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狗一刀》 生个孩子 赏银十万 永历三年,十月初三,宜嫁娶。 “狗姑娘,不,狗大姐,要不算了吧。您这真的不能成……” “张家的新娘子哭的委屈,这次可以!” 王半仙从没见过这么倔又这么蠢的人。 他在这临安城摆了四年的算卦摊子,找他算卦的没有几千也有上百。 前些日子,临安城著名的狗东西—— 狗一刀来找他算宜嫁娶的好日子。 他还当这狗东西看上哪家的小白脸准备强取豪夺。没想到,是她给自己找了个做善事的名头,想狸猫换太子。 声称李家的姑娘哭的真真切切,定然是不愿意成婚,她去代李小姐嫁人,想来李家也是愿意的。她兴冲冲提着自己收拾好的小包袱就上了李府的门,结果被李家连人带包袱从门口直接扔了出来。 今日她又说看见府里张灯结彩的要办红事的张家小姐哭了。整个临安城里现如今没人会告诉她谁家结亲的日子。 所以她又赶忙来找他让帮着算算哪天是个好日子,估摸着日子她到时候好提前赶过去换嫁衣。 “姐,你不行再找找郑媒婆,说说好话……”,王半仙哆哆嗦嗦把签筒从狗一刀手里抢救出来。 狗一刀听了之后,就直直盯着王半仙,王半仙这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同仇敌忾导,“那老虔婆最不懂得变通,我狗姐不就是暂时没有籍帖吗,她还就当真不给我姐保媒?要不是她,我姐能天天这么东奔西跑的忙活吗!” 王半仙心里还是带着几分真情实感的愤愤,毕竟要不是因为这,狗一刀也不至于每天这么东奔西跑的忙活着祸害人。 只是“祸害人”这话,王半仙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狗一刀虽然背上的刀从不出鞘,但她刀鞘打人也疼得紧。 “那要不,您再去求求里正大人?” 狗一刀冷哼一声,斜着眼看向王半仙。 王半仙浑身莫名一激灵,只能干笑,“瞧我这狗记性,我姐哪儿能去求那种狗腿子。” 狗一刀又摸上桌上的龟甲,摇着里面的钱币,见摇不出来,正眼睛一睁一闭的瞧龟壳里头,原本准备掏出来,听了王半仙的话,将眼睛看向王半仙,认真道,“不说狗的坏话。” 王半仙一面说着,一面双手小心翼翼接在狗一刀手下,生怕她把这刚收来的龟甲给摔裂了,“我的错,我的错,以后我再不说狗记性、狗腿子,都是王记性、王腿子才对。” 前些年,狗一刀好好的收着夜香,结果县吏家小儿子和几个狐朋狗友从春芳楼里出来。 酒喝多了就容易惹事,几人恶向胆边生,一脚踹翻了狗一刀刚收到和一桶夜香。 踹翻了也就算了,狗一刀不是小气的人。可他们随即又提了一桶夜香,生生淋在狗一刀身上。 县吏小儿子带着的那几个朋友指着浑身夜香的狗一刀捧腹大笑,“不愧是被母/狗奶大的,便是穿了身人衣裳也还是喜欢吃屎。” 狗一刀姓狗,因为她是被一条死了狗崽子的母/狗奶大的。不过她四岁那年冬天,母/狗被人打死煲了汤。狗一刀就自己在这临安城捡食吃,把自己拉扯到了八九岁。 狗一刀的名,是黑竹杆给她取的。 黑竹杆是个长得像竹竿的杀手,狗一刀猜测是因为他下手黑,所以就叫了黑竹杆。 按理说,他这种杀手是没有同情心的,但也不知道狗一刀哪里入了他的眼。他在临安城里置了个小院子,算是给狗一刀安了个家。一年里来个一两次,看看狗一刀还活着没。 狗一刀长到他腰那么高时,他说狗一刀应该到八岁了,该习武了。于是他给狗一刀找了把刀。 黑竹杆是用剑的,但他却没给狗一刀一柄剑,也没教过狗一刀任何剑法。他非说自己的剑法不干净。拿着一把刀,非要给狗一刀传授刀法。刀法教的七零八落,毕竟他自己也压根不会。 索性他就让狗一刀背着那把刀,像个刀客的在街上晃,只当是吓得住人。 没人见过狗一刀出鞘的刀,因此即便狗一刀背着刀成日晃悠,也没人怕她。 狗一刀就当自己耳聋了,把几个空桶捡起来放回木板车上,又拿车上的干净水冲刷地面的污秽。几人却仍不放过,又一脚踢翻了水桶,“爷几个和你说话呢。” 狗一刀抬头看向几个公子哥,眼神里带着些不耐烦,但是里面的寒意却实实在在的让几人打了个冷颤。但一阵风过,酒意更浓。 “合着喝了狗奶就成了聋子、哑巴。” 狗一刀不因为他们说的话生气,只觉得属实聒噪。今日她本就出来的晚,还有十三户的夜香没收完。 狗一刀还是带着好商好量,语气平静的不像话,“你们能不能先回家睡觉,要是明天还想找我,可以明日巳时到来广德楼来。” 几人只当她怕了,张童生举着把扇子,酒意冲的他左摇右晃,“你这狗娘养的穷酸鬼还能去得起广德楼?” 狗一刀摇摇头,身后的刀环随着一起晃动,叮叮作响,“明日巳时我在广德楼收泔水,他家的泔水收起来慢,我能有会儿空闲。” 听了她的话,几人笑的越发大声。 不仅笑她可怜,更笑她一个没有后台的收泔水、收夜香的人自然是卑微到可以被他们随意欺辱。 县吏小儿子被几人怂恿了几句,胆子大了些,带着迟疑走上前,朝着狗一刀就踢了一脚,力气轻的像一片羽毛拂过,但狗一刀习惯性一闪,再加上地上被粪和水泼过,滑不溜丢。他自己反而摔倒在了地上,脸恰好按在了一小团粪堆上。 一起身,他面子上挂不住,狠狠地放了几句狠话,“待我回家,定然叫我家大人来找你的麻烦!”年岁尚小,也不知道怎么威胁人,思来想去,“把你收夜香、收泔水的活儿全都抹掉!” 本是句小的不能再小的狠话,甚至作不得真。但对狗一刀来说,这事大不得能再大。 她如今就靠着这两个活儿挣钱,要是活计都丢了,她越想越钻牛角尖,忽然想起从前遇见的恩人对她说过,“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报官。”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几人拿麻绳捆好,带着自己浑身还滴答着的夜香敲了县衙门前的鸣冤鼓。 已是入睡的时辰,但县衙还是升了堂,县官是位刚到任的新科进士,年岁不大,丰神俊朗。 听了狗一刀的告状倒也不急着训斥堂下被捆着的几人,反倒叫来县吏和几人的家长。各家人来了,当着县太爷的面,就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自家小孩。 从那以后,作为县吏头号狗腿子的里正就天天找她的麻烦。这么多年过来了,倒也就进水不犯河水了。可要让里正给她发籍帖,狗一刀只能仰天长叹一声。 王半仙瞧着狗一刀并不伤心的样子,心里还是有几分犯嘀咕,又看向狗一刀腰间挂着的那个小铃铛,确实是黑竹杆一直带在身上的物件,“狗姐,黑竹杆真的死了?” 狗一刀点点头,“死的透透的,我都埋了好几日了。”又把龟甲从眼睛前拿下来,看着王半仙,“你要去祭拜他吗?” “我没事儿拜他干嘛。您这满城找对象的,真是他的遗愿?” 狗一刀挠挠脑袋,思索片刻,觉得自己理解的半分不差,这才回道,“对呀。” 王半仙心道,虽说黑竹杆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做事多少透着不靠谱,可怎么想这事儿都透着古怪,他觉得以狗一刀那狗脑子,这话肯定理解的不对。 “狗姐,不然您和我说说,我给您分析分析黑竹杆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狗一刀挠挠脸,“他给了我十万两,让我找个男的生小孩,生了的小孩还得跟那男的姓。” 王半仙嘴角一抽,“狗姐还知道生孩子要先结婚呢?” 这话听着阴阳怪气,但确实是王半仙的肺腑之言,他真是没想到狗一刀能有这样的礼教认知。 只见狗一刀面上皱成一团,“前些日子王二姐生孩子,我听她在里面直叫疼,就进去问我能不能帮她生,结果她们家里人把我拉出来让我自己找汉子去” 王半仙对狗一刀的狗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他不知道临安城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能忍下她的。 王半仙叹了口气,按这么分析,怎么也分析不出来,这狗东西一定从根儿上就压根理解的不对。 王半仙想的确实不错。 黑竹杆接了刺杀史天王的活儿,结果反被打成重伤,好在胡铁花救了他,楚留香又给他付了本不该得的十万两银子。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于是抓紧时间回了临安城。 像他这种人,是存不住钱的,但死了钱却不知去向,就更让他难受。于是他情愿将钱全都在还剩一口气的时候,交给狗一刀。 狗一刀拿着钱一脸懵,“你给我说的,天底下从没有白吃的午餐。你给我住的地方,我得没日没夜的去倒夜香、收泔水赚钱给你交房费,现在你忽然拿出十万两,我就算收十辈子夜香也没这么多。你想要我做什么?” 黑竹杆一时语塞,他没想到狗一刀看到这么多钱,却会有这么多的废话。他想了想,“那你就生个孩子吧,我这一生没有孩子,一直觉得自由,捡到你了之后我才后悔,或许我不该做杀手,或许我该成个家有个孩子,这样也许我活的就像个人了。” 狗一刀觉得这不是个难事,她在临安街见过不少家的女人生孩子。于是她接下了钱,“好,生了孩子跟你姓,你姓什么?” 狗一刀知道,黑竹杆一定不姓黑,因为这和她的姓一样,不像个人。 “我没有姓,你也没有姓,你要记得,找一个有姓名的人,然后让孩子跟那个人姓。” 黑竹杆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做过人,他像条野狗,被人追来撵去,年轻时他误以为这叫自由,后来才知道大错特错。 虽然狗一刀被狗养大,不知道怎么做人。但她的手上干干净净,所以她有机会去学着做个人。可是黑竹杆不知道怎么才叫做人,他天真的以为,生个孩子,有个男人就算是了。 现在他给狗一刀足够多的钱,她不愁吃穿,再找个男人生个孩子,她一定就能过的像个人。 黑竹杆拼着最后的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但狗一刀的理解可谓是简单粗暴: 生个小孩,赏银十万! 向东直走 遇见老头 狗一刀一直觉得,王半仙的脑子是好使的,至少比她的脑子强上不少,所以她有什么都爱找他商量。 现在王半仙给狗一刀抛出了个问题,“这事儿可大可小,您得想清楚,您究竟是想要个孩子的爹,还是想要个孩子。” 狗一刀听了问题,沉吟不语,手托着下巴,状若思考。 但王半仙知道,她的狗脑子早就飞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狗一刀看向王半仙,眼神里带着真挚和十足的信任。 但王半仙半点不敢含糊,“这事儿得您自己拿主意,旁人都不好使。” 狗一刀点点头,面上看过去像是一切尽在掌握,嘴里却说着,“这两个到底有什么区别。” 王半仙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合着她哪儿哪儿都没懂。 只能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讲个明白。 “您若是只想要个孩子,那还不简单,随便找个男人就能给您个孩子。” 狗一刀瘪瘪嘴,“我没籍帖,郑媒婆不搭理我,去帮新娘子结婚,人家也不要。” 王半仙叹了口气,“街上那么多男的,您……” 王半仙这话还没说完,就见狗一刀看着他眼睛直冒光,“那你……” 王半仙立刻意识到狗一刀的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后背吓出一身汗,立刻道,“但是这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这话怎么说?” 王半仙拿袖子擦擦额头上冒出的汗,“黑竹杆让您找个男人生个孩子,是为了让您享受人间安乐,您若随便找人生个孩子,那到头来安乐没享到,反而自己养孩子累的半死不活,可不是亏了吗?” 狗一刀拍拍胸脯,“有钱,不累。” 王半仙决定换个说法,“养孩子哪儿能光有钱就行的,您还得教孩子道理规矩……” 狗一刀再一拍胸脯,“有钱,请先生。” 王半仙想了想继续道,“孩子没爹会叫人看不起的。” 狗一刀垂眸深思,王半仙知道,狗一刀这是想到她自己了,心中一定。 谁料狗一刀抬头,拍拍胸脯,“学武,打回去。” 王半仙一时语塞,气的闭紧双眼,随后想到什么,装作相面,“哎呀,狗姐,我瞧您面若桃花,有风流情债会上门啊,你不是想找人生孩子吗,到时候随你想有孩子没孩子,有孩子爹没孩子爹的,还不都行?” 狗一刀听罢,转身就要走,“那我回家等着了,再会!” 王半仙赶忙将她拉住,“狗姐,你既然要主动抓这情债,光在家等着那谁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倒不如……” 见狗一刀看着他眼里闪光,话里带着敬重和难得的谄媚,“好半仙,你给我好好瞧瞧我该怎么办。” 王半仙霎时得意,捋了捋自己脸上压根没有的胡子,摇头晃脑,却见狗一刀反手摸上了刀把,王半仙道,“您的姻缘就在正东方!” 狗一刀还是不大满意,挠挠脸,“光知道地方也没用,得多久才能找到呀?要是十年八年的……” 狗一刀看向王半仙的眼神更带了几分闪亮,“不如……” 王半仙赶紧堵住她的嘴,“你即刻动身往东走!”说完,手里随意的掐了掐指头,假意盘算了一番,“这人风流倜傥,你找他借的子必定是人中龙凤,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王半仙张口无度,却喜得狗一刀立刻从站起来,一掌拍在王半仙肩膀上,“好兄弟,多谢你了!到时候等孩子生出来,分一个跟你姓。” 王半仙偷偷揉着肩膀,内心苦叹,这狗东西手劲很大!但是面上还得赞叹,“那可真是谢谢狗姐的好意了,以后分我的那个,就叫王狗蛋吧,又有您的姓,又有我的姓。” 狗一刀听了只觉不错,咂摸着嘴就转身准备走,忽然想到,“兄弟,正东方多少里啊?我别走过了头。” 王半仙只想她走得越远越好,“您只管大胆的往前走,遇到有缘人自然就停下来了。” 狗一刀摸摸头,觉得这话有理,这才叫缘分呢! 狗一刀想着这也不知道得走多少里路,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于是先回了屋把包袱拿着一起走。 这包袱还是当时为了打算为李家小姐替嫁收拾的。 包袱里就两套衣裳,狗一刀寻摸着也够了。 黑竹杆给的那十万两银票被她缝在了肚兜内侧,她女红不行,只能把线磨来撵去缝了好几层才结实了。 背着包袱,还特意带了个罗盘,出了院门郑重的拿锁匙把门锁好。 隔壁家的王大婶见狗一刀拿个包袱还要锁门,亲切招呼了声,“一刀要出远门啊?” 狗一刀看过去,“嗯,我要去外面找人生孩子!” 王大婶听了这话一时间不知该接什么好,狗一刀这几日里闹出的动静,整个临安城没人不知道,只当她是闲着无事闹着玩儿,大家伙念着她过往的身世,也纵着她。没成想,这丫头竟然真是年岁大了,想男人了。 王大婶赶忙过去,一推狗一刀的脑袋,“瞎说话,你是想成亲了?成亲去外头干啥,婶子带你去郑媒婆那儿,结个咱临安城的多好。” 两人站在这儿说话的功夫,街坊邻居家的张大姐、李大娘也都听着动静出了门,听见是这么个事,七嘴八舌的念叨。 “不就是个籍帖嘛,赶明儿我让当家的去给里正送点儿礼,你落我家不就成了。” “是啊,哪儿就非得去那外头了。” 李大娘低着嗓子凑过来说了句,“咱临安城的治安是真没得说,你瞧瞧咱城里除了你还有谁带着武器,也就是你。那些外来的江湖客统统可都不能在这儿乱来的,外头如今被那些江湖客搅得乱七八糟,一刀听话,别出去了。” 狗一刀想想那有钱的姻缘,还是摇头,“不行的。王半仙算出来了,我的姻缘在正东面。婶子、姐姐们,也就一年的时间,我就回来了。” 几人还是抓着狗一刀的手不放。 李大娘没忍住抹了抹眼角没含住的泪珠子,“你这丫头,一辈子苦命……” 狗一刀轻轻摸上李大娘的眼角,擦了泪痕,“不苦啊,我遇到了好多的好心人。” 说着,从怀里扯出套在脖子上的一根绳子,绳子下面拴着的是个磨得光滑的小木片,狗一刀指着小木片上一条的刻痕,“你瞧,当年要不是你给了我一个玉米饽饽,我早就死了。” 狗一刀又看向王婶子,摸着另一条刻痕,“还有冬日里给我的棉衣。” 张大姐嗔怪的拍了狗一刀,“你把这些事儿记那么清楚干嘛。” 狗一刀珍重的把木片从脖子下面塞回衣服里,没说话,心里默默回想起当年遇见的第一个好人说的话,“你要想做个人,就得有人心,从今往后,你将对你好的人事都记在这上面,等记得多了,你就懂了。” 张大姐故意作弄道,“你怎么不报报我的那条痕在哪儿,你莫不是没记上吧。” 狗一刀听了着急,赶紧就要将木片再扯出来,嘴里嚷嚷,“记了的记了的,张姐姐帮我赶走了刘三那群泼皮!” 张大姐本是看离散气氛低沉,故意调笑一问,没想到狗一刀这么一说,张大姐也没忍住,眼角有些湿润。 伸手拦住狗一刀扯木片的手,“外头不比咱临安城,你要非得出去,记的万事小心。你在这儿等着,姐姐回去给你拿些东西你带上!” 这话提醒了其他人,各自转身回家,不一会儿带着大包小包丢给狗一刀身上,叮嘱她全得带上。 等狗一刀回到王半仙的摊子时,日头已西,天光都快没了。 原本还想着和王半仙好好道个别,谁知道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他摊子已经收得一干二净。狗一刀有些遗憾的,举起罗盘准备找好方位就出发,却忽然听见一声。 “你在干嘛?” 县吏家的小儿子正巧路过此处,看她背个包覆,拿着个罗盘在那儿杵着。 狗一刀抬头一看,是这少爷,半点不想搭理,又把目光放回到罗盘上。 小少爷看着狗一刀大包小包显然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语气里带着点惊讶,“你要去哪儿?” 狗一刀还是没搭理。 当年她把他绑了带去衙门之后,他分明挨了县吏好一顿打,结果就跟不长记性似的还老爱往他跟前凑,她早起收泔水他也跟着,晚上收夜香他还跟着。磨磨唧唧了好几个月,才张口说是要道歉。 狗一刀赶紧表示自己原谅他了,以为这就能摆脱这跟屁虫。结果还是有事没事跟着他,直到去年被他爹关在家里温书,狗一刀才得了清净。 “你真的要走?” 狗一刀原本抬着罗盘,等着罗盘定下来,给她指清楚正东方,半点都不能差。 谁知道小少爷见狗一刀不理他,走到狗一刀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个手指,戳了戳她。 这一戳,罗盘又乱了。 狗一刀这才抬头仔细打量着县吏家的小少爷。 少年人,一年不见就抽了条,长成了个人模样,许是多读了年书,身上带着些温润气度,狗一刀甚至还能闻到他袖口上透出来的墨香。 说话甚至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温柔小意,“我听王半仙说,你想找人成婚。” 狗一刀是个不识字的文盲,因此对读书人有着天然的崇拜,也因为这样,她对那个能替人写家书、看得懂易经八卦的王半仙信服得很。 如今小少爷身上的书卷气,让她有点着迷。 恰巧罗盘停下,狗一刀看了看。正东方,端端的指在小少爷站的位置上。 狗一刀看着小少爷温润的笑,唇角瘪下去,反手抽出自己背后的刀,刀鞘打在小少爷的头顶。 “谁让你站这个位置的!” 狗一刀想想那个命定的有钱夫婿,心里熨贴不少,跟着罗盘向东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过身,一脸严肃的摸了摸小少爷的头。 “黑竹杆说了,我不是个人。但我觉得你现在挺像个人的,你好好做人。” 小少爷抬起头,眼眶起噙着一颗泪珠,柔柔弱弱的小模样让狗一刀心里一颤,“你不是要找人成婚生子吗?为何我不行?” 狗一刀觉得头有点痒,挠了挠。 她也不知道是真的头痒,还是给自己的手找点儿活。 “也不是不行,就是吧……” 狗一刀带着几分难得的扭捏,“王半仙说了,我去寻得那个夫婿又帅又有钱,我跟他成亲生子下辈子就吃喝不愁。”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少爷那句“待我金榜题名”无奈咽了下去。看着狗一刀的背影,暗暗下定决心。 * 跟着罗盘一路向东,狗一刀从临安城出发至今走了半月,中间也遇到过城镇,但在正东路上的却没有一家。 狗一刀生怕错过缘分,生生没进一家店住。 最近更是走了三天三夜的荒山路,终于是见了人烟,只这附近就一家店,店名叫——忘情馆,而且这店正好就在正东的方向。 狗一刀一身的衣裳已经脏的不像话。 在荒郊野外,就算换了,不多久又脏了,所以她干脆就一直穿着这身浑身泥土的短打,头发里甚至还插着夜里睡觉沾上的草屑。 忘情馆的大门大大的敞开,门口的红灯笼在荒山的黑夜里带着几分莫名的诡异。 狗一刀踏进大门后,迅速感受到了一股真气向她袭来,狗一刀偏头躲过,门口的地面瞬间被打了个大洞。 这样的攻击没有让狗一刀有半分怯意,反而令她兴奋莫名,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因为激动在微微颤动。 以前,她问黑竹杆什么是江湖。 黑竹杆支支吾吾半天没说清楚。 而现在,她霎时间明白了,什么是江湖。 石田斋彦左卫门从没想过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邋遢肮脏的人能够躲得过他的一招。 而他对面的楚留香显然也没有想到。 两人都带着几分打量,看着忽然出现在门口的狗一刀。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石田斋彦左卫门收起轻视,甚者带着几分敬意开口道。 他从来知道不轻视任何一个能够和他过招的人。 狗一刀抬眼看了看坐着的两个男人,一个老的,一个年轻且英俊的。 狗一刀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罗盘。 不长眼睛的罗盘! 罗盘指向了那个老的。 狗一刀悄悄小步小步的移动自己的位置,企图改变罗盘上的指针。 但是毫无用处。 楚留香和石田斋彦左卫门都看着她站在门口,不出声的盯着自己的罗盘。 楚留香觉得这人有些有趣,并不催促,笑了笑拿起面前的茶杯饮了一口。 但石田斋彦左卫门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他假意咳嗽出声,终于拉回了狗一刀的注意。 “啊,我的名字吗?” 狗一刀晃晃脑袋,想要回想一下黑竹杆有没有教过她江湖的规矩——当别人问名字的时候,究竟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见这人又不言语,石田斋彦左卫门有些生气。他对楚留香的几番容忍,是因为楚留香是天下知名的侠客,但眼前这个人显然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侠士。 他手指点了一滴茶杯中的水,向狗一刀的方向轻轻一弹,水滴立刻变成了针状,直直向狗一刀刺去。 狗一刀仍然站在原地没动,轻轻偏头,水针再次在她身后的地上砸开。 石田斋彦左卫门自觉在楚留香面前丢了脸,拿起面前的剑就要起身。 却不想楚留香拿着扇柄,压住了他的手。 看似轻巧,但他却如何也抬不动手。 “何必动怒?” 石田斋彦左卫门冷哼一声,将剑回鞘,“那我便给香帅一个面子,饶他一命。” 楚留香听了这话却半点情面都不给,展开手里的扇子笑了笑,“我不过是见他武艺不凡,就算是你的剑对上他,也不见得可以一击必中。” 狗一刀见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她真的很迫切的想要让两人换个位置,就算他们不换,老头最好能挪开现在的地方。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能不能和他交换个位置?” 狗一刀一手一边指着两人,随后又交换了手的位置,示意两人互换座位。 石田斋彦左卫门本就不满,现在听到狗一刀这么放肆的话更是生气。 楚留香却赶在石田斋彦左卫门说难听话之前开了口,看着狗一刀问道,“不知我们两人的位子有何玄机?” 狗一刀摇摇头,“没什么玄机,就算你们不互换也行。但是麻烦老人家你先起来,换个地方坐可以吗?” 石田斋彦左卫门最烦别人说他老! 更何况是叫他老人家,他一时间又想要出手,但想到先前两次都落空,加上楚留香又有心阻拦,更是无法,只能再次冷哼一声,但仍旧坐在原地未动。 狗一刀见他不动,于是自己也就地坐下。 楚留香见她着实有趣,忍不住询问,“你为何拿着罗盘不放?” 狗一刀见他相貌英俊,说话温柔,身上还带着醉人的香气,不由得也开心起来,带着几分松快回道,“我要跟着罗盘一路向东。” “哦?一路向东,是为了寻找什么?” 原本狗一刀是准备直说,毕竟这对狗一刀而言并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情。可问题是,现在她的正东方是一个老头。 狗一刀有些恹气,只好摇摇头,“没找什么,走着玩儿的。” 石田斋彦左卫门见她当真不准备走,干脆当她不存在,和楚留香继续先前的话题。 “香帅若是答应我的请求,我自然不会亏待您。” 随后叫出自己的手下樱子带着一个木箱出现在房间内。 樱子身着和服、木屐,看起来一副日本女人温婉的姿态,手里却轻松得捧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箱子。 樱子看见屋里多了个人不由有几分惊讶,再一看屋外的地面,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坑,心里提起几分警惕。 石田斋宴指了指箱子,“这一箱子便是香帅的报酬。” 樱子应声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满满的珠宝。 狗一刀被吓了一跳,眼睛从此再没从这个箱子上移开过。 她平日里倒夜香、收泔水,一天才有二十文的收入。黑竹杆那用命换来的十万两在她看来已经是惊天的数字。这一箱子的珠宝金银,比较十万两,怕是只多不少。 石田斋彦左卫门开口道,“我听说樱子花三十万两买了一个装过你的破烂箱子,现在这一箱子,只怕远不止三十万两。” 狗一刀听到这里,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过来。 这个英俊男人是有什么不得了的魅力,进去一个烂箱子里躺一躺,就有人愿意花三十万两买那口箱子? 狗一刀的手有些痒,她觉得或许自己发现了什么生财之道。 她贪婪的目光半点不遮掩,楚留香看她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轻笑一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才看回石田斋彦左卫门。 “这口箱子里的东西大概值一百五十万两。如果是贼赃的话,拿去卖给那些收贼赃的人,最少也有七八十万两。” 狗一刀现在觉得,这些钱好像全都只是变成了数字。 自己还在为了十万两决定生个孩子成个亲的时候,这些人张口闭口却都是成倍成倍的数目。 “不愧是香帅,估价十分厉害。但我的估价方式却有些不同。” “哦?” “我喜欢用人来估价,这口箱子可以买下三千个处子的贞操,也足够让同样多的勇士为我卖命。” 楚留香听完,笑了一声,笑中带着的冷意显而易见,但对面的石田斋彦左卫门和樱子却视而不见。 或许是狗一刀的眼神闪的太亮,楚留香分明心中有些生气,却还是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里直白的光芒,不知为何,脸上的笑意却真切了几分。 他现在觉得,这样把心思全都摆在脸上的人可爱极了。 “现在,这口箱子是你的了,如果你办到了我要你帮我办的事,那么还有一口同样的箱子送给你。” 楚留香听完,摇了摇头,随即展开扇子在胸前扇了扇,冲着外面喊道“阿情在哪里?” 话语刚落,一个风韵十足的美人进了门,同样先对门口的两个坑有些惊讶。 于是她下意识看向楚留香,却发现他只盯着自己温柔的笑着,一时间什么害怕或是费解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几分刻意的风尘笑重新回到脸上,扑向了楚留香的怀里。 “阿情,这里有一百五十万两,若是都给你,你是否愿意陪这个老先生一晚呢?” 楚留香还甚至刻意咬重了“老先生”三个字。 阿情听到楚留香的话,有几分疑惑。 她看向那个箱子,又看向石田斋彦左卫门。 “那是当然的,我本来就是做这个行当的,更何况有这么多钱,我又怎么会不愿意呢?” 阿情在这一行很久了。 她曾经是江南春景舫的花魁娘子,后来只身来到这荒郊野外开了这么家忘情馆。 店名是让客人忘她的傲气,也是让来这里的客人能忘记别人的狂妄。 一切都来自于她的知心知意,她的察言观色。 她发现,在她顺着楚留香的话说完后,便立刻察觉到屋里气氛有一丝的不对。 于是立刻道,“但是今天恐怕不行,便是再多的银子,我也不能收下,因为我要陪香帅你呀。” 楚留香听罢,轻轻拂上阿情的脸,带着几分挑衅看着对面的石田斋彦左卫门。 狗一刀原本一直看着石田斋彦左卫门,希望可以凭借意念将他盯走,但楚留香和阿情的互动也着实精彩。一时间有些目不暇接,左右两边都想看。 待石田斋彦左卫门和樱子离开后,楚留香并没有像狗一刀以为的那样,立刻和阿情滚到一起。 反而将阿情推出了他的怀抱,站起身来看着狗一刀。 “公子一身尘土,不若让阿情带着你去洗漱打理一番?” 狗一刀这才意识到,并非是人家不愿意滚在一起,而是她在这里扰了人家的雅兴。 “位置在哪儿?我自己去就行。你们继续,继续。” 狗一刀脸上带着难得的谄媚,毕竟男帅女美,她也乐得成人之美。 阿情先前那般急切,但现在却站起来,手抚上发髻,“公子不必客气,我带公子前去又有何不可。” 阿情说罢,侧开身子让狗一刀过去。狗一刀拿起罗盘又看了看,正好是朝着东方走,心里一阵庆幸。还好,还好,否则她就要当着主人家的面破墙了。 狗一刀跟着阿情进了洗澡的屋子,发现里面居然有个温泉池! 上面氤氲的热气和飘散着花瓣,一时间让狗一刀觉得自己在话本子里描述的仙境之中。 狗一刀有些舍不得弄脏这池子的水,蹲在池边狠狠的搓着身上的泥。从她身上流下的水都是黑的。 约莫洗了小半个时辰,狗一刀才从屋里出去。屏风架子上,阿情已经找人放好了衣裳,狗一刀利索的穿好后就出了门。 阿情一直等在门口,见狗一刀出来,看着狗一刀干净的脸愣了半晌。 狗一刀的样貌并不出众,只那双眼睛美得异常,笑时如弯月,冷时若冰霜,但无论何时,眼中都透着光,目似星辰。 “公子今夜便在此处休息可好?” 狗一刀看着阿情有些殷切的问询,暗自摸了摸贴身缝着的那十万两银子。 连一百五十万两都不要的人,她不敢想在这里睡一晚要花多少钱。 “不知道这里住宿费是多少?” 阿情听了这话,立刻捂嘴笑出了声。像是许久没有听到周围有人在计较银钱的好笑。 “您是楚香帅的朋友,自然是分文不取的。” 狗一刀没敢问楚香帅是谁,为什么又说自己是她的朋友,生怕被对方发现自己并不认识那个所谓的楚香帅,就要出这一夜的房钱,索性只一味嗯嗯啊啊的点头。 “香帅在前面等您。” 狗一刀做好等会儿声称是他们认错人在先的准备,跟在阿情身后进了一个房间。 没想到里面坐着的正是刚刚那位英俊的年轻人,他手里仍旧摇着那把展开的折扇,如今分明已是深秋,他却像是不觉得冷一般。 “不知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狗一刀回头看看看,才发现阿情已经出了门,并且将房间门也一并关上,只留下她和楚留香两人在屋内。 像是看出了狗一刀的拘束,楚留香伸手指向对面的座位,“公子不妨先坐下慢聊。” 狗一刀越过楚留香,走到里面的位子,坐下时,背上的刀环再次发生清脆的声响。狗一刀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公子是对男人的称呼?” 这句话问的楚留香有些懵,微微颦眉,点了点头,“自然。” 狗一刀看见楚留香这样,反倒一派释然,“我是女的。” 楚留香从没这么尴尬过。 或许有的时候,楚留香总会遇到一些令他觉得尴尬的事,但至少在对姑娘上,从未发生过他认错姑娘性别这种事情。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是我眼拙,请姑娘饶恕。”说完,才抬头细细看向对面这位姑娘。 江湖传说,神水宫宫主水母阴姬长得雌雄莫辨。他也曾遥遥见过水母阴姬本人,若不是有人告知,他也确实会将她错认为男子,只因她生的高大魁梧,不是女儿身形。 但眼前这位姑娘,分明身姿并不雄壮,长手长脚,身量颇高,但若已经知道她是女子,是决计不会觉得她是男人,可若提前不知……楚留香细细的想,他究竟怎么会将她认作男子呢? 楚留香还在自顾自地思量,就看见狗一刀叉开坐着腿和她随意挠着脑袋的动作,忽然了悟。 大概是因为从未有过女子在他面前做出这些大大咧咧的动作。即便是再外向的姑娘,似乎难免在动作和说话上都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可这位姑娘,倒是全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浑身透露着恣意和随性。 狗一刀听了楚留香的致歉后,随意的摆了摆手。见楚留香没再说话,就四下打量了这间屋子,似乎像是她曾经听闻的那些香粉屋子的模样。 放眼看过去,还能看见纱帘背后的一架床。 狗一刀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楚留香在这时出了声,“不知是否有幸得知姑娘闺名呢?” 听了这话,狗一刀眉毛缩成一团,浑身鸡皮疙瘩快要起来了,但是嘴角又忍不住扬起,表情可谓是怪到了极致。 她只是没想到,从前戏台子上那些才子佳人相遇时才能听见的问话,竟然在现实里真有人这么说。 狗一刀放下茶壶,水也不倒了,抬头打量起对面的男人,“我叫狗一刀。” 男人相貌着实英俊,但却和县吏家儿子的文弱稚气不同,周身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息,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像是藏在文轩斋三号货架最底层的画册里头最标准的男人长相。 “狗……一刀?” 楚留香暗暗又重复了一遍狗一刀的名字,无论怎样都觉得这名字怪的离谱。又看向狗一刀背后的刀。 “姑娘是刀客?” 狗一刀仰头看了看屋顶,又左右晃了晃,“算是吧。” “此话怎讲?” 这句话勾起了楚留香的兴趣,他从没想到会有背着刀的人,却不想承认自己的刀客身份。 狗一刀反手摸了摸刀柄,像是带着几分怅然,“我的刀还没出过鞘,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刀客。” “哦?那姑娘名字中的‘一刀’的意思……” 狗一刀感受到了楚留香看向背后的目光,索性将刀从背后拿出,平放在桌面,手轻轻抚上刀鞘,然后看向楚留香的眼睛,“一刀的意思是,我有一把刀。” 楚留香眼里带笑,他确实是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姑娘。但狗一刀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寒意,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先前吊儿郎当的姑娘在说这句话时透着十成十的认真。 狗一刀说,“后来一位好人说,我的一刀还有个意思,我杀人只用一刀。” 但随即,他似乎找到了这位姑娘话里的漏洞,“姑娘的刀尚未出过鞘,又怎知杀人只用一刀?” 狗一刀听了这话,并不生气,只是将桌上的刀在手里一旋后重新背回到背上,“因为我知道我可以。” 楚留香只觉得这是小姑娘吹大的牛皮,更不觉得这脑子好像不太正常的姑娘会有什么威胁,便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那姑娘便在此处休息,楚某告辞。” 狗一刀点点头,然后一脸真诚的看向楚留香,“你是要去和刚才的那位姑娘生孩子吗?” 刚站起来准备迈出步子的楚留香听了这句话直接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有些震惊的回头看着狗一刀,“姑娘你说什么?” 狗一刀仍旧挂着那副认真的表情,带着几分好奇,重复道,“我是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留香急忙打断,“不是!今夜已晚,阿情姑娘也已经歇息,我们都各自安睡。” 他是真没想到这位姑娘说话这般百无禁忌。 狗一刀得到了这样的答复,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的惋惜,“真是可惜。” 楚留香浑身汗毛竖起,只觉得狗一刀比樱子还来的莫名其妙。 “楚某告辞!” 说完,也不等狗一刀回答,便直接走出了房门,但还是贴心的将房门关上了。 魅药真好 下次还要 狗一刀躺在香气熏绕的床上,这床柔软的像是在水上一般,翻来覆去还是觉得不大适应。 山猪吃不了细糠。 她从没睡过这么柔软芳香的地方,从前最早是睡在破庙里,能有一堆没人要的茅草垫着就已经万幸。后来黑竹杆把他带到小院里住,她才算有个了固定的居所。 黑竹杆对他自己个儿向来舍得,购置了架昂贵的床架,垫了好几层褥子,但狗一刀睡的屋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狗一刀自己捡了几根木条钉了个床板,就这么睡了十几年。 黑竹杆死的时候,那几层褥子全烧在了坟前,叫狗一刀心疼了好一阵,全靠摸着肚兜里那十万两银票才说服自己最后尽点孝心。 “三。” 狗一刀原本神在在的想着有的没的,但实在没忍住开了口。 屋顶的人走路不仔细,瓦片已经踩碎了三片,声响大的让狗一刀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要来叫醒她的。 “四,五,六……怎么越说你越踩?” 狗一刀干脆起身,打开窗户抬着头往上看。 只见一个人拿着一把剑就要从屋顶跃进窗户,狗一刀赶紧闪身,恰恰错开了那人。狗一刀拿手扑扑身上被溅起的灰,有些不耐烦,“你进屋注意点,好悬没给我踹了。” 说完才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这人的打扮,只见那人穿着黑色夜行衣,蒙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狗一刀心里直犯嘀咕,嘴里没忍住嘀咕出声,“正经的江湖人半夜都是这身打扮?未免也太怪了,怎么和茶馆子里的陈先生说的不一样啊。” 狗一刀不知道,便是茶馆里的陈先生说的也是中原武林的轶事,哪里说的到倭国的忍者那里去。 来人却半点不多言,只一句,“少废话,纳命来。”说完举着剑就冲着狗一刀刺过去。 狗一刀一脸莫名,赶紧闪身,“你莫不是找错了人?我刚出来没多久,应该不会惹到谁啊,怎么就要我的命了!” 那人冷呵一声,挽了个剑花,再次向狗一刀面前一抬,“你今日对石田斋先生出言不逊,便拿你的命来赔罪。” 这话说的更让狗一刀满头问号,“石田斋是谁?” 刺客听了这话,只觉得她是明知故问,心里的气恼更上一层,便不再出声,手上的剑招一招比一招狠辣,但狗一刀却像个滑不溜丢的泥鳅,看似脚步虚浮,却总能在他的攻击下找到漏洞,在他的剑势下钻来钻去。 刺客心想,她的逃跑术精妙,但并不意味着她的刀法便可以胜过自己,一味的避开剑势,不过是她胆怯的表现,他情愿狗一刀赶紧拔出她的刀,两人面对面的比试,也好过她这样漫不经心的说些废话。 “只会逃跑的中原废物,拔出你的刀。” 狗一刀听了这话,脸上依旧带着认真的木讷,“不能拔刀。” 忽然,狗一刀闻到一阵香味传来,这个香味不是屋子里的脂粉香气,味道不浓烈却沁人心脾,和方才楚留香身上的味道相似,却又多了味悠长,狗一刀第一次发现,原来温柔这个词还能用来形容香味。 狗一刀被气味勾的手上的动作慢了几分,甚至直直停下,想要仔细闻清楚这香味,半点不在意朝着她心口刺过来的剑,按狗一刀成日里在书馆偷听来的话说,她现在甚至有了一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快活劲。 狗一刀感觉味道离她越来越近,源头竟然就在她的身后。背后一阵温热传来,抵上了一堵胸墙。 “姑娘对战时怎么还能分神呢?”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混着可查的几分惊讶。 狗一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想反身趴在味道的源头处狠狠嗅上一嗅。 楚留香有些无奈,他原本在屋里睡着,听见这边的动静越来越大,猜想定然是小心眼的石田斋不敢也不能动他,于是拿这位姑娘出气,便即刻起身,赶来相助。 谁成想,这位姑娘似乎不仅不需要他的帮忙,他来了反而还惹了些麻烦。说起来,他好像在这位姑娘身上总能遇上一些从前从没见过的经历。 狗一刀像条狗一样使劲趴在楚留香怀里,努力朝他腰间钻去,手臂环抱着他的腰身,怎么也不愿意松手。 楚留香向来对姑娘就多几分耐心,何况这姑娘又不是觊觎中原的倭贼樱子。楚留香只能一面揽着狗一刀,一面带着他躲避对面的攻击。 相较于狗一刀的纯粹躲避而言,楚留香不大耐烦这样无止尽的游戏,更何况怀里还有个迷迷糊糊的姑娘在。 对面的剑再次刺来时,楚留香用扇子对着剑身轻轻一挑,剑立刻断成两截,“剑身已断,再战无意。阁下不若先行归去。” 对面的人愤恨的看了一眼楚留香后,朝着窗户一跳,离开了屋子。 “姑娘,姑娘?” 怀里人仍然没有反应,楚留香无奈,只能暂时点住了狗一刀的穴道,随后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一手轻拍她的肩膀尝试继续唤回她的神志。 楚留香对着狗一刀不断唤醒,也不得不将狗一刀的模样看了个仔细。先前只觉得这姑娘样貌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但一双眼眸让他记忆犹新,即便是她当时浑身泥泞,但那双眸子是他见过最亮的。 如今细细看去,竟越发觉得这姑娘模样耐看,无论是不笑自带三分笑的唇角,还是眼角的那粒痣,甚至脸上明显不正常的红潮,似乎都带着几分魅色。 楚留香一个不防,忽然被狗一刀扯住腰带,整个人朝前一倾,压在了狗一刀的身上,若不是他反应敏捷,双手在狗一刀的身侧垫了一下,两人就已经撞在了一起。 两人之间的空隙不大,却让狗一刀成功拿到了楚留香腰带上的荷包,还不带楚留香阻止,径直打开,超里面狠狠一嗅。 狗一刀的模样总算是让楚留香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翻身而起,顺手拿过狗一刀刚刚抢去的荷包查看,果然发现里面居然半粒昨日醉,有名的魅药。 还没等楚留香想清楚自己荷包里怎么会出现这种药时,狗一刀一个猛扑,奔着这半粒药就来了。 楚留香无法,只能将药先扔出窗外,随后一手揽住疯狂要跳窗捡药的狗一刀,一手倒了杯茶,口里朝着狗一刀念了句“得罪了。”然后就将茶泼在了狗一刀的脸上。 不得不说,虽然办法简单粗暴,但是效果立竿见影。狗一刀脸上的红潮霎时褪去,留下狗一刀湿漉漉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楚留香,“刚刚我上天宫了吗?” 楚留香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白色小方帕,角落处还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郁金香,帕子看起来名贵非常,但楚留香用起来丝毫不带犹豫,细心的替狗一刀擦去脸上的茶渍,“实属是我连累了姑娘,不知为何我包里竟然装了半粒魅药,害得姑娘失了神志。” 狗一刀觉得这人的话有些问题,脑子难得灵光,“先前我们同处一室,为什么那时候我没有着道?更何况,方才屋内三人,为什么你和刺客都没事,就我去了趟天宫?” 狗一刀想起刚刚的感受,像是踩在云端上一般,脸上的红潮不自觉的又在脖子上点燃,但面上仍旧是一副冷淡,丝毫不见方才的沉醉。 楚留香摸摸鼻子,“实不相瞒,我的鼻子不大灵光,为此每日都会在沐浴后换个香囊。导致姑娘中招的香囊,就是我在回房沐浴后才换上的。至于为何我和那名刺客都未中招,我想……大概是由于姑娘的鼻子过于灵敏。这药虽说霸道得紧,但一般需要碾碎点燃后才有功效,像姑娘这般闻到半颗就……属实不多见。” 狗一刀确实鼻子异于常人,但听了这话,默默朝窗口挪了半寸,带着半分回味偷偷看向窗外,“是吗?” 楚留香见狗一刀远离自己,误以为狗一刀将他看作采花贼,莫名有几分心塞。想他楚留香纵横江湖多年,向来万花丛中过,身边从未缺过女人,从来是女人们向他挥舞手帕,哪怕是再警惕的女子,在见到他后都会放下戒备。 楚留香叹了口气,“姑娘放心,我楚留香虽情场风流,但却绝不会用这种下流的东西。” 狗一刀挠了挠脸颊,眼睛没忍住又看了眼窗外,“下流吗?” 楚留香没明白狗一刀这话什么意思,正要询问,就看见狗一刀伸手请他离开,“楚留香,今晚夜深了,有什么话以后有缘再说吧,再见!” 如此直白的逐客令,楚留香只好告辞。待到门刚刚关上,狗一刀就迫不及待飞出窗户,奔向屋外的一片草丛寻找刚刚被楚留香丢出来的那半颗药,全然将坚持许久的向东行抛之脑后。 楚留香听见屋内的动静,又想到狗一刀方才的反应,这才意识到什么。轻笑着摇了摇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半粒药丸,只有狗一刀半个指甲盖那么大,屋外的那片草丛草深又迷,还足有一个四合院那么大,狗一刀撅着屁股趴在草地里找到天朦朦亮,忽然察觉到远处一块地方有声异响,跑过去一看,没想到那半粒药正在地上躺着。 狗一刀兴奋的举起来对着太阳看了眼,正要对着药丸深吸一口,可忽然想到现在天都亮了,不大合适,又小心翼翼的拿出两层帕子,将药丸包了个严实,藏进了怀里。 狗一刀砸砸嘴,自言自语道,“昨日醉,嘿嘿,外面竟然有这种好东西,不愧是江湖。” 说完转头又从窗户里钻了回去,准备补个觉。 狗一刀始终没注意到,屋顶处有个身影,盯着她看了一夜,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弹了粒小石子提醒了她方位。 阿情看了眼坐在房顶潇洒饮酒的楚留香,又看了看已经钻回屋里的狗一刀,飞身上了屋顶,倚在楚留香的身侧,“香帅果是怜香惜玉。” 楚留香听见阿情的声音却没有回头,眼睛看向屋内躺在床上即刻入睡的狗一刀,“阿情,下不为例。” 阿情听了这话,脸上有几分扭曲,但随即整理好神情,“阿情的本意……” 楚留香没等阿情将话说完,就直接站了起来,阿情差点摔倒,但他却没回头看一眼,“阿情姑娘,那位姑娘从此以后在你店里的花销费用便都从我从前预支的银子里扣吧。” 楚留香以前在忘情馆留下的银钱便是在这里连吃带喝的住上十年也够了。 阿情还要再说什么,人却已经不见。 天下皆知,楚留香的轻功独步天下,比薛衣人的剑还快,便是李观鱼的剑阵也困不住他,只要他想走,便没有人可以留得住。 阿情看着空荡荡的屋顶,终于收回了目光,又看向躺在床上睡觉的那位姑娘,叹了口气。 她放那半粒魅药只是为了便利自己。 做了半生的花魁,如今她想要安分下来,但似乎又选了最不该选的那个人。 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见不到楚留香了。 只是没想到,昨夜连累了这位姑娘。 阿情飞下屋顶,进了厨房,准备至少给这位姑娘一点小小的心意作为补偿。 再说一遍 我是女人 狗一刀捏着那半颗魅药,一夜全是香甜美梦。待到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听到里面有了起身的动静,阿情才端着洗脸水和毛巾敲了敲门,不待里面人回话,便已经推门进去,带着几分殷勤问到,“客人先洗漱一番,再用早食可好?” 狗一刀看着这样的美人给自己端水洗脸,立刻翻身起来,接过水盆,连连点头,“都行,都行。” 阿情瞧着狗一刀的作派觉得有些好笑,她从没伺候过女人,因为很多女人对她或多或少的有着几分敌意,但眼前这个女人的态度却像个毛头小子。 “说来好笑,昨日我还当客人是位公子。” 阿情看着正在拧着毛巾的狗一刀,没话找话的说了一嘴。 狗一刀拿着毛巾擦了把脸后,搓着毛巾,也没看向阿情,“是为什么将我错认成男人呢?” 这话问的随意,阿情向来懂得察言观色,她总觉得这话里带着几分不高兴。 眼前的女子并非相貌粗糙,也并非如传闻中水母阴姬那般雌雄难辨的雄壮,究竟为何错认,阿情带着几分不确定,“大概是客人行事总是带着女子身上不常见的洒脱吧。” 狗一刀将洗干净的毛巾搭在水盆边上,抬头看向阿情,眼里仍旧闪着昨夜阿情见过的光芒,“洒脱?” 狗一刀嘴里喃喃了几遍阿情刚刚所说的话,随即又问道,“你觉得什么是洒脱?” 阿情没想到狗一刀会有此一问,有些愣住,但对这个有些无厘头的问题却并无不耐,反而真的低头认真思考了片刻,“江湖之大,女侠不少。但许多女侠身边都围绕着数不清的蜂蝶,最后成了这群蜂蝶酿成的花蜜。江湖人说来有男有女,但却少有人拿女人当回事,便是百晓生列兵器谱,眼睛也不瞧女人。如今江湖里数得上名号的女侠无不被男人们调侃,或是被认作不结婚生子的妖婆,或是被叫做出了世的‘师太’。” 话说到这里,阿情停住,看了一眼听得仔细的狗一刀后,抬手为两人倒了杯茶,“客人你,是我见过最脏的女侠,少有女侠会如此狼狈,也少有女侠会如此不懂的知情识趣……” 狗一刀还是一知半解,她觉得阿情说的话里带着她全然听不懂的意味,但她听懂了其中的一个词,反驳道,“我并不是女侠,也需要去学知情识趣吗?” 女侠这个词,狗一刀听过很多次,无论是说书先生还是无事茶客,都时常将这些词挂在嘴边,香艳的,英武的,但无一不是有名的。 阿情听了狗一刀的否认,不自觉地看向她背后的刀,拿着手绢轻轻捂住嘴,敛去笑意,带着几分怅然,“身在江湖不知处,谁言我是江湖客。客人这样就好。” 狗一刀偏着头勾了勾背后的刀环,她原本是带着向讨教的心意听着阿情说,结果觉得阿情的话越听越糊涂。 阿情看着狗一刀的样子,不再多言,起身将狗一刀的头侧的碎发抚平,“楼下有专为你做的补气汤,下去喝吧。” 狗一刀点点头,起身跟着阿情下了楼,出房门前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罗盘,想了想还是算了,阿情对她太好了,还熬了汤,为了这个也应当给她一个面子,暂且不拿罗盘走路。 汤端上来的时候,狗一刀闻着味道,口水已经不住的开始吞咽,太香了,她从没闻过这么香的汤! 埋头一顿狂喝,嘴里只能含糊的朝着阿情的方向道着听不清的谢。 阿情走上前,坐在狗一刀的身边,托腮带着几分深情和慈爱看着狗一刀,“客人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可好?” 狗一刀继续喝着汤,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埋头摇摇头。 狗一刀的拒绝并不出乎阿情的意料,但她还是没忍住想要问问,“客人急着去哪里呢?” 汤终于喝完了,狗一刀这才拿着袖子一抹嘴,抬头看向阿情,“我要朝东去。” 阿情一愣,“东?向东去哪里?” 狗一刀摇摇脑袋,“我也不知道。” 阿情本还想再问,但多年以来的小心让她住了嘴。她已经因为没管住自己的欲/望失去了一个久客,她现在不想再失去一个她喜欢的客人。 也因为,她想留些好奇,让她能一直关注着这位客人,看她最终会走到哪里,是否最终又成了装在罐子里的花蜜。 狗一刀喝完了汤,就回屋拿了她的罗盘继续上路,恰好正东面就是窗户的位置,告别了阿情,狗一刀朝着窗户就跳了下去。 朝东又走了半个多月,一路上没遇见一个男人在她的正东路上。 狗一刀不免有些泄气,恰好前面有家茶棚。 如今天气越来越冷,每日睡在山间丛林,露寒霜重,狗一刀也难免有些吃不消,昨日又下了雪,狗一刀缩了缩身上的夹袄,朝着茶棚紧走几步。 茶棚里长久坐着两个大铁壶,保证热水能及时供应。 进了茶棚,浑身暖和不少,狗一刀看了下罗盘,东面的位置没一个人坐。小二过来招呼了声,领着狗一刀朝着唯独剩下的那种面东的桌子坐下。 狗一刀叹了口气,难不成自己的缘分还真是那个菊花脸的老头? “客官喝什么茶?” “随便泡碗清茶就行,要滚滚的热水,再来碟豆子。” 狗一刀吩咐完,就低着头不言语,眼睛却悄悄打量起周围喝茶的人。这个天还在外面跑的,多是江湖客,寻常百姓这个时节都在家里窝冬。 北面那桌人外衣上写着万胜镖局的字样,几个人看似轻松饮酒,但狗一刀看得清楚,他们的脚始终没离开过桌下的那几个木头箱子。 这群人说话声量不低,侧耳一听便听得清楚,“哎,可怜何玉林,混了那么多年,总算做了当家的,就那么死了……” 另一个人谨慎的环顾四周,拿手肘拐了拐方才说话的人,“我们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不就是为了让家人好过些嘛,何玉林虽然死了,但香帅给足了他家银两抚恤,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几人一阵沉默,不再说话,又闷头大口喝了几碗酒。 西面那桌人讨论的竟也与楚留香有关。 “听说楚留香也要去为玉剑公主送嫁?” “他必定是要去的,就算不是为了送嫁,他也会去的。听说史天王派出了他最得力的手下白云生去接香帅前去观礼。如此香帅又怎么会不去?” “言之有理,这江湖之中,哪里的热闹都少不得他。” “听闻前些日子玉剑公主私下里也在找人寻他。” “寻他做什么?” 说话的人刚问出这个问题,似乎又即刻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和同桌几人相视一笑,“女人找他,还能为了什么?” 一人端起酒杯,像是已经了然所有事情,轻抿一口酒后,啧嘴摇头,“那史天王虽说称霸海域,但听闻样貌丑陋,壮硕如熊,玉剑公主下嫁于他心里怎么甘心,也不知道玉剑公主长相如何,听闻她从未出过山庄半步。” 又一人状若可惜,摇摇头,“真是可怜了玉剑公主,难怪她要提前找楚留香松快松快。” “咱这下面可也不见得比楚留香的小,玉剑公主找我们哥几个不也行。”话一说完,几人凑在一起猥琐一笑。 狗一刀偷听到这里,转头看向几人,带着几分好奇,“什么叫松快松快?” 几人没想到自己的闲篇会被旁人听去,狗一刀忽然出声让几人吓了一跳,正要发怒,又听狗一刀道,“玉剑公主不愿意嫁给史天王吗?” 实在是狗一刀的语气过于真诚,眼神透着不谙世事,几人只当他未经人事,确实不懂,便出声解释,“自然,玉剑公主出自玉剑山庄,这玉剑山庄的杜先生制衡海上各方势力,但如今海上势力被史天王一家收服,为拉拢史天王便只能出此下策。” 狗一刀听到这里,不由眼前一亮。走到如今也有一月有余,狗一刀想来耐心有限,她开始对王半仙的话产生了质疑,寻思着实在不行,还是走她替嫁的老路来的快,“请问,这位玉剑公主现在在哪里?” 这桌人也不知,正彼此面面相觑时,却听万胜镖局的人开了口,“公主如今在玉剑山庄待嫁。” 说话的正是替何玉林的死惋惜的人,他刚说完,手臂再次被邻座人拿手肘拐带了一下,却见他只是不在意的收回目光,拿酒堵住了自己的嘴。 但狗一刀也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还是朝着那桌一拱手,“多谢。” 点好的茶和小点正好上桌,小二放下东西正要走,却被狗一刀叫住,指了指万胜镖局那一桌,“劳烦给那桌上二斤牛肉,算我的账上。” 狗一刀虽说倒夜香、收泔水的活儿一月只有百来文,但十来年也攒下些许,如今有了十万两做底,答谢起来也毫不手软。 这话被茶棚内的人都听了个正着,西面桌的人不免嘟嘟囔囔,“怎么不见给我们送些好肉来。” 狗一刀不好意思一笑,“我怕给你们送了牛肉,叫你们误会我对你们有意,非得用你们硕大的下面同我发生点什么。”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拿起杵在桌边的剑拿起来拍在桌子上,“你一个男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狗一刀截断,一字一顿,每个字字音清晰,“我,是,女,人。” 茶棚里的人听见这句话,都愣了半晌,连先前忙着往灶洞里添柴的小二都停下了动作看向狗一刀。 狗一刀扫视一圈,神情带着一层冷意,“看着不像?” 四下一阵沉默,无言的环境让狗一刀暴躁的情绪更上一分,就在临近爆发时,告知狗一刀玉剑公主位置的人出了声,声音极小,但狗一刀听得真切,“也不是像男人,就是不像女人。” 这话说完,他邻座先前拐胳膊肘的人这次直接淡定上手捂住了他的嘴,随后自己开口道,“女侠恕罪,只是因为女侠穿了身男装,大伙这才一时不察。牛肉便不必了,若是能上两坛酒我们便已经知足。” 狗一刀就是狗脾气,性子来的快去得快,这人一说话她就自然被带到了别的话题,朝着说话的人看去,“几位还押着镖,喝酒误事,还是少饮为佳。这天寒地冻的,吃些牛肉暖暖身子最好。” 虽说都是耕牛肉老,但牛肉稀少,寻常人都舍不得吃,狗一刀张口就是二斤,着实也让几人谢了又谢。 狗一刀吃饱喝足,拍下足两的银子就走,转身消失在茫茫的雪地之中,待茶棚里的人反应过来时,指着雪地惊讶的摇着同行人看,只见雪地里竟然一点脚印也没有。 虽说风雪还在,但除非极轻的痕迹才能消除。 小二在灶边拿着把破蒲扇扇着火,只抬眼望了一眼后便再次低头,朝灶洞里又扔了一块木柴,语气中带着过来人的艳羡,“江湖更迭,一代更胜一代强啊。” 往东不行 替嫁有戏 狗一刀打听清楚了玉剑山庄的路,竟然正好是朝着东面的方向。 这么一来,狗一刀下定了决定,等她走到玉剑山庄,若是还没遇见有缘人,她就去敲玉剑山庄的大门了。 狗一刀越想越轻松,步伐走的越发的轻快,背后的刀环叮当作响,在林子里惊起一群飞鸟。 她却从没想过,玉剑山庄会不会答应这回事。 玉剑山庄地处镇海府,镇海虽是一座岛,但其位置特殊,面向东海,地势颇高,晴空之日站在山顶可览东海近百海里,因此朝廷在镇海设府,建浮桥供镇海与陆地通行,此处自然繁华非常。 狗一刀一进城门就像是进了桃山的猴子,上蹿下跳左瞧右顾。走到玉剑山庄门口时,距离进城都已经过去了半日。 狗一刀抬头看着“玉剑山庄”四个大字,心道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地方,这门匾的气势都厉害的紧,衬的两边的寻常的石狮子也变得威武不少。 但是让狗一刀有些不解的是,这玉剑山庄的公主不是要成婚了吗,为何山庄门口却半点不见办喜事的模样,一点红绸红灯笼都没有。 临安镇的人家办婚事可都是早好些时日就开始筹备着,虽说后来因为她的缘故,好些人家都瞒着,但总还是忍不住给家门口的门环上提前几天绑条红绸子。 狗一刀随手拉住一个路人,“大哥,劳烦问一句,玉剑公主出嫁的日子是几号啊?” 被拦住的大哥不假思索道,“下月就是了。” “这么这山庄一点喜色都没有啊?” 大哥叹了口气,“嗐……”但随即瞥见了玉剑山庄的大门,还是闭了嘴,摆摆手不再多说什么。 狗一刀也不阻拦,看着大哥走远后,蹭蹭蹭跑到玉剑山庄大门前,使劲敲起了门。 敲了半天,旁边的小门才探出个小脑袋,一个梳着丫髻,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你敲门干嘛?” 狗一刀挠挠头,觉着姑娘年岁不大,可能拿不住事,于是看着小姑娘道,“你家有管事的人吗?” “这几日都忙的团团转,你要没事就赶紧走吧。” 狗一刀有些不愿,她觉得替嫁的这个计划简直就是完美搭配玉剑山庄,甚至还算是解了玉剑山庄的燃眉之急。 狗一刀故意带着几分夸张的语气,吓小姑娘,“你去叫你家管事的人来,我有一个关于你们山庄生死存亡的大事要说。” 小姑娘果真一副年纪小不禁事的模样,听了这话当真转身跑回了门内,边跑边喊,“快来人啊,花管家,花管家!” 狗一刀心道这小姑娘倒真是可爱,她也不着急,随性蹲在门口等着,不多久,小姑娘当真领出来了个中年男人。 “花管家,就是她。” 花管家上下打量了下眼前这个人,看起来不过是个落拓江湖的刀客,但仍旧不敢怠慢,“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狗一刀原本想解释自己并非什么侠客,但想着此时说这个并不是时候,于是老实说出了口,“我叫狗一刀。” 花管家将名字在口中反复念了好几遍,脑子里也过了好几遍,待确认江湖上确实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后,转身就要离去。 狗一刀见状赶忙拉住花管家的衣袖,“你别走啊,我还没说事儿呢。” 这一拉扯,让花管家大惊失色。他能够在这玉剑山庄任管家一职,身上的功夫自然不弱,甚至可以说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数得着的好手,但现在却在已有防备之下还被人随意抓住衣袖。 花管家回头盯着狗一刀,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几分武林高手的派头。但很遗憾,看到的始终还是一副落魄样,可心里不得不高看她一眼。 花管家抱拳,“不知少侠来此所为何事?” 根据以往的经验,狗一刀多了几分难得的谨慎,她没敢在门口就说明来意,执意要进去庄内,脸上仍旧带着她特有的真诚和老实,“此事事关重大,不如你把我带进去,我慢慢同你们细说。” 花管家见此,只觉得是来人嫌弃他身份不够,因而故意不告知,但思及最近玉剑山庄和杜先生的烦心事,还是心有戚戚。虽然此人在江湖中并无声名,但花管家还是决定通传一声。 花管家侧身让出空间,“那烦请少侠随三丫头入内稍侯,我与杜先生知晓一二。” 狗一刀跟着方才门前的小姑娘三丫头进了门,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有钱人。大门里面却四处雕梁画栋,精致非凡。不仅有湖,而且湖上还有一个画舫。 三丫头回头看了眼狗一刀,“跟上。” 袖中射出一片飞花旋在岸边与画舫中间的湖面上空,随后脚步一点飞身,再轻轻在飞花之上一垫,落在画舫甲板之上。 三丫头带着几分小小的自得之色,昂着下巴挑衅的看着狗一刀,“到你了。” 没想到狗一刀转身就走,三丫头见状急的在画舫之上叉着腰就破口大骂,“你还上门来找我家先生商量事情,连这么短的距离都使不上轻功,你赶紧滚回家去看孩子吧!” 三丫头见狗一刀还没回头,急的垫着脚就扒着栏杆要站在上面再飞回岸上,准备把狗一刀揪回来。 正在往上爬,一抬头,没想到狗一刀已经站在了船边的栏杆上,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你你,你怎么就过来了?” 狗一刀举起两个手指,一弯一曲的比划,“就这么过来了呗。” 三丫头觉得自己被耍了,带着几分气恼,“那你刚刚不上来,转头跑什么!” 狗一刀理所当然,“不助力跑跑,这么远怎么跳的过来啊。” 三丫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跳?” 狗一刀老实的眨巴着眼睛点点头。 “你怎么能跳那么远?不对,你为什么不用轻功过来?”话刚问完,三丫头觉得不对劲,不管不顾拿起狗一刀的手一搭脉,随后皱眉看着狗一刀,“你体内真气呢?” 狗一刀也不抽回被钳住的手,反而一脸求真的看向三丫头,“什么是真气?” 三丫头觉得自己受到了作弄,拉着狗一刀的手把她扯下了栏杆,随后两人进了间厅堂,三丫头谨慎的将厅堂的门掩上,却仍旧没松开狗一刀的手,皱着眉头把着脉,甚至另一只手还摸了摸心口,随后狠狠将狗一刀的手甩开,“你体内既无真气也无内力,却背着一把刀,还能拉住花管家的袖子,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狗一刀听到这里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二, “首先,我不是个东西。其次,这个刀是好心人让我背着的。” 小姑娘又问了句,“好心人是谁?” 还不待狗一刀回答,小姑娘耳朵动了动,立刻上前捂住狗一刀的嘴,成熟的模样和先前在门口转身喊着找花管家判若两人,恶狠狠的威胁道,“武功都没有,来这儿凑什么热闹!等会儿认个错,赶紧回家去。” 小姑娘说完即刻收声,狗一刀也听见,是甲板上来人了。 画舫用的是陈久的木质甲板,寻常人走起路来咯吱咯吱响个不停,但来人的脚步却几乎不可闻。 门还未开,但却先开口说了话,“少侠久等了。”说话的是女人,听起来年纪不小,声音浑厚有力,震的狗一刀耳朵里面有些发麻。 门被推开,引入眼帘的是位穿着男装的女人,头上并无华贵的头饰,只一个发冠将头发高高束起,脸上也并不像临安镇的贵妇人们涂抹脂粉,素净的一张脸盘,五官并不精致,看着只觉得是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女人。 三丫头见到来人,恭敬的一低身,叫了声“杜先生”后,便规矩的退到角落。 杜先生眼睛并未看向三丫头,反而始终直直地盯着狗一刀,带着热切的好奇与探究,“近日山庄事情诸多,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狗一刀有些不解,刚刚花管家的态度明明不怎么好,结果这位山庄主人却如此通情达理,对她言辞友善。狗一刀只当自己遇见了好人,“没有不周的地方,你这儿挺好的。” 三丫头听见狗一刀的话,觑了她一眼,赶忙大着胆子在杜先生说话前插了句,看似责骂实则提醒,“你怎么敢这么同杜先生说话!” 杜先生此时才第一次见目光扫向三丫头,她立刻躬身回了角落。 杜先生看回狗一刀,说话带笑,看起来甚至有些慈祥,“小友对此处满意,自是最好。” 狗一刀胡乱点点头,正在思量自己要如何开口时,却不想杜先生在她开口前抛出了个问题,“不知小友因何与楚香帅结识,他对小友评价颇高啊。” “楚香帅?”狗一刀条件带着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还真不是她故意忘记的,距离遇见楚留香,她又经历了半个多月风餐露宿的摧残,满脑子都是这么填饱肚子,哪里睡觉比较暖和,东面怎么还没个有缘人,实在没脑子去记起来那个虽然还算风雅但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的男人。 杜先生对狗一刀的反应有些惊讶,但随即笑出了声,看向门外,“香帅说的竟是真的,这世间竟然还能有不记得楚香帅的女人。” 话音落下,楚留香才缓缓从门外现身,“刷啦”一声展开扇子在胸前扇了扇,摸了摸鼻子,“是江湖众人对楚某过誉了。” 随后又看向狗一刀,“姑娘,久见了。” 狗一刀好悬没认出来这人,直到闻见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气才霎时想起来,“是你呀!” 狗一刀带着几分懊恼和自责,这人请她免费住了旅店,结果自己转头将人忘了个干净,着实不该,于是带着几分讨好,“好心人,好久不见,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楚留香遇见过很多姑娘,遇见了很多姑娘用不同的态度对待他,有清冷的,有热情的,有妩媚的,但唯独没有哪位姑娘眼里不看他的,看着她刻意带着的几分讨好更是不免觉得有趣。 楚留香笑出了声,声色爽朗,“最近过的不大好,我总是麻烦缠身,姑娘过得如何?” 狗一刀仰头转着着脑袋学着楚留香的话回道,“最近过的也不大好,我虽然没有麻烦缠身,但还是觉得有些麻烦。” 铃铛识人 术现 楚留香闻言,嘴角不自觉勾深一分,他实在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毫无城府又快活无比的姑娘能有什么样的烦恼,“不知在下能否帮姑娘解决你的麻烦?” 狗一刀心里感叹,这果然是个大好人!随后将目光移向杜先生,“我的麻烦虽然你帮不上忙,但杜先生却可以,也许解决了我的麻烦,也可以解决杜先生的麻烦。” 按理说,杜先生这样无论在朝廷还是江湖都有一定地位的人,对狗一刀多少会带着些不屑,但不知是杜先生德行使然,还是因为楚留香的举荐,杜先生对狗一刀有着莫名的包容。 杜先生仍旧挂着慈祥的笑意,像是看待自家小辈,“哦?小友大可说来听听。” 狗一刀不由一喜,她的心里藏不住事,喜悦自然蔓延到脸上。 这倒还是楚留香第一次见她笑,不似冬雪春融化那般绝艳,反倒像是冬日暖阳,和煦到让人觉得她本就该这样笑。 狗一刀真诚的看着杜先生,“外面到处都说杜先生的女儿要同海上的史天王成亲,但公主好像并不愿意……” 杜先生听到这里,并没有像狗一刀以为的那样会高兴,反倒眉头紧促,眸光如一柄利剑射向狗一刀,“姑娘何出此言?” 狗一刀从没被这么犀利的目光盯着过,浑身寒毛瞬间倒立,身体紧绷,下意识就要去摸背上的刀,刚摸上刀把,手就被一团温暖覆盖,随后那团温暖转向她的另一个肩头,整个后背都被温热环抱。 狗一刀正要转头,就听见头顶传来楚留香的声音,他说话的共鸣震的狗一刀浑身麻酥酥。 楚留香保护者的姿态将狗一刀圈在怀中,暗暗安抚狗一刀炸毛的状态,“杜先生不妨先听姑娘说完?” 杜先生带着几分恼怒看向楚留香,“莫不是楚香帅将这件事同她说的?你要知道,此时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楚留香摸摸鼻子,“杜先生,楚某从不曾向外透露半分,或许这位姑娘所说的麻烦,和你以为的麻烦并不一样。” 狗一刀根本听不清楚留香和杜先生两人的对话,她从小到大没被任何人抱过,上次由于半日醉,她并未有机会品味,现在被忽然一抱,她只觉得滋味奇异,却舒适安逸得像是午后躺在摇椅晒太阳。 狗一刀所行住后一靠全身软成一滩烂泥,只觉得这感觉和当时闻见半日醉带来的快活有得一拼。 楚留香感受到狗一刀将力气卸去,全心靠在他的怀抱之中,不免有些惊异。他分明没有从这位姑娘的眼中看出一丝一毫对他有情,但却又能如此轻易的与他亲近。他向来享受姑娘家的信任,现下软玉在怀,不免心动,但楚留香之所以是楚留香,便是因为他无论何时都带着一丝理智。 楚留香轻轻晃了下狗一刀,看着她还有几分迷离的眼神,觉得这姑娘的作派属实好笑,分明是她挑起了这场对峙,现在却全然退后,沉浸在一个男人的怀抱之中,轻声道,“杜先生还在等姑娘的回答。” 楚留香说完后,双手扶住狗一刀的肩头,悄然退后几步,将狗一刀和他之间留出空隙,让她得以清醒清醒。 狗一刀这才回过神来,回头带着几分说不明的情绪看了眼楚留香后,转头看向杜先生道,“我可以替玉剑公主出嫁。”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不由一惊,三丫头看着狗一刀更是带着几分无语,大概是因为探得狗一刀体内的功力,尤其觉得狗一刀这人不知道天高地厚。 杜先生收敛了浑身的杀气,重新恢复成一位优雅的高位者,“小友说笑了。” 狗一刀却看着杜先生,面上认真,“我并非说笑,你若是舍不得女儿,叫我替嫁有什么不好呢?” 杜先生看向楚留香,其中意味楚留香也清楚,摸摸鼻子,决定由他来解释开,“与史天王结亲是为安抚,要是嫁去的并不是公主,挑起报复便得不偿失了。” 狗一刀带着几分不解,“不是说玉剑公主从未出过山庄吗,既然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我替嫁过去应当没什么不妥呀。” 楚留香回道,“史天王手眼通天,玉剑公主虽未出过山庄,但这山庄之内却难免混进史天王的人,提前偷看过公主容貌。” 狗一刀挠挠脑袋,这事倒是不难解决,“我的易容术极佳,扮作公主的模样不就行了?” 这话屋内三人却都不信,莫说狗一刀脚步虚浮,看起来武艺不精,更遑论她对武林江湖知之甚少,怎么也不像个能有绝佳易容术的能人。 狗一刀见几人不信,还是决定再争取一下,这算得上她离成功最近的一步了,“不如你们给我准备些易容工具,再叫公主出来,我易容给你们看看?” 杜先生本有些不耐,但见楚留香似乎带着不小的兴趣,也不愿扫兴,叫角落的三丫头通知花管家准备东西。 不多久,花管家就带着一盘东西前来,一起来的是个年岁偏大浑身都透着魅态的女人,狗一刀正想冲着女人见礼,喊声公主好,没想到楚留香先开了口,带着刻意的惊讶和玩笑,“花姑妈竟也在这儿?” 楚留香因帮着焦林找女儿而卷入玉剑山庄这场事中,玉剑公主便是焦林与杜先生的女儿,楚留香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因而差点被玉剑山庄雇佣的杀手灭口,因为公主绝不能是一个落拓剑客的女儿。 而胡铁花早就答应了花姑妈接下玉剑山庄的事,二人在楚留香面前只能假唱双簧。 如今楚留香已然知道事情缘由,又见花姑妈在此,故而开口调侃。 花姑妈对楚留香的介意或是调侃毫不在乎,一抛手里的绢帕,帕子边角落在楚留香的肩上,妩媚一笑,“香帅分明已经都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花姑妈走向一旁的狗一刀,拿手轻轻抚摸狗一刀的脸,又从脸摸到腰间,“香帅看上的人,果然带着几分可人的劲儿。” 楚留香摸摸鼻子,也不反驳,狗一刀则是听不大明白,就直愣愣的看着花姑妈,从前并未有人这样摸过她,她只觉得花姑妈的手好软,摸的她极为舒服。 花姑妈原本调笑的放松劲儿却在看见狗一刀腰间那个小铃铛后变色,手顺势就要掐上狗一刀的脖子,狗一刀反应极快,一个退步便脱离了花姑妈的桎梏。 屋内几人都没料到忽然的变故,楚留香上前执扇挡下花姑妈即将展开的招式,“花姑妈这是何意?” 花姑妈看向楚留香的神情也带了几分探究,随后她转头看向杜先生与哥哥花管家,“这丫头腰间坠着的铃铛是黑竹杆的,这铃铛是早年间一个女人临死前送给黑竹杆的,他当个宝贝似的护了几十年,绝不可能轻易送人。” 狗一刀听了这话,脸上却带着几分欣喜,“你认识黑竹杆?” 楚留香更是知道黑竹杆这人的。 花姑妈受杜先生的委托,在江湖上召集了不少杀人去刺杀史天王,这些杀手中最出色的便是黑竹杆,但他刺杀失败,受了重伤后自觉任务失败,将这单生意十万两佣金又还给了花姑妈,后来楚留香自己填补上这十万两给了黑竹杆。 楚留香欣赏黑竹杆的为人,也觉得他已经做到了他该做的,理应得到这十万两银子。 但楚留香没想到,眼前这个姑娘竟然和黑竹杆相识。 花姑妈反问狗一刀,“你怎么会认识黑竹杆的?” 狗一刀将铃铛握在手上拿了起来,铃铛发出一声脆响,众人这才注意到,这铃铛居然是有铛子的!可先前它挂在狗一刀的身上,竟然半点声响也没有出过。 玉剑山庄的人不由重新估量着狗一刀的价值。 狗一刀觉得,既然他们认识黑竹杆,或许替嫁这事儿就更有谱了,不带半分心眼就把实话一股脑说完,“黑竹杆前些日子死了,他让我找个人成婚生子,这样他那十万两遗产才能归我了。” 花姑妈听到黑竹杆死了,不免有些惋惜,“他竟然死了,哎,那重伤确实难愈。”随即又想到什么,看看楚留香,又看看狗一刀,笑道,“那十万两居然在你手上。” 狗一刀听见花姑妈这突如其来的笑,悄悄捂上自己藏钱的位置。 楚留香却听的离奇,“是黑竹杆让你前来为玉剑公主替嫁的?” 狗一刀摇摇头,“他只叫我找人生孩子,没让我替嫁。”随后带着骄傲昂着小脑袋,“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好主意。”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木讷又真诚的脸上带着认真的骄傲,想笑的很,却又觉得这也不是个玩笑的时候,随即压住嘴角,继续询问,“那你为何不去找媒人相约,反倒想出替嫁这个……办法。” 楚留香忍了又忍,才把“馊主意”几个字咽了下去。 狗一刀带着几分愤愤,“我自小是狗养大的,从小到大压根没听过籍贴这东西,媒婆说我个黑户,怎么样也不愿意给我找人相看!” 屋内几人听见狗一刀说自己是狗养大的,多少脸上带着点怪异,心里都在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她姓狗。 杜先生看了眼花管家,花管家立刻心领神会,“既然姑娘与黑竹杆是旧识,想来本事不低,那便为我们展示一二可好?” 狗一刀接过工具,“这里没有公主,我要易容成谁?” 花姑妈接道,“便试试我的模样吧。” 花姑妈身量比狗一刀高,狗一刀闻言抬头细细打量着花姑妈,又上手摸着花姑妈的脸,眉骨、眼窝、颧骨、下颌,但随即手却越发向下,经过脖颈到了胸前,狗一刀双手捏着花姑妈的软肉,花姑妈浑身一颤,伸手挡开,“你这丫头!” 楚留香连忙打圆场,看向几人,“我有位熟识的小友易容绝佳,他曾同我说过,江湖上确实有失传已久可全身移动骨位,照人原样捏出。” 楚留香说这话时,眼神与角落的三丫头不小心对上,但二人即刻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楚留香随后又看向狗一刀,“不过姑娘现下不必如此劳重,只需易容面部即可。 狗一刀听话的点点头,转身进了后帘。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见与花姑妈长得一模一样的一个人从帘后走出,只是走起路来却少了花姑妈那股独有的风情。 替嫁玉剑 斩首新郎 众人心下一惊,反身回去看向花姑妈,细细比对,发现除了身量大小外,脸部竟然分毫不差,就连花姑妈藏在眉间的一颗小小红痣都比对还原在脸上。 杜先生的神情回复的最快,带着几分难掩的惊喜和热切,“还望助我们一臂之力!”说完便俯身一拜。 除了狗一刀外几人赶忙前去扶起杜先生,但杜先生却执意不起,“如今我大宋难得多了几年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此时万不能再出纷战。与史天王结亲是为安抚,但若不除,后患无穷。可史天王此人生性多疑又诡计多端,找了六个替身与他同进同出,旁人难以分辨究竟哪个是他。因此我们原定洞房花烛之夜由我女儿将其杀死,但我女儿自幼娇惯,武艺不精,恐当夜生变。还请少侠相助,代我女儿出嫁,在新婚之夜将史天王斩首!” 杜先生此番话令楚留香惊讶万分,先前他与杜先生谈及此事,她只承认自己找人刺杀史天王,又找去胡铁花护送公主出嫁,道明此事迫不得已,却丝毫没提后续的计划竟然是让公主在成婚当夜杀死史天王。 花管家和花姑妈也是一愣,他们没想到杜先生竟就如此将计划全盘托出。 惊讶的最坦诚的则是狗一刀,只听她大喊一身,“什么?” 随后转身就要逃开,却被忽然伸出脚的花姑妈绊倒在地,站在角落的三丫头率先跑到狗一刀身边准备扶起她。 三丫头驾着狗一刀的胳膊,瞧着她摔倒的狼狈模样,叹了口气,悄声说道,“我早说了让你走,你偏要卷进来。” 原本三丫头故意动作磨蹭着,还打算说什么,花姑妈却先楚留香一步走到了狗一刀身边,推开三丫头,使劲一用力拉扯起狗一刀,“小丫头现在才害怕可来不及了。” 杜先生也终于直起了身子,看向狗一刀。 狗一刀被看的不好意思,有些恹恹,“倒不是害怕……可问题是,我是找人跟我生小孩的,这跟我最初的想法不一样呀。” 花姑妈看了眼杜先生,得到了肯定后,豪气万千,一推狗一刀,“黑竹竿不过给你十万两银子。若是事成,我们玉剑山庄付你一百万两。” 狗一刀瞬间愣住,机械式的缓缓转头看向花姑妈,一张自己的脸鼓着两个大眼睛,盯的花姑妈心里直发慌,“你说多少钱?” 花姑妈咽了口唾沫,“一百万两。” 狗一刀又把脑袋缓缓转回去,沉默不说话。 花姑妈见状有些着急,又推了推狗一刀,“你倒是说话啊!” 狗一刀又缓缓将脑袋转过去,“你再说一遍,多少钱?” 花姑妈性子本就泼辣爽利,见不得狗一刀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冲着她耳朵大声一喊,“一百万两,事成之后给你一百万两!” 狗一刀瞬间喜笑颜开,郑重的拱手抱拳,“多谢,在下一定竭尽所能,刀山火海,再所不辞!” 楚留香叹着气摇了摇头,这姑娘的豪言壮志不知能维持多久。 玉剑公主与史天王成亲的日子是下月二十三号,如今算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狗一刀就被留在了玉剑山庄,要求学习礼仪,总不能以现在这般男人的走路姿态穿着嫁衣登船吧。 楚留香最近的麻烦事一来是为焦林找女儿,现下已经知道他的女儿便是玉剑公主,此事算是了了。二来便是卷进了玉剑山庄与史天王结亲的事儿,这其中各方势力错乱,如今还未结束,他也好奇究竟会如何发展,索性便留了下来。 * “姑娘,又错了!” “好的,嬷嬷不要急。也请您不要再打我了,这鞭子打人特别疼。” 楚留香坐在树上,背靠枝桠,一条腿蜷在身前,一条腿悠闲地荡在树边,听着下面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对话,笑着喝了口酒。 楚留香身边忽然多了个身影,看得出来这人轻功极佳,落在树上时,树叶都未曾颤动,来人抢过楚留香的酒喝了一大口,喊了声“好酒!”,随后看向树下,这树高得惊人,下面的人也缩小了好几分,但胡铁花还是看见狗一刀的耳朵朝着树上他所在的位置动了动,胡铁花拿着酒壶点了点树下狗一刀的位置,“这女人就是去替嫁玉剑公主的?” 楚留香将酒壶抢了回来,话里透着些不满,“什么这女人那女人的,她有自己的名字。” 胡铁花狠狠抓了把自己的头发,落下片片头皮屑,楚留香嫌弃的往一边挪了挪,“你能不能洗个澡。” 胡铁花嘿嘿一笑,“这世上没人能劝得动我胡铁花洗澡。再说了,你那鼻子根本闻不到我老胡身上的味道,你嫌弃什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指了指胡铁花头上飘下来的头皮屑,“我只是鼻子不好使,但不代表我眼睛也瞎了,我能看见。” 胡铁花难得的不好意思,手又抬到脑袋上,正要抓,赶紧又止住,“我刚刚还以为是下雪了呢。” 楚留香摇摇头,不再搭理胡铁花,视线看向树下。 狗一刀僵硬的筋骨而难以扳正的身姿已经逼退了数不清的嬷嬷,这位嬷嬷是杜先生当年从宫里请出来教导玉剑公主的贴身嬷嬷,听说从前是在宫里是专门调教秀女规矩的。 狗一刀被按着腰往下压,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折成了两截,心里直叹:钱难挣,屎难吃!哪怕他们当初开口的是八十万两,她现在一定早就放弃了。 如今的坚持都是为了那多出的二十万两! “这女人……”胡铁花刚要开口,就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楚留香,“她叫什么名字?” 楚留香想到狗一刀的名字,面上几分怪异,轻咳了两声,“狗一刀。” 胡铁花听了却没在意,点了点头,“这狗一刀怎么身子这么僵硬,她当真会武?” 楚留香回道,“她会不会武倒是不知,但当时她确实轻松的躲过了石田斋宴的两计杀招。可看她脚步虚浮,却又不像是有内力的模样。” 胡铁花看着狗一刀背后的那把刀,“她使刀?” 楚留香道,“只见她一直背着,但从未见过她的刀出鞘。”对于狗一刀曾说过自己之所以叫“一刀”是因为她一刀便可杀人的话,楚留香只当玩笑,并未对胡铁花说起。 胡铁花双手抱胸,“有意思,这女人,咳咳,狗一刀真有意思。” “今日先到此,姑娘生性愚笨,理应课后勤练,明日我再来检查姑娘的课业。”