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亦安》 应天 崇元三十八年,应天府。 七月刚到中旬,金陵城连着几日未曾见落一滴雨水,人心也渐渐浮躁起来。 卯正刚过二刻,亦安醒了过来。起身拨开绿纱帐幔,贴身丫鬟绿漪听到动静连忙过来。 “姑娘近来愈发苦夏了。”绿漪近前,眉间染上一抹忧色。她家姑娘样样都好,就是这身子实在弱了些。吴姨娘为这个,差点儿没哭死过去。 亦安轻笑,“还不到最难熬的时候呢。” 绿漪闻言苦了脸,是呢,这两天还好,等过几天再看,才是真正的大暑天。姑娘的身子见不得太多冰,这可怎么办呢? 一旁的绿澜带着石斛、玉桂几人服侍白亦安洗漱、梳妆,收拾妥帖后,亦安这才出发前往景然堂,给今生的嫡母陆氏请安。 是的,亦安是穿越人士。前世的她大学刚毕业就罹患重病,没撑几年就撒手人间。所幸亦安自己就是孤儿,倒也没有人为她的骤然离世而感到悲伤。只有大学时的几个好友为她主持了葬礼,办得简简单单,很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而等到再次睁眼,亦安变成一个小婴儿,那时尚在懵懂,等过得几个月,亦安便知道,她这是来到一个古代世界。来来往往的人衣着古色古香,能看出几分富贵气象。 等再大几岁,亦安知道自己生在高官人家,祖父是当朝宰辅,位居一品。而父亲则是两榜进士,官居要职。不过亦安本人只是庶女,并非正室所出。生母吴姨娘是秀才女儿,被亲爹卖到府里,由主母做主抬成姨娘,这才有了亦安。 亦安前世久在病中,性子也被磨得平和起来,有一种随遇而安的通透淡然。知道自己是庶女出身也没有自怨自艾,毕竟从出生到知事,并没有什么人来给吴姨娘脸色看。反而进进出出的都是大夫,亦安那时候还小,只知道院里人传吴姨娘身上不好,嫡母很生气,听说还要告吴姨娘父亲苛待女儿。 亦安通读红楼前八十回,知道庶女里面过得好的首推探春,过得不好的怕是迎春。庶女的境遇和父亲与嫡母的态度是分不开的。而即就是嫡出女儿,元春不也与亲娘骨肉分离,久在宫闱,盛极而薨吗? 两三年的时间里,亦安虽然见陆氏的次数比较少,但也知道,这个嫡母不是不容人的。等到亦安再大些,父亲外放出京,嫡母和两个姨娘也跟着同去。老宅里三房侍奉祖父,亦安也跟着离开都中。 等到亦安渐渐大了,自己单住一个院子,去给嫡母请安已是行云流水,表面上前世的痕迹愈发淡了。只有亦安自己知道,她的性子还是那样,随和而安然,却也有股子韧劲儿。 临出卧房,墙上那座小自鸣钟才咿呀咿呀地响起来。 亦安的小院里种着数丛细竹,日头照下,映出一片斑驳。这是两年前亦安让种下的,说是瞧着有股子生机。她是府里的娇客,又请示过嫡母陆氏,自然如意。 亦安到得不算晚,大姐亦真和三姐亦宁随陆氏住在景然堂,两人一早就在。其余几位姑娘、少爷都有自己的院子,年纪小的随姨娘住。而陆氏的儿子在外院读书,不在内院居住。 景然堂外,小丫鬟松枝看见白亦安过来,忙道五姑娘安,随后挑了帘子让她进去。 白亦安对松枝轻笑颔首,随后进到里间,绿漪按照惯例在外面等候。 陆氏身边的大丫鬟蔷薇听到松枝的声音,忙对陆氏笑道,“五姑娘到了。”亦安在白家这一代女孩中排行第五,是以府内都称一声五姑娘。 今年热得厉害,这时节景然堂里已安了冰盆,亦安刚进到内里就感受到丝丝凉意。她的碧云馆里是不见冰的,这倒不是陆氏苛待,而是亦安体质如此。即便炎天暑热,也不敢用冰。 这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只能慢慢将养着。 小丫鬟带着亦安走到内室,迎面的锦榻上坐着的便是亦安今生的嫡母陆氏,一个看上去三十如许的贵妇人。实际上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年纪将近四旬。 陆氏是当世大儒之女,自小随父亲游历山河,颇有一番见识。其父陆望一向在天下读书人中享有盛誉,当今圣上称其为古之遗贤,曾三次派人请其出山。陆望在崇元二十六年出仕,被拜为太子太傅。 而陆氏在那之前就已经嫁给现在的丈夫,时任江苏布政使的白成文。白成文是崇元十九年的榜眼,对陆氏之父极为推崇。高中榜眼后,由其父礼部尚书白守圭亲自登门,又请当时的首辅做保山,这才成就一段姻缘。 白亦安总结了下,她的榜眼爹和嫡母陆氏是天作之合,两家门当户对,夫妻感情甚笃。 陆氏穿一身湖色锦缎衣裳,梳着望仙髻,戴嵌红宝石榴赤金簪。面容温和大气,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位是当家主母。 亦安上前行礼道,“给母亲请安了。”陆氏对子女并不严苛,早起请安都定了辰时三刻到就行,晚了也不甚打紧。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一个是在辰时三刻后面来的。 陆氏温声叫起,“坐。”亦安随即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对身旁的亦真道,“大姐姐早。”再对依偎在陆氏身旁的亦宁道,“三姐姐早。” 亦真嘴角抿出一抹浅笑,“五妹妹早。”亦真容色秀美,穿一身天水碧色流仙裙,戴金累丝蝴蝶步摇。白亦真今年十六,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然而她的婚事要怎么议,可把陆氏愁坏了。 原因是亦真并非陆氏的亲生女儿,她是二房长女,只是由陆氏抚养长大。 亦安祖父育有三子一女,除去前面俩儿子是嫡出外,余下一子一女均为庶出。 而白亦真之父正是嫡次子白成章,是崇元二十一年的二甲传胪,白氏一门父子三进士,谁人不羡? 崇元二十年亦安祖父进入内阁,成为当时最年轻的内阁辅臣。白家一时风光无二,可谓一时望族。 白成章又于崇元二十一年迎娶亦真之母冯氏过门。不料亦真出生没多久,白成章便抛妻弃女,隐入山林修道去了。 白成章事情做得实在荒唐,然而更要命的是,没多久圣人原配沈皇后病逝。不知道圣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听闻其修道之后,立时便赐下了文妙真人的道号。原本还想把儿子抓回来的白阁老接连上疏请罪,却被圣人留中不发。 而冯氏也在此后心灰意冷,丈夫再也回不来了。婆婆顾氏在她面前赌咒发誓会给她一个交待,等国丧一过便为其另寻一门亲事。嫁妆双倍退还,又添上一份厚厚的补偿,绝不让她白受这个委屈。 等到亦安祖父要将次子从族谱中剔除时,圣人传下口谕:何须如此。白阁老当时就病了,次子除族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圣人都发话了,谁敢不从。 这事儿还没完,当时陆氏想要将亦真记在自己名下,权当是她的孩子。冯氏带着女儿不好改嫁,陆氏原也是一番好意。不料圣人又传下话来:怎好教文妙真人绝祀? 这下陆氏也病了…… 于是国丧期后冯氏改嫁,亦真由陆氏抚养,但名分上还是二房所出。陆氏给亦真取的这个真字,就是希望她能秉性真纯,别像她爹那样似的,没事儿净整些虚头巴脑的。 因为这个,府里偌大一座宅院,连一尊神佛像都没有,除去年节祭祖,再看不到一丝香火气。寻常人家大抵都会请张神像供奉,以祈福禄寿禧,这些在白家是通通没有的。 对她二叔……不对,现在应该尊称一声文妙真人,对文妙真人的行为,亦安很是不以为然。你要是真想修道,那干嘛还要成亲呢?得亏二婶冯氏后来改嫁的对象不错,不然现在白家都要被戳脊梁骨。 崇元二十八年秋,为先皇后居丧三年的太子因悲伤、劳累去世。当时京城一阵动荡,次年白成文外放出京。 而对圣人的打击还不止于此,崇元三十四年冬,皇太孙因乘舟前往瀛台拜见圣人时不慎落水,感染风寒去世,年仅二十五岁。只留下一个不满三岁的女儿和孕期刚满八月的太孙妃林氏。 圣人自此再没住过瀛台。 而太孙妃林氏得知太孙病亡,当时便动了胎气。挣扎一天一夜,产下一个羸弱男婴后血崩离世。当时京城一阵腥风血雨,远在应天府的白亦安都能闻到从京城飘来的血腥味儿。 时光终究会将哀伤冲淡,太子、太孙俱亡,圣人之后要考虑的是把江山传给哪个儿子。故太子是先皇后唯一的子嗣,太孙也是太子唯一的子嗣。圣人能强撑着把天下传给皇太孙,难道还能传给皇太曾孙不成?届时又是一场“靖难”,与江山社稷毫无益处。 而这些和如今身在金陵的亦安无关,她只管安生度日,上面的事且轮不到她操心。等到亦安及笄后,她的婚事就该提上日程了。嫡母陆氏说过,她们这样的人家,女儿外嫁一定是正头娘子。就算是有诰命的继室,男方过了三十也是不会考虑的。 陆氏有说这话的底气,她父亲是当朝太傅,公公是内阁群辅。虽不是首辅也不是次辅,但也算是谨在帝心。除却当年的事儿还有些影儿外,这样的门第,就算是庶女,也会有一门不错的亲事。 所以亦安对自己的未来根本不担心,有陆氏这样的嫡母,她只管调理好身体,届时安安稳稳地出嫁就是。至于和未来丈夫的感情问题,亦安是个很现实的人。 陆氏为人宽厚,亦安不会像话本里那样,成为被随手发嫁出去的卑微庶女。 虽然亦安几人是庶出,但陆氏并未区别对待。善待庶子庶女固然能为她博一个好名声,然而就算苛待了,也没人会说什么。面儿上做得好看,谁也不会拿这个抨击陆氏。 不多时,白尚仁从外院过来给母亲请安。 陆氏所出长子白尚仁今年十九,身上已经有了秀才功名,等八月试过秋闱,若是得中,便有举人功名在身了。 有这样一个儿子,陆氏底气十足。当初她怀第二胎时,和其父陆望交好的名医便私下劝说,她的体质不适合怀孕,若是再有身孕,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出于这样的原因,又因不知儿子能否平安长大,陆氏才做主为丈夫纳了妾,也就是亦安的生母吴姨娘。 亦安对白家的基因感慨不已,从自家祖父的祖父算起,白家已经出了四代进士,而且这一辈的兄长白尚仁也很会读书,眼看着白家就要出五代进士,真可谓书香门第。就连亦安姊妹几人,也有才女的名声。 陆氏自己就是大儒之女,白成文也不禁止家中女儿读书识字。外放之后,还请了应天府有名的女先生来教导亦安姐妹读书。 亦安前世多病,便寄情于文字之间。今世有这个条件,自然是可着劲儿学,一时倒也传出几分才女名声。除了最小的亦顺看不出什么,其余哪个姐妹不是被外面的夫人们夸上了天? 而这些官眷夫人之所以对亦安几人这样吹捧,还不是看陆氏的脸色?知道陆氏并不看轻庶女,白成文又是一方疆臣,头上还有做阁臣的祖父,漂亮话还不是不要钱地说? 所以亦安本人对陆氏是非常敬重的,她起码把庶女们当人看,而不是一个可以拿出去做买卖的物件儿。 为着这个,亦安都不能把陆氏当做普通嫡母看待。陆氏为人宽和,亦安是识好歹的人。 白尚仁来给陆氏请安,白亦安等人起身问候兄长。 几乎是前脚跟后脚,蔷薇报苏姨娘带着七姑娘亦和与三少爷白尚惠,江姨娘带着九姑娘白亦顺来请安了。 苏姨娘是陆氏婆婆顾氏身边的丫鬟,当年陆氏做主给丈夫纳妾后,却不想吴姨娘是个看着健康,内里却弱的身子,连带着生下来的亦安也是自小就有弱症。 这可把陆氏急坏了,她就是给丈夫纳妾,也不会什么货色都往后院抬,亦安的生母吴氏可是她看了好久,才挑出来的清白人家的女儿。吴氏的父亲还是秀才,只是家贫,已经快揭不开锅了,这才把女儿作价五百两卖给白家。 直到吴氏生产之时,才让大夫发觉不妥。 细问之下才知道,吴氏在家时便过得不好,虽只有她一个女儿,但吴氏亲娘早亡,父亲吴秀才又是个读死书的,不会经营产业。就是秀才功名,也是考了十几年才中的。 原来吴氏当时入府时不是契约上写的十八岁,而是足有二十二岁。只是吴氏从小便没养好,那会儿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其实身子已经有些坏了。 吴氏吐露实情,陆氏当即气得五内俱焚,倒不是为那五百两银子,而是吴氏身体不好,生下来的孩子又能健康到哪儿去? 陆氏自己只有一子一女,再加上吴氏生的药罐子女儿,拢共加起来不过一掌之数。 当时陆氏的婆婆,也就是亦安祖母顾氏本不欲多管闲事,知道这件事后把陆氏叫去身边,这才有了苏姨娘。 陆氏自己是不会把身边的丫鬟给丈夫作妾的,到了年纪给份好嫁妆,自有得配的婚事。陆氏从小便是这份见识,更不会把主意打到老太太身上。便是因为这个才纳了吴姨娘进门,没想到竟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顾氏也怕儿媳难过,当了一回红脸,“虽是咱们身边出来的,但总归知根知底,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才指了身边伺候三年的苏姨娘过来。 苏姨娘倒也安分,并没有因为伺候过老太太便轻狂起来。这些年又生下一子一女,在陆氏面前很有体面。而最后一位江姨娘,则是白成文外放南直隶后,同僚送的清倌。 本朝官场流行赠妾一说,不管文官还是武将,赠妾蔚然成风,不收反倒不合群。 江姨娘入府最晚,她的女儿亦顺今年刚满三岁。 而苏姨娘的女儿亦和刚过十二岁生辰不久,儿子白尚惠将满五岁,尚未开蒙。看不出来读书上的天分如何。 亦安的生母吴姨娘自半年前到如今断断续续地病着,陆氏早就免了她每日晨昏定省。 白家三房在京城侍奉二老,虽然孩子没在一处教养,但排行却是一起算的。是以白家看起来人丁繁盛,事实也是如此,一溜孩子竟没一个夭折的。 苏姨娘是个婉约清秀的女子,一手牵着儿子,一手牵着女儿,轻声细语地给陆氏请安。江姨娘容貌姣好、身姿婀娜,抱着女儿满面风情地给陆氏请安。 亦安被江姨娘的媚眼扫到,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江姨娘刚入府的时候还想演一出宠妾灭妻的戏码,不过还没抖起来,就被陆氏的气场震住,一直乖觉到现在。 亦安这些年通过嫡母陆氏和榜眼爹,对这个时代有大致了解,前几年在天子脚下,后几年在地方,颇有一番见闻。 这是一个架空的朝代,而圣人则是一个完美地有些不像话的皇帝,自太子时起就贤名在外,登基后更是整饬吏治,提拔了一大群文臣武将,不过两三年间,朝野风气为之一清。 当今圣人治国理政将近四十载,多次降低农税,已经到了五十税一的地步,为历朝之最。开海禁,国库渐丰、内帑盈溢。对外万邦来朝,对内四海升平。 不止是对百姓,就连手底下的官吏,圣人也是宽待的。崇元十二年后,圣人重新厘定了官吏薪俸,从一品到九品,从中央到地方,官员俸禄翻了三倍有余。在京官员有与官衔相对应的养廉银,地方官吏每三年一次的大计若能得优,也有一笔不菲的赏银。甚至于圣人还准许官员眷属经营一些产业买卖,但不许与民争利。 凡与民争利者,视贪半论处。 对于贪腐,圣人本人是零容忍的态度,贪国家的银子和搜刮民财在圣人眼里都是重罪。 十年前震惊朝野的湖广贪墨案,圣人震怒之下诛杀上百官吏,时任湖广布政使被凌迟处死。刚刚到任的湖广巡抚因查察有功,在湖广主政三年,稳定局势后高升回京。其后一路青云直上,最后坐到了内阁次辅的位置上。 圣人的丰功伟绩被争相传颂,有不少戏文都是按照圣人当年的事迹改编而成。亦安了解之后都禁不住想,这怕不是哪个前辈穿越了?连亦安都有这般感慨,更不用想在旁人眼里,皇帝是何等地位了。 亦安还在神游,就听见江姨娘银铃般的笑声。 “妾身住得太远,幸好太太慈悲,总算没误了请安的时辰。”亦安瞬间回神。江姨娘这话到底是奉承还是阴阳,实在教人想不明白。 江姨娘是正经的扬州人士,从小就被家里卖到青楼。老鸨观其奇货可居,特意下了死力气教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毕竟那些官老爷是指望美人能红袖添香,而不是买个花瓶放回去。花瓶再好看,时间长了也会落灰。这样精细着教导出来,最后能捞一大笔银子呢。 事情也正如老鸨所想,江姨娘家里儿女众多,小时候没少吃苦,被卖到青楼后日子反倒好过起来。恰逢江南士林宴饮,江姨娘就这样被买下她的高官送给了白成文。 说起来江姨娘虽是清倌出身,却没被老鸨入贱籍,当作干女儿养的,是正经的良民。这些官老爷除了风雅外,还特别在意名声,是不会送贱籍女子给同僚的。所以江姨娘入府后是良妾,不像苏姨娘,同样是被家里人卖出来,却是奴籍。 即便后来苏姨娘成了妾,在生下亦和后脱了籍。可全家都是奴籍,到底在江姨娘面前不硬气,直到生下儿子白尚惠后才有所改观。 江姨娘年纪轻,又惯会温言软语,在白成文心里也有一两分印象,比吴姨娘和苏姨娘强得多。前者因为女儿受白成文和陆氏喜爱而被爱屋及乌,后者因为有了儿子天然受一分重视。只有江姨娘自己,是实打实凭借自身,在府里有一席之地。 方才江姨娘说自己住得远,那是因为她的听涛轩在府内西北角的一处小湖旁,自然和陆氏的景然堂不近。 对于江姨娘或有或无的小心思,陆氏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和她置气,岂不是为难自己?陆氏和白成文不是情面上的夫妻,两人携手过了这么多年,情分岂是江姨娘可比?陆氏为白成文生儿育女,打理这一份家计,只要丈夫不发癫,陆氏就是稳稳当当的正房夫人,还是有诰命的那种。 反正江姨娘的行为也不算出格,念她为白家开枝散叶有功,陆氏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姨娘 江姨娘虽然轻佻些,陆氏也没晾着她,只道,“没误了时辰就好。”陆氏并不是一味好性子,在她手里只要不犯规矩,就能过得很轻松。这是白亦安十四年来的经验之谈,小时候因不清楚陆氏为人,白亦安小心翼翼,就怕触霉头。 等到白亦安品出陆氏心性后,才算放开了。 江姨娘是个活泛人,一会儿夸白尚仁读书好,一会儿又夸白亦宁打扮漂亮,总之嘴里就没闲过。 不过白亦安几人听着,却总感觉意思歪了。说白尚仁读书好,势必要拐到他未婚妻子,江南大族张家的大小姐身上。 张氏的祖父曾任户部尚书,和白亦安祖父是故交。张家家底丰厚,有千年世家之称。虽然张氏祖父前些年就已经过世,不过这份人脉还在。 张家老宅就在金陵,每逢诞节都会请陆氏前去赴宴。一来二去的,陆氏便相中了张家大小姐,而张家也愿意和白家结亲。不说白成文如今仕途正好,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正三品的高位,以后且有得升。就单看白尚仁本人,也足够令人心动了。 若是秋闱中举,不到二十岁的举人,放到哪儿都是抢手的。更不用说其父、祖皆在朝为官,外祖又是当朝太傅。虽然如今东宫未立,但圣人是个念旧情的,不会让老臣难堪。 自从白尚仁考中秀才后,两家便开始接触。前不久交换庚帖,只说等白尚仁明年下场一试,无论得中与否,都会与张氏完婚。 而张家对此也是同意的,张氏今年十七,她母亲也想多留两年在身边,十八岁完婚不算晚。 本朝仁宗皇帝在位时,明敬皇后亲下谕旨,凡女子婚嫁,只能在及笄之后。明敬皇后还派人到处宣讲早婚的不足之处,时人皆称惊异。 虽然百姓们未必会遵守,但仁宗皇帝将其加入律条之中。凡发现女子早婚者,夫家母家一并重处。 仁宗爱重明诚皇后,凡有所请无不准允,为此颇受朝中大臣非议。不过从当下来看,这道一百多年的谕旨确实有其合理之处。 而自从白、张两家交换庚帖之后,张氏虽未过门,白亦宁这些弟妹却也时常拿婚事打趣兄长。从一开始的面红耳赤到现在的淡定自如,白尚仁表示他已经习惯了。 不过再好听的话到江姨娘嘴里就变了味道,她夸陆氏挑儿媳的眼光好,总要歪到张家的财产上。好似与张家结亲,就能把人家的库房一气儿搬过来似的。 再夸白亦宁漂亮,却只说衣裳料子好、首饰金贵。白亦安左看右看,都只从江姨娘眼里看到了一个钱字。 白亦顺今年已经满三岁了,便是不特意去教,也已经会学话了。不时就从嘴里蹦出来两句金子簪子的,偏江姨娘听了还咯咯直笑,好似她教得有多好一样。 陆氏因为勉强生下白亦宁,身子已经落下亏空,便是想着把白亦顺抱到景然堂养,也被奶娘郑妈妈劝住了。 “夫人何苦讨这个嫌,明眼人看着夫人是为九姑娘好,难道江姨娘会念夫人的好?再说抱了九姑娘来,苏姨娘那里怎么想?”江姨娘背里只怕会扎陆氏的小人儿也说不准。 谁让在外人看来极有体面的事情在江姨娘眼里反倒不是那么回事儿。要知道苏姨娘可是求着把一双儿女往景然堂里送都没成。 不是陆氏不想管教庶出子女,实在是她的精力不够,再添上一个要精细对待的白亦真,余下的庶出子女,都是跟着姨娘过的。 说了一会儿话,陆氏便对众人道,“都散了吧,安姐儿、和姐儿早膳过后到我这儿来。”白亦宁今年及笄,陆氏已经在给女儿相看人家,再教些管家的事,顺道捎上白亦安几个。而白亦顺太小,自然由江姨娘带着,请安后就不必再来了。 陆氏的理念是,女儿们可以不通诗书,但一定要认字;可以不精女红,但一定要能能分辨各种料子;可以不会算账,但一定要会用人,能制住手底下的管事,不让旁人欺瞒自己。 白亦安自五岁开蒙后便一直在学习,诗词书法、女红针黹,到得十三岁之后,便开始学算账管家了。对这些白亦安并没有抵触情绪,她深知这是在古代安身立命的本钱,陆氏肯用心教导,已然是走了大运。 想起以前去赴宴时,别家庶女对自己毫不掩饰的羡慕,白亦安都忍不住寒毛乍起。能带出来交际的女儿尚且如此,那些年岁相当却没出来过的更不用想,不过是到了年纪就发嫁罢了。 白亦安一直在努力让自己适应古代生活,每每看到这些,她都能意识到自己投胎的技术确实不错,至少陆氏并不限制庶女。 临退出去时,陆氏又嘱咐白亦安,“到柏翠阁看看。”白亦安应是,然后心里暗自叹息。吴姨娘这病持续了大半年,按理说好医好药地养着,总该好利索了。却总是不见好,一直病着。 白亦安心里明白,生母这是心病,寻常医药怎么能治好呢。说起来姨娘的心病还是由自己而起,白亦安想起去年的光景,心里便不由地苦笑起来。 去年七月多,白亦安十三岁生辰刚过两个月,她第一次来葵水。当时白亦安疼得浑身冒冷汗,脸色苍白,身子一直在打颤。绿漪当时瞧着不对,赶忙去通报陆氏。 不等绿漪回来,就撞上慌了神的绿澜,说白亦安竟然疼晕了过去。一向从容的陆氏也慌了神,忙派人去请江南有名的杏林好手过来给白亦安看诊。 大夫看过后对陆氏说,这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每次来月信都会这样。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好生养着,千万不能受寒,兴许再过几年就能养好。 虽然大夫说得隐晦,但陆氏是经历过的人,痛经加上宫寒,陆氏只问一件事,是否与性命有碍?当时吴姨娘也在场,听到这话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大夫连忙摆手,说不会损害到性命,吴姨娘这口气才算缓过来。 不过大夫紧接着犹豫道,就怕与生育上有所妨碍。 陆氏松了口气,紧接着眉头微皱。吴姨娘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大夫连忙给吴姨娘施针,这才让吴姨娘醒转过来。 吴姨娘醒来之后泪流满面,第一句话就是,“我害了安姐儿!”吴姨娘平日里和人说话轻声细语,恨不得当个透明人,这一嗓子喊出去,差点儿传出内院。 陆氏当时就厉了神色,对吴姨娘小声却严厉道,“你若还想安姐儿好,就速速收声!”吴姨娘这一嗓子,就算白亦安没什么病,只怕也要传出身染沉疴的风声。 吴姨娘闭着嘴无声流泪,陆氏看着也不好受,吩咐丫鬟封锁消息,若是传出一个字,立时便发卖了。 随后又请大夫坐到后堂,奉上诊金,请其好好为白亦安诊治,并请不要将今日之事传出,阖府上下感激不尽。 大夫心里自然清楚,这是怕耽误到姑娘的婚事。像这样的高官之家,按说儿女婚事都不发愁,若是有个什么波折,便是出在这身子上。 寻常人家相看,都要打听对方是否身体康健,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谁也不想和药罐子结亲,这也是当初陆氏知道吴姨娘身子不好发怒的缘由。 只是吴姨娘自己也不知道她身上不好,吴秀才成了鳏夫后就不大照管女儿,还是吴姨娘十来岁时才想起来去官府补了户籍文书,又实在想不起吴姨娘的具体年岁,索性往小了说。 只怕打那时候起,吴秀才就存了卖女儿的心,毕竟他醉心科考,一意考个功名出来,这笔墨纸砚不得要银子? 白亦安带着绿漪往柏翠阁去,不多时便到了。柏翠阁虽然小了些,但颇为精致。只是吴姨娘连日病着,连带着院子里高耸的柏树都染上几分暮气。 守在外面的两个小丫头见白亦安来了,一个连忙上前问好,另一个进去给吴姨娘传话去了,盼着白亦安来,兴许姨娘的病气能少点儿。 吴姨娘身边的丫鬟翠柏赶忙过来挑帘子,对白亦安道,“好姑娘,可要劝劝姨娘,不能再糟践身子了。” 白亦安心内轻叹,不是她不劝,是姨娘自己的心病难消。可无论她怎么对吴姨娘说,自己的身子康健着,只是来月信那几日稍微有些不妥而已,平常根本看不出来。有身子弱每天还能吃一整只蜜炙鸭的姑娘吗? 偏生吴姨娘把那位杏林妙手的话给听进去了,每次白亦安来都握着她的手无声流泪,只说自己害了她,让白亦安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今世的生母。 白亦安问翠柏道,“姨娘今日可吃药了?”给吴姨娘看诊的还是那位杏林好手,嘱咐了吴姨娘这是心气郁结导致的气血不畅,每日早早要饮一盅汤,是通气脉的。 翠柏面容愁苦,“回姑娘,今天姨娘只用了半盅,剩下的实在喝不进去。”吴姨娘的心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白亦安生下来那天不太好算起,这口气不上不下堵在她心口已经十几年了。 还没进到内里,就听到吴姨娘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是不是安姐儿来了?” 白亦安未来得及说话,便循声直入内里。 七月正热的天气,吴姨娘身上盖着青缎小被,头上还戴着一个金丝绣福寿纹嵌珍珠的抹额,是白亦安给她做的。 白亦安面上扬起笑容,走近吴姨娘身边,绿漪搬了小凳,白亦安顺势坐下。 “夫人让我来看看姨娘。”白亦安温声道。 吴姨娘看着女儿,不多时又落下泪来,她实在觉得亏欠女儿。 请帖 吴姨娘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白亦安安慰她的话术已经纯熟无比。 “姨娘又多想了,大夫说我只要细心调养几年,以后便无碍了。”大夫没有把话说死,但白亦安这样告诉吴姨娘,实在是想让她振作起来,多忧多思对身体不好。 白亦安扶着吴姨娘靠起来,又吩咐绿漪,“去大厨房把我的早膳提过来,我陪姨娘一起吃。”绿漪应了声急忙往大厨房赶过去,生怕迟一步大厨房的人把姑娘的早膳送到碧云馆了。 