?,谢济民那把熟悉的温润嗓音便敲响谢茉耳膜:“茉茉。” 明明离家仨月而已,再?听见谢济民的声?音,谢茉一瞬间竟闪过恍惚之感,来随军的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虽没几件大事,但琐碎堆积在一起,却仿佛把时间线舒缓拉长。 光阴漫长,又短暂。 离别前,爸爸的殷殷叮嘱好似还在耳边。 “爸爸~”听见爸爸温和含笑的声?音,谢茉情不自禁撒娇,“我前几次打?电话你?都不在家……” “初来青城,方方面面事务亟须熟知。”谢济民说,“如今各项工作均铺展开,闲暇时间便多了。以?后你?休息日给家里打?电话,我半多在的。” “嗯嗯。”谢茉贴心叮咛,“爸爸,您千万注意身体,不说作为家人的我们关?心您的健康,就连领袖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您可?得听领袖的话,身体好才?能更好更长久地为人民服务。” 谢济民舒心朗笑:“是,我们家小姑娘长大了。” 谢茉嘿嘿笑。 “的确长大了,你?那篇省报获奖文?章我读了,很不错。” 谢济民自小读四书五经?,后来又接受西方教育,文?字功底极其深厚,谢茉被各方夸奖的文?笔在他眼里虽属尚佳,但令他动容的确是文?章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锐意开来的气魄。 “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气魄。 未来被她描绘的美轮美奂,让人震颤向往。 她透出的坚定信念很难不让他们老一辈革命人共鸣。 虽然已经?被无数人夸奖过,但全抵不上谢济民“很不错”三个字。 谢济民完全符合谢茉对父亲、对老一辈革命人、对人民公仆的所有想?象。他是温情脉脉,关?爱子女,豁达开明的家长;他是弃笔从戎,拯救家国于战火泥淖的先驱;他是矜矜业业、鞠躬尽瘁,一心为民的执权者。 谢茉对他爱戴、崇敬、孺慕。 他于她,是高?山。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再?没比他的认同更好好的了。 谢茉脸颊悄然浮现红晕。 像幼时被老师当堂表扬。 “谢谢爸爸。”谢茉轻声?不自在说。 谢茉知道,这年代因能刊印文?章的报纸刊物很少?,所选的每一篇文?章皆经?过精选,想?冒头特别困难,她没被退稿还被选上,甚至被评为一等奖,她内心深处不是不自得的。 谢济民的夸奖令她莫名羞窘,潜藏的浮躁随之一扫而空。她不能原地踏步。她需要更踏实,精益求精,才?能心无旁骛地不断前行,才?能愈发?坦然面对父亲的夸赞。 谢济民笑道:“爸爸很骄傲,也很自豪。” 可?不是骄傲。 报纸搁在办公桌上,被来谈事的同志瞧见,一读之下连声?夸赞,对方念叨“谢茉”这个名字时,目光不由地转向他,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谦虚大方承认:“是我姑娘。平日爱读书写文?章,见省报征文?,便尝试投稿,没想?到被选上了,打?电话给家里,我便抽空看看。” 然后对方生生恭维了半刻钟。 按他脾性,他最不耐听人吹捧,但那天的吹捧,他却没制止。 谢茉抿唇笑,问:“那,爸爸对我有什么指导吗?” 顿了片晌儿?,谢济民说:“笔杆如枪杆,要善加使用,言辞如刀,可?伤人,亦可?伤己,所以?下笔前要深入思?考。” “这并?非束缚你?的手脚,而是要你?千锤百炼文?字,写具有力量感的文?章。” “文?以?载道,要言之有物,要有深度。这就回到你?离家前我对你?的叮嘱,要紧跟时代发?展的脉搏,深刻思?考。” “嗯嗯!”谢茉小鸡啄米般不停点头,“您跟妈妈的叮嘱我都记在心上。” 电话换到章明月,母女俩对话就日常许多。 “前段时间我们单位一姑娘去海城出差,说要买大衣,我就让她给你?捎带了一件。天气越来越冷,等衣服寄过去,你?正好穿。” 没两天谢茉便收到章明月的包裹,里头除了一件黑色女式长款大衣,还有不少?青城那边的特产干货,倒是给最近渐趋单一化的餐桌增色不少?。 大衣款式经?典,放到后世也不过时,谢茉穿上身,长度刚好在膝盖下,里头套一件毛衣,脖子上围一条红围巾,谢茉一到公社大院便被三三两两的女同志凑上来打?听。 “大衣哪里买的?” “哎呦,这款式可?真时髦,县城商场可?没见过。” “……” 谢茉能透露的,她一一耐心回答。 下午易学英就凑过来给她说:“因为你?这件大衣,不少?人犯了眼红病,嚼嚼咕咕说酸话呢。” 如今办公室两男两女,性别平衡,氛围也很平和。短腿男同志叫何家喜,是个很开朗活跃的年轻人,能言善道,很会做人。广播室如今就是他与谢茉分管,两人配合愉快。 黄长明本就寡言,如今更沉默了。 易学英倒没啥变化,风风火火,三不五时跟谢茉讲点八卦。 谢茉听见易学英的话,便道:“一件大衣就得了眼红病,那我要去跟邢主任提议在咱们下一回大会上批判这股爱慕虚荣的风气了。” 不知是不是易学英私下传话的原因,谢茉始终没听见类似小话,当然会议议题的事也不了了之。 这只是偶然投入平淡工作里的一粒小石子,激起一圈涟漪就沉底了。 自从和谢济民通话后,她心态益发?沉稳。写文?章、广播,余下的时间翻资料,读报刊,看经?典书籍充实自己。 日光飞快,谢茉的大衣刚穿不久,气温就一降再?降,霜冻铺满这片大地。 卫明诚朝家里拿了一件崭新的军大衣,谢茉在家就穿着?,又厚又长,整个人包裹里头,特别暖和。 谢茉正寻思?做双老式棉鞋呢,王嫂子主动上门了。 谢茉和王嫂子费劲拉扯,到底没那厚脸皮白拿人一双鞋:“我她出棉花和布料,嫂子你?知道我手拙,鞋就劳烦你?帮忙做了。” 王嫂子咂咂嘴,笑着?点点她同意了。 这双鞋做得异常用心,鞋底细密平整,鞋面厚实,还用多余的棉花,添了点布料做了一双棉鞋垫,穿上格外舒适暖和。 谢茉脚上穿着?厚棉鞋,身上裹着?军大衣,缩在阳光下给自己和卫明诚各勾了一件毛衣。 虽然花样简单,针脚不大均匀,可?卫明诚还是爱穿得紧,只要可?以?全穿它?,直到元旦来临,这毛衣都过两遍水了。 元旦对国人来说并?不重要,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也远没后世重视。 流传千年的春节才?是最重要的节日。 不过这个元旦前一晚,谢茉和卫明诚还是将家里通力收拾了一遍。 因为部队领导要来慰问。 天儿?冷,水冰刺骨,绝大部分工作便被卫明诚兜揽过去,比如物件、玻璃的擦洗,院子里杂物的清理,扫地……谢茉就躲在屋子里整饬置物架和书架,摆摆堂屋日历茶具等。 元旦当天,卫明诚要跟领导身后陪同,谢茉一个人在家等时,顺手编了个中国结挂书房门上应景。 刚挂上,大门口就传来喧闹声?。 谢茉迎出堂屋们,院子里便陆陆续续涌进来一大群穿军大衣的部队干部。 人群里不少?熟面孔,陈刚陈政委,隔壁杨营长,顾青青爱人吴营长,还有去看露天电影点头招呼过的几个眼熟军官。 谢茉在几百上千人的大礼堂尚能不怯场地报幕,院儿?里这一号人还吓不着?