嬷嬷说话刻薄,但却是实得不能再实得实话,狗一刀点头称是,好生请走嬷嬷。 楚留香见嬷嬷已走,随即旋身下树,轻巧的落在狗一刀面前,“姑娘近日辛苦,稍后不若同我出去逛逛?” 狗一刀被折磨的兴致全无,只想倒头睡觉,摆摆手,“你和你树上的朋友一同去吧,我要回去睡了。” 胡铁花闻言也跳下大树,落在狗一刀面前,细细打量起她来。胡铁花还从未见过楚留香这般主动等候邀约一个女子,更没见过哪个女子会这么绝情的拒绝楚留香的邀约。 楚留香见此虽不纠缠,但却仍不死心,“那姑娘先去睡一觉,醒来晚些时候再说。” 狗一刀回屋倒头就睡,一觉睡醒,发现天还大亮,正准备继续再睡会儿,就听见屋顶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你听,狗一刀醒了。” 楚留香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奈,“你赶紧下来。” 胡铁花不理解,“你不是说等她醒了问问她吗,她现在醒了,不是正好可以问,干嘛让我下去。” 楚留香捂脸道,“这是人家女孩子的闺房。” 胡铁花还是不懂,“这是屋顶,屋顶这么能算是她的房间?” 狗一刀倒不介意,顺手推开床边的窗户,看着站在门前的楚留香,“找我有事吗?” 楚留香是被胡铁花怂恿来的,不过这件事他也确实应当和狗一刀说清楚,毕竟她如今阴差阳错卷进这件事中也与他脱不开干系。 楚留香见她一副睡眼惺忪,甚至衣衫都还未整理,急忙上前将窗户关牢,“姑娘先收拾一番,随后我们再谈。” 侯了些许时间,直到听见狗一刀说了声,“进来说吧。”楚留香才抬手叩门,胡铁花却直接一把推开,“她不就在里面嘛,哪里需要敲门。” 楚留香原本准备敲门的手狠狠握紧,恨不得捶在胡铁花的脑袋上。 狗一刀坐在屋内的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着,“你们要说什么?” 胡铁花直接坐在了狗一刀的对面,拿过茶壶熟练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起来,“不是我,是老臭虫找你说话。” 狗一刀问道,“老臭虫?” 话刚出口,便看见楚留香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是我的这位好友给我取的外号” 狗一刀并不像楚留香猜测的那样会对这个外号笑出声,也并没有面露疑惑,只是低声重复了一遍,便不再多说什么。 楚留香暗暗叹道,这姑娘时而的乖巧总是容易令人怜惜。 作奸犯科 送去官府 楚留香对狗一刀的武艺持怀疑态度,先前几次躲避或许只能说明她的运气不错,但要真的要和海上霸主史天王对上,她的胜算不知几何。 更何况,杜先生原本打算是由玉剑公主在新婚当夜刺杀史天王,这就几乎等于她放弃了自己的独女,无论是清白还是她的性命。 如今有狗一刀主动替嫁,自然免去了玉剑公主的危机,但狗一刀却要面临原本玉剑公主所要面对的问题。 楚留香因为一个人的态度,就可以轻松拒绝一百五十万两,在他看来,尊严比什么都重要,因此对狗一刀这个为了钱就草率下的决定仍旧有着几分担忧,他怕狗一刀反悔,内心深处更着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怕她不反悔的思绪。 楚留香觉得无论如何,他有必要给狗一刀交代清楚,“姑娘若只是想完成黑竹杆让你生子的遗愿,大可不必牵扯进这件事情中,我可以去请我的几位朋友帮忙,为你解决户籍的问题。姑娘也不必担心玉剑山庄,我自会去说服杜先生放你离开。” 狗一刀听了楚留香的话,心里再次给他写上大大的两个字:好人! 但她不得不拒绝楚留香的提议,“我狗一刀做事,向来是说到做到,虽说学礼仪确实痛苦,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不能半路逃走。” 胡铁花听了,表示认可,“狗一刀说的是对的,老臭虫你别多想了。” 楚留香却有些急切,“姑娘可知,史天王武艺尚佳,我对上也难有几分胜算,就算是洞房花烛夜只有他一人,你想要刺杀也并不容易。那时的困难,比你现在学礼仪难上百倍不止!” 楚留香难得说话这般激动,听的胡铁花一愣,转头看看狗一刀,又再看回楚留香,摸着下巴开始深思。 狗一刀却不甚在意,不过思量着楚留香是出于好心,还是拍了拍刀鞘,一派天真的回道,“只要我的刀在就不怕。” 楚留香还想说什么,却不知再这么开口,胡铁花却全然不顾楚留香欲言又止的样子,只一副好奇盯着狗一刀的刀,“你的刀法真的那么好?你要知道,黑竹杆可是连史天王的衣角都没摸到就被重创。” 狗一刀点点头,“我可以。” 胡铁花看着狗一刀这样子也有几分不大确定了,“不然你抽出刀来,和我过上几招,我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狗一刀却不答应,“不行,我的刀从不出鞘。” 胡铁花挠挠头,又飞下片片雪花,“不出鞘怎么杀死史天王?” 狗一刀疑惑,“为什么要杀死他?”随后试探性的看向楚留香,见楚留香颦眉低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狗一刀只能自己摸摸下巴,回了句,“我到时候将他打晕不行吗?” 胡铁花听了这话来了兴致,有心逗弄,“玉剑山庄要的是你将他斩首,你却只将他打晕,那当初他们许诺的一百万两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狗一刀听完急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随后嘟囔了一句,“所以斩首是杀人的意思?” 没文化吃大亏,狗一刀不识字也没念过书,成日里不过是从茶馆、戏楼听些故事,可戏台子上演里演去也都是风月无边的才子佳人,哪里有会这么血腥的词汇。 狗一刀有些不情愿道,“到时候我和他们说,少一些钱也行。” 胡铁花从不忌讳手里的人命,“若你当真擒住他,在你将他交给玉剑山庄时他已经是必死的结局,与你杀他有何区别?” 狗一刀道,“我不知道区别在哪儿,但我知道我现在不想杀人。” 狗一刀的话让两人一惊,这句话看似是不杀人的慈悲,但却分明听得出她话里的随性,她不杀人并不是因为她与楚留香一样有着不杀人的底线,仅仅只是因为她现在不想,若是她想了呢?若是她当真武艺冠绝武林呢?两人一时间不敢深思,但胡铁花更是下了心要考究一番她的武艺究竟如何。 胡铁花夺过楚留香手上的酒壶,快饮一口,随后抬手便向狗一刀攻去,狗一刀对两人皆没有防备,忽然的攻击令她拒不及防,但迅速调整动作,躲开这一招。 狗一刀没有生气,只是疑惑,“你怎么忽然打我?” 胡铁花却不说话,手上的招式一招比一招凌厉,狗一刀仍旧只躲避,不进攻,甚至也不格挡。 楚留香沉目看着两人,想到当时石田斋派去的刺客同她过招时,她也是这般,只躲不攻。 胡铁花手上多了几分烦躁,他无论怎么出招,始终打不中她,每次就差半分,但她就像个泥鳅,总能从他的手指缝里溜走,“你要是到时候与史天王对上,难道光躲就能将他打晕吗!” 狗一刀摇摇头,“自然不是,但你是楚留香的朋友,也一定是好人,我干嘛要用对付史天王的招式对付你?” 胡铁花听了这话急了,第一次为自己是好人这件事辩白,“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老胡成日里流连秦楼楚馆,不仅花心风流,还杀人无数,手里的人命加起来比你活的天数还长。” 见狗一刀没有反应,胡铁花继续道,“我还拐卖妇女,贩卖儿童,杀人放火,奸淫掳掠!” 胡铁花在江湖上混迹这么些年,是见过不少黑暗,可他说出来的罪名相比那些恶事来说,却已是轻的,倒不是他刻意如此,只是看着狗一刀还算单纯的双眼,他属实说不出那些恶事。但他猜测,这几项罪名或许在狗一刀看来也已是罪大恶极。 果然,狗一刀听了后便下意识看向楚留香,只见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低下头不与她对视,狗一刀又看回胡铁花,“你说的是真的?” 胡铁花刚一点头,就见狗一刀拿下背后的刀鞘,周身气势剧变,但她还是没有抽出刀,只手持刀鞘朝胡铁花攻去,胡铁花在狗一刀拿刀的时候就已经感到不对,待狗一刀的刀身到近前时却像是被定住。他的轻功虽不及楚留香,但在江湖上也名列前茅,可如今双腿如同灌了铅水,完全动弹不得。 胡铁花正要求饶,就见刀鞘奔着他的脖根而来,眼前一黑,直愣愣的倒在了狗一刀的身旁。 楚留香看的胆寒,他从没见过这么快的刀。 江湖中用快刀的人他也遇上过,像是花错就是江湖中有名快刀客。但狗一刀的刀相比于花错不仅更快,还带了傅红雪的刀法中的刚烈,这样的刀法毫无破绽。 楚留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果这样一刀,别说史天王,放眼江湖甚至可拼第一。 狗一刀收刀后,看向楚留香,面露歉意,“我要去通知玉剑山庄的人将他送到官府去,你要把他叫醒跟他道别吗?” 毕竟楚留香对她真的没话说,如今她转眼就要把他的朋友送进大牢,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但要论胡铁花做的事,进大牢也不冤枉。 楚留香赶忙上前阻拦,本想说出实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方才胡铁花大放厥词的时候,他也默认了,如今又这么好打自己的脸,只能违心的摸摸鼻子,“姑娘若是信我,便由我将他押送官府可好?” 狗一有些怀疑的看着楚留香,毕竟这两人的关系看起来非常好,要是真让楚留香送,说不准半道就把人放了。但虽说她认识楚留香不久,但她莫名对楚留香有着说不清的信任,于是狗一刀纠结许久后,还是同意了,但是从怀里掏出根绳子递给楚留香,“那你得把他捆起来,他的武艺并不逊色于你。” 楚留香没想到狗一刀能够轻易看出他与胡铁花的功力深浅,但此时也顾不上,只能接过绳子,先胡铁花捆了个结实,正在这时,胡铁花醒了。 胡铁花一醒来就瞧见楚留香把自己五花大绑,“老臭虫,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留香原本还在苦恼,如今乍一看胡铁花的狼狈模样,顿时笑出了声。 狗一刀却觉得楚留香是在强颜欢笑,于是主动解释,“你刚刚已经承认了你做的许多坏事,现下我们要将你扭送到官府,听候发落。” 胡铁花听完只觉得愣住了,扭送官府? 这话他自入江湖以来真是……从没听过。 如今官家沉迷风月,朝廷势弱,江湖侠客以武犯禁已是常事。就算是江湖中遇见什么难平事,不平事,也都是自己解决,无论是血洗仇家十二族,还是通杀仇敌师门,只要有能力办到,江湖中便难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 正因如此,像楚留香这样不怕麻烦的人,成了江湖上备受推崇的名侠。 但楚留香查探真相不过是出于好奇,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江湖人,骨子里透着凉不透的火,周身裹挟着自由的风,因此他只帮忙,不解决,为的是仅仅是冒险给他带来的兴奋与刺激。 狗一刀见楚留香半天不动,“你是不是不忍心,不然还是我来吧?” 楚留香回神道,展颜一笑,“姑娘歇息吧,此等小事还是让我来就好。” 狗一刀闻言,又捡起捆完几圈后剩下的绳子头递给楚留香,“那你牵着他去吧。” 胡铁花一听这话急了,“牵?我胡铁花好歹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你哪怕把我绑结实就算了,留那么一截牵着我什么意思!我是什么牲畜吗?” 狗一刀认真的看着胡铁花,“作奸犯科,牲畜不如。” 胡铁花眉毛一横,“我刚刚那都是骗你的……唔唔,唔!” 楚留香将一方手帕塞进胡铁花嘴里,看着胡铁花的狼狈样忍不住摇摇头,“老胡啊,认了吧。” 胡铁花还在一旁晃动身子,“唔唔”不停,楚留香牵着他正要离去,忽然想到什么,回身看向狗一刀,“明日是腊八,城里几处都有庙会,姑娘想去吗?” “庙会?” 临安城内倒是并无寺庙,狗一刀还从未见过庙会什么模样,听到这个有了几分热切,“我可以出山庄?” 楚留香一手牵着还在“唔唔”尝试说话的胡铁花,一手潇洒的摇着扇子,“有何不可?姑娘到时稍作装扮即可。” 狗一刀感激的看着楚留香,“多谢你,我明日一定会给你带礼物回来的!”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挣扎的胡铁花忽然不动,反倒浑身一颤一颤的笑起来。 楚留香摸摸鼻子,“姑娘初来此地,不如我陪同姑娘如何?” 狗一刀决定,等会儿她回屋就在小木片上刻上一横,记录楚留香这个大好人的好人好事,“真的太谢谢你了,你真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我明天去庙里,一定会花钱给你点一盏长明灯的!” 胡铁花已经笑的打跌,楚留香狠狠拉紧绳子,又收起扇子,朝着狗一刀温雅一笑,风姿尽显,“姑娘客气了。我先将这恶人送去官府,便不多叨扰了。” 我劝你听 不听拉倒 狗一刀见两人走远,心下一动,回到床上,拿出软枕下压着的那本画册继续翻着。 当初离开临安城时,几位婶子大娘给的包袱里都装的吃食,唯独张姐姐给的包袱比其他几位的沉了不少,当时没觉得什么,等狗一刀这几日在玉剑山庄算是安顿下来了才打开仔细瞧。 狗一刀如今二十五,张姐姐却比她年长,今年算算也三十有六了,但她向来不谈亲事,成日里痴迷在文轩斋的画册里头。 自打她知道了狗一刀竟然偷看过文轩斋三号货架最底层的画册后,便将她当作了最重要的分享者,没少带着狗一刀去文轩斋见识她的大作。 狗一刀要出城找男人了,张姐姐自然贴心的给狗一刀装了满满一袋画册。 “你在看什么呢?” 因为看的过于走神,狗一刀竟全然没注意到有人已经靠近,听见声响后赶紧将手里的画册塞回枕头下,待确保画册安全后才抬起头来。 三丫头看见狗一刀慌乱的样子觉得有趣,“你藏什么呢?” 狗一刀摇摇头,“没看什么!” 其实狗一刀并不知道为什么画册不能给别人看,但张姐姐这么多年来一直反复给她强调,千万不能叫人发现她在看画册。 三丫头不信,她总觉得狗一刀身上藏着好些秘密,不管是她的易容术还是她的武功。 “你拿出来给我看看,我就给你说个秘密怎么样?” 狗一刀还是摇头,她向来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 三丫头见状有些生气,从小到大还没遇到什么人这么不听话,袖子一挽就朝着狗一刀攻过去。 她其实早就来了,只是她躲得远,但狗一刀和胡铁花两人的对战她看的一清二楚。 狗一刀的刀法霸道得很,但根据这些天的观察,这人脾气不坏,只要不惹急了她,她连刀鞘都不会出。 因此三丫头清楚得很,她一点生命危险都没有。 狗一刀见她攻过来,只一个侧身闪开,等她站定等着三丫头再攻过来时,三丫头却已经揭开她的枕头,不仅拿到了下面的画册,而且已经翻开看的津津有味。 至于为何说津津有味,因为狗一刀已经亲眼看见了她滴落下来的口水了。 “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东西!” 三丫头看向狗一刀的眼神带着说不清的艳羡,语气发酸,“你平时都吃这么好?” 狗一刀虽然不太懂三丫头话的意思,但还是连猜带蒙理解了,“也不是经常看……” 不等狗一刀说完,三丫头举着画册,“这个可以送给我吗?我有位朋友说她特别想要!” 狗一刀觉得张姐姐这么多年有些过激了,看三丫头的反应,这些画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是好东西。 想到这里,狗一刀忽然顿悟,说不定就是因为太好了,张姐姐怕别人哄抢,因此才如此小心。 狗一刀带着几分谨慎看向三丫头,郑重道,“给你可以,但是你不能说是从我这里拿到的。” 狗一刀眼睛偷偷觑向床边的檀木柜子,暗道里面可还有一大包袱,这些一定要收好,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三丫头没想到狗一刀竟然还有这方面的顾虑,看起来分明大大咧咧不在乎这些,忽然又想到 ——毕竟是女人,谁又能不在乎自己的清白呢,即便是看起来如此洒脱的狗一刀。 三丫头顿感无趣,手中的画册也没了刚才的那股新鲜劲儿,百无聊赖的倚靠在桌边,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 狗一刀虽然是个感知力很弱的人,但三丫头的情绪前后变化太大,甚至可以说是她故意表现出的极为失落的情绪已经不需要那么知情识趣,也能立刻意识到。 狗一刀叹了口气,有些心疼,但想想又安慰自己,都即将到账一百万两了,区区画册,再珍贵又有什么。 狗一刀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柜子边,打开后拿出那袋包袱,打开递到三丫头面前,“我知道你也想要。你手里的那本给你朋友,我再送给你一本吧。” 三丫头眼神中闪着不解,还不待细想,狗一刀甚至带着点不舍的颤抖,“你不能给别人说画册从我这儿来的,我自己也没剩几本了。” 三丫头诧异的看着狗一刀,“所以你是因为舍不得,才不想让别人知道画册是从你这儿流出去的?” 狗一刀理所当然,“不然呢?” 三丫头轻呼一口气,似乎心中的什么包袱悄然落地,但面上娇哼一声,伸出两根手指,“那我要两本!” 狗一刀果然面上毫不遮掩的心疼,但却还是点头答应,仍不忘嘱咐一句,“千万不能再和别人说了。” 三丫头不耐烦的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三丫头翻看着手里刚拿到的画册,还是不走,甚至直接雀占鸠巢,躺在了狗一刀的床上,大摇大摆的翘起双腿悠哉的看着画册。 画册里的男人个个英武不凡,浑身的肌肉看的三丫头没来由的咽了下口水,“你平日里闯荡江湖,见过这种品级的男人吗?” 狗一刀想解释自己并没有什么闯荡江湖的经历,但脑子里却忽然冒出一个男人的模样,嘴一快就说出了口,“楚留香。” 楚留香可以说是狗一刀目前为止见过最帅的男人,而且他身上还没有男人的臭气,寻常里无论是黑竹竿还是王半仙,身上都有股臭烘烘的味道。 楚留香身上的香气,举手投足间的气度,甚至比他的出众的容貌更鲜活几分。 却不料三丫头听了这话,嘴角一撇,从床上急忙坐起来道,“你可别被他的外貌骗了!” 狗一刀疑惑的看过去,就听三丫头开始细数,“楚留香从来不是个什么省油的灯,他在江湖上名声早就烂透了!江湖上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人都和他有段不清不楚的过往,若都是露水情缘就罢了,他还有三个妹妹。” 说到这里,三丫头冷哼一声,“说是妹妹,谁知道到底又是哪种类型的红颜新说法。总之你千万不能被他诱惑了,这人危险得很!” 狗一刀倒是没想到三丫头反应这么激烈,挠挠头,“我只是想找人生个孩子而已……” 狗一刀并不觉得楚留香有三丫头说的那么危险,毕竟她只是想找人借种生个孩子罢了,要是不成亲对她来说更是再好不过的事。 三丫头却立刻反驳,“他那样的人,遍地留情,都不知道多少女人私下生了他的孩子,便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件事。要是你和这样的人生了孩子,等你家闺女或是儿子长大了,找好对象之后才发现两人竟然是同父异母的血亲!这怎么是好?有情人终成兄妹,这可是天底下最大的诅咒。” 狗一刀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三丫头在说什么,但是看她说的那么用心尽力,想来是为她好的话,狗一刀愣愣的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死心,“我们那儿的王半仙给我算了一卦,说是往东走就能遇见有缘人,那人风度翩翩,找他借种生下的孩子一定能保我下半辈子享福。” 三丫头听的皱紧了眉头,心里对狗一刀的蠢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但嘴上还是说,“叫你往东走遇见有缘人,难不成你就遇见他一个?” 狗一刀老实的摇摇头,“那倒不是,可就他最好看。” 三丫头见状不放心,“你要是当真想找男人,我为你推荐一个。算起来,你往东遇见了我,我也算是你的半个有缘人了。我介绍的准没错。我有位认识的花家哥哥,人家还是朝廷命官呢。” 狗一刀惊讶,“你还认识朝廷命官?” 三丫头下意识点头,随即想到什么,添补道,“只是小时候逃难认识的,虽说不是那么熟,但你这么优秀,我介绍给他,他一定乐意跟你在一起。” 狗一刀却在深思,小声问道,“给朝廷命官下魅药,会被判刑吗?” “魅,魅药?” 三丫头没想到狗一刀的路子这么野。 狗一刀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那个帕子,屏住呼吸揭开来给三丫头看了眼,随即又赶紧放回去,“这叫半日醉,是个特别好的东西。我都想好了,等遇上合适的人,我就试试这半粒药,到时候要个孩子就行。” 三丫头欲言又止,但想想楚留香,“不判刑,你放心吧。” 狗一刀听了这话,心中的欣喜更深几分。 忽然想到什么,看向三丫头,“你成天在我屋外转来转去就是为了画册吗?” 三丫头心中一惊,她没想到狗一刀的警惕性竟然这么高,她平日里已经很小心了,却没想到还是被她注意到了,强装淡定,“当然不是了。” 狗一刀不解,“那是为什么?” 三丫头将手里的画册全都揣进怀里后,认真的看着狗一刀,“当然是为了你这个人。” 狗一刀更加迷惑,她觉得眼前这个人总是说一些奇怪难懂的话。 三丫头再度躺下,双手叠在脑后,“我觉得你这人有意思,想和你做朋友。” “朋友?” 三丫头转头看着床边的狗一刀,“对啊,朋友。你有朋友吗?” 狗一刀回忆了一下,她知道人是需要朋友的,但是她有吗? 小时候,张大成他们一伙小孩成日里围在一起,那时候他们就叫嚷着彼此是朋友,但她似乎从没人愿意围在她的身边。 但即便没有朋友,她也过的并不凄惨,她有像姐姐、婶子、大娘、黑竹竿这样的好心人一直帮着她。 三丫头见狗一刀陷入沉思,轻嗤出声,“没朋友就没朋友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俩做朋友不就好了。” 狗一刀看向三丫头,她很是自在,甚至已经将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两条腿高高举起。 三丫头道,“狗一刀你好,我叫三丫头。你看,做朋友就这么简单。” 狗一刀低声念了遍这个名字,“三丫头,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听起来和狗一刀、黑竹竿一样,都不像是个人的名字。 三丫头笑容灿烂,甚至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意,喃喃自语,像是在诉说一件别人的往事,“因为我家里想生个男孩,但是生到了第三个还是女儿,所以我们三个都没有名字。大丫头、二丫头、三丫头……我八岁那年家里受了蝗灾,一大家子逃难来投奔了玉剑山庄的刘管事,后来蝗灾过去,大家又回去了,回去后,我就被嫁给了一个五十多的瘸子鳏夫……” 说到这里,三丫头的脸上笑意戛然而止,随后认真道,“不是的,其实我根本没有回去,他们都回去了,我被玉剑公主留了下来,玉剑公主为了我去求杜先生,让我留了下来。” 狗一刀思索了片刻,点点头,也带着一丝为三丫头庆幸的味道,“还好你被玉剑公主留了下来。” 因为狗一刀也知道,一个有家却没有自保能力的姑娘在蝗灾之后会变成什么,她见过,她们会变成一袋袋粮种,和一碗碗热汤。 三丫头一抹脸,看着狗一刀,“明日腊八,你要做什么?” 狗一刀没想到三丫头的情绪变得这么快,“楚留香约我去逛庙会。” 三丫头脸色怪异,合着自己刚刚的话都白说了,有些无奈,“你就非得和他去吗?” 狗一刀挠挠头,“倒也不是,可是已经答应好了。你也一起吧。”狗一刀盛情邀请自己的朋友。 三丫头想了想,却拒绝了,一抱胸,“我才不去呢!你去就算了,一定要随时谨记,那人不是个好东西!” 番外 玉剑山庄(加更) 玉剑山庄是朝廷忧患东海势力而设下的暗桩,有朝廷在背后背书,玉剑山庄的选址更是颇有深意。 山庄建在大宋陆地版图最东面的一个小岛山峰最高处,这座岛名为“镇海”;岛上的山,名为“平波”。 有了“镇海”与“平波”之名,即便玉剑山庄听起来多了几分江湖侠客的柔情诗意,却也令东海人不敢小觑。 杜先生当年花了三年,便将东海各方势力整合归置,玉剑山庄成了东海的无冕之王。 如此有手段的女人,却不得不对外将自己模糊成一个男人。 因为她知道,女人难以服众。如果她是女人这件事让天下人知晓,那么她敢肯定,不出三个月,海上将重新动乱。 到那时,她会成为江湖人口中的另一个“石观音”——凭借姿色勾引东海头领们的海上花魁。 除非她被迅速塑造成另一个“水母阴姬”,长相和男人没什么两样。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多几分忌惮。毕竟屈服于一个长得像男人的女人和一个完完全全的女人,对他们而言是两个概念。 杜先生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女人,却又必须时刻让自己忘记女人的身份,因此,玉剑公主从小没有父亲,更加没有母亲。 “杜先生,我来了。” 玉剑公主按照杜先生的吩咐,穿着一身唐时旧衣,香肩勾连□□半露,丰肌秀骨,绰约多姿,肩上一点新月胎记被一层白色薄纱轻轻覆住,若隐若现。 杜先生仍旧端坐在书案边,手中的文折一封接着一封,并不停下,眼睛也未曾抬起看向玉剑公主,“你今年多大了?” 即便杜先生并未看过来,玉剑公主还是规矩的俯身行礼,“回杜先生的话,女儿快十六了。” 杜先生的笔停顿了片刻,笔尖的墨点在一封文折上,恰巧点黑了“史天王”三个字。 杜先生下意识移开手中的笔,“是几月的生辰?” “本月十五。” 杜先生收回目光,继续看向方才那方文折,抬手抚上那滴饱满的墨点,喃喃道,“足够了。” 玉剑公主心中疑惑,却不敢表露,低头看地。 杜先生缓缓抬眸看向玉剑公主,“十五那天我会为你大办。” 玉剑公主再一俯身,微微抬身,企图看向杜先生,“女儿谢过杜先生。” 杜先生的目光似剑,逼得玉剑公主再次低头,杜先生看着低眉垂眼的女儿,目光又扫向她的衣裳,眼神中难得的带上几分怜惜,“你今夜带上老熊到静海的香榭上去,那里有我为你请去的客人。” 玉剑公主听罢一惊,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怒气,“母亲是想要我穿这身衣裳见一位客人?” 玉剑公主虽然自幼是由宫里的嬷嬷调教,但身处江湖,心中世界虽比四方院墙广阔了几分,但当她听见母亲的打算后,仍然惊怒不已,她知道母亲手握权力后步步为营,但…… 杜先生起身,缓缓走到玉剑公主身边,手轻轻按在玉剑公主的头上,“海上风波再起,为了稳定局面,我必须将你嫁给史天王。” “今夜的客人,是史天王?” 杜先生的手从玉剑公主的头滑下,落到她的下巴处,稍一用力,玉剑公主抬起头直视杜先生,眼中的不甘与妥协显而易见。 杜先生微微勾唇,“你是我的女儿,嫁给史天王不过是缓兵之计。但意味着你的清白将在世人的口中不存,既然如此,我要你提前感受人间欢愉。” 杜先生凑近,朝着玉剑公主的耳朵低语,“我为你寻来了楚留香。” * 玉剑公主坐在香榭小屋的床边,四下寂静。 老熊按照杜先生的吩咐先行离开,去往不知何处要将那位名誉江湖的风流浪子带到这里来。 玉剑公主闭目凝神,听着周围潺潺不停的水声,一浪一浪,激得她难以安静。 她偷偷换下了那身唐衣,反而穿着一身不符合她年龄的深褐色对襟,若是不看面庞,还当是个身姿还算挺拔的老太君。 她不愿以裸露取悦男人,她更不愿为了所谓的“清白不存”来取悦自己。 若是让她为了大宋,为了百姓,为了…… 只要是有意义的缘由,她会听话嫁给史天王。 但母亲太自以为是,她以为在放弃她之前为她备好一个男人共度春宵便是补偿。 从始至终,母亲从未了解过女儿。她想,或许她要给母亲一个小小的教训。 玉剑公主睁开双眼,看见屋内竟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男人。只一眼,她便确定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了母亲为什么为她寻来这个人,“初次见面,您果然名不虚传。” 楚留香朗声而笑,“不知公主将在下请来这里,所为何事?” “这里是我最爱的一处地方,我时常来这里听海的声音,以此获得片刻宁静。” 楚留香将胸前的扇子轻轻一晃,带着香气的微风袭卷整个房间,只听他轻声一叹,“只可惜公主今夜再也没法子可以一个人静下来了,因为我还没打算走。” 玉剑公主顺势坐在桌前,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又将其中一杯递给楚留香,“香帅请。” 楚留香看着这杯酒,他分明知道这杯酒里被下了药,却分毫不见惊怒,反而笑意更甚的接过酒杯,微微举起酒杯敬向公主,“楚某虽是贼盗,却从不入室窃香。公主有何难处,尽管直说。” 说完便作势饮下,玉剑公主笃定他绝不会轻易喝下这杯酒,尤其是他已经知道了这杯酒有问题的情况下,但她还是低估了一个久在江湖的风流人。 楚留香并非轻抿,反倒豪爽的将酒一口气送入口中,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玉剑公主的眼睛,看着她从淡然到慌张,再起身走向他。 玉剑公主迅速走向楚留香,口中道了句,“失礼。”,随后朝他天突穴一点,又往他嘴里扔进一枚药丸。 玉剑公主对这个男人有了更深的认识,也多了一层不知何所起的佩服,待楚留香缓过来后,玉剑公主俯身大拜,“还求香帅帮忙。” 楚留香扶起公主,语气中带着调笑,“公主寻我前来,便是为了如此试探我一番吗?” 玉剑公主知道眼前的男人定然不是个小气量的人,他问这句话并非是真的在责怪他,而是想知道原因,“实不相瞒,香帅并非是我请来的。一切都是母亲的意思。” 楚留香有些疑惑,“母亲?那……杜先生不知道此事?” “杜先生便是我的母亲。” 楚留香虽是见过风雨,也从不轻看女人,但他听闻杜先生的性别后还是难免惊讶,但神色收敛的极快。 玉剑公主并不在意,她知道,无论是谁听见了这个消息都不会不惊讶,这天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女人也可以成为举足轻重的谋士。 玉剑公主从柜中拿出一瓶新酒,斟满后递给楚留香,“香帅今日前来,是为艳福?” 楚留香摸摸鼻子,“虽说我是被你的人强行带来这里……” 玉剑公主打断了话,“天下又岂有人能强迫香帅呢?” 楚留香朗声一笑,笑声中不见半分腌臜,“我这个人,唯一的缺点便是好奇。我也想看看,那位长的像熊一般的哑巴是谁的麾下。” 玉剑公主起身,缓缓走进帘后换衣裳,纱帐里的烛火比堂间的还亮,她知道,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投在纱帐之上,而楚留香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的每一个动作。脱衣,摘裙,一举一动都控制得当。 玉剑公主随口与楚留香道,“他是我母亲的人,名字叫老熊。” 楚留香在堂间等候,眼神却并没有看向纱帐,只状似出神的看着窗外的湖面上层层涟漪,“老熊,确实人如其名。” 玉剑公主走出纱帘,身上是那件轻薄唐衣,白纱透着她的肌肤若隐若现。玉剑公主当着楚留香的面,将外衣自腰间撕开,嬛嬛楚腰如溪水细软。 楚留香却放下酒杯,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玉剑公主的身上,“我从进门时便给公主说过了,楚某并非贪香窃玉之人。” 楚留香能感觉到,外衣下的人浑身一僵,楚留香随即笑道,“看来是我在江湖上的恶名过甚,姑娘不信也情有可原。” 玉剑公主拉紧楚留香的外衫,将自己包裹其间。她知道,她浑身的颤抖让楚留香是看出了她的不情愿。 可她这样的举动不过是为了表明她的态度 ——她愿意陪他一夜,但她实在年幼因此胆小。 她知道楚留香毕竟是个在武林有地位的男人,他有三个妹妹,有无数的红颜知己,还有成熟的年纪,他一定不会急色。 楚留香为避免玉剑公主尴尬,起身走向外室,间隔玉剑公主一定距离。假意一边欣赏古画,一边开口问道,“不知公主想我如何帮你?” 玉剑公主心中清楚,她不愿意嫁给史天王。 但她更清楚但这是她的责任,无法逃避,她也绝不会逃避。 她只希望,她可以在大婚前脱开玉剑公主的身份,做一次真正的自己。 “这事并不难,我有位熟识的小友极擅易容之术,我可请他来为你改换容貌。只是之后,你准备去往何处?” 楚留香自然担心玉剑公主一走了之,但他却如何也没想到,玉剑公主竟从未想过离开。 “我会继续留在玉剑山庄。我知道山庄中一个小管事有位远亲,是个活泼的小姑娘,我曾遥遥见过她一面。那年灾荒,她来山庄投奔。只是没过多久,她就跟着家人离开了。我可以将她的容貌画出来,能替我易容成她长大的模样吗?” 如此,楚留香更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叫来刚结识不久的盗门晚辈司空摘星,花了百两才说服司空摘星为玉剑公主易容。 玉剑公主看着铜镜中的脸,喜笑不已,双手抚上脸颊,喃喃道,“她长大后,便是这样啊。” 玉剑公主以管事远亲的身份进了山庄,以仆人的身份重新审视着这个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这才发现,原来这里这么大,这里的花有这么多,这里的鱼游得如此快。 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即便是与她朝夕相处了十五年的丫鬟姆妈也想不到,她原来会这般好动,这般活跃。 玉剑山庄的公主消失了,整个山庄却不见波澜,就像公主依旧整日在房中安静的绣花一般。 但杜先生知道,她必须采取措施,即便她知道,她的女儿不会抛下责任不归,但她必须做两手准备——她要为玉剑公主找到替嫁的合适人选。 文盲学艺 全靠听学 东海诸岛多独奉妈祖,唯独镇海府所在的小岛上有一座普陀寺,灵验之名盛传,寻常日子来求神拜佛之人便不在少数。 “好多人啊。” 狗一刀从没见过这么多人,临安城中少有盛会,人最多的地方就是茶肆和戏院,却赶不上这里的十分之一。 楚留香见狗一刀看什么都一副新奇的模样,便主动担起讲解的职责,指了指一旁围观人最多的把戏,“这是近来时兴的三仙归洞,虽是小把戏,但手眼动作配合需得极佳,才能叫人看不出破绽,将这三个球究竟在哪个碗中瞒住。” 把戏人是个白须老者,看着面貌已是古稀之年,但手上的功夫极快。 以楚留香的武功,自然能看得清把戏人的每一步,但他还是饶有兴致的陪在狗一刀身边,其中自然存了一二分潜藏在心探查想法,他想知道狗一刀是否能看清。 “姑娘猜这球现下在哪个碗中?” 狗一刀挠挠头,有些疑惑,“不是都还在他手里吗?” 把戏人听见这话,有几分惊讶,但随即看见了狗一刀身边的楚留香,心下有了几分了然,开口遣散了围观众人,“小老儿今日乏了,诸位明日再来吧。” 待到众人散了,把戏人走到等着他的楚留香身边,开口声量却已不见老态,反倒透着少年人的清亮,“你这老色鬼,才多久不见,身边又换了个姑娘。” 楚留香手中的扇子落在把戏人的头顶,换来不满的“哎哟”一声。 把戏人抱头往后一窜,“别以为小爷现在打不过你,你就能为所欲为,等小爷长到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就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那时候小爷天天欺负你!” 楚留香叹了口气,不作计较,转头同狗一刀道,“这位是我熟识的一位小友,他近些时日恰巧在这里停留。” 狗一刀的眼睛却没看向说话的楚留香,反倒一眼不落的盯着把戏人,“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楚留香听了这话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狗一刀会认识司空摘星,心中带着疑问看向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立刻跳开,“老色鬼别看我,我可没见过你的女人!” 狗一刀粲然一笑,向司空摘星一抱拳,“我们确实没见过,但我已经见识过你的手艺了,三丫头的易容着实精妙。” 司空摘星看向楚留香,等着楚留香给他个说法,他坚信一定是楚留香将自己给玉剑公主做的易容泄露了出去,否则以他的技巧,怎么可能有人看得出破绽。 楚留香更是一脸懵,他没想到狗一刀竟然早就看出了玉剑公主脸上的易容,但他推测,狗一刀定然不知道玉剑公主的真实身份,也幸好狗一刀并非多嘴的人,没有当场指出玉剑公主的易容。 楚留香只能朝司空摘星摇摇头,示意并非自己透露。 但司空摘星仍旧很生气,“你是如何知道她脸上的易容是我做的?” 狗一刀指了指司空摘星的脸,“你和她脸上,无论是勾眉抹鼻,还是修颌填腮,技巧风格一眼便能看出是一人所为。” 司空摘星还是不服气,“那你又非说是我做的,我和她怎么就不能都是别人做出来的?” 狗一刀摇摇头,“易容师给自己和别人做脸的区别会根据易容师本人的惯用手看出区别,你的惯用手是左手,因此你做左脸时诸多不便……” 司空摘星迅速上前捂住狗一刀的嘴,他这点毛病自己不是不知道,可她点出的问题便是江湖上冠绝数十年的千面人也难以克服,但无论如何,他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如此拆台。 狗一刀分明可以躲开,但她还是老老实实被捂住了嘴。 楚留香默默上前拉下司空摘星的手,又掏出他的帕子仔细的给狗一刀擦着脸上因被司空摘星胡乱捂住而蹭花的口脂。 狗一刀被忽然凑近的楚留香吓得忍不住后退半步,却被楚留香伸手揽住后腰。狗一刀无奈,只能带着疑惑看向楚留香,但楚留香的眼神却没分给她半分,只一味盯着她的嘴唇,继续擦着脸上的口脂。 狗一刀看着楚留香认真的神情,心下怦然,只觉得自己左胸下的那颗心蠢蠢欲动,像是她第一次见到对她笑的小孩,第一次见到叼着猫崽放到她面前的野猫,第一次见到迎接她的老狗。 狗一刀轻轻抬手,按住左胸,企图阻止心脏的继续跳动。她不理解为什么看着此时的楚留香会有这样的情绪。 楚留香已经将蹭的满脸的红粉擦干净。 眼前的面容只做了细微的调整,与先前相比,勾深的眼廓与上挑的眼尾都带了几分媚人的撩拨。楚留香自诩是个浪荡情场,心在彼方的理智人,如今却只觉呼吸急促,多了分陌生的青涩。 “老色鬼,大庭广众的,能不能不要到处发情!” 司空摘星看不下去了,他以为楚留香专门过来是有正事,结果还在大街上就当着他面和女人亲亲我我起来了算怎么回事! 楚留香从善如流放下手帕,但揽在狗一刀腰后的手却没有松开。 狗一刀只觉得腰后陌生的触感导致一阵酥麻过身,悄悄摸了摸荷包里的那颗被包裹的半日醉,只当是药气透了出来,默默向前移了半步,退出楚留香的怀抱。 楚留香看着虚空的手臂,顺势收回手,将沾染了红脂的的方帕揣进袖中。 司空摘星走近半分,“你来找我干嘛?” 楚留香摸摸鼻子,“不过是来探望一下你。” 司空摘星算是知道了,他就是闲着没事儿带女人出来溜达,恰巧遇见了他便上前来逗乐。 司空摘星气哼一声,随即又想到什么,恢复和彩走向狗一刀,细细打量一番,“瞧姐姐的眼力和说法,想来姐姐的技艺十分精妙,不知是师承何门何派?” 狗一刀摇摇头,“我没有师承。” 司空摘星听了这话,心里轻哼一声,他知道像学他们这门手艺的,很多都不愿意透露半点身份,只好继续装作一副好模样,“莫不是姐姐不信我?” 狗一刀仍是一脸真诚,“我的确没有师父。” 司空摘星有些不耐烦,“难不成你这易容术都是天生就会的?” 狗一刀老老实实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都是我从这上面学来的。” 书册封面被细心的用一块蓝花布包裹缝纫,但布头已经陈旧,书册面的纸张也泛着黄,整本书册看得出来被翻看了无数遍,但又因持有人珍爱,而被保护得当。 司空摘星看见,立刻抢过书册,正要翻开,却被楚留香按住了手,司空摘星只能向狗一刀示弱,“姐姐,能给弟弟瞧一眼吗?就一眼,绝不多看!” 令司空摘星没想到的是,狗一刀竟然丝毫没有犹豫,“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也行。” 司空摘星欣喜若狂的打开书册,翻开里面却发现写的竟然全是淫辞艳调,压根和易容不沾半点干系,本就少年人,气急之下将书册愤愤扔进楚留香怀里,“你们两个耍人也得有个度吧!” 楚留香刚翻了两页,饶是情场高手,也红了半个耳根。 狗一刀凑过来脑袋,看着书册却面色不改,“怎么你们第一次见到这书册的反应都是这样?这书有那么神奇吗?” 楚留香将书掩上,本就心中有鬼,一时间不知道该将眼睛放向何处。 倒是司空摘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你没看过这书?” 狗一刀理直气壮道,“当然看过。” 随即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只是看不懂而已。” 司空摘星咬牙切齿,“你什么意思?” 