翠柏见吴姨娘望着五姑娘的脸色明亮起来,心里也为姨娘高兴。毕竟吴姨娘为人和气,从不高声斥责丫鬟。虽然柏翠阁不如金琅斋有个小少爷在,但翠柏心里也是更愿意在吴姨娘这里的。再者五姑娘待柏翠阁里的丫鬟也高看一眼,虽说管得严紧些,但时常赏赐也很大方。 不多时,绿漪和大厨房送饭的丫鬟一齐到了,绿漪将白亦安和吴姨娘的早膳摆在桌上,这才请两人去用膳。 白亦安虽是庶女,但比起吴姨娘来,也算是半个主子。陆氏待人虽宽和,但却不肯乱了规矩。因此白亦安碗里的燕窝糯米粥是鸭血糯,而吴姨娘碗里的则是普通白糯。不过吴姨娘平日里用的名贵药材也不少,真论起来,吴姨娘的份例早就超过了她应有的待遇,只是陆氏没有计较而已。 白亦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让绿漪拿三十个钱出来,又吩咐翠柏,“一会儿再熬盅药服侍姨娘吃了,这三十个钱去厨房要个点心来给姨娘压压胃。”点心自然也是有份例的,额外想加点心自然要掏钱。 翠柏接过钱欢喜地应了,姑娘疼她,三十个钱肯定有余的,自然就归了她,而这并不在平日的赏赐里。 陆氏管家严,除大节喜庆事外并不多放赏。也免得府中积年的奴仆领赏多了,不把寻常主子放在眼里。 吴姨娘道,“喝个药罢了,还要点心作甚?”话虽如此,可白亦安已经吩咐了翠柏,人已出去了。 白亦安笑道,“姨娘听我的罢。”女儿有主见,吴姨娘想想也就不说什么,到底又落了两滴泪。要不是她不争气,而至于让女儿这般事事周全。 因一会儿还要去景然堂,白亦安陪吴姨娘很快用完了早膳。 蜜炙鸭肥美醇厚,清拌黄瓜极为爽口,吴姨娘却吃得食不甘味,一想到女儿以后婚事可能不顺,心里的郁气就更加沉重了。 即便有杏林好手看诊,可吴姨娘这般和自己过不去,便是神丹妙药也难以医治啊。 吴姨娘数次望着白亦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虽说这话我本不该说,可事关安姐儿你的终身,我还是想说给你。” 正巧白亦安用完早饭,绿漪服侍着漱了口。白亦安对绿漪使了个眼色,于是绿漪带着翠柏几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将地方留给白亦安和吴姨娘。 只听吴姨娘道,“夫人是个慈和人,大姑娘和三姑娘的婚事过后,可就轮到你了。”三房的二姑娘和四姑娘自有三太太照管,要陆氏操心的确实轮到白亦安了。 白亦安看着吴姨娘,只听她道,“姑娘一向有主见,可在婚事上难免看不清。夫人是大家出身,姐儿一定要求夫人好生相看。” 吴姨娘平日里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能拉着白亦安说话,重点一定不在这里。果然,只听吴姨娘接下来道。 “虽说婚事不由姐儿挑拣,但那寒门学子万不能考虑,绝不能应。”像白尚仁这样不到十九便有望秋闱得中的秀才毕竟是少数,白亦安这个年纪,想找个有功名在身的未婚夫,也是不容易的。 白亦安默然,姨娘只怕是想起了自己。当初若非吴姨娘亲爹将其卖到白府,只怕还不知会落到哪里去。因此对寒门学子,吴姨娘天然多一份排斥。 而像白家这样的门第,给庶女议婚,不是小官嫡子,就是在读书人里挑拣了。吴姨娘思虑的是与其不知什么时候能考出来的学子,还不如往官宦人家里看,纵然以后没有功名,也不至于当垆卖酒。 这些思量不过一瞬,白亦安笑道,“姨娘又多心了,父亲、母亲纵是给女儿议婚,也多是故交,必是相看过后才提的。”这话倒是没错,白家从白亦安曾祖时起家,也算是官宦世家,真要给儿女议婚,确实能找出不少故交来。 吴姨娘想起陆氏和白成文的为人,也松了一口气,“我不过白嘱咐一句,姐儿心里有数就行。”白亦安也知道姨娘是关心她,只是她前面还有两位姐姐,确实不必现在就考虑她的。 喊翠柏进来收拾碗筷后,白亦安带着绿漪直接去景然堂。临走时吴姨娘一直望着女儿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柏翠阁再次飘起淡淡的草药味。 到了之后,还是松枝给白亦安挑的帘子,蔷薇笑着说道,:“五姑娘来得这般早。”一边引着白亦安去见陆氏。 陆氏和白亦真、白亦宁刚刚用完早膳,还没来得及闲话两句,就见白亦安进来。白亦宁往一边挪了挪,示意白亦安,“五妹妹过来坐。”白亦宁性子活泼,虽是娇养着长大,但并不跋扈,反而十分和气。 白亦安应着坐了上去,陆氏看着女孩们和睦相处,眼底里也闪烁着笑意。 不多时白亦和也来了,姐妹几个再挤挤,榻上坐得满满当当。 陆氏便教姐妹四人看起账本来,这是从陆氏的陪嫁里选出的几个铺子,一人给了一个权当练手,日后也会作为白亦安几人的嫁妆一起过去。 论起来,陆氏作为嫡母,确实是没话说的。不然白亦安能不能平安长大,还是个未知数呢。 四人之中,白亦安的账算得是最好的,这得益于她前世的经历。 “五妹妹不仅字写得好,算起账来也这般快。”白亦宁手里握着毛笔,小脸皱成一团。 陆氏听了女儿的话笑道,“还好意思说你五妹妹,要不是你让安姐儿替你算账,我还不知有这回事。”原来白亦宁及笄之后,陆氏便让她和白亦真一起学着管家。分给她的几个账本看得白亦宁脑壳疼,想请白亦真帮忙,可大姐姐一副要成仙的模样,白亦宁心里也没底,只能拉了更小的白亦安来参谋。 可没想到,白亦安帮着算了几天账,没多久就厘清了账目,还给白亦宁写了条目,以便应对陆氏的检查。 白亦安也不想这样,可白亦宁一开始只是说帮着参谋参谋,后来拖着她撒娇卖痴,非要白亦安帮这个忙不可。无奈何,白亦安只能算清了账目,顺便写了条目,硬逼着白亦宁学,以求不要在陆氏面前露馅。 白亦宁倒是都背顺了,只是太过僵硬,还是被母亲看出了端倪,无奈只能忍痛将白亦安这个“幕后军师”供了出来。 陆氏这才决定带着白亦安一起,权当陪练。又碍着苏姨娘日渐哀怨的眼神,只能把白亦和也带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在庶女间分个高低出来,没来得让人说嘴。 谁知道苏姨娘还真是这样想的,白亦安从开蒙后便受白成文和陆氏看重,在二人心里只比白亦宁和白亦真稍差一点,白亦宁是嫡女自无话可说,白亦真又是二房长女,以前的渊源苏姨娘也知道一些。十指尚有长短之分,更何况儿女之事。苏姨娘虽然有白尚惠,但毕竟年幼,也没有显示出来在读书上的天赋,帮不到女儿,只能巴着陆氏。 所以一听白亦安也跟着学算账管家后,苏姨娘硬是求着把白亦和也塞了进去。陆氏也没说什么,反正都是要教的。 算了一上午账,又在景然堂用了午膳。 申时二刻,陆氏身边的管事妈妈送来一张请帖。 “巡抚夫人派人请来的请帖,周管家把人安置在回事处喝茶。”陈妈妈低声回道。 陆氏展开那张大红洒金的请帖,白亦宁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 “又是宴请……”白亦宁嘟嘟嘴。自从及笄之后,类似的宴请骤然增多,白亦宁跟着陆氏周旋于各家夫人之间,早就不耐烦了。 “娘啊,咱们不去行不行,兄长下月就要入场。”白亦宁抱着母亲的臂膀撒娇,倒不忘拉自家兄长出来作挡箭牌。 陆氏秀眉微蹙,“又说浑话,巡抚夫人的请帖,岂是轻易能够推拒的。”别看陆氏父亲是太子太傅,可身上并无实职,先太子故去后尚未立新太子,这份荣光不免暗淡几分。丈夫虽是布政使,却又比巡抚品级稍低,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况且陆氏本来就没有推拒的打算,看完请帖后对陈妈妈道,“告诉那人,回李夫人的话,三日后必然赴约。”应天巡抚的夫人李氏在三天后举办花宴,请一众夫人赴约。 李夫人的目的陆氏心知肚明,她也正有相看各家公子的想法,乐得带几个女儿赴约。 陈妈妈应声退下,去回事处找那个小厮回话,并给了陆氏发的赏钱。小厮捧着赏钱高兴地回去回话,陆氏为三日后的宴会开始捯饬白亦安几人。 巧的是这月中旬刚做了新衣裳,不必再让针线房赶工。 “大姐姐带这支珠簪特别好看。”白亦宁手里握着一支攒珍珠镶红宝石簪,往白亦真头上比划。 天意 李夫人办这个花宴,本就是打算给自己的长子相看。陆氏不过顺水推舟,也借着这个机会替白亦安几人掌掌眼,万一就有那合意的呢? 既应准了会去赴宴,陆氏便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来捯饬几个女儿,命郑妈妈带人抬了自己的妆匣来。 黄花梨的木料,黑漆螺钿的做工。妆匣拢共有五层,足有一人高。层层叠叠推开后,满室都浸着珠光,刺得白亦安眼仁儿发酸。 陆氏的用意很明显了,既决定带人出门子,就不能让人说她苛待庶女。且三个女儿都到了议婚的年纪,白亦和纵短些年岁,可也能慢慢相看了。总不能到了年纪随便说一门亲事,面上光鲜,不管内里好歹。陆氏不是这样的嫡母,也作不来这样的事。 女子在这世道上本就比男子艰难些,又何必在婚事上多添一层坎坷呢?陆氏自小就是这般性子,平日里待几个庶女也算一碗水端平。 特地开了妆匣,白亦安便明白陆氏的意思,是打算让她们在三日后的花宴上好生表现,就算不是为相看婚事,这样的场合,也不能轻慢。 白亦宁第一个下榻,围着妆匣转了一圈儿,信手从里面挑出一支珠簪来往白亦真头上比划,“大姐姐戴这个好看。”一会儿又拿起一支羊脂玉桃镶银如意纹簪对着白亦安道,“五妹妹袋戴这个好。”后又拿起一根高山流水错金镶祖母绿银簪,对白亦和道,“七妹小些,戴这个正合适。”不能说白亦宁的审美不好,只是看起来有些不搭调。 陆氏嘴角抿出一抹笑,亦宁哪里是给几个姐妹挑首饰,分明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打扮人罢了。 因此陆氏端起茶盅微抿一口,对着白亦宁道,:“莫要拿你几个姐妹寻乐,让真姐儿她们自己先挑合意的。”只是合意的未必就是合适的,陆氏让亦安几人自己挑,她最后还是要把关的。 白亦宁放下簪子就到陆氏面前撒娇,“娘怎么能这么说我,明明大姐姐、五妹妹和六妹妹戴着都很合适的。”白亦安三人这会儿才站在妆匣前,细细打量起里面的首饰来。 陆氏善持家,和白父成婚后便打理家计,外任的应天又是富庶之乡,纵是不搜刮民财,这几年置办下来的产业也足够可观。因此陆氏的妆匣塞得满满的,且都是好首饰。光红宝石头面,足足铺满了一整层。 能被放进妆匣的首饰自然都是精品,方才白亦宁挑出的三支簪子哪一个都价值不菲。 陆氏笑着用指腹点点白亦宁的额头,“你个鬼机灵,亦真年长,戴那支羊脂玉簪正相宜,珠簪给亦和正好。错金簪太素了些,赴宴去该打扮得庄重些才是。”白亦安年纪不上不下,压不住羊脂玉簪,更不用说玉簪下面还缀着用各色宝石做成的流苏,过于华贵。而白亦真又最年长,那珠簪上的珍珠虽然层层叠叠,霎是好看,却显不出白亦真的年纪来。白亦和年纪小,戴错金簪过于素净。 白亦安手里正拿着那支素净的错金银簪,细细端详。虽然陆氏说这支簪子太素净,但白亦安一眼就被吸引了。这多赖白亦宁的巧手,不然一堆富丽堂皇的首饰里,要择出这么一支素净的簪子来,还真是不容易。 簪子整体像个书签似的,正面用金线细细勾勒出了高山流水的景象。白亦安翻过背面,最顶上镶嵌着一枚圆润的祖母绿宝石。 背面还用金线描出一幅字——高山流水自依然。 这支簪子能被陆氏收进寻常不示人的妆匣里自有原因,它是陆氏父亲在其开蒙后不久送给女儿的,最开始的用途并不是做插戴,而是陆父让女儿做书签用的。 那句“高山流水自依然”就是陆望对女儿最朴素的祝愿,可以说是意义不凡。 这样的首饰在妆匣里并不少见,陆氏幼时的生辰礼,及笄时的及笄礼,都被陆氏放进了妆匣里。即便是现在,陆氏已经做了当家主母快十年,陆父每年还给女儿送生辰礼。有时候是首饰,有时候则是自己作的一副字画,还有别的把玩之物。 陆望出身大族,又是独子,家财颇为丰盈。不然怎么能在青年时便游历了大半天下,又在中进士后未曾出仕,殿前答对后从容退去。当时的圣人还不是如今的皇帝,而是其父。 老圣人喜陆望之才,又见他不为名利所动,非但没有追究他的不仕之举,反而亲赐玉带一条,以资勉励。 当年陆望本在一甲之列,几位阅卷官正为陆望的名次争执。主官认为该点状元,陆望的卷子他一眼就相中,更是平原陆氏出身,和他有点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比本家出了五服还远的那种。 而其余几位阅卷官则认为陆望太年轻,且另一位举子的策论更佳,那位才该是状元。至于陆望,榜眼或探花都可。至于二甲?陆望的文章摆在那里,没有一个阅卷官敢说让陆望出一甲之列的。 一直闹到了御前,老圣人心生好奇,于是殿试之时对两人格外留意。 陆望确实少年英才,试问对答也毫不怯场,一点都看不出来陆望当年才将满十八。 这样的才俊,让老圣人心生得意。他这样的年纪,又遇到这样的年轻人,足见国运之隆。 老圣人更属意陆望做探花,陆望品貌不凡,又是年轻人,做个探花不算屈才。至于状元,老圣人另有想法。 谁知陆望不愿出仕,一番对答又让老圣人心生欢喜,于是亲赐玉带,让其恣意山河去了。 现在的圣人,那时候的太子,便对陆望印象深刻。以至于三十年后陆望出仕,让圣人对着那时尚在人世的太子感慨,本朝又得人矣。 只是天不假年,圣人特请陆望出山,为的就是皇后新丧,给太子添一助力。本来陆望不愿出仕,但想起两代圣人对他恩隆备至,这才出山。不想太子骤然离世,陆望也在太子太傅的位置上闲置。 时过境迁,一晃也过去十来年了。 白亦安指腹婆娑着错金簪身,端详片刻后又放了回去。无它,这簪子确实太过素净,不适合三日后的宴会。若想标新立异,自然是越素净越好,只怕到时候满园珠翠之中,再独树一帜,也只泯然于众人。 陆氏看着白亦安拿起又放下,心里略想一想便明白了,把白亦宁从怀里推了出去,“还不去挑首饰,也帮真姐儿她们参谋参谋。”这话让白亦宁十分高兴,立刻就起身离开,看得周围的丫鬟妈妈们低声笑个不停。 这首饰一挑就是一下午,就连晚膳也是摆在景然堂用的。白成文下衙回来见景然堂正热闹着,抚着短须笑呵呵地去了书房,自己一个人用膳,没有去打扰妻子和女儿们。 晚膳后,大头的饰物终于挑完,陆氏给白亦真选了一套金累丝凤凰镶红宝石头面,端得富贵满盈。陆氏给白亦真相看,自然要以她为重。那支羊脂玉桃缀宝石流苏的簪子也给了白亦真,等到了赴宴那天,只怕满头的首饰能压得白亦真抬不起头。 不过陆氏也没有把希望全然寄托在江南,和京城也时常有书信来往。毕竟白亦真的母亲就在京城,万一有更好的选择,自然万事大吉。 白亦宁几人虽是陪衬,但也不失富贵。白亦宁是一套錾金牡丹镶红宝石头面,用金子打成薄片,又做成牡丹的样式,花蕊用红宝石点缀。两人都戴着翡翠耳坠,立在一处格外好看。 白亦安与白亦和尚未及笄,白亦安是一套玉簪花首饰,金簪顶部用和田白玉雕成玉簪花的样式,清雅而不失富贵。 白亦和则是白亦宁拿出的那支攒珠红宝石簪,以珍珠为主,红宝石为辅。白亦和还不到相看的年纪,是最好打扮的。 而白亦安则让陆氏有些头疼,及笄近在眼前,却又不能立时相看,总不能嫁到夫家去养病吧?那完全是得罪人和害了白亦安。 既不能现在就透出要给亦安相看的意思,又不能让外人就觉得陆氏看轻庶女,对于白亦安的打扮,陆氏可谓是煞费苦心。 白亦真和白亦宁、白亦和手腕上都是白玉镯,唯独白亦安是二色捻金嵌红宝石镯,一圈红宝石做成石榴模样,又用金丝绕成叶子,单这份做工,就已经能称一声巧夺天工,更不用说其中耗费的材料。 虽然发饰不如白亦真和白亦宁富贵,但这手镯一亮出来,也绝不会有人说陆氏不看重白亦安。 挑完首饰,陆氏又让蔷薇拿出四块玉佩来,给白亦安几人做压裙用。四块玉佩材质一样,陆氏也没让姐妹几人看着挑选,而是放在四个木匣中,挑中哪块全凭缘分。 白亦安四人分别选了一个匣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本来就是为凑个趣,和抽花签有些类似。 而等白亦真从匣子里拿出玉佩的那一刻,陆氏笑容未变,蔷薇心里却暗自叫苦。 玉佩 白亦真挑中的是一块雕着庄周梦蝶的玉佩,本来玉佩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意头,说起来还能道个典故。只是白亦真挑中它,倒是让人无端想起文妙真人来。 蔷薇眼见陆氏瞥了她一眼,心中后悔不已,也埋怨自己,为什么拿之前不先看一眼,匣子里玉佩那么多,怎么就偏偏取出了这么个宝贝。 陆氏手里的好东西不少,即使是压裙的玉佩,也堆了满满一盒子。蔷薇是管着陆氏首饰的大丫鬟,想着四位姑娘怎么选,也不会显得比其它人差。就没有那么上心,只随便择了四块过来,看也没有看过。 偏陆氏又起了心思不让亦安几人看过再选,反而是让放在匣子里,跟抽签似的。陆氏性子并不古板,能松快的时候还是很乐意的。 文妙真人的事并没有避讳家里的女孩儿,只是也没有大书特书。毕竟白亦真还住在大房,大肆宣扬对她有什么好处?只是让家里人知道,大姑娘虽是二房的,但比大房所出的三姑娘更要精心些。 庄周梦蝶显然让陆氏想起了文妙真人,不然也不会瞥了蔷薇一眼。蔷薇心里暗自叫苦,在夫人身边当差好几年,没想到今天阴沟里翻船了。 本来陆氏看着女孩们挑了一下午首饰,虽是散财,心里也是高兴的。临了出了个庄周梦蝶,无端让人心里不痛快起来。 一旁的郑妈妈心里也皱了眉,蔷薇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提的大丫鬟,这岂不是说她老了不中用,连个丫鬟都教不好?虽是小事,可过后也得提点两句。要知道现在府里可没有一丝烟火气,连观音娘娘都没有供奉一座,实在是让当年的事儿给吓住了。 就连白尚仁读书考举,陆氏都没去拜过一趟寺庙,这也是白亦安约摸能猜出嫡母忌讳道佛之事的原因之一。来应天后,各路夫人邀请陆氏去寺庙上香,都被陆氏婉拒了。起初这些夫人都怀疑陆氏不好交际,可转眼就被送上请帖,说是办宴,请来一乐。 久而久之,这些夫人都知道陆夫人不太热衷此类事,便也不拿这个做由头去请。反正有名头的日子海了去,譬如二月二的花朝节,没必要为了这个和太傅的女儿拗着来。 不过一块庄周梦蝶,就让陆氏心底起了微澜,可见当年之事留给陆氏的印象多么深刻。 亦真几人倒是没想这么多,白亦宁还凑趣道,“大姐姐还挑了个典故出来。”府里姑娘都是读书识字的,再没有因为避讳而不读庄子的。 白亦真平日里最喜老庄,见了这块庄周梦蝶也是淡然一笑,倒真有那么几分老庄的意味。 蔷薇心里暗自叫苦,原指望着这茬儿能赶快过去,也就算完。姑娘们每说一句,就宛如在她心口上划拉一下。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这个贴身大丫鬟的心口已经千疮百孔。 所幸几个姑娘并没有围着庄周梦蝶再言其它,还等着看下一位呢。 蔷薇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是庄周梦蝶,要是那块镜花水月,才真是要命。再好的典故到了大姑娘这里,总是先要看看虚实的。回头蔷薇就把那块镜花水月的玉佩单独放在匣子的角落里,这是后话不提。 亦宁颇有些期待地打开盒子,将玉佩从里面拿出来,蔷薇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蟾宫折桂,三妹妹也挑了个典故出来。”亦真看着亦宁提起来的玉佩,也笑道。 蟾宫折桂的意头虽好,于女子而言却好得有限。毕竟女子不能科举,真论起来,却也是伤心事。 亦宁面上却无多少欣喜,倒不是为别的,而是蟾宫折桂意头虽好,但雕刻的模样不得她的欢心。简单来说就是这块玉佩不好看,小姑娘是爱美的。 蔷薇先是心里一松,又见三姑娘面上兴致缺缺,顿时又提了起来。今天当差难道没看黄历不成? 亦安也见亦宁面上神色,转而笑道,“三姐姐这块玉佩挑得好……”众人都看向她。 白亦安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若无其事道,“可见兄长秋闱必中,有蟾宫折桂之象,三妹妹真是妙手。”亦安心里对兄长连连抱歉,只能用这个缓解一下气氛。反正平日里白尚仁读书好众人是看在眼里的,这一场必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话音刚落,白亦宁面上神色大喜,把蟾宫折桂握在手里,和之前的模样大相径庭。白尚仁一向对几个妹妹很是照顾,兄妹之间感情十分要好。正是因为这个,所以亦安知道将这个和白尚仁联系起来,三姐姐哪里会不高兴?这不,亦宁已经对蟾宫折桂爱不释手了。 白亦宁和白尚仁一母同胞,亲妹妹挑中的玉佩,还能有什么不好说的?就连一向对神佛避之不及的陆氏,心里也暗自高兴,没将之前的庄周梦蝶放在心里。 一时间欢声笑语再次填满景然堂。 蔷薇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向白亦安的眼神暗含感激。白亦安仿佛没有注意到似的,笑着打开了自己手里的匣子。 白亦安眼神儿好,一下就瞧出来玉佩上雕着的是石榴纹饰的多子多福,取的也是一个好意头。 拿出玉佩,白亦宁笑道,“五妹妹这个好看。”白亦宁虽然已经及笄,但性子中的活泼未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要是嫁到别家做当家主母,能把陆氏给愁死。 白亦安很给面子地笑了笑,“确实很好看。” 陆氏心里也高兴,在她看来,蟾宫折桂或许有些牵强。但安姐儿挑中的却是实打实的多子多福。许是上天示意,亦安这孩子的身体能够养好,于子嗣上没有妨碍。 虽然陆氏不拜神佛,但对天意还是敬畏的,有蟾宫折桂在前,多子多福又令她多信了两分。 陆氏瞧了亦安一眼,又对郑妈妈笑道,“安姐儿和石榴有缘。”郑妈妈当然不会扫陆氏的兴,也笑着附和。 陆氏又对蔷薇道,“我记得匣子里有一副石榴耳挂?找出来给五姑娘戴。”蔷薇连忙笑着应了,去陆氏的妆台翻找。 白亦安心内汗颜,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原本以为耳朵能逃过一劫,到底没成。 在这个当口儿,亦和打开了她的匣子。她挑中的这块最正常,是一块雕着喜鹊在梅花枝头站立的喜上眉梢。 有喜上眉梢打底,因陆氏心血来潮而引发的挑玉佩事件,总算迎来了圆满落幕。 陆氏也点点头,这样喜庆又不让人多想的玉佩收官确实挺好。其实四块玉佩都是好意头,却因为种种原因让原意朦胧了几分。 不多时,蔷薇便拿了一副耳挂出来。陆氏看过后微微颔首,蔷薇便拿着耳挂走到白亦安面前递给她。 白亦安怕疼,陆氏也没有强迫她打耳洞。平日里赴宴要么不戴耳饰,要么就是耳挂。陆氏说得随意,这对耳挂的做工可不怎么随意。 用极细的金丝扭成弧形,顶上用翡翠雕成石榴叶,靠近耳垂的部分用红宝石拼成了镂空的石榴花,可谓是叶下藏花,相映成趣。 就算是见惯了好首饰,白亦安第一眼还是被惊艳到了。做工精巧,又是眼见的价值连城。亦安思量着,当场就戴上了,陆氏眼底又添一分笑意。 耳挂大小也差不多,稳稳贴着白亦安耳背沟。 白亦宁捧场,“五妹妹戴这个也好看。”白亦宁是真心赞美,她的那对翡翠水滴耳坠不仅做工考究,原料也好,选的是一点瑕疵也没有的透亮翡翠,虽是银子打的底座,但极配那翡翠。亦宁被陆氏养的性子宽和,不是见不得妹妹好的人。 亦真浅笑颔首,以示附和。她就是话少的性子,先前能回亦宁一句,已是难得。 亦和也点头,“好看!”众人都乐起来。陆氏又让蔷薇取了一对白玉葫芦耳坠,就顺着石榴耳挂镂空的缝隙挂上去,也不担心会丢。 郑妈妈心里一跳,面上不显。白亦安只觉得耳朵更重,倒也没想别的。 热闹一阵过后,时辰也不早了,陆氏就让亦安、亦和先回去休息,左右还有两天的时间来准备。 亦安、亦和于是向陆氏告辞,带着各自的丫鬟和陆氏给的首饰,各自回各自的院子去了。 回碧云馆的路上,绿漪抱着托盘和白亦安傻笑,“夫人真大方,姑娘戴这些首饰绝对好看。”都是金的、银的、玉的、宝石的,能不好看吗? 亦安心情也好,和绿漪说笑,“夫人何时不大方过?还是少发了你的月钱不曾?” 绿漪忙摇头,“姑娘又说笑,月钱一日也不曾少的。”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拿的是一等的例,时常还有赏赐,姑娘又随和。能到府里做事,还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绿漪都没想过自己能有这般运道。 回到碧云馆,绿澜见绿漪捧了一托盘的首饰回来,眼睛都看直了。她是给姑娘梳妆的,自然有几分眼力。全扮上去,和夫人嫡亲的女儿也没差了。 绿漪便笑她,“看傻了吧?夫人疼咱们姑娘呢!” 亦安遂道,“哪个姐妹夫人都是疼爱的,不许出去说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姑娘轻佻呢。 绿漪虽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面上看夫人待几个庶女都一样,可那对白玉葫芦耳坠,分明是多给出来的。纵然夫人一开始没想过在耳饰上做文章,姑娘又一贯不爱打扮,但在姑娘开口说玉佩后,绿漪觉得夫人是高兴的。 酉时末,碧云馆将落钥时,蔷薇来了。 情份 碧云馆的小丫鬟们见蔷薇捧着木盒过来,一人忙上去接过匣子,一人忙进去通报。 蔷薇不过在院门外略住了住脚,就见绿漪亲自迎了出来。 “怎么还劳动妹妹亲自出来了。”蔷薇的语气比往日亲昵不少。绿漪心中暗道自己想得不错,也笑着回应,“姐姐可是太太身边的贴心人,我出来迎是应当的,旁人且得不着这个好呢。”绿漪话虽然说得客气,但也是实情。 蔷薇和绿漪虽然都拿的一等大丫鬟的例,但蔷薇是在景然堂侍候的,天然比别的院子里的丫鬟高出一等。更不用说陆氏逢年过节的给赏,比外面一般富户的姑娘过得还要体面。 两人寒暄过后,绿漪便领着蔷薇进去。 “姑娘正散了头发看书呢,听说姐姐来,正高兴呢,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绿漪不算委婉地打听。 “夫人让我来给姑娘送东西。”蔷薇想想反正一会儿还是要说,索性笑着讲明了。再说这么大的匣子,绿漪也不是看不见。只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刚才在景然堂的时候太太不给,反而天要擦黑的时候派了蔷薇来? 不多时,蔷薇就捧着匣子进到内室。正进去时,见两个小丫鬟抬着一张摇椅往旁边放。 果然亦安已经散了头发,把所有首饰都摘了,正坐在黑檀圆桌旁的小圆凳上,怀里放着一卷书,蔷薇依稀认出了露出来的杂记二字,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本。 圆桌上摆着甜白瓷瑞兽祥云纹八方烛台,烛台上三寸长的牛油蜡烛明亮如炬。