她,可?当她上前两步,定睛看清领头那中年领导五官时,却瞪圆眼睛差点失态惊呼。 像! 太像了! 这位陌生领导和沈老师傅老伴儿?长得实在太相像了! 谢茉曾在沈老师傅家的墙壁上见过老太太的照片,慈眉善目,一头银丝。据沈老师傅说,她那头头发?就是想?儿?子想?白的。 虽然谢茉很快便微低了头遮掩,但卫明诚仍是发?现了她的异样,不着?痕迹地握了握谢茉的手,提醒:“这是我们方师长。” 略一侧身,卫明诚将谢茉稍挡了一下:“师长,这是我爱人谢茉,现今在镇上公社工作,是公社宣传科干事。” 姓方…… 卫明诚详细介绍的时间,激荡的心绪缓和下来,谢茉自然而然微笑,上前一步打?招呼:“方师长您好,我叫谢茉。”说着?,她习惯性伸出手。 方师长伸手握住谢茉的手。 刚才?谢茉的异样他瞧出些许,只以?为谢茉是被突然出现的一票人吓了一跳的缘故,又见谢茉很快反应过来,还落落大方地主动伸手问候,便朗然一笑接话:“谢茉同志可?是咱们军区走出去的笔杆子,鼎鼎大名,我怎么会没听说过呢。” 谢茉谦虚道:“师长您过誉了。” 方师长摆手:“我读过你?文?章,最早登报那篇,还有新近获奖这篇。有深度,有志魄,又充满年轻同志的蓬勃朝气,非常不错。” 在场有人附和,还有人羡慕看向卫明诚。 气氛很热烈。 卫明诚面色不动,茉茉的优秀有目共睹,他一向与有荣焉,只不过方才?茉茉的异常更令他担心。 不动声?色朝谢茉投去个关?切疑问的眼色。 谢茉回了个安慰的笑。 方师长又问了些诸如“生活上可?有什么困难?”、“老家在哪里?”、“如今工作顺不顺利?”、“以?前在城里生活,现在在村镇生活习不习惯?”……等等问题。 谢茉一一认真作答。 很习惯这里,对如今的生活表达满意,工作上了轨道,一切都应付得来。然后又闲谈几句各地风物,调侃几句卫明诚,今天要走访慰问每家每户,后头还不少?户,所以?,即便方师长与谢茉聊得颇为投契,可?终究时间紧张,多聊几句,就带一行人呼啦啦走了。 目送人离开,压在心口的那口气才?吁出来。 方师长脸部线条硬朗,不若老太太柔和,但两人眉眼口鼻像了八九分,一照面就能看出来。 想?到沈老师傅夫妻的遭遇,谢茉很难不多联想?。 等卫明诚回来,她便将这事说了:“方师长家里什么情况你?了解吗?” 卫明诚目光凝了凝,说:“方师长调来不久,只听说妻子儿?女全留在京城,至于老家在哪里,父母是否俱全,这就不清楚了。” “哦……”谢茉自言自语,“这种事也不好贸贸然问上门……” “既然在京城呆过,我给京里去个电话,应该能打?听到些事。”卫明诚安抚,“别急。” 谢茉抿抿唇:“嗯。” 第二天卫明诚回来,就跟谢茉说:“据说,方师长是孤儿?,年轻时脑子受过伤,忘了父母来处,在部队医院痊愈后,就上了战场,他作战英勇,又足智多谋,打?过很多胜仗,一路从普通士兵晋升到师长。” 谢茉瞪大眼睛,急声?道:“那他很可?能就是沈老师傅离家始终不归的儿?子,失去记忆……多年不回也说得通了。” “可?能性很大。但你?先别急。”卫明诚说,“最好去跟当事人再?多了解了解情况。” “……嗯。”谢茉叹气,“到最后万一不是……大喜大悲,太伤身体,沈老师傅毕竟有了年纪。” “几十?年都等过了,也不在乎这几天。” 卫明诚寻由去方师长旁敲侧击之际,谢茉也没闲着?,她趁下班拐去沈老师傅家里又将老太太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记忆没错,方师长的确与她极为相像。 凑巧,两人各自确认的这一天,军区公布了晋升团级干部的名单,卫明诚赫然在列。 然而不巧的是,第二天卫明诚就被人举报了。 第134章 此?时?的谢茉并不清楚她和卫明诚即将面?对什么, 她正双手捧着卫明诚递来的热茶缸暖手,袅袅水雾萦绕眉眼,她那?双眼瞳却极为烁亮, 穿透朦胧烟雾照亮卫明诚漆黑眼眸。 “我没记错,方?师长样貌与沈老师傅老伴儿确实足有七八分相似。”谢茉嗓音饱含抑制不住的雀跃。 顿了?顿, 她又补充说:“沈老师傅说他儿子?左耳垂上有一颗痣, 绿豆大?小。我昨天太惊愕了?, 怕失态冒犯,没去细致观察方?师长除脸孔之外的体征。” “你呢?”谢茉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着卫明诚问,“印象里, 方?师长耳垂是否有痣?” 卫明诚略一思忖便颔首。 见?谢茉骤然瞪大?杏眼,脸庞还一下子?亮了?,卫明诚又低笑?, 给谢茉细说起方?师长当年情况。 “方?师长十多?岁之前的记忆一片模糊, 最初的记忆便是在临省山道上满头满脸血的醒来, 浑身伤, 衣裳还被扒光,鞋袜也全不在, 身边什么物品也没有。幸亏被路过的部队捡着送去医院。” 谢茉问:“被山匪打劫了??” 身上哪怕一丁点值钱的物品都没有, 还被狠削了?一顿, 她猜应该是方?师长遇上打劫的, 不愿意屈从, 或者发生其他意外,反正最后双方?起了?激烈冲突, 方?师长虽少年意气,但终究敌不过刀口舔血的匪徒, 被招呼一顿后还被撸走所有财物,以至于连个?身份凭证都没留下。 卫明诚点点头:“多?半是。” “临省几个?与本省紧邻地?区的说话口音和这边非常相近,方?师长一直以为他是临省人。” 谢茉长叹一口点头。 谢茉上一世大?学同?学里一个?姑娘出自隔壁省,喜欢在寝室里跟家里煲电话粥,每回电话都用方?言,她那?一口音的确和本地?话很像,这也是谢茉来此?交流无碍的一大?原因,四?年的耳濡目染,不会说,但听却是没障碍的。 卫明诚说:“前些年,方?师长也陆陆续续打探消息,不过多?集中在临省,皆未果,毕竟那?些年兵荒马乱,许多?家庭离散,许多?人事飘零,一些线索找着找着就断了?。” 是呀,线索断了?,事实如何便不得而?知,被掩埋的真相上头还附着深浅不明的沙子?。 兜兜转转,寻寻觅觅。 “幸好方?师长调来军区,幸好有本次的慰问,”谢茉唏嘘,“幸好我们跟沈老师傅相熟,幸好我去过沈老师傅家……” 这么多?“幸好”凑在一处,才有了?他们今日的确定,倘使错过其中某一或某几个?“幸好”,兴许之后仍能父子?相认,可却不知又需花费多?久,又会经历多?少煎熬,又要造就几多?遗憾,更?甚的,父子?此?一生不复相认,一个?至此?余生牵肠挂肚杳无音信的儿子?,一个?始终不晓得父母名姓生身来处,从而?抱憾终生。 卫明诚握了?握谢茉的手:“是你足够优秀。” 茉茉与沈老师傅成为忘年交后,他曾跟人稍打探沈老师傅的境况、人品、脾性,况且他跟茉茉还请沈老师傅吃过一顿饭,饭桌上聊叙颇多?,由此?,他对沈老师傅便有了?大?致了?解。 沈老师傅虽温善和蔼,可并不十分平易近人,对街坊邻居、同?事普通社员和善亲切,只是这均源自沈老师傅的涵养,是较为浅淡的来往,该是沈老师傅自身经历见?识的缘故,眼光颇高,想跟他入眼入心的亲密相交,且须在人品或能力见?识上出类拔群。 这并非沈老师傅傲气,而?是他的阅历学识在那?里,假使水平不及,很难和他谈聊投契。茉茉文化修养高,又可以和沈老师傅深入、对等的交流,自然而?然便被沈老师傅划入厚交的圈层里。 