狗一刀双手搓了搓,“我不识字。” 司空摘星后悔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怎么他这么聪明的人会接连被这两人耍弄,“你不识字?” 随即又道,“你不识字又怎么说自己从这上面学来的易容术!” 狗一刀认真道,“这书上的内容都是书馆的说书先生们给我念的,我就找着他们念的内容每日回家温习。” 司空摘星还是不信,“那你这书又是从哪儿来的?” 狗一刀道,“小时候张大成老是欺负我,后来被他娘发现,打了他一顿,他为了向我赔罪就给了我这本书,还让我好好练习,日后必成大器。” 然而狗一刀不识字,但她又特别想成大器! 于是就四处找人给她念书,听说书馆那段时间生意不行,想来那些说书先生也没什么事儿,狗一刀就斗胆去了书馆,让说书先生们给她念了听。 说书先生们看了书,不仅不恼,还直夸她是福星,书馆每日座无虚席,只是后来书馆被县吏派人责令停业,说是宣扬淫/秽。不过这就跟狗一刀干系不大了,那时候先生们已经给她读完了整本书。 司空摘星拿着书,翻来覆去也没找出这本艳书的不同之处,他更不信一个书馆的说书先生全都是不出世的易容高手,他仔细端看狗一刀的脸后,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江湖上易容之术有分两派,一派以填补勾画为主,无需动骨,因而修习之人较多,在盗门中盛行,司空摘星更是自诩其中的佼佼者。 另一派则是专修易容的千面之流,易容全靠动骨,易容如同改头换面,且不说脸上的模样,便是身高身形也能一模一样,就连亲生爹娘也看不出半点差别。 但这一派艰难非常,寻常人并不愿练,因此绝迹江湖。 “你每日都如何练习?” “当然是按照书里说的,查面摸骨掌人头,一断肩胛二断腰,三断左肋分七日……” 楚留香只觉得这话耳熟得紧,却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 可司空摘星听到这里,面部扭曲,心道果然如此。 千面虽然消声觅迹,但最后的传人为了此派不绝,将千面的修炼之法全数公开,那段时间,即便是5岁稚童,也能将这些修炼办法倒背如流。 但当真以此为基,修炼出来的却绝无仅有。 只因其中方式血腥、残暴,毫无诀窍,全是最笨的办法,让修习者前去摸尸,摸骨,通过熟悉人骨打基,其后为了能够随意移动自身骨血,而自断身上二百零六块骨头。 司空摘星记得幼时门中一位师兄听了这修炼大法,只当好玩念着这修炼大法,师父听见后对师兄一通斥骂。 司空摘星这才知道,即便是千面也有正经门派,代代有诀窍相传,只断六处窍骨,也可移动骨位。 可修成之人少之又少,只因虽只断六骨,但稍有不慎便有摊缓风险。 江湖上如今流传的“易容术修炼大法”张口便要人自段二百零六骨,纯粹是编来骗人送死的。 然而狗一刀却凭着说书先生口中烂大街的“易容大法”,竟练成了如此厉害的易容术。 而她,没有死。 腊八出游 高僧解签 眼见司空摘星越发古怪,楚留香带着狗一刀迅速远离。 楚留香指着前面众人排队的尽头,“那处便是普陀寺,今日寺中施粥,大家都来沾沾福气。” 狗一刀从没听过腊八节,转头看向楚留香,“粥和福气有关?” 楚留香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周围好几人七嘴八舌帮忙解释,“那是自然,尤其是这普陀寺的粥,喝了心想事成,是十足十的福粥!” 狗一刀听了,小步一挪,站在队伍末尾,乖巧排队。 楚留香勾唇,“寺中大师是我的朋友,姑娘可随我一同入寺用粥。” 狗一刀却摇摇头,“轻易进去就能得到的福气不是福气。” “妙哉。” 一个人影从队伍朝向方反面走来,一身素衣袈裟脊背挺直,僧衣光头也盖不住他漫身的气度,甚至佛光成了天然的衬托,只见他手中衔着一串手珠,缓步走到狗一刀面前时,双手合十道,“施主通透可悟,无花佩服。” 随即又看向楚留香,“香帅,久仰。” 楚留香早就听闻妙僧无花的大名,却没想到今日竟有幸得见,“大师何时游历至此?” 无花回了个佛礼,“昨日应邀前来,助腊八盛会召开。” 楚留香心下了然,无花师从天峰大师,尤擅禅道,普陀寺腊八汇聚八方人,他来这里也不稀奇。 两个闻名江湖久矣,却又初次相见的人在此处聊天,狗一刀却一眼不眨的看着无花头上的结疤,随后实在没忍住,小心戳了戳无花的肩头,“请问,你头上为什么会有好几个疤?” 这话问的着实无礼,楚留香听罢手心一汗,悄然挡在狗一刀面前。但无花只微微一笑,“施主有所不知,贫僧受六戒,不可邪淫、偷盗、妄语、饮酒、杀生、邪视。此香疤便是随时警醒贫僧谨记。” 狗一刀听完,头从楚留香背后钻出,直愣愣的盯着无花,伸出鼻子使劲一嗅,嘿嘿一笑,正要开口,却被楚留香伸手捂住嘴巴。 楚留香心里一阵庆幸,还好刚刚将她的口脂已经卸干净,否则现在又会蹭的满脸都是。 狗一刀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她说话,但还是选择放弃挣扎,脸上的笑看的无花心里一阵不适,随即想到什么,心中一紧,背后冷汗层层而出,他知道为何这女人这般模样看着他了。 无花顺着狗一刀的目光看向自己僧袍边角处,那里沾染了几滴方才与宫南燕在后林混迹留下的浊液。 无花面上仍旧是风轻云淡的随和模样,但针对狗一刀的戾气肆散。 狗一刀默默退回楚留香身后,让楚留香宽厚的肩背给他挡住满含杀意的目光。 楚留香只觉得狗一刀言辞无状,却并未察觉无花的怪异,稍叙几句,两人便就此道别,无花回到寺中。 楚留香看着仍旧缩在自己背后低着头的狗一刀,只当她在懊恼自己的失语,或是害怕无花生气,一时间心生怜惜,摸了摸狗一刀的头。 狗一刀转头,楚留香看着狗一刀满嘴包着先前在路边买的的糕点和沾了满脸的芝麻。不忍直视,楚留香放在她头上的手再一用力,将她的头再转回去。 小二里长的队伍,排了多久,狗一刀就吃了多久,还差十人就排到时,狗一刀总算将买的所有零嘴全都吃光,楚留香贤惠的再次掏出自己的小帕子为她擦嘴,但这方小帕只是一个普通的米色绸巾,先前那专有的郁金香白巾想必已经赶不上狗一刀的消耗程度,一个干净的也没了。 好不容易排到了面前,施粥的和尚笑起来慈祥和善,但粥桶却只剩下最后一碗的量,大和尚索性将桶刮了个干净,带着些不好意思道,“只剩下这点儿福根了,都予施主了。” 后面的人见无粥可施,哄散而去。 狗一刀没有立刻接过粥碗,反倒回头看看楚留香,毕竟这是最后一碗了,若是她拿走了,楚留香便没有了。 楚留香笑着对她点点头,示意狗一刀接过,狗一刀这才笑着向大和尚道谢,接过粥就要往嘴里送,却被楚留香拿着扇子挡在面前,“姑娘不如先歇歇肚子?” 狗一刀摸摸已经滚圆的肚子,思考片刻,“我的肚子虽然很撑,但这是福气,可以喝得下。” 楚留香被狗一刀的话逗笑,但却故意面露难色。 狗一刀不好拂了楚留香的好意,只能双手举起碗递到楚留香面前,“你先喝半碗,剩下的福气给我好不好?” 楚留香失笑,“我帮姑娘拿着,待你肚子空些了再喝就是。” 谁知狗一刀去郑重的摇摇头,“我们是一路来的,这一碗理应我们平分。” 楚留香心下一动,不客气的接过粥碗喝了一大口,随后将碗递到狗一刀面前,狗一刀要伸手去接,手却被楚留香环住,但面前的粥碗却步步倾斜,狗一刀没法子,只好就着楚留香的手赶紧张嘴接住即将滑落的粥。 粥本就不算多,两人一大口也就见了底。 狗一刀将嘴中的粥咽下后才恍然发现,她刚刚下嘴的地方,是楚留香喝粥的位置。 狗一刀抬起已经被放开的手,摸摸嘴唇,咂摸一顿,似乎觉出了不同于腊八粥的甜腻。 “姑娘想入寺中参拜吗?” 楚留香的声音乍然响起,狗一刀回头见楚留香眼睛深邃望向自己,狗一刀被看的内心一股没来由的喜意彭涌而出,嘴角不自觉上扬,“好啊。” 今日除了施粥外,寺内请了各方庙宇中的高僧解签,还为各位高僧在殿外安置了诸多小棚,方便香客去解签。 狗一刀见了来了兴致,直奔大殿前的签筒而去,上手就要抓着签筒摇,却被一旁的小沙弥拦住,指了指地上的蒲团,“施主,先想菩萨说明您的愿景,再等菩萨的答复。” 狗一刀挠头不解,小沙弥也不见厌烦,伸手向另一侧的蒲团点了点,示意狗一刀学习人家的流程。 那人面露虔诚,双手合十三拜后再跪下磕了三个头,口中念念有词,随后睁眼摇出签文。 狗一刀没想到摇个签还要下跪,悻悻的走出大殿,向等候在原处的楚留香询问,“摇签都是要下跪的吗?我从前从未跪过。” 她不仅不跪,要是王半仙解出的签不合她的心意,她还会忍不住抽出刀鞘爱抚他两下。 “阿弥陀佛,信与不信,跪与不跪尽随施主心意,佛陀从不吝啬大爱。” 狗一刀转头看去,一个白须长眉,身穿金丝袈裟的和尚笑眯眯的看着她。 “那我不跪也可以摇签吗?” 和尚点头,“自然。” “解签要钱吗?” “无需分文。” 和尚说完便引着狗一刀到自己的小棚前。 狗一刀面露警惕,她记得王半仙第一次给她算命也是说的,结果给她算出个天煞孤星、孤独终老、黑煞当面的命,还说要三百两银子才能解。 最终狗一刀选择武力制服,强行要求王半仙免费给她解了命里的厄。 和尚看着站在面前的狗一刀,“施主想要卜字还是……” “摇签,我要摇签!” 狗一刀昂头,“我喜欢摇签,不喜欢卜字。” 狗一刀非常努力的想表达出她真的只是因为喜欢摇签的感觉的缘故才选择的摇签,并不是因为她不识字没办法卜字。 但楚留香想到狗一刀那句坦然的“文盲”,和现在着急要摇签的模样,唇角上扬,看着狗一刀的侧脸,脸上一片温和。 狗一刀拿着签筒一阵摇,她早就有经验了,从一开始摇出一大堆,到现在精准出来一根签,而且那根一定是带红角的“上上签”! 狗一刀边摇边看签筒里的签,却并没有发现红角,只能心里一阵惋惜——大概人家佛教的签筒跟王半仙不是一个路数。 一支签从签筒中落出,和尚率先捡起,拿过签文反复看,眉头蹙了又松,松了又蹙,“施主这根签……” 狗一刀满怀期待,她其实也挺想知道王半仙到底有没有听话给她改名,“怎么样?” 和尚慢慢捋了捋胡子,“施主原本命格多舛,但如今嘛……” 和尚抬头看了看始终站在狗一刀身侧的男人,笑了笑。 狗一刀有些着急,“现在怎么样了?” 和尚将手中的签捏在手中,内力一催,木签化做粉尘消散在风里,“现在施主定能长命百岁,子孙满堂,平安喜乐。” 狗一刀听了欣喜非常,也没在意和尚销毁木签的事,只当是王半仙本事比她想象中大的多!心里暗暗发誓,等下次回临安城,一定要送给王半仙一份大礼。 楚留香见了和尚的动作,眉头微皱,但见狗一刀仍旧自顾自的在原地欢喜,还是先行上前向大和尚道谢,“多谢大师。” 和尚看着楚留香,几分审视,随后手再次捋上胡子,“楚留香?” 楚留香早已注意到,这位大师脚步稳健,手臂有力,呼吸之间自带真气流转,显然并非寻常和尚。 这样的人主动找上狗一刀,究竟是何用意。楚留香一时捉摸不透。 楚留香谦逊一笑,“确是在下。” 和尚点点头,语气间带着欣慰,“你很不错。” 楚留香失笑,“大师过奖了。” 和尚摇头,“现今江湖纷乱,各家闭门不闻窗外事,但你却会为了素昧平生之人奔波。你很好。” 楚留香自然知道江湖中都是如此传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么做单纯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以及追求无止尽的冒险。 和尚像是立刻看清了楚留香内心的想法,“英雄论迹不论心。” 和尚说完,不待楚留香回神,便自行收拾了棚子里的东西离去。 魅药出动 差点失控 楚留香近些时日心中总是心神难安。 胡铁花仰头一口酒,也不管酒有大半湿了他的衣衫,咽下一口眯瞪着眼道,“要我说,老臭虫你这是自寻烦恼。若是喜欢便大大方方的去追,若是不喜欢就赶紧逃开。你从前那些风流劲儿都哪里去了,犹犹豫豫,真不像个男人。” 楚留香自斟自饮,轻抿一口杯中之物,心道这酒不如从前好喝了,“她同我以前见过的姑娘都不同。” 胡铁花嗤笑一声,“苏州的盼盼、杭州的阿娇、大同的金娘、洛阳的楚青、秦淮河的小玉、莫愁湖的大乔,哪个在你口中不是各有风采?” 楚留香没想到胡铁花的记性那么好,听了这话愈发苦闷,快饮一杯,低声喃语,“她与她们都不同。” 胡铁花摇头不信,他与女人向来是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本就难以理解楚留香平日里的处处留情,更难以理解他现在的苦情。 胡铁花虽然对朋友的情感问题槽多无口,但还是耐下性子道,“明日她就要跟船动身了,你若是真有心,可提前同她说明。” 按照先前的约定,狗一刀在抓住史天王后,要当着众人的面揭开她的易容,露出本来面目,以此规避玉剑公主的清白问题。 胡铁花想,楚留香要是和狗一刀先说好,到时让狗一刀换副面容就好,虽说如此狗一刀失了扬名的机会,但却保下了女子的清白。 楚留香却不知为何,只一味摇头。 胡铁花越看越气,他从没见过楚留香如此丧气的模样,只当都是狗一刀惹出来的,气冲冲就出了门。 胡铁花出了门,眼珠子一转,轻巧踏上了狗一刀的屋顶,揭开一片瓦。 狗一刀正在屋内卸下脸上的易容,一层清水拂过,面上沾染的水珠反射烛光,像点点星芒环绕,衬的狗一刀更是清秀。 胡铁花看的愣神,赶紧一巴掌抽向自己的脸,带着几分醉气,朝下喊道,“狗一刀,你这女人不是想结婚生子嘛?你看我家老臭虫能不能行!” 狗一刀抬头一看,透过那片瓦看见胡铁花的脸凑在空隙上。 狗一刀反手抽出刀鞘向上一劈,周围瓦片应声而碎,胡铁花跟着碎瓦落了地。 狗一刀不解,“你不是去坐牢了吗?” 胡铁花抓头,“哼,官府说我老胡罪轻,给我放了!” 狗一刀不懂律法,但总觉得按他先前说的不应该只那么点惩罚,“你是不是越狱了?” 胡铁花怒目圆瞪,“瞎说!” 狗一刀摸出绳子,将他捆起来,决定委托玉剑山庄的人把他再送去官府。 胡铁花被绑的动弹不得,但嘴却没停,“你不就是想生个娃娃嘛,你看楚留香如何?” 狗一刀摸摸下巴,想想楚留香的模样,觉得也不是不行! 三丫头的劝诫在狗一刀听来,理解有限,似乎成不了什么大问题, 何况再一想,她一路向东,不就是都遇见了楚留香吗? 狗一刀一拍胡铁花,“好,好得很。”转身就跑出屋子。 胡铁花看着狗一刀的背影,只觉得自己为朋友干了件大好事,喜滋滋的正要摸酒壶再喝一口,却发现自己还被绑着,连忙大喊,“你倒是先回来把我放了啊!” 原本这声喊得不带任何希望,没想到狗一刀当真蹭蹭蹭的就跑了回来,口里念着,“差点忘了你。” 随后拿帕子堵住胡铁花的嘴,将他交给花管家,吩咐花管家一定要将胡铁花送入官府法办。 胡铁花望着再次跑远的狗一刀背影,心里只能叹道,就当是为了朋友的终生大事,自己丢个面子也不算什么。 狗一刀站在楚留香的房门前,抬起手半天窍不下去。 在她看来,楚留香这男人若是在临安城,必定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城里的媒婆们踏破。 那对她看不上眼的郑媒婆肯定会拉着他的手亲亲热热的一阵“公子”“年岁”“婚嫁”的问个不停。 就这么个男人,能同意和她生孩子吗…… 狗一刀向来不怕天不怕地,但此时却非常不自信。思来想去,摸出了先前包裹起来的半粒药,嘿嘿一笑。 手里握着昨日醉,狗一刀心中大定,想到楚留香鼻子不好使,狗一刀想好章程,口中默念:“敲门,攻腹,扔药,合嘴,敲门,攻腹……” 狗一刀抬起的手半天没落下去,嘴里的碎碎念却已经念的像诵经一般含糊不清。 门骤然从里面拉开,狗一刀猛地一抬头,只见楚留香双眼迷离,屋内一片狼藉,酒壶四散。 但楚留香身姿却仍旧挺拔,不偏不倚,甚至连衣角都没有一个折痕。 狗一刀瞧见这样,抬手计量着力道,攻向楚留香腹部,拳头却被楚留香的手掌轻轻包裹,“姑娘来寻我有事吗?” 声音依旧温润磁性,不见半分含糊醉意。 狗一刀抓准时机,在楚留香嘴还没闭上时将昨日醉扔进他嘴里,但随即设计好的流程却忘的一干二净,脑子里一片空白,索性从心,倾身而上,压在楚留香身前,唇角相贴,灵蛇撬动贝齿,勘破城门之际,往前一送,将半粒魅药送入楚留香腹中。 楚留香本就多饮了几坛,脑子不够灵光,如此软香柔玉在怀,唇舌无意识之下热切回应,手不自觉环过细腰,将因青涩而气力不足逐渐下滑的小人儿扶稳。 狗一刀脑子里拼命回想当年在文轩斋三号货架偷看的那些被压在最底层的画册,无论是秋千、书桌、水池,就算是普通的床榻,她都见过! 狗一刀将楚留香的手从自己腰间拉下,手臂绕着楚留香腰封而行,二人唇齿不离,绕到桌前,狗一刀回忆画册里的动作,有样学样,将桌上的东西顺势一扫,“叮铃咣当”零碎的几声瓷器破碎和厚重砚台落地的声音将楚留香的理智拉回。 楚留香眼神透出几丝清明,竭力错开狗一刀不罢休凑上来的嘴唇,口中轻喘:“姑娘……” 狗一刀有些不满,怎么这人都吃了魅药了,还能清醒。 狗一刀抬手强行捂住楚留香的双眼,唇角再次印上去。 “姑娘,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狗一刀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她寻常多数时候都个好性子,至少难见这样的动作,但如今春潮涌动,人也少了控制,“当然知道。” 楚留香被压在身下,身后是一片冰冷的桌面,就着桌面的丝丝冷气,楚留香强行镇定,按下话语中的颤抖,“姑娘,可曾心悦在下?” 狗一刀觉得这话扫兴得很,但想了想还是不愿这会儿与这位大好人吵起来,可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心悦,想来想去决定说实话,“我想和你生个孩子。”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认真而又懵懂的模样,心下了然,叹了口气,乍一动身,将狗一刀反压在身下,看着狗一刀乖巧也不挣扎的模样,“姑娘,再等等可好?” 狗一刀不解,“等什么?” 楚留香伸手抚向狗一刀发顶,却不再出声。 半日醉的药气来的霸道,楚留香只觉得浑身滚烫。 这药分明好解 ,只要普通的茶水过腹,便能恢复。 但楚留香只抱着狗一刀,一动不动。 狗一刀见楚留香半天没有动静,加上后背被冷硬的桌子硌的难受,悄悄在他怀里蠕动了两下,楚留香霎时将怀抱收的更紧。 狗一刀也感受到了楚留香的怪异,自觉犯错的她心生愧疚,“你还好吗?” 楚留香轻“嗯”一声,算是回应,呼出的热气像是一团火,烧的狗一刀也开始燥热。 正在狗一刀无措之际,屋外传来几声足音,虽然很轻,但仍旧躲不过屋内二人的耳朵。 楚留香反应迅速,一个旋身至另一张桌前,一口饮下杯中茶水,药劲骤退,但身体因原始冲动而激发的涌动却难以消除,眼中深情仍在。 狗一刀也从桌上支起半个身子,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门窗。 楚留香回头就见狗一刀衣衫皱褶,领口因厮磨大开,甚至能隐约看见里面的半座高峰。 楚留香提气,足尖一点,一步跨到狗一刀前,赶在门窗被打开前,脱下外衫将狗一刀包裹住。 “不愧是香帅,真是好兴致。” 进来的是石田斋的下属,那位穿着和服的倭国女人,樱子。 樱子说的带着天然的妩媚,每一个尾音都轻轻上扬打卷,听的人心里发痒。 看到来人,楚留香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楚留香没想到,石田斋的人竟然可以如此轻易的进入玉剑山庄,但随即又想到了,石田斋用的都是伊贺顶尖忍者,本就擅长隐蔽,即便是眼前这个看起来美丽动人的女人,忍术想必也相当了得。 “自然是应我家主人的要求,来迎接香帅。” 樱子说话的时候,手臂前伸,缠绕上楚留香的脖子,全然不顾他的身后还有个衣衫不整且外披男人衣裳的女人。 楚留香轻笑一声,将樱子的手拦住,并将她的手拉回到她自己的身侧,“不可以这样子,我会打你屁股的。” 话音刚落,楚留香意识到失言,他嘴里调情的话向来出的毫无顾忌,但现在出口后心里却一紧,眼睛止不住朝身后探看,却见狗一刀眼睛睁的老大,一脸好奇的八卦样,并不在意。 一时间,不知是该松气还是该叹气。 樱子吃吃地笑了两声,“没想到香帅这样的多情人,还会害怕在女人面前同另一个女人调情。” 楚留香不欲就此多言,“我并不愿见你家主人,你回去吧。” 樱子并没有因为楚留香这句生硬的话而气恼,“我知道你不肯收石田斋的银子,只不过因为你讨厌他那种人,不愿意替他做事而已。” 楚留香眉毛微扬,算是认可,但对樱子却没什么好再说的,“你还是回去吧。” 樱子并不急躁,轻轻拉扯腰间的腰带,腰枕落地的瞬间,她的衣衫尽褪,胴体暴露在屋内人的目光之下。 狗一刀看的兴起,却忽然被楚留香抬手遮住双眼,“别看,看了会长针眼的。” 楚留香言辞恶毒,樱子却并不生气,“香帅何必这样说,我有的,她也有,只不过是比她的好看一些罢了。” 楚留香听罢,颦眉恼怒,内力一催,将樱子扇出屋外,樱子随即隐匿了踪迹。 告白打住 要结婚了 狗一刀感受到樱子行迹消失,有些惋惜,“她就走了?” 楚留香在樱子走后便回身,帮狗一刀整理发髻和垂下两绺鬓线,听了狗一刀的话,手下的劲紧了半分,“你想她留在这里?” 狗一刀虽然听不懂话里的威胁,但头发被拽着,她完全感受到了楚留香的不满,乖巧的看向楚留香,“没有呀!” 楚留香一时失笑,烛火跳动,映照狗一刀的面庞发红,但楚留香知道,狗一刀脸上的红只是因为烛火映照,但自己的身子现在却还热得滚烫。 若是十年前,不,并没有那么久,哪怕是一年前,或者说是他遇见狗一刀之前,他都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委屈自己。 他究竟是为什么停下,楚留香自己也说不准。 狗一刀只是想要个孩子,他也愿意与她有一个孩子,分明一拍即合的事,他却畏缩不前,总觉得若是在现在这样毫无感情之下,当真有了孩子,她便会立刻抽身而去,片刻不留。 楚留香看着总算整理好的发髻,眼中带着几分旁人难查的痴迷,他第一次见到狗一刀时,她披头散发,像个乞丐,后续几次见面她都少有梳这般精致的头发。 似乎是因为今日要试大婚的妆容与嫁衣,她的发髻好看的令他舍不得拆开。 狗一刀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原本以为楚留香是在帮她拆发,谁知道半天了,脑袋上还盘着,抬手就要自己动手,“你要是不和我生孩子,我就回去睡觉了,这个得拆开才行。” 楚留香意识回笼,看看窗外已是漫天星辰,即便刚刚将樱子扫出去也没意识到现下已是半夜,看着狗一刀粗鲁的动作,连忙道,“姑娘稍坐,我来就好。” 青丝刚刚散开,屋外又传来几声响动,两人抬眸看了一眼,心中都有几分无奈,今夜的玉剑山庄有些过于热闹了。 不多时,门口出现一个白衣执剑的男人,故作潇洒,看向楚留香,但夜深已静,因此说话带着几分怕被发现的低沉,“楚人江南留香久,海上渐有白云升。楚香帅,久仰。在下白云生。” 楚留香却并不看向说话人,反倒将袖口的丝带扯下,手间翻飞,将狗一刀的头发束好。 “楚人江南留香久,海上渐有白云升。楚留香,白云生,居然正好对应了你们的名字。”狗一刀没什么文化,听见两句像诗的话便立即以为是什么大文豪的经典之句,“这话是谁说的?” 没想到白云生眼中轻蔑不消,微微仰头,带着清高和骄傲的语气,说着谦卑的词汇,“正是在下。” 狗一刀脸色变了,不是因为她读懂了白云生的不屑,而是她觉得这话一下失去了价值。 白云生见状,“能与我相提并论,这是楚留香的荣耀。” 狗一刀回头望向一直没出声的楚留香,询问楚留香的看法,“是吗?” 楚留香轻笑一声,并未出声,但仍旧惹恼了白云生,“你们二人太过失礼!” 楚留香其实早已猜出白云生的来意,但此时狗一刀还在,事情有些麻烦,“史天王派你来做什么?” 白云生有些惊诧,“你知道我是史天王的人?” 他没想到楚留香竟然知道他的身份,但这并无大碍,“那你应当知道我来找你的用意。” 楚留香的手从狗一刀的头上滑到她的肩膀,将她的肩头揽住,“我与你同去可以,但这位姑娘不行。” 白云生却道,“香帅放心,此去路途无趣,我早已在船上为你备好了各式知心人,都是你的旧识,有苏州的盼盼、杭州的阿娇、大同的金娘、洛阳的楚青、秦淮河的小玉、莫愁湖的大乔……” 白云生还没数完,就见楚留香脸色骤变,有些不屑一顾,江湖上传言的浪荡多情人看来所言有虚,当着一个女人的面便不敢提其他女人,那他又怎么可能拥有数不清的红颜呢。 狗一刀算是听明白了,楚留香要跟白云生去见史天王,而白云山贴心的为楚留香邀请了无数曾经的情人…… 无数的情人? 狗一刀有些不解,她即不理解怎么这个男人有那么多的情人,也不理解他分明有那么多的情人却又不和自己亲热。 狗一刀忽然想起春芳楼里的小娘子拉着她的手反复嘱咐,“男人的话,一字一顿都不可信。全天下没有一个男人是靠谱的,便是稚童,只要会张口说话,说出的也都是鬼扯谎话。日后你若是要找男人,记得一定要寻个傻的,只有傻男人才不会多情薄心。” 楚留香转身将狗一刀拦腰抱起,放在屋内床榻之上,又为她盖好被子,直到此时,狗一刀都没什么反应,直到楚留香要跟着白云生离开时,狗一刀伸手扯住楚留香的袖子,“为什么我不行?” 话说的莫名,但楚留香立刻明白狗一刀的意思,轻轻将她的手握住后塞回被窝,又抚上她的额头,眼中的情意深切满盈,“是从今往后,只有你才行。” 白云生面上一片鄙夷,他虽然不明白这两人在说什么,但用脚趾头想也是些对他们来说悱恻的情话。 楚留香在江湖上的多情名声如此广盛,并非作假,更何况船上还有一整床的美人等着他,白云生半点不信楚留香此时流露的不舍缠绵。 楚留香跟着白云生一道离开,狗一刀平躺在楚留香的床上看着床顶发呆,床榻上遍布楚留香身上独有的香气。 狗一刀没忍住,一个翻身狠狠对着软枕深吸一口气,心脏莫名的跳动。手抚上心脏,狗一刀有些疑惑,这样的感觉,似乎很熟悉。 狗一刀闭眼想了半晌,总算想起来了,在她第一次直面石田斋的两计杀招时,无论是心脏的疯狂跳动还是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都与现在一模一样! 狗一刀握拳,“这就是——热血江湖吗!” 但心里又止不住的惋惜,自己就那么半颗魅药,就这么用给了楚留香,属实冲动了。 等这事结束后,她再去寻摸点昨日醉,应当不难吧…… * 狗一刀一边幻想自己手拿数不清的昨日醉,将男人们一个个挑选过去,心里的高兴直抵大脑,梦里都在不住咂嘴。 “醒了醒了,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狗一刀被人摇醒,看了看外面还黑着的天,揉揉眼睛,“几时了?” “寅时三刻。” 狗一刀眼睛这才睁开,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有些熟悉,又不大认识,朦胧之间忽然意识到,这张脸不是和玉剑山庄给她的公主画像上的脸长的一模一样吗。 “你难不成还真想帮我嫁过去?” 玉剑公主卸去易容,恢复本来面目,但说话的语气却一时难以改回来。做久了自己,谁又愿意去做公主。 狗一刀不解,“你想自己去成亲?难道你看上了那个史天王?” 玉剑公主冷哼一声,“史天王算个什么东西,他也配?”但随即又沉下了嗓子,“但这是我的命,不该是你的。” 狗一刀挠挠头,“没事呀,她们给了我好多钱。” 玉剑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虽然对杜先生所说的清白并不在意,但却没想到狗一刀会为了钱连性命都不要。 “而且,我们不是朋友吗?” “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狗一刀和三丫头是朋友的。” 玉剑公主浑身颤栗,但被她拼命压制住,相比于那夜她努力调动每一寸肌肤尽情发抖而言,她现在真的希望可以抑制住自己的抖动。因为她不希望让狗一刀听出她的兴奋与恐惧,“你不怕死?” 狗一刀晃晃脑袋,“我不会死的。” 玉剑公主抬头看向狗一刀,直视她的眼睛,“如果你死了,总归会有人赞你一句‘小女子真大义’,但若是你还活着,从此清白便没了,男人们都不会再正眼瞧你。” 狗一刀听完,唇角一勾,昂起小脑袋骄傲的说道,“我可以用魅药。” “什么?”玉剑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们平日里不瞧我有什么关系,我用了魅药他们不就都瞧我了吗。” 玉剑公主现在再一次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同她以前见过的所有女人到底不同在哪里。 狗一刀只当是她还在为她的安危担忧,“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把史天王给你们带回来的。” 玉剑公主听见狗一刀的话后方才回神,将狗一刀从床上拉起,又将她放在枕边的刀为她挎在背后,将她眼角的眼屎擦掉,直视狗一刀的双眼。 玉剑公主一把将狗一刀抱住,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等你。” 狗一刀还未反应过来,玉剑公主便转身离开,不多久,狗一刀便被嬷嬷抓回去上妆、穿嫁衣。 足足三个时辰,一切才打理好,四个丫鬟依次推开公主待嫁的院门,四扇门全部打开,狗一刀脸上并未搭上喜帕,反而是十二条珍珠坠成的流苏将面庞隐隐遮挡,明眸红唇,愈发耀眼。 胡铁花是送亲的带队管事,此时他也难得收拾干净,穿着一身绛色短打,头发束的老高,腰间仍旧挂着一个酒葫芦,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燕蝶”之名。 纯情浪子 无情处子 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十八艘大船,但最终只有载着公主的那艘船可以接近史天王的船,并且只有公主一人能登上他的船舱。 胡铁花作为送亲管事,必须随时跟着狗一刀,保护她的安全,虽然她压根不需要他的保护,并且还时不时让他处于危险之中。 胡铁花已经请求花姑妈给狗一刀解释清楚,但狗一刀看他的眼神仍旧带着质疑,甚至胡铁花看着她背后的那把刀,都总觉得脖子发寒。 但只能说胡铁花不愧是楚留香的朋友,好奇心极重,唯独不同的是,楚留香至少不会对人家这样那样的私事这么感兴趣。 他实在是想知道狗一刀跑出屋子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思来想去,朝狗一刀挪了半步,“老臭虫……” 话出口后,想了想,换了个称呼,“楚留香跟你之间……” 狗一刀听到这个,有些愤愤,眉头紧皱,“我喂他吃了半日醉。” “嗯?” 胡铁花没想到狗一刀开口就是这样的展开。 他原本以为的是,狗一刀过去,楚留香主动将人迎进门,两人对酒当歌,对影三人,月上柳梢头,情意最浓处,彼此互诉衷肠,一切水到渠成。 但是一上来就喂药是怎么回事! 胡铁花咽了口唾沫,“然后呢?” 狗一刀握拳,“他不和我生孩子!” “啊?” 这事可以说完全出乎了胡铁花的意料,毕竟他从没见过楚留香推拒过哪个主动送上门的女人。 更何况这个女人分明已经到了让他寝食难安的地步。 胡铁花觉得,自己作为楚留香这么多年的朋友,甚至整个武林都知道他们两个的朋友关系非同一般,所有人都知道,包括他自己都觉得他是最了解楚留香的人。 但现在胡铁花有些糊涂了。 他分明看得出楚留香眼底深处的动心,甚至他分明知道楚留香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但为什么他却推拒了狗一刀呢? 胡铁花摸摸下巴,仔细打量起来狗一刀。 他承认,这个女人在知道她是女人之后,似乎多了些说不清的魅力,这样的魅力他也从未在其他女人身上见到过,甚至她那鬼魅的身手似乎让她变得更加美貌。 忽然,胡铁花福至心灵,“要是楚留香真让你有了孩子,然后你会怎么办?” 狗一刀手反到背后,从衣领后面往上提了提藏在红嫁衣下面快要滑落的刀,不以为然道,“不会怎么样啊。” 胡铁花听了这话有些急躁,“什么叫不会怎么样?你好好想想再说!” 狗一刀当真好好想了想,“有了孩子,我就可以用黑竹竿留下的十万两银子。到时候又有钱,又有闲,就每天晒晒太阳,喝喝茶,听点小曲,看点小戏……” 胡铁花忽然逼近狗一刀,怒目而视,“那楚留香呢?他在哪儿!” 狗一刀疑惑,“他在哪儿和我有关系吗?” 胡铁花以手附额,手又无力的从脸上划过,垂到身侧。 他算是彻底知道楚留香为什么会这样做了。胡铁花为自己的好友感到苦涩,但仅仅只是作为好友的身份。但凡换成任何一个人,此时都会额手称庆,放肆的嘲笑楚堂堂留香竟然也沦落到如此境地。 江湖上的大半的女侠,定然会欣慰又失落,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有名的浪荡子竟然被人勾住了心魂,但又会失落于这人并非自己。 可胡铁花还是不明白,他承认若是细看狗一刀,或许是一二分的姿色,但这样的容貌无论是盼盼、还是大乔,都比之胜过千分。 胡铁花只想问一句:凭什么是她? 若是两个时辰之前的楚留香,定然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但现在,楚留香终于想明白了。 楚留香上了白云生的船后,船上果然有着他数不清的知己红颜。若是从前,单独见到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定然都会感到高兴,然而现在,不仅是因为他多年不曾悸动的心为狗一刀跳了那么一下。更是因为他很清楚,他的红颜们若是聚集在一起,对他而言只会是一场灾难。 每个女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渴望,然而却没有一人主动上前与他搭话,因为在此刻,谁都不愿意成为那个在男人面前献媚的女人,甚至她们会因为嫉妒,而共同攻击他。 楚留香叹了口气,偷偷躲去了船底。 当他再次睁眼时,已经出现在了另一艘船上,这艘船上没有一个男人,即便是掌舵的竟也是女人。 每个女人都有一双古铜色的坚实而富有曲线的腿,穿着一条闪着银光的战裙,战群不仅短,而且敞的很开,轻易便可以看见她们两股之间。 楚留香只能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睛避开探看别人的下身,将眼神挪移到甲板之外的海面。 他被带入船舱之中,还未抬眼,便有两人双剑直直刺向楚留香的眼睛。 楚留香只缓缓抬眸,却不避不躲,甚至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而剑也在距离他眼睛不到三寸的地方停下。 “你知道她们不会刺下这一剑?” 这间屋子里只有一位美人,楚留香的眼睛总是能最早的锁定美人,因此在他抬眼的瞬间,眼睛就从没离开过这位正在说话的美人身上。 楚留香勾唇一笑,“因为高手总是知道分寸的。” 美人原本倚靠在塌上,修长的双腿叠放在一张雪白的虎皮上,听了楚留香的话后,美人站起来,身侧的一只黑豹因为她的离开有些恹恹的哼了两声。 直到她站起来,楚留香才发现,她太高大。她的肩太宽,甚至比很多男人都宽。 与她相比,狗一刀都算得上是小鸟依人。 但没人会将她误认为男人,因为她太过了解男人的心思,身上散发的魅惑与野性,狗一刀拍马学一辈子也赶不上。 豹姬走到楚留香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应当知道我是谁,也应该知道我想让你做什么。” 楚留香默默退后半步,想要拉开这种视线的差距,“海上闻名的豹姬将军,对吗?” 豹姬却不管楚留香的退后,她知道男人总是忌讳她的身高。但她也知道,在男人们与她共沉风月的时候,也会因为这一点而涌起更多征服后的满足感。 “将军如何也比不过公主,如果公主成为了新的将军,那么我又该去哪里。我曾是石田斋的姬妾,但若是现在再让我回到后宅做一个普通的姬妾,我却是再怎么也不会愿意的。” 豹姬的手在胸前一拨,身上的血红战袍瞬间落地,她高大但曲线分明的古铜色胴体暴露在楚留香眼前。 楚留香也是这个时候,忽然明白了他究竟为什么会被狗一刀所吸引。 他一直知道,武林很大,有无数个形形色色的人,即便是他,也不敢断言自己见过江湖中所有的人。 但他却可以断言,每一个来找自己的女人,都对他有所求,而这个所求,世间只有楚留香可以为她们办到。 但只有狗一刀不同,她想要个孩子,甚至孩子的爹是谁都并不重要,而楚留香能提供给他的,只是一夜春宵,随后她这个人与他再无干系。 可以说,她所求的事情,这世间多的是男人可以做到这件事,这个人并非一定要是楚留香才行。 楚留香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之所以接下一个又一个的麻烦,只是为了不让他体内的血凉下来,为了一时的新鲜,也是因为这样,他上了白云生的船。 因为史天王可以让他产生这样的热血与激动。 而现在,眼前充满野性的胴体却并没有激起他半分的欲望,但他知道,狗一刀可以。 狗一刀是他想要征服的存在,他想要狗一刀习惯他的存在,适应他的存在。即便是她要生下孩子,那么他也只会是孩子唯一的父亲。 楚留香此刻面对着豹姬的胴体,思绪却已经飞跃千山。 豹姬自然看得出来楚留香的走神,“我知道你常常喜欢跟别人说两个字。” 楚留香回神,“哪两个字?” “再见。” * “到底还有多久才到……” 狗一刀千算万算,千想万想,从没猜到自己竟然会晕船。 从开始启航,这个船就摇摆不定,狗一刀也被晃的吐到现在半刻不停。 “你怎么还会晕船?” 胡铁花也没想到,他看到的狗一刀从来都是活力满满,能够拿着刀鞘一招就将他打晕的强人,谁知道她竟然还会晕船! “我怎么,呕,怎么,知道。之前,呕,我上过船啊,呕……” 胡铁花捂着鼻子退后两步,“你别说了,好好埋头吐,现在东南风,你仰头吐都得吹过来。” 狗一刀想说的是,她明明上过船,当时在玉剑山庄第一天,不就是在船上吗。但是她却没想到,那个船只是停在湖心,当日并未开动。 风起,带着呕吐物飞向甲板,胡铁花捏着鼻子跳的更远,“你先忍忍,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 狗一刀现在满头满身全是呕吐物,胡铁花半点不想靠近,赶紧指挥两个丫鬟带她下去洗个澡换身衣裳,还得重新化妆才行。 胡铁花看着狗一刀煞白的小脸,摇摇头,“啧啧,老臭虫看到不得心疼死。” 新婚当夜 痛晕新郎 胡铁花清楚,自己没有资格替楚留香做任何决定,即便他是楚留香最好的朋友。 但他忍了又忍,还是凑近已经打理干净的狗一刀,“你考虑当众揭露真面目的时候,换副模样吗?” 狗一刀不解,“为什么?” 胡铁花挠挠头,所幸他出发前被花姑妈按在澡池里洗了整整一个时辰,这次总算没有片片头皮屑掉落下来,“这可事关你的名节。” 狗一刀双眼一眯,“什么意思?” 清白,名节,这些话她听过无数次。 有人教她对此嗤之以鼻,有人教她对此奉若圭臬。 狗一刀曾经一度茫然,但在亲眼见到王小姐被她爹淹死后有了答案—— 谁以清白、贞洁要挟她做什么,那就是想害她。 狗一刀在临安城拿着刀鞘敲遍害她的所有人后,多年没再听见过这几个词在她耳边响起。 胡铁花毫无察觉,“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便是名节,若是清白不在,名节自然不存。虽说你到时候换张脸的确是失了些扬名的机会,但这些比起清白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你看杜先生为什么扮作男人,又为什么要你露出真面目,都是为了她们自己的清白。” 狗一刀嗤笑一声,刀鞘从喜服中抽出,刀身轻扬,直指胡铁花。 胡铁花还没反应过来,便眼前一黑,彻底昏睡过去。 玉剑山庄的人见状并不慌乱,只是小心的将胡铁花抬下去。 胡铁花虽说是此次送亲的大管事,但实则不过是玉剑山庄借了他的名势,并未期望他真的能做什么,几乎所有的事务全是玉剑山庄的人在负责。 待到玉剑山庄的人带着胡铁花走后,狗一刀这才注意到这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这人行路无声,气息隐匿的极好。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杀手,而这样的杀手一般都会样貌平平,因为他们不需要也不想任何人记住他们的脸。 但这个人竟然穿着亮眼的银色衣裳,样貌不仅不是普通无奇,反倒一副清冷的俊俏,叫人一眼便知道这人是个不好惹的美男子。 狗一刀眼睛并未移开,一直看着这位像是忽然出现的男人,而男人分明早就感受到了狗一刀的目光,却装作不知。 狗一刀摸了摸自己内侧空空的荷包,心里有些可惜,果然将昨日醉用给楚留香冲动了。 薛穿心听见狗一刀的一身叹息后,终究还是没忍住,转头看向狗一刀,“你为何将他打晕过去。” 狗一刀这也才想起来,自己的刀还在手上,毫无顾忌的解开喜服外衫,一面将刀规矩的重新绑在背上,一面回复道,“他想害我。” 薛穿心颦眉,“不过是好心劝你护住清白,你却说他要害你,将他打晕过去?你要知道,他是来为你送嫁的。” 狗一刀绑好刀,再将外衫套回来,忙活不停,但嘴上还是回复着,“我会在心里好好谢他的。” 薛穿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后续刺杀史天王的事他自然清楚,若是狗一刀能以姿色身体魅惑史天王,而后在欢愉之间夺取性命最好不过。 可狗一刀即便经过多日的训练,举止行为仍旧透露着一股说不清的别扭。究竟能不能魅惑史天王真是说不好。 而狗一刀的武艺…… 思及此,薛穿心更觉没谱。即便是方才那一刀看似惊艳,但也有乘了胡铁花一时不察之因。若是真的对上史天王究竟如何,他心中只觉凶多吉少。 狗一刀若是刺杀失败,无论是再次刺杀还是他们一船人逃命都需要高手相助,如今胡铁花一倒,薛穿心自觉少了一分把握。 薛穿心看着狗一刀满不在乎的模样,生出几分气恼,“你要知道,史天王作为东海霸主,不仅智谋超群,武艺更是非凡……” 狗一刀隔着外衫拍拍后背的刀身,确认绑好后,才转头看向薛穿心,打断他说的话,“你别担心,我有刀。” 