蔷薇眼神瞥到一旁的黄铜灯檠,上面的灯火将将熄灭。 蔷薇转念一想就知道五姑娘是听自己来了,才让人搬走摇椅,又让点了蜡烛,这是看重自己呢。蔷薇本就感激亦安替自己解围,这下心里更是慰贴。 “姑娘,蔷薇姐姐来了。”绿漪一边说着,一边搬了个小圆凳过来,“姑娘吩咐了,姐姐坐着说话。”白亦安轻笑颔首,“姐姐坐,绿澜沏茶去了,不管什么差事,总要姐姐喝口茶才是。”白亦安是度着蔷薇虽是将晚才来,但想必不是什么大事,故而有此一说。要真有急事,蔷薇必然不会是这幅模样。 蔷薇面上笑容更甚,一边把怀里的木盒放在圆桌上,一边坐了下去,笑着回亦安道,“姑娘哪里话,可折煞我了……”话没说完,绿澜便捧了热茶过来。白亦安晚间是不喝茶的,这是刚沏得的,碧云馆的炉子就没歇过,不是熬药就是熬汤,有现成的热水。 “姐姐喝茶。”绿澜亲自捧茶给蔷薇,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合该尊敬些。不求说她们姑娘好话,别使绊子就行。陆氏虽宽和,也拿庶女当人看,可就怕有些丫鬟婆子仗着在景然堂服侍,吹些不太明显的歪风。 绿漪又捧了两碟点心过来,“姐姐吃点心。”这都是白亦安吩咐过的。 “没有太太院里的点心好,姐姐将就尝两块。” 姑娘们的院子是没有小厨房的,这是平日里常备的,防着姑娘晚上犯饿。蔷薇打眼一瞧,对亦安笑道,“这和太太院里的点心比也不差了,是我偏了姑娘的点心。”说着,蔷薇还真拿起甜白瓷盘上的银叉,叉了一块奶白色的糕点吃了。 一碟蜜渍桂花糕,一碟芙蓉海棠糕,用现成的模具压了,每盘里只摆了五六块,拼成了桂花和海棠的模样。一口就能吃一个,不沾唇不染妆。桂花糕里拌了蜂蜜,海棠糕里加了豆沙,两道甜点各有特色。这是陆氏特意吩咐厨房给碧云馆加的点心,不用白亦安出钱。 吃了四块点心,蔷薇又捧起茶杯轻啜一口,醇厚微甘在舌尖回味。 “姑娘院里的茶也好,水也好。”蔷薇赞道。 见蔷薇比往日里待自己还要亲近,亦安心里明白,笑道,“姐姐不嫌弃就好。” “可是太太有什么事唤姐姐过来吩咐?”白亦安笑着转向正题。 蔷薇忙笑道,“没什么大事,夫人收拾妆匣时想起姑娘们出去见客的首饰都妥帖了,日常家用的也该换换,特让我给姑娘送来。” 说着蔷薇就打开了匣子,里面放着四五样日常插戴的首饰,很适合家常打扮用,那枚白亦安先前把玩过的高山流水错金簪正在其中。 亦安心中一愣,划过一道暖流。嫡母这样待她,这份情可怎么还啊。毕竟不是亲女,这些可都是陆氏自己的陪嫁首饰,和丈夫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成文要是给女孩们准备了,陆氏必要提出来,让亦安几人知道,这是父亲/伯父给的。 亦安抿抿嘴,又问道,“几个姐妹可都有?”不是她多心,嫡母一贯一碗水端平,不会落下谁。今天这事儿着实有些奇怪,所以才有此一问。 蔷薇笑道,“姑娘们都有的,月季去了金琅斋,百合去了听涛轩。” 亦安仍笑,面上神色丝毫未变,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蔷薇心里盘算了下,又道,“说来也是个乐子,姑娘们下午在太太那里挑首饰,刚走不到三刻钟,就听听涛轩的小丫鬟过来传话,说江姨娘抱着九姑娘在湖边哭,说甚么九姑娘命苦,没赶上好时候,姐妹们都有的,偏落了她去,最后竟唱起小白菜来。” 亦安面上神色终于变了,“姨娘真唱了这个?” 蔷薇见五姑娘神色变了,连忙道,“可不是,听涛轩的小丫鬟一见姨娘哭就赶过来回话,等郑妈妈过去时,都唱一大半了。” 绿漪、绿澜这下也没绷住神色,“怎么惊动了郑妈妈?!”郑妈妈是陆氏陪嫁嬷嬷,以前是陆氏的奶娘,从小奶到大的那种。陆氏的母亲因体质原因奶水不多,陆氏小时候没挨饿全凭郑妈妈奶水多,不仅够陆氏吃,连她自己的儿子都顾全了。所以陆氏待郑妈妈比一般的管事妈妈要亲厚许多,平日里也不做事,拿着景然堂最高的份例。 蔷薇就笑道,“郑妈妈和夫人什么情分?姨娘那通哭说轻了是说她自己,往重了说,难道不是咒我们夫人?”本来只来了一个小丫鬟说江姨娘在湖边抱着九姑娘哭,后面又来一个丫鬟说姨娘唱起了小白菜。 “郑妈妈本来在榻上陪坐,闻言直接从榻上蹦了起来,直往院门外走,太太都没拦住。”蔷薇说这话时,言语中对郑妈妈满是敬畏。 白亦安也被镇住了,郑妈妈快五十的人了,身子这么利索?细想起来也是好事,至少身体康健。 “等到咱们赶过去的时候,郑妈妈已经把姨娘斥进了院子,九姑娘也被抱到旁边的水榭了。”按理说江姨娘好歹也是白成文的妾,郑妈妈再得脸,平日里对几个姨娘都是好声好气的。今天这般,恐怕是动了真火。 转念一想亦安就明白了,嫡母是必然不肯说郑妈妈的,再说这事儿江姨娘本就没理,可不是现成的找打吗? 别以为江姨娘蠢,人家是打听到老爷接了紧急公务文书出府理事去,这才在湖边开始嚎的。不然能拖这么长时间? 不然陆氏不说,白成文也是要斥责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都不齐,还怎么治理一方呢?虽然这样的事就算传出去,等闲也不会招弹劾。但万一有较真的,一个治家不严的名头是跑不了的。 江姨娘不蠢,就是眼太浅,盛不住多少好东西。本来那老鸨养着她就是为了博大笔银钱,自然养成了爱钱的性子,以为高官做妾就能富贵荣华。 某种程度上江姨娘确实运气不错,只是富贵迷人眼,满眼里都是银钱。 “后来郑妈妈领着我们回去,过了没多久,便让我们几个出来给姑娘们送东西。”便是要处置江姨娘,也得等到明天。且陆氏要处置江姨娘,甚至不需要回丈夫,抬手就能办的事。虽然生了孩子的姨娘不能发卖,说是给少爷姑娘们积德,但禁足抄书却是可以的。陆氏要是想,能让江姨娘关到年后再放出来。 白亦安颔首,心里百转千回,只听蔷薇又道,“原本老爷走后,夫人就想让我们收拾了给姑娘们送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听涛轩的小丫鬟就过来了。”蔷薇看似无心之言,却让白亦安不由深想。 两件事看起来虽然没有因果关系,但要是没有江姨娘闹得这一出,东西原本就是要送的,并不是因为江姨娘这一闹,才出的变故。 说完这些,蔷薇又吃了两块点心,一气儿将绿澜续满的热茶喝完。“夫人说了,这几样首饰姑娘家常戴着都可,唯独这枚簪子……”蔷薇指了指那枚错金簪,“姑娘想做插戴也可,作曲轴使也可,全凭姑娘心意。” 亦安轻笑颔首,蔷薇又说,“太太说知道姑娘简朴不爱打扮,不过那副石榴手镯也不重,明天该戴着给姨娘瞧瞧才是,也让姨娘开心些,兴许病好得快点儿。”这里的姨娘当然指的是白亦安的生母吴姨娘。 说起来白亦安的病在内宅里只有陆氏、白成文、吴姨娘还有陆氏的心腹郑妈妈知道,其余人就算是陆氏贴身的大丫鬟也不甚知情,都以为吴姨娘的病是节气所致。就连给白亦安抓的药,都是郑妈妈亲自去药铺买的,没有假手小丫鬟。 “时候不早了,夫人吩咐的差事已经办完,我也该回去了。姑娘早些歇着吧。”说着蔷薇就要起身。 亦安笑道,“劳烦姐姐走这一趟,天色都暗了。绿漪,取盏灯笼送蔷薇姐姐回去。”转头又对绿澜道,“开了匣子取二钱银子来。”再转过头来对蔷薇说,“给姐姐买点心吃,可别嫌少。”这是正经的放赏,先前给翠柏让吴姨娘添点心的压根儿不算赏钱。 平日里的赏钱也没这么重,一二百铜板尽够了。况且银子可以铜板值钱多了,又好带。 蔷薇满脸堆笑,“给姑娘送东西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敢受赏?”话是这么说,脚却没挪地。念着姑娘的好是真,爱这份赏钱也是真。 不一会儿,绿澜便取了一个精致的小荷包来塞到蔷薇手里,“姐姐收好。” 蔷薇略推辞了番,还是收下了。 正巧绿漪也提了盏鱼戏莲叶的六角宫灯过来,蜡烛已经点好了。蔷薇于是对白亦安福福身,便跟着绿漪出了内室。 见蔷薇走了,绿澜转头对亦安笑道,“姑娘也真是,嘴里老是旧字眼儿,总是买点心吃,自我来姑娘身边一直是这句,也该换换新花样才是。” 不想绿澜说了这么一长串,白亦安顿了顿大笑,“好,都依你,下次说买花儿戴总行了吧?” 绿澜跺跺脚,“姑娘!” 刚说完,绿漪空手就进来了。 “蔷薇姐姐执意不让我送,提着灯笼自己走了。”绿漪没拗过蔷薇,她是陆氏身边的大丫鬟,略板了脸,能吓得小丫鬟走不动道儿。蔷薇对绿漪蔷倒是没板脸,相反好声好气的,手上一把拿过灯笼,对绿漪笑笑快步出了院门,绿漪愣是没追上。 白亦安就笑道,“她是一番好意,不想让你一个人走夜路呢。” 绿澜正收拾碗碟,闻言道,“要是我也接了三钱银子的赏,也这样和气。”白亦安说是二钱,绿澜难道还真要细细绞了银子去称?只选了比二钱稍多的一块银角子来。反正姑娘那匣子里的散碎银子也堆满了,蔷薇又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给多些也不心疼。 亦安便打趣道,“可见我平日里放赏少了,这般说我。”绿漪不知道前面那茬儿,面上还疑惑,“姑娘哪里话,怎么就少了我们的赏?”逗得亦安又笑起来。白亦安性子虽静,却也十分爽快。尤其知道嫡母待自己那般好,更是没拘性子。 绿澜冲绿漪翻了个白眼,又对亦安道,“太太的话姑娘可听见了,要是能依了我去打扮,宁可以后不要赏钱。”绿澜是专门给亦安梳妆的大丫鬟,可偏巧白亦安不喜欢打扮,嫌太麻烦,有根簪子束发就打发了。绿澜占着大丫鬟的位置,只道拿这个月例亏心。 亦安看着她笑,“赏是少不了你的,便依了你明天好好打扮就是。”绿澜大喜,连忙应了,生怕姑娘反悔。 白亦安估摸着明天陆氏要收拾江姨娘,又让蔷薇来传话,想必是有主意了。真难为嫡母,收拾个妾室还要寻个体面的由头。也幸亏这宅子深,府里的丫鬟、婆子嘴又紧。要是江姨娘这事儿传出去,指定能当个乐子。往大点儿说,指不定朝上能让御史当个乐子。 怎么?你说你治理一方勤恳有功?那是陛下赏识提拔,是你该做的!敢说这个,挟功逼君的大帽子就来了。 光是想想就让人牙疼。 那厢蔷薇提着灯笼快走,虽不至于夜深,她也得早点儿回去复命才是。 没想到进了景然堂的院门,有小丫鬟告诉她,月季和百合已经回来了。 金琅斋距离差不多,月季赶在自己前头蔷薇能理解。听涛轩可有一阵距离呢,怎么百合也赶在自己前头?蔷薇不敢耽误,提着灯笼就往内室走。 内室里只陆氏和赵妈妈,以及陆氏贴身的三个丫鬟,月季、百合正在其中,没被派差事的芍药也袖手立着。 陆氏神色淡然,郑妈妈老神在在,月季、芍药一脸平静,唯独百合,面上好大的委屈,强自忍着。 百合去的正是江姨娘那里…… 蔷薇近前,还没等回话,陆氏瞧见她手里的鱼戏莲叶宫灯,眉梢一挑,蔷薇见机笑道,“五姑娘见天晚了,心疼奴婢,让绿漪提了灯笼相送,奴婢怕晚了碧云馆落钥的时辰,就自己回来了。”百合一听这话,眼泪又差点儿下来。 这是为何?她去给九姑娘送东西,没得个好脸不说,江姨娘连口茶都没给,也没留人歇歇脚,她的听涛轩可是离正院最远的。百合吃了排揎,一路上又气又委屈,直掉眼泪。都不用回话,陆氏一看就明白了。 陆氏问碧云馆的情况,蔷薇一五一十地说了,陆氏听到亦安从摇椅挪到圆凳上,还点了蜡烛,对郑妈妈笑道,“安姐儿会过日子,像我年轻时候。” 郑妈妈看着陆氏笑得一脸慈和,“五姑娘是夫人教导出来的,自然像您。”郑妈妈这话说得有些亏心,白亦安小时候正赶上陆氏带三个孩子,压根儿没空管她,只给足了份例,照顾白亦安的是吴姨娘和她奶娘李妈妈。 白亦安开蒙后跟着女夫子读书,独住一院后能自己拿主意,李妈妈在碧云馆也是闲听差。白亦安有事也不大指使她做,只领一份月例荣养。又赶上今年儿媳妇生二胎,白亦安封了红封,让她回家照看去了。 陆氏浅笑,“也是安姐儿性子周到。”不仅碧云馆井井有条,府里丫鬟婆子没一个敢糊弄的。五姑娘性子虽好,眼却利害着呢。 蔷薇细细说了所有的事,又把荷包拿出来,“五姑娘赏的。” 百合看见小荷包,眼泪又起来了,五姑娘赏的银子! 果然,等蔷薇把荷包一掏,是个快三钱的银角子。 陆氏看了眼百合,轻声叹道,“既是五姑娘赏的,你就收着吧。”过了明路,蔷薇含笑应了,收得心安理得。 随后陆氏就对蔷薇几个摆摆手,“你们跑一天也累了,下去歇着吧,我这里有郑妈妈陪。” 蔷薇四人对视一眼,恭敬应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陆氏对郑妈妈道,“这样全乎的性子,遇事不糊涂,办事周全,又这般明理。只不知落到谁家去,得了这个好。”陆氏能对郑妈妈开这个口,想必是有盘算了。 郑妈妈笑道,“五姑娘这样好,您自然操心呢。” 陆氏颔首,“安姐儿这样省心,前些年我又照顾不来,亏了她,现如今是该好好替她筹算筹算。” 郑妈妈神色微肃,“夫人言重了,您待五姑娘如何,往别府里看,嫡姑娘也不过如此。您和五姑娘,情分厚着呢。” 陆氏转而又道,“那你看,顺姐儿要不要挪到景然堂来,宁姐儿她们也大了,不用我多操心。” 郑妈妈立时色变,苦劝道,“姑娘还是爱惜身体为好,二房大姑娘和咱们三姑娘还指望姑娘筹办婚事呢,怎么能有这个空儿?索性再等两年,九姑娘开蒙和夫子读书了,江姨娘也就老实了。”没了姑娘给她当爪牙,江姨娘纵有千般手段,也使不出来。 陆氏不想发落江姨娘,一是为亦顺考虑,二是投鼠忌器,总不能为了一个清倌,搭上自己的名声吧?妾室撒泼哭闹,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真把江姨娘整出好歹,外面又该传陆氏这个主母不能容人了。 陆氏拿着美人锤细细婆娑脸颊,江姨娘只是小事,白亦顺的教养才是大事。小孩子也是要见客的,到时候蹦出一句小白菜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陆氏苛待庶女呢。 景然堂大丫鬟的屋子里,蔷薇和月季正在安慰百合。 “你是夫人身边的人,没得受了姨娘的气还掉眼泪。”在月季看来,根本犯不着和江姨娘那种人置气。姨娘虽是半个主子,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过太太的,到了年纪放出去就是正头娘子,夫人还给备一份厚实嫁妆,再没有不知足的。何苦为了一个姨娘,倒坏了夫人院里的差事。 百合眼泪掉得更凶,“我虽说是个奴婢,可夫人从不打骂,姨娘也不过比咱们多生一个孩子,况且我又是给九姑娘送东西去的,怎么这样给我没脸?九姑娘脸上就好看?我以后再不往那边去!”是这意思,江姨娘这样面上给百合没脸,可实际上也妨着九姑娘的脸面。至于夫人的脸面?她江姨娘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蔷薇冷笑一声,“姨娘精明着呢,你看她对咱们院里的小丫鬟多和气,你看九姑娘多大?咱们几个和九姑娘差着年岁呢,当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白亦顺今年不到三岁,等到知事理的年纪,蔷薇几人早就放出去婚配了。那时候景然堂里的大丫鬟,自然是现在小丫鬟里提的。江姨娘算盘打得精,当然不愿意在蔷薇几人身上费心思。九姑娘大了,这一批丫鬟放出去,以前的旧事,陆氏必不会提,是为着姑娘的脸面。白亦安几人又早已出嫁,难道还回为这事儿和没出阁的妹妹计较? 百合哭得更凶,“这一回,只我出力不讨好罢了!”确实,月季虽然没能看座,也没提着灯笼回来。但好歹喝了茶,还领了一百钱,也就是一百铜板的赏钱。只有百合,走了一回夜路,什么也没落着。 蔷薇无奈,只能道,“好妹妹,当心哭坏了眼睛不好在夫人面前当差。明天我做东,拿一钱银子出来,给妹妹添个好菜去去晦气。” 月季也道,“我请妹妹吃点心,快别哭了,仔细嗓子。” 芍药虽没领着赏钱,可也没受这份罪,几人平日里感情也好,也道,“我也出个份子。” 百合哭得打了个嗝儿,对蔷薇道,“真个儿?我要吃糯米八宝鸭。” 蔷薇:…… “成!” 糯米八宝鸭费工费料费时,还费银钱。 百合喜笑颜开,红着眼睛的模样既惹人怜,又有几分好笑。 蔷薇蓦地想起五姑娘那句姐姐买点心吃,这下可好,真买“点心”了。 小惩 第二日起来,绿澜还记着昨晚姑娘说要依着她打扮的话。亦安笑过一回,果真坐在妆镜前任绿澜梳妆。绿澜带着玉桂、石斛赶忙给姑娘梳起头发来。 白亦安这个年纪,头发已经及腰了。素日里虽不怎么打扮,养护却很放在心上。以前在京城时用的仁安坊的桂花头油,现如今白成文外放到江南,海运又开了,流水的西洋货物进来,西洋贵女用的各色香露,市面上也很常见了。 就连梳妆用的玻璃镜,清鉴照人,也是西洋货物,价钱极贵。 虽然亦安还未及笄,但梳个稍微厚实点的发髻却并不过分。绿澜用昨日陆氏给的玉簪花簪固定住头发,又取了一支碧玺打的荷花钗,再插一把亮银梳篦,余下细小首饰更不必提。 眉心点了翠钿,绿澜势要发挥出自己作为梳妆丫鬟的全部本事,又给亦安画了一个粉面桃花妆。 亦安本就面相清雅,又穿一身玉色衣裳,画上妆后更添一份艳色,却与原先的清雅并不冲突,更显神韵。 套上石榴红宝手镯,亦安略想了想,又戴上那副翡翠宝石耳挂 ,腰间系了缠枝莲花香袋,收拾停当后只望了妆镜一眼,便带着绿漪急赶着往景然堂请安去了。 往日里亦安比亦和要早到半刻,今日却落在她后面,只比江姨娘早些。 还是松枝挑的帘子,一见到白亦安连话都不会说了,磕磕巴巴说了句五姑娘安,连忙把人往内里引。实在是白亦安点妆的日子不多,平日里都是素面朝天,偶然这一回淡妆打扮,确实惊艳到了松枝。 不单松枝,就连出来迎的蔷薇,也有一瞬间的失神。这般的容貌气度,说是嫡出,旁人也会信的。 其实论理府里几位姑娘容色都不差,只是亦安平日里素净惯了,偶尔妆点自然当稀奇看。 进到内里,陆氏见了就先笑道,“很该这样打扮的,可见安丫头身边的丫头往日懒怠了。”这是句玩笑话,白亦安自然不当真,上前福身请过安才笑着回道。 “哪里是她们懒怠,是女儿自己怕费那个功夫罢了。今天可不就比七妹晚到了?”一边说着,几个姐妹互相见礼。 金琅斋本就比碧云馆离景然堂近些,虽说一处住着,可实际上是两个单开的院子,苏姨娘要照管惠哥儿,亦和自然是独自过来请安的。 亦真对着亦安微笑颔首,并不说话。亦宁直接笑道,“不过坐着让她们打扮罢了,五妹妹拿出平日练字的一分功夫来就成了。”亦安以前和姐妹几个进学时极好书法,练起字来能半个时辰不挪地方。 姐妹几人中,白亦安的书法是最好的,就连白成文这个一甲榜眼看了,都赞一句自成风骨。学问虽然比不上一甲进士,但这笔字,却难得。 亦安初练字时自然照着名家字帖来,陆氏父亲本就是当世大儒,陆氏那里有几本好字帖是理所当然的。后来书法渐成,也有了自己的风格。 陆氏有好多帖子都是亦安代笔的,为的就是扬名。亦安不比亦宁,后者只要端坐家中,就有源源不断的好人家上门来求。陆氏虽不拿亦安当寻常庶女待,可旁人又怎么会和陆氏一般心思。 出门宴饮一是为了亦真,再就是余下的庶女了。亦和诗书上虽不出挑,但性子极温和,女红也好,给庶女相看,陆氏也是费了心思的。与其到时候一股脑端出来,好似卖货一般,不如现在就慢慢透出好去,也让别家知道,布政使家纵是庶女,也是出挑的。 亦安写帖子,亦和绣了精致手帕,都是能让陆氏拿出去交际的。苏姨娘也明白这个道理,见主母这般,自家也死命拘了女儿精进女红。 本朝官宦人家的女儿虽然大多识字,可能让一甲榜眼赞一句字好的,却只有白亦安一人。 虽然书法好的不一定学问好,但女儿家的,有一笔出挑的字,旁人大多也以为学问上差不了多少。陆氏想得明白,单靠书法是治不了家的。她自己就能写双手字,且是两种不同的风格,让人看不出来是一个人写的。可这又如何?陆氏难道是靠这个管一大家子的? 想让庶女有一门好亲事,必要有能拿出手的条件。亦安书法算一项,算账又是一项,且是重头。官宦人家也是讲究柴米油盐的,不然主君、主母都不会持家,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有这两样,陆氏尚且还要筹算,可见嫡庶之别。陆氏给长子挑媳妇都要看一眼嫡庶,更遑论别家。 姐妹几人坐着说笑,亦安发现亦真发髻的羊脂玉桃簪特别显眼,梳了高髻显出那一串长长的宝石流苏流光溢彩,光宝石珠子少说也有三两重,更不用说那枚簪子了。 亦宁比往日里多出一只白玉宝石璎珞项圈,用细腻的和田白玉雕成水滴样式,和各色宝石围成项圈,最下面缀着一枚鹌鹑蛋大小的粉色钻石作装饰,这是陆氏的陪嫁。 就连亦和,也穿了一身织金玫红的妆缎衣裳,看起来比往日的打扮要富贵不少。头上戴着三四朵金花首饰,腕上还套着一对玉镯。 亦安心里明白,这怕不是一会儿专门刺激江姨娘的。 果然,亦安就听亦和说惠哥儿有些着凉,苏姨娘今早不能过来请安。陆氏关心一回,让月季过去探望,面上却并没有多少急色。 亦和面上也不甚着急,相反还有几分难为情,惠哥儿是她亲弟弟,能这样,自然是陆氏授意的。 不一会儿,江姨娘抱着亦顺过来请安了。 江姨娘平日里风姿绰约,今天却打扮得很简朴,穿一身湖蓝色衣裳,头上也只戴了素银首饰,看起来倒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姨太太了。江姨娘自己也清楚,昨日闹了那一出,九姑娘虽得了东西,可自己定是要吃排头的,因此今天特意打扮素净,过来“请罪”了。 只是江姨娘一进内室,软话还没开口,就被坐在榻上的四位姑娘吸引去了注意力。 江姨娘先是看见大姑娘发髻上垂直落下的宝石流苏,再是三姑娘颈间的宝石项圈,然后是五姑娘腕上的红宝镯子,最后是七姑娘身上的妆花缎子。 原本想好请罪哭求的话愣是没说出口,直愣愣打量了一圈儿姑娘们的打扮,最后望着亦安腕上璀璨的红包,眼里都要冒火星子了。 江姨娘这是为何?看了一圈儿,怎么独独对亦安不顺眼? 也不是不顺眼,只是眼红亦安得了这样好的一对镯子。大姑娘和三姑娘是嫡出,自家比不得,江姨娘也知道嫡庶有别的道理。就算大姑娘是二房的,也没有让着九姑娘的道理。虽然七姑娘身上穿的那一身是贡缎,可自家九姑娘也不是没有。 唯独亦安腕上那对红宝石镯子,实实在在灼了江姨娘的眼。同样是庶女,凭什么五姑娘这样得脸?老爷喜爱不说,夫人竟也这般看重。白家就是再富贵,江姨娘再穿金戴银,头上也是没有红宝首饰的。即或是有赏赐,也是留着给女儿日后大了使,不上头的。江姨娘都这样,其余两个姨娘更不用说。 今儿乍然见了这对镯子,江姨娘心跳都慢了两份。昨天只是听丫鬟说姑娘们在景然堂挑首饰,却不想夫人竟这般大方。 一时间望着白亦安腕间的目光火热起来,浑然忘记这里是景然堂,她还没给主母请安呢。 陆氏见了心底轻哂,江氏纵然学得再红袖添香,骨子里的爱财是一点儿也没变。轻轻一对红宝镯子,就能让她乱了阵脚。 不待江姨娘反应过来,陆氏就吩咐郑妈妈,“带九姑娘去东间吃酪。”郑妈妈早就准备着,陆氏一声令下,郑妈妈就走上前去,从还没回过神来的江姨娘怀里接过亦顺,往东间去了。 白亦顺虽然才三岁,但也不能在她面前就发落江姨娘。还是那句话,江姨娘不算什么,九姑娘才是玉器。 等到女儿离了怀里,江姨娘才回过神来暗道不好。原想着九姑娘在,陆氏就是再有不满,也不得不顾着九姑娘的面子从轻发落。 这下护身符离了身,江姨娘才慌了神。 陆氏没给她哭求的机会,端了茶盅淡淡道,“江氏,你可知罪?”江姨娘一看榻上四位姑娘俱在,霎时间面孔血色全无,当着姑娘们这般给她没脸!可让她以后在姑娘们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姨娘虽说是半个奴才,可江姨娘从来没被这么下过脸子。生下九姑娘后,几位姑娘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颇看得起她。 不成想一朝翻了船,往日的体面尽皆被撕了下来。 江姨娘不算愚蠢,明白陆氏不打算轻轻揭过,便麻利地跪下认错。百合忙把软垫挪到江姨娘面前,不让她直接跪到地上,怎么说也比她们这些大丫鬟高半个头呢。 江姨娘看见百合面上的笑,只觉得让人当面啐了一口。 “奴婢知罪,但求夫人看在九姑娘份上,给奴婢留份体面。”江姨娘很麻利地认罪,没有撒泼打滚,倒是让人高看一眼。 只是这时还想借着女儿躲罪,就有些痴心妄想了。 陆氏浅笑,“既然知错,看在顺姐儿的面上,只把女则、女戒各抄五十遍罢,再让个识字的总角小厮在听涛轩外诵读,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来请安罢。”陆氏从不拿女则、女戒教导妾室,这样说,已经是很不给江氏面子了。 江姨娘正要磕头,只听陆氏又笑道,“只是让顺姐儿听着毕竟不好……”江姨娘抬头,满眼希冀,还以为陆氏准备放过这一茬儿。 不想陆氏接着说道,“就让顺姐儿和五姑娘先住一阵子,等江姨娘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再接过去吧。” 江姨娘俏脸这下真个儿雪白,身上一丝热气也没有了。 白亦安也一脸惊讶,怎么和她也有关系了?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好细问嫡母,只称是,把这个差事接了过来。 江姨娘便以为陆氏这是和五姑娘说好了要整治自己。 大诫 亦安不知道江姨娘心里的想头,她却着实不清楚嫡母有这个意思。原以为只用发落江姨娘,没想到连九姑娘都暂时不让留在听涛轩了。 亦真、亦宁面上闪过错愕,她们知道这回定是要发落江姨娘的,只没想到还把亦顺挪去碧云馆了。 陆氏吩咐,亦安应是,这件事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江姨娘粉面含泪,这下是真急了,跪行到陆氏面前,“太太开恩,九姑娘是我的命根子!”这下才知道后悔,富贵日子过惯了,全然忘记以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老鸨为着能把“女儿”们卖出好价钱,从不许吃饱,又吃着补药,不然怎么能有瘦马之姿。 进府后陆氏没有为难过一天,江姨娘便当主母好性儿,生了九姑娘后,更觉自家站住脚跟,倒挑剔起吃穿来。 今天这般没脸面的事,倒是第一次经。 陆氏皱眉,不欲与江姨娘多费口舌,郑妈妈直接让百合喊了婆子进来,把江姨娘一路护送回听涛轩。 让江姨娘抄书算是小惩,大诫便落在了把亦顺挪到碧云馆。可亦安也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孩子,又如何能照管周全?亦顺最后还是要回到听涛轩,只是不知道这回能让江姨娘长多少记性。要是没几天故态复萌,陆氏的苦心,算是白费。 亦安想着,便开口道,“既说了让九妹妹挪到碧云馆几天,那她在听涛轩的衣裳器物用不用收拾了也挪过去?毕竟碧云馆也没有现成的。”白亦顺三岁,她的衣裳亦安那里自然没有。 陆氏也没打算让亦顺在碧云馆久留,毕竟亦安没有养过孩子,如何能照顾周全?陆氏原是想把亦顺的奶娘也一并挪过去,这样九姑娘有人照看,也不用亦安费神。 