是因为茉茉自身特出卓越,才会跟沈老师傅一步步密切起来,进而?上门见?到沈老师傅老伴儿相片,闻听他们的往事,以及那?个?离家再未回来,生死未卜的儿子?。 所以,一切的一切凝结成他刚才这句话。 没来由的一句话,谢茉却听懂了?,不由地?眉眼一弯。 脑海里,沈老师傅站在院子?门口目送她离开时?的眼神陡然浮现。 欲言又止,克制又隐忍,却流溢出蓬勃的,难以遏制的期望渴盼。 那?一闪而?逝的水光让谢茉心酸了?一路。 谢茉又不自觉攒起眉:“虽然我特别注意不向沈老师傅露出暗示性言行,但我感觉沈老师傅像是已有所察觉。” 叹了?口气,谢茉略自责检讨道:“到底是我心急了。先看沈老师傅老伴儿相片,闲聊几句,就忙不迭问起他儿子?的情况,这还罢了?,关键猛不丁细问体貌特征这一点委实不对劲,引人联想。” “我应该更?缓和一些的。” “不过沈老师傅至我离开也没多?问,许是怕给我们压力,许是抱有不期待就不会失望的心思,许是类似‘近乡情怯’的原因……” 沈老师傅心里的焦灼,谢茉可以想象。 抱歉、愧疚之情泛涌上来。 谢茉铿声道:“这事儿要快点办!” 卫明诚含笑?点头,表示赞同?。 “要怎么做才最恰当呢……”谢茉思索着喃喃,“直白地?去说吗?还是安排两人先碰个?面?比较好?安排碰面?的话找个?什么由头呢?” 卫明诚慢条斯理地?说:“今天军区公布了?干部晋升名单。” 话题跳跃太快,谢茉不由地?眼露错愕,疑问出声:“嗯?” 不是在商量沈老师傅和方?师长碰面?认亲的事么,怎么跳到名单上——等等!思维调转过来,谢茉逐渐回味出卫明诚未尽之意:“然后?” 她递了?个?话茬。 谢茉的眼睛在暖黄灯光下生出熠熠碎光,一闪一烁间?,显现勃勃的期待。 “其中团级干部三人。”卫明诚说,“我是三人之一。” 谢茉嘴角一径上扬,不吝赞道:“哎呦,不错哦。” 二十三四?的年纪,放在前世刚大?学毕业,卫明诚竟已成为团级干部。营级干部对应正科,团级干部该和县长、县委书?记比肩。最直观的改变就是工资福利提升了?。组织原则上奉行“血比汗值钱”,同?一个?级别,部队干部的工资要比地?方?干部多?三十块,比如说,卫明诚现今工资每月114块,而?邢主任便是84块,而?团级干部每月工资会再往前跃进一步,再加上她每月的30块,两人生活真的相当宽裕。 虽不缺钱,每月还余下不少,但没人会嫌钱多?。 更?何况,级别上去后所带来的其他隐形好处。 这讯息确实令人欢喜,只不过这份欢喜尚不能全然覆盖谢茉对沈老师傅之事的关注。 卫明诚瞧出谢茉心事,便继续说:“晋升是件喜事,回头在家里烧一桌好菜,邀来沈老师傅等相熟的人一道庆祝庆祝,我再央请方?师长顺道来喝一杯水酒。” 谢茉眼睛瞬间?被点亮。 真是个?好法子?。 合情合理,不露形迹。 据说,血脉亲人间?自有感应,特别作为父母的,见?到自己孩子?鲜少认不出的,或深或浅均会有所感应。 在自家这一方?小院落,环境相对隐秘安全,到时?候万一发生意外也容易控制,比方?说,认亲的沈老师傅和方?师长情绪因激动崩溃,场面?易招致围观;比方?说,认亲失败,闹了?乌龙——虽然可能性极小,这消息便限制在几人之间?,避免沦为外头人茶余饭后闲磕牙的异闻。 “好办法!”谢茉比着大?拇指赞道,“我明天就去找沈老师傅。” 卫明诚颔首,黑瞳里流淌着暖阳般的笑?意。 谢茉第二天趁着午间?休息去了?一趟邮电所。 一间?门,就瞧见?沈老师傅正神情怔怔地?端坐在报刊架旁的板凳上,连她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站在柜台上的大?姐冲谢茉指指沈老师傅,拧眉无声地?说了?一句:“一早来就不对劲。” 上下端详一遭沈老师傅面?容,气色的确不大?好。 谢茉愧疚不已。 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张若无所觉,沾染几分喜气的笑?脸。 加重脚步惊醒沈老师傅:“您吃过午饭了??” 沈老师傅停顿片刻,才恍然抬起头,木僵的表情软了?软,没回答谢茉的问题,反问:“怎么来了??” “明诚晋升了?,这不想请您老赏脸一块来我家庆贺庆贺。”谢茉笑?意盈盈,“也是寻个?名正言顺的名目一起聚聚,咱们上回一起下馆子?还在十月份。况且,今年过年,我和明诚要去京城拜望祖父,这一顿就算咱们的团圆饭了?。” 顿了?顿,谢茉殷殷说道:“您可一定要来啊。” 沈老师傅这会儿子?完全缓过来,至少面?上如常,他笑?着连连点头:“必要去的。” “那?说定了?。”谢茉笑?,“您还没用今儿的晌午饭吧?我正好也没,我们大?院食堂大?师傅烧了?红烧肉,那?味道崩提多?美了?,醇香松软,入口即化,但到底肥油多?,一份我吃不掉,整好拖了?您一道,那?半分匀给您。” 沈老师傅略一沉吟,叹笑?一声,到底跟谢茉走了?。 两人不缺话题聊,一顿饭尚算愉快。当然,俩人非常默契地?没提组昨天的事,其实期间?几次话已涌至嘴边,都被谢茉压回去了?。 望着沈老师傅硬朗的背影,谢茉默默希冀,她将呈现给沈老师傅的乃一场惊喜。 要说惊喜,她下班刚到家,发现卫明诚还没回来,正翻检食材思考待会儿是喝粥吃炒菜,还是喝汤泡饭,正纠结着呢,“惊喜”被敲上门来。 “谢茉同?志你好,卫明诚营长被举报,我们要向你了?解一些相关情况,请跟我们去一趟营部。”两个?身穿军大?衣的面?生男人对前来开门的谢茉如是说道。 卫明诚被举报? 举报什么? 谢茉一下子?懵了?。 一路颠簸,她神思归位,心头一片清明,不管举报名目是什么,卫明诚一定是被诬赖的。 她坚信! 第135章 *** 谢茉知道部队纪律严明, 保密条例执行严格,略探问两?句具体?举报名目被挡回来后便不再?言语。 心里念头百转千回。 不知严重与否,谢茉一概郑重以待, 心态愈发坚毅。 窗外景物飞快掠过,黑蓝夜色掩映下?, 或扭曲异形, 或膨胀缩聚, 虚化的线条边沿儿凹出张牙舞爪的情状,朦胧又可怖。 眼前这一方窗口像是一个渺小的通道,连接着静寂无澜下?的喧闹凶险。 前世,办公室一位年纪与谢茉相近的女同事天天沉迷小说, 上班摸鱼、排队等位、午间休憩……她多半时间如饥似渴地捧手机,剩下?的时间便拉人分享小说情节。谢茉是她多数时候的人选。同事是个杂食党,包容度相当?高, 无论类别?题材, 只要有戳她的点?, 她来者?不拒, 且很具深究精神。有段时间,对方跳进年代文大坑, 便拉谢茉讨论相关情节。 比如说女主穿成男主的作?精妻子, 之后改了品行与男主相亲相爱, 女同事虽津津有味读完全文, 却止不住疑问, 作?为精英的男主面对性情大变的妻子不仅不去深究,还草草寻了个借口自我遮掩, 这是否合理;比如说女主面对上门闹事的小·红·兵时如何机敏,临危不乱, 要是她会怎么怎么着;比如说男主家被下?放,女配火速切割,待日?后风向转变,男主青云直上,而?女配混了个不上不下?悔不当?初,女同事虽批判女配活该,可忍不住唏嘘,转头问谢茉,若是谢茉是女配,一开始可会跟男主划清界限? 谢茉当?时以不能斩钉截铁回答“会”或者?“不会”,毕竟人性幽微,且假如的事更缺少?