薛穿心把手中的剑握了又松,松了再握,恼怒一时间无处释放。 他一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时常发起怒来自己都还没弄清楚缘由。在对上樱子的诱惑,他可以反手一巴掌扇向樱子的脸上,但现在他不能这么做,因为这个女人暂时还有用。 薛穿心暗道,若是这个女人成功了,待回来时,他一定会给她一巴掌,然后用剑刺穿她的身体,若是她没能回来,他一定会拼命抢回她的尸体,然后再补上两剑。 狗一刀并不知道面前这个看似冷峻的男人心里想着如此恶毒的事。 狗一刀现下总算适应了这个船,但很不幸,因为她又要换船了。 海上的天黑的极快,太阳下落迅速,远处蒙蒙雾霭之间,一支三角诡帆大船缓缓而来。 薛穿心看看天色,估量了下时间,确定了对过的船只身份。 一时间,送嫁船上所有人紧盯着这艘驶来的大船。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船,像传说故事中游荡在冥河的鬼船一般。 船越来越近,狗一刀看着大船,唇角勾深一分。 她清晰的感受到了,心脏的澎湃和血液快速流动的快感,这样的感觉比第一次直面石田斋的杀招快活十倍,比闻着楚留香的枕头快活百倍。 狗一刀原本以为,魅药是她发现的江湖中最好的东西。现在她发现,这样不知来由的心血膨胀才是。 狗一刀反手摸了摸背后的刀身,随即弯腰发力,三步跨上甲板的栏杆后跃到了对面大船之上。 无论是玉剑山庄的人还是史天王的人,都没想到她会这样胡来。 狗一刀想到从前看到的婚礼场面,有些兴奋,自己先前想去替嫁,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喜欢这样的热闹场面。 但现在看着呆愣在船上的众人,分明都穿着喜庆的红衣,手里拿着唢呐鼓乐,却都呆滞不动,不满的指着红衣外衫的知客,“吹打不要停。” 知客这才回神,抬手吩咐,“乐起!” 狗一刀嘴角的笑意还没下去,就见一旁的喜婆紧接着扭腰上前,拿着手里的喜帕盖在狗一刀的脸上。 狗一刀眼前被帕子挡住视线,什么也看不见,下意识握紧喜婆的手臂,却没想到喜婆狠狠的捏了一把狗一刀的手,迫使狗一刀松开她的手后,才牵着狗一刀的袖子往前走,嘴里喊道,“新娘到,模样俏,跨过火盆笑一笑。” 狗一刀虽然视线受阻,但她明显感觉到身前传来的滚滚热气,“前面是火盆?” 喜婆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喜色,“天王顾忌公主的身份,特意吩咐我们减了三摞柴。公主快垮吧。” 狗一刀吹了口气,将喜帕飘起来三寸后,总算看清。 这哪里是火盆,简直快烧成一个焚尸炉了。 狗一刀眉头皱的颇深,周围太多的人,脚步话语吵杂,她一时间难以沉静。 还在思索之际,狗一刀不察,好几双手忽然朝她背后使劲一推。 狗一刀走投无路,只能急忙跃起,狼狈的落在火盆对面,甲板上瞬间响起阵阵铺天盖地的欢呼,狗一刀听见在欢呼声中夹杂着一个硕大的声音,随后这些声音逐渐汇聚,合成一道,洪亮无比,响彻东海—— “新娘过火盆,夫家福满门!” 狗一刀还未定神,又被一人扯着袖子往前。她知道,进入船舱了,因为她闻到了明显的木潮气。 “吱呀——砰!” 陈旧的木门被关上,但狗一刀明显感觉到屋内还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人。 “玉剑公主。” 其中一个人出了声,声音沉稳厚重,相比与楚留香少了些许开朗之气。 狗一刀现在非常不耐烦,她本以为成亲是个好事。但今天的成婚仪式她非常不满意。 另一个方位的人开了口,但声音竟然与第一个开口人的声音一模一样,“公主今日开心吗?” 狗一刀原本是很开心的,从她想出替嫁这个办法之后,屡屡失败,这次总算成功,虽然新郎要被她打晕,但狗一刀自觉终于感受到了一次成亲的快乐。 但现在她才知道—— 成亲快乐个屁。 狗一刀扯下眼前的帕子,脸上一派愤怒,“你猜我快不快乐。” 眼前是七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脸上有着一模一样的刀疤,甚至刀疤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狗一刀眼睛一一扫过七人,看不出半点区别,索性胡乱指向其中一人,“你,过来洞房。” 那人听了这话,身体却开始微微颤抖,眼睛微微看向最右侧的人。 只听见有人冷哼一声,手中一枚毒镖顺势而出,直中狗一刀指中之人的眉心。 最右侧的人缓步走向狗一刀,而其余五人则默契无声的将地上的尸体拖走,留下真正的史天王与新娘在屋内。 史天王觉得眼前的女人很有趣,“公主看见七个新郎时,竟然不觉得害怕?” 狗一刀不屑,“怕你会分身法术?” 史天王心下了然,她是因为方才跨火盆受了气,顾及她的公主身份,史天王决定给些脸面,按下不满,调笑道,“若是我当真会分身术,公主又当如何?” 狗一刀朝史天王乜去,嬉笑一声,“那不是很好?” 史天王来了兴趣,“哦?好在哪里?” 狗一刀晃晃脑袋,“我一夜御七男,岂不是很好?” 他本以为这个女人只是面上如豹姬那般不羁,但没想到骨子里竟然还透着如此的不安分。史天王冷哼一声,到了他的身下,什么样的女人都会成为第二个豹姬,即便她是公主又如何。 史天王抡圆手臂,朝狗一刀的脸扇去。 狗一刀面对别人的攻击从来都是躲闪,但这次,她径直抓住史天王的手臂。 史天王当即甩手,企图挣脱,却不料动不得分毫,甚至手臂上的手越握越紧,他内心升起一阵恐慌,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再这样捏下去,他将要骨血寸断。 “你究竟是什么人!” 狗一刀仍旧握着他的手臂不放,站起身来,将身后的刀鞘拿在手中,“我不知道我算什么人。你如果很好奇,可以记住,我叫狗一刀。” 说完,狗一刀拉扯着史天王出了房门,屋外仍旧是一派热闹,但在看见门前的状况后,瞬间寂静一片。 狗一刀在前,史天王的手臂扯在狗一刀的手中,人却被拖在地上。 狗一刀步步向前,周围的人总算反应过来,一阵呼喊将狗一刀团团围住。 “放了天王!” “没错,你现在收手我们还能留你个全尸。” 史天王全然顾及不上周围发生的事情,只觉得痛苦万分。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声:“岳策!” 周围的人像是才反应过来,纷纷四下探顾,人群主动让出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执剑而立,身姿挺拔,身后的披风烈烈而动。 那人并没有忽然被人群关注的怯懦,神色老成淡然,岳策看向狗一刀,“你不是玉剑公主。” 狗一刀眼神顺着众人让出的路看去,最终停在岳策的脸上,直视他的眼睛,唇角的笑意越发加深,“我当然不是。” 岳策抬眸细细打量着狗一刀,“你是为了夺取史天王的性命而来?” 狗一刀想了想,“不是。” 岳策对这个回答有些惊讶,“那是为什么?” “玉剑山庄给了我一百万两,我要将他交给玉剑山庄。” 岳策听后,眼尾一挑。他原本以为这个女人是为大义而来,但现在这样也好,“我给你五百万两,你把他交给我。” 狗一刀摇头,“事情有先后。” 岳策冷笑一声,“你们这些杀手,最看重的不就是银钱吗。若是觉得五百万两不够,我可以给你许诺两千万两。” 狗一刀现在知道为什么当初楚留香对石田斋开出的价格看不上了,原来江湖的钱这么好挣。 狗一刀实在好奇,“你们的钱都是怎么攒出来的?” 岳策眉头微皱,不欲多言。 但史天王的一大群手下思量着自家老大在别人手里,而且看起来这个女人疯疯癫癫,更加期望说些威风事,吓吓狗一刀。立刻有问必答,七嘴八舌道,“我们自然是去找来往的商队要钱!” 狗一刀瞠目结舌,“商队这么良善?你们找他们要钱,他们就给你们了?而且还是那么多钱……” 人群一阵嗤笑,“当然不可能!我们上船后将他们全杀光,次次能染红一片海域,哈哈哈。” 狗一刀听罢,捏在史天王手上的劲不自觉加大,全然不顾史天王的哼唧声,“你们的意思是,杀人掠货?” “当然不止如此,整个东海都在我们天王的掌控之下,所有的珍珠海宝、渔家女人全是我们天王的!” “这样啊,我知道了。” 狗一刀总觉得,今夜心中有些憋闷。 但她还是不能拔刀。 虽然心中难受,她却仍旧不知道自己愤怒的理由。 她没有资格拔刀。 刀刃还是被禁锢在刀鞘之中,狗一刀的脸被史天王手下放出的示警烟花印照的五颜六色。但她半分没有关注天上的绚烂,神情出奇的冷峻,手中的刀鞘不断挥舞,照着人的脖子砍去,将人打晕。 甲板上站着的人越来越少,而在一刻之后,整个甲板之上还站着的,只有那个剑客大将。 岳策看着周围倒下的人,并不关心,他始终看着狗一刀,在狗一刀收手后才出声道,“你在生气。为什么?” 狗一刀将刀背回背上,看着岳策,沉默不语。 岳策并不生□□一刀的沉默,他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什么答案。 岳策从袖中滑出一个烟火筒,这个烟火筒与史天王手下放出的烟筒长的全然不同。 他悠哉的摸出一把火折子,慢慢打开火帽,点燃引线后看向狗一刀的眼睛,却见狗一刀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狗一刀正想问他,为什么盯着自己看,就听见巨大的一声爆炸声在天空响起。 狗一刀抬眼看去,只见岳策点燃的烟火筒炸开成比先前大了数倍的图案,是麒麟。 岳策把烟筒扔到一边,左右活动了下脖子,语气中带着放松,指了指因为疼痛已经昏死过去的史天王,“你运气不错,今日保护他的高手都去了别处。” 狗一刀不解,“去了哪里?” 岳策轻笑一声,“黄泉路。” 说完,不待狗一刀反应,便执剑而刺。 狗一刀刚才已经将刀背在背后,因为她感受的到,这人没有恶意,但现下忽然的攻击却充满了杀气。 狗一刀不大明白这人的路子,“什么意思?” 史天王虽然已经昏过去,但狗一刀始终没有放开他,刚刚攻击人群时也一直抓着他的手臂。 现在自然也是抓着史天王一起后撤躲避。 虽然剑意满载杀气,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却如同在和邻人闲叙,“刀法不错,试试。” 狗一刀对比试向来没有兴趣,即便对方手中的剑意早已杀气满盈,一副置她于死地的样子。 但就算狗一刀一味躲避,这人也并不停手。 远处忽然不断绽放烟花。 两人同时看去,一共来了十五艘战船,上面是史天王称霸东海的卫队。 其后还跟着玉剑山庄送亲船与此次被史天王邀请而来的江湖豪侠。 男人啧了一声,不耐烦的收手。 纷杂的声音从越来越近的船上传到狗一刀的耳朵里,她听的一清二楚。 “这什么情况,不是说玉剑公主和史天王成亲吗?” “史天王呢?” “那个男人不是史天王前些日子新招揽的大将吗?” “玉剑山庄到底想干什么?” 狗一刀看了岳策一眼,现在才生出好奇,“你是史天王的手下,为什么不救他?” 岳策轻瞥狗一刀,并不接话。 狗一刀不屑,长得帅的男人这么爱装酷吗? 不经意间想到了楚留香,暗道怪不得那么多女人喜欢他。 数十艘船只逐渐靠近,在距离大船一里处集体停下,但没有一人上船。 史天王的卫队船上有人喊话,“玉剑山庄此举是想要撕毁盟约?” 狗一刀见状,立刻带着史天王跃上高台,按照按照约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浑身骨骼揉回原处,再卸去脸上的易容。 狗一刀扬起脸,看向远处那些船只,虽然是黑夜,但她知道,他们可以看见她,因为数千个火把正照着她的脸。 “我是狗一刀。” 狗一刀抬手将史天王高举,“他,是史天王。” 狗一刀目光锁定在玉剑山庄的船上,薛穿心的衣裳属实耀眼,这样的黑夜也闪的像是天上星,“你过来,先把他带走。” 薛穿心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很清楚的知道,狗一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是对他说的,而他现在就算再不情愿,也必须卖她这个面子,不仅因为她现在单手轻巧控制住了史天王,更因为这是个在天下豪杰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世人都道楚留香轻功独步天下,可他薛穿心的轻功也不差。 薛穿心在船上轻点,借力围栏便飞跃十艘大船,落在狗一刀身旁。 狗一刀掏出一根每次捆胡铁花的同款麻绳,将史天王横七竖八捆个结实。 但就在薛穿心落地后,却被一柄剑挡住去路,“史天王不能交给你。” 薛穿心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 狗一刀站在高台举手发言,她刚刚听到了,“他是史天王新招揽的大将!” 薛穿心凤眼微眯,上下打量着这个男人,“你的主子都快死了。” 但岳策听了这话却并不生气,而是抬手指向薛穿心的身后。 海面骤然传来战鼓声声,万人战歌:“平海立,贼寇清,寒光潮声过,国安民泰平。” 狗一刀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看的有些呆愣。 一眼看去,近百艘船,每艘船上插着无数火把,照的海面通明,船上人皆身着盔甲,船身飘扬同样一面旗帜。 狗一刀听见方才那些船上的纷杂声响再起,“平海军,是平海军!” 潮平两岸 风正帆悬 狗一刀牵着史天王跳下高台,一个不留神,史天王的头在桅杆上磕出清脆一声,船上的两个男人立刻转头看来。 狗一刀赶紧捂住自己的脑袋,假装磕到的自己,“哎哟,可痛!” 对于狗一刀拙略的演技,两人都没兴趣理会。 平海军的船只越靠越近,三名副将装扮的人跃上大船,一人在前,两人紧随其后,俯身而跪,“禀将军,石田斋及其党羽已被铲除,左翼现已在归队程中。” 薛穿心难得面露惊讶,看向大将,“你是平海军统帅岳东言?” 狗一刀左看看,右看看,很费解,“平海军是什么,岳东言又是什么?” 薛穿心看似在为狗一刀解释,实则语气中带着江湖人的傲气。这是江湖与朝堂之间天然的天堑形成的隔阂,难免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平海军驻守东海,自然朝廷派来护卫东海百姓的定海神针。至于岳东言,便是平海军的大将军,你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狗一刀敬佩的看向岳东言,语气带着夸张的艳羡,“你是朝廷封的大将军?” 岳东言不知道狗一刀什么意思,冷眼扫去,没出声回应。 狗一刀挠挠头,丝毫不觉得尴尬。原本觉得这是个长的不错的冷酷男人罢了,但现在只觉得一切都如此的合情合理。 那可是朝廷的大人!能和普通男人一样吗? 想想他们临安城的县官大人,无论是老的那个还是后来新来的那位芝兰玉树的探花郎,都是不苟言笑,这样才有威严。 玉剑山庄作为江湖势力干涉东海事宜,当然不如平海军来的名正言顺,狗一刀想到先前得知的史天王罪行,立刻将绳子双手递到岳东言面前,“大人,请收下!” 岳东言挑眉看向狗一刀,“方才我出千两,不过是骗你的,我没那么多银子。” 狗一刀拍拍胸脯,一派大侠风度,“为民除害,天经地义。” 薛穿心不免有些着急,一方面他是玉剑山庄请来的,自然站在玉剑山庄这边;另一方面,玉剑山庄至少明面上代表着江湖一派,史天王的事按理应当在江湖中解决,如果此时将史天王交给平海军,这件事只会削减江湖颜面,给朝廷立威。 “且慢!” 薛穿心看向狗一刀,“你难道忘了答应玉剑山庄的事吗?” 狗一刀自觉理直气壮,“当然没有。” 拇指一伸,朝后指向岳东言,一副背后有人的小民嘴脸,“人家可是朝廷的人。” 薛穿心嗤笑一声,“朝廷?现如今朝廷的人还有脸管江湖事?” 岳东言皱眉,正要开口,没想到狗一刀的反应比他还好。 “你怎么能这么说,要相信朝廷,一切以大宋为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子不语怪力乱神……” 薛穿心恼怒,“什么乱七八糟的!” 狗一刀态度很好,立正挨打,“对不起,我是文盲。” 这些话都是狗一刀从别人口中捡来的,管他什么意思,反正说起来感觉自己很文雅的样子。 岳东言看向狗一刀,“你替玉剑山庄前来,并非为了大义。现在又为何情愿不要分文,将史天王交给我?” 狗一刀神色间带了几分郑重,“我来前并不知道史天王是这样的人。知道后,就算你不在,我也会将他交给官府。你在就正好交给你。” 岳东言还是不解,“为什么?” 江湖之中,少有侠客会做这种事。 “因为有好心人教过我,要相信朝廷。” 岳东言身躯一震,不仅是他,甲板之上的另外三名副官同样如此,有位年岁颇小,眼眶没包住,一滴眼泪顺着落下,在满是黑灰的脸上滑出一道白痕。 平海军建制五年。 无论是护航商队还是清荡海寇,他们向来不惧生死,但换来的却并非尊重,甚至是八方的奚落。 相较于他们的铁血护卫,所有人更加青睐与海寇勾连而换取片刻安平的玉剑山庄。 即便是东海诸港渔村孩童,见到他们也会吐上一口唾沫。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有人信任朝廷,信任平海军。 * “所以……你就这么轻易的把史天王交给他们了?” 胡铁花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一切都很难以置信。 从狗一刀非要为了一百万两银子接下玉剑山庄的请求,到她居然真的抓到了史天王,再到她不要钱免费将史天王送给了平海军。 胡铁花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脑子不正常。 狗一刀听了胡铁花的问话后,随意的点点头,“唔唔!” 胡铁花听声音过于含糊,这才抬头看向狗一刀,只见她躺在摇椅上,眯着眼睛把一整个橘子塞进嘴里嚼吧。 胡铁花心里更是烦躁,就这人? 就这人抓住了史天王,如今扬名江湖?凭什么?凭她一口能吃一个大橘子? 胡铁花脖子一梗,正想教育狗一刀女人的矜持,结果脖子一疼,胡铁花抚上脖子,心下发虚。 他怎么又忘了这女人武功比他强,一不小心说错话又要挨打,想想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 “那后来我醒的时候,你怎么不在船上?” 胡铁花醒来时,玉剑山庄的船已经平稳航行在归途之中,但胡铁花找遍了船舱也没见到狗一刀,问玉剑山庄的人也都闭口不言。 说到这个,狗一刀一肚子的气,使劲咽下嘴里的橘子,从摇椅上一个挺身,直起背,“薛穿心那个混蛋,趁我晕船把我踢到海里了。” 越想越气,握拳在空中挥舞两下,恨不得把薛穿心捏成第二个史天王。 胡铁花知道薛穿心那人的脾气,对这个结果倒是不算惊讶。倒是狗一刀的模样,看样子不像是单因为被踢下船的仇怨。 “虽然认识你不久,还没见过你这么记恨一个人。” 狗一刀听了这话,幽怨的看了胡铁花一眼,“黑竹竿给我的十万两银票被泡毁了。” 胡铁花大笑,“这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哈哈哈哈!” 当初楚留香劝她不要去,她为了钱非得去,如今不仅一百万两被她自己作没了,就连黑竹竿的那十万两也没了。 狗一刀撇嘴,不说话,恶狠狠的再次剥开一个橘子,一整个塞进去。 胡铁花想想又问道,“那你后来又怎么到了这里的?” 胡铁花打听了打几日才探听到狗一刀在这里的消息,赶到时便见到她在这四方小院里悠哉的不得了,还真没想到中间有这么一段。 这大院子,这池塘,这秋千,这躺椅,可不是个便宜的落脚地方。 狗一刀又瘫回椅子上,晃悠两下,“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了。” 胡铁花大惊,“你不知道这是哪儿?” 狗一刀淡定的点点头。 “不知道你还住的这么舒服?” 狗一刀不解,“这里有吃有喝的,为什么会不舒服?” 胡铁花觉得,他和狗一刀比起来,还真算是个要脸的人。 “你都不关心主人家到底是谁,又为什么愿意让你住这儿?” 狗一刀觉得背上的刀鞘有些隔得慌,往边上挪了挪才道,虔诚的双手合十,“我会在小木片上划一道,然后在心中感谢这位无名恩人。” 胡铁花先前就听闻过狗一刀的那个破木片,听说她还特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口中念念有词的把楚留香刻在了上面。 那时候狗一刀说,她不会写字,刻不了恩人的名字,所以每刻一刀要大声念一下恩人做的好心事,这叫仪式感。 胡铁花本以为狗一刀这是有恩必报的性子,没想到她还会在心里感谢无名恩人这一套。 胡铁花看向树上,“你就不好奇是谁把她带回来,又给她安置在这么好的一个宅子里的?” 楚留香无奈从树上旋身而下,看着两人,摸摸鼻子,有些不自在,“是平海军的岳将军。” 狗一刀听了立刻起身,吓了胡铁花一跳。 只见狗一刀郑重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浮灰,朝着东方正经一拜,“谢岳大人赏赐。” 楚留香语塞,想想这些日子也暗自在远处窥探的岳东言,眉头一紧,“其实,岳将军只是借你暂住几日……” 狗一刀转头看向楚留香,随即面无表情躺回躺椅,苦相毕露。 胡铁花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楚留香,“玉剑山庄居然没找她的麻烦?” 楚留香叹了口气,打开扇子在胸前展开,“是玉剑公主拦下了。” 狗一刀听见玉剑公主的名字,“三丫头她娘没为难她吧?” 楚留香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玉剑公主易容的身份,但也只惊讶一瞬,“为你求情一事,自是惹恼了杜先生。不过毕竟母女之间,血浓于水……” 楚留香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看了眼狗一刀后还是决定全盘托出,“杜先生要她换个身份接手山庄事宜。” 胡铁花挠挠头,有些轻慢的调侃,“杜先生莫不是想培养出第二个‘杜先生’来。” 楚留香颦眉,“如今史天王已倒,本该玉剑山庄接手东海事宜。但平海军横插一杠,再加上海上倭寇横肆,杜先生此举是在为将来打算了。” 胡铁花不大耐烦听这些势力争夺,倒是对有一件事比较感兴趣,“难道杜先生真想要她女儿效仿她,弄个男人的身份接管玉剑山庄?那她不是这辈子都成不了婚了。” 狗一刀先前听得一头雾水,但胡铁花这句她是听得明白清楚,想想自己在船上被人推着过火盆,心里的怨气更上一层,咂咂嘴,“成婚有什么好的。等我之后找到了半日醉,给三丫头也送点儿,以后她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胡铁花愣愣,“半日醉?” 狗一刀点点头,“对啊。” 胡铁花面容扭曲,“你还想用半日醉干嘛?” 狗一刀脸上浮现得色之意,“有了半日醉,自然是想和谁……唔!” 狗一刀的嘴这次不是被橘子塞住,而是被楚留香捂上。 胡铁花看看狗一刀,又看向楚留香,一脸难尽。 他本以为狗一刀对楚留香使魅药也就罢了,没想到她的志向如此大。 楚留香冲着胡铁花使了个眼色,胡铁花识趣离开,剩下楚留香和狗一刀两个人。 楚留香放下捂住狗一刀的手,伸手将狗一刀扳过来,面向自己,看着她的眼睛,“姑娘还想找人生孩子?” 狗一刀想想没了的十万两,表情扭曲。她现在已经没有生孩子的动力了。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的神色,才想起来她放才说银票毁了的事。 分明是件悲事,但楚留香却面露喜色,心念一动, “姑娘如今应当是身无分文,不如与我同行,由我负担姑娘的花销可好?” 三千万两 做个大侠 狗一刀想起石田斋亲自给楚留香送钱一事,自觉跟着楚留香自然不愁挣钱的路子,哪里有不应的道理,喜笑颜开的点头称好,“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楚留香看看天色,“姑娘若是无事,现在便可动身。” 狗一刀立刻起身回屋,“你等我一下。” 楚留香没想到狗一刀当真如此干脆,以为她是回屋收拾行李。直到看见狗一刀从屋里抱出一大包东西,里面鼓鼓囊囊满溢出来,里面全是干饼、馒头还有数不清的橘子。 狗一刀把包袱往背上一甩,豪气冲天,“走吧。” 楚留香无奈一笑,他真的不至于穷到要这么去薅别人家的羊毛。 楚留香觑了眼远处,尤其这个别人看起来有些虎视眈眈。 “姑娘不必如此,路上我定然不会亏待姑娘的。” 狗一刀摇头,“你不懂,这叫有备无患。” 楚留香叹了口气,接过狗一刀的大包袱自己背上,“姑娘教训的是。” 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张百两银票递到狗一刀手里,“姑娘将这些东西卖给我可好?” 于是狗一刀拿着一百两,眼睁睁看着楚留香将东西又放了回去。 两人走出小院,狗一刀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竟然距离玉剑山庄不远,狗一刀决定去看看三丫头。 “要不你先等等我,我去和三丫头告个别。” 楚留香没想到她竟然与玉剑公主有了这么好的交情,点点头,“此去一别,再见不知何时。姑娘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狗一刀摆摆手,“不会太久,等赚些银子我就来找她。她还要给我介绍一位姓花的大人呢。” 楚留香眼尾一挑,“姑娘擅自撕毁与玉剑山庄的约定,杜先生对此颇有微词。不如我与姑娘同去,也好从中说和一二。” 狗一刀听了只觉心中熨贴,这个男人真的好为她着想! 狗一刀狠狠点头,欣慰的拍拍楚留香肩头,“还是你考虑周到,多谢。” 二人到玉剑山庄门口,却见山庄四处挂着白绸,孝幡飘在空中。 楚留香心头一震,带着狗一刀敲响了山庄大门。 花管家一身白衣,手臂处挽着黑纱,开门时看到两人,沉默不言,面上的悲伤毫不作伪。 楚留香心下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敢问花管家,故去的是……” “是杜先生。” 花管家声音沙哑,听得出来是过度的悲伤所致。 狗一刀大惊,胡铁花不是刚刚还说三丫头被她娘管教吗,怎么转眼人就没了。 楚留香神色有几分动容,“不知是何缘故?” 花管家摇摇头,将两人引进庄内。 山庄内同样四处挂着白绸,玉剑公主一身素缟,披着麻衣跪在灵堂左侧,神色麻木。听见来人,也并不抬头,只听见知客唱礼后,便径直跪下,埋头磕地。 按着规矩,知客领着狗一刀与楚留香二人绕灵。 此事发生突然,应当不过一日,但楚留香留意到,棺椁内壁极厚,而且竟然已经闭棺。 参灵后,狗一刀上前将跪着谢礼的玉剑公主扶起身。 玉剑公主原本眼中无泪,待看见狗一刀后,立刻泪如泉涌,扑进狗一刀的怀抱中再也禁不住内心的悲痛。 便是内心再多筹谋,可不过是个年岁尚小的孩子,如今至亲骤然离世,山庄之中全凭她做主,突至的死别与成倍的事务将她压的喘不过来气。 狗一刀干脆将她打横抱起,由花管家引路,三人进了厅堂。 来往的下人神色匆匆,看得出来现下十分忙碌,但还是没忘记往厅堂里摆上了一盆火炭取暖。 狗一刀从小无父无母,便是养她的那条老狗被打死时,她也由于年岁不大,也没什么记忆。从小到大,向来不懂亲友离别之痛。 黑竹竿死时,她也半滴眼泪没掉。 因而此事看见玉剑公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总觉得事情来的蹊跷,本就有心询问,待到玉剑公主缓和些后,便开口道,“不知杜先生究竟是何缘故离开的?” 玉剑公主眼中分明闪过一丝愤恨,但随即藏入眼底深处,而后手巾轻按眼角的泪痕,淡淡道,“北边的王老先生来看过,是母亲练功时走火入魔所致。” 楚留香觉得事情定然并非那么简单,但此时并非说话的好时候,便打算暂且按下疑惑。 狗一刀眉头紧皱,侧身过去拉住玉剑公主胳膊四处一阵乱摸,待片刻后才停下手,认真的看着玉剑公主,“你与你娘练的同一门的武功,你今后也要小心才行。” 玉剑公主一时语塞,但还是抬手摸了摸狗一刀的脑袋,语气温和,“我会的。” 狗一刀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你娘的血还没流尽,不然打开棺椁等她的血放干净了再封棺好了。” 楚留香听见这话,猛然抬头看向狗一刀。 玉剑公主看着分明面露质疑的楚留香和懵懂的狗一刀,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如实告知,“你们二人,一个是我唯一的朋友,一个是所有江湖人都信服的名侠。我若是连你们都无法告知真相,又还能和谁去说呢。” 楚留香没想到玉剑公主竟然决定主动相告,看着玉剑公主逐渐平静的神色,他隐隐觉得她与之前不同了。 玉剑公主眼底的仇恨愈演愈烈,“香帅方才问我,杜先生是何缘故辞世。杜先生……是爆体而亡。” 楚留香眉间紧蹙,爆体而亡一般都是修习功法时,经脉不畅,走火入魔所致,若是这样…… 玉剑公主接着道,“但王老先生断言,杜先生并非走火入魔。” 随即抬头,看向二人,“况且杜先生功力早在三年前便停滞不前,她早就停了继续精进武术的念头。于她而言,武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楚留香点点头,此言不虚。无论是明面上玉剑山庄在江湖的地位,还是背后有朝廷暗中相助,杜先生的武艺都不是重要的,因为有无数的勇士会主动为她效力,保她安全无虞。 玉剑公主轻笑一声,“王老先生虽未明说,但江湖上能使人爆体而亡的,除了走火入魔,便只剩下一个办法。” 楚留香神色愈发冷峻,“你确定吗?” 玉剑公主并未理会楚留香的质疑,反而自嘲道,“不仅是香帅,我也不信。玉剑山庄向来只管东海事宜,从不与中原武林各派起过纷争。更何况是——神水宫。” 神水宫的天一神水无色无味,只需饮下一滴,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会立刻爆体而亡。 楚留香看向玉剑公主,发现她此刻冷静的可怕,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别做傻事。” 玉剑公主因方才的痛苦,眼角鼻尖微红,但表情却已收敛得当,一派优雅。 她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茶碟中,甚至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回拢的手臂在空中划弧,手掌叠放在身前后才抬头看向楚留香,“多谢香帅提醒。如今我便是有心,又有何能力复仇。” 狗一刀对前面的话一句没懂,但这句算是听了个明白。 站起身,一脚踩上凳子,将背后的刀鞘甩到身前,一拍胸脯,义气十足,“我帮你!” 玉剑公主原本收缩回去的泪珠,霎时间再次填满眼眶,眼珠子转在水窝里。 玉剑公主抚上狗一刀的脸颊,“不必了。你还有你的路要走。” 狗一刀皱眉不解,“我没有必须要走的路。先前我要向东找有缘人生孩子,但现在黑竹竿给我的十万两没了,我已经不用生孩子了。” 玉剑公主没想到狗一刀的十万两竟然就这样没了,沉吟片刻后,唤来花管家。 看着一脸疲惫的花管家,心中虽有不忍,但还是道,“从山庄银钱库里支三千万两银票过来。” 花管家神色难看,嗫嚅道,“如今账上……” 玉剑公主却打断花管家的话,“去拿过来。” 花管家不敢违背,只能照令行事。 玉剑公主拿着这三千万两银票塞进狗一刀的手里,“我给你三千万两。” 狗一刀第一次意识到,钱这个东西居然还会烫手。 狗一刀赶紧跳开,“你给我这么多钱干嘛!” 玉剑公主看着狗一刀的反应不禁一笑,但随即收敛笑意,郑重地看向狗一刀,“黑竹竿给你十万两,想要你生个孩子。杜先生给你一百万两,想要你替我成亲。现在,我给你三千万两,要你扬名江湖。” 狗一刀摸摸头,“什么才算是扬名江湖?” 玉剑公主眼神微眯,目光如剑射向楚留香,随后温和的看回狗一刀,“你要成为有名的大侠,凡是有人提到‘侠’字,首先想到的便是你狗一刀的名字。” 狗一刀更加困惑,“可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狗一刀思来想去,觉得这对玉剑山庄而言都是个亏本的买。他们不仅亏了三千万两银子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叫她成了一个大侠。 玉剑公主扬起笑,“信我,我不做不合算的买卖。” 狗一刀仍是似懂非懂,她下意识看向楚留香,却见楚留香正在低头思考什么,没功夫搭理她。 “成交!” 毕竟整整三千万两,她怎么可能放的了? 不过狗一刀现在有了自知之明,把银票塞回到玉剑公主的手中,“这银票还是你先拿着吧。等我成了江湖上有名的大侠时,我就来取。” 玉剑公主并不回拒,将银票递回给花管家,花管家立刻将银票反反复复整叠好放回匣子里后才离开。 玉剑公主看着狗一刀,“大侠之路漫漫,愿你不忘初心。” 狗一刀困惑,“我的初心是什么?” 玉剑公主眼角渗出最后一滴泪,她用一块手帕轻点之后,“找到你的初心,这是一个大侠应当最先学会的东西。” 随后玉剑公主将手中那方沾染了泪水的手帕扔进面前的炭盆之中,原本烧的火红的炭盆骤然间吞噬手帕,窜高的火舌高低跃动。 狗一刀看着被烧尽的手帕,回望玉剑公主,“你有自己的初心吗?” 玉剑公主收回视线,不再看炭盆一眼,唇边挂起一抹笑意,“我如今再没资格谈什么初心,我的路,从昨夜便已成定局。” 大路朝天 你我同行 两人的住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个被安排在了最南面,一个在最北面。 楚留香想着玉剑公主幼稚的举动,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却也没有去找狗一刀。 人在眼前时,便忍不住将人揉进骨血。现在人离远了,心中更像是滚进了一团火,时时烧灼着五脏。 丧初,需行三日复礼。 月上中天,不远处的隐隐传来招魂声。 楚留香坐在屋顶,听着招魂时唤的名字,不觉有几分可笑,招魂竟然唤的是,“杜先生”。 楚留香饮下一口酒,被辣的呲牙。 这酒是他的好友姬冰雁从大漠送来的,带着北地特有的泠冽,和南方的酒全然不同。但却辣的叫人上瘾,楚留香再次喝下一大口,酒一路往下,暖至腹中。 远处悠悠的招魂声再次响起,“杜先生,杜先生——” 楚留香不禁发笑。 黑竹竿说,狗一刀和他都没个人名字,他希望狗一刀去找个有名有姓的人。 楚留香摇摇头,不禁苦笑,究竟这世上谁有资格做一个有名有姓的人? 南方冬日的风还夹杂着数不清的水珠,但这并不影响楚留香的听力。 风里衣料摩擦的声音愈来越近,直到在他身边停下。 但楚留香依旧躺在屋顶,闭着眼睛。 两人僵持许久,玉剑公主看了看偏斜的月亮,还是先开了口,“香帅不好奇我为何来找你?” 楚留香唇角微勾,笑意中却夹杂着藏起的恼怒,“公主自然会来此炫耀一番,只是楚某不知具体会是何时罢了。” 玉剑公主轻笑一声,“香帅言重了,我怎么会是炫耀。” 楚留香直起身子,扇子在指尖转动后轻巧展开,“杜先生骤然离世,想必山庄账目也出了不小的问题。三千万两便是你能拿出的所有积蓄。” 玉剑公主笑而不语。 楚留香继续道,“用玉剑山庄的所有积蓄,换一个大侠的庇佑。不知是该赞玉剑公主好一招空手套白狼,还是该叹一句机关算尽,便是唯一的朋友也不放过。” 楚留香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愤愤,“狗一刀如今因为史天王的事,在江湖中虽小有名气,但若不是有我善后,她清白不存的谣言早就四散开来。你如今却要为了一己私欲,将她推上孤台。” 玉剑公主嗤笑出声,“楚留香,你当我为何要她做大侠?” 玉剑公主站在月光之下,身上竟也透了几分柔色光晕,“她这辈子没做过人,黑竹竿以为让她生个孩子,她便是人了。推着她从镇子里走了出来,如今我再不愿让她回去,更不愿你毁了她。她从来不是需要你去雕琢的璞玉。她本就是宝石,天生耀眼。” 楚留香从未觉得世上有这么难缠的女人,但现在他不得不这么觉得,因为眼前正有一个,“我怎么会毁了她?” 玉剑公主冷哼一声,视线从楚留香转向月亮,听着远处悠悠的招魂声,缓缓开口,“听说你见过豹姬了。” 楚留香没想到这件事玉剑公主竟然会知道,但不知玉剑公主提及此事是何用意,“的确见过。” 玉剑公主嘲讽的看着楚留香,这样的表情无论是在天真的三丫头脸上,还是优雅的玉剑公主脸上,楚留香都从未见过。 玉剑公主道,“豹姬做了一辈子的妾,在男人们身边周转。原本她魅惑男人是为了活下去,而后为了胭脂水粉、丝绸锦缎,但当她成为豹姬将军后,讨好男人的目的变了,她再也不屑那些胭脂水粉,反而只关注手中权力能否长久。” 楚留香还是没明白玉剑公主想说什么。 玉剑公主随即道,“她竟然从未想过,其实她可以推翻史天王,自己成为海上的新王。” 楚留香觉得玉剑公主疯了,若是不疯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女人这么可能—— 楚留香想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女人真的可以。 无论是豹姬,还是狗一刀的实力,他都亲眼见过。 “你知道吗?” 玉剑公主骤然收回目光,看向楚留香,神情玩味,“焦林是他行走江湖的名字,他其实姓杜。” 杜先生与一个落魄剑客相识在十几年前,有了孩子后,两人分别。 看似薄情寡义的杜先生,竟然从始至终做了个贞节的女人。 而到死,也没人知道她究竟叫什么名字。 甚至她的姓,竟然也是一个男人的姓。 楚留香霎时间明白了玉剑公主究竟想说什么。 她不想狗一刀成为第二个豹姬,第二个杜先生。 而他,是狗一刀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楚留香从未这样被人看待过,自进入江湖,他一战成名,一路走来尽是颂歌,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公主高看在下了,楚某何德何能。” 玉剑公主双眼笃定,看向楚留香,“你一定会阻碍狗一刀的成功,但你一定不会成功。” 楚留香状若潇洒的扇了下扇子,“公主何出此言?” 玉剑公主笑的真诚,但楚留香分明从里面看出了几分幸灾乐祸。 “因为狗一刀不会允许一个企图禁锢自己的男人站在她的身边。” * 一夜未眠。 楚留香看着窗外扑簌的雨点,更觉烦闷。 这么多年才惊觉,酒竟然也有难以消愁的时候。 今日是小开五方,玉剑山庄从今日起便会开门迎客,外面的喧闹惹得楚留香心中更加郁郁。 “笃笃——” 楚留香早已听见了脚步,却无心理会。 门外的小厮自顾自的说起,“香帅,公主请您到堂前相见。” 说罢,也不顾楚留香的回应,便径直离去。 楚留香无奈一笑,从前玉剑山庄对他尚且有礼,如今整个山庄的人倒是都学了他们家公主对他的那副气人模样。 楚留香知道玉剑公主叫他前去的目的。 如今杜先生故去,玉剑山庄无人能短时间内接手,更何况杜先生留下的,是个女儿。 江湖各门各派难免轻慢,但若是楚留香在此,无论如何也能留下些人诚心观礼。 玉剑公主一人独自披麻跪在灵前,本就娇柔的模样配上一副坚毅的神情更加惹人怜爱。 绕灵后本该扶起还在磕头谢礼的玉剑公主,但此次参灵的几人分明以为玉剑山庄不若从前,见了玉剑公主心中起了腌臢心思。 几人男人将玉剑公主团团围住,脚尖抵在公主额前。 “啧啧,这便是公主?” 这话引得几人一阵讥笑,“公主说声好听的,我们就扶你起来可好?” “叫声相公来听听。” 知客见状也毫无办法,规矩便是如此,来客跪磕逝者,披麻跪磕还情,若不扶,不准起。 狗一刀正要上前,却被花管家拉住。 狗一刀有些生气等着胡管家,但花管家却无奈的冲她摇摇头,“今日折辱,论起往后,不过千分之一。这是公主自己选的路。” 玉剑公主仍旧俯身磕头,身姿半分未动,缓缓开口,声音清洌,“几位英雄还记得为何唤我为‘公主’吗?” 几人浑身一僵,他们只记得杜先生撑住了这玉剑山庄,却忘了他们背后的靠山。 几人还在思量是否示弱之际,只听人群中有人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御口亲封,宗诏入室。几位怎可让公主受此屈辱?” 狗一刀认识这个人,是普陀寺前遇见的那个花和尚。 上次楚留香在侧,没能细看,如今再见,竟然发现和尚样貌气质样样不输楚留香,甚至多了分假正经的有趣。 几人原本打算退一步,此事便罢,谁知道钻出个无花来,心中不免恼怒,“无花和尚,这事与你无关!” 无花面上一片慈悲,劝慰道,“几位施主不如先扶起公主。” 几人心中更是不满,对视一眼,便提着武器架势十足,一言不发便朝无花攻去。 无花轻轻一挥衣袖,几人便被打飞到棺材之上。 棺材分明比寻常棺木结实了十分,但却仍旧被强大的力打破了一道裂痕。 花管家神色紧张的盯着裂痕,待发现并无异常后才舒出一口气。 玉剑公主仍未抬头,语气不见责备,“多谢无花大师好意,但杜先生的棺椁裂开了。” 无花看着裂痕,有些惋惜,“阿弥陀佛,是贫僧的过错。”随即又看向倒下的几人,“还请几位速速扶起玉剑公主。” 几人狼狈起身,将玉剑公主拉起来后灰溜溜逃开。 此事虽然了解,但如今场面却有些尴尬。 无花旁若无人的在灵堂念经,四周是远远躲开围观的江湖人,玉剑公主跪坐在灵侧,狗一刀和玉剑山庄的人站在玉剑公主身后不远处。 楚留香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楚留香一出现,在场江湖人都觉得他来的太晚了。 虽说这世间,要论及能与楚留香并肩的人,或许无花确实能排得上名。但毕竟是个和尚,总归有几分不通世故,将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闹成这个尴尬境地。 