不意亦安竟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倒是让陆氏有些意外,没想到安姐儿的性子周全到了这地步。 “你既想得到这些,在这儿用早膳,探过你姨娘后,就带着丫鬟婆子去听涛轩,把亦顺的东西收拾出来就是。”左右挪回去也不费功夫,为的是让江姨娘记住这个教训。 只有让江姨娘真正意识到女儿可能会离了自己,才会真的学乖。 把亦顺挪到碧云馆,实在是陆氏也没有选择的余地。景然堂郑妈妈头一个不答应,吴姨娘又病着,苏姨娘照顾惠哥儿且忙不过来,亦和又太小了些。左看右看,竟只有亦安一个合适的。 亦安含笑应了,让绿漪先回碧云馆一趟。蔷薇让松枝去大厨房说,五姑娘的早膳摆在景然堂。亦和辞了陆氏,回金琅斋去见苏姨娘,虽是假病,但面儿上总要做足。 景然堂因为住着陆氏和两位姑娘,早膳便比别处更精致些,光细粥就有六七样,甜咸皆备,又有一个果盘,拌了时鲜水果,在井水里湃过,不必放冰,自有一股凉意。 亦安很自觉地只拣了另外一盘没湃过的用。虽然她没到一吃冰就腹痛的地步,不过陆氏显然把那位杏林妙手的嘱托做到了十分。说是少见凉,注意保暖,碧云馆里恨不得一块冰渣子都看不见。还没到做下一季衣裳的时候,陆氏就让针线房给亦安预备做斗篷。 陆氏留饭,也是表达对亦安的看重。吴姨娘知道女儿是在景然堂用过早膳才来,面色无端好上一分。 “姑娘如今大了,很该给太太做几副针线才是。”吴姨娘的想法很简单,女儿的婚事要太太做主,以后是好是歹,就看在这上面了。这时候不表孝心,什么时候表? 陆氏的针线自有针线房上的人做,她平日里也不要姨娘、庶女给自己做针线。 “姨娘且宽心,大哥哥下月要入场,总要等放榜后,太太精神松快了再送上去。”别看陆氏这几天忙着赴宴,最关心的还是八月白尚仁入场的事。因此陆氏两头操心,面上看着还可以,实则有些紧绷绷的。 吴姨娘直点头,“是了,大少爷要考举人呢。”吴姨娘父亲吴秀才就考了十几年举人,可依然是个秀才。如今年过五旬,想要中举,只怕是难了。 亦安挑着让吴姨娘高兴的话说,“后天太太要带我们去赴巡抚李夫人的花宴,这是太太赏的首饰,姨娘看看。”说着亦安一抬手腕,那抹赤红就入了吴姨娘的眼。 吴姨娘知道女儿被看重,心里的郁气消散些许。原还以为太太会因为姑娘身上不好不喜,却是又请名医看诊,又是好医好药。吴姨娘心里感激,嘴里全是陆氏的好话。 郑妈妈这会儿正立在门外,陆氏让她跟着亦安到听涛轩一趟,是给五姑娘压阵的。人并没有跟进去,吴姨娘要安静养病,这些事不教她知道最好。 这会子听了这些对太太感恩的话,心知这不是吴姨娘故意或者是亦安教的,郑妈妈心里也无端叹起来,这也是个苦命人。当年要不是太太伸手,且不知道要被亲爹卖到哪里去。 亦安和吴姨娘说得会子话,就离开了。等到了仪门处,才对郑妈妈笑道,“劳妈妈走这一趟,回头让绿澜拿银子给妈妈买点心吃。” 郑妈妈本就是慈和的面容,这会儿更是笑容满面,“姑娘言重,不过陪走一趟,我也正好活动活动筋骨。”郑妈妈早就喊了五六个婆子并十来个小丫鬟,一水儿立在翠柏阁外等着。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听涛轩过去,引得一众丫鬟婆子围观。又因为郑妈妈在,不敢丢开差事去看热闹。 等到了听涛轩,还未进门,只听亦安抬手,所有人都停下来。亦安对众人笑道,“你们都是府里做惯差事的,这一趟本就不是大事,过后自到碧云馆领赏钱。”先说有赏钱,一众丫鬟婆子面上笑容更甚。 亦安话音一转,“只是手脚都放轻些,别打了听涛轩的东西,要是回头点册子少了哪件东西,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说着,亦安看向郑妈妈。 郑妈妈心里清楚,五姑娘这是怕有人趁乱“抄家”,带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怪道绿澜手里还捧着纸笔,原来是造册子用。一时间郑妈妈对亦安大为赞服,五姑娘性子竟周全到这地步。 郑妈妈跟来本就是为五姑娘压场子的,这会儿更不会拆台,一时肃了脸道,“都听清楚了,要是有那手脚不干净的,立刻回了夫人撵出去!”郑妈妈一向在丫鬟婆子面前很有威严,说了这话后,更是无有不应的,都连忙答应下来。 亦安这才让绿漪去喊听涛轩的小丫鬟,让对方去给江姨娘通报一声,五姑娘来了。 手段 江姨娘正想着怎么把女儿要回来,她再没想到夫人竟这般不留手。江姨娘想过去找白成文求情,可她现在等于是被变相禁足,那五十遍的女则、女戒抄完前,指定是不会被放出来了。 江姨娘头一次知道,原来识文断字不仅可以红袖添香,也可以用来折磨人。这时她倒怨起老鸨来,只说嫁给高官锦衣华服,却也没说主母还有这般折腾人的手段。怪道昨天隐而不发,原来是等着今早这一出呢。女儿被扣在景然堂,纵然江姨娘有千万手段,这时候也只能伏低做小。 让丫鬟找出纸笔,想着赶快把女则、女戒抄完,顺姐儿也好早日脱离苦海。五姑娘一个丫头片子,如何能照顾得来女儿?就在这时,沁芳来报,“五姑娘过来了!” 江姨娘眉头一皱,她来做什么?江姨娘不乐意见亦安,可想到夫人把顺姐儿暂时安置到碧云馆,也只能让沁芳将人请进来。不想郑妈妈却还跟在身后,江姨娘不由多看一眼。 “姑娘来我这儿有何事?”江姨娘刚吃了排头,虽则心里有几分惧怕,但对庶女出身的亦安,话里却不曾和软几分。亦安确不是陆氏,能让江姨娘涕泗横流。 亦安坐在江姨娘对面的圆凳上,也不在意没人给自己上茶,只对江姨娘淡笑道,语气也是温和的,“夫人想着九妹妹在我那儿多有不便,让我过来挑拣些妹妹的旧物,也好在我那儿住得舒心些。”这话却宛如惊天霹雳,把江姨娘方才那些不满全都炸没了。 “夫人真要把顺姐儿挪走?!”江姨娘面色惨白,她原也以为这是夫人吓她的手段,没成想居然动真格儿了。 “这是自然,九妹妹留在听涛轩,姨娘也不好专心抄写,先挪出去也是为姨娘好。”亦安面色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有几分不容置疑。这是扯了陆氏的话做虎皮,郑妈妈也乐意为五姑娘作这个势。 “姑娘说得正是太太的意思,还请姨娘行个方便,莫要耽误了时辰。”郑妈妈这时候又是个慈祥妇人,语气不温不火。 江姨娘一噎,她能不把五姑娘当回事,夫人身边的郑妈妈她却不敢得罪,更何况这位昨日还在听涛轩外给了自己好大没脸。江姨娘扯扯嘴角,“那就有劳姑娘了。”说着坐在原处。 亦安笑笑,看过一圈后,这才指挥丫鬟婆子拣有用的东西拿。衣裳、鞋袜自不必提,顺姐儿平日里的玩具,也都被清出了一个箱笼,等着一会儿抬到碧云馆。 白府的丫鬟婆子训练有素,来来回回地搬东西,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江姨娘看着亦安指挥一众丫鬟婆子行云流水,心里不由打了个突,这看起来倒像是要把顺姐儿长留在碧云馆的样子。 亦安一边指挥丫鬟婆子搬东西,一边让绿漪把所有挪过去的东西登记造册,省得以后顺姐儿回来的时候江姨娘拿这个作文章。 江姨娘一见这架势,心里的火儿早就熄了。她疑心是夫人这样教五姑娘的,不然怎么连顺姐儿的坐床都让抬了去? 殊不知郑妈妈看在眼里,也是有几分惊讶的。夫人虽在教几位姑娘管家算账,可这般细心手段,却是一时半刻教不来的。 亦安想的却是,九妹妹要在她那里住段日子,总不能委屈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吧?这般想着,亦安又对郑妈妈道,“把赵妈妈也带上吧?有她照看九妹妹,我也安心些。”赵妈妈是亦顺的奶娘,因江姨娘每日请安都是自己带了亦顺去,她便留在听涛轩里。 这时听见五姑娘发话,自然向前一步,低眉顺目。赵妈妈梳着圆髻,生着一张银盘脸,看着一团和气的模样。想也知道,纵然陆氏没有空暇管庶女,可挑奶娘却是用心的。无论是亦顺的赵妈妈,还是亦安的李妈妈,都是老实安分的性子。 郑妈妈这时候自然给亦安作脸,只笑道,“姑娘拿主意就是,稍后回明夫人也是一样的。” 亦安颔首,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直到亦安带着所有丫鬟婆子离开听涛轩,江姨娘才回过神来,女儿的旧物搬走了近一大半,屋子看起来都空旷不少。江姨娘这时候想提笔抄写,发现手上却没多少力气了。 回到碧云馆,再让丫鬟、婆子把亦顺的东西归置好,这才让绿澜开了匣子,每人发二百文的赏钱。这回人多,便没有用荷包装,用麻绳串起来,也足够沉手。 丫鬟、婆子千恩万谢地领了钱散去,落后绿澜又独给郑妈妈一个小荷包。“姑娘吩咐独给郑妈妈买点心吃的。”郑妈妈捏捏荷包,分量不轻,笑着收下了。 绿澜心知郑妈妈在夫人身边最受看重,十两银子算不得什么。姑娘也没想着这一回能交好郑妈妈,只结个善缘罢了。回头倒和绿漪抱怨起来,姑娘接了这个差事,倒散出不少赏钱去,这是后话。 待安顿妥当后,亦安想了想,便对赵妈妈道,“这几日劳你多费些心,有什么缺的只管和绿漪说,让她置办齐全就是。过后和我一起去景然堂,回来的时候好带九妹妹。”赵妈妈忙说东西都齐全着。可不齐全?五姑娘让人收拾九姑娘的物件儿,顺便把她那一份儿也给收拾出来了,正在厢房搁着。 亦安又吩咐绿澜,“派人去给李妈妈传话,让她这几日进来帮着照看。”后两天要去赴巡抚夫人的花宴,碧云馆没人主事,少不得要请李妈妈进来坐镇。 郑妈妈看着亦安理事,并不多言,只把赞赏埋在心里,只等回去和陆氏分说。 绿澜应是,亦安带着郑妈妈、赵妈妈去景然堂,向陆氏复命。 听得亦安安排好了,陆氏更是满意,她正带着亦真、亦宁、亦和看衣裳,看着亦安就笑道。 “我看安姐儿穿这件绛紫的就不错!”紫中带红,亦安又生得比几个姐妹白一分,穿绛紫更显颜色。 又看了一日衣裳配饰,用过晚膳后,亦安才带了赵妈妈和顺姐儿回碧云馆。 赴宴 顺姐儿三岁,正是半记事的年纪。原先在景然堂有小丫鬟陪着玩儿,这会儿在赵妈妈怀里,已经喊起了姨娘。 亦安侧过身,对亦顺笑笑,“姨娘有事,顺姐儿要和姐姐住一段时间。”至于时间有多长,完全取决于江姨娘的抄写速度。 女训和女戒字都不算多,江姨娘要是手脚麻利,兴许半个月就能见到女儿。这对江姨娘来说算是变相禁足,也正好让她放放帽子,省得再作出些既伤自己,又伤亦顺脸面的事。 亦顺还不知道什么是禁足,江姨娘受惩戒在她心里实难留下印象,陆氏压根儿没让她看见江姨娘受罚那一幕。闻言也只是对亦安笑,“姐姐!”白亦安便笑起来。 稚子年幼,何其无辜。 听景然堂的小丫鬟说,九姑娘很好带,有人陪着玩,便能乐一整天。 等回到碧云馆,石斛过来回话,“姑娘吩咐的话已传到,厨房的楚妈妈说九姑娘的膳食从明日开始就往碧云馆送。”陆氏发话把亦顺安置到碧云馆,亦安自然要处处精心。何至于让一个三岁孩子有寄人篱下之感,这不是亦安的作风。 亦安又问绿澜,“前日子太太赏的那匣珠子是不是还没打动?”陆氏家财丰厚,又做着海运生意,寻常都有赏赐。亦安说的珠子,便是一月前陆氏赏的一匣珍珠,给她打首饰用的。 绿澜不意姑娘说起这个,倒也立时回话,“还没打动,姑娘可是想好了首饰样式?”不怪还没打动,实在陆氏时时赏赐,亦安根本不缺首饰戴,自然也不会想到动用这匣珍珠。 知道珠子还没用,亦安便道,“取出来,再拿把墨色丝线来。”后面这句是对亦顺说的,“我给咱们顺姐儿打个珍珠结玩儿。” 绿澜面上笑容一僵,背过身去取珠子,把江姨娘在心里啐了又啐。江姨娘犯错,她们姑娘出物出力?什么道理?!可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说上两句,老老实实拿了匣子出来。姑娘虽然和气,可也不许她们在面前说这些。 亦安打开匣子,果真流光溢彩。匣子里好品相的珍珠不少,打个珠簪、串个手钏是尽够了。亦安想想便道,“挑些大小相等的出来,给九姑娘串个手钏玩儿。”至于那个珍珠结,她要亲自动手。有时候做做手工,也挺解乏的。 正说话间,亦安的奶娘李妈妈进来了。亦安让绿澜派人去传话,申时初李妈妈就入府了。 “姑娘怎么反倒瘦了?”李妈妈看见亦安,语气里满是心疼。 李妈妈年纪不过三十五,生着一张容长脸,很是和气的模样,鬓边插朵小金花,头上戴着素银簪,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首饰。和赵妈妈比起来,反倒像是做粗活的婆子。 “想是妈妈许久不见我,才说我瘦了。”亦安手上动作没停,面上含着一抹浅笑。 绿漪却很赞同李妈妈的话,她家姑娘确实苦夏,脸都瘦了一圈儿呢。 “家里可还好?”亦安和李妈妈闲话,把适合打珍珠结的珠子挑出来放在一旁。 李妈妈提起家里也是满面笑意,“都好都好,大夫说产期在十月,等伺候完月子,我就进来服侍姑娘。”李妈妈知道有些大户人家对她们这些把少爷、姑娘奶大的奶嬷嬷确实优待。可像她家姑娘这样的,却又不多见。这般荣养,她心里也有几分不安。所以绿漪那边一有话传来,李妈妈赶紧收拾收拾就进府,一刻也没敢耽搁。 “自然还是家里要紧些,喊妈妈进来不过是顺姐儿暂时挪到我这里住几日,过段时间还要回去的,只劳烦妈妈在我不在那一日看顾下。”李妈妈对府里这些姨娘也有几分了解,知道江姨娘吃了挂落也不意外,这位原是比别的姨娘傲气些。吴姨娘虽是秀才的女儿,识的字却不如江姨娘多,苏姨娘更不用提。 “姑娘放心,我省得的。”李妈妈目光里满是慈爱。 赵妈妈抱着亦顺坐在一旁,心里也暗自庆幸,看来五姑娘是个好的。九姑娘在碧云馆,只怕比在听涛轩还好些。在赵妈妈看来,江姨娘确实太不规矩。 一直到掌灯时分,珍珠结还有三分之一没打完,那珍珠手串却是串得了。黄豆大小的珍珠连成一串儿,被亦安拿在手上在亦顺面前晃悠,逗得亦顺挥舞小手去抓,嘴里还带着笑声。 和亦顺玩过一阵后,亦安便让赵妈妈带着九姑娘休息去了,她自家也收拾睡下,第二日还要带着顺姐儿去请安呢。 一夜无梦,绿澜取了块梅花香放到香炉里燃起来,轻手轻脚退到外间。 第二日亦安带着亦顺去景然堂请安,那珍珠钏儿便当做项链挂在亦顺身上。 虽然亦安未曾提及,可陆氏心里记得,顺姐儿昨天来的时候并没有带这个链子。让小丫鬟去一打听,可不什么都明白了。私下里对郑妈妈一叹,稍手就给亦安又补了一匣珍珠,品相比先前那匣还要好些。绿澜抱了匣子直笑,可算没亏她们姑娘。等到正日子,亦安一早就被绿澜喊起来梳妆打扮。嘱咐李妈妈和赵妈妈好生照看亦顺,亦安这才带了绿漪、绿澜去景然堂。 景然堂里还在收拾,亦安请过安后,便坐在一旁看着。亦真才戴了半幅头面,等到那支羊脂玉桃簪上头,就有些直不起腰来。 “怎么这样重?”亦真感受了下发髻传来的重量,怀疑自己能不能走出这个大门。 红柚、红袖道,“好姑娘,且忍一忍,已经收拾妥当了。”寻常是不带这么多的首饰的,府里纵然富贵,也不会这样显眼。两人都明白,夫人是要给自家姑娘相看起来,才打扮地如此隆重。 亦真穿一身苏芳色衣裳,再配这么多首饰,可不显得富贵满盈。亦宁穿薄柿色衣裳,亦安穿藕荷色,姐妹几人都显得十分出挑。 等亦和一到,一身天水碧在姐妹几人中很是相得益彰。 陆氏看过姐妹几人的打扮后,便带着姐妹几人坐马车去李府赴宴。几个丫鬟坐另外几辆马车,不远不近地跟在领头的马车后面。 到了李府,陆氏让人送上拜帖。不一会儿,竟见巡抚夫人亲自出来迎接。 “妹妹可是来早了。”李夫人看着四十上下的年纪,满头珠翠却不掩秀雅之色,看着和陆氏年纪相仿,实则她要比陆氏大上五岁。 亦真带着几个妹妹给李夫人请安,李夫人笑道,“到我这里还这般客气?快随我进去,秀姐儿可盼着你们过来玩呢。”秀姐儿是李夫人幼女,今年十四。说着话,李夫人却多看了几眼亦宁。 风波 李夫人很亲热地挽着陆氏的手进到宅子里,对于陆氏把庶女和嫡女打扮地差不多这点,并没有几分诧异。她想给儿子说定陆氏的女儿也正是因此,能对家中庶女尚且如此,对未来的小姑子一定也没话说。 将人引到花厅,李夫人笑着对女儿道,“秀姐儿,好好招待你这几个姐妹。”回首又对陆氏笑道,“咱们先赏赏花,说说体己话,等会儿到水榭看戏去,午膳就摆在那里。”李夫人说是花宴,自然不止赏花,还带看戏。请的是有名的越剧班“惜香社”,唱的是三元及第。 秀姐儿今年十四,看起来落落大方,面容和李夫人有几分相似,都是一团和气的模样。 “咱们一处说话,不和我娘她们一块儿。秋香,上点心。”李云秀牵了亦宁的手,对亦真几人甜甜一笑,很活泼的样子,又吩咐自家丫鬟上点心。 亦安几人从善如流,和李云秀坐到花厅旁边的雅间去,正好可以看到水榭旁边的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碗大的花苞层层叠叠。小丫鬟推开轩窗,一阵风吹过,顿时充满荷花的清雅香气。 花厅那边摆得却是名贵菊花,玉壶春、绿牡丹,还有十丈垂帘,亦安只略略瞧过一眼,便知道李夫人为了这场花宴,花的心思实在不少。 这些贵妇人大多借着宴会的名头交际,虽然重点不在赏花,却也在面子上做到十分。 “听说素姐姐和泉州陈氏定亲了。”小姑娘们聚在一处说话,不自觉的地就朝着八卦的方向去了。 泉州陈氏是大族,却和应天相隔千余里,若是出嫁,只怕余生再难相见。 “怎么说得那样远?”亦宁有些惊讶。云秀口中的素姐姐是江苏按察使的嫡次女,一向和李云秀交好。 “之前不是说和朱家在相看吗?怎么忽然就和陈家定下了?”亦安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朱家也是江南大族,朱家的公子即使不读书考举,也自有一份产业。更何况按察使刘夫人给次女说的这位朱公子,也是今年的秋闱,若是得中,便是举人了。刘夫人次女嫁过去,便是正经的举人娘子。 李云秀一脸讳莫如深,“朱家那位说是无意,腰上挂的却是淮安知府家三小姐做的荷包。”淮安陈知府家的三小姐,是庶出。 “私相授受?!”这下连亦真都惊讶了。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在婚事上的发言权十分有限,一般都是双方父母觉得合适,便定下了。像陆氏这样会过问自家儿女的,还是少数。 “那倒也不是,朱家那位没有明说,只是明言拒绝了刘家这桩婚事。” 可他腰上光明正大挂着陈姑娘做的荷包,亦安心道。若非有心,旁人怎会知晓? 对于这位陈姑娘,亦安印象不多,往日里几家夫人宴客,陈姑娘都是默默无闻的,不成想今日听了这样大一个爆料。 不过只看父亲官位,陈知府是明显比不上刘按察使的。而且刘姑娘是嫡出,陈姑娘却是庶出,这桩婚事在朱公子的母亲看来,自然是陈姑娘比不上刘姑娘。 “那陈家小姐呢?”亦安还是问了一句。 李云秀轻轻看了亦安一眼,同样笑道,“也说了人家,是沧州人。”没说是哪一家,只怕是比不上泉州陈氏的。 亦安默然。也是,一个庶女,又和按察使家的千金起了冲突,虽然没有摆到明面儿上。可就那一个荷包,就让陈夫人把庶女发落到沧州去了。 一南一北,都在千里之外,两人的命运,却不尽相同。 仿佛刘、陈两家姑娘的事只是一个插曲,李云秀很快说起了别的话题。 不多时,李夫人请的几位夫人都到了。 漕运总督王夫人,都指挥使孙夫人,都转运使周夫人,江宁知府沈夫人,扬州知府何夫人还有徐州知府杜夫人。 另外还有金陵本地的名门大族,张家、朱家、谢家的几位夫人作陪。其中张家夫人正是陆氏的亲家,张夫人的女儿和陆氏的儿子已经交换庚帖,只等白尚仁秋闱一试,便可成亲。 花厅里顿时热闹起来,雅间里也坐满了小姑娘。李夫人满面笑容,“咱们今日好生乐一乐,都别拘束,只当自己家里。” 李夫人请的都是官位相当人家的夫人,最低也在四品,都是诰命夫人。却不见按察使家的刘夫人和淮安知府陈夫人,这两位夫人往日也是列席在座的。 雅间里坐的都是未婚的姑娘家,张家姑娘被自家亲娘拘在家里绣嫁妆,今日却是无缘相见。 巧的是,几位官员夫人带来的都是嫡女,只有沈夫人家里没有嫡女,带了庶女来。而江南本地大族的几位夫人,却是嫡女、庶女都有带来。 其间好几位姑娘的眼神扫过亦安腕间的宝石金镯,认识的自然知道是陆夫人看重庶女,不认识的还只当这是哪家的嫡女,这家嫡女确实多了些。 亦安稳如泰山,对旁人若有若无的打量丝毫不放在心上。 “清姐儿,你哥哥作甚戴了那个荷包出来?素姐儿可没得罪过他,如今只能在家中备嫁,连咱们这些人的面都见不得了。”说这话的是漕运总督家的二小姐,她一向和刘妙素交好,时常宴饮也是两人坐在一处。没想到好姐妹一朝远嫁千里,这会子自然忍不住要问,面上也没有几分好颜色。 被问话的是那位朱公子的胞妹,此刻涨红了脸,喃喃道,“我也不知道那个荷包是旁人做的,在他身上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是陈姑娘的荷包。”说起这个,朱柔清也是满腹委屈。明明是两家结百年好合的喜事,却偏偏让自家哥哥拒绝,还牵扯进甚么荷包来,真是有口也难辨。 按察使家和淮安知府家都没人来,朱家却被请来,李夫人的态度可见一斑。王二姑娘却偏偏提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怕刘家姑娘在王二姑娘心里的分量不低。王夫人是所有官夫人中丈夫品级最高的,王二姑娘又自来十分受宠,这幅脾气从来没有压制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怎么不见旁人丢了荷包,偏偏是那位陈姑娘,谁又知道这里面的事,如姐儿,还是少说两句吧。”都转运使家的四姑娘劝道。 可细听这话,分明把矛头指向陈姑娘。是啊,怎么偏偏是她的荷包丢了,又挂在朱公子的腰上,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王二姑娘横眉,“我可没说这关陈家姑娘什么事,清姐儿你哥哥怎么偏说那荷包是陈家姑娘的。”看来王二姑娘并没有因此迁怒陈姑娘,这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本来朱公子说不想和刘家结亲,事后却偏偏拿了那个荷包出来,问是哪家姑娘掉的,要亲手奉还。这一来二去,结果也已经分明。朱家公子毫发无伤,牵扯进来的一嫡一庶两个姑娘,都纷纷远嫁。 平白无端惹出这一场风波。 “咱们可都把自家荷包看好,没来得让旁人捡了去。”王二姑娘这番话一说出口,场面瞬时就冷了下来。 听戏 王二姑娘说话毫不客气,朱柔清面色涨红,李云秀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漕运总督新任江南,是临时调任,之前在山东做巡抚。刘姑娘的父亲升调江南前在山东做知府,是王总督的下属,两家是故交。 虽然泉州陈氏也是大族,可刘妙素远嫁却是事实。王瑾如为好姐妹抱不平,实在正常。而真论起来,王夫人携子女到金陵不过两月有余,李云秀和王瑾如也只见过两回,还是通过刘妙素牵的线。 亦安给亦宁使眼色,两人瞬时会意,亦宁对王瑾如道,“过些日子咱们一道去探探素姐儿,现在说这个也是无用。”亦宁亲祖父是阁臣,本身又是嫡出,她的话王二姑娘还是会听进去的。闻言冲着亦宁道,“那可说好了,改日咱们一起去看素姐儿。”说着便端起茶杯吃茶了。 也不知道李夫人有没有想到,她特意没有请刘家和陈家,就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却没想到,王二姑娘会为这个发作。 李夫人也不知的一点是,王二姑娘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自家娘亲透露出想和朱家结亲的想法,这才是王瑾如在这个场合直指朱家人的重要原因。 “旁人都当他是个香饽饽,我偏不愿!要我和那种人在一起,还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王瑾如平素性子如此,听闻亲娘透露出这点风声,已是怒火中烧,怎么还肯继续听下去。 眼见女儿要死要活,王夫人也不由暂时将此事放下,只管先料理眼前事务。对朱家公子一事,王夫人自有看法。虽是在议婚的当头惹出这种事,可朱家公子素日里的风闻却是不错的,要不然按察使也不会请应天巡抚做这个大媒。少年心性质朴,经此一事,也自有所悟。 况且自家大女儿嫁了京山伯家作世子夫人,虽然京山伯中规中矩不算出挑,但好歹也是世袭罔替的伯爵府邸。想给二女儿再寻摸一家又体面又有实惠的婚事,可着实让她为难。 可巧这时候朱家和刘家的婚事作罢,让王夫人看到机会。朱家是江南大族,朱公子的母亲又是掌家的宗妇,经此一事,自然会对后来的儿媳好之又好,恨不得供起来。届时捏着家私,再督促着丈夫读书上进,一个举人娘子是跑不了的。若真有幸登得龙门,又有自家做外援,十年之内,二女儿也是诰命夫人了。 而朱夫人来赴宴也是打着再给儿子相看的主意,朱家是几百年的大族,几代族人经营江南,家中豪富比之都中人家丝毫不差。要不是儿子犯糊涂,这会儿早就和按察使家结亲。刘按察使正是往上升的时候,和他家结亲百利而无一害。虽比不得总督、巡抚、布政使这样的人家,但也着实不差。如今亲家处成仇家,朱夫人未尝没有几分后悔。 而眼下能相看的人家里,朱夫人其实最中意布政使家的姑娘,有做祖父的阁臣,说不得能在内阁里更进一步。有做布政使的父亲,年年考评都是优,升迁指日可待。只是往日探过口风,陆夫人没有把唯一的女儿嫁到江南的意思,也只能作罢。这样想着,朱夫人看向王夫人的目光,不免有几分热切。 这厢李云秀和朱柔清好声好气,总算把人哄好了,不然一会儿夫人们移步水榭去听戏,转眼见自家姑娘红了眼,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朱柔清也知道自己这样不甚体面,忙对李云秀笑笑,解开腰上挂着的靶儿镜,又摸出一个脂粉匣子,自顾自补起妆来。 怪道都说朱家豪富,单看这靶儿镜就知道,虽是仿着前代的样子做的,嵌的却是西洋来的玻璃镜。背面还镶着好几块红蓝宝石。单做工便十分出挑,这一小面镜子的抛费,岂是寻常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不多时又说说笑笑起来,方才沉默的各家庶女也露了笑颜。 贵女之间的话题不外乎胭脂水粉、首饰器物,谁也不会拿自家的那些管家事务去聊,这是夫人们的话题。 能来赴宴的,即使是庶女,也都穿金戴银,看起来十分体面。 不一会儿丫鬟们来说,水榭那边的戏片刻后开始,请诸位姑娘移步。 于是李云秀请各家姑娘往水榭那边的凉亭去,那里既能赏花,又可听戏。 落了座,清幽婉转的嗓音搁着水面传到凉亭,别有一番滋味。 “唱的是三元及第!”有懂的姑娘家一耳朵就听了出来。 “请的是惜香社!”也有眼力出众的姑娘,还没落座,就瞧了出来。 李夫人请的这些夫人里,有儿子的大半都是今年入场,不是秋闱就是考秀才,自然乐意听这个。李夫人也是投其所好,也有为自家的缘故。 