真情实感,最后以“事到临头才能真正?作?出选择”搪塞对方一再?追问。 如今,现在,就?在这一刻,谢茉可以做出回答了—— 不会。 如果那个人是卫明诚,她可以斩钉截铁给出答案:不会。 她不会因莫须有的罪名和甩开卫明诚,只为所谓的“前程”,或者?“优渥舒适”的生活。 她过过苦日?子,尤其明白这个“苦”字的含义和分量,偶尔夜半梦见孤儿院的生活,哪怕已然成年,仍免不了惊悸惶惶。 但,这世上有些东西和感情是须坚守,不能背弃的。 所以,她宁愿过“苦日?子”。 况且,单论物质,现今的生活与她穿越前相比,也算苦日?子,但她现在却比以前过得快活。 上一世下?班回家后,那间空荡荡、黑黢黢的房子冰凉冷漠,让她却步。 脑海里忍不住浮现伫立在昏黄光线中的男人。 眉梢染笑,眼波温柔,带着绵长柔情。 不论严寒,酷暑。 他没有抱怨,没有不耐,心甘情愿地在厨房忙碌晚饭。 照顾她胃口。 做她爱吃的菜。 缭绕的烟雾,橘红的灶膛,慢悠悠逸散出的霸道菜香,被包围其中的他。 极具烟火气的场景。 却深深烙印在她心里。 这是她上一世疲惫回家后最希冀的味道和画面。 圆梦一般,卫明诚填补了这一片空白。 她从未对他讲过,更从未要求他做什?么,一切都很自然,卫明诚自动自发地去做了。 待她后知后觉回神,她却已习惯了,视作?稀松平常。 路况不好,吉普车猛然一弹,谢茉身体?紧跟着弹跳,头顶结结实实磕上车厢顶,陪坐一旁的同志问:“谢茉同志,没伤着你吧?” 驾驶员待吉普行驶平稳后也回头致歉:“对不住,时间急,开得快了点?。” “没事。”谢茉摆了摆手说,“是我走?神没留意?。” “你多担待。”驾驶员添了一句。 谢茉几不可察愣怔了一瞬,下?意?识地回道:“你严重了。” 她曾见过抄人家时,相关人员如狼似虎的模样,之前在靖市,她更是亲身经历那伙欲闯谢家之人的恶形恶状,而?这俩人全不一样,居然隐隐表露出和善…… 这是不是说明,卫明诚面临的问题并不严重? 谢茉也不是没考虑过,这是一件乌龙的可能性。 不过,这个念头在脑子里没转半圈便被她否定了。 举报非儿戏,部队更不可能玩笑。 左思右想,谢茉想到书房里那些不合时宜的书籍,难道卫明诚因此被举报? 思忖几秒钟,谢茉抛开这一揣测。 她下?班回来时,习惯性在屋里各处溜达一圈,家里如同往常一样整整齐齐,她没发现一丁点?异常,倘使是书的问题,那么书房或家里其他房间早该被人翻腾一遍,满室狼藉了。并且,车上这俩人来找她时,甚至院门都没迈进一步。 只不过,那些书到底潜藏隐患,以往自诩谨慎,终还是存了侥幸心理,行事不彻底。 世事无常。 但“尽人事”需做好,做在前头。 等这事过去,回家就?把那些书处理了。 “到了。”吉普车停在一栋四层办公楼前。 终于抵达目的地。 谢茉暗吁一口气,推门下?车。 萧索寒冬的脚步实实在在碾在了这片天地,远处的那排直溜溜的杨树枝头不见一片树叶,横七竖八交错的枝条遮掩不住它们遒劲的身躯。 冰寒肃杀中,它们被褪去外衣,可伫立的姿态依然昂扬。 刺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谢茉却没把脸埋进暖和的围巾里。 眼前的楼虽仅四层,可站在它脚跟前,人类躯体?仍显渺小。 钢筋水泥造就?冷硬的压迫感。 沉甸甸的。 谢茉却未被压弯,她微微扬起头,深吸一口气,于一派清明中,平肩挺腰地随两?人上楼。 步态从容不迫。 回首看一眼层层夜幕下?的杨树,谢茉一路被压抑束塑的心绪不由?地悄然释放。 她陡然想起雪莱的一句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默念几遍,三人来到四楼,楼梯在中间,谢茉跟两?人斜后方右转,路过一间办公室时,她骤然从半敞的门扇间瞟到卫明诚的侧影。 谢茉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灼灼的视线惊动卫明诚。 他寻迹偏转过头。 两?人视线相遇。 谢茉不自觉弯了眉眼。 心头一动,她启唇无声说:“我一直都在。” 卫明诚该是看懂了,他微怔一瞬,便笑了,眉眼里残余的冷淡和碎冰一刹那消融。 他回:“别?怕,没事。” 谢茉还待回些什?么,领路的两?人已回过头催促:“怎么不走?了?” 她朝卫明诚宛然一笑,便拾步跟上。 她这笑落在卫明诚眼里煞是慰藉,眉眼含情,漾起的眼波莹莹鲜活,透出他再?熟悉不过的狡黠。 褶皱的情绪被彻底抚平。 这边儿,谢茉在简洁的办公室坐下?,对面是另外两?个同志。 两?人对视一眼,对谢茉如此镇定坦然的姿态惊讶不已。以往他们没少?讯问军属,但没有一个人像眼前年轻军属似的,礼貌平静地打招呼,自主自动朝对面一座,那自在放松的模样倒像是来谈判开会的,全没紧张惶恐。 感觉很稀奇。 干咳一声,年纪稍大的那人开口说:“我们收到对卫明诚同志的举报,有些问题需要你配合。” “好。”谢茉心态平和,“你问。” 语气和神态吻合。 问题最能暴露举报名目,谢茉认真倾听,结果这一上来,两?人就?问谢茉,他们与卫明诚夫妻俩的工资花项。 这是怀疑卫明诚挖部队墙角? 之前她绞尽脑汁思索,作?为战斗英雄的卫明诚会是哪方面的问题。 思想方面,卫明诚对相关理论的研究极其深刻、透彻,不可能在如此要命的地方留把柄;政治方面,卫明诚可谓根正?苗红,爷爷在军委,父亲在部委,他自己十来岁便投身战场,保家卫国,他绝对经得起一再?审查和考验;或者?任务里出岔子了? 谢茉百思不得其解,到头来竟是经济方面的问题?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坦诚交代:“家里财物的确掌握在我手里,具体?花用我记不清,但大体?还是能讲明白的……” 无论是谢茉的神情,还是言辞,两?人皆未发现端倪,相觑一眼,其中一个又问卫明诚的关系脉络,还强调了卫明诚与领导的相关来往。 谢茉心头一顿,笼罩心头的雾气渐散,难道他们怀疑卫明诚行贿领导?行贿领导干啥?因为这次晋升团级? 果不其然。 这么想的,谢茉便也这么问了:“有人举报卫明诚这次的晋升是因为行贿领导?” 两?人没着急回答。 但谢茉已从他们的沉默中确定猜测,她禁不住呵笑一声,问:“那有证据吗?” 两?人顿了顿,年轻那个沉不住气,说:“听说,卫营长经常私下?里去方师长家里拜访?” 哈? 谢茉问:“这个‘经常’该怎么量化?频次又怎么算?据我所知,方师长下?半年才调来军区,之前和卫明诚并无交集,至于方师长到任之后,卫明诚昨天头一次登方师长家门,半年一次就?能用‘经常’来说了么?退一步说,昨天名单都公布了,卫明诚再?上门抱佛脚也来不及了吧?” “当?然,我跟卫明诚虽是夫妻,但分属两?个独立自由?的个体?,他不可能将自己的一言一行全部告知我,兴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卫明诚去拜访了方师长。”顿了顿,谢茉又问,“所以说,那举报人分说清楚卫明诚除却昨天外,又在哪天那时去方师长家了吗?” 怀疑卫明诚行贿方师长荣获晋升? 在相关知情人眼里,这个指控何其荒谬! 