若是楚留香在,定然会让所有人都全了脸面。 “香帅,多日不见。” “楚香帅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香帅,久仰了。” 原本远远围观的人见到楚留香后立刻围聚在他身旁,狗一刀摸摸背后的刀,暗道:原来这就是大侠。 狗一刀不顾花管家的拉扯,悄悄挪步到玉剑公主身边,“你是想我成为像楚留香一样的人吗?” 玉剑公主看着被人群簇拥的楚留香,“你希望这样吗?” 狗一刀摇摇头,“他们太吵了。” 玉剑公主柔声道,“做你想做的大侠就好。” 狗一刀还想再问,却被玉剑公主用一根手指堵住了嘴,“三千万两可不是那么容易挣的。” 玉剑公主看着中间念经的和尚,声音恢复冷清,“多谢大师相助,大师念完经便离开吧,破坏棺椁一事我们也不会追究。” “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安魂的经文恰巧结束,无花手中的佛珠缓缓停下,抬眼再次看着那道裂痕,状若惋惜,“时也运也。” 随即转头看向玉剑公主,一手持珠,单掌行礼,“贫僧告辞,节哀。” 欢欢喜喜 过个好年 这几日在玉剑山庄中,白日里楚留香成了瞩目的焦点,夜间没了打扰,心中的思念便没了边际。 他已经有三日没见过狗一刀了。 从那夜与玉剑公主谈过之后,楚留香心中不安愈盛。 楚留香不知为何想到了胡铁花,他们初入江湖时,每次一同解决事情后,胡铁花都会以喝酒作借口离开。 分明是他们两人一同做成的事,功劳却全到了自己的头上。 玉剑公主想要狗一刀成为大侠,而大侠身边必然少不了一个胡铁花。她希望由楚留香来做这个托举之人。 全天下没有一个男人会心甘情愿将自己当作附属,挂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个名满江湖的侠客,是万千江湖女儿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他是楚留香,并非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无名之辈。 他总归是有自己的骄傲。 真的能放下吗? 每每楚留香在心底问自己时,另一个声音便立刻答上——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狗一刀。 她为了十万两生孩子时,不会非他不可。 为了一百万两替嫁刺杀史天王时,孤身而行。 为了三千万两想要成为大侠,即便没有楚留香,她也可以做到。 狗一刀从来都不需要楚留香。 楚留香思绪万千,终究还是归到一处。 送三时,来的宾客们已经走的七七八八。 祭完五方后,玉剑山庄的客人只余下狗一刀和楚留香两人。 出殡当日,阴雨连绵。 送殡队伍本就稀稀拉拉,一下雨,看起来更带了几分悲凉。 沉了棺,入了土,坟头却连个碑也没立,一捧捧土填成个土包。 下人们被玉剑公主散回了山庄,她一人跪在坟前,身后只有狗一刀和楚留香两人。 狗一刀不忍打扰玉剑公主,悄声凑向楚留香,轻声道,“三丫头好惨啊。” 楚留香叹了口气,人走茶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各门各派遣人来看望一眼已算情分,更何况,这一眼看罢,心中更加深了几分断绝往来的心思。 如今玉剑山庄没了杜先生,只留下一个孤女,而恰好东海并不非要杜先生才能解决,毕竟平海军因为擒获史天王而声名大噪。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真情实感的为玉剑公主感慨,心头一热,狗一刀看来也开始通晓人情世故了。 只见狗一刀脱下外衫,走向玉剑公主,将外衫举在她的头顶。 杜先生的坟前有棵柏树,是玉剑公主特意吩咐人移栽过来的。 那棵树四季常青,即便现下四周一片枯枝败叶,它也枝繁叶茂。 玉剑公主便跪在它的边缘处,枝叶的雨水汇集成一大颗一大颗的落在玉剑公主的头上。 楚留香这才明白,狗一刀口中的惨,并非是看见了玉剑山庄的处境,只是瞧见了自己的朋友被水珠砸头。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只能徒劳的叹了口气。 玉剑公主抬头看向外衫为她遮住的一片天,粲然一笑,“蹲下来,我们一起。” 狗一刀顺从的蹲下,两人一同躲在衣裳下面,大粒的雨水终究只能无声的沁润进衣裳。 楚留香打量着眼前亲昵的两人,只觉得十分刺眼。 看着玉剑公主的身影,又想到玉剑公主的话。 楚留香冷笑一声,运气于掌,轻轻将真气推出,击打在树梢,一时间枝叶晃动,浇了楚留香满身。 狗一刀听到声响,从外衫下面探出头,看向身后,只见楚留香望着她尴尬一笑,浑身滴着水,发梢的水珠欲落未落,反射着晨光,刺的狗一刀有些睁不开眼。 “一刀姑娘,可否借我一方手巾?” 狗一刀只觉被晃的头脑不清,听了话便乖巧的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楚留香接过后,轻点面部,趁狗一刀不注意,带着几分挑衅看了眼玉剑公主。 玉剑公主只觉无语,她又不是情敌,真没必要这样。 不过玉剑公主不得不对楚留香能屈能伸的态度表示敬佩。 她也没想到,这么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浪荡子,向来奉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伏低做小,还做出这么幼稚的争宠举动。 但是玉剑公主现下不能和他置气,因为她知道,这是楚留香想通了。 有了楚留香帮忙,狗一刀的路会顺一些。 玉剑公主看向狗一刀问道,“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狗一刀不屑,“当然知道。” 这么自信倒是出乎玉剑公主和楚留香的意料,静待她接下来的话。 “大侠都是要做好事的!” 玉剑公主想了想这话,又看眼楚留香,觉得好像没毛病,楚留香成名不也是因为接手了各种麻烦事吗。 “那你准备做什么好事?” 狗一刀摸着下巴沉思,忽然想到什么,语气深沉,“岳将军借给我住的那个小院屋顶破了,我去帮他修个屋顶吧。” 玉剑公主笑容凝滞,“那叫拍马屁,不叫做好事。” 狗一刀不信,还想反驳,却被玉剑公主压住了头,推到楚留香怀里,“香帅,我便将她交给你了。” ——让她学会做人,也让她扬名立万,固守初心。 * “咱们就一直在这儿住着吗?” 从玉剑公主把狗一刀推给楚留香后,楚留香便立刻豪掷百两买下快马堂的两匹好马,带着狗一刀连骑五日,到了一个远离玉剑山庄的江南小镇。 原本狗一刀以为楚留香如此着急是有什么独属于大侠才需要去做的大事,结果到了这个小镇后,却住进了一个院子。 每日吃的是丰慧楼里的好菜,喝的是琼浆阁的好酒,什么也不用做。 先前在玉剑山庄还要每日挨嬷嬷的训,在岳将军的宅子住的虽然舒心,但吃的都是干冷的馍馍。 狗一刀从没过过现在这样的好日子。 心里难免有些发怵,实在没忍住,看向旁边正在对月饮酒的楚留香发问。 楚留香拿下手中的杯子,看着狗一刀眼中的不安,微微一笑,安抚道,“再过几日便是新年,我们在这里过了年再出发。” 狗一刀不解,“为什么一定要过了年再走,你的事不着急吗?” 楚留香的眼睛仍旧直直的盯着狗一刀,眼里漫溢的深情若是换了个眼前人,早已醉溺其中无法自拔,“我向来没什么要紧事。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同你过个好年。” 狗一刀摸摸脑子,“你没什么要紧事,怎么先前那么着急的赶路?” 楚留香一噎,他总不好直接说是为了带着她远离玉剑公主,更不好说是为了避开平海军有意无意的窥视。 沉默片刻,楚留香扫开眼中的凝滞,恢复神采,声色温柔,“便是再有要紧事,也不能委屈你在路上过年。” 狗一刀点点头,虽然她不大能理解过年赶路有什么好委屈的。 毕竟对她而言,过年只是意味着邻里好心人们送她的饭菜会丰盛些,平日里欺负她的小孩会稍稍乖巧些。 但是狗一刀说了实话,“可是我急啊。” 整整三千万两银子,倒夜香倒十辈子都不会有这个么多! 楚留香像是早就知道狗一刀的想法,扇子轻轻落到狗一刀的头上,“玉剑公主要你找初心,若是连初心都没有,你也不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急忙忙的踏出小院,也不知该去向何处。” * 转眼就是除夕,狗一刀醒来就见楚留香从外头大包小包带回了无数的东西。 狗一刀看着楚留香一副出去搬空货架的架势有些不理解,“咱们不是过完年就走了吗?” 嘴上说着,却还是迎上去想要帮忙接过楚留香手里的东西。 却不想楚留香侧身避过,“你休息就好,今天我为你做一桌年夜饭。” 狗一刀跟在楚留香屁股后头进了厨房,看着楚留香一阵忙活。 狗一刀上去想接过菜盆,“我来洗菜吧。” 楚留香转身看着朝他走来的狗一刀笑的温柔,从怀里摸出两颗包裹精致的酥糖放到狗一刀手中,“乖乖坐着等我。” 狗一刀摊着手,手里放着两颗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楚留香。 此刻,眼前的楚留香与她之间距离分明不近。但不知为何,心脏跳动的却比前几次更加猛烈。 狗一刀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吃着酥糖。 楚留香则在厨房忙着杀鱼、洗菜,烧水,爨火。 “你竟然会做饭。” 狗一刀确实没想到,看起来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居然也能在灶门洞里忙活。 楚留香的刀工不错,眼睛不看手,切出的大小也分毫不差,“不过只会做些家常菜罢了。” 楚留香想了想,还是添了句,“我家妹妹的厨艺更好,不输丰慧楼。” 狗一刀想起三丫头先前说起过他有三个妹妹,“你的三个妹妹都会做菜?” 楚留香一时间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再一想也明白了,这必然是玉剑公主说给她的。 楚留香脸色不变,语气平铺直叙,“她们倒都会做几道,不过要细论起来,做菜最好的是甜儿。” 狗一刀羡慕得不行,“那不就等于天天下馆子?” 楚留香被这句话逗笑,“我做的菜可也不差。” 等到狗一刀真的吃上时,她才发现楚留香竟然真的没说假话。 她也算是吃过些好玩意的,从前在临安镇收泔水时,广德楼后厨小张李有的时候会顺带给她些折萝,后来也吃过玉剑山庄的大厨做的菜,和楚留香在这个镇上落脚后,整日吃的更是鼎鼎大名的丰慧楼里的菜。 但要论起来,狗一刀觉得,那些都比不上楚留香做的菜味道好。 无论是甜咸、放料都适宜的像是专门为她调配的。 狗一刀忽然舍不得大口吃,难得的小口小口夹进碗里。 看狗一刀吃的小心,楚留香误以为她在担心吃到自己讨厌的东西,“这里面都没有放葱,酸甜咸辣也都比照着你的口味来的,若是那道菜不爱吃,尝别的看看。” 狗一刀有些惊讶,“你怎么会知道我不爱吃葱?” 狗一刀从小到大吃百家饭,哪里有资格挑三拣四,能有吃的果腹已经是好事。 她不吃葱并不是吃不惯味道,而是幼时饿的太狠,实在没得吃,拔了一大捆野葱烤着吃了好几日。 闻着倒是挺香,可吃起来…… “你上次吃了块葱饼,脸快皱成苦瓜了。” 狗一刀嘴硬,“你看错了。” 说完四处找葱,准备表演个现场吞葱。 楚留香没忍住笑出了声,“我都知道你不爱吃了,又怎么会让它出现在家里呢?” 狗一刀听到这话,顿时气血乱窜,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每一个关节、每一根寒毛都在发麻,“你说什么?” 楚留香自然知道狗一刀是为了哪个字词而露出这副神情,绕过饭桌牵起她的手道,“我们家里怎么会有你不爱的东西呢。” 心跳加速 眼里有光 狗一刀听着楚留香嘴里的话,又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身体僵住。心里却忍不住回想起三丫头的话,又对比了下薛穿心和岳东言,一时间感慨万千。 怪不得人家楚留香能有那么多人喜欢。 狗一刀心中暗下决心:大侠第一步,说话甜蜜术! “嗖——” “嘭——” 狗一刀出神之际,思绪乱飞,被骤然在屋外上空炸开的烟花吓得一颤。 楚留香顺势将她拉在怀中,轻拍后背,“不怕,是过年的烟花。” 狗一刀虽然觉得这动作很是舒适,但总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又乍一想到那日东海上空漫天的花火,有些疑惑,“烟铳不是打仗才用吗?” 楚留香拍背的手不自禁力道减轻,改为了轻抚,“江南诸镇向来富贵,私下里购置烟火贺岁,即可充盈军费,也无不便,朝廷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狗一刀不自觉走出楚留香的怀抱,朝着小院走去,抬头看着被印成彩色的天,“上次没细看,这回瞧见了,确实比铁花还要好看。” “就这些花花绿绿的玩意能有我老胡好看?” 楚留香无奈扶额,这家伙,怎么哪哪儿都有他。 狗一刀早就听见了胡铁花的脚步,因此未见惊讶,认真道,“我说的是铁浆打成的花火。” 胡铁花嗤笑一声,“我还说你怎么偷偷对我这么亲昵,也不怕老臭虫冒酸气。” 楚留香怕胡铁花胡说八道,惹得狗一刀不悦,立刻打断,“你怎么来了?” 胡铁花说到这个一脸苦相,抄着手从屋顶落在两人面前,“来你这儿避避。” 楚留香似乎立刻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亚男是我们三人多年的好友,若是你……” 胡铁花耳朵一捂,“不听不听,臭虫念经。” 楚留香瞧见他那副无赖嘴脸也不想搭理,拉着狗一刀要进屋继续吃饭。 胡铁花倒不生分,甚至抢先一步坐在了饭桌边的主座上,想到楚留香方才理直气壮的模样,就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调侃几句,“哎,我都多少年没见过你做饭了,也就小时候你才下过厨,后来身边莺莺燕燕……” 楚留香立马加了块肉塞进胡铁花嘴里,脸上笑的温和,话里却叫胡铁花听出明晃晃的威胁,“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胡铁花赶紧示弱,“堵的住,堵的住。” 胡铁花瞧着楚留香又是给狗一刀剔鱼刺,又是剥虾,再看狗一刀还是懵懵懂懂不知的模样,心里烦闷。 他什么时候见过楚留香这么低三下四的去服侍过女人。 又瞧见楚留香甘之如饴,心中更气,大啐一声,“活该!” 楚留香和狗一刀头也不抬,全然不理他。 胡铁花埋头吃了几口米饭,越吃越气,“楚留香,你想想你从前是什么样子?” 狗一刀有些好奇,“是什么样子?” 胡铁花清清嗓子,排开胳膊,“追在他身后的女人有这么长,从这里排到西域都不止。每个女人都对他极尽殷勤,只求露水情缘。” 楚留香挑眉,他向来不介意有人当面讨论这些事,现在他虽也不介意,但唯独不能在狗一刀在场的时候。 虽然他知道,狗一刀不会因此有所触动,但他不希望等到狗一刀真正做成了人时,对他的印象如胡铁花所说的那样。 狗一刀升起几分艳羡,她就说这个男人一定会得到郑媒婆的青睐。就凭他的样貌,便是以后实在没钱,还能去给画手们做模特。 胡铁花吃饱喝足,扔下碗筷就离了桌,随意找了间屋子推开就进去睡下了。 狗一刀看着胡铁花走进的屋子,又看看楚留香,“你今晚和胡铁花一起睡吗?” 院里收拾出来的屋子只有他们二人住的两间。 楚留香摸摸鼻子,“那张床并不大,睡不下两个男人。” 楚留香很难说服,自己这句话单纯的没有包含任何暗示。 他甚至在知道狗一刀那十万两银票毁了之后,无数次悔恨自己居然抵住了半日醉的药力。 “那你睡地上吧。天冷,你记得多垫床被子。” 狗一刀转身就走。 楚留香耳朵里听着胡铁花已经响起的鼾声,看着满桌残羹剩菜和绝情的狗一刀,笑着叹了口气,认命了。 狗一刀躺在床上想到方才和楚留香牵手,以及被楚留香轻抚的手背,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摸上自己的心口处,有些疑惑。 这里又在乱跳了。 她发现,当面对未知的危机,或者与楚留香亲近时,她的心脏都会一阵乱跳。 那种血脉喷张的火热加深了几分她探究的欲/望。 狗一刀坐起身,盘腿深思,这究竟算不算病。 以前这些问题都是去问王半仙,可如今王半仙和她千里万里,实在不方便。 这院子里除了她也就剩下两个人,靠谱的是谁显而易见。 狗一刀出门的时候看见正从井里打水的楚留香,为了便于干活,双手的长袖被两条绳带系紧,长衫前襟被掖进左侧腰间,月光洒在弓着的背上。 狗一刀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指尖微麻,心脏再次小心的跃动一下。 狗一刀走上前,霸道的接过楚留香手里的两桶水放在地上,看着楚留香认真道,“你算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侠吗?” 楚留香有些莫名,不知狗一刀又在抽哪门子的疯,摸摸鼻子,“武林中人倒是会卖我一个面子。” 狗一刀摸上楚留香的心脏位置,以狗一刀手的位置为中心,涟漪向楚留香全身扩散,霎时酥麻过身。 楚留香强行抵抗身体传来的舒适,看向眼前的狗一刀,“一刀姑娘何意?” 狗一刀认真的捏了捏楚留香心口的位置,随后侧耳趴在胸前,一脸认真,“你这里怎么跳的这么厉害?” 楚留香手指微动,低头看向胸前的狗一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狗一刀一副求解的模样,抬头看向楚留香,“你这里平时都什么时候会跳的这么厉害?” 楚留香的手终究没有忍住,抚上了狗一刀的头顶,将她按回到心口处,言语间带着几分深情,“遇上与我生命相关的人时,这里便会这样跳动。” 这话中意味不用细品也能听出暧昧,但凡换作任何一个楚留香过往的情人,听到这话都一定会娇羞半晌。 狗一刀想了想,“怪不得我和史天王结婚的前夜,心脏也会这么跳。” 楚留香在得知白云生是与接他与史天王见面时,也的确和狗一刀一样气血涌动,他更加知道狗一刀对史天王绝没有感情。不过此时此刻,这话从狗一刀嘴里说出来,他心中难免较劲。 楚留香心气不畅,按在狗一刀头顶的手稍稍用劲,“听见了吗?我的心之所以跳的这么厉害,是因为你。” 狗一刀趴在楚留香的怀里,声音不仅从她的头顶传来,耳朵里也被震满了从胸腔传来的闷声。 狗一刀从楚留香的手下奋力抬头,看向楚留香,一脸担忧,“你以前这么跳过吗?” 楚留香觉得自己很难对她说谎,只能承认,“从前,我以为人生只有两个时候才会快乐。一是英雄见英雄,刀光剑影时。” 狗一刀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楚留香带着几分忐忑继续,“二是灯红酒绿处,罗襦半解时。” 狗一刀以为楚留香在为她传授什么大侠经验,正要背诵。 结果就发现楚留香放在她头顶的手狠狠的揉了揉,轻叹一声,“但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快乐,是爱人在怀。” 狗一刀原本觉得楚留香的手摸的她脑袋很舒服,正在安逸,骤然间听见楚留香的下一句话瞬间惊怒,“做大侠,还需要有爱人才行?” 楚留香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理解总结出来的这句话,一时间他也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但想到先前为了所谓的风度而错失的那次贴近她的机会,楚留香还是违心的点点头,随后找上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无论是黑竹竿,还是玉剑公主,他们与你做交易的目的,都是希望你可以做个人。而人最基本的能力,就是爱人。” 狗一刀信服的点点头。 楚留香继续道,“你有了心爱之人,便能学会如何做大侠了。” 狗一刀再次点头,举手发问,“我怎么知道谁是我的心爱之人呢?” 楚留香放开狗一刀,直视她的双眼。 狗一刀也毫不躲闪,看向楚留香的眼睛。 “等你明白我眼中为何有光时,你就能轻易分辨谁是你的爱人了。” 狗一刀不解,回头看了看天,皓月当空,随即理直气壮看向楚留香,“你眼里有光,不是因为印了月亮吗?” 胡铁花原本蹲在窗边听得津津有味,楚留香告白这场面算得上是他从今往后拿捏楚留香一辈子的把柄了。 直到狗一刀这句话出来后,胡铁花幽幽回身,拖鞋上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脑子里默念:忘掉忘掉。 心里止不住给楚留香默哀,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这到底是风水轮流转的因果轮回,还是一物降一物的命中注定? 胡铁花心中暗道,如果是前者,他一定再也不遛高亚男了,就算是被打死,也要和她说清楚,否则月老给他牵一根红线给狗一刀这种人,他一定会忍不住疯掉的。 丐帮求助 惩恶扬善 楚留香并不生气,也并不泄气。 只能说狗一刀的胡说八道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楚留香放开狗一刀,手轻轻刮了下狗一刀的鼻子,“正因为你只能在我的眼里看见月亮,玉剑公主才会把你交给我。” 说完,提起被狗一刀放在地上的两桶水,不忘嘱咐一句,“夜深霜重,快回去睡觉吧。” 狗一刀其实还有很多问题,但看楚留香的样子似乎并不想继续给她解答,只能憋回去,谄媚的握住水桶的提手,“你做饭已经很辛苦了,怎么还能劳烦你亲自提水。” 楚留香也不与她争执,松开手让她提着水桶跟在自己身后。 狗一刀原本以为楚留香是想要洗个澡,谁知道他却走进了厨房。 狗一刀这才意识到,晚饭吃完的盘子碗筷压根没洗。 内心忍不住唾弃自己,真是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学了懒。 狗一刀将水倒进铁锅,一抹袖子就要开始动手,楚留香却从身后将她即将下手的手握住,“这么冷的天,就不要碰冷水了。” 狗一刀毫不在意,“我以前冬天去河里洗澡都没事,这点水能冷到哪里去。” 楚留香听了这话,缓缓松开握住的手。 楚留香如今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狗一刀,按着他的心思,自然是舍不得心爱的人受半点委屈,无论是冬日碰冷水,还是夏日入厨房,但是这些对狗一刀而言并不是委屈,这是她习以为常的事。 狗一刀洗洗刷刷倒是快,三两下便收拾好,等到转头看见楚留香竟然还呆站在原地,于是上前伸手在楚留香眼前晃了晃,“回神了。” 楚留香笑着拉住那只作乱的手,双手将狗一刀的手握住,朝着掌心哈了口气,“给你暖暖?” 狗一刀第一次被人带着这样暖手,有种说不出的暖意遍及全身。 “砰砰砰——” 大门响起三声叩门声,声音不缓不促,听起来倒是不着急。 可若是不着急,又怎么会在除夕这天去敲别人家的门呢。 狗一刀看了眼还在给自己暖手的楚留香,抽出手,双手给楚留香有些冰凉的外掌搓了搓,便独自去开了门。 门外是个穿着破烂的小乞丐,奇怪的是他竟然面色红润,看起来倒是健康的很。 小乞丐彬彬有礼,抱着手中的竹棍抱拳行礼,“敢问楚香帅在这儿吗?” 狗一刀微微颦眉,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你找楚留香?” 小乞丐点头,“我乃丐帮四袋弟子小火神,特来向香帅求助。” 狗一刀来了兴致,“你遇到麻烦为什么会想到找楚留香?” 小火神放下竹棍,挠挠头,“自然是因为香帅乃江湖人人称道的大侠。” 狗一刀听了,拍拍背后的刀,“你找我呗。” 小火神一想,此人与楚香帅在一道,想必也是为名侠,丐帮弟子消息最是灵通,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找到楚留香的落脚地,“不知大侠是?” 狗一刀拍拍胸脯,“我是狗一刀。” 小火神倒真是生出几分敬佩之情,狗一刀前些日子生擒史天王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他倒是听过一耳朵,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与楚留香也相识。 小火神抬手抱拳,“不知是狗女侠,失敬失敬!” 狗一刀脸上喜滋滋,她如今也当真被人称作“侠”了,虽然狗女侠听起来总有些怪,但狗一刀说不清缘由,便只能暂且先忽视。 狗一刀义气的拍拍小火神的肩,“好说好说,你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 小火神此时又面露难色,“倒不是不相信狗女侠您的实力,主要这事,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香帅才能办到。” 狗一刀不信了,她除了轻功,哪里比不上楚留香了。 狗一刀的手慢慢摸上刀鞘,正决定好好对小火神“说服”一番,结果就听见楚留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还不回屋?” 狗一刀的手立刻缩回,不能叫楚留香发现别人来找他帮忙结果差点被自己强行拦截。 小火神也发现了从院内走出来的楚留香,有些欣喜,“还请香帅帮忙!” 楚留香走到近前,发现是位丐帮弟子,不免有些疑惑,“是丐帮出了什么事吗?” 小火神重重的叹了口气。 楚留香揽着狗一刀让到一侧,“小兄弟不急,入内详谈。” 小火神跟着两人进了屋,喝了口茶后才缓缓开口,“我们丐帮圣物紫金钵失窃了……” 狗一刀听了这话,怀疑性的看了看楚留香,心中权衡一番,义气发言,“我作证,不是他偷的。他这段时间都跟我一路呢,没空去偷。” 小火神莫名其妙看了狗一刀一眼。 楚留香却只欣慰她竟然能如此相信他。 小火神开口道,“自然不会是香帅做的。我们早已查明,是大江帮伙同其他两个帮派盗取的!” 楚留香颦眉,“你们是希望我如何帮忙?” 小火神放下茶杯,再次抱拳,望向楚留香,眼中一片赤诚,语气义愤填膺,“还望香帅帮我们盗回紫金钵!” 狗一刀不悦的看向小火神,“你非要找他就是为了让他去偷东西?” 小火神理所当然,“自然,盗中之帅,踏月留香。普天之下除了香帅能帮我们丐帮拿回紫金钵,还有谁能做到呢?” 狗一刀“啪”的一声反手将背后的刀拍在桌上,把小火神吓了一跳。 狗一刀拇指一横,点了点自己,“我用这把刀就能帮你拿回来。” 小火神不信,“大江帮纠集了两千人看守紫金钵。” 狗一刀自信一笑,“我可以。” 小火神有些纠结,但等了片刻,见楚留香也并不打算出言阻止,只能弱弱开口,“这件事,难办的不仅是如何进去大江帮,而是拿到紫金钵后该如何应对大江帮的报复……” 小火神有些心虚的看了看楚留香。 论及丐帮的实力,又怎么会拿不回来一个紫金钵呢,不过是不愿意同三个帮派撕破脸。 更何况这件事情,他们丐帮也算理亏。 而这种时候,最适合出面解决这件事的,自然就是江湖上不怕麻烦又有名望的人——楚留香。 狗一刀不解,“难道大江帮的人不会报复楚留香?” 小火神自然知道大江帮不会报复楚留香,一是因为楚留香的武功,二是因为楚留香的侠名。 无论哪个,都没人会想要去触他的霉头。 但小火神见狗一刀与楚留香关系如此亲近,一时间怎么回答都不对,只能求助的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我一个孤身的江湖人,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狗一刀指指自己,“我也是孤身一人。” 楚留香摸摸狗一刀的脑袋,“那你与我同去可好?” 狗一刀一脸认真,“我先去。” 楚留香思量片刻,点头同意。 小火神见两人动作亲昵,也毫不意外,毕竟楚留香风流之名传遍天下,又怎么会是个缺女人的男人。只是他没想到,楚留香竟然会如此纵容自己的情人。 但对此,小火神半句话也不敢多说,“那便谢过香帅与狗女侠了!” 小火神留下丐帮探听到的大江帮的地图,和一张画有紫金钵模样的图后便要告辞。 楚留香送小火神出门再回来时,看见狗一刀竟然还趴在桌前仔细研究,忍不住拿了盏灯放在她的面前,“研究的那么仔细?” 狗一刀爱惜的摸了摸紫金钵的图,“你估价那么厉害,你看看这个紫金钵要是卖出去能有多少钱啊?” 楚留香没想到她凑在这里就一直想的这个,不禁失笑,“紫金钵是丐帮传承了千年的圣物,岂能用金钱估量。” 狗一刀渴求知识的眼神看向楚留香,“那按照律法,偷这么贵的东西,会被判刑多久?” 楚留香手中的扇子差点没拿住滑落在地,“你想将他们送去官府?” 狗一刀理所当然,“偷盗违法,自然应该送去官府法办!” 楚留香无言,默默将桌上的两张图折好,“先去睡吧,此事明日再说。” 狗一刀正要出门,才想起来楚留香还没地方睡觉,想到还得像楚留香学习经验,狗一刀讨好地问道,“那你今晚睡在哪里?” 楚留香指了指屋顶,潇洒的一挥扇子,“今夜星空璀璨,又有皓月为伴,我以酒相观,也是一幸。” 狗一刀没懂,但盛情相邀,“要不你和我一起睡吧。” 楚留香浑身一滞。 狗一刀以为楚留香不好意思,“你身上是香的,我不嫌弃你。” 楚留香想拒绝,但却浑身僵硬,他知道自己内心早就叫嚣着答应,但他又分明知道这样不合规矩。 狗一刀见楚留香半天没有反应,便主动上前,学着楚留香拉她手的模样,牵起楚留香的手,将他带到房间。 楚留香站在狗一刀的房间内,浑身不自在,他现在还在疯狂与自己叫嚣的欲/望相抗衡。 狗一刀将床铺好,又细心的掸了掸,才将仍旧僵直的楚留香拉到床前,“你先睡吧。” 楚留香一时间眼睛也不知该看向哪里,只能盯向狗一刀身后的木柜子,“那你呢?” 独自出发 传送檄文 狗一刀转身走向那个木柜,从里面又抱出一床单薄的褥子,“我睡地上就行。” 楚留香此时骤然回神,立刻反驳,“不行。” 随即又觉得自己说话太过生硬,缓了口气,“地上太凉。” 狗一刀不在意的挥挥手,“没关系,我都睡了不知道多少年,早习惯了。” 楚留香眉头不自觉拢起,“你睡床,我睡地上可好?” 狗一刀看着楚留香贵公子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哪里可能睡得惯硬地。” 楚留香的确睡不惯,他这么多年便少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狗一刀将褥子垫在地上,“赶紧睡吧,我要灭灯了。” 说完便当真吹灭了屋内唯一的油灯。 楚留香夜视极佳,借着窗纸透进的蒙蒙月光,她看见狗一刀紧了紧身上的短袄,直接躺在了那层单薄的褥子上,背后的刀也没取下来。 屋内铺垫的是青石砖,比寻常泥地更多了几分寒意,狗一刀将自己团了团,团好后便立刻入睡,呼吸均匀。 楚留香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了狗一刀的世界。 她的倔强从来不是因为要强,而是因为她早已习以为常。 他理解,但终归做不到旁观。 这时候楚留香第一次清楚的认知到,自己心疼一个女人的境遇并非因为她是女人,而是因为她是她。 楚留香将床上所有的被子抱起,盖在狗一刀的身上,而后悄声走出房门。 月已偏斜。 深幽水井之中倒映着一弯月牙,随着水面粼粼而动,倒比天上的月亮多了几分别样的美色。 楚留香坐在井边,看一眼井里的月亮,喝一口姬冰雁送给他的酒,辣意倒是驱散了夜晚的霜寒。 “这酒都快被你一个人偷喝光了!” 楚留香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我们俩一人一坛,各喝各的酒,哪来的偷喝一说。” 胡铁花挨着楚留香席地而坐,“玉剑公主为什么想要狗一刀做什么大侠,她若是想要寻求庇护,找你不是更合适?” 楚留香看着井里的月亮逐渐消失,再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也被黑云遮住。 片刻后,天上的月亮透光乌云,井里的月亮也发出了光。 楚留香指了指井里的月亮,“她想做这井中月,所以她要一刀去做那天上月。” 胡铁花摇摇头,他不懂。 楚留香也不欲深言,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心中都有烦闷事,一人一口烈酒,倒是舒出了不少愁。 “我原听蓉蓉说,你今年会和她们一道过年。她们那时候想到这事都欢喜得很。” 胡铁花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毕竟本身两人都有着重重的心事,他却还要给楚留香加码。 但这话如今不得不说。 楚留香摸摸鼻子,“蓉蓉她们会理解的。” 胡铁花仰头倒在地上,双手叠在脑后,看着天上的月牙,“理解是一回事,伤心是一回事。” 楚留香自知理亏,更知道这事很难处理,再饮一口,辣意遍及全身,“我向来只当她们是我的妹妹。” 胡铁花乜了一眼,“这话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我信你了。便是蓉蓉她们三人都一定不信这句话。” 楚留香无奈,他真的只当她们是自己的妹妹,多年来看着她们长大,怎么起得了歪心思。 但她们三人的心思,他也分明知晓,只是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便一直这样搁置。 胡铁花看回天上月亮,“我看狗一刀这人怪兮兮的,无论是武功还是人都透着股子怪劲儿。哪里比得上蓉蓉她们。” 楚留香失笑,“她是有些怪。”紧接着一句,“但怪的特别。” 胡铁花觉得楚留香没救了,随他吧。 一夜无眠。 狗一刀一觉睡的香甜,醒来发现楚留香竟然连早饭都做好了,不禁感慨,“谁要是娶了你,真是有福了。” 楚留香现在倒是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占便宜的机会,“你娶我可好?” 狗一刀听了立马点头,眼睛扑扇,“你愿意吗?” 楚留香微微一笑,“当然愿意。娶了我,就只能有我一个人。” 狗一刀低头沉思,想了想半日醉的诱惑,遗憾的摇摇头,“那不行。” 楚留香将白粥推到狗一刀面前,“不行就先吃早饭。” 狗一刀一阵风卷残云,吃完左右看看才发现,“胡铁花呢?” 楚留香收拾着桌子,“他听说我们要去大江帮替丐帮拿回紫金钵,便说换个地方待着。” 狗一刀不解,胡铁花看起来并不像是个会因为怕事而逃开的人。 楚留香看见狗一刀满脸疑惑,开口解释,“我们帮丐帮拿回紫金钵一事定然会在江湖中散播,他是怕高亚男来找他的麻烦。” 狗一刀摸摸下巴,“高亚男是他的仇人吗?” 楚留香扇子在手上转了一圈,才想好该怎么解释,“高亚男爱慕胡铁花许久,只是他并不爱亚男,因此次次逃开。” 狗一刀觉得这些情感太复杂,“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逃来追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楚留香听到这句话心底泛起一丝苦涩,扇子落在狗一刀头上,“管别人的爱恨情仇,还不如想想该怎么进入大江帮吧。” 狗一刀觉得有理,拿出地图摆开给楚留香一指,“我到时候就从这里进去。” 楚留香还当狗一刀研究出了什么破绽,上前一看,扇子在狗一刀指的地方一点,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要从他们大门进去?” 狗一刀理直气壮,“当然。我又不是贼,为什么不走大门。” 楚留香摸摸鼻子,沉默片刻后,“他们帮内若当真有两千余人守卫……” 狗一刀手一扬,“有我在,你别怕!” 楚留香原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算了。 狗一刀忽然离开桌子,跑进楚留香的房间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往桌上一拍,“你来帮我写个檄文吧。” 楚留香错愕,“檄文?” 狗一刀昂着脑袋,“我狗一刀不出无名之师。” 楚留香扶额,“这是你在哪里学来的。” 狗一刀嘿嘿一笑不说话,楚留香就知道,定然又是以前在书馆茶坊听来的。 楚留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宣纸铺展,又将狗一刀拿来的文具移到近前。 狗一刀指了指她从楚留香屋里拿来的纸,这纸透着股幽香,和楚留香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好闻的紧,“你怎么不用这张纸?” 楚留香拿着笔杆顺手在狗一刀鼻尖一点,“若是用了这纸,整个武林都知道是我在替丐帮拿回紫金钵了。” 狗一刀不明白,“难道不是吗?” 楚留香见她似懂非懂,“你若是要做大侠,便不能和我扯上干系。” 狗一刀听了这话,想了想三千万两,默默往边上挪了半步。 楚留香叹了口气,将她拉回到身边,“就这么想同我划清界限?” 狗一刀挠挠头,其实也不是。 从玉剑山庄离开时,三丫头让她好好跟着楚留香,等她学个一星半点之后就赶紧离开。狗一刀细问到底要学什么时,三丫头又讳莫如深。 先前楚留香说做大侠要学会爱人,狗一刀将此奉为真理,打定主意跟着他好好学着,在这之前定然不会离开楚留香身边。 狗一刀讨好上前给楚留香奉茶,“等我学会了做大侠,再跟你划清界限。” 楚留香有的时候情愿她说些谎话,也许她不那么真诚,他至少会心存幻想,也就不会那么气闷。 将桌上的宣纸抹平,拿起毛笔,故意看了眼没墨的砚台。 狗一刀仍双手端着茶杯,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楚留香无奈,拿着笔杆点了点砚台,“磨墨。” 狗一刀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放下杯子,又挽起袖子,拿着墨条开始磨墨。 这活儿她以前干过,王半仙回回要帮她卜个麻烦卦时,都要耍下派头,又是让她磨墨,又是要她捏肩的。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磨墨的样子有些熟练,墨汁出的浓淡正好,倒有几分红袖添香的味道了。 “你想怎么写?” 狗一刀摸摸下巴,“明日午时,抓去坐牢!” 楚留香被狗一刀忽然的正义笑出了声,笔尖舔满,落笔成势,听话的按照狗一刀所说,在纸上写下八个大字。 狗一刀看着楚留香的字游龙走凤,比王半仙的狗爬字不知好看了多少倍,满意的不住点头,“不错不错,写得真好” 楚留香收拾着桌上的文具,就听见狗一刀兴致勃勃道,“大江帮离这里不远,我现在就把这个送去。” 楚留香还没来得及阻拦,狗一刀就风风火火拿着纸张跑出了门。原本准备追出门,想了想又退了回来。 狗一刀骑马朝着大江帮的位置,越走人烟越稀少。 路边忽然出现一位白头老翁,身躯干瘦,面上的褶皱似一张干皮将骨骼将将包裹,背上负着成小山状的柴火。 “女娃,女娃,停下!” 老翁摇着手呼喊着狗一刀,狗一刀勒马停住。 老翁见状,朝着狗一刀喊道,“女娃,你这是要去哪儿?” 狗一刀下马,牵着马绳走向老翁,“我要去大江帮。” 老翁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看了眼狗一刀背后的刀后,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狗一刀离开。 狗一刀一脸莫名,但还是转身准备离开。 却不想老翁又在背后道,“你还是莫要去了。那大江帮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一个女娃,咋斗得过他们。” 狗一刀没在乎斗不斗得过,只听见老翁的前半句,有些疑惑,“他们做什么坏事了?” 老翁摆摆手,“莫问了,莫问了。” 狗一刀拍拍背上的刀,“你要是有委屈就和我说。用这个讲道理,讲得通。” 老翁看着那把刀良久,又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大江帮在这里建帮之后,就把我们周边十余家都赶走了。” 老翁说到这里,言语哽咽,“我们在这里已住了百年,他却将我们赶走,另寻他地。失了良田,我们一群庄稼汉还能干什么。年轻的劳力离了家,留下我们这些老的卖薪度日。薪柴价低,一捆不过几文钱。如今年岁愈大,再过两年,又哪里背的动度日的薪柴量。” 狗一刀皱眉,“为何不报官?” 老翁抬眼看了眼狗一刀,心道或许又是一个有着江湖梦的娇小姐,“官府早已收了大江帮的钱财,又怎么会向着我们。更何况,朝廷本就不愿意管这些江湖人的事,最后吃亏的只能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狗一刀一脸严肃,“我知道了。” 狗一刀准备上马,想了想,又转身走向老翁,摸出楚留香给她的那一百两银子。 这些时日,吃穿用度全是楚留香在开销,这一百两一直被她收着。 狗一刀将银票塞到老翁手里,“你拿着,和其他人分分。” 说完,狗一刀便骑马扬长而去。 大江帮爱圈地,看上了地匹就想法子将人赶走,土地到手也不种,就仍它荒着,因此大江帮方圆十里内便尽是荒地。 但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大江帮的荒地里,尽是机关陷阱。 狗一刀身下这匹马是快马堂育出的良马,有大宛战马的血统,虽未上过战场,却极为机敏,将将踏进,便立刻扬腿嘶鸣,再不向前。 狗一刀无奈下马,一巴掌拍在马脑袋上,“就你会偷懒。” 