夫人们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姑娘家的一举一动,这也是李夫人有意为之。 一折戏还未唱完,李夫人就笑道,“当年听这出戏,还是舍弟中举之前,一晃这十来年就过去了。”李夫人话里并无多少回忆之情,几位夫人却也很捧场。 “是呀,没成想自家儿女都到了让人发愁的年纪。”说这话的人是王夫人,李夫人眼神微亮,她原本相中的是布政使家的女儿,请漕运总督的家眷不过是为了表示尊敬,毕竟两家不算太熟,谁知道人家有没有这个想法。 这会儿听着王夫人倒是有给自家女儿相看的意思,让李夫人心下一喜。王夫人也无法,女儿对朱家公子如此抗拒,少不得先相看其它人家。应天巡抚家的公子今年也要下场,据说还没相看人家,倒是不错的人选。 这群夫人们说着说着,便把话题转向凉亭里的姑娘们。 及至午膳时分,陆氏心里堵住一口气。 原因为何?这几位夫人问到亦真,一听是二房的女儿,先是问了句文妙真人的女儿,过后再不开口,实在让陆氏下不来台。 先前亦真及笄礼时各家夫人明明都很给面子,可陆氏一旦露出想给亦真相看的想法,各家夫人又唯恐避之不及。 在各家夫人看来,这明显是两回事。及笄礼是看在陆氏的面子,还有京城里的白阁老和陆太傅。真要到议婚的时候,谁家愿意娶了文妙真人的女儿回去?几位夫人是怕再出一个文妙真人。 错估形势让陆氏吃了闷亏,没想到文妙真人的事过去十几年,这些夫人倒是如数家珍。 等江宁知府沈夫人问起那个穿藕荷色衣裳的姑娘,陆氏眼底的笑意才又厚上几分。 结交 沈夫人心细如发,她有意交好陆氏,自然对陆氏带来的女孩儿们大加赞赏。即使是文妙真人的女儿,也面不改色地夸了好几句。 陆氏心中称意,直到沈夫人问到那个穿藕荷色衣裳的女孩儿时,陆氏面上笑容更盛。 “安姐儿一向是养在我身边的,最是知书识礼,又能干,帮我料理了不少事。”陆氏撒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可也只有这样说,才能让外人知道她对亦安的重视,不会轻看庶女。 一旁的张太太也帮着说话,“亲家太太为人宽厚,几个女孩儿都教养得不错。”张夫人自家儿子长子不过十二,幼子更小,纵是她等得,陆氏也等不得。何不做个人情出来,也让女儿过门后不受婆婆刁难。因此张太太格外捧陆氏的场,方才几位夫人那里,都是张太太帮忙圆的场。 两家已经交换过庚帖,虽然张太太的丈夫还未起复,但张老尚书平日简在帝心,是最念旧日情分的。不然张家无一人在朝,却又能和白家结亲,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果然,沈夫人心思一转,知道这恐怕是正经当作嫡女教养的。 “这孩子看着就不错,原是您亲自教导的?怪道这样沉稳娴静。”沈夫人笑着捧场。 其实眼下各家夫人对庶女的教养都不太差,毕竟说出去都是自家脸面。官位低些的人家俸禄有限,可能会对嫡出庶出看得比较重。而官位高些的人家,最次也是面上光,不会让人指摘苛待庶出。 要不是这回朱家公子拒婚的事闹得太大,有些夫人也不会拘了庶女在家,只带嫡女出门的。就算是庶女,说上一门好婚事也是自家助力,又怎么会这样就打发出去。 而在这种情况下,陆氏却还能带着两个庶女出门,可见心中是成算的。沈夫人把自家的情况捋一捋,即使是庶女,和白家结亲,自家也是占便宜的。 沈夫人晓得自家丈夫只是四品,可巧和布政使是同科。白成文是那一科的榜眼,而沈知府是二甲第六,五年前因其父去世守孝,两年前才起复,做了江宁知府。 虽说是吃了守孝的亏,可沈夫人也知道,四品升到三品是一个坎儿,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升上去。结了白家这一门亲,少不得幼子还能得到岳父的指点,那一位当年可是榜眼! 沈夫人只有两个亲生儿子,没有女儿,这次赴宴带了庶女过来。和陆氏说起女儿经来,也头头是道,可见也不是苛待庶女的人。 亦安这边儿也和沈知府的女儿说上了话,出门在外总是要交际的,两人又是邻座,不说话才奇怪。 “妹妹平日里做些什么?”亦安比沈言欢大两岁,这声妹妹喊得心安理得。 沈言欢年方十二,性子又静,和亦和倒像是一家子姐妹,两人若是坐到一处,能生生坐到宴散也不开口。 沈姑娘抿抿唇道,“不过做些针线,姐姐呢?”以沈姑娘现在的年纪,沈夫人确实请了女师教导女红,便是日后议婚,这也是加分项。 “和妹妹一样,在母亲那里做针线,顺便学点管家的事。”亦安这话也不算撒谎,想和别人有话题聊,就要说点别人感兴趣,或者别人做过的事,针线活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不多时,就听沈言欢轻声笑了起来,很娴静的模样。 陆氏和沈夫人望见这一幕,不由得相视一笑。女儿们处得好,这说明两家有缘分。陆氏已经知道沈夫人有儿子,长子已经成婚,娶的是青州知府的长女。沈知府老家是青州人,守孝完后就给长子议婚,这次沈知府上任江宁,便只带了幼子和女儿来。 说着说着,陆氏貌似无意道,“安姐儿素来合我心意,我还想着把她在身边多留两年,那孩子实在招人疼。”沈夫人把陆氏的话在心里滚过两回,面上笑容更是热切。她的幼子今年十三,便是再等四年也使得。况且那时候身上也有了功名,更好说亲事。 沈夫人接着陆氏的话笑道,“儿女都是债,我那小儿子今年十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知事些,还须我操心几年。”虽然不曾透出结亲的意思,可这话中已然有了两分默契。陆氏也没有挑明了说,毕竟沈夫人的幼子现在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现在提婚事,还太早了些。 张太太在一旁陪笑,亲家太太家里的女儿虽好,可年纪却又和自家儿子差太多,不然双喜临门倒也不错。年纪合适的那个又是庶出,性子倒是安静,只是太安静了,做掌家的宗妇就有些不够看了。 水榭上的戏已经唱到末场,可在座几位夫人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台上。 李夫人和王夫人也聊得火热,原本两家不太相熟,却因为儿女婚事走到一起,不得不说其中自有缘分。 一旁的朱夫人面上含笑,心中却着实有几分暗恼。虽则一众夫人待她和往日里并没有多少分别,但一旦涉及到自家儿子,却不着痕迹地把话转了过去。朱夫人心里也没有办法,在座的最低都是四品,纵是甩脸子,也是无法。 况且诸位夫人可以说得上是和颜悦色,连刘家和陈家提也未提,要是朱夫人拿这个说事,那就是她不懂事了。 朱夫人心下叹息,只能等儿子中举之后才好提一提婚事,现下却是急不得了。 待到台上戏将落幕,“状元”身着大红官服衣锦还乡,李夫人面上扬起笑容,高声放赏。 一众戏子向诸位夫人跪谢,渐次下得台去。 李夫人再邀一众夫人用膳,亦安姐妹几人坐到一处,和沈家姑娘遥遥相望,俱是一笑。 及至宴散,李夫人送各位夫人出门,仿佛和王夫人已成至交。而陆氏和张太太、沈夫人走在一处,相约下次再聚。 坐在马车上,陆氏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几个姑娘并不和她坐在一处,也无从得知陆氏现在的心事。 郑妈妈瞧着陆氏的神色,宽慰道,“夫人且宽心,左右姑娘们晚上几年并不打紧。”陆氏自己就是晚嫁,本朝自明敬皇后始,严格禁止早婚,晚嫁已成风气。 陆氏无奈叹息,“也只能如此了。”在江南都有文妙真人的风声,京城那边就更不用说了。 各家畏文妙真人如虎狼,也是陆氏始料未及的。她自家把文妙真人当作忌讳,旁人见陆氏不热衷拜庙求神,也自有盘算。更何况今日在场的一众夫人,她们的丈夫或许就是白成章的同科,对当年的事情一清二楚,更不会让文妙真人的女儿嫁到自家。 陆氏操心的事儿还没完,一到家里,就见蔷薇等在门外,“老爷在内室等太太。”一副着急的模样。 陆氏心中一凛,让几个女儿散了,自到内室去见丈夫。 亦安几人方才还笑着牵手下车,这会儿见陆氏面色严肃,俱不知何事,只得各自散了。 亦安扶着绿漪回到碧云馆,心中也在思量。若是大事,嫡母必不会让她们散去。那就是说,虽不是大事,却也要紧? 让绿澜几个拆了头发,卸下许多首饰后,亦安才觉得脖子回来了。亦安也没让丫鬟们出去打听,没得在这个时候犯忌讳。而是看过亦顺后,径自小憩了。 陆氏进到内室,就见往日温和的丈夫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的信封被捏得翘起,面上也有几分肃然。 “爹有致仕之意。”看着妻子,白成文道。 陆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丈夫说的是公爹,如今的内阁辅臣。 “爹在信上怎么说?可是身体有恙?”陆氏坐到丈夫对面,正欲接过信看。 白成文顺势把信递给妻子,“倒不是爹身上不好,只是有了隐退之心。” 陆氏心中明了,公公入阁至今已有二十年,虽还未到古稀之年,却也不似当年了。 厚道 知道公爹身体无恙,陆氏悬着的心也就此放下。若是都中有事,她父亲也自会有书信传来。 陆氏展开信纸,细细看了一遍后,心中有几分了然,开口也便有了几分成算,“如今东宫未立,爹在这个时候乞骸骨,圣人会怎么想?”说起来亦安的祖父算是当今圣上一手提拔,对他有知遇之恩的。 这个时候致仕,难免给人风雨欲来的错觉。 白成文指腹婆娑了下桌上的软垫,无奈叹道,“爹入阁二十年,首辅已然换过两任,他老人家还安坐中枢,此时不退,恐有恋栈权位之嫌。”这并非空穴来风,虽然白阁老既非首辅又非次辅,但阁臣就是阁臣,尤其是兼着大学士头衔的阁臣,权力不是一般的大。 陆氏想到她父亲,也做了十来年太子太傅,一时无话。 白成文接到父亲来信也只是透露了想要致仕的意思,并未正式呈上题本。白阁老在信中说,他想要在明年的大计和春闱过后,再向圣人递交辞呈。 白阁老是为子孙前程计,儿子是一方疆臣,若大计得优,只怕还有得升,孙子若是祖宗保佑秋闱得过、春闱得中,那他再坐在阁老的位置上,就有些太扎眼了。现任首辅的儿子也才熬到五品,白家却是父子三人同朝为官,虽然庶子走的是恩荫,领的是闲职,但也到了五品。 说不清道不明,白成文却有些能理解父亲,老人家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圣人,昔年蒙受赏识一路拔擢,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就做到了内阁辅臣的位置,虽然只是拟授,也并没有加大学士头衔。但这对于一名官员来说,已是莫大荣宠。 但因为文妙真人一事,一直在内阁没有挪位子,做的也只是辅理事务,未曾挑过一天大梁。这让白阁老羞愧之于又有些惶恐,兢兢业业直到今天,便想着把位子空出来,让更加年富力强的后来人去做事。 只是眼下大统未定,此时离去难免有退而自保之意。圣人四十年天子,如今已是垂暮之年,这会儿正是依赖老臣的时候。 陆氏想到东宫,继而开口,“这些年群臣纷请建储,圣人都未有所表示,难道真有立幼之意?”幼便是皇太曾孙,也是名义上的正统。长便是圣人目前业已成年的几位皇子,天然有年龄优势,并且都有了子嗣。 白成文这时候也摸不准圣人的心思,若说十年前,白成文敢打包票说圣人绝无立幼之意。可现在,话在嘴里转过三圈儿,硬是没说出来。 夫妻二人商议无果,只得作罢。 白成文宽慰道,“眼下还不着急,左右还得等到明年春闱过后。”大计和春闱恰好撞在同一年,圣人便下过旨意,先行大计,再举春闱。 如此一来,若白尚仁秋闱得中,便会和父亲一道赴京。 陆氏见此也说些让人高兴的话题,“今日江宁沈知府的夫人似乎对安姐儿很有好感。”陆氏话说的含蓄,白成文也知道女儿到了该操心的年纪,闻言倒是笑道,“沈兄和我是同科,为人很是方正 ,又有十分才干,若非守孝耽误三年,此时绝不止四品。”白成文竟对沈知府很是看好的样子。 “不过我与沈兄多年未见,他的儿子品性才学如何,我倒是不知了。”白成文也很实在,只给沈知府打了包票,并没有捎带他儿子。 这也是陆氏并未着急给亦安定下的原因,沈知府儿子尚比亦安要小一岁,性情定未定还是两说。这会儿上赶着,倒显得自家女儿嫁不出去似的。 而且还有一点,沈家并不像白家,有数代积累,是从沈知府自己这一辈才开始发迹的,日子虽富,但却不贵。若是两家说定亲事,日后少不得要亦安自己打理产业,操心收成。 白成文想到自家是去了四个姑娘的,怎么就只有亦安一个有好消息,故而询问似地看向妻子 陆氏便叹道,“只怕真姐儿的婚事,还要娘来操心。”陆氏亲娘早已过世,这里的娘自然指的是陆氏的婆婆顾氏夫人。顾老夫人是一品诰命,来往的皆是一二品的诰命夫人,说不来就有合意的,又不忌讳文妙真人的人家。 亦真的生母早已改嫁,就算能帮着相看,总不能越过白家替女儿操办?还是要顾老夫人操心。 白成文明白过来,心里也不由苦笑,没想到父亲阁老的名号一时半刻还丢不得,总要安顿了前面几个的婚事再说。 这厢陆氏和白成文说起几个儿女的事,那厢亦安在和亦顺玩耍。 给亦顺做的珍珠结将近完工,亦安将珍珠结提在手上,左摇右晃地去逗亦顺。 亦顺被赵妈妈抱在怀里,看着眼前一阵珠光闪烁,小儿家露出笑颜,冲着亦安直笑,小模样可爱极了。 绿澜见姑娘们玩得高兴,自家也高兴。太太这回补了珠子,可不能再让姑娘做东西送人,得早点儿拿出去,给姑娘打个攒宝石珍珠簪也是好的。 和亦顺玩乐半晌,亦安也乏了,绿漪几人服侍姑娘睡下,各自安静退了出去。 对于嫡母今日和沈夫人攀谈一事,亦安是不知情的,自然也不知道沈夫人有意给儿子说亲,还是嫡子。 亦安从来没见过沈公子,也不知道其人容貌品性。不过在亦安看来,成婚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过日子,只要丈夫人品有保障,日子就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亦安没有想象过在古代自己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运气好极便是嫡母和父亲那样,琴瑟和鸣,但也有三个妾室。运气不好,便要陷在后宅,日子肯定是过不清净的。 能清清静静过日子,就是亦安最美好的愿望。带着这个愿望,亦安进入深沉的梦乡。 次日起来,梳妆过后,亦安又换成了原先的素净打扮。赴宴戴那么多首饰情有可原,在自家里就不需这样了。绿澜很是念叨了一回,但亦安为了自己的脖子考虑,硬是没有听从。 带着亦顺去给陆氏请安,亦安发现嫡母气色不错,看来昨日父亲找母亲并不是要紧的大事,亦安放下心来。 陆氏自然也不会拿这样的事和女儿们说,只是问一问家常,见亦顺在亦安那里过得不错,没有想起江姨娘的模样,便放下心来。幼儿最是难带,难得五姑娘有这个耐性。 因为白尚仁下月要入场,所以这场宴过后,陆氏就不带女儿们出门,让白尚仁专心备考。 而亦安几人也商量着给白尚仁送些东西以示心意。 亦安头一个说话,生怕被人抢了创意,“我给大哥题个蟾宫折桂的扇面,再做一个三元及第的扇套。”扇子是用上好宣纸作面,扇骨选的是上好檀香木,甚至于连题字作画的墨和狼毫都是佳品。 亦宁紧随其后,“我给哥哥做了膝护。”这是亦安说给亦宁的创意,亲妹子做的贴身之物,再没什么不妥当的。 亦和也道,“我给大哥做个荷包吧?” 亦真落在四位妹妹后面,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犹疑道,“那我做双靴子?”靴子太费时间,也颇费功夫。再说陆氏早就安排针线房给儿子做了衣裳鞋袜,并不缺这个。 亦安给亦真出主意,“大姐姐不如做双鞋垫?既能赶制出来,又是大姐姐的一番心意。”至于花样子有的是,挑了吉祥意头的做了就是。 亦真高兴道,“还是五妹妹主意好。” 一时间姐妹间很是和乐。 等到了送出去的那一日,亦安又独拿了一个珠络出来。 “这是九妹妹选的线和珠子,托我给大哥哥打了个珠络。”做的吉祥如意样式,虽然简单,意思却好。 白尚仁含笑收了,落后陆氏对郑妈妈叹道,“五姑娘是个厚道人。” 只有绿澜抱着空了一半的檀木匣子,欲哭无泪。 秋闱 白尚仁本就在温习功课,来给陆氏请安也是来去匆匆。亦安等人特意挑了日子一齐送出来,就是为了不耽误兄长功课。 而白尚仁也很给几个妹妹面子,鞋垫和膝护、手护不好立时换上,这几日也用不上。倒是把扇子、扇套、荷包、珠络全给换下。 亦安几人笑着送白尚仁出门,目送他去外院,这却是平常不曾有的。大概和亦安前世一样,高考的孩子总会有一段时间的优待。 亦安给尚仁做扇子、扇套是真心实意地盼着这位兄长能够蟾宫折桂、三元及第。在亦安五六岁那会儿,已经十岁的尚仁俨然有了长兄的模样,小小的孩子就懂得关心妹妹,一视同仁。亦安那里有一方墨玉镇纸,就是她开蒙之后,兄长送给她的开蒙礼。 举凡大族兴旺,其内里必是团结的。要么能出一位能够压服全族,说一不二的人物,也能率领家族走向兴盛。然而尚仁是一个温和的人,注定他不会对低下的弟妹疾言厉色。白家正是往上走的势头,尚仁会扮演好一个守成的大家长,护着身后的一大家子人。 有时候过于激进也不是好事,白家已经算是成功迈入官宦世家的行列,虽比不上那些千年世家底蕴深厚,但也有自己的优势。能把这份优势保持和传承下去,就是尚仁这一辈要努力的方向。 所以苏姨娘从来不掐尖要强,因为她知道这一代三房加起来男丁也不过一掌之数,偏房的不算,本家的男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金贵的。只要她在太太这里讨了好,还怕未来大少爷不提拔自家弟弟?大少爷做官的时候,恐怕这个弟弟书还没有读全,说不上是助力,更加谈不上威胁。 苏姨娘有很清醒的认识,只要太太在一日,老爷在一日,老太爷和老夫人在一日,白家就倒不了。也正因为自家儿子年幼,所以苏姨娘时常独自为老爷太太祈祷,家里没有经文,苏姨娘就把南无阿弥陀佛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求着天地神灵,让老爷太太添福添寿,这样才能照管到自家儿子。 苏姨娘的行为不能说错,不管初衷如何,她的心意是好的。至于吴姨娘?她在知道自己身体不好,生下来的孩子可能有不足之症那日起,就在心里祷告,求着女儿能多受一日看顾。等到后来她自己好医好药地养着,女儿也细心调养着,更是恨不得折了自己的寿数,补到老爷、太太身上。 甚至于江姨娘,因为亦顺年纪太小,也希望老太爷、老夫人长命百岁地活着。阁老的孙女说亲事,总会有人家愿意相看的。再者老夫人出身大族,嫁到老夫人娘家,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若是让陆氏知道底下三个姨娘是怎么想的,只怕会哭笑不得。不过把女孩儿嫁到娘家,确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来能够看顾,二来也是亲上加亲。 白阁老的信且放在一旁,眼下最要紧的是白尚仁考举人。白成文一边给父亲回信,一边在衙门处理政务,每日只能抽出一点儿空闲来指点儿子功课。不过尚仁的学问一向很好,他的文章也送过京城,白阁老本人看过也是赞不绝口,这一科约摸是能得中的。 只是白成文和白阁老面上未曾露出分毫,若是尚仁马失前蹄,那他们岂不是自打嘴巴? 亦安送出扇子、扇套,又以亦顺的名义送出了一副珠络,陆氏感叹亦安心性仁厚,有什么好事儿都会念着年纪尚幼的妹妹。 就连奋力抄书的江姨娘听到这事儿后,都不由愣住了。她是想过要拍大少爷的马屁,却也不曾想到这样的好法子。女儿不过三岁,能做什么活计?还不是要她这个亲娘代劳?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个主意,说是姑娘选的线和珠子,江姨娘头一个不信。不过这是给长房长子卖好的事儿,江姨娘才不会上赶着戳穿。 只是江姨娘对亦安感官复杂起来。若说恨?那是恨不着的,没有直接证据能表明五姑娘和太太联手整治自己。抄了几日书,倒把江姨娘的心思静下来了。指望江姨娘明白其中道理是不可能了,借着抄书的功夫让她放放脑子,别整日里想些有的没的。 就连江姨娘身边的丫鬟也劝她,“姨娘何苦现在就给姑娘争这个,往日里姑娘们有的,也没见太太少给咱们姑娘一份儿。就是现在姑娘在五姑娘那里,不也一样得五姑娘扶持。姨娘还是早些把姑娘接回来为好,姑娘正是认人的时候,可别为了这个因小失大,捡了芝麻反倒丢了西瓜。” 丫鬟这样说,江姨娘也想起女儿确实是认人的时候,万一自己抄上一个月的书,回来女儿不和自己亲近了可怎么好?一想到这个,再听到窗外总角小厮的朗朗书声,江姨娘抄书的动作都铿锵了几分,颇有些王羲之入木三分的味道。 外院的尚仁自然不知道内院的纷扰,他还在研读他爹中举时的文章。虽然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但白家父子一脉相承的文风,却有许多可取之处。 时值八月,金桂飘香。 临到秋闱那一日,尚仁打点好行装,轻车从简去往贡院。白成文身为一省布政使,这时候特意避嫌没有来送,只有陆氏带着几个女儿相送,目送着尚仁登上马车,在车夫响亮的鞭子下,一路悠扬着前往贡院。 亦安让赵妈妈抱着亦顺,也来送兄长出门。落在陆氏眼里,笑意都比往日深了两分。 不过陆氏还是没有让亦安就此养着亦顺的意思,还是那句话,亦安自己本就要到及笄之年,养着三岁的妹妹像什么话。不过这十几日下来,亦顺倒是明显和亦安亲近不少。 尚仁入场的第五日,江姨娘捧着抄好的女训、女戒去给陆氏请安,都顾不得那会儿已经是申时末,急三火四地就给陆氏送去了。 “太太,奴婢已经抄完了,您看是不是让九姑娘挪回听涛轩去……”江姨娘一改往日的娇媚风格,此时颇为低声下气。 可巧亦安这会儿正带了亦顺在景然堂玩,亦安手里拿着新打的宝石坠子,指甲盖大小、红艳艳的宝石在亦顺面前晃啊晃的,引得小姑娘咯咯直笑。江姨娘看见女儿,又听见女儿的笑声,恨不得眼珠子都粘在女儿身上。对亦安倒是视若不见,仿佛眼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 陆氏正为儿子入场而心焦,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就听江姨娘又道,“五姑娘带着虽好,可也太劳累了,我瞧着五姑娘都瘦了一圈儿,还是让我把九姑娘带回去吧。”江姨娘这却是胡说八道,她带着亦顺这些日子一点儿都没瘦。妹妹不折腾人,陪着玩就能乐一日,实实在在是个开心果。 要不是知道嫡母没有把九妹妹安置在碧云馆的心思,再者又担心把江姨娘得罪狠了对亦顺不好,亦安自己都想把妹妹长留在碧云馆里。日子久了就处出感情了,这也是亦安这些日子常带着亦顺在景然堂玩一整天的原因。君不见太太面上都多了几分笑意,不再为兄长入场的事而心焦。 亦安在一旁不由心中失笑,要是江姨娘早知道有这一出,当初还会不会唱那一出小白菜?实际上,江姨娘还是会的,没有打到她的疼处,她就时不时会跳出来作妖。 而江姨娘显然是有几分智商在身上的,知道要是不趁着刚抄完书这会儿来向陆氏讨情,只怕自己要被关到大少爷秋闱后,太太才能想起这茬儿来。 陆氏这会子也无心敲打江姨娘,只让蔷薇收下那厚厚一沓宣纸,连翻也未翻,就对江姨娘道,“你既然已经知错,那就领了九姑娘回去吧。”赵妈妈也在,亦安特意让她跟着在景然堂侍候。 一旁的郑妈妈见了,心里暗自摇头。还不如让九姑娘跟了五姑娘的好,这不过二十来日的功夫,太太见到九姑娘都比往日多了几分笑脸,正是得好的时候,这下回了听涛轩,指不定哪个年月才能带到夫人身边玩乐呢。没见苏姨娘都打发七姑娘时时到景然堂走动,这时候不赶着亲近,什么时候亲近? 江姨娘连忙应声,“谢太□□德。”随后忙走到亦安面前,伸手就要抱女儿。 亦安抱着亦顺递给江姨娘,把手上的宝石坠子塞到亦顺手里,小姑娘冲着亦安直笑。看得江姨娘心酸,恨不得早早离了这里,带女儿回听涛轩好好亲香亲香。 “姨娘留神,九妹妹可重了不少。”能不重嘛,亦安变着花样往小厨房点菜,钱匣子里的铜钱都空了大半。绿澜拿着银子往账房里换过几回铜钱,原有个吴姨娘还不打紧,自从九姑娘来了后,这日子越发过不下去了。 江姨娘不以为意,头一下果然没抱动,亦顺顺着她的胳膊就要往下滑。得亏亦安注意着又托了一把,才没让亦顺掉下来。不然就凭这一下,江姨娘也别想把女儿带回去。 赵妈妈看着也是面带焦急,不好明说罢了。 江姨娘用力抱着女儿,对陆氏匆匆行了礼,就抱着女儿回去了,连赵妈妈也没喊。 赵妈妈想跟上去,就听五姑娘拦了她,“赵妈妈且留步,等下随我回碧云馆,把九妹妹的东西收拾出来带回去,再把赏钱领了,你这几日也颇辛苦。”绿漪在一旁险些面部抽搐,她家姑娘做起散财童女来是真不客气,等会儿回去,绿澜可有得心疼。 那些给九姑娘新作的衣裳不提,打的那些个玩具,可是实打实的金银珠宝,哪个不心疼? 赵妈妈连忙应是,这几日里她算是看明白了,五姑娘确实是个周全人。 “太太,我先回去收拾九妹妹的东西,就不多留了。”亦安笑着给陆氏行了礼,便带着绿漪和赵妈妈准备离开。 陆氏笑着颔首,“你辛苦些,把这事全始全终地料理了。”又吩咐蔷薇道,“给大厨房传话,晚膳给安姐儿那里单加一个绣球鲈鱼和凤尾虾。”晚膳一般是有定例的,亦安那里原本就有水八鲜和桂花鸭,根本不少菜吃。更不用说鲈鱼在这时节已不易得,这是明摆着抬举亦安。 亦安又谢了陆氏,这才领着人出了景然堂。 姊妹 出了景然堂,照先前那般点齐了丫鬟、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碧云馆去。 这些丫鬟、婆子都知道跟着五姑娘做事有赏钱拿,哪一个不积极?这会子都面上带笑,脚步都轻了五分。 绿澜瞧见一大群人泱泱地往碧云馆来,还以为有什么事儿。等一听姑娘说带人收拾九姑娘的东西送回听涛轩,还没等来得及高兴,就听她家姑娘道,“先别着急忙,等散了赏钱再动也不迟。只有一遭,在我这里领了赏钱,等会儿去了听涛轩可别张嘴讨赏。若是让我知道了,即刻回了太太发落去。”亦安的话听起来不重,可实实在在敲在了众人心尖上。 婆子们诌笑道,“姑娘这般恩典,许我们先拿赏钱再做事,若谁不体上情,真是天也容不下了!”一众丫鬟、婆子连声应是。其实这些人也知道,就算她们用心去听涛轩办了差事,那位也不见得会发赏钱下来。原就是抠搜的主儿,还能指望那位转了性子不成? 只是眼下都没提这茬儿,有赏钱拿怎么都是好的。若是姑娘不开口,难道她们还能强要不成?在主子面前耍性儿,仔细吃一顿好板子! 一旁的赵妈妈心里划过许多念头,她是知道江姨娘性子的。她这样的贴身奶娘还强些,旁的丫鬟想从姨娘手里领半个子儿的赏钱,那得是救过姨娘的命! 绿澜听着心里就白了脸,合着赏钱还要从她们碧云馆放?!