婚前她便从李老?那获知卫明诚年底大概率会晋升的消息,军属间也隐隐绰绰有所流传,那时候方师长还没调来呢,不能因为方师长没在最后阶段否决卫明诚就?怀疑里头存在猫腻吧?还是说,方师长仅是一个引子,举报人借此疑心卫明诚之前被提名亦来路不正?,乃是贿赂相关领导得来的? 这般捕风捉影,想当?然的联想更荒谬。 两?人面色一沉。 举报说没刻意?去记,见过几回,然后举例了昨天,话里话外怀疑卫明诚昨日?特地登门感谢领导提挈的。 他们清楚这回晋升公平公正?,卫明诚年纪轻,但能力和功劳足够,领导偏心好兵是有的,但绝对不存在违规操作?。 然而?举报人言之凿凿,态度强硬,扬言不调查清楚,便考虑上访。 没办法,他们只能叫来卫明诚和他爱人问讯,走?个过场。 年轻那人忍不住说:“举报人没详说。”口气里带着些许怨气,当?然有怨,被人胁迫做事哪能没点?脾气。 这一声“哈”到底从谢茉喉咙里呛出来,她看着两?人说:“我们工作?的一贯方针难道不是实事求是,就?事论事?问题没调查清楚,含混其词,随便臆测罪名……这样莫名其妙且荒诞的举报,也受理吗?” “虽然我们鼓励批评与自我批评,举报算起来也是一种批评,勇敢站出来指出某些同志身上的不足和错误,这是帮助同志成长,是积极向上的,但批评是不是要言之有物,有理有据?若不然,那不成诬陷了吗?” 话里锋芒暗藏,但谢茉神态语气始终温和,不尖锐。 年长那人心里叹了口气,笑说:“举报归举报,但我们肯定不会贸然下?定论,如今找谢同志你来,正?是要多方面了解情况。再?者?,涉及领导,我们会保持客观、谨慎。” 年轻人插了句:“……也是卫营长跟领导关系好,受领导器重……” 谢茉皱眉,一脸无辜不解地说:“和领导关系好不应该吗?不能跟领导关系亲密吗?总不能做了领导便再?不是大家的同志战友了吧?革命儿女,互为臂助,关系近是应该的吧?那些见到与领导关系好的同志就?恶意?揣测质疑的人,思想觉悟方面是不是有问题?” “我觉得,你们最好多关注一下?举报人的思想问题。毕竟,心是什?么样的,看别?人就?是什?么样的。” “卫明诚,年纪轻轻的战斗英雄。十多岁就?在炮火里挣命,在血腥残躯里摸爬滚打,身上伤疤数不清,平日?任务出色完成,这样一个在部队成长淬炼的刚强同志,无端质疑他品行,是在质疑他本人,还是质疑部队?”说到后面,难免神情激动,语调高昂。 两?人对视一眼,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们没怀疑的意?思。” “我们也是没办法,人都堵上门了,不处理不行,咱们走?个过场而?已。”年轻人说,“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工作?。” 年轻人只觉得冤死了。 谢茉也不咄咄逼人,顺势缓下?表情还转口道歉:“我也跟两?位同志道个歉,我情绪激动,言语哪里不合适的,还请你们见谅。” 抿了抿唇,谢茉勉强笑笑说:“乍一听我爱人被举报了,我一时着急,没能控制好自己……” 两?人都说不用道歉,理解理解。 谢茉佯装不好意?思低下?头,知道今儿这事该是过了,缓下?来,忍不住猜测举报人是谁。 对面俩人必定不会透露,谢茉也不自找没趣,暗暗条分缕析起来。 举报的时间点?颇巧合,公布卫明诚晋升团级的第二天,谢茉首先怀疑的便是落选之人,或其亲属,他们有足够出手动机,当?然这并不绝对,甚至有可能是某个看卫明诚或她不顺眼的人。 但正?常推测,相关利益人的可能性最大。 谢茉将人选过滤一遍,隐隐筛出怀疑对象。 以为举报没成本,不用付出代价是么? 呵。 现今世道乱,鼓励、提倡、甚至倡导举报,虚假不实举报多半糊弄了事,少?有实质追究,可凭什?么呢? 反正?在她这里不能轻轻揭过。 【正文完】 第136章 念及此, 谢茉抿抿唇,坚声说:“有些话,纵使不中听, 可我还是要讲。” “你尽管说。” 谢茉微微颔首示意后便说了:“重伤他?人,偏能全身而退, 这是否在变相提倡诬赖构陷之风?” 略作停顿, 谢茉继续说:“如此, 会不会成为打击铲除异己或竞争者?的?利器?这会不会进一步催动拉帮结派等不良风气的?形成?” 给明显惊愕的?两人反应了一会儿,谢茉才放缓语调,说:“军区一向注重实干,长此以往会不会动摇根基?” 年轻这位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瞠目看向谢茉。 轻言细语的?,却仍来一顶顶大帽,这该怎么办?倘使计较起来, 是非得惩处不可, 不然那就是纵容不良风气, 动摇部队根基, 这谁承受的?了?惩处就没问题了?才不。轻了,人家说不对问题严重性认识不明确;重了, 就要考虑是否会令群众对“举报”这条向上反映问题的?渠道心生怯意, 不敢使用。 当然还须考虑舆论舆情、制度、条例……等等问题。 总之, 不能一拍脑袋大包大揽, 要从长计议。 年长那位端起手边茶缸喝了一口, 清了清嗓子才说:“感?谢提醒,这个问题我们一定会严肃讨论。” 谢茉含笑点头:“希望结果是积极正面?的?。” 这事她会跟进的?。 并敦促卫明诚跟进。 年长男人赶紧换了话题:“谢同志, 关于卫明诚同志昨日去方师长家的?原因?,还需要你讲一讲。” 谢茉轻声叹口气, 无奈一笑:“本来这事我们不想声张的?……” 组织了一下措辞,谢茉便细致讲解起来:“……元旦当天,我见着方师长,却发现他?眉眼五官跟邮电所沈老师傅的?老伴儿极其?相像,沈老师傅有一子,十来岁时离家再没回,算算年纪也跟方师长吻合,明诚便去找方师长探信,这属于私事,不便在营部多谈,他?适才下班后登门,只没想到……” 说着,谢茉微微摇了摇头。 “竟是这样!” “还有这样巧合的?事?” 两人大吃一惊。 忍了忍收敛住惊奇的?追问,两人将谢茉送出?门。 谢茉态度很配合:“若有哪里不明确的?,我随时恭候。” 迈出?门,一抬眼便瞧见卫明诚身影,他?就站在楼梯口,时不时朝这边儿张望。 谢茉三步并作两步疾奔过?去,手自?然而然塞进卫明诚伸来的?手掌里。 手指伸展,钻过?指缝。 十指交扣。 重重一使力。 两人一垂眼一扬眸地对望,弧度相似的?两个笑容徐徐拉开。 谢茉说:“走?,回家。” 卫明诚回:“嗯,回家。” 他?们默契地停口,没再多话,踩楼梯的?踢踏声轻轻重重,快快慢慢,像冷夜中一曲温暖活泼的?协奏曲。 和谐美?妙极了。 刚踏上一楼,一声极压抑的?抽噎从旁边办公室传来。 谢茉疑惑驻足,耳朵却诚实地竖了起来。 卫明诚却心知肚明。 在先时的?问询中,沈老师傅和方师长不可避免被牵扯进来,沈老师傅必会请来核实有关事项。 就在卫明诚低头准备凑近谢茉耳畔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眼尾余光瞥见了一道挺拔到僵硬的?仓忙人影。 是方师长。 他?像是没发现几步外的?谢茉和卫明诚,在办公室门前?顿步半晌儿,猛然推开门。 缓慢却坚定地跨入室内。 谢茉与卫明诚面?面?相觑,然后举步跟进去。 “……卫明诚同志说,她爱人认定您妻子的?