枣红马亲昵的蹭蹭狗一刀的掌心。 狗一刀松开手中的缰绳,一拍马屁股,“走吧,等会儿叫你记得回来。” 枣红马打个响鼻,便向荒地之外跑去。 遇见悬尸 摸尸送礼 年初一,寒气还未消散。 杂草枯黄,却因为有意的放任而肆意疯长。 狗一刀看着眼前这片荒地,仰起头,闭上眼睛,微动鼻尖。 不过轻轻一嗅,她便闻见了这股凌厉寒风之间夹杂的草香,与铁锈的酸臭。 狗一刀缓缓睁开双眼,神情中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悠哉,握拳弓身,冲入那片草深及人的荒地。 “大哥,咱还不给帮里报信吗?” 两个带着毡帽的男人双手拢袖,缩在远处的山荡。 被叫做大哥的男人看着远处,随意擦了擦被冻住出来的鼻涕,自信满满,“等着吧,我就数三个数,你指定能听见一声惨叫。” “真能那么厉害?” “你以为呢?这可是咱大江帮的护山大阵!就是楚留香来了,也得跪着出去。” 小弟看着荒地迟迟没有动静,不免有些着急,“大哥,你倒是数啊。” 大哥不屑看了一眼小弟,“慌什么。听着啊,一。” 两人看着荒地,小弟再看看大哥。 “急个屁,一点耐力都没有。等我数——二!” 小弟将双手往袖筒里深拢几分,继续看着荒地,心中被大哥的自信所感染,等待着那声与“三”同时出现的惨叫。 “大哥,你三还没数呢,跑啥啊?” 大哥朝小弟屁股上狠踹一脚,“数数数!回家数你爹有几条命吧!还不赶紧滚回山上报信,那个人冲过来了!” 荒地里面就算是大江帮自己的人也少有敢进去的。 及人深的杂草里不仅见不了天日,地上乃至地下全是各式机关,三步陷阱,五步暗器。 狗一刀跟着风里的气味,快速穿梭在草间,所有的机关暗器竟然没有一个触发。 雁过留声,风过留痕。 但狗一刀过去的步子着实太轻,一脚踏过,竟连探头的田鼠也未惊动。 只能勉强从本就随风晃动的草秆间看出半点异样。 狗一刀钻出荒地看见一大滩黑血凝块,抬头瞧见一架高耸的寨门之上赫然挂着一个剥皮血淋的尸体,尸体双手被缚,随风微微晃动。 尸体之下,烧着一团大火,火势凶猛,里面还有未烧尽的衣物。 狗一刀将身后的刀取下,握在手中紧了紧,走近火堆,用刀鞘将里面的衣服勾出来。 仔细一看,竟然是毛皮料子,狗一刀蹲在衣裳边,伸手摸了摸,是羊裘。 狗一刀的眉头紧皱,这样的羊裘她见过,并非中原的东西,反倒是北面的契丹人喜欢。 但是契丹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狗一刀抬头看了看头顶被剥了皮的尸体。 尤其是以这样的模样。 原本寂静的寨门边的丛间,忽然许多轻缓足音接近。 狗一刀耳朵听得分明,来的不下百人,但地面却不见半分震动,每个脚步抬起落下声音极浅。 狗一刀放下羊裘,手顺势包裹住整个刀鞘擦过,将方才刀鞘上沾染的火灰擦干净,最后再慢条斯理的将手上的灰拍干净。 “别误会,我今天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此处空旷,狗一刀的声音传的老远,但却无一人回应。 狗一刀从怀里摸出楚留香写的那张信纸,慢慢将纸团成一个球。 丛间悉嗦几声,似乎都在探头打量她的动作。 狗一刀骤然发力,纸团飞出,精准扔在丛间躲藏那群人的头领面前,落在距离他一寸之地,分明是轻薄如羽的纸张,在狗一刀团成球扔出后,竟然将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头领自知已被发现,再躲无意,起身看向狗一刀,“我乃大江帮副帮主方鲁,是我有眼无珠,不识英雄。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 狗一刀指了指方鲁脚下的那个石头,“你先捡起来看看,我等你看完就走了。” 方鲁不知狗一刀是何意,但还是捡起纸团,展开后见上面硕大的八个大字—— 明日午时,抓去坐牢。 方鲁面上一黑,“你这是什么意思?” 狗一刀指了指挂着的尸体,“你们又是偷盗,又是杀人挂尸,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先来给你们个预告,等明天午时再就去牢里。” 方鲁冷哼一声,“就凭你?” 狗一刀昂头,“就凭我。” 方鲁沉吟片刻,“谁派你来的?” 狗一刀一叉腰,“良知与正义!” 方鲁眉间舒展,只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这不过是个头脑发热的蠢货罢了!不愿再搭理,抬手轻轻一挥,环围的羽箭纷纷射出,随即四方响起清冽的拔剑声。 方鲁低头将手里这张纸团撕成条,不屑轻笑。 待到方鲁手中的纸张再无可撕之处时,他忽然回神,四周寂静的可怕,而他至现在,仍未听见半点呼痛或是求饶声响起。 方鲁正要抬头,忽然感觉肩上一沉,一个刀鞘按在他的脖颈边。 方鲁慌忙看向四周,只见带来的百余人竟然全数倒地,不知生死。 “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狗一刀的声音没有因为方才的攻击而带上半分颤抖,“我自然会饶你的命。明日午时才来带你们去坐牢,今天只是提前的预告。” 方鲁不明白这是哪条道上的规矩,向来只听说楚留香盗宝提前预告,什么时候去坐牢都还要提前特地告知一声的? 这是哪家衙门捕快的规矩! “英雄是哪家大人的属下?” 方鲁暗自思量,最近没听说六扇门到这边来,莫非是皇城司恰巧在此办案? “我家没有大人。” 方鲁一噎,这瘟神不是朝廷的人? “不知英雄尊姓大名?” 狗一刀原本觉得这人话真多,有些吵,忽然想到还有事情想问他,便道,“我给你说了我的名字,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才行。” 方鲁此刻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立刻点头称是。 “我叫狗一刀。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个人是谁,你们为什么要将他这样挂起来?” 方鲁心里暗暗盘算着狗一刀究竟是谁,同时回道,“这人是一个辽国来的探子。我们发现他的身份后就将他剥皮挂着,以此震慑!” 狗一刀没想到大江帮怎么还会和辽国相关,“辽国的探子来找你们做什么?” 方鲁知无不言,“他想花三十万两买我们的紫金钵。” 狗一刀声量不自觉大了几分,“你们的紫金钵?” 方鲁理直气壮,“当然是我们的!前些日子丐帮长老全冠清与我们帮主打赌输了,赌注便是这紫金钵。” 狗一刀一时间分辨不出真假,只觉得里面弯弯绕绕定然有不少事情。 狗一刀挠挠头,觉得实在想不出来。干脆刀鞘一拍,将方鲁拍晕扛在肩上,又把方才那套烧的残缺一块的羊裘搭在身上,转身钻进草间。 “楚留香,楚留香!你快看,我给你带了件好东西。” 狗一刀一路喊着奔向屋内,楚留香听着她欢喜的声响还当她遇见了什么好事,结果一出门就见到她身上带着个男人。 楚留香心中一沉,但语气仍旧和煦,“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狗一刀将左肩上的羊裘一抖,扔到楚留香手里,“你瞧,上好的羊裘!” 楚留香摸着衣裳,羊裘在中原少有人穿,一是因为中原少有牧羊,二是硝皮子的手艺不够好,硝出的皮子难掩一股膻气。 但这件羊裘却硝的极好。 楚留香揉了揉羊裘的外料。 京中或是江南的望族也有特地去北边淘换皮毛的,但他们只要更加高级的羔裘。 羊裘这样的料子他们认为是下等人才穿的,只有在塞外人眼里,羊裘羔裘不分贵贱,只为御寒。 耐人寻味的是,这件羊裘的外料用的竟然是进贡的贻锦绸。 虽然这件东西来的蹊跷,但楚留香还是更在意那个仍在狗一刀肩上的男人。 “这位是谁?不如你先将他放下来。” 狗一刀这才想起自己右肩上还有个人,一抖肩,将方鲁扔在地上,“这是大江帮的副帮主,叫方鲁。” 方鲁早在狗一刀进入院子时就醒了,他没想到这女人竟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盗帅楚留香相识,本想装死看两人会说些什么,没想到现在被指着,只能装作悠悠醒来。 方鲁狼狈的爬起身,“久仰香帅大名。” 楚留香将人带到屋内坐下。见狗一刀鼻尖冻得发红,一面听着方鲁陈述缘由,一面给狗一刀倒了杯热茶。 狗一刀捧着热茶噙了一口,暖意瞬间包裹整个冰冷的身躯,舒服的狗一刀没忍住轻吟出声。 楚留香面向方鲁,听着方鲁所讲的事情一脸严肃,眉头紧皱,耳尖却在听见那声轻吟迅速泛红。 在方鲁说完后,楚留香迅速逼迫自己回神,沉吟片刻,“不知全冠清长老与贵帮帮主打的什么赌?” 方鲁面色有几分怪异,磨磨蹭蹭半天,直到看见狗一刀的手不耐烦的开始在刀鞘上摩挲时,才缓缓开口,“我们帮主与全冠清打赌,任慈究竟会传位给谁。” 楚留香颦眉,“全冠清身为丐帮长老,怎么会以此事同人打赌。” “任慈本是属意他的徒弟南宫灵,但前些日子一位自称是汪老帮主嫡传弟子的人出现,不仅拿出了老帮主的信物,还使出了打狗棍法。如今任慈身体越发不好,丐帮上下如今都在猜测究竟帮主之位会花落谁家。” 楚留香这段时日与狗一刀在一起,正是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倒真是没听说丐帮还闹出了这回事。 楚留香来了兴趣,“汪老帮主的嫡传弟子?那人叫什么名字。” “那人似乎姓乔,名叫乔峰。” 楚留香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发觉当真没听过这人的名姓,“丐帮之中对此人态度如何?” 方鲁轻嗤一声,“本就是半路跑出来的人,自然不如南宫灵得人心。” “既然紫金钵到了你们手上,那便是全冠清输了?” 方鲁点头,“全冠清压了南宫灵,我们帮主与乔峰曾有过一面之交,敬佩他的为人,因此压了乔峰。” 楚留香心中有了数,想来是全冠清为了逼迫任慈选择南宫灵,以自己的长老身份相逼,对外压出了紫金钵,企图引起武林的关注。 但没想到任慈最终仍然选择了忽然出现的乔峰。 狗一刀见两人说的差不多了,插话道,“楚留香,你还有什么要问他的吗?” “大致情况我已经清楚了,无需再问。” 狗一刀听了,点点头,站起身来,“那我先送他回去了。” 说完就准备扛着方鲁往外走。 且不说方鲁,楚留香立刻起身拒绝,“你累了一天,还是由我将方副帮主送回吧。” 狗一刀摇摇头,“我不累。你还得动脑子想事情,力气活我来做就行。” 方鲁弱弱开口,“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 报官审理 坐牢失败 最终,楚留香妥协,放她送方鲁回大江帮。 “方副帮主少说也有二百余斤,你扛着他太累,不如骑马回去如何?” 方鲁默默发言,“谢谢,我没有二百多斤。我只有一百六十斤。” 仍旧无人理会。 狗一刀点头赞同楚留香的提议,“倒也行。” 狗一刀打了个响哨,枣红马便主动从马棚跑来,蹭着狗一刀的脑袋。 狗一刀抬手将手插到方鲁腋下,轻轻一用劲,方鲁便上了马。狗一刀紧跟着便作势上马,准备坐在方鲁身后。 楚留香见状,立马飞奔上前,按住狗一刀,“红绫一时载着两人太累,你们一人一骑如何?” 不待狗一刀回答,楚留香立马将他那匹黑马唤来,“你骑这匹,与方副帮主同行。乌云聪慧,归来时它会跟着你一路回来的。” 黑马不知是否听懂了楚留香的话,为了表现楚留香口中的“聪慧”,一颠一颠的原地踏了两步,打了个喷嚏,喷了楚留香一脸唾沫。 狗一刀想想也有理,枣红马本就爱偷懒,若当真要它驼两个人,说不定半路就罢工了。 狗一刀长腿一伸,轻巧上马,扯了扯手中的缰绳,制住乱动的黑马,“你在家等我回来,骑马来回很快的。” 楚留香点点头,看着狗一刀与方鲁离开,直到背影再也看不见才转身进屋。 方鲁一路上都在思考。 他在思考,传说中的多情浪荡的楚留香怎么会像个小媳妇一样,在屋里等一个女人回去。 他还在思考,这个女人到底为什么还会把他送回来。 不多时,到了大江帮的荒地外,狗一刀指着这片荒地,“你们占这片地的手段不正当。” 方鲁不解,“什么?” 狗一刀眉头微拢,“你们为了布置陷阱机关,将方圆十里的农户都逼走了,致使农民失地。明日午时,我来带你们去官府。” 方鲁不明白她怎么那么喜欢抓人去官府,以为他们偷了紫金钵,所以要来带他们去官府;因为他们逼迫农户迁地,也要带他们去官府。 虽然农户失地一事是他们做的不地道,可他们也没少给官府送银子。 思及狗一刀的武功和与楚留香的关系,方鲁只当是吃个哑巴亏,左不过是跟着狗一刀去官府走个过场。 狗一刀带着两匹马回到小院时,天已经擦黑,一进门就闻见了饭菜的香气。 楚留香老早听见了马蹄声,迎在了饭厅门口,“快吃饭吧,我估量着时间,倒是正好。” 狗一刀现在知道为什么男人都想娶媳妇了,如果她成婚不是跨火盆,而是有一位每日做好饭在家等她的俊俏小郎君,谁又不乐意成婚呢。 狗一刀松开两匹马的绳索,两匹马主动回到马棚。 狗一刀则跟着楚留香进屋吃饭。 楚留香将狗一刀带到桌前坐好,拿着一张温热的帕子给她仔仔细细擦着手,擦完后才将筷子递给狗一刀。 狗一刀接过筷子倒是先给楚留香夹了一大块肉放进碗里,“你先吃。” 待到楚留香动筷后,狗一刀才操着筷子一顿风卷残云。 楚留香看狗一刀吃的香甜,内心满足。 从前他只有在解决一件麻烦事时,才有这样的满足感,如今却似乎看着狗一刀,心里处处都被填满,任何欢快的情绪都因为狗一刀来的轻巧。 楚留香心里骤然想到大江帮的那个辽国探子,有些顾虑。 这件事必然牵扯深远,朝堂、外邦、江湖,势力交织,盘根错节,其中的麻烦比他以往遇到的每一件麻烦事,都要来的麻烦。 楚留香是个有分寸的人,如果是他,或许会在帮忙盗回紫金钵后便全身而退。因为他清楚,即便再有趣的事情,沾染上朝廷、权势便只剩下危险。 但他更清楚,他不能劝阻狗一刀。 “既然知道大江帮并非盗宝,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狗一刀才想起来,忘记告诉楚留香大江帮圈地赶人的事。 狗一刀握拳忿忿,“我明日还是要将他们送去官府!” 楚留香得知事情原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这样的事情在江湖甚是常见,好一些的门派会散些银两作为补偿;长袖善舞的便会如大江帮这般与官府勾结,叫人求告无门;更有做事霸道的,直接将人尽数打死,死无对证。 在楚留香看来,大江帮的做法已算温和。 显然,狗一刀不这么认为。 楚留香收起劝说的念头,无论结果如何,都应当由狗一刀自己经历才好。 第二日午时,狗一刀准时出现在大江帮寨门之前,昨日辽国探子的尸体已经被摘下,门前黑压压一片,估摸着有近千人。 方鲁站在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之后。 男人年岁应当三十而已,瞧着倒是稳重,眉间一道剑痕划至耳后,平添几分凶气,但开口语气却平易近人,说话甚至比方鲁多了些文雅气,“在下大江帮帮主余凡,昨日多有得罪,还望恕罪。” 狗一刀摆摆手,并不在意谁得罪了谁,她只关心一件事,“你们谁去衙门?” 方鲁听了这话,有些恼怒,认为狗一刀轻慢了自家帮主,身子超前一顶,就要开口,却被余凡伸手拦下。 “我乃大江帮帮主,无论何事当由我一力承担。” 方鲁还是没忍住,“大哥!这事都是我做的,我跟她去就行了。” 余凡安抚的拍拍方鲁的肩膀。 他昨夜听了方鲁的坦白才知道,方鲁竟然背着自己做下了许多事。 但他说不上来方鲁究竟做的对与不对。 余凡当年浪迹江湖,捡了孤儿方鲁,后来又拉扯了一帮无父无母的小孩,嬉闹般的建了大江帮,因为这群孩子多半武艺不精,余凡便特地请了唐门的人来布置机关。 那时最早跟着他的方鲁年岁也大了,帮中的事情都由他出面打理。 余凡久不管事,大江帮在余凡的眼中仍是那个大量收留孤儿的草台班子。 但他没想到,在外,大江帮也已算的上江湖二流帮派,靠着与官府勾连赚些见不得人的钱财。 而正是这些钱财供给他救下更多的孩子。 余凡向来自诩正派,出门从不在乎银钱,但背后确实方鲁替他担着骂名。 余凡自觉此事有亏。 “你自小是我带大,无父无师。我便是你的半个先生,半个父亲,如果你做错了事,自当我来顶。” 方鲁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但想到昨日他早已私下联系了张县吏,即便大哥此去,应当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心下才放宽,“那我等大哥回来!” 余凡想到大江帮内近日之事,心中有些不安,回头交代,“清河与白沙两帮派来相助的人切记留住。” 余凡抬头看了眼已经空荡的寨门,和地上的一摊烧过的黑痕,“若是再有人以任何理由来找紫金钵,直接扔进火里。” 嘱咐完方鲁,余凡便跟着狗一刀出发进城。 二人刚到官府门口,狗一刀转头看向余凡,“给你个自首的机会,你进去吧。” 余凡不解,她这么理直气壮的把人抓来,结果就是把人送到官府门口让人自己进去自首? “你不和我一起进去?” 小民怕官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就算狗一刀当年因为那句“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报官”,一时怒气冲头拽着人去了衙门,但等到平心静气的时候,还是有几分瑟缩。 她自然知道,大宋并不是所有的官都像她幼时遇见的那位大人一样正直心善。 因而先前抓胡铁花坐牢也是委托玉剑山庄的人帮忙。 狗一刀神色自若,企图掩盖自己不想进去的事实,一本正经道,“我就不进去了,楚留香还在等我回去吃饭。” 余凡不禁被气笑,不管不顾,拉起狗一刀,就敲响了鸣冤鼓。 狗一刀见状,正要脱开余凡的束缚,没想到官差的动作如此快。官府大门打开,走出两个捕快,见到二人拉拉扯扯的模样,一脸严肃,“你们二人有何事?” 狗一刀一个猛力,脱开余凡的手,指着他道,“官爷,他来自首!” 捕快皱眉,“那你来干嘛的?” 狗一刀反手把余凡的手往后一掰,抵着余凡胳膊作扣押状,“押送他来自首的!” 余凡也不言语。 捕快见二人奇怪得很,想了想还是进门通传。 不一会儿,张县吏出来将二人带进堂前,堂上坐着的男人看着一脸正义,狗一刀见着就觉得亲切,这位大人看模样就是个好官。 这进了衙门的规矩,狗一刀还没忘。 “噗通”一声跪在堂前,开始喊,“青天大老爷,大江帮占人田地,您可得给小民作主啊!” 县官看了看堂下二人,方才张县吏已经提前告知,这男人是大江帮帮主余凡,只是不知道这女人是谁,背后背着把刀,分明是个江湖客的打扮。 只是,二人都是江湖人,怎么还会来报官。 县官总觉得此事古怪,加之今年评核,他刚刚给上面递了无纠纷的帖子,现下就来了这么个事,若是上面问起来,他的政绩可就不好看了。 县官捋捋自己的黑髯,沉思半晌,“大江帮可是占了你的田地?” 狗一刀摇头,“不是。” 县官心下大定,“那你来告的什么状?” 狗一刀挠头,“我做好事,帮人告状。” “那你所帮之人何在?” 狗一刀想到那个白头老翁,“大概现在在家里?” 县官冷笑一声,“空口白牙,岂能作为凭证。若你当真想要告他,便将证人、证据统统带来再说。” 余凡也是个死性子,“大人,我认罪。大江帮的事我都知道,您按律处置吧。” 县官没想到余凡这人也跟着搅合,惊堂木一拍,怒目圆瞪,官袍加身,威严更是放大了好几倍,“一切事件均依照大宋律法来办,哪里是尔等小民说谁有罪便有罪的?” 狗一刀见状,拉起余凡就跑。 倒霉!今天遇到的官不是个好东西。 “就知道吃!我还当你有多大的本事呢。” 余凡没好气的看着眼前这个还吃着热汤圆的女人,有些气恼。 他余凡好赖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如今被一个女人理直气壮的带去坐牢,都做好了正月蹲大牢的打算,结果还被狗官赶出来。 “江湖事江湖了,你干脆砍我几刀,泄完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此别过。” 狗一刀咽下最后一个汤圆,被烫的嘴里直冒热气,哆嗦着嘴说着话,“你急什么,我们要相信官府!不就是缺个人证嘛,我知道哪儿有。” 找人作证 努力坐牢 狗一刀回忆着遇见白头老翁的地方,带着余凡一路找过去。 远远瞧见林子有几个正在拾柴的老人,几人都干瘦的不像话。 狗一刀凑上前,“老人家,劳驾问一下。你们认识一位白头发的老大爷吗?” 此处难得有年轻人过来,纷纷凑拢来。 “她说的是刘大福吧?” “应该是,就老刘头那头发白的最显眼。” 几位老人看着狗一刀,“今早我们出门的时候,他说是不舒服,就没一路,现在估计在屋里睡着呢。” 余凡说话恢复了先前的彬彬有礼,“不知老人家可否为我们引路?” 几位老人看着眼前人,脸上一道刀疤,再仔细看狗一刀,背上背着把刀,脸上不免有些警惕,“你们找老刘头干嘛?” 狗一刀道,“找他帮忙去官府讲理。” 几位老人颦眉,“什么意思?” “大江帮占了他的地,把他赶走还不给补偿。我要帮忙去官府告状,县官说得有他在才行。” 几位老人没想到江湖人还管这事儿,一时间喜笑颜开,一个大娘上前拉着狗一刀的手摸了又摸,“这小囡,心真是善。” 几人将狗一刀和余凡引着往现在住的地方去。 一路上二人才得知,他们竟然都是被大江帮赶走的失地农户,家里的青壮劳力全都离了家,到外边谋生,就剩他们一群老人和几个孩童,捡拾薪柴度日。 不仅与儿孙分离,住的也极为简陋。只因劳力不在,手中也无银钱。 小径上跑来几个小孩,孩子头大身子小,显然是常年营养不良的缘故。 虽然身体不大好,但脸上的笑容仍旧带着几分孩童的纯真满足。 “爷爷!” “奶奶!” 余凡看着眼前的小孩,与不远处的茅草棚子有几分错愕,心中本来潜藏的愧疚此时才彻底显露。 他原已经说服自己,方鲁所做之事救了更多的孩童,但如今才真实见到,他们造就了更多的孤儿。 “老刘头,老刘头!有人找你。” 一群人上前拍着刘大福的房门,半天不见人来开门。越拍越急,都是知天命往上的岁数,日子过的也苦,睡一觉人就没了也是常有的事。 狗一刀见他们如此着急,推开人群,一脚踹开了门。 几人急忙涌进屋看,却见屋内早已空空如也。 “老刘头遇贼了?” “谁会来我们这儿偷东西。” 狗一刀眉头紧皱,看了看家徒四壁的屋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余凡心思细腻,见狗一刀的苦恼模样,转了个脑子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余凡看着几个还着急着的老人,“莫不是他家中孩子来接他去团圆了?” 几位老人听了着话,原本有些悲伤的情绪被打散。 扫了圈这空荡荡的屋子,说服自己带着几分嫉妒的口气,“他老刘头倒是会享福的,听说他儿子前两年在松江府买了宅子。” 狗一刀还是没忘找人证的事,“他虽然不在,你们不也是大江帮圈地的受害者吗?不如你们跟我一道去县衙。” 几个老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余凡从怀里掏出银子,“愿意跟我们去的,一人十两银子。” 县官看着堂下一圈人,着实厌烦。 他从没见过这么积极坐牢的人! 张县吏从袖筒里摸出个金锭边角露给县官瞧了眼,县官暂且咽下心口那股气。做什么也别和钱过意不去,方鲁倒是个懂事的。 县官一指狗一刀,“你是什么人?” 狗一刀抬头,“大人,我叫狗一刀。” “籍帖递上来。” 狗一刀从不知道进官府原来要递籍帖,摇头,“我没有籍帖。” 县官一拍惊堂木,“你是打哪里来的黑脚?聚众闹事,诬陷良民。来人,把她带下去,收监!” 县官再一指点那群老人,“看在你们愚昧无知,年岁已高的份上,便不难为你们,速速归去!” 余凡就这样,亲眼看着狗一刀被收进大牢,而自己则是想去坐牢却坐不进去。 狗一刀坐在牢里,透过窄窗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天。 “姐姐,你是怎么进来的?” 狗一刀进来的时候听牢头说了,隔壁是个话很多的小混混。 狗一刀不想回应,她现在有很多问题需要思考。 为什么承认自己有错也决定去坐牢的余凡没有进来,而她却进来了。 为什么她给了刘大福一百两银子,让他分给同样落难的人,他却一个人消失了。 为什么明明逼迫农户看起来像恶霸的大江帮,却会为了民族之义杀了辽国探子。 “姐姐在想什么?不如说出来我帮你想想?” “我瞧姐姐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但是我脑子转得快,姐姐说出来让我帮你多好。” 狗一刀知道自己脑子不聪明,但是她不喜欢别人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狗一刀从身下的垫子里抽出一根茅草,随手一扔。茅草擦着小混混的脸颊过去,竟然还划出一道细碎的血痕,而飞过的茅草则竖直的钉在小混混背后的墙上。 没想到这一招并没有震慑住小混混,反而令他兴致更高,“别人摘叶飞花便是高手,你随意取根茅草也能当作暗器!” 小混混声音激动,但嗓音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声音一高,说起话来像被掐了脖子的鸡叫,“我叫陆小凤,你叫什么名字?” “狗一刀。” 陆小凤双手把着两人之间的木栅栏,一脸渴求的看着狗一刀,“一刀姐姐,你再扔一次茅草行不行?求求你了。” 狗一刀觉得这个陆小凤属实聒噪,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话这么多的人,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要被吵的开裂。 狗一刀实在不耐烦,随手扯了根茅草又扔了过去。但这次茅草飞出去不久,却停住了。 “一刀姐姐,你看!我夹住了!” 狗一刀转头过去,看见陆小凤竟然手中夹着那根茅草。 陆小凤语气间满是骄傲,“一刀姐姐,我这招厉不厉害?” 狗一刀老实的点点头,她扔出去的东西,虽然有人能够躲开,但她肯定,绝对难有人可以接住。 狗一刀这才仔细打量起栅栏对面的这个少年。 只见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锦衣,脸上的笑容干净爽朗,狗一刀很轻易的透过这抹笑想到楚留香,他似乎和楚留香有着哪些说不清的相似之处。 陆小凤见狗一刀总算转过来看他了,这才将手里的茅草扔开,“一刀姐姐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你的烦心事了吗?” 从狗一刀一进牢门他就看出来,她虽然看起来呆傻,但一定有着想不透的麻烦事。 而恰巧,陆小凤喜欢听故事,尤其是江湖人的故事。 陆小凤摸着下巴,听完了狗一刀的困惑。上下打量着狗一刀的衣着,眉间微蹙。 “冒昧一问,一刀姐姐是哪家门派的小姐?” 狗一刀不解的摇摇头。 陆小凤状若恍然,“难道是关西苟鸿光大侠的千金?” 狗一刀仍是摇头。 “莫非是塞北孤狼苟雁回先生家的闺秀?” 狗一刀道,“我无父无母,是狗养大的,所以姓狗。大黄狗的狗。” 陆小凤一噎,沉吟片刻,话还是出了口,“既然混迹市井,你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明白?” 陆小凤自幼流浪江湖,受尽冷眼风霜,向来最懂的看人识意,许多人都道他是圆滑世故。他向来以为,再蠢的人如他一般被扔进市井街巷摸爬滚打几年,都会长几个心眼。 但如今见了狗一刀才知道,原来心眼这个东西是需要天生就有的。有的人就算被扔进炼狱,也不见得能多出个心眼来。 狗一刀现下也不生气,“那你跟我讲讲。” “大江帮与官府勾结多年,你以为你拉着他来便能坐牢?就算他们诚心想坐牢,收钱的人也不会让他们进来。当初谋钱一路,如今一人却想抽身洗白?事情哪儿那么容易。” 狗一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你见那白头老翁可怜,便给了他一百两。你知道一百两有多少吗?” 狗一刀坚定的点点头,感觉自己的眼泪快要出来了。 她当然知道一百两有多少。但是狗一刀不仅嘴硬,脑子也硬,心里努力说服自己,不过区区一百两,倒夜香、收泔水,不吃不喝也就三十来年就攒够了! 陆小凤恨铁不成钢,“穷人乍富,你还指望他会给别人分钱。要是你饿的快死了,有人给你一大碗红烧肉,你不告诉别人就可以独自霸占一整碗,你还愿意分给其他人吗?” “为什么不分?” 狗一刀这句反问反倒让陆小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叹了口气,“达则兼济天下,想来姐姐如今发达了,自然心怀广阔。” 狗一刀乖巧的把荷包翻出来给陆小凤看,里面比陆小凤的脸还干净。 “那你为什么要把钱给他?” 狗一刀挠挠头,自己也在反思为什么,思量许久,“他劝我别去大江帮,是好人。他需要钱,我有。” 陆小凤没见过这么简单的逻辑。 他也全然理解不了这样的人。 因为他从未见过用这样逻辑思考的人。 狗一刀觉得陆小凤好像的确很聪明的样子,至少他说的话听起来很有学问。 “那我的第三个问题呢?” 陆小凤想到这个,背对着狗一刀躺下,捡起方才那根夹住的茅草叼在嘴里,“你看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狗一刀没想到陆小凤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认真思考,“好人。你帮我解答问题。” 陆小凤嗤笑一声,“可我是因为在街上殴打老头才被抓进来的。” 狗一刀颦眉,“欺负老人,你不好。” 陆小凤嘴里的茅草被他咬的晃悠两下,“但我打那个老头,是因为他奸辱幼女。那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狗一刀点头,“你是好人,老头是坏人!” 陆小凤轻笑一声,“可我之所以发现他欺负女童,是因为我准备进女童家里偷东西。” 狗一刀不语。 陆小凤见狗一刀不说话,有心逗弄,“那你说,我现在是好人还是坏人?” 巧遇故人 心中疑惑 陆小凤的“好人坏人论”致使狗一刀好几个时辰没说话,即便陆小凤再逗趣,狗一刀也一言不发。 就在陆小凤放弃找她说话时,忽然听见狗一刀低声喃喃自语,“好人可能是坏人,坏人也可能是好人。” 陆小凤轻笑一声,饶有兴趣,“你想好了?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狗一刀一脸认真看着陆小凤,“你偷窃有罪,救人有功。但罪是罪,功是功,不能混在一起。所以你应该因为偷盗坐牢,但是也理应获得相应的奖赏。你是一个有好心的坏人。” 陆小凤嗤笑,“你倒还挺适合去当官。” 狗一刀半点没听出陆小凤话里的讽刺,将这话当作难得的夸赞,认同的点点头,“我其实就是少读了点书,心里门清。” 陆小凤被这话说的一时语塞,晃着脑袋冲狗一刀喊了声,“青天大老爷。” 牢头听了这话,拿着棍子敲敲木栏,凶狠喊道,“赶紧睡觉!再吵拖出来打了啊。” 两人立刻听话闭嘴。 牢房里潮湿阴暗,睡觉的茅草垫也湿润得紧,狗一刀却全然不在意,裹紧衣裳往上一躺,沉沉睡去。 天光方启。 牢头从牢门口一路敲敲打打嚷嚷着进来,“三刻之后,提审狗一刀。三刻之后,提审狗一刀。” 陆小凤在旁边拿着茅草戳着狗一刀的脸,将她戳醒,“一刀姐姐,牢头叫你呢。” 狗一刀一把拈住那根茅草扔开,“怎么忽然提审我?” 陆小凤想想,“要不就是贪官良心发现重审,要放你出去;要不就是巡按到此,例行监案提审。” 朝廷自知腐朽,自然要想办法自救。前些年听说置了好些巡按,三品的官职,没事儿就四处溜达,随时查探待审的案子,抽查已审的案子。 狗一刀昨日进来,想必还没入案,正属于必查的那部分。 狗一刀听了陆小凤的解释,欢喜起来,“我就说,大宋好着呢。还是有替民伸冤的好办法!” 三刻之后,狗一刀跪在堂前。 堂内一片寂静,只有堂上一位大人翻看卷册而响起的“唰啦”纸声。 “此案人证、物证一栏为何空着?” 声音磁性温润,狗一刀总觉得有几分耳熟,想要抬头去看,却忽然想到牢头千叮咛万嘱咐,堂上不准直视官员。 “花巡按,此案具因这‘黑脚’诬陷,大江帮圈地赶人一事子虚乌有。因而暂未将证据罗列。” 县官的说话有几分迟疑,因为他也自知这理由蹩脚的离谱,因果毫无联系。但他也实在没法子,昨日收监之后,本打算留着后续处理,谁知道这花无间就这么巧的来了。 “只要问清了来历,户帖可以办。怎能因为没有户帖,便以此为由,不听申辩?” “是,是。花巡按说的是。下官定然将此事处理妥当。” 狗一刀实在好奇,悄悄抬眼。果然发现坐在堂上的人是见过的,正是当年临安城那位探花县官。 狗一刀脑袋不由越抬越高。 虽说狗一刀与花无间只有当年在衙门的一面之缘,现下因着狗一刀许久不见临安城旧人,乍见一见,对花无间多了分故人之情。 花无间瞧着跪在堂下直勾勾盯着他的狗一刀,心下有些好笑。 他自然知道狗一刀。 在临安城留任三年,让他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个狗一刀。 临安城藏天下兵器,朝廷对此地极为看重,城外十里常年有军队驻守。即便是城中官员,也是层层思量而定。 他是江南花家长子,家中也算商道魁首,更有几分江湖背景,因而被安排到临安城。年前任期已满,升品调任。 无论是因为朝廷的重视,还是对历任县令身份的顾及,进入临安城的江湖人从来都守着无条之规—— 不在城中持械,不在城中斗殴。 整个临安城唯独只有狗一刀每日背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刀在街上晃悠。 读书人口中总爱念着“为天地,为百姓,为万世”,在花无间这里统统行不通。他读书做官不过是因为花家需要一个人做官。因而花无间不爱管闲事。 既然城中早已默许狗一刀背着刀,他便懒得阻拦。 本以为这家伙也就一辈子在临安城晃悠一生,却没想到她如今跑到了这里。 多问一句,算是全了一场缘分,“你的户帖都多少年了,还没解决?” 狗一刀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挠挠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轻声道了声,“嗯。” 县官暗惊,合着这二人竟然认识。心下些许慌张,但随即想到,若当真是要出头的交情,又怎会连个籍帖都办不下来,心间又定了几分。索性只看着不出声。 “户帖一事,你自己要放在心上。出门在外,有了户帖有人才会将人当人看。” 花无间这话明晃晃的点着县官,县官听着仍旧不出声,他现下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倒不如继续闭嘴。 花无间将案册合上,“行了,你回去吧。” 狗一刀欣喜,果然戏台子上演的都是真的,遇见坏官就定然会有好官相救。 “大人,大江帮的帮主还等着来坐牢呢。” 花无间本有意将这件事含糊过去。他自然知晓县官与大江帮私下里说不清的勾当,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今日把狗一刀放了,巡按日册上便已经有功可记,没必要再去查纠。 但此刻听见狗一刀的话,有了几分好奇,“他自愿坐牢?” 狗一刀点头,“是呀。” 花无间轻笑,侧过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县令,“好,那便派人将他带过来。” 冤案揪出陈案,报上去能记三绩。 县官立在一旁,倒是无所谓。 能查出来的账上,他只收了八十五两。按照大宋律法,不到撤官的地步。何况他背靠东陵王家,相信这位八面玲珑的花大人该知道如何全了彼此的颜面。 余凡被带到堂下时,一脸正气。 他是抱着牢底坐穿的念头跟着衙役过来的。怀里揣的,是连夜回大江帮带出来的账目册,上面清清楚楚写了行贿人员及数额。 余凡数了数,凑拢竟然有一千三百多两。 “这是大江帮行贿账册,请大人过目。” 花无间翻看着账册,掐指算了算,“涉案官吏达四十八人,最高受贿八十五两,最低七两。” 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册子上,花无间玩味的看了眼县官,“上梁不正下梁歪,好一个藏污纳垢的小鼠窝。” 指尖夹住账册,侧手递给一旁的小吏,“照着名册把人带来。” 不多时,堂下满满当当跪了一片。 “诸位同僚,你我皆是在朝为官,理应为国为民,怎可为这等蝇头小利,至黎民于不顾。如此行径,岂不将圣人之言,尽数抛之脑后?” 花无间言辞恳切,话语至臻。 四十来名官吏袖口抹泪,“我等定不忘花巡按殷切教导,日后理事自当以百姓为先,以大宋为先。” 狗一刀抬头看看严肃的花无间,又低头瞧着忏悔的官吏。 总觉得这些人和戏台子上唱念做打的作派一样。心间有几分好官肃清的快意,又总觉得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怪异。 “按大宋律法,官员受贿四十五两以上八十五两以下,赃款全数充至国库,记一过,罚三年俸禄,调离现职;四十五两以下,赃款归公,罚半年俸禄。大江帮帮主余凡,行贿千两,判刑期三年。念及大江帮收留孤童善举,减期两年,即日收监。” “今日之罚,按律可查,不服者可诉至巡案院。” 花无间念完判决,红印加盖。 狗一刀看着余凡被衙役带走。 又看着花无间迈步走至堂下,亲自扶起原跪着的官员,一群人已开始互相寒暄,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怪异更深几分。 又是一个无月之夜,便是星星也被黑云遮盖。 狗一刀跃上牢房的高墙,站在屋顶朝下探去,“陆小凤。” 陆小凤原本实在闲的无趣,闭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半梦半醒忽然听见有人叫他,抬眼一看,被倒挂在窗户上的黑影吓了一跳。 “你来干嘛?” 狗一刀在大牢外蹲了整整一天,还是没想明白心中的怪异究竟为何。 现下楚留香离得远,没法子答疑。狗一刀索性蹲在牢外,天一黑便立刻摸了进来。 “你聪明,我来找你问问事儿。” 陆小凤有些无奈,他承认自己的确聪明。可她问的问题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解答,何必特意这么来找他。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他也的确无趣,“一刀姐姐想要问什么?” “为什么受贿的官员都被罚了,大江帮帮主也坐牢了,我心里却总觉得没有在戏台下看清官断案时候畅快呢?” 狗一刀刚问出口,就听旁边牢房传来忿忿,“你是不是嫌我坐牢时间不够多?” 狗一刀双手倒把着窗户木栏往里一瞧,没想到是余凡在陆小凤旁边,“好巧,你也在呀。” 陆小凤指着狗一刀,看向余凡,“难不成,这就是余兄提到的那个傻子?” “难不成,这就是小陆兄弟提到的那个傻子?” 狗一刀不满,瞪着两人,“你们才是傻子!” 求知的心瞬间消散,转头就走。 她回去问楚留香去! 盗帅破产 一刀养家 “楚留香,我究竟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楚留香凝眉听着狗一刀讲完。 江南花家的名头他自然听说过。 花老太爷热衷结交豪杰,在武林之中更是颇有声望。因为同在江南,早年间常有人将楚留香的好友——掷杯山庄主人左轻侯与花老太爷并提。 但随着花家财富成倍的积累,长子进入朝堂,而今的花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他没想到,狗一刀消失的一天是进了牢狱,更没想到花无间竟与狗一刀还曾有过这样的缘分。 无论花无间出于何种目的放了狗一刀,对楚留香而言,都需要为此记下这份情。 不过现下面对狗一刀的疑惑,楚留香也不知从何说起。 楚留香将狗一刀拉到面前坐下,摸了摸她的手,凉的透心。楚留香递过去一杯热茶让狗一刀捧着,自己的手则叠在狗一刀的手背上,叫她手心手背都有温暖热气过身。 “你因为胡铁花说自己做尽坏事,便将他绑起来,要叫人把他送进牢狱;因为史天王在海上兴风作浪,于是将他交给岳东言;又以为大江帮偷窃紫金钵,故而准备将他们带去衙门。” 狗一刀点点头,认真听着。 “你可知,小火神为何来找我帮他们盗回紫金钵?” 狗一刀一脸笃定,“因为你是大侠!” 楚留香轻笑一声,察觉到狗一刀的手已经暖和后,叠在外面的手缓缓松开,垫在狗一刀的手下,轻抬杯子,将茶水送在狗一刀的唇边,“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狗一刀听话的就着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温度正好适口。 等到看着狗一刀将水咽下后,楚留香才开口道,“他们来找我帮忙盗回紫金钵,只因为我是个小偷。” 江湖上都称他为盗帅,楚留香自然也对这个称呼十分得意。 即便是偷东西,也从来按照自己定下的一套规矩行事,自诩与寻常的偷儿不同。 但现下,楚留香却将自己贬为“小偷”。若是哪个江湖人在场,定然瞠目结舌。 狗一刀看着眼前这个贴心知己人,对他的话有几分纠结。 若是在与陆小凤对话之前,她或许不会这么纠结,定然只会打定主意将他捉去官府,可现在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向来温润的翩翩公子定然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做贼的背后有什么隐情。 沉默半晌,屋内仍旧不见人声,狗一刀受不住这样的安静,“你都偷过什么东西?” 