这是怎么说的?该讨着的命!不过所幸把九姑娘送回去了,不然还有得抛费呢。咬着牙去开了铜钱匣子,这会儿就算没有也得拿着银子去账房兑,不能让这群人看轻了姑娘! 咬着牙笑着把赏钱发下去,绿澜刚捧着铜钱匣子回身,还没进到内室,就看到让她心碎的一幕。 姑娘正往匣子里放东西,明显是让赵妈妈带回去给九姑娘的。 绿澜睁大着眼就瞧见她们姑娘,一件件往匣子里放东西! 先前做的珍珠结,珍珠手钏,今天带过去玩儿的宝石坠子不消说,这会子一定在九姑娘手里。为什么?因为匣子里面没有!绿澜后槽牙紧紧咬着,要不是最后一丝理智束缚着,说不得就要冲过去抱着匣子不让带走了,那太给姑娘丢脸! 就连那个匣子也是乌木填漆的,绿澜瞧见直犯心口疼。 姑娘的脸面是一切,绿澜不知道赵妈妈早就注意到了自己,此刻也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亦安面前。她只是个奶娘,五姑娘要给九姑娘东西,她还能替九姑娘拒了不成?那就是僭越了。 一件件东西往匣子里放,绿澜不忍看,早就坐在一旁揉胸口去了。因是背对着亦安,所以亦安并不知道这一茬儿。 半个巴掌大的小靶儿镜,这是姑娘小时候玩过的……绿漪心里暗自计较。一个做得十分精细的竹雕拨浪鼓,上面缀着四条细碎的宝石流苏,这还是姑娘让她串起来的。摇起来沙沙响,九姑娘一听见这声音能乐半刻钟。 一套金绞丝的九连环,一把银嵌宝石长命锁,一个玉雕的马儿,都是姑娘小时候太太赏的。绿漪虽是后来进的碧云馆,但这些东西的来历格外清楚。 亦安六七岁时对陆氏还不太熟,陆氏又要照管亦真、亦宁,难免有看不全的时候,便在这些上额外多给了亦安。 现在亦安又拿出来给亦顺,也算是姐妹间的传承。 东西堆满了匣子,亦安合上匣子后把它交给赵妈妈,“赵妈妈在碧云馆这些日子,是个信得过的人。这些东西我就不另外造册子,你只管带回去给九妹妹便是。我也不派人跟着你,你带着这份册子和这些人去吧。把九妹妹照顾好,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绿澜,放赏。”最后一声格外重些,绿澜本来在听见姑娘说不造册子、不派人跟着的时候就已经跳了起来,这会子听见放赏,只得先去取来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二两银子。绿澜把荷包递给赵妈妈,又对亦安说道。 “姑娘还是让我跟着去一趟吧,左右这些东西还是咱们造的册,当面清点交割完了,也好省些是非。”绿澜这话一点没留口,直说生怕江姨娘要挑事。 绿澜在这些人面前开了口,亦安便顺着她说,并不驳她的话,“这样也好,那你就跟着去一趟吧。”绿澜便拿起那份当初东西挪来时造的册子,并把匣子从赵妈妈怀里抽出来,“这个还是我抱着,妈妈去点下九姑娘的东西,可别少了什么。”绿澜话里带刺儿,赵妈妈忙陪笑。 “什么东西都不少,姑娘真细心,不愧是五姑娘带出来的。”赵妈妈赞了五姑娘,绿澜面色这才好些。 丫鬟、婆子已经把亦顺的东西装好箱笼,绿澜查点过后,带着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去往听涛轩。 而听涛轩这会儿也不太平,江姨娘急着抱亦顺回来,并未在意女儿身上的东西。等人一回听涛轩才发现,女儿身上皆换过一层新的,衣裳花色靓丽,缎子摸着很丝滑。 亦顺手上还握着那个宝石坠子,瞧着江姨娘直笑。 江姨娘原本也是笑的,许久不见女儿,哪连里有不想的?谁知道亦顺笑着笑着就开口,“姐姐!姐姐抱!”手上还摇着那条宝石坠子,江姨娘霎时脸上就没了血色。一把将那宝石坠子从亦顺手里拽出来就要丢在地上,那丫头果然把她女儿养得和自己不亲近了! 只是看到坠子上指甲盖大小的红宝,江姨娘又有些舍不得,留着给顺姐儿玩也是好的,一时气愤亦安带坏她女儿,一时又舍不得这样的好东西。 亦顺兴许是被江姨娘吓住了,立时便没了笑声,这会儿又见手里的闪亮坠子不见了,扁扁嘴儿就要哭。 微雨就劝道,“姨娘何苦为这个和姑娘置气?姑娘这时候还不大记事,等姨娘带个把月就能回转过来,何苦摔那宝贝。”微雨也看出来五姑娘给九姑娘全身上下都换了新的,还添了许多饰物。姨娘实不该朝着五姑娘发脾气,没这个道理啊。 江姨娘回转过来,便轻轻把坠子又放回到亦顺手里,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脸。“是姨娘不好,这些天没能去看你,别怪姨娘啊。”江姨娘就是再大胆,也不敢教女儿喊自己娘,那是给自家找晦气。 亦顺手上握着坠子,不一会儿就笑起来,嘴里还是喊着“姐姐”,每喊一次江姨娘面色就白上一分。 等绿澜捧着匣子过来,还以为江姨娘抄书太多着凉了。 “给姑娘请安,给姨娘请安,我们姑娘让我来给九姑娘送东西。”给九姑娘行了礼,又对江姨娘行了礼,绿澜这才把匣子打开放在桌上。 赵妈妈跟着进来,一声没吭。 “什么东西还巴巴……”江姨娘话还没说完,目光向匣子里随意一瞥,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旋即回过神来,对绿澜干巴巴道,语气也和软了,“五姑娘有心了,替我回去谢一声。”原本还想着要不要给赏钱,一见绿澜身后那么多丫鬟、婆子,江姨娘硬生生忍住了,这么多人得放多少赏钱?只看着绿澜带这些人离开。 赵妈妈在旁也不敢劝,她是因为九姑娘的缘故能得几分看重,可九姑娘又不会只用自己一个奶娘。若她哪里招了姨娘忌讳,被换出去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因此她只能当作没看见,没听见,少惹些是非。 绿澜前脚刚离开碧云馆没多久,厨房的曹婆子就亲自带着两个小丫头抬着食盒过来了。 “给姑娘赔个不是,那凤尾虾今日午膳时熬汤用得多了些,这会子只得凑半个碟子出来,不是咱们有意怠慢,等明儿鲜虾进来,我再给姑娘另做。”曹妈妈擦着汗回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 亦安想起午膳里那道芙蓉虾羹,心里明白。恐怕是午膳用多了虾的份例,太太吩咐的这道凤尾虾又是额外的菜,厨房确实有些不凑手,并不是故意为难。 曹婆子心里也直打鼓,她虽然跟了夫人有八年的功夫,却不是从小跟过来的陪房,而是来江南后采买的。因造得一手好汤水,这才在大厨房里有一席之地。 这些年她明眼看着,夫人只怕待五姑娘是有些不同的。因此蔷薇过来传话时,她就想亲自过来解释一番,可别让姑娘以为她不精心伺候,回头再向夫人撒个娇,略提提,自己可就遭老罪了。 亦安哪儿能看不出来曹妈妈的紧张,她立刻笑道,“妈妈的手艺真不错,瞧这鲈鱼绣球做得,看着就可口。”曹婆子因担心姑娘不满意,这鲈鱼绣球特意费了功夫,用香菇丝、胡萝卜丝、笋丝和嫩藕丝汆成了四色丸子,是很见功夫的一道菜。夸过这一句后,亦安顺势道,“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还值当妈妈亲自过来说不成?” 曹婆子放下心来,姑娘看起来没有怪罪的意思,她这心里顿时就放下了。 亦安轻笑道,“妈妈的手艺我很喜欢,绿漪,取五百钱来给曹妈妈。”曹婆子是专门给陆氏做菜的,像今日这般精心做的菜,也确实值得给赏钱。绿漪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赏钱放得心甘情愿。 “妈妈拿着买点心吃。”亦安道。曹婆子搓了搓手,不敢接却又看着那一串儿铜钱晃了神。她虽然管着一部分大厨房,油水颇丰。可这样的赏钱顶半个月份例,怎么能不动心? 绿漪见状直接把这串铜钱塞到曹妈妈怀里,这下倒是不接也得接了。“瞧您老都热成什么样儿了,我去倒碗酸梅饮子给您老解解渴。”碧云馆里虽然没有冰块的份例,但解暑的饮子却是常备着的。 曹婆子直冲着亦安笑,怀里紧紧抱着铜钱。 亦安看了一眼两个还没有留头的小丫头,以及她们旁边半人高的食盒后,对石斛道,“给这两个小丫头各取二十钱买糕吃,再给她们装一袋果子。”这话有些前后矛盾,不过石斛应声去取了四十枚铜子儿,又装了一袋面果子,递给两个小丫头。 两个小丫头接过果子和赏钱,冲着亦安谢道,“谢姑娘赏!”声音清脆,带着年幼的欢欣。 亦安也笑笑,等三人喝完酸梅饮子后,就让她们回去了。 等曹婆子带着两个小丫头走后,绿漪才道,“姑娘这般好性儿,也忒为这些小丫头打算了。”若是赏钱给多了,只怕这些“干娘”要再捞一层油水。先是给老的放了赏,小的又只得了二十钱,自然老的就看不上这几文钱了。犯不上为这个开罪姑娘,再闹出来,脸上都不好看。 回去的路上,两个小丫头抬着食盒一路傻乐,五姑娘赏的面果子滋味好,又给了二十个大钱,自家买花戴还是带回家添个进项,都是好的。 曹婆子怀里抱着五百钱,看着俩小丫头也笑道,“五姑娘好性儿,也不计较,白便宜你们了。”也没按例抽成。原以为要吃点排头,特意没带了自家孙女来,这下可不是亏了,这么好的面果子…… 小丫头自来伶俐,忙道,“我们带面果子回去和桑桑姐一道吃!”桑桑就是曹婆子的孙女儿。曹婆子这回不从她们的赏钱里抽成,俩小丫头大喜过望,一点面果子又算什么。桑桑这会儿早就吃过拌着鲈鱼肉汁的粳米饭,又能吃几个面果子去。两个小丫头相视一笑,肚子响了也不在乎。 曹婆子面上带笑,伸出手点点两个小丫头额间,“贫嘴贫舌,仔细别掉了。”到底心里欢喜,决定给孙女儿买朵绢花戴,剩下的自家打酒吃。 一老两小顺着日头走向厨房,背后的影子拉得老长。 绿澜这厢一回来,就对亦安道,“姑娘白饶出东西了!那边连个好脸子险些都没给我!”岂止好脸子,就连块糕都没赏下来。 亦安笑道,“什么人能把我们绿澜气成这幅模样?那边儿?九妹妹还是孩子,怎么可能给你脸色瞧?” 绿澜气闷,姑娘又装傻,“还不是江姨娘,我一过去就冷着个脸,还想说风凉话。结果我一开匣子,恨不得眼珠子盯在上面。姑娘对九姑娘的真心,我看啊,算是白费。” 亦安不由正色道,“江姨娘是江姨娘,九妹妹是九妹妹,怎可混为一谈?”她从来没有因为江姨娘的缘故对亦顺有什么成见。 江姨娘虽然眼浅,但又没什么坏心思。亦或者说在她眼里几个姨娘和庶女都不值一提,只有景然堂值得她认真对待。 亦安也不是一味对谁都好,一味和善也管不好院子。为何曹妈妈赔了小心来说话,因为她知道五姑娘不是个好糊弄的。 亦顺不过三岁大的孩子,又不闹人,平日里说笑逗趣,况且这些东西又是太太赏的,就算给了九妹妹,亦安那里还有一大箱子。 “太太一贯喜欢我们姊妹和睦,九妹妹又年幼,兹当是为了她,我也不会和江姨娘计较。”况且江姨娘也没有犯过亦安的忌讳,不然让她抄书的机会可多着呢。 “行了,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看在这蝶子凤尾虾的份儿上,就别生气了。”姑娘们的份例吃不完,按惯例也是赏给身边的大丫鬟。 而亦安又是一贯让丫鬟拿了公筷给自己挟菜,真论起来,这一桌子菜都是干净的。 巧的是今日的菜量多,曹婆子又做得精心,那碟凤尾虾亦安只用了两只,就吃不下了。 见到那半碟凤尾虾,绿澜也没起疑,只当姑娘今天胃口好。姑娘胃口一好,绿澜的火气就下去了。 “为了姑娘,少不得要忍这一回。”绿澜话音刚落,内室里的几个丫鬟俱都笑了起来。 贡缎 绿澜这样说实在是事出有因,她为姑娘已经忍了江姨娘许久,也不差这一回了。 石斛服侍着亦安净手,又让人把躺椅搬出来,再往上面铺一层锦缎小毯子,放一个墨绿缠枝莲花纹引枕,松松软软。亦安躺上去,整个头靠在引枕上。 摇椅咿咿呀呀地摇起来,发出的声音并不刺耳,反而有种空山新雨后的悠闲自在。 绿澜火气一下去,又心疼起缎子来。那块缎子不仅是贡缎,而且颜色也稀罕,是绛紫色的。陆氏原本赏给亦安,是想让她秋冬日里做成斗篷穿上身,为此还特意赏了块做斗篷的银狐皮下来。 绿澜很看重这块缎子,她家姑娘往日里总穿绿色衣裳,好看虽好看,却总也不换。这回太太赏了这么鲜亮的料子,自然要好好做件大毛斗篷出来。不想那日绿澜被派去给吴姨娘送东西,结果回来后那块缎子就不见了。一问才知道原来她前脚刚走,后脚姑娘就叫翻出来裁了好大一块送到针线房,说是给九姑娘裁衣裳,原是个调虎离山计! 针线房按时按节地给各房做衣裳,像这种在定例之外的,是需要各房自己出料子的。 绿澜登时眼前一黑,可这会儿料子已经裁好送了过去,她总不能再跑到针线房去讨吧?即就是讨回来也不成了,已经裁剪过的缎子,再做成斗篷可就难看了。 无奈,绿澜只好比了比剩下的料子,发现只将将够给姑娘做个暖帽、手护和腰护了。说起来腰护还是她家姑娘捣鼓出来的,取缎子裁成宽五寸、长不等的长条,用厚棉絮塞了,做成一个软和厚实的腰封,只不过平常的腰封是束在外面,她家姑娘做的腰封却是贴着寝衣绑着,别提有多暖和了。 亦安来月信那几日身上凉的厉害,穿厚了又行动不便,所以想了这个折中的法子。既保暖,又不至于在众人中显出不同来。 陆氏见了也夸亦安心思巧妙,只这东西虽有创意,旁的人却也不太能用得上。陆氏赞过一回,也没让针线房去做。寻常只有亦安自己用,哪里还能再找一个和她情况差不多的去? 亦顺在碧云馆这几日,可谓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亦安铆足了劲儿打扮她。那块绛紫色凤穿牡丹绣并蒂莲花纹缎颜色鲜亮,亦安想着给亦顺做件小衣裳定然好看。 绿澜说起那块缎子,“原是太太赏给姑娘做斗篷的,怎么好给九姑娘做衣裳?”这会子说这个不过虚埋怨,缎子又变不回整快的来。 亦安不由失笑,“我实不爱那个颜色,九妹穿着倒正好。”小孩子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 绿澜的心思亦安也明白,无非是嫌自己做了冤大头,让江姨娘占了便宜。 可这是给亦顺的,和江姨娘没什么相关。若是在那勾心斗角的家里,自然一分一厘、一针一线都要计较,不能让旁人欺了自家。可在这府里,再也没有那样的事。 主母慈和,姐妹友爱,平日里也互赠东西,并不计较谁吃了亏,谁占了便宜。若是一个受了另一个的委屈,那还有的说道。可这样的事也没发生过,姐妹一处处着,再没红过脸。 绿澜这样,无非是想着九姑娘年纪尚幼,即便给了她这些东西,恐怕也记不住自家姑娘的情。到时江姨娘嘴里颠倒黑白,自家姑娘岂不吃亏?因此并不十分乐意给出去。 可这个家是陆氏在当,是非黑白,难道能让江姨娘混淆吗?陆氏头一个就不会答应,教坏姑娘,和争风吃醋是两回事。前者若是犯了,只怕江姨娘就翻不了身了。 而且亦安也不是那种踩着别的姐妹显出自己的性子,别的姐妹性子也好,一贯没什么龃龉。又不是上战场,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的。内宅里陆氏当家,这些份例的东西哪一回少了姑娘们的?为姨娘和一块缎子置气,再没有比这还琐碎的。 正说着话,就见百合笑容满面地抱着一个包袱走进来,“姑娘这里好生热闹!” 亦安从摇椅上起身,“百合姐姐?怎么没人来通报一声?倒怠慢姐姐了。”亦安一边笑着说一边吩咐石斛沏茶。 “百合姐姐坐。”亦安坐到小圆凳上,请百合坐下。百合正把红绸包袱交给绿漪,嘱咐她小心些,千万别让里面的缎子见水受潮,否则就不好看了。闻言笑着在亦安对面坐下,仍道,“奉夫人的命,来给姑娘送缎子。” 石斛沏了茶来,轻轻放在百合面前。百合对石斛微微点头,耳垂上的金贝珍珠耳环微微摇晃,黄豆大小的珍珠熠熠生光。 “什么缎子,还让姐姐跑这一趟?”亦安和百合说笑道。这是寻常聊天,找由头闲聊罢了。 百合亦笑道,“前儿姑娘给九姑娘做了身衣裳,用的是夫人给姑娘做斗篷的那块缎子。夫人想着姑娘这边没有合适做斗篷的缎子,又巧今日开箱笼清点衣料,觉着这块缎子适合给姑娘做斗篷,就命我送了来。”其实这块缎子就是陆氏专门开了箱笼找出来补给亦安了,借了个名头而已。再说亦安这里也不少做斗篷的缎子,只是没那块绛紫色的出彩罢了。 亦安给亦顺做衣裳,陆氏是知道的。心里高兴她们姐妹和睦,又知道亦安添进去不少东西,特意补给她的。找缎子的时候还说,“原想着安姐儿没怎么做过俏色衣裳,特给了那块凤穿牡丹的缎子,没想到她倒是给顺姐儿做衣裳了。许是她不爱那颜色,就把这块给了她吧。”郑妈妈还打趣,“夫人先前拿出那块缎子的时候还说五姑娘必爱呢。” 陆氏脸色微红,“我年纪大了,改改口也是有的。”陆氏今年还不到四十,放在亦安前世,正是壮年。在这一朝,却已经算老人了。 …… 绿漪听着就解开包袱,一块银光流彩的缎子就露了出来,看得一众丫鬟目瞪口呆,这块缎子绝非凡品。 陆氏拿出来的是一块墨绿底满池并蒂莲花绣仙鹤祥云纹织银缎,与寻常织金缎子不同,这块缎子是用细密的挑银线绣的暗纹,正衬着这墨绿缎子的华贵,不显富贵轻浮气象。这是贡缎里的精品,原本是给陆氏自己做衣裳穿的。虽然亦安年纪轻,穿这个倒也不是压不住。 绿澜一见就笑得合不拢嘴,太太还是疼她们姑娘!随后心思一转,绝不能让这块缎子漏出手去,她明天就拿了去给姑娘做斗篷! 要是这块缎子再有闪失,绿澜就真急眼了。 亦安也没想到嫡母会特意补给自己一块缎子,她当时给亦顺做衣裳的时候完全没想这些。不含一丝功利心,并不靠这个讨好谁?再说要讨好也是给陆氏和亦宁做,哪里有给姨娘的女儿做衣裳来讨好正房太太的理儿? 亦安瞧过一眼,知道这缎子贵重,不能再给别人,便对百合道,“劳你跑这一趟,回去替我给太太说,明儿我去请安并谢她老人家的赏。” 百合直笑,“谢赏什么的倒不急,姑娘到时候做斗篷穿了到夫人面前,夫人只有高兴的!”这便是提点亦安,这块缎子再不能给别人了。绿漪听了心头暗喜,这下她们姑娘总不能拗着夫人的话来吧? 亦安轻笑,“这是自然,姐姐今天跑这一趟实在辛苦……”话还没说完,百合喝完了茶就起身,“我就不多留了,姑娘早些歇息。”说完径直起身往外走。 “百合姐姐别急,拿了赏钱再走。”亦安说着,就见半个脚跨出门外的百合回头笑道,“来这一趟只为给姑娘送缎子,并不是来讨赏的。若拿了赏钱回去,那三个可要打我的嘴了!”那三个是指陆氏身边的其余三个大丫鬟。 原来陆氏派人过来送缎子时,是百合自告奋勇接过去的。为了这个月季还打趣她,“想来是五姑娘那边儿的赏钱厚,百合这才争着去呢。”本是玩笑话,谁也没同她争,陆氏也笑着看自己的丫鬟们打趣。 不料百合正了脸,“我要是拿一个铜子儿的赏钱回来,你们只管打我的嘴。”说着拿红绸包袱包了缎子,急急往碧云馆去了。这是心里对江姨娘还有气,陆氏脸上的笑也淡了两分。 说完话,百合一步没停走出碧云馆,耳边的珠光一闪一闪。 玉桂在一旁奇道,“怪事,百合姐姐办这样的差事还不要赏钱,真是让人想不通。”别以为这差事看起来简单,不就送块缎子,还想要赏钱?可这块缎子价忒贵,就是把陆氏身边的四个大丫鬟打包卖了也顶不了一片。把缎子完好送到,就这个便值得领赏。 绿澜却明白,“咱们姑娘送出去多少东西?只看百合耳朵上挂的那副耳环,就足她跑一年的腿了。”百合今天戴的那副耳环是亦安从自己的妆匣里特意找出来给她的。亦安虽然没有打耳洞,但耳环首饰还是有不少的,都是陆氏赏的。 这副金贝珍珠耳环是用金子细细打成了贝壳模样,纹路清晰,做工十分精巧。又有绿豆大小的珍珠作点缀,日头底下站着,熠熠生辉。 陆氏身边的丫鬟亦安都有打点,唯有百合的这份最厚,为的却是亦顺。 江姨娘想着女儿日后大了,这些个大丫鬟早就出了门子,对自家毫无助益。而亦安想的却是眼下,蔷薇、百合几个都在陆氏身边伺候,真要吹风,这可是最近的。且嫡母又拿身边的丫鬟格外看重,就是出了门子还有三分香火情。江姨娘如此作为,伤的却是亦顺的脸面。 三岁稚子何其无辜,要受这样的牵连?亦安在安顿好亦顺后,就想着替亦顺打点一下。小儿情绪最是敏感,亦顺也逐渐到了记事的年纪,若是受了委屈,难免会记在心里。亦安自家过得好,也乐意拉别的姐妹一把。又因为百合在听涛轩受了气,所以她的那份格外厚些,亦安便送了那副耳环过去。 事实证明送得不错,百合自得了那副耳环,时时和原来那副换着戴,对着梳妆镜直乐。两只金贝壳加起来得有五六两,更不用说上面还嵌着珍珠,更不便宜。 为着这个,百合还请蔷薇几个吃了顿酒,花出去二两银子,脸上也是笑的。 “得了姑娘的东西,怎么好拿赏钱?”绿澜如是总结道。 理事 这几日凡是有儿子入场的夫人,均相约去夫子庙、鸡鸣寺、朝天宫参拜。陆氏虽然有些意动,可到底忍了下来。她对于神佛之事一向避之不及,而乡试考的则是秀才们自身的才学,若是真有求神拜佛就能得中的,那各路寺庙、道观的门槛早就被踏平了。 虽是婉拒了各路夫人的邀请,不过陆氏心里到底记挂儿子。巧在这时候底下的管家婆子都在请示,八月十五的中秋节该怎么安排,陆氏听得脑仁生疼。又有沈夫人送来中秋节礼,这个礼该怎么回,处处都是事。沈知府和白成文虽是同科,但自从沈知府起复后,两家走动并不频繁,这送节礼还是头一遭。 郑妈妈见了便对陆氏道,何不让几位姑娘在碧云馆把事一料理,反正京城那边的节礼早在先前就派人压车送过去了。剩下的也无非就是府里怎么过节。白尚仁入场,陆氏和白成文哪里还有心思过节,略一糊弄就完事了。 陆氏一听这话想了想,便觉有理,于是道,“把沈夫人送来的礼单留下来我细看,其余的事让她们去碧云馆报给几位姑娘听。”这几日陆氏着实没什么精神,然而给沈夫人的回礼却不能交给几位姑娘办,若是下面有个疏漏,那伤的可是两家的交情。 郑妈妈依言把礼单留下,然后笑眯眯道,“若是夫人不放心,不若也让我过去替几位姑娘照看着。”这是怕底下的管事见陆氏无心理事,而故意偷奸耍滑。 陆氏略想一想便道,“也好。”蔷薇几个一听就知道郑妈妈是给五姑娘作脸,不然怎么不去金琅斋?那里除了七姑娘,可还有一位少爷呢!不过想到苏姨娘,几人倒也明了,姑娘管事倒还说得过去。夫人现下还好好的,让个姨娘在旁边听着管事婆子回话也不像话。 亦真和亦宁听了,便动身去往碧云馆,母亲这几日心绪不佳,静一静心怕是还能好些。 亦宁就吩咐蔷薇,“我们去五妹妹那里,让大厨房把我们的午膳也一并摆在那里,再多加几个菜。”蔷薇应了,便亲自去了大厨房一趟。 底下的管事媳妇和婆子们更是不敢高声一句,跟着两位小姐和郑妈妈就去了碧云馆。 亦安刚从柏翠阁回来,刚在摇椅上躺了片刻,挡面的玉柄绢丝美人团扇就被抽了去,亦宁的笑颜就出现在亦安眼前,“五妹妹好生快活!” 亦安这才注意到亦宁来了,竟一点声音也没有。旁边的绿漪强忍住笑,三姑娘不让她们回话,自己悄没声儿地进去了。 “三姐姐怎么来我这儿了,可是和大姐姐来散闷儿的?绿漪她们也不通报一声,去端果子露来,别沏茶了。”炎天暑热,喝个果子露最清爽不过。 亦宁眉眼弯弯,“今儿可不是来散闷儿的,有你忙的呢。”亦安面露不解,就见亦宁道,“大姐姐、郑妈妈,带人进来吧!”然后就见亦真和郑妈妈带着一水儿的管事媳妇和婆子鱼贯而入,把本来还宽敞的碧云馆一下塞得满满当当。 亦安原以为顶了天,三姐姐只带了大姐姐来玩,不想还带了这么多人来。转念一想,许是母亲这几日为着兄长入场的事心焦,只是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目光划过亦真、亦宁,最后落在郑妈妈身上,就见郑妈妈对自己一笑,亦安便明白了。 亦宁道,“母亲让咱们来你这里理事,可别嫌烦啊。”旁边的绿澜心里止不住的欢喜,这可是给她们姑娘体面的事,怎么会嫌?这会子绿澜全然没有之前那般模样,就算现在要给在场的媳妇、婆子放赏,那是眼也不会眨一下。 郑妈妈能劝陆氏让管事的到碧云馆来给几位姑娘回话,未尝不是先前几日里亦安待亦顺的作为让人放心的缘故。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则照管亦顺不是什么有油水或者体面的差事,但亦安照样管得井井有条,事后没有人嚼九姑娘的舌根,也没人说五姑娘苛待妹妹,这就足以让亦安在陆氏心里留下好印象。 要不然大可以在宅子里找个别的地方理事,为什么非要放到碧云馆?郑妈妈是拿了亦安的赏钱,可那对郑妈妈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足以驱使郑妈妈为亦安做事。 在绿澜看起来亏了的事,在别人眼里就未必如此。赚个好名声,有时候也是顶大用的。 “怎么会,倒是劳烦姐姐们跑这一趟,绿漪,带人速把东间理出来,我们在那里理事。”倒也没提怎么不在别处理事。又对绿澜道,“去大厨房,就说两位姐姐在我这里用午膳,让她们捡好的来做,多加几个菜也使得。”这多的份例却是要她自己出的。 绿澜笑着应声就要去,亦宁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别忙,别忙,我已经吩咐过蔷薇了,扰了妹妹的清净,怎么好让妹妹继续破费呢。”亦宁虽然不知道亦安是怎么带亦顺的,但她很清楚一点,那就是亦安给亦顺置办了不少东西,贴出去的银子只怕不下二百两。这是总价,陆氏待庶女向来宽厚,尤其是亦安,又多了几分补偿的心,寻常物件更是数不胜数。 亦安笑道,“姐姐们来就罢了,怎么还不让妹妹招待?倒是我沾姐姐的光了。”知道亦宁已经有了吩咐,亦安也不强求。看向郑妈妈,亦安又问道。 “郑妈妈,不知母亲是让我们姐妹三人理事,还是要让七妹妹一同来?”按说亦和现在还不到学着管家的年纪,还要兼顾针黹女红,是不得空闲的。不过苏姨娘一向看重这个,落后还是要向陆氏提的。所以亦安问一句,看亦顺过会子是不是也要来。 郑妈妈面上一愣,笑道,“七姑娘那里倒是没想到,姑娘看是不是派人过去请一下?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拿主意就是了。”郑妈妈这话很给亦安面子,一点也没有仗着是陆氏的奶娘就在姑娘们面前拿大起来。 郑妈妈原本是为让陆氏有时间小憩一会儿,不被这些杂事分神,想的自然就不那么周全。反正有她看着,这些管事媳妇和婆子自然不敢欺瞒姑娘,三位姑娘理事还是四位姑娘理事,完全没有什么区别。又不指望几位姑娘当家,只不过虚应付这一阵子罢了。 亦安又看向亦真和亦宁,并没有自己拿主意,几个姐妹商量着办事,越过两位姐姐,倒显得亦安不知轻重了。 亦宁是无所谓的,“也不指望七妹能帮上忙,只苏姨娘必是乐意的,五妹只管让人去传话就是。”这话虽有些打趣苏姨娘的意思在,但也只是打趣而已,毕竟苏姨娘确实一向如此。 亦真浅浅点下头,并不说话,这是同意了。 于是亦安吩咐绿澜,“去金琅斋请七姑娘过来一同理事。”绿澜得了吩咐便出门去了。 亦宁伸出手指点点亦安手腕,“偏你是个再周全不过的!”亦安笑而不言。不过亦宁却喜欢极了亦安这性子,也不知妹妹替她周全了多少事去。亦宁从怀里摸出一个大荷包来,“也不让五妹白忙,且看这个。”说着,亦宁从荷包里拿出一支蓝宝石打的玻璃花簪来,“这是我们给五妹的谢礼,兹当是扰了五妹闲暇的赔礼。” 这是亦宁从景然堂里出来时,从陆氏的妆匣里顺出来的。