相貌与我们一位领导很像,我们就请您来核实一下。” 刚到门口,就听这么一番话,谢茉忙朝沈老师傅看去。只见他?一眨不眨地用力盯着方师长,好?像生怕人突然消失一般。 可不怕嘛,怕他?冷了,怕他?苦了,怕他?伤了,更怕他?不在人世?了……虽然从来不说,但沈老师傅基本默认儿子已早脱离人世?。 谢茉前?回来他?家,他?就有所察觉,可期盼了太久,不大敢确信。 心绪就好?似被砸出?裂纹的?冻结河面?,不敢进更不敢退,进了怕最后梦碎,更怕退了耽搁时机。 两军人找上门时,他?不由地进一步期冀,果断跟了来。 见到面?前?中年军官的?第?一眼,沈老师傅便万分确定,这是他?的?儿子。 耳畔的?话全部擦耳而过?,半点没入心,沈老师傅只觉耳朵嗡嗡作响,脑子直如生锈的?铁齿,再转不动。他唯一能做、会做的便是盯着他?陌生又熟悉的?儿子,舍不得眨眼,舍不得分神,怎么都看不够。 眼泪溢出?眼眶,涓涓不止,沈老师傅却兀自没感觉。 好?半晌儿,他?才忽地反应过?来,闭了闭眼,颤抖着脚步,迟疑地迈前?一步,喊了声:“你……” 不知想到什么,他?饱含复杂情感的声音戛然而止,面?色霎时灰败,身体随之摇摇欲坠。 方师长赶紧垫前?两步扶住沈老师傅,他?嘴里不停顿地把自?己年少失忆的?事讲了出?来。 沈老师傅视线钉在他?耳垂那颗黑痣上,眼瞳骤然一缩,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嘴唇一直上下阖动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的?手慢慢抬起来,将将碰上那颗再熟悉不过?的?黑痣时,却陡然顿住,手在半空摇摆起来。 好?半晌儿,他?仿佛用尽力气,小心翼翼试探着唤了声:“元柏?” 顿了顿,他?笃定地又叫了一声:“元柏!” “您……”方师长面?上羞惭。 他?话还没说完,沈老师傅豁然转身,急急跨步到办公桌前?,拿起相框。 沈老师傅抖索着手一个劲擦拭纤尘不染的?相片,老伴儿数年如一日地微笑着。 好?一会儿,他?朝方师长举起照片,上头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对方师长微微笑着。 那张无比眼熟的?面?庞生生搅动着方师长本就拧成一团的?心脏。 莫名其?妙的?疼,鼻子莫名其?妙的?酸。 沈老师傅絮絮道:“你妈……我老伴儿……她要是知道你还活着必然欢喜坏了……她闭眼前?还在念叨你……如今,她可以放心了,你还好?好?的?……” 不知不觉间,方师长眼泪滂沱而下,一声哽咽自?他?喉头碾出?,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哭出?来了。 他?异常艰涩的?吐了个问句:“老太太……走?了吗?” “好?些年了。”沈老师傅抬手擦擦眼泪,“六一年走?的?,整十年了。” 沈老师傅这会儿情绪略缓,他?问:“你一点不记得?” 方师长说:“……见着您跟老太太,脑袋里闪过?模糊影子。”即使看不清,但他?心里却毫无来由的?亲近俩老人。 沈老师傅整张脸孔点亮,他?激动说:“我多给你说说之前?的?事,你兴许能想起来些。还有,家里布置基本没变,你房间一直原样保留着,等你去看看,熟悉的?环境不定能记起些什么……” 方师长闷声“嗯”了一声。 谢茉与卫明诚相视一眼,默默转身离开。 身后,沈老师傅忙不迭的?介绍断断续续传来:“我叫沈启,你妈叫柳青,你叫沈元柏……你幼时淘气,最爱下河摸鱼……木雕小老虎,这些年我给你攒了一堆……早不抽烟了,先前?肺不好?,你妈就把我种的?烟叶全撅了,她那人……” *** 天幕似浸泡了浓稠墨汁,深邃广博,一轮弯月悬于其?上,漫撒着绒绒的?,洁净的?,静谧的?清光,在冬夜冷风的?比衬之下,竟然给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感?。 今晚意外的?不太冷。 谢茉便和卫明诚漫步在这样的?夜色里。 她将交扣的?两只手扬起来,藉着烟水似的?月光,饶有兴致打量起卫明诚的?手。 他?的?手好?看,又带着蓬勃的?生命力,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宽大温厚,手背上青筋浅浅凸起浮动,微动的?指尖隐隐勾动绕指的?光影,在她小巧指骨的?烘托下,透出?几分温柔的?意味。 谢茉情不自?禁晃悠两人的?手,声线亦随之轻快起来:“虽然和想象出?入颇大,但好?在结果完满,沈老师傅终于了却他?和老伴儿的?最大心愿了。” 卫明诚说:“都是你的?功劳。” “全是我的?功劳还不至于,勉勉强强算个——”谢茉弯眉笑眼,故意做出?个傲娇的?表情,风轻云淡道,“居功至伟吧。” 说完,表情便被笑容崩裂。 “嗯。”卫明诚这一声低低应和,落在谢茉耳朵里竟比月色还柔情。 谢茉敛了笑,忍不住疑问:“嗯?” 以两人现今的?默契,纵使仅有一个疑问词,卫明诚也明白?了谢茉想表达的?内容。 茉茉之前?对他?说的?“我一直都在”五个字,他?已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不下千百次。 谁都不能明白?,他?在那一刻感?受到的?满足。 那是完全没法?描述的?,超越语言和词句的?。 他?的?妻子,他?的?爱人,他?的?茉茉,是可以让他?完完全全互赖的?人,是心与灵整整好?好?契合相容的?人,是他?安心的?最终归处。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他?对母亲只有轸恤从无怨怼,因?为她的?苦闷和艰难他?全看在眼里。 母亲的?离世?,仿佛一根刺深深扎在他?血肉里,在许多个深夜里发作,他?睁着眼叩问虚空,他?怎么就没把母亲留住。 如今他?方明悟,一直盘桓在他?心头的?那个问题,索问答案的?对象并非自?己,而是那个满眼温柔笑意的?母亲,他?想问她,为什么要放弃他?。 这答案他?执着了这么多年。 却原来,他?心底最深处曾压抑过?对母亲的?怨怼,茉茉用简单但义无反顾的?五个字将之彻底消融。 她懂他?。 他?的?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粘在茉茉身上。 察觉卫明诚视线一直紧紧附着在她脸上,谢茉抬头迎上去,卫明诚优越的?下颌线微微绷着,唇抿成一条直线,像在思考什么,眉宇起了浅纹,但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卫明诚投睇向她的?眼神,透着一把几乎让人心悸迷失的?温柔,深沉且浓厚。 谢茉忍不住抬起手,调皮地在他?眼前?挥了挥:“唉?” 卫明诚未作答,而是捉住这只纤巧的?手,问谢茉:“冷吗?要不要我背你?” 谢茉亦没再追问,跺跺脚,摇头说:“不用,走?走?热乎。” 旷野小道,入眼处空无一人,私密又广阔,悄然解脱身心束缚,自?由自?在起来。 