楚留香也不隐瞒,“世家王公的金银翡翠、奇珍异宝,都曾过手。” 狗一刀一惊,“你还是个贼头?” 楚留香摸摸鼻子,不知作何回答。 “那你偷来的钱……” 狗一刀看看这院子,又看看楚留香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尤其再看看自己近来长了不少肉的小肚腩,心下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原来这些都是贼赃。 楚留香平静回道,“有的用作了自己的用度,有的赠给了需要的人。” 狗一刀有些忐忑,生怕那句话说的自己,“我是那个需要的人吗?”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担心的样子失笑,“自然算在我的用度里。” 狗一刀半天不语。 楚留香温润的声音伴着几分笑意响起,“要将我带去官府吗?” 狗一刀抬眼看见楚留香将手腕并拢伸到她的面前,等她像捆住胡铁花的手腕一样将他绑住。 狗一刀却失了眼神里次次叫嚷“送人坐牢”的神采,不确定的点点头,随即又失落的摇摇头。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的反应,心中高兴,他知道,狗一刀为他生出了从前没有的情绪,笑着摸了摸狗一刀的脑袋,“别忧心。过去偷走的东西与钱财我会如数奉还。” 不待狗一刀回应,楚留香循循善诱,“你方才得知我是小偷后,心中怎么想?” 狗一刀仔细思量,“有些难过,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是个好人。” “若我去坐牢,你可会心中难过?” 狗一刀犹豫的点点头。 “你在将胡铁花、史天王、余凡带去官府时,心中有过这般的不高兴吗?” 狗一刀坚定的摇头。 楚留香笑的越发温柔,摸了摸狗一刀的脑袋,“人都会有私心,即便一刀也会如此。因此花大人在处理这件事时,难免也会有私心。” 狗一刀不解,“可他是大人,大人怎么可以有私心?” 楚留香温和回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刀的坚持会因为我有所动摇,花大人也会因为他的原因,做不到像连本戏里的官大人那般铁面无情。” 狗一刀气自己,也气花无间,“那他是因为什么缘故?” 楚留香眼看着狗一刀气鼓鼓的模样,有些好笑,捏了捏她因生气不自觉撅起的嘴唇,“一刀幼时被张大成带着其他小朋友孤立的时候,心中难过吗?” 狗一刀嘴硬,“不难过!” 狗一刀眼中一闪而过的忧伤并没有躲过楚留香的眼睛,楚留香也并不戳破,“那一刀那时候想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吗?” 狗一刀老实的点头。 “花大人若是非要做个铁面无情的大人,其他的官员便会一起排挤他。” 狗一刀皱眉,沉思许久。楚留香也并不催促,只细细的看着狗一刀垂着的眉眼。 “但是他不能因为怕被排挤就不做一个好官。花无间分明知道大江帮和县令合谋,却并不追查,所有官员只轻轻处罚。这样不对!就像即便我会不舍得你坐牢,但还是会送你去。” 楚留香听到这话,立马双手投降,“我即刻写信,所有钱财三日内如数归还。” 狗一刀担忧,“那你是不是会变得很穷?” 楚留香手在腰间一摸,扇子在指间转动,“自然。” 扇子绕着这屋子一指,“这院子。” 又点了点自己的身上,“这衣裳。往后都没了。” 狗一刀义气的拍拍楚留香的肩,“别怕,我赚钱养你。” 楚留香失笑,“哦?不知一刀打算如何养我?” 狗一刀略一思索,“往后若有人需要帮忙,我都收费一两。我们赁个小些的院子,一个月不过三吊钱,吃穿用度要亏待你一些,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赚钱的!” 楚留香来了兴致,故意叹了口气,“我平日里离不得酒。” 狗一刀安慰道,“虽然喝不起琼浆阁,不过我可以每日去为你打二两散白。” 楚留香故作怜惜,“辛苦一刀了。” 狗一刀看着楚留香的满满信任,一时间胸中豪气万千,“养你不辛苦!” 楚留香笑着摸了摸狗一刀头,语气愈发温柔,“那便多谢了。” 想起狗一刀所说昨夜在狱中度过,今日又在衙门一阵折腾,心中不免心疼,“吃过饭吗?” 狗一刀这才想起肚子饿,“还没。” 楚留香叹了口气,进厨房端来几盘一直热在锅里的菜,“这两日累了,吃完饭快去睡吧。” 看着狗一刀狼吞虎咽的吃完回屋,楚留香才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张信笺,信笺上悠悠的香气透露出主人的身份。 无人不晓,这便是楚留香留名江湖的纸贴。 手腕轻动,挥洒出篇。 所有盗来的贼赃都由红袖处理,如今归还自然也只能由红袖相助。 楚留香将信笺封好,走至窗边,将信笺举起。哨声响起的刹那,一只信天翁俯冲而下,衔起楚留香手中信笺再昂首飞离。 狗一刀躺在床上,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事,觉得自己似乎有所感悟,想要理清,却又发现其中仍旧布满迷雾。狗一刀没忍住敲敲自己的脑袋,侧身抱住枕边的刀,心中郁郁。 从前,刀可以帮她解决大半的问题,若遇到刀也解决不了的,她便听从好心人的说法,相信官府可以解决。 可如今,似乎这些道理行得通,又行不通。 她的刀似乎比官府更厉害,但她的刀却不能帮她辨别真正的是非。 狗一刀此刻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恩人要她明白愤怒的原因才能出刀了。她便是烂命堆里挣出来的一条活路,为了活下来便是吃泔水也常有。 这样的活法仍旧没选择去死,只因她生在市井底层,是最明白生命贵重的人,狗一刀是决计承受不了自己刀下负上一条命的。狗一刀想着,她很幸运,又遇上了第二位好心人,告诉她遇见不平事便去找官府。 因而她可以将这些性命交给官府裁决。 忽然,狗一刀耳尖一动,她听见门口有人虚弱的叫门,风里传来丝丝腥气。 狗一刀立刻出门,正好撞见准备开门的楚留香,二人对视一眼,一路到了院门。 楚留香准备上前开门,狗一刀却拦下,将楚留香挡在身后,径直拉开大门。 大门打开的瞬间,倒下一个浑身血迹的人,呼吸孱弱,狗一刀附身将他抱住,扒开脸上被血液凝住的头发,发现此人竟是方鲁。 方鲁嘴里喃喃,狗一刀侧耳凑近才听清,“救,救命。大江帮……救命……” 狗一刀回头看向楚留香,颦眉,“你带他进去,我去看看。” 说罢,将方鲁打横抱起,交给楚留香。 楚留香接过方鲁,见他只有进气少呼气多,凶多吉少,确实需要人紧急照料,但想到大江帮的情况,多有担忧,但只能多嘱咐一句,“行事小心。” 刀身出鞘 怒斩劣根 狗一刀唤来枣红马,披星紧赶。 距离大江帮还有二十里路,便远远瞧见有红光直冲天际。狗一刀心感不妙,夹紧马肚,扬起鞭子暴空响起,枣红马跨步大跃,不到片刻便到了荒地之前。 火光直冲天际,火焰带起的黑灰四处飘散。狗一刀看着远处,眉头越皱越紧。枣红马聪慧,知道情势不妙,不再扬蹄止步,前蹄一跃,踏进荒地之中,狗一刀牵扯缰绳示意躲避,到了大江帮,只见十一人被扒皮吊在寨门之上,寨门一侧竟是千人京观!沙土地面被人血沁的透黑,远处的房屋燃起的大火伴随着木梁轰然气焰熊熊。 相比寨门前的死寂,屋舍烈焰下的“噼啪”,后山倒是人声鼎沸。 男人们的嬉笑追逐,女人们的惊叫逃窜。 狗一刀内心从未有过现下这般平静,她明白了自己的刀下负担不起任何一条人命,但她至少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刀。 狗一刀迈步朝后山走去。 “咻——” 蜷缩在树上的哨兵发现了奔来的狗一刀,立刻打响哨声,原本压在女人身上的男人们瞬间起身,将身下的女人如抹布一般暂且扔到一边。 先前玩闹放肆,现下却列队迅速,显然,这并非一般的无知匪徒。 哨兵上前,朝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单膝跪下,“将军,只来了一个人。” 耶律莫哥唇角勾起一抹笑,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我倒要看看,一条丧家之犬挣命逃出去,能请来什么人物。” 狗一刀仍旧穿着一身从临安城带出的短打旧衣,内里棉布外是粗麻,头上的发团因匆忙赶路散落成丝,披在肩头,脸上因火尘染黑。 耶律莫哥看着步步向前的狗一刀,兴致盎然,“你是什么人?” 狗一刀没有出声,看了一圈排列整齐的队伍。在她进入后山时,他们便从后路收紧,将她层层包围,如同驱赶猎物的群狼,配合默契,将猎物赶进他们的包围圈。 狗一刀解开手腕上缠绕的绸带,这是楚留香先前在玉剑山庄给她束发用的那条,她没见过世面,绸带束发在她看来已是极为奢靡,因而一直捡着,舍不得乱放。 慢条斯理将四散的发丝收拢,高高的束起一尾头发。随后顺势从背后取下刀身,握在手中,看向耶律莫哥,“你是契丹人?” 耶律莫哥看了一圈自己的士兵,全都如眼前这人一样,穿着粗布短打,并无区别。 耶律莫哥觉得有趣,“你怎么知道的?” 狗一刀没有接话,反问道,“契丹人深入中原腹地,为什么?” 耶律莫哥并不因为狗一刀无视自己的问题而生气,身子前倾,低俯在马背之上,饶有兴趣的看向狗一刀,“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耶律莫哥带着狗一刀的眼神看向远处的寨门,“是想替他们报仇?” 又看向林中尽量缩起身子,减少自己存在的女人们。女人们感受到耶律莫哥的视线,一阵瑟缩,浑身颤抖。 “还是来救她们的?” 狗一刀一手握住刀身,一手握在刀柄,仍旧不接话,“你为了紫金钵?” 耶律莫哥嗤笑,“你知道紫金钵?那你定然也知道大江帮的人杀我士兵了?” 耶律莫哥笑容骤收,眉眼冷硬,“我的士兵好声好气的来买紫金钵,却被人扒皮吊挂,我身为主将,不该为此复仇?” 狗一刀一时失语,方鲁先前笃定那人是辽国探子,并且余凡似乎为了护住紫金钵更是特地请来另外两帮相助。若当真只是为了避免丐帮盗回,理应不至于此。 还未深思,耶律莫哥又道,“你倒是说说,我该不该报这个仇。” 狗一刀说不清,但她放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指了指远处的女人们,“我要带走她们。” 耶律莫哥抬手,手中反折着一根马鞭,随意点了个士兵,“带那些女人过来。” 女人们如同被赶往屠宰场的猪猡一般被驱赶过来,浑身没有任何镣铐或绳索,并非因为他们对她们的信任或是疼惜,而是因为他们断定,这些女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不用白费任何功夫。 狗一刀将姑娘们一一扫过,她们身上的青痕和下/体的鲜血让狗一刀清楚的知道,这群士兵与姑娘们方才在树林中的叫喊并非是彼此的欢愉。 这样的伤痕她见过。 狗一刀曾收了半吊钱去替一个小娘子收尸,在见到小娘子尸首之前,她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活计。 那位小娘子她认识,曾是春芳楼的头牌,每次她去收泔水若是遇上她,总会给个笑脸,时不时还会赏她块点心。只是后来小娘子过了双十年纪,没了常客,就遭老鸨发卖出去做了暗娼。 狗一刀见到小娘子时,她的身上便是如此狼狈,衣衫被撕成条状,身上青紫的痕印,从大腿根处流出的一滩血已经凝成黑色。 龟/头将半吊钱砸在小娘子身上,啐了声,“晦气!” 冲着狗一刀指了指那钱,“收了钱赶紧带着这东西滚蛋。” 后来春芳楼里新的头牌娘子和狗一刀问起过前任娘子的境遇,叹了口气说着“身不由己”的“苦命”。 狗一刀的手再次握上刀柄,“她们并未参与杀死你的士兵,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们。” 耶律莫哥挑眉,“我的士兵需要奖励。” “所有的士兵?” 耶律莫哥扫视了一圈,笑道,“刚刚享受了女人滋润的家伙,出列。” 狗一刀看着出列的男人,一共五十三个,而姑娘只有十二位。 五十三个男人包围在女人们的身边,脸上止不住满足的笑餍,七嘴八舌朝着耶律莫哥行军礼致谢,“多谢将军!” 狗一刀按住猛烈跳动的心脏,她想起了那个躺在地上连一片白布都没有的小娘子,热血上涌。 从前她收下了半吊钱,摸着闷闷的心口不知为何。但现在,她清楚的知道,究竟因何愤怒。 “铮——” 刀身出鞘,狗一刀反向持刀,刀身与手臂平齐,刀锋向外,涌向五十三人之间。 狗一刀的动作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点点血滴从五十三人裆下流出,落在地上。 “啊!” “啊——” 此起彼伏的呼痛乍起,五十三人全部倒地捂住身下,所有士兵紧握手中兵器,神色紧张,看向耶律莫哥,只待他一声令下。 狗一刀持刀,背身立在女人们身前。 耶律莫哥并未因此表现出愤怒,也并未因为狗一刀惊艳的刀法有任何畏惧,他翻身下马,走向那群女人,随后转身看向狗一刀,“你想带走她们?” 狗一刀点头。 耶律莫哥勾唇一笑,“那你要留下什么,与我做交换?” 狗一刀颦眉,“我留下了你们的性命,换走她们,不够吗?” 耶律莫哥并不收敛笑意,“你与大江帮是什么关系?” 狗一刀思索,“她们的帮主是我劝去自首的。” “哦?那你岂不是还救了他一命。” 耶律莫哥嘴角的笑意更甚,眼底的兴趣愈发深沉,“你随我回上京,我放她们走。” 狗一刀摇头,“不行,我还有未尽的事情要做。” 耶律莫哥笑着看了眼这群状若羊羔的女人,与倒地捂裆的士兵,再看了眼狗一刀,“你一点也不像个中原女人。” 耶律莫哥走近狗一刀,伸手抬起狗一刀的下巴,双眼对视之际,耶律莫哥确定了,这女人当真一点也不怕他,无论是那千人的京观、悬尸,还是他身后那些女人的凄惨,似乎都没有吓到她。 甚至她出手还割下了他手下士兵的劣根。 “你叫什么名字?” 狗一刀很不喜欢这个姿势,她将耶律莫哥的手捏住放下,直视耶律莫哥,“狗一刀。你是谁?” 耶律莫哥大笑着俯身,狗一刀并未察觉到他的杀气,因此并未躲避,如果他当真动手,狗一刀有自信在一招之内将他打晕。 耶律莫哥飞速的在狗一刀嘴角轻啄,不待她反应过来,便立刻翻身上马,坐在马上俯视,“记住,我叫耶律莫哥。” 狗一刀下意识擦了擦被他嘴唇碰到的地方,这样的亲密举动对现在的狗一刀而言并不陌生,她也曾这样亲上楚留香,但那是她想与楚留香生孩子。 但这个男人…… 狗一刀抬头看向耶律莫哥,她很厌恶。 狗一刀皱眉,“我只是现下想不明白究竟谁对谁错,若我想清楚了,千人的性命,我会找你偿还。” 随后指了指身后的姑娘们,“若是她们想要报仇,我会帮她们找到你。你也要记住,这是你们欠的债。耶律莫哥。” 耶律莫哥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拉扯缰绳带着他的队伍迅速离开此地,地上的五十三人也被人背着一同离开。 狗一刀朝着那群女人走去,蹲下身语气轻柔安抚,“别怕。” 女人们一言不发,死死盯着远去的男人们,直至他们消失才骤然脱力,放声哭嚎。 狗一刀看见其中有一位姑娘并未哭泣,反而死死咬住嘴唇,面色惨白。狗一刀知道,这时候哭出来才是好事,若像这样不哭的,反而容易轻生。 狗一刀走近这位姑娘,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的后背,“都过去了。” 姑娘忽然像是回神,紧咬下唇,即便出血也毫不在意,拼命搓着身上的肉,甚至开始抓扯,浑身尽是血痕。 狗一刀将她的手抱住,姑娘一时之间动弹不得,泄愤一般狠狠咬上狗一刀的肩头,血液沁出衣裳,红色染成一片。 狗一刀仍旧顺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在,别怕。” 姑娘听了这句话,骤然间放声哭喊,撕心裂肺。 楚留香看着满院姑娘的情况,不难猜测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安置好十二位姑娘后,楚留香才有时间与狗一刀详谈。 狗一刀房门未关,楚留香还是敲了敲门侧,听见狗一刀让进去才跨进门,未曾想正巧见到狗一刀脱下衣衫,正在拿着一团棉花擦拭方才被咬伤的位置。 楚留香立刻回身避开,狗一刀赶紧喊住,“麻烦你帮我擦一下,这个位置我不大方便。” 楚留香手心一汗,垂着眼眸走近。 伤口的位置在肩后一点,狗一刀扭身确实不便,楚留香极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往别的地方乱飘,在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一股酒香入鼻,楚留香才发现擦的竟然是烈酒,立马停住,“怎么不用药粉?烈酒擦伤口虽可祛邪,但太过疼痛。” 狗一刀并不在意,“没关系,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掏出怀里一个白瓷瓶,左比右划,想着怎么才能将药粉更轻一些的撒上去,这才发现伤口竟然是一道极深的牙印。眉头紧皱,“这是怎么回事?” 楚留香的语气过于严肃,狗一刀没忍住转头看了楚留香一眼,“有位姑娘太伤心,随口咬了一下。” 楚留香轻轻抚上伤口边,“疼吗?” 狗一刀摇头,想到十二位姑娘的遭遇,“比不上她们的万分之一。” 楚留香自知此话没错,若是他在场,姑娘们怎么咬他撕扯他,他自然都会受着,可若是被咬的人换做狗一刀,他心中难免心疼。 楚留香仍旧想不出怎么才能减轻疼痛,索性一口喝下烈酒,随后将药粉涂在舌尖,俯身舔向狗一刀肩后的伤口。 30.迷雾初现 冰山一角 《[综武侠]狗一刀》全本免费阅读 [] 狗一刀感受到一点柔软在背后晕开,前所未有的触感令狗一刀有些好奇,原本的疼痛被酥麻替代,准备转头一探究竟时,却被楚留香伸手抵住脑袋,不让她向后探看。 楚留香的舌尖带着怜惜与珍爱,一厘一厘在狗一刀的背后前进,药粉在伤口化尽之际,楚留香猛掐指尖回神,迅速离开。 狗一刀感受到背后奇异的触感消失,楚留香抵住她脑袋的手也逐渐松力,狗一刀回头,看见楚留香一脸愣怔,眼神发虚。 狗一刀疑惑,“你怎么了?” 楚留香回神,朝着狗一刀微微一笑,“没什么。” 狗一刀见楚留香神色怪异,却不愿意多说,狗一刀便也不再多问,自己将衣衫穿好。 楚留香见狗一刀已收拾妥当,便转身告辞。 出了房门,凉风一吹,才想起来方才原本打算进去问一下具体情况。 楚留香有些恼怒自己的失态。他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毫不夸张的说,方才他的行为显然算得上是趁人之危。 楚留香忽然觉得,他对狗一刀的感情来的太突然,并且深情到他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这样的情难自禁,开始令他有些害怕。 楚留香忽然开始希望胡铁花说的对,最好他当真对狗一刀与盼盼、小乔并没有什么不同,如今不过是他一时的头脑发热。 楚留香回到自己屋内,张简斋在床边端坐,正替方鲁施针。 “情况如何?” 张简斋并未抬头,但语气轻松,“不过都是些外伤,看着严重。紧要关头已经捱过去了,现在下了针上了药,躺上些时日便无大碍。” “多谢神医。” 张简斋一捻胡须,“香帅客气了。”随即撇了眼楚留香,语气调侃,“近些日子,江湖上难得少有香帅的消息出现,莫不是在此金屋藏娇?” 楚留香苦笑道,“神医说笑了。” 张简斋来了兴致,抬起原本准备落下的针,半作玩笑的看向楚留香,“难不成你是那个被藏起来的小娇奴?” 楚留香许久没听见这样的调笑,展开扇子轻摇,嘴角上扬,“只盼着我能早日做那个被藏起来的小娇奴才好。” 张简斋震惊的抬眼,手里的针直直落下,轻扎在方鲁的肉上,“你说什么!” 楚留香以扇掩面,叹了口气,指了指被落下的那根银针。 张简斋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拔下那枚针,“未曾想,香帅竟会有这样的烦恼。” “唔。”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呻/吟,两人赶紧看过去。 张简斋反应极快,将方鲁平躺的头向左侧一掰,方鲁立刻吐出一口黑血,随后迅速掐住方鲁脸颊,拿出一根木棍塞进方鲁嘴中,不让他在混沌咬了舌。排开一张布贴,抽出一根最粗的银针,下入百会,从口中呕出的黑血越来越多,直至变为鲜红,张简斋方才收针。 张简斋擦擦头上的汗珠,“淤血已清,快醒了。” 扇子在手中轻抛掉头,楚留香向下捏住扇柄处,抱拳道,“有劳。” 方鲁悠悠转醒,看着两人,“狗一刀呢?” 楚留香上前,“她正在休息,有何事可与我说。” 方鲁脑袋动不了,但嘴里始终喃喃道,“狗一刀。” 楚留香无奈,“稍等,我去带一刀过来。” 方鲁听了这话,闭眼平躺,等待着。 先前狗一刀从他们这里带走帮主之后,方鲁便派人打听了狗一刀这人,才知道她先前生擒史天王,并且将史天王交给了平海军一事。 江湖人都怕麻烦,即便有楚留香解决了不少麻烦,但他也不见得愿意与朝廷扯上干系。 方鲁知道,这件事只有狗一刀敢管,他如今也只敢信任狗一刀。 楚留香带着狗一刀进门的瞬间,方鲁便偏头张眼,目光死死地锁定狗一刀。 狗一刀看着方鲁浑身插着银针,有些担忧,“你还好吗?” 方鲁眨了两下眼睛回应。 狗一刀想到大江帮的惨状,有些不忍,缓步上前,蹲在方鲁身侧,将方鲁的手包裹住,企图像楚留香每次对她那样,也给他一些温暖的热度,“你找我来是想说什么?” 方鲁艰难的开口,“大,大江帮,怎么样?” 狗一刀沉默片刻,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修饰词句,才能尽量不要描述的那么凄惨,只能据实相告,“我去的时候,寨门上挂了十几具剥了皮的尸体,寨门下面是座千人京观。” 方鲁紧紧的捏住狗一刀的手,指节泛白,想来他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嘴巴微张,舌筋凸起,想说什么却难以言语。 狗一刀继续道,“我从后山带回了十二名姑娘,如今就安置在院中。等你好些便可与她们相见。” 一滴泪从方鲁眼角滑落,滴在狗一刀手背之上。 狗一刀小心的避开方鲁身上的银针,安抚的拍了拍方鲁的肩膀。 方鲁眼中恨意满溢,“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带头的男人是辽国一个将军,名叫耶律莫哥。” 张简斋原本正细细打量着狗一刀,他倒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将江湖有名的浪子带的暂时回了头,却听狗一刀张口说出的话,赶紧摸了颗药丸塞进方鲁嘴里后起身蹿出了房门。果然,和楚留香凑在一堆的,不管男女,全都是麻烦精! 方鲁将事情在心中盘算,结合近些日子发生的事,这才断定,果然这一层套着一层全都是圈套! 方鲁胸口快速上下起伏,狗一刀见状揉了揉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楚留香从身后走过来,抬起狗一刀的手挪开,自己帮着给方鲁顺气。 方鲁烦闷的闭上眼,悔恨自己竟没有早一些看透其中的问题,“我昨日收到三条消息。其一,丐帮前任帮主任慈死于天一神水。” 楚留香与狗一刀都有些惊讶,“天一神水?” 方鲁并不在意他们的惊讶,继续讲道,“对于下毒之人的猜测,丐帮众说纷纭,一派认为是南宫灵下毒,一派则认为是乔峰下的毒,还有一派 31.夜翻城墙 遇见妖精 《[综武侠]狗一刀》全本免费阅读 “咕,咕咕——” 一只白鸽落在窗边,面朝三人叫唤。 楚留香觉得这样的鸽子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按照脑中模糊的记忆,楚留香走上前扒开鸽子的羽翅,果然见到翅下挂着一个小葫芦。 楚留香扯下葫芦的瞬间,鸽子便立刻飞走。 楚留香打开葫芦,从里面倒出一个小纸团,只见上面一字也无,而是画了一个往南的黑点和一个脸上画了叉的小辫子男人,完全不知究竟是何意。 狗一刀凑上前来看见后,面色沉重,“黑鞑靼的首领扎木合死了,尼伦部分出一支游击军,越过了与大宋的沙漠边境。”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轻松解读出纸张上的内容,不免惊讶,“一刀看得懂上面的内容?” 狗一刀不解,“这不是画的很清楚吗?” 依照之前的了解,狗一刀不过是个在小城中过活的苦命孩子,怎么会看得懂这样的情报图画,她甚至并不识字…… 思及此,楚留香背后冒出薄汗,若这个情报本就是送给不识字的狗一刀呢? 楚留香扬了扬手中的纸片,“一刀曾见过这样的图画?” 狗一刀挠头,“好像从前有人教过,但我也记不大清了。我除了不识字,学的东西可多了。” 辽国一支军队在中原腹地穿梭,黑鞑靼骤然出兵侵扰,再加上天一神水。 楚留香觉得自己该带着狗一刀彻底远离,可他知道,他难以阻止狗一刀。 方鲁无心思考其他,听了消息后胆战心惊,“难道,扎木合也是被天一神水……” 方鲁觉得事情比他想的更加可怕,“辽国对尼伦部向来虎视眈眈,如果是他们用天一神水毒死了扎木合,或是提早知道扎木合将被天一神水毒死,因此提前来要走紫金钵。趁着尼伦部群龙无首之际,趁机进攻……” 楚留香沉声接着说道,“而毒死扎木合的天一神水出自中原。” 事情逐渐明朗,但楚留香还有一事没有想通,背后之人究竟为何会用天一神水杀死杜先生?丐帮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狗一刀见两人也累了,但又瞧着方鲁一身的银针还未取下,于是拉开房门,看见靠墙蹲在门口,用力捂住自己耳朵的神医张简斋,“麻烦老先生替方鲁取针。” 张简斋尴尬站起身,扑了扑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想到方才钻进耳朵里的消息,“你这丫头,可真不比楚留香简单。” 楚留香进入江湖也有十余年,都从未惹上过这么大的麻烦事。 张简斋将方鲁身上的银针尽数取下,再从药匣子里拿出一个白玉瓶,将里面的药粉倒在方鲁伤口后,细细包扎,一面尽心叮嘱,“虽说未有内伤,可毕竟牵扯筋骨,这些日子你好好躺着,别瞎跑。” 方鲁并不将此放在心上,现在他的身上背着千条人命的血债,哪里静得下心整日躺着不动。 狗一刀忽然想到还在牢里的余凡,“这件事要告诉余凡吗?” 方鲁摇头,“先别,大哥心思重,这件事定然会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觉得都是他的错。” 张简斋包扎得当后,狗一刀扶着方鲁躺下睡好,三人便一齐离开。 楚留香拱手答谢,“多谢老先生相助。” 此次若不是张简斋这位杏林妙手,方鲁想必难以回天。 “香帅客气了,我明日将至松江府,赴左二爷的宴,想来香帅无暇分身,可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左二爷?” 楚留香没想到左轻侯又在举办宴席,不过他向来喜爱热闹,“那便拜托神医替我向二哥带声好。此间事了,我再前去与二哥共烹鲈鱼。” 张简斋瞥了眼狗一刀,促狭的看回楚留香,“一道鲈鱼三人分食,倒是将将足够。” 送走了张简斋,楚留香准备带狗一刀回屋,却见到狗一刀一脸深沉。 楚留香伸手缓缓揉开狗一刀眉间的结,“可是在想今夜之事?” 狗一刀点头,脑中又想起那千人的京观和悬挂的尸体。 骤然间灵光一闪,狗一刀回身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随即唤来红枣马,跨马便走。 楚留香看着狗一刀坚毅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滋味。 从前他觉得女子最适合的去处是厨房里、摇篮间,这种冒险的事只有聪明的蠢女人才会去做,而后碰的一鼻子灰,扑进男人的怀里。 但他如今愈发清晰的知道,狗一刀能够走上一个所有女人都不曾去过的路,为玉剑公主,为更多的女人在荆棘之间踏出一条路。 此时想到玉剑公主的话,才发现,她竟真的说中了。他楚留香倒真的成了块不能成功的绊脚石。而他的理智第一次未能战胜情感,他仍旧想要留在狗一刀的身边,更久一些。 狗一刀到了城门前,狗一刀松开缰绳,不顾红枣马又跑向何处,反倒自己走向蹲在墙根的一群乞儿,“劳烦几位小哥,借情寻个人,白日里的那位花巡按还在城中吗?” 几个乞儿将狗一刀上下打量一番,直到一个乞儿在见到她背后的那把刀后,起身抱拳道,“花巡按明日才离开此地。” 狗一刀回礼后,飞速跑开,“谢过了。” 留下那群乞儿在原地,问询那个回话的乞儿,“这人一点规矩不懂,分文不给还想要消息,你怎么今天如此好心?” 回话的乞儿嘲笑众人,“你没瞧见她身后背的那把刀吗?” “瞧见了,不过是个铁片薄刃,刀鞘平平无奇,有何特别?” 乞儿拇指一横,站起身来,宛若茶馆里的说书人架势,“前几日,这把刀一瞬便打晕了大江帮的百余人,又在几个时辰前,伤了五十多个男人根。” “这人是谁?” “怎么从没见过?” 乞儿不屑,“你们肯定听说过,只是未曾想到竟然是她。她便就是那个前些日子生擒海上霸主史天王的——狗一刀。” 狗一刀将手中的绳索套在自己的腰间,确认拴紧后抛出另一头在城墙之上。 即便早已没了宵禁,但城门仍旧定时开关,现在天色已晚,属实没有别的办法,狗一刀决定翻城墙过去。 狗一刀苦哈哈爬着墙,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跑那么快了,把楚留香叫上一起多好,就他的轻功来说,就算是这么高的城墙也能定带着她轻松飞过去。 城墙之上有士兵不断巡逻,狗一刀等一队人走过后才翻身上墙,随后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没想到地上有枚小石子,脚下一滑,崴了脚。 狗一刀抬头看看城墙,顿感无语,城墙都跳下来了,被这么个小石子滑倒。狗一刀抱着脚准备将骨头掰正,正要下手,一支骨节分明的手掌附在了她的 32.找人敛尸 故人来见 《[综武侠]狗一刀》全本免费阅读 花无间觉得越发有趣,不顾狗一刀的退缩,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喷出的热气全都钻进狗一刀的耳朵里,“半夜来找我,有什么事?” 见狗一刀半天不出声,花无间唇角微勾,磁性共振的嗓音再次在狗一刀耳边响起,“嗯?” 狗一刀从未知道自己耳朵这么敏感,涌进耳朵的热气像是化作飞虫,从耳朵一路钻进体内,浑身酥麻的实在受不住。她算是知道鬼戏里头的书生怎么就抵御不住妖精的攻势,也是现在才知道柳下惠当真是个难得的正经君子。 狗一刀严重怀疑,花无间是昨日醉化成的精怪,否则不过是冲着耳朵说句话,怎么和闻了昨日醉后一般厉害! 狗一刀猛然起身,撞开花无间,换到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胸口起伏剧烈,花无间眼神僵硬一瞬后移开视线。 狗一刀双手捂住耳朵使劲揉搓,“花大人,你有话好好说,别老冲我耳朵喷气。” 花无间轻笑,走回主位坐下,指尖在桌上慢慢点了两下,狗一刀看着花无间的手指,只觉得这一下一下的敲在她的心上。 “花大人,我来是有重要的事和你汇报。” 花无间偏头看向狗一刀,饶有兴趣,“何事?” 狗一刀立刻将大江帮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辽国将军耶律莫哥派人到大江帮购买紫金钵,被大江帮当作辽国探子剥皮杀死,随后耶律莫哥带人到大江帮大肆屠杀,大江帮帮众及清河与白沙两帮前来相助之人全数遇难,被制成京观摆在寨门前,还望花大人派人到大江帮替亡者收尸。” 花无间听了这话,神色之间并无意外,垂眸执笔看回案桌上的几份卷宗,“无需担忧,大江帮的尸首已经收敛好了。” 狗一刀再迟钝,也觉得花无间有些过于冷静了,更可况此时发生距离现在不过两个多时辰,又是半夜,方圆十里尽是荒地,不大可能这么快有人发现异常,“花大人早就知道这事?” 花无间朝狗一刀招手,狗一刀老实走近,花无间伸手将她拉扯靠近。 “若是我知道此事,那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花无间手指在狗一刀眉间下滑,过鼻梁,到唇边。 正是几个时辰前,他才知道,这个向来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女人,不仅是楚留香的心上人,还是那个人心心念念的故人。 有趣。 狗一刀摇头不解,老实道,“不知道。” 花无间掐住狗一刀的下颌,将狗一刀的正脸转到他眼前,又再偏回去,花无间看来看去,仍是看不出什么花来,这样的模样果真是比不上任何一个秦楼楚馆的姑娘。 狗一刀皱眉,她实在不喜欢男人这样对她的下巴动手,捏住花无间的手,站起身,“花大人,不要捏我。” 花无间垂眸看着狗一刀的手,“是我的过错,还望见谅。” 狗一刀松开花无间的手,退后一步。 她此次前来本是为了告知花无间关于耶律莫哥以及大江帮的事情,顺便请求他帮忙为大江帮的人收敛尸首。死去的人太多,单凭狗一刀实在做不到。 但没想到花无间已经对此事了如指掌,再待无意,狗一刀抱拳告辞。 花无间听着狗一刀推门准备离开,忽然出声,“耶律莫哥带兵进入中原一事,是过了朝廷明路的。” 狗一刀回头,只见花无间仍旧垂眸处理着公文,并未看她,“如今东海有人散布,杜先生是被平海军的岳东言杀死的。” 狗一刀想起岳东言此人,“岳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花无间不知前事,并未想到她竟认识岳东言。 但狗一刀有些不解,“花大人为何告诉我这些事?” 花无间放下手中的笔,屈指撑住额侧,看向狗一刀,“你的性子过于纯直,莫被有心人当了出头鸟。” 狗一刀还想再问几句,却又听花无间道,“今夜就在这里找间屋子睡吧,城门落了锁,难不成你还想爬出去?” 狗一刀跟着一个仆役进了间屋子,屋内陈设崭新,甚至提前燃好了熏香。谢过仆役后,狗一刀坐在床上,听着外面的梆子,四更天了。 狗一刀确实觉得十分困倦,衣裳也不脱了,将身后的刀扒在怀里,倒头就睡。 “吱呀——” 房门被推开,走进两个男人,门外的月光照进来,隐约间能看见,高个的男人苍白的面容,搭着一双闪着妖艳绿光的眼睛。稍矮一些的男人是位剑客,他的剑极有特色,一柄三尺长的铁片,柄处则只有两张软木合钉而成。 剑客看着绿眼睛的男人,挑眉,“这便是你一直说起的那个故人?” 绿眼睛的男人并未说话,慢慢走向躺在床上的狗一刀。 一道不属于两人的声音在门口想起,“不过是一点安神香,并不会伤身体。” 两人同时转头,看见花无间斜倚在门边,悠悠开口。 剑客看回绿眼睛男人,实在好奇,“她究竟是你的故人,还是哪个你曾经握过柔荑的旧日红颜?” 绿眼睛男人并未回头,眼睛仍旧看着狗一刀,“阿飞,不要胡说。” 剑客阿飞立刻会意到李寻欢是真的因此不满,心下对狗一刀倒是更加好奇。与李寻欢同路许久,还真的没有见过哪个女人对他这么特别。 李寻欢将狗一刀单臂抱起,另一手掀开被子后将狗一刀轻轻放下,再将被子为她盖好。一阵动作,狗一刀脖子上的一直带着的绳子钻出了衣裳。李寻欢蹲在床边,用指腹勾住绳子,见到挂在上面的那个木片,木片上早已被划上了数不清的痕印。 花无间远远打望了一眼,便立刻认出了这个木片,挑眉轻笑,“李园的锁匙原是被你送了这位故人。” 李寻欢并未接话,而是紧紧盯着木片。 当年他意气风发。 李园书香门第,他算得上是饱读诗书,下场一举再获探花,那是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就在这时,他遇上了他前半生从未见过的不幸之人。 狗一刀衣不蔽体 33.予你一生 求你一世 《[综武侠]狗一刀》全本免费阅读 狗一刀醒来时天色早已大亮,外面等候许久的十名侍女听见里面有了动静,轻轻叩响房门,得到进门的准许才推开房门鱼贯而入。 两位侍女服侍着狗一刀洗漱后,退至门外。 另外八名侍女对向列为两排,一排人手中各捧着一匣子首饰,另一排人则各自捧着一身长裙华衣。 为首的侍女开口道,“姑娘,大少爷吩咐我们为您梳妆。您看哪件衣裳、哪套头面您比较中意呢?” 狗一刀摆摆手,“不必了,麻烦小妹把我来时的衣裳拿来就行。” 侍女想到花无间提前交代的话,若是这位姑娘不愿穿戴,便说:“大少爷嘱咐,您选中的都可以带走。” 狗一刀听了果真面上一喜,心里估摸着二手衣裳卖不上价,但是这些头面首饰可不一样,个个都亮晶晶,一看便价值不菲! 狗一刀立刻乖巧的跑到梳妆铜镜前坐着,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头发,“来,插满!” 多年来的流浪经历让狗一刀深深明白,哪家大户若是心甘情愿的让人占便宜,那便是这个世上最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事,作为小民应当立刻感恩接受,哪里有错过的道理。 侍女们没想到狗一刀这样的举动,都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为首的侍女一咬牙,俯身施礼,“是。” 狗一刀欣喜的看着铜镜里照着自己满头的珠宝,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高兴。她宣布:花无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好人,她一定会好好的把她刻在木片上,下辈子一定当牛做马报他这辈子的送财大恩。 狗一刀见几位侍女举着簪子有些无措,半天不见继续下手,心急的催促,“小妹,快继续呀。” 几位侍女无奈的拿来一面铜镜,照着狗一刀的后脑勺,让她自己也看看,“姑娘,您瞧,实在是没有地方插了……” 狗一刀闻言,试探性的晃了晃已经非常沉重的脑袋,果不其然,刚向左侧微微偏了一下,脑袋就径直磕在了左肩。狗一刀仍旧不甘心,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一挺胸,“来,插衣服上!” 花无间坐在堂间,看着满头满身插着首饰的狗一刀,神色半分未变,淡然的从桌案左侧的银质茶燎上提过汤提点,往面前的小盏里倒了满杯浓茶,“衣裳为何没换?” 狗一刀摇头,“那些衣裳尽是薄纱长裙,我的手上全是老茧,便是摸一下都能勾了丝。既不方便插首饰,也不够暖和。” 花无间轻笑一声,端起小盏,轻轻吹开一层氤氲的热气,轻啄一口后才道,“那几件衣裳都出自东京珍宝轩。” 见狗一刀神色并无变化,凉凉开口,“一件衣裳,价值百两。” 狗一刀迅速回身,再出现时,外面仍旧是那件短打麻衣,里面整整裹了四件裙衫,背后仍旧背着她那把破刀,走路活像个鸭子。 花无间轻笑着摇摇头,听闻楚留香近来张罗着归还曾经盗走的财宝,想来囊中羞涩。而狗一刀现下要做什么,他心中大致有数。身份有别,无法赠金,只能如此相送。 狗一刀带着满脸真诚的谢意,艰难的抬起被厚重衣物压住的胳膊抱拳,“谢谢花大人,我回家了。” 花无间抬头看着狗一刀现下的模样,点了点攒竹穴,垂眸摆手。虽然……但是确实有些丢人了。 狗一刀转身出门之际,听见花无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她从柴门出去。” 小厮听了信,快速走到狗一刀身侧,“姑娘,请随我来。” 狗一刀并不介意从哪个门出去,以前她在这种大宅院都是自柴门进出,毕竟大户人家可不会愿意叫夜香从大门走。 狗一刀到了城门口,唤来枣红马,哼哧费了半天劲才上了马。 楚留香听见院门口传来马蹄声,正要出门相迎,就听见又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响声,“啪——” 到了门口便瞧见狗一刀倒在门前,浑身的首饰摔了一地,由于穿的过于厚重,想爬都爬不起来,枣红马在一旁打了个响鼻,咧嘴呲牙,欢快的嘶叫,一副看狗一刀笑话的模样。 楚留香赶紧上前扶起狗一刀,“这是怎么了?” 狗一刀起身后,立刻把还在身上的首饰全都往楚留香怀里塞,“你看这些能换多少银子?” 楚留香抱着一堆狗一刀拆下来的首饰,低头大致估了一眼,抬眸正要回复,就见狗一刀脱了两层衣裳,正在继续往里脱。 楚留香一时慌张,撒开怀抱,手里的首饰噼里啪啦落了满地也顾不上,按住狗一刀还在拉扯衣裳的手,左右看看来往的行人,“一刀,大庭广众之下,不可如此。” 狗一刀挠头,“有什么问题吗?” 楚留香将狗一刀扯开的纽结一一扣好,耐心道,“人着衣蔽体,是为人之一雅。若是当众脱衣,在看客眼中便如沐冠的猢狲。一刀可愿被当作牲畜?” 狗一刀看向周围路过行人,从前并不觉得,经楚留香说完后,似乎当真从他们眼中看出了几分鄙夷与瞧热闹的兴奋,狗一刀一阵恶寒,打了个冷颤,“那我先回去。” 狗一刀牵着马一溜烟先蹿进了小院,楚留香捡拾好首饰后才进了门。 走到堂间,就看见狗一刀已经将内里的四身新衣脱了下来,正在穿回麻布旧衣。 狗一刀看着楚留香来了,一面系着腰间的带子,一面急切的询问,“你瞧,还有这四件衣裳,也都是新的。总共可以折出来多少银子?” 楚留香难得见狗一道如此急躁,上前安抚,“不必这般焦急,我手中有些薄产,足以支撑你我过活,先前不过是同你逗乐。” 狗一刀这才想到她还需要养楚留香的事,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些银子我打算给大江、清河与白沙三帮的遗属。” 狗一刀见楚留香没说话,以为他不高兴,急忙道,“我不是不打算养你,原说有人来寻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