寻常花簪都是以红宝石作为装饰,通体蓝宝石的很是少见,更不用说这支玻璃花簪用的还是西洋工艺,造价不如红宝金簪,但胜在新巧。 亦安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就簪在发髻上笑道,“好啊,拿母亲的东西来搪塞我,且看我明日戴着给母亲请安去,看三姐姐怎么分说?”亦安平时也很活泼,几个姐妹说说笑笑十分快活。 亦宁豪气道,“只管去,母亲见了只有高兴的。”能开了陆氏的妆匣随便挑首饰的,也只有亦宁了。郑妈妈在一旁看着,也笑得合不拢嘴。虽不指望底下的姑娘能帮衬到三姑娘,但姊妹和乐,让三姑娘能有一段无忧无虑的闺阁时光,也是值得的。 在郑妈妈心里,自家小姐是第一位,接下来就是三姑娘,连她自己的儿子都要退出不止一射之地。 亦真看着有些手足无措,亦宁顺首饰是她自己突然决定,并没有和亦真说过这是谢给亦安的东西,虽说亦宁说了那蓝宝石花簪算是她们姐妹二人一起的谢礼,但亦真看着心里就不是滋味。 想着亦安给自己出的那些主意,亦真摸了摸腕上的白玉菩提,定定神就要摘下来。 亦安见了忙按住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大姐姐何必如此。”亦真虽然话少,但心思很是细腻。一贯把姐妹们的好记在心里,这会子让她把爱物褪下来,亦安怎么好意思收。 亦宁见了也劝,“好姐姐,我那是突发奇想,若姐姐也想谢五妹,只管去母亲妆匣里挑,算在我的头上,何必拿这个来?” 亦真自得了这串白玉菩提,很是珍爱,寻常请安都戴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姑娘是极爱这东西的。 陆氏见了也暗自寻思,怎么偏爱个菩提?不过亦真并未表现出向道之心,陆氏也就随她去了。 郑妈妈在一旁暗笑,好个三姑娘,可真孝顺。 邸报 亦真听了这才停下,想着过后去自家妆匣里挑首饰,便露出清浅的笑来。 亦安见了这才放心,要真接过了这白玉菩提,只怕夜里睡觉都不安生了。难得见大姐姐如此喜爱一个物件,就像她自己说的,君子怎能夺人所爱? 正巧这时候绿漪过来回话,“回几位姑娘,东间已经理出来,可以过去议事了。”东间便是宴客回事的所在,而西间则是亦安的书房,她平日练字都在那里。 “能者多劳,一会子妹妹可要多出力才是。”她一贯算不明白那些账目,涉及到这些,不是求亦真,就是求亦安。亦真倒想帮这个忙,可算清自己那份已是不易,如何再去算她的?因此只能来求亦安。 “姐姐有命,妹妹怎敢不从?”亦安便请亦真、亦宁起身往东间去坐,又吩咐绿漪,“一会子七姑娘来了直接请到东间去。”郑妈妈在一旁跟着,心中暗自点头。 几人到东间刚刚坐定,就见绿澜带着亦和进来了。金琅斋和碧云馆可不近,绿澜这腿脚也忒快了点。 亦和身边跟着的是她的贴身丫鬟蓝烟,蓝烟对坐着的几位姑娘笑道,“我们姨娘听说几位姑娘在碧云馆议事,特让咱们姑娘也过来,算是添个帮手。”原来苏姨娘一听到消息就让亦和带着蓝烟往碧云馆去,这才在半路上撞见绿澜。 亦宁听了直冲着亦安笑,意思是她说什么来着?根本不用去请,苏姨娘知道这事儿定然会让亦和过来。景然堂里给姑娘们分首饰或许会慢一步,但这种事苏姨娘绝不会落在后头。 蓝烟自家心里也不好意思,姨娘未免也太心急了些,纵是大姑娘、三姑娘想不到,难不成五姑娘还会忘了自家姑娘不成?九姑娘不过在碧云馆待了半个多月,姨娘就要火烧眉毛。这般行事,怎么能不让人笑话? 江姨娘带亦顺回听涛轩之后,苏姨娘着实松了一口气。别看九姑娘现在是小,可夫人的心思就那么多,分给九姑娘多些,她的女儿就要少些,这是她绝不愿意看到的。有时候周全了这个,难免就顾不上那个,这一碗水却是怎么也端不平的。 所幸亦安并没有让蓝烟为难,只是笑道,“既然这样,你就留下服侍。”又对亦和道,“七妹来得正是时候,还没开始议事,快坐。” “叨扰姐姐们了。”亦和红着脸道,连忙坐下。蓝烟笑着应是,立在亦和座位旁。 亦安和几个姐妹交换眼神,就让底下的管事媳妇和婆子依次回话。 中秋将至,去年府里这时候早就忙碌起来,灶上做月饼,蒸菱角,各处好不快活。今年因白尚仁入场,这时候连月饼也没开始做。 厨房的管事媳妇孙顺家的回话,“不知今年是循着往年的例,还是要添减添减?”循例,便是照着往年的来做,只管往外支银子就是。 亦宁想了想,“那就照着往年的例来。”虽则白尚仁不在,祭灶还有白成文来主持,不必特意削减。 紫嫣便要给那管事媳妇发对牌,郑妈妈还未来得及轻咳,就见亦安抬手挡了紫嫣一下,又笑着问那管事媳妇,“我们姐妹替太太料理几天事务,也该先听了厨房一贯的采买物价再做定夺,怎么先问了这个?难道之后秋粮入库,也是照着往年的例来不成?若是年成不好,却照往年的例来,不仅你们难对下面人说,传出去也坏府里的名声。虽则不过几日就是中秋,但咱们这样的家里,还缺了人使不成?只管报来,我们合计合计。”若是开头就宽了,这处虚报一分,那处虚报一厘,等日后陆氏盘账,落在眼里,只怕是几位姑娘不会管家了。 管事媳妇眼见对牌又收了回去,脸上冒汗,“是我疏忽了,姑娘恕罪。”随后就把采买的物价说了一遍,她也不敢推说不知道,本就是管着厨房的,真不知道就该吃挂落。再说郑妈妈还在那边坐着,就算糊弄了姑娘们,也过不去这个。 亦安听完就对亦宁三人笑,“看来今年比往年还要强些,米价竟还跌了。”只这一句,底下的管事媳妇们就知道,五姑娘是知道去年厨房采买价钱的。因为陆氏让几位姑娘学管家,自然要拿往年的账本举例,亦安顺势就记住了。 亦宁便道,“最近都是丰年,邸报上各地无甚灾荒,风调雨顺的,再没有涨的道理。”陆氏一贯从白成文那里拿邸报来给姐妹几个人看,有什么大事也让女儿们知道,不至于一味困在内宅里,真成了无知少女。 只是谷贱伤农,再过一阵子又要涨回去也说不准,这才是亦安让管事媳妇先报价的缘故。即便是循例,也要根据每一年的具体变化来决断。亦宁是信得过府里的人,想着还有郑妈妈在,总不至于闹出亏空。可有些事郑妈妈也不能太明着说,她在景然堂里说一不二,外面的管事媳妇却也不是好惹的。 邸报上也不会说各地物价如何,只会记载有无灾荒,再就是皇帝谕旨和官员升迁黜落,以及一些朝廷要事。 比如今年七月发来的邸报,就记载了礼部左侍郎和景顺侯病故的消息。短短两行,两位位高权重的大员的一生也随之落幕。 管家其实就是处理这些看起来琐碎的事,一旦上面宽了,底下人就不知道该闹出来多少幺蛾子。 管家媳妇们见五姑娘不好糊弄,回话时也多了两分小心。说着话大厨房里送来午膳,一溜儿小丫鬟们提着食盒,就在东间外面等着。 亦安见了便对这些管事媳妇们道,“你们且自去吃饭,午膳过了再来议事。”管事媳妇们应声退下,亦安就对几人笑道,“咱们把午膳就摆在这里?”只有东间地方够大,西间又是书房,内室又太小,都不合适。亦真、亦宁、亦和自是无可无不可,于是亦安吩咐摆膳。 各自的丫鬟服侍各自的姑娘吃午饭,曹妈妈听说姑娘们的膳摆在碧云馆,做得格外用心。又有三姑娘的吩咐在,一口气足足上了三十多道菜。用完膳后丫鬟们麻利地收拾干净。不用亦安吩咐,绿漪和绿澜自去开窗通风,还燃了桂花香来。 石斛和玉竹又捧了茶来请各位姑娘漱口,漱过一回口后又上了清茶。几位姑娘趁着这个空闲说话,郑妈妈依旧陪着。 “我想着中秋那日要不要请母亲去秦淮河放灯?也是为兄长祈福。”亦安拿不准嫡母会不会有这个心情去,所以先问了。 亦宁赞道,“自是要去的,往年都去,更何况还是为哥哥祈福,母亲那里我去说,再无不应的。”虽然陆氏避讳神佛,但放灯不算避讳。又有亦宁说和,想来是能成的。 亦安也想让嫡母散散心,那一日又不去赴宴,快活快活身心舒畅,没什么不好的。 亦真还是不怎么说话,只笑着看亦宁和亦安,亦和更是腼腆,方才议事的时候也只是听着,倒是亦安和亦宁一直在说话。 郑妈妈也很赞同这个提议,夫人确实没说过今年还去秦淮河放灯,五姑娘现在说了,又有三姑娘去劝,想来夫人是愿意的。这么想着,看向亦安的神色更加柔和。 正说着话,听涛轩的微雨提着食盒过来了。见到几位姑娘笑得尴尬,“姨娘听说几位姑娘在议事,特命我送点心来给几位姑娘。” 江姨娘知道这事儿,还是去给听涛轩送午膳的丫鬟比往日少,一问才知道都去了碧云馆。左思右想,江姨娘还是觉得和几个姑娘交好对女儿有好处,才让微雨送点心过来。 只是几位姑娘刚用完午膳,怎么能还有胃口吃点心?江姨娘想一出是一出,微雨却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能照做。此刻硬着头皮回话,心里对江姨娘不是不埋怨的。 亦宁直接挑了眉,她这会儿吃得正饱,五妹还瞒着她让绿漪过去给大厨房传话加了荔枝饮,这会子一口点心都吃不下了。亦真也皱了眉,她今日也确实吃多了些,看着微雨提来的食盒直为难。亦和低了头啜饮清茶,让人看不清面上神色。 微雨见此更加尴尬,亦安接了话头笑道,“多谢姨娘想着我们,你且放着就是,回去替我向姨娘致谢。”微雨如蒙大赦,应是后放下食盒就要走,却又听亦安拦了她,转头又吩咐绿漪。 “去把厨房送来的奶皮点心捡几样给微雨带回去,就说是我请姨娘和九妹尝尝。”又让绿澜拿了二十赏钱给微雨,微雨更加面红耳赤,提了点心道过谢后就快步走出碧云馆,好似后面有人撵着似的。 等微雨走后亦宁大笑,指着亦安道,“没想到五妹这般促狭,刚用完午膳,九妹怎么吃得下那奶皮点心。”话是这么说,可亦宁笑得合不拢嘴。 奶皮点心送回去,江姨娘自家也红了脸。 厉害 说了会子闲话后,亦安又问郑妈妈,“给张家的节礼可派妥当人送过去了?”白家和张家已经交换过庚帖,两家已经开始走动起来,节下送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给张家的礼单还是亦安亲自写的,本来姊妹几个还合计让尚仁亲自写,显得对张家更重视。却不料这个提议被陆氏打了回来,时下就没有替自家写礼单的公子。女子干这个能被夸上一箩筐的话,未婚男子给未婚妻家写礼单,却要被说一句孟浪。最后接过这个活计的还是亦安,用大红洒金笺写了呈给陆氏看,陆氏看过后才命人照着礼单准备。 郑妈妈笑道,“五姑娘放心,昨天就置办齐全,派人给张家送过去了。”前两天陆氏精神头还好,看着底下人把节礼置办妥当,就让人给张家送去。 不一会子管事媳妇们继续来回事,说的也无非是中秋那日各处张灯挂彩的琐事。把这些细枝末节一样样问过,管事媳妇们有序而退时,就见蔷薇领了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过来,面上还带着两三分焦急。 蔷薇让那婆子站在院外略等等,自己进去找郑妈妈及几位姑娘回话。 “张夫人派了身边的管事来送节礼,可巧夫人今天午睡略迟了迟,这会子刚散了头发睡下。”眼下就是把陆氏喊醒,重新梳妆也已然来不及,总不能披散着头发去见张家的管事婆子吧?还是张夫人身边的人。蔷薇一想,干脆带着礼单和那婆子直奔碧云馆。左右几位姑娘也是正经主子,又刚好在碧云馆理事,也能震慑住那婆子,不致于让人轻瞧了去。 蔷薇话说到这里,郑妈妈和亦安几人已然明白,亦安想了想就对亦宁道,“不若把人请进来,就由姐姐听她答话?”亦安这么说是有讲究的,亦宁是陆氏的亲生女儿,由她来见面答话最是稳妥,张家又是自家亲大哥未来的岳家,亦安这话很有道理。 亦宁转头就望向亦真,意思很明确,这里就亦真年纪最大,要答话,也得有她一份儿。 亦真手里无意识地拨动那串白玉菩提,一张白面涨了个粉红,硬是没说出来一句话。 亦宁又转回去看亦安,“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一会儿五妹替我周旋下。”亦安也只能点头,总不能把人家老是晾在那里,不知道的还以为白家规矩大呢。 “请进来吧。”这是亦安对蔷薇说的,她发现三姐姐这会儿有点紧张,毕竟是头一次经这样的事,往年只见过陆氏理事,自家在这上头却无经验。 亦安对绿澜低声耳语几句,绿澜从一旁的侧门快步而出。 蔷薇依言去请那婆子,不一会儿,人就进来了。 这婆子生着一张喜庆圆脸,看起来慈眉善目。身上穿着杭绸比甲,头上盘着圆髻,插着两三根金、银、玉簪作点缀,手腕上套着一对金绞丝手镯,看着很是富贵的模样。一进门就给几位姑娘见礼,“给几位亲家小姐请安,姑娘们福寿康泰。小的是我家夫人身边的管事,几位姑娘喊我刘家的就是。奉我家夫人之命,来给贵府送中秋节礼,请几位姑娘过目。”刘管事并没有说请哪一位姑娘过目,而是顺势把礼单从怀里拿出来,交给了蔷薇。 蔷薇接过礼单,转身呈给亦宁,亦宁接过后扫了两眼,很自然地递给亦安,然后和刘管事说起话来。 “辛苦你跑这一趟,贵府夫人可好?”亦宁学着往日里陆氏行事那般说话。 亦安接过礼单,看过后发现和自家给张家准备的相差不多,想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白家节礼送到,张家就立刻送过来。 婆子笑容满面地回话,“劳亲家小姐记挂,我家夫人这几日忙着操办府里过节,原想着请亲家夫人那日去秦淮河赏灯……”张家太太丈夫还未起复,按理不能称夫人。只是两家现在已是亲家,亦宁这样说,倒让刘管事心里有几分骄傲。纵然自家老爷目前没有官身又如何?她们家可是江南本地大族,称一声夫人而已,也是担得起的。又想着白家也是一时望族,说话也陪着小心。 亦宁愣了愣,看向亦安,斜凤簪上衔着的一串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摇晃起来。刘管事是带了差事来的,舌这个话她不能不说。不然回去见了张夫人,一问竟然连陆氏的面都没见着。纵然她是夫人身边的老人,还做到管事的位置,这面上也是无光的。 亦安便笑道,“母亲那日也会去秦淮河赏灯,刘管事只管回你家夫人,届时定能遇上的。”中秋那日去秦淮河赏灯的达官贵人不少,只要用心打听,总能知道各家位置。像布政使的家眷,必然会占个好位置。 这时绿澜从侧门进来,轻轻走到紫嫣旁边站定。 刘管事得了准话,面上笑容更盛,“小的一定把亲家姑娘的话传到。”意思就是那日若张夫人见不到陆氏,可就不是她一个小小管事婆子的错了。 亦安微笑颔首,面上丝毫不慌,“倒是辛苦你走这一趟……”一边对亦宁使眼色。 亦宁反应过来,“紫嫣,赏!”紫嫣面色一苦,她的姑娘呦,这里是碧云馆,不是景然堂!就算放赏,也得吩咐五姑娘的丫鬟才是,她手上连个荷包都没有! 往日就算陆氏理事,也不是见一回丫鬟、婆子就发一回赏钱的。紫嫣跟着来的时候压根没想到还有放赏的时候。这下可不左右为难,姑娘的话已经说出口,偏不能让张家的管事看出来,那样岂不落人笑话? 正在这时绿澜从紫嫣身后往她手里塞了个荷包,紫嫣接住一捏,感到有几分硌手,心下顿时安定。握了握绿澜的手,面上扬起笑容走向刘管事。 “管事拿着喝茶。”紫嫣递过去荷包,这才发现这个小荷包颇为精致,绣着玉兔捣药的图案,和现在的时节很是相配。 刘管事因是低头回话,并不曾见这一幕,只含笑接过荷包,“小的谢亲家姑娘赏。”这话是对亦宁说的。刘管事接过荷包轻轻一捏,知道里面是三两多的银角子,心下直乐。想是亲家小姐头一次理事,出手自然阔绰。虽然这趟没有见到布政使夫人,但回去也好对自家夫人回话。 自古有钱能使鬼推磨,刘管事从来都明白这个道理,少不得要说几分好话给自家夫人听。 亦宁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景然堂,那紫嫣手上的荷包哪里来的?却也只能先把刘管事应付过去,之后再作计较。 刘管事一走,亦宁对亦安笑道,“好啊,咱们在一处理事,你倒让人准备了赏钱。”这话只是玩笑,亦安便道。 “张家管事没见着母亲,回去也不好给张夫人回话。既然只是赏灯的小事,咱们应下也无妨,再拿赏钱赌了她的嘴,别让人说咱们家不知礼数就行。” 郑妈妈在一旁赞道,“正是这个理。”一时对亦安大为赞赏。 亦宁便笑起来,亦真、亦和还是抿了嘴轻笑。 下午理完事,又在碧云馆吃了晚膳,几位姑娘方散了。 亦和回了金琅斋,就见苏姨娘坐在内室等着,身边坐着惠哥儿,问她在碧云馆里怎么样。 亦和憋了半天,说了句,“五姐姐真厉害。” 郡主 苏姨娘听见女儿这样说,更是好奇在碧云馆里发生了什么。等苏姨娘听完,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五姑娘确实厉害,平时看着不声不响,一有事儿还真能顶事儿。 “往日里我就告诉你,要和你这几个姐姐多亲近,太太是个宽厚人,可也总不能事实事都去求太太。和你这些姐姐处好了,总是没有错的。”苏姨娘是一片苦心,“你看九姑娘在碧云馆才住了几天,五姑娘那样上心,连太太见了九姑娘都多几分笑。偏江姨娘那样看不清,也是九姑娘命里没这个缘分。”苏姨娘知道自家女儿腼腆,更是把话掰开揉碎了说给亦和听。 亦和就道,“九妹妹的事,和江姨娘有什么相干?”却也明白,五姐确实为九妹考虑齐全,临走的时候身上的东西都是新的。 苏姨娘自有道理,九姑娘每在太太面前玩一回那宝石坠子,太太可不更看重五姑娘一分?真是好手段,既得了友爱姊妹的好名声,实则也没有吃亏。苏姨娘在白家多年,知道主母是个体面的性子。五姑娘那里出了东西,太太稍带手就给补过去。九姑娘刚挪出去那天,月季可不就往碧云馆去了? 不过这些话苏姨娘不会对亦和说,只叮嘱她要听几个姐姐的话,有什么事一定要跟着。哪怕帮不上忙,看着也能涨涨见识。 亦和让苏姨娘说得头疼,只能应付了事。 柏翠阁这边也有翠柏传话,“姨娘可要快些好起来,咱们姑娘可是越来越给姨娘争脸了。”翠柏一脸喜气洋洋,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合规矩,但吴姨娘这个情况,只能说这些话来提住她的精神 吴姨娘听着面庞发亮,病气去了一大半,看着精神了不少,嘴里不自觉道,“安姐儿一向争气,才七岁就不用我照管,自己就能住一个院子。”吴姨娘似乎想用这个来证明女儿的能力,但在翠柏看来,姨娘这样说,反而道出了姑娘的不易。 府里的姑娘、少爷长到十岁才会单独开一个院子,三少爷将要到开蒙的年纪,还是和苏姨娘住在金琅斋。翠柏也明白这怪不得姨娘,姨娘自己身上不好,倒要姑娘时时照看。 而亦安现在正散了头发,放空思绪,躺在摇椅上小憩。 绿漪和绿澜在外间守着,说悄悄话。 “今天这赏钱你倒拿的痛快,先前摸出去能心疼半晌。”绿漪对绿澜促狭道,绿澜回来开匣取银子她是看在眼里的,亲眼看着放进荷包里,不是赏钱又是什么? 绿澜小声道,“怎么能一样?先前散出去那些又赚不来人情。今儿这一遭咱们替三姑娘圆了,事后三姑娘能不念咱们姑娘的好?”在某些方面,绿澜和江姨娘的观点有些相似。在绿澜看来,自家姑娘在九姑娘身上费的心思纯属无效投资,远不如这样,和三姑娘多亲近亲近。日后姑娘到了年纪,太太那里自然不会忘记姑娘的好。 绿漪直笑,“还说人家江姨娘不省事,偏你也是个会算计的。”绿澜就驳她,“怎么能混为一谈?我是为姑娘好!”绿澜振振有词。 两人说得会子话,又怕亦安醒了无人服侍,便进到内室,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理事颇费一番精神,亦安小憩后只看了半个时辰的杂记,就由绿漪服侍着洗漱,然后安寝了。 次日亦安睡醒,精神饱满,带着绿漪去景然堂给陆氏请安。 亦宁看见亦安就笑,姐妹几人坐在一处说话。 还没等陆氏叫散,回事处的周管事来回话,说是江宁织造家来送中秋节礼,来送礼的婆子带着礼单,想要拜见夫人。 郑妈妈话音刚落,亦安几人对视一眼,眼中均有疑惑之色。她们家和江宁织造家一向素无来往,怎么今年还特意来送节礼? 江宁织造虽然只是五品,但这官帽可是金子做的。原本圣人身边的亲信太监执掌织造局,然而在八年前,圣人超擢武平县教谕充任江宁织造,直到如今。 说起江宁织造,就不得不提如今养在宫里的荣康郡主。荣康郡主本非宗室,而是已故的金紫光禄大夫魏臻远之女。 魏臻远在任大名府知府时,当地水患泛滥,魏知府携三子救灾疏民,不幸洪水再次爆发,魏知府及三子尽皆溺亡,以身报国。魏夫人因幼女突发高热,留在治所照看女儿,幸免于难。魏知府仅留一女,便是如今的荣康郡主。 圣人闻报魏臻远一家罹难,仅魏夫人与幼女幸免,悲痛之下追赠魏知府金紫光禄大夫,并封其妻一品诰命夫人,其女为荣康郡主,接到宫中由贵妃抚养。 魏臻远因公殉职,如今的江宁织造魏莫钤,是魏臻远出了五服的远房堂弟。中举后屡试不第,便以举人身份出仕,又经魏臻远走动,到武平县当教谕。哪知天降横祸,魏家本支断绝,圣人查访魏氏族人,只有魏莫钤一人出仕,便破格提拔他做了江宁织造。 魏莫钤到任后也算勤勉,旁人看在魏臻远的面上也敬其三分。又因为荣康郡主在宫中颇受看重,这个织造的位子倒也坐得安稳。 而也正因为如此,魏家一向和其余官员走得不近。江宁织造算是肥差,圣人又是有意补偿魏家,短短数年,魏家积攒下万贯家财。 两家一向没有深交,冷不丁魏家来送中秋节礼,倒让陆氏拿不准对方的意思。 想了想,陆氏便让郑妈妈带人进来,既是奉命而来,见了她自然有话说。郑妈妈便出去,亲自将人请进来。 那婆子也有意思,只说自己奉命来送礼单,其余一概不知。 陆氏翻开礼单一看,倒也没什么太过贵重的物件,即使收了也不会有人说布政使和织造勾结。只是魏夫人的意思是什么?陆氏有些看不明白。 那婆子还道,“我家太太知道夫人最近不得空,等过了这阵子亲自来府上拜见。”这就是有事要说。 陆氏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含笑点头,吩咐蔷薇放赏钱,待那婆子走后,又让亦安几人照着礼单置办回礼,陆氏在一旁看着,不时指点两句。帖子自然还是亦安来写,陆氏看过后便交给底下的管事,让尽快给魏家送去,没两天就是中秋了。 幸而这些东西都是备好的,并不耽误时辰。 只是魏夫人此举是何意,就不得而知了。 心思 魏夫人的事只是插曲,等到了正日子那一天,府里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过节的欢喜。 陆氏也久违地露出欢颜,让提着心的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白成文这两日休沐,难得过问了几个女儿的功课,一家人在景然堂用了早膳。就连久病的吴姨娘也被翠柏扶着到景然堂,和苏姨娘、江姨娘坐在一张桌子上。 看着一身病气的吴姨娘,江姨娘心里不是没有嘀咕过,这样的身子骨,也就是占着是秀才女儿身份的便宜,又有一个得老爷、太太看重的女儿,才保住了贵妾的位置。 江姨娘自家是良妾,可尤不知足,不敢肖想正妻之位,也没有想过成为侧室。但一个贵妾,她还是敢在心里念过一回。吴姨娘虽是秀才女儿,可论才学,未必比得过老鸨子精心调养的江姨娘。 吴姨娘却不知道江姨娘望着自己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今日身子爽快不少,头一件想的就是来给陆氏请安,顺便看看女儿。若是和苏姨娘一样为女儿事事操心,只怕这病气去得更慢。 苏姨娘眼见女儿和几个姐姐处得好,放下心来,不管江姨娘的眉眼官司,只管照看儿子。惠哥儿今年将满五岁,已经到了要开蒙的年纪。 陆氏把昨日魏夫人送来中秋节礼的事说给丈夫听,“咱们和魏织造素无往来,难道和宫里有什么牵扯。”本朝风气开放,高官夫人们不止操持内宅,对朝堂上的事也略有耳闻,并不是无知妇人。 尤其陆氏大族出身,自小得陆望亲自教养,谈吐颇有一番见地。而白成文爱重妻子,寻常也与陆氏说些政务上的事,是以这些话落在白成文耳中,便不是一般寒暄。 想了想魏织造和荣康郡主,又想了想逐渐年迈的圣人,能让魏夫人挂心的,除了自家丈夫的前程,便是宫里那位郡主的婚事了。 荣康郡主五岁入宫,今年刚满十四,过得一年就要及笄,眼看就是议婚的年纪。宫里却没有传出一点儿动静来。魏夫人自家也要琢磨,这泼天的富贵还能不能继续在魏家留着。魏莫钤任江宁织造以来素来勤勉,也有为自家考虑的原因,若是手伸得太长,难道这一朝过去,下一朝就不活了? 江宁织造的位子虽然富贵,但魏莫钤着实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日朝廷有了亏空,自家被揪个错处拿来补亏空。 即便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提督江宁织造,也是三年一选、三年一换。魏莫钤就任江宁织造已逾八年,哪个不眼红这个肥差?宫里的太监碍于圣人之威不好对荣康郡主下绊子,但对一个五品织造,却是再不会客气。 白成文与妻子对视一眼,首先想到的就是荣康郡主的婚事,荣康郡主可是魏家的护身符,她若能结一门好亲,自然对现在的魏家大有助益。 可这不能成为魏夫人突然送礼的理由,荣康郡主的婚事自有圣人操心,再者白家并没有合适的儿郎可以与魏家联姻。 大房的白尚仁已经和张家大小姐定亲,三少爷白尚惠又只有五岁。而三房的二少爷白尚德倒是年龄合适,可他父亲是庶出,圣人头一个就不会点头! 心思转过一回,白成文忽然想起,“魏织造的长子今年十五……”若这么说,那魏夫人这神来之礼便有了解释。与其把宝压在荣康郡主身上,不如自家给儿子结一门好亲,在朝堂上也好有个帮手。 织造虽然富贵,到底只是五品。若说嫁进织造家,锦衣玉食自不必说,穿金戴银也是可以想象。 只是魏夫人在儿女婚事上遇到了和陆氏为亦真相看一样的困境,旁的夫人也担忧魏家的富贵不能长久,轻易没有松口和魏家结亲。别看魏家现在是在金窝银窝里住着,那是得了圣人恩宠。若有朝一日圣人龙驭宾天,魏家的富贵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呢。因此不肯轻易许诺婚事,就怕搭一个女儿进去。 说到底还是魏知府早已故去,而魏织造又是骤然而起,旁人对魏家的处境看得分明。魏莫钤能得江宁织造的位子,根子还在圣人和荣康郡主身上。旁的官夫人虽然见面称魏织造的妻子一声魏夫人,可私底下却都叫她小魏夫人。而大魏夫人,自然是那位孀居京城的一品诰命夫人。 “咱们家的姑娘,且不知合不合魏夫人的意呢。”陆氏话里颇不以为然。 同样的话落在不同人耳朵里,分出了不同的意思。陆氏和白成文交谈并没有避着儿女和姨娘,况且两人从来没有考虑过和魏织造成为姻亲,自然没有避讳。 苏姨娘听到魏织造长子今年十五,立马想到了儿女婚事上。织造虽然只是五品官,细论起来确实高攀了布政使家,但织造却又着实富贵,金窝银窝上面恐怕都镶珠嵌玉的。苏姨娘眼神含蓄地打量了下亦安,若是魏家真的有意结亲,只怕这桩富贵就要落在五姑娘头上。太太自然不会用嫡女和五品官来结亲,就算是二房的亦真也不会。而庶女则不同,说出去任谁也会赞一句,这是门不错的婚事。 庶女配嫡子,又是这样富贵的门第,还和宫里的荣康郡主有着联系,再没有说头的。 想到这个,苏姨娘心里都要倒抽一口气,五姑娘的运道怎么这般好?!