谢茉将手从卫明诚掌中抽出?来,再不好?好?走?路,时不时蹦跳,踢踢石子,嘴里还哼着欢快的?小调。 感?受到卫明诚的?注视,她突然嫣然一笑,说:“我给你唱一支歌吧。” 旋即,《夜来香》的?歌声便响了起来,轻轻的?,绵绵的?,柔情和俏皮混出?丝温情的?味道,顺着风乘着月传向远方,给素净的?夜晚添了一抹鲜亮色彩。 卫明诚始终看着,眼波泛水,像月夜春江。 一阵风穿过?屋檐和树梢,飒飒吹至脸庞,谢茉正扭身避风,一小片枯黄的?树叶顺风飘飘忽忽,打着旋儿停靠在她发顶。 卫明诚站到谢茉身侧替她挡风,然后探手到谢茉脑后,捏住叶梗摘下来,说:“唱的?真好?,比我好?太多。” 谢茉得意哼哼。 从卫明诚指腹间拿走?枯叶,对月欣赏两眼,细密交错的?叶脉上挂着一层几近透明的?干枯叶肉,组在一起像极了蜻蜓翅膀。 抬起眼,把树叶递给卫明诚,歪了歪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瞳像是被月华洗练了般,晶莹透澈,格外动人心魄。 她说:“呐,我用这片独一无二的?树叶来交换你余生,你同意不同意?” 卫明诚看了看那片树叶,划眸对上谢茉促狭微挑的?眼眉,倏尔取走?树叶,拿着反复端量好?几遍,才谨慎又郑重地放进了军大衣一侧的?口袋里。 他?说:“再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你知道的?。”他?又低声补充。 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映着月光,那黑深不见底,光华亦浸染不透,浮于表面?,可那涌自?瞳仁极深处的?炽烈感?情渐渐将之覆盖,这双眼睛霎时便流动起来,溢出?惊心动魄的?深情与缱绻。 谢茉怔怔迷失。 蓦地,卫明诚伸出?手将谢茉抱入怀中。 头垂下来,埋在谢茉肩窝。 稍顿一会儿后,谢茉忍不住扭动脖颈,因?为卫明诚的?唇几乎要蹭到她耳朵,灼烫的?呼吸如喷来的?火苗,啄咬着她耳廓,酥酥痒痒。 下一瞬,卫明诚用低低沉沉的?五个字将她定住。 他?说:“对不起。谢谢。” 谢茉身形紧绷一瞬,渐渐放松,仍由自?己溺在卫明诚怀里。 卫明诚没解释,谢茉不问。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去的?半年,我身上发生了很多积极的?改变。”卫明诚说,“对我来说,你选择我,愿意和我共渡余生,是我无上的?荣幸,也是我最大的?幸运。” 笑容温软的?茉茉好?像春阳,驱散潜藏于他?心底的?暗潮和阴霾,带给他?纯粹的?明媚和轻悦。 他?嗓音微哑,仿佛声线上粘黏着一颗颗细小糖粒,轻轻一磨,就碾成齑粉飘散在润湿中,甜蜜了周遭空气。 谢茉的?心,翅膀震动似的?一颤。 情不自?禁地,她说:“你也是……” 年幼读书时,眼睛易被帅气的?皮囊牵走?;接触过?更广阔的?天地后,偏向与三观契合之人走?近;经历过?世?事磨难的?如今,最愿与内核稳定且强大的?人同步。 而卫明诚,上述三样兼具。 又怎么不难能可贵呢。 俩人品味着各自?情绪,均不在言语。 他?们在空旷无人的?月夜里紧紧拥抱。 清凉的?月,冰冷的?风。 唯一的?热源是彼此。 *** 时间流水一般过?。 自?军部回来的?当晚,谢茉与卫明诚便商定将那些不合时宜的?书籍裹上油布刨坑埋在屋子和后墙的?夹道里。 其?实应该一把火烧成一堆灰烬的?,这样才能不留丝毫隐患。 但,着实舍不得。 洒下一抔抔泥土时,心上好?似也覆盖了一层什么,但好?歹长吁一口气。时光轮转,世?事变幻,它们总有重见天日那天。 而人们,也不再如现今这样彷徨浑噩。 至于举报人的?身份,谢茉和卫明诚皆心知肚明,第?二天在家属区也传遍了。 是顾青青。 吴解放在拟定名单上,却未出?现在最终名单上。 田嫂子特地来家告诉谢茉,顺带义愤填膺地怒骂了顾青青大半个小时,连带口碑一贯不错的?吴解放也分了几分钟责怨。 谢茉还是感?动的?。 但她早不气了,只想品性不端的?人受到惩罚。 军区办事效率极快,三天之后,便给出?对吴解放的?处分。之所以处分吴解放,而非当事人顾青青,是因?为顾青青身上没职务,除却罚款外无从惩处,可罚款又不能安抚受害者?,处罚吴解放是最优解,毕竟不能带着家属一起进步,还让家属惹事犯错,便是吴解放思想觉悟不够,工作做得不彻底,没能约束住家属。 所以,吴解放工资降级,三年内不得晋升。 以此警示心怀不轨的?个别干部和家属,捍卫部队形象和风气。 根据情绪守恒定律,有人开心,必然就会有人不开心。 这里开心的?是谢茉,不开心的?自?然是顾青青。 本打算休息日请客庆祝卫明诚晋升的?,但经过?举报一事,便算了。其?余晋升人家也没人高?调冒头,各自?关上门自?家人庆贺。谢茉与卫明诚亦如此。包了饺子,炖了红烧肉,谢茉四下分散些,便算一同庆祝了。她正送完饺子骑车往家赶,极目望见一处向阳墙根下聚拢几个军属,正探身凑耳地闲聊着,谢茉本想拐弯避开,一道阴阳怪气的?熟悉女声就灌入耳朵里。 “……你说我正常检举,咋还要罚我家老吴?她以为她是谁?还敢撺掇领导罚我们……她这是打击报复……太猖狂了……” 谢茉没拐弯,直直骑了过?去。 不疾不徐从自?行车上下来,谢茉才慢条斯理?说:“处罚决议是由军区下发的?,你有疑问不服可去营部咨询,何必在背后搞小动作?不然,都还以为你对领导们不满呢。” 顾青青急忙截口:“我可没对领导不满。”冷笑一声,她斜睨着谢茉,意味深长地说,“我说的?是谁,谁应该清楚。” 谢茉挑挑眉:“哦?你说我撺掇领导?领导还听我撺掇?” 顾青青闻言一愣,刚要说些什么,谢茉直接开口不给她机会,冷肃下表情说道:“部队所有决议全由部队领导们商讨后,集体做出?的?,你这是在质疑领导班子纯粹性和决策力。” 顾青青脸色僵了僵,急声否认:“我跟没那意思,你别乱扣帽子。” 顿了顿,她高?声嚷:“我检举又有什么错,检举、监督是我的?权利……” 谢茉一脸严肃:“检举、监督的?确是宪法?赋予你的?权利,但权利不能滥用,行使权力要严肃谨慎。检举的?前?提你所提供的?检举材料或口供属实,你要讲求实事求是,先公后私,重公轻私。” “首领都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真的?调查过?了吗?你没有,你不仅没调查,还胡编乱造,混淆是非。” 顿了顿,谢茉继续铿声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宪法?赋予你检举、监督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和纠正不当行为,维护公民权益,促进社会和谐,而你检举目的?和初衷是什么呢?” 谢茉目光亮得惊人,笔直刺在顾青青脸上。 “公器私用,公器滥用。”谢茉气定神闲地反问,“你的?不当行为,也在检举、监督的?范畴内,那么,你监督举报你,又有什么错?” 谢茉似笑非笑的?看着顾青青:“我不过?在行使我的?正当权利罢了。” 顾青青手脚颤抖,嘴唇张张合合找不到反驳说辞,那张被冷风吹白?的?脸一刹那涨红,半晌儿喃喃:“……我记性不好?,没记清不行吗……我有疑问去找领导说说都不行吗……咋就那么大罪了?” 这一刻,懊悔排山大海般涌向顾青青。 她不该听姜大花撺掇的?。 吴解放落选后,她被强烈的?失望之感?冲昏了神志。明明吴解放比卫明诚资历深,能力也没差哪里,虽然功劳相较起来略不足,但那是因?为吴解放缺少机会……所以,凭什么卫明诚上,吴解放下? 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放在之前?,她不会如此不甘,那时候他?认定卫明诚背景深厚,那么破格晋升实在正常。在她的?思维概念里,一个人的?进步成就基本上全归功于身份、背景、人脉等,而不是这个人自?身所具备的?能力。所以,她确定卫明诚并非吴解放前?世?的?贵人后,对谢茉立时疏淡了,转而去“公关”郑有为——她最终认定的?贵人——对象田红梅。 而田红梅始终对她爱答不理?,无奈之下,顾青青便期望吴解放自?行上进。种种前?情之下,这次的?落选,可着实戳到她心窝子了。 她不甘心。 按照她一贯逻辑,她找寻到卫明诚晋升的?最可能因?由。然后,在姜大花一再拱火下,她去营部举报了。 最后却惨败至此。 顾青青正被懊悔噬心,其?他?人不知,她们面?面?相觑,有那拎不清的?眼里就流露出?同情和戚戚之色,她们平时说话也没分寸,也爱头脑发热…… 见状,谢茉便说:“要是虚假举报不受惩罚,那以后某些人还不是但凡不如意,或看谁不顺眼就去胡乱举报啊,有的?事说得清,那说不清的?可不就倒霉了。” “比如说,人举报某个男同志偷抹她屁股,可其?实两人只在集市上碰个面?而已,但人挤人的?,谁能证明?这是生活作风问题,处罚轻不了。” 不用谢茉再举例,被威胁到切身利益的?众人立马清醒,纷纷站出?来仗义执言。 “小谢说的?对!就该狠狠罚,不然不得乱套了?” “就是!” “就是!” “竟然干栽赃陷害这种生儿子没**的?事!还有脸在这叫屈叭叭。幸好?没得逞,不然以后谁敢得罪她。” 顾青青高?喊:“是姜大花让我去的?!” “姜大花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啊?我看你也不傻啊?” “这还是你自?己想去,你就别……” 之后的?事谢茉没再掺和,她推上自?行车回家跟卫明诚庆贺了。 过?年前?,顾青青的?相关新闻再次撒遍家属区,她被吴解放送回老家了,原因?是虐待子侄。据说,她趁吴解放出?任务期间,“不小心”将孩子锁在地窖里整整一夜,孩子高?烧差点熬成肺炎,据说,她还长期冷暴力三个孩子,孩子们拿吃食时,她就一眼一眼剜,让孩子在她面?前?不敢吃东西…… 后来,吴解和顾青青离婚,据传是因?为顾青青在老家偷人,直接被男人老婆堵被窝里了。 这是顾青青在家属区最后流传的?一条新闻。 虽出?了这么一件膈应人的?事,那点不快阴云全被接连的?喜事驱散干净。 林春芳和李万里先结婚。 之后便是田红梅和郑有为。 物质条件虽比不上后世?,但新婚夫妻面?上洋溢的?笑容一样甜蜜。 婚礼不久后,便放年假了。 谢茉和卫明诚打包行李准备进京了。 来回十天的?功夫,两人携带的?行李可不少,两人的?衣物和洗漱用品,给老爷子的?礼物,除了一件谢茉亲手织的?毛衣外,谢茉还专门购置不少地方特产。 之前?,谢茉织卫老爷子的?毛衣时,卫明诚还曾暗搓搓表露微词。 谢茉好?笑:“商店可以买,但这是咱们的?心意。不然只带特产回去,会不会太显轻忽了?我这是丑媳妇头一次上门,当然得尽可能得体。” “丑么?”卫明诚弯身贴近她,作出?认真端详的?模样,来来回回细致打量好?几遭,才沉吟道,“嗯……让我再瞅瞅。” “你!” 还以为他?弄这阵仗,怎么都要一两句好?听的?话吧,竟然虚晃一枪逗她。 谢茉横了他?一眼,举起毛针作势要扎他?。 卫明诚后退一步,眉眼就淌笑:“不丑。”说的?一本正经,郑重其?事。一边说,还一边屈指抵着下巴略略点头。 德性! 谢茉斜飞卫明诚一眼:“切~” 毛衣针脚细密,长时间盯视,她一双杏仁眼的?眼眶泛起了半圈浅红,被莹白?的?皮肤一衬,竟令人联想到雪枝红梅怒然绽放的?场景,灵俏动人。 卫明诚低笑着探出?手,捧起她冻得微微红的?手揉搓起来:“先歇一会儿,我给你暖暖。” 茉茉坐椅子上织那么长时间的?毛衣,手拔凉,他?心疼。 他?缓缓摩挲着谢茉手背,宽大的?掌心贴着她淡淡上浮的?血管,他?的?体温化为一阵暖流慢慢淌过?她心头。 谢茉熨帖非常,手被他?搓热了,心也被他?揉软了。 轻哼一声,抬头正打算说点什么,却一时愣了神。 卫明诚穿着她亲手织的?毛衣,领口不紧不垮,喉结和锁骨分明显现着,自?然而然流溢出?成熟男人的?性感?魅力,和着那双能将人溺毙的?沉邃眼眸,荷尔蒙的?气息汹涌袭来,裹缠着她。 倏地。 他?拦腰勾起谢茉纤柔腰肢,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兜头亲了下来。 想到当时情景,谢茉不由地会心一笑。 卫明诚侧眸问:“笑什么?” 谢茉拂去心头的?些微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说:“我还是第?一次去京城呢。”不算撒谎,这辈子的?第?一次。 卫明诚勾了勾唇,低笑:“你想去哪里,我都和你去。”口吻和缓,却掷地有声,好?似虔诚的?许诺。 谢茉唇角一个劲上翘,眼睛忽闪忽闪,眸光烁亮:“我要去看天安门升旗。” “好?。”卫明诚笑应,“我会叫你起床。” 谢茉愉快点头,又笑容灿烂地说:“我要去爬长城!” 卫明诚说:“你走?不动了,我会背你。” 谢茉眉眼间的?笑意愈盛:“我想尝尝特色豆汁。” 卫明诚眉头不由地蹙了蹙,继而哑然失笑:“舍命陪君子。” 谢茉面?上笑开花,心中亦漾起花海。 笑够了,谢茉继续提要求:“我要去琉璃厂。” 卫明诚颔首:“那边几个国营店可以去逛逛。” “我要去老莫吃西餐!” “我给你推荐菜品。” “……” 卫明诚一声接一声的?肯定回答托举着谢茉上弯的?唇角。 “滴、滴、滴”喇叭声响。 送他?们到火车站的?吉普车到了。 谢茉提上最轻那个行李包,眼睛亮晶晶地问卫明诚:“准备好?了吗?” 卫明诚微微一怔,点点头,露出?释然又明朗的?笑。 十多岁时,他?毅然决然离开生长他?的?地方,从不曾设想再次踏足的?可能和景况。即便在炮火连天的?战场,在手术床上,他?都不曾设想过?。倔强如他?,兴许只能在佝偻苍老的?年纪释怀。 可他?遇到了茉茉。 是茉茉,让他?与过?去和解,与自?己和解。 如今,茉茉问他?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因?为她来到他?的?生命里,因?为她就在他?身边,因?为她与他?相知相爱。 因?为有她。 因?为她,一直都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