纵然苏姨娘听出了太太和老爷话里对和魏家结亲的不以为意,也不由想到若是这桩婚事落到女儿头上,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不用愁了。当官太太有什么好?陪着丈夫吃糠咽菜,若丈夫是个没心肝的,只怕妻子的下场不是王宝钏就是杜十娘。 在这一点上,苏姨娘和吴姨娘神奇地保持了一致,认为陪着读书人苦熬是一件不明智的事。 而吴姨娘则没有这个心思,她记着太太说过要多留女儿两年,等调养好身体再议婚。那时候魏家公子早已年长,说不得已经成家了。 江姨娘想的却是,老爷堂堂三品布政使,魏家不过五品,太太收个节礼还要左思右想,真是过分小心。至于儿女婚事?九姑娘眼下还小,江姨娘选择性地无视了。 而几位姑娘里,亦真对这些不感兴趣,只看着亦宁和一众妹妹说笑。 亦安听着,却有一个别样的想法。难道魏织造不想继续再任织造?魏夫人送来中秋节礼,只是想先打个铺垫? 布政使主管一省民政,也负责对本省自布政使以下官员的考核,有向朝廷进言升迁或者贬谪某位官员的权力。 别个儿都把江宁织造看作肥差,绝不会认为有人想从江宁织造的位子上下去。况且江宁织造一般由皇帝亲自任命,这是格外的恩宠和看重。 地方官最多能干三任,便要挪动地方。不然一直干下去,地方百姓就只闻其人,而不知朝廷有圣人了。魏莫钤已经干了八年织造,不知惹了多少官员眼红。 若想全身而退,要么给自家结一门有力的姻亲,要么就从织造的位子上退下来。圣人没有流露要换掉魏莫钤的意思,旁人自然以为魏家要打结亲的主意。一边想着织造的富贵,一边又不想搅进背后的一摊浑水。 而魏夫人给陆氏递话的原因很简单,巡抚虽然比布政使品级高,但白家背后有白阁老,能和吏部说上话。白阁老在升任尚书前做过一阵子吏部左侍郎,虽然是老黄历了,但对那一套流程是熟稔的。 姨娘们各怀心思,姑娘们不以为然。亦安想过一茬便丢开手,左右还有父亲和嫡母在,魏夫人就是想施展手段,也要看这两位接不接招。 团圆 白成文一贯勤劳公务,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用过早膳后,还有兴致考教一下女儿们的学问。惠哥儿还没有开蒙,自然不在此列,坐在一旁看着几位姐姐“受刑”。 亦顺年纪太小,被江姨娘抱在怀里,目光随着亦安转动,仿佛这个姐姐很熟悉似的。 阖家团圆的日子,白成文亲出上联,要女孩儿们对个下联出来。 十载寒窗,一朝金榜天下知。 白成文对陆氏笑道,“这下联和我手里的彩头有关。”亦安几人冥思苦想,即使能对上,和彩头不搭却也无用。 亦宁想了想,心里有了,顿时笑道。 “百年精铁,铸得镇尺传千载。” 白成文只笑笑不说话,亦真却是素来不爱说话,越到这时越是急得面色涨红。而亦和则是年岁尚小,一时想不到好句子。 亦安也想不到亲爹会拿什么出来作彩头,想想自己的墨快用完了,便开口道。 “千年墨韵,百代书香诵不朽。”白成文含笑抚须,“安丫头猜对了。”随后从怀里拿出一方色泽温润的墨条来。上刻龙凤呈祥纹路,又以金漆作点缀,却又没有过于浓烈的墨香。 这也是亦宁没有猜此物是墨条的原因,一般精制墨条自带墨香,隔老远就能嗅到。 白成文从荷包里将墨条取出来,展示一番后又放回荷包,连这个绣青竹纹绿缎的荷包一齐给了亦安。 亦安起身接过,“亦安谢过父亲。”她也知道自家是讨了巧,那个对子若说文采,只是勉强,胜在带了墨字。 亦宁冲白成文撒娇,“我不依,都知道五妹妹的书法是姊妹里最好的,父亲是特意给五妹准备的。”亦宁虽已及笄,但性子中的天真烂漫未曾消减,一番女儿情状甚是可爱。 白成文哈哈大笑,“宁丫头怎知没有你们的份儿?”听到老爷小声,外面的周管事捧着个木匣进来。 陆氏适时笑道,“你们父亲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自家去挑吧。”那墨条原是同僚送的,白成文这才拿出来做个彩头,与原本准备的礼物无关。 周管事打开匣子,流光溢彩顿时从匣子泄出,映得几个姑娘面庞辉莹。 里面盛放着各样珠钗,形制材质大差不差,没有特别悬殊的。 亦宁对亦真笑,“这下可好,咱们人人有份,倒多余我出头,大姐姐先挑吧。”亦宁知道大姐姐一贯在家里是有些特殊的,挑首饰、衣裳时从不争先,反正不会短了她的用度,也对亦真格外贴心。按照年齿,也该是排行最大的亦真先挑。 亦真想说孔融让梨的典故,可还没张嘴,就听亦安跟着笑道,“大姐姐挑了,咱们才好挑。”一句话让亦真又说不出口,只得把目光转向匣子里。 半晌,亦真挑了枚中规中矩的海棠金钗,亦宁随后拿起一支芙蓉金钗,倒把品相好的三支落在最后。 江姨娘瞧在眼里暗松一口气,她的女儿本就排行最小,如今还是不知道好恶的时候,前面几个谦让,可不就把最好的落在她女儿身上了。 亦安想着自己已得了一方好墨,便拿了最轻的那支玉兰花钗,虽是最轻,可胜在雕工精细,又是玉钗,倒比金钗也差不到哪去。 亦和见几个姐姐都谦让,自家也拿了并蒂莲金钗,把那支最好的牡丹攒珠钗留给九妹妹。 江姨娘拿过花钗满眼喜色,嘴里罕见说了好听话,“几位姑娘心疼妹妹,我替九姑娘谢过了。”白成文给女儿们准备礼物,又岂会差出去太多,江姨娘沾沾自喜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又不好说她。 不独姑娘们,陆氏和姨娘也各有礼物。 白成文单独拿出一个匣子来,从里面取出一枚万年如意琉璃寿字菊花簪,碗口大的菊花用金子细细打了,底部又用红宝石拼成叶子模样,镶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穗。单这几项,便耗去不知多少金银。更难得的是琉璃簪身上还用金漆填了万年如意四个字,这份心意,便让陆氏眼眶微红,多日来积攒的焦虑消了大半。 “又不是生辰,老爷怎么送这样重的礼。”其实陆氏寻常置办的首饰有比这更好的,她原本就出身大族,再不差这些花销。只是在孩子和妾室面前有些不好意思,老大不小了,还整这一出。 白成文并未觉得不妥,反而是亲手给陆氏簪到发髻上。这下连亦安她们都坐不住了,觉得留在这里有些多余。 亦安看着父亲和嫡母恩爱的模样,不合时宜地想,若是父亲知道大哥顺利长成且才干俱佳,后面还会不会纳这些妾室。 即使出众似陆氏,也要面对底下这么多的妾室和庶子庶女。然而陆氏和白成文已经算是恩爱夫妻,两人从来没有红过脸。白成文自己也算洁身自好,在外没有眠花宿柳过。 亦安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但世事变幻莫测,谁又能知道谁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也许没有吴姨娘、苏姨娘这两个妾,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江姨娘。 对于亦安而言,她只想在古代过好自己的日子,把希望和未来寄托在素未谋面的夫君人品上,无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周管事又捧了别的匣子给几位姨娘选,江姨娘因为女儿得了实惠,这会子反倒贤惠起来,推让一番后,各自拿走一支金钗。 由亦真打头,几个姊妹轮流给陆氏和白成文奉上,两人笑容满面地收下。 一时间气氛很是和乐,陆氏又让蔷薇几人捧了几个匣子出来,对亦真几人道,“你们兄长入场前也给你们备下礼物,趁你们都在,便各自拿去吧。”不独姊妹,爹娘的礼物尚仁也准备了。 亦安几人一愣,俱想念兄长起来。这才几日不见,就有如隔三秋之感。论起来,尚仁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兄长,勤学苦读,友爱弟妹,能关注到每一个人。 匣子上贴着名签,亦安几人各自打开匣子,看兄长给自己准备的礼物。 亦真的是一支翡翠白玉菩提簪,价值不菲。亦宁的是一对三色錾金龙凤手镯。亦和的是一个八宝璎珞,尚惠的是一尊喜笑颜开的弥勒佛黄杨木雕,亦顺的是一面羊脂白玉风水牌。 亦安望着匣子里的和田白玉狼毫笔,心里对长兄如父的概念再次清晰起来。亦安也知道,这纯粹是尚仁人品贵重,和那四个字关系并不大。 这便是古代宗族,有一个优秀的继承者不仅可以兴旺家族,也可以庇护一家子姊妹兄弟。若是那起子有意苛待弟妹的人当家做主,那日子才有的苦熬呢。 虽然尚仁不在,但他并未缺席这场家宴。 又说了会子话,陆氏便让姨娘们先散了,亦安送吴姨娘回柏翠阁,落后送给吴姨娘一枚宝石金簪。 倒把吴姨娘唬了一跳,“姑娘送这个给我作甚?自己戴就行了。”因为亦安给陆氏送的礼物更贵重,吴姨娘倒没提这一茬。 亦安笑道,“姨娘且收着吧,我不缺这些东西使,太太何时短过我们?”这确实不曾,白家富贵,一应器物都是好的,姑娘们手里颇有些积蓄。尚仁送给妹妹们的首饰都是自己的私房,没向陆氏张口。 吴姨娘知道自己拗不过女儿,只能收下,心里欢喜女儿记挂自己。回头拔下簪子看到背面的平安喜乐四字,又落下泪来,这是后话。 送吴姨娘回柏翠阁后,亦安又转身去景然堂。 偶遇 中秋这日一般是晚上才开始热闹起来,秦淮河边放灯的、叫卖的、耍杂技的比比皆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而各家夫人这会儿已经派自家仆人在秦淮河边设置锦幛,为晚上的赏灯做准备。 虽然本朝风气开放,女子也在外走动,不过抛头露面的大多是些还没有开始留头的小丫头。像这些有品级的官眷夫人外出,一般都有步障相随。或者自家戴帷帽,以免面容为外人所窥。 陆氏这会子正吩咐让把步幛之类的提前准备好,免得到时候出行手忙脚乱的。 今年中秋到秦淮河赏月是应亲家张夫人之邀,但陆氏觉得,总会有些意外之喜。比如江宁织造魏夫人,又或者江宁知府沈夫人。 亦安到的时候正好搭把手,帮着料理些琐事。比如要带什么点心,用不用带饮品。还有安坐的东西,出门赏灯整得和搬家一样。 在景然堂用过晚膳,夜幕将至时,陆氏带着几个女儿坐上马车去秦淮河边赏灯,惠哥儿和亦顺年纪太小,由各自的姨娘照管。至于吴姨娘,早起来景然堂一趟,还不到晚膳的时候,就已经躺下了。 白成文祭过灶后,去赴同僚的清宴,整座宅子顿时空旷不少。 未到月上中天之时,秦淮河边已然灯火通明。沿河的舟舫之中传来阵阵丝竹管弦之声,伴着映在河中的灯火,别有一番美感。 难得出门一趟,陆氏也不拘着姑娘们,只让几人戴好帷帽,自家却坐在步障后面,一副等人的模样。 亦安几人并未走远,一大群丫鬟围在身边也着实去不了哪里,只眺望秦淮河里的一盏盏明灯。这时节家家都有余粮,日子很是过得去,江南又是鱼米之乡,来往行人少有面黄肌瘦之相。又因是中秋这样的喜庆日子,所有人面上都带着喜色,为这清平盛世祝祷。 还没等陆氏把身下的凳子坐热,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可巧在这里碰上,倒省了我许多功夫。”不是却张家太太又是何人? 张夫人带着一溜儿儿女来给陆氏请安,张夫人的大女儿略有些羞涩地给陆氏见礼,“见过夫人。”张元慧知道这是自己的未来婆婆,虽然母亲耳提面命让自己要大方得体一点,可慧姐儿一见到陆氏总是不由自主地紧张。 陆氏待慧姐儿很是宽和,看出来她有些紧张,反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一会儿和宁姐儿她们去看灯。”说着就让郑妈妈去请亦安几人,说是张家太太来了,让过来拜见。 于是亦安几人又很快地赶了回来,和张家太太见礼后,又和慧姐儿和张夫人的长子互相见礼。男女大防在这一天也变得薄弱起来,况且两家又是姻亲,再没有忌讳的。 张太太推了自己女儿去和亦真几人玩,“你们姑娘自去玩乐,我们大人说会子体己话。”张夫人又让仆人带着儿子去另一处看灯。 亦安几人心知这是未来的大嫂,待她十分的亲切。和同龄的小姑娘处着,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那日花宴我不曾去,在家做针线呢。”似是解释,慧姐儿轻声细语,面上绯红一片。来之前娘亲叮嘱过她,未来婆婆待几个庶女是当作正经嫡女教养的,让她万不可斜着眼看人,定要一视同仁才是,只略待亦宁亲厚几分便可。 张夫人给自家女儿择下白尚仁这桩婚事,一是看重白家的家世,二便看重陆氏的为人。媳妇在婆家过得好不好,除却丈夫这个因素外,婆婆和小姑子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若是有刁蛮的婆婆和难缠的小姑子,那媳妇的日子可就难过。 白成文在江南做官已有九年,同僚之间但凡有心的,已经把他的内宅情况打听得差不多了。结发妻子是大儒陆望之女,便已经让人高看一眼。 陆氏治理内宅井井有条,又不是一般的内宅妇人。女儿在这样的人手底下讨生活,张夫人必然打听全了。知道陆氏待庶出女儿都这般宽厚外,总算是放下心来。因此张氏嘱咐女儿,只管孝顺婆婆,友爱弟妹,便能把日子过下去。 慧姐儿和亦安几人处过,知道几人性子都好,说话间也少了几分拘束。 亦安几人也理解地笑道,“姐姐那日不得空,咱们都知道的。”这样的话配上略显调侃的笑容,瞬间让慧姐儿红了脸,她确是在家里绣嫁妆来着。 慧姐儿今年十七,本朝有晚嫁之风,张夫人也只打算把女儿留到十八,女儿的终身更重要。所以慧姐儿最近足不出户是可以理解的,她要给自己绣一身嫁衣。不假针线房之手,不知是不是江南本地的风俗。 打趣过这一遭后,亦宁颇认真道,“咱们都盼着姐姐过来一道玩呢。”这说的便是两家婚事。刚过及笄的少女,对婚事都有了模糊的印象。 慧姐儿更是不知怎么说话,她对白尚仁的印象很少,只知道是个颇为俊郎的少年。反而对白家的几个姑娘,慧姐儿知道得更多些。 这厢几个姑娘闲话赏灯,好不快活。那厢张氏和陆氏也在说要紧事。 “自我家老太爷仙逝后,我和老爷回乡守孝,张家在朝上无人为官。现在守孝期满,却不知要起复到何处?”张家虽是江南大族,为官的却只有张老尚书一人,而老尚书本人也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庶女都嫁在本地,却都不是官身。导致现在张家大老爷现在等着起复,朝中没有一个可以打听消息走动的人。 圣人虽念旧情,却也日渐老迈,保不齐就把张家大老爷忘了也是说不准的事。 所以张夫人想借亲家老爷回京述职的机会,请他帮着到吏部走动走动。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张太太丈夫为官素有清名,又一向谨慎,便是帮着走走门路,也不会招谁的忌讳。 陆氏当即应允,“此事我会与老爷分说,亲家夫人只管放心,这原也是我们分内的事。”陆氏此言不过客气之语,这事情并不难办,所以她才应得痛快。即使丈夫或者公公那里有什么不便之处,她的亲爹还是太子太傅,总有问话的渠道。 张夫人听了顿时大喜,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还没等张夫人说些感激的话,沈夫人便带着儿子和女儿来拜见陆氏。 “真是想不到的巧,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沈夫人笑容满面地看向陆氏,以及她身边的张氏。几位夫人都是扯谎面不改色的高手,明明就是故意偶遇,却偏偏说是巧合。 沈夫人见张夫人在,心里莫名松口气,虽然她有推销自家儿子的心思,可太直白了未免面上不好看。正好张夫人也在,免去瓜田李下之嫌。 沈氏一双儿女对陆氏行礼,陆氏很温和地扶起二人,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亲手套在沈姑娘腕上。 沈夫人忙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沈夫人鉴赏的目光还是有的,陆氏给出去的玉镯绝非凡品。陆氏笑望她一眼,“这是我单给姑娘的。” 张夫人也笑道,“让姑娘收下吧,她家可好几位姑娘呢,总亏不了的。”有张夫人调和气氛,沈夫人也渐渐放开了。 沈夫人的幼子长得十分俊俏,此刻穿一身月白锦衣,更显清俊通脱。带着妹妹谢过陆氏的礼后,两人便到一旁赏灯去了。 亦安几人离得不远,亦宁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沈公子,“那个在咱家步障旁边的公子是哪家的?平日里怎么没见过?”沈夫人一贯把幼子拘在家中读书,寻常并不带着赴宴。而且各家夫人的宴会大多都是带着女儿去,没见过带儿子的。 各家安放步障就是为了表示身份,能站到别家步障周围的,都是熟识人家。现在沈夫人幼子站在那里,一身月白显得极为显眼。 亦安瞧见了沈姑娘,便道,“或许是沈知府家的公子?”有亦安提醒,亦宁便看到了,于是道,“咱们也过去。”说着便拉着慧姐儿,一行人走过去。 给沈夫人见过礼后,亦安几人头上手上都多了一件首饰。沈夫人暗自庆幸今天出门戴的首饰多,不然还真不好收场! 偏这位是个把嫡女庶女一同教养的人,轻了哪个都不好。 虽然沈夫人给出去的首饰多,但陆氏给的那个玉镯品相好,真正细论起来,沈夫人是不亏的。 不一会儿,江宁织造魏夫人果然来到,又是装作偶遇的模样。 看着魏夫人身上琳琅满目的首饰,沈夫人心中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可真是巧了,在这儿都能遇上几位夫人。”魏夫人让儿女拜见陆氏。 魏夫人亲生的一子二女年岁最长,长子十五,长女十四,次女十一。而其余几个女儿,都是魏莫钤升任江宁织造后纳的妾室或是同僚所赠清倌所生,最大的六岁,最小的三岁,此时并未带出来。 魏夫人长子生得十分周正,举止之间并无轻浮气象。而魏夫人和两个女儿身上虽然珠翠满身,但经过时光洗礼,已经不会让人一看就看出来是穷人乍富,还会以为是哪个高官家的官眷。 弹劾 陆氏也让亦安几人见过魏夫人,一众水灵灵的女孩对魏夫人行礼,魏夫人面上笑容更加亲切。 “还是布政使夫人会养孩子,瞧我养的那一对儿,万没有这般贴心。”说着,魏夫人拔下发髻上的几支金簪,又摘下手腕上的两对金玉镯,又把衣裙上压的玉牌拿出来,给亦安几人做见面礼。 “我自打看见几位姑娘,心眼儿里就喜欢得紧。”魏夫人笑眯眯地,这话说得亲切,却又不显谄媚,反而显得和陆氏是多年好友似的。 就连张夫人的长女和沈夫人的庶女都没落下,价值不菲的首饰说给就给,一点儿也不带心疼的。 陆氏无法,只能把头上插着的和田玉钗拔下,又把脖子上的璎珞项圈解下,亲自给魏夫人的两个女儿戴上。“我看夫人的女儿极好,我心里也是喜欢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魏夫人出手阔绰,就连沈夫人,也解了首饰给两个女孩儿,礼尚往来嘛。 四个官眷夫人,搁这儿演上首饰互换的戏码了。 张夫人的长子和沈夫人的幼子以及魏夫人的长子站在一处说话,并不把目光看向几位姑娘。虽然中秋一向是男子和女子为数不多可以交际的日子,但骨子里的礼教让三人并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尤其三人的家教有些相似,张夫人的丈夫在户部任职时最为严苛,捎带着连儿子都不许有稍稍放松。沈知府与白成文是同科,一向以孔孟之道教导两个儿子,要做真正的君子。魏织造在任教谕时,对唯一的儿子要求格外严厉,寻常连走马斗鸡都不许的。 给完见面礼,几个姑娘聚在一处说话,也不打量三位公子,只说些赏灯游戏的话。 魏夫人便笑道,“前些日子还说等过阵子要去府上拜望,不想今日在秦淮河畔偶遇,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魏夫人半是明示半是暗示,表明她并非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偶遇,而是有意为之。 方才魏夫人长子给沈夫人行礼时并无轻佻举动,反而十分沉稳,这让沈夫人无端生出一股危机感。论官位,自家丈夫当然要比魏织造强。论才学,自家丈夫是两榜进士,差一点就点了探花的存在,魏织造却是举人出仕,并未中过进士。可论圣眷,论财势,知府自然比不过织造。即便同在江宁为官,银子还是比官帽要稍微好使一点。若魏夫人拿出十足十的诚意要和白家结亲,只怕自家儿子竞争力不大。 明明是花好月圆的日子,沈夫人脑子里却被儿女婚事塞满了。 魏夫人的来意并不十分明朗,可绝大多数都以为她是为儿子的婚事而来。毕竟其长子年已十五,再过两年就是正好成亲的年纪。现在哪家议婚不是议个两三年?光是三书六礼,一年光景走完都够呛。越是官阶高的人家,越是在乎这个,绝不肯让外人轻瞧了自家。匆匆忙忙嫁娶的人家,指不定是有什么毛病呢。 张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起身对陆氏和沈夫人以及魏夫人示意,“家里一大堆事,且不得闲呢。”张夫人笑着带着一双儿女告辞,把舞台留给沈夫人和魏夫人。 陆氏笑着目送张夫人离开,沈夫人想着自家再留下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有了离去之意。想想自家儿子的年岁和相貌,沈夫人充满自信。丈母娘挑女婿,难道俊俏的不如那周正的? 因此沈夫人也没有多做停留,也带着一双儿女离去。 魏夫人见闲散人员都已经离开,便半含不露地向陆氏表明来意,“我家老爷一向谨慎勤勉,眼看着要任满九年,不知道能往何处调动?”说着魏夫人佯自叹一口气,“也不怕您笑话,我家老爷原非进士出身,全凭圣眷垂顾,才做了这个织造。时时刻刻不敢忘记圣恩深厚,也常思如何回报朝廷。”魏夫人把自家的话圆了再圆,还把圣人牵扯进来。 这话却也应该,若不是圣人钦点,只怕魏莫钤便是有通天的才干,也不会由无品教谕一跃成为五品织造。 而陆氏则为魏夫人话中之意而惊讶。织造虽然只是五品,却是一个大大的肥缺。以往只由圣人身边的亲信太监所把持,让官员充任织造,魏莫钤这还是头一遭。 这金山银山堆砌的位子,魏莫钤却不想做了?要知道他并非科举正途出身,只是以举人身份出仕,论理做到一县县丞便顶了天。举人出身的官员少有坐到高位的,不是说一定没有,只是凤毛麟角而已。以魏莫钤的才干,做个教谕绰绰有余,做织造,便是为难他了。 魏织造有离去之意,魏夫人竟也支持?陆氏心下思量,只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在里面。若是轻易牵扯进去,不说圣人,就是荣康郡主已经长成,也要提防着她秋后算账。一个虚名郡主想对三品的朝廷大员造成威胁,只怕有些不够。但历朝历代哪个没有稀奇事,陆氏并不想给自家揽祸。 还是说,这是荣康郡主,亦或是京城那位魏夫人的意思?陆氏心中百转千回,并不轻易接话。 “魏大人忠心报国之志,自然会上达天听,圣人必然知晓。”陆氏话里也在试探。既然有意离去,为何不去找现成的魏夫人,那位可是一品诰命,和陆氏婆婆一个等级的。 魏夫人适时道,“大嫂多年来不理世事,轻易不到官眷夫人中走动,想要见上一面,实在难如登天。”魏夫人自孀居后便深居简出,又因为女儿被抱进宫中教养。自家在佛堂里为亡夫亡子诵经祈福,祈求来世再得团圆。除非圣人宫中宴饮相请,否则轻易是不露面的。 这位连女儿都生分起来,更不用说隔着好多层血缘的魏织造了。 魏夫人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不想让丈夫在织造的位子上继续做下去。怕的不是日后的清算,而是家中那么多孩子,纵是金山银山,也不能个个都体面了去。 魏莫钤在做教谕时,家里只有魏夫人操持家务,育有一子二女。在升任织造之后,家里开始多了几个美妾,有魏莫钤自家纳的,有同僚、上峰所赠的。不出五年光景,后院庶子庶女便多起来。 魏夫人操持这一片家业,虽然魏家看着豪富已极,但底下这么多孩子,纵然圣人厚赏,可这些赏赐一层层分薄下去,落到每个人头上,又能有多少?偏顶上又有一位郡主的体面要全,子嗣的婚事又要好看。后宅里源源不断多出孩子,魏夫人这个主母看在眼里,着实忧虑。 所幸魏莫钤自家也怕日后遭到清算,有了求去之心。这才让魏夫人过来探听消息,看是否有可能调到别处任职。 陆氏并没有一开始就给魏夫人准话儿,她还怕这是人家拿话钓她呢。 魏夫人没有得到明言,却并不气馁,至少陆氏并没有直接拒绝自己。来日方长,且还有一年呢。 寻常官员任职按照惯例不得在一地连续超过三任,白成文这个布政使也才做了将将三年,还有再任一任的心思,这便是魏夫人不着急的原因。 魏夫人说完这些,又和陆氏拉了下家常,这才带着儿女告辞。两人在锦幛之中交谈,周围有丫鬟守着,被旁人听去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就算传出去,旁人也不能拿这个攻讦白成文和魏莫钤。因为这个听上去十分正常,就是官眷夫人之间的普通交流。 陆氏带着几个女儿去秦淮河放灯。 几人选的灯各有不同,亦真是盏菩提灯,难得陆氏没有联想太多。亦宁是盏鲤鱼灯,模样可爱。亦顺是盏做成小船模样的舟灯。而亦安只是随缘地拿了一盏荷花灯,并未挑选。不同的是,亦安在灯上题了有关蟾宫折桂的诗。 虽然姊妹几人各拿的灯不同,但许的愿望都是相同的,便是希望白尚仁这一科能够得中。女孩儿们还没到给自己操心的年纪,便把心思都放在祝祷兄长金榜题名上。以白尚仁的品格,日后必是会照顾几位妹妹的性子。 因此姐妹们都记着兄长待自己好,又都盼着他能得偿所愿。若是此科得中,那可真是少年英才。 亦安蓦然想到,算起来她家一门里有数不清的进士,若长兄再次得中,便算是十分惹眼,只求不招人弹劾便可。亦安这样想是有原因的,前世她读史书,大把的朝廷重臣之子金榜题名后,其父、其祖便被轮流弹劾,谓之与孤寒竞进。 放完灯,陆氏便带着亦安几人回府,一意等儿子出闱。 …… 贡院大门一开,成群的秀才踉跄着走出考场。有人面色欣喜,有人失魂落魄,有人放声大哭,有人仰天长笑,真是人生百态全得一见。 白尚仁在其中算是平静的,眼底深处却也难掩喜色。早就在贡院外等候的贴身小厮赶忙上去扶住自家少爷,驾着马车回府。 陆氏在景然堂等儿子,亦安几人也陪坐。 白尚仁回来后一气儿歇了五天,才算缓过精神来。在去给母亲请安之后,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得中的把握。 陆氏心里高兴,却也不露声色。要知道自家丈夫为了避嫌,特意没有充任此次乡试的考官,怕的就是有人弹劾。英雄老子儿好汉在科举上并不太行得通,有无才学一试就知。 陆氏很沉得住气,约束府里人不许在外传闲话,违者重处。 一直到九月中,金桂飘香的时节,应天巡抚府衙外张贴桂榜。陆氏带着女儿在景然堂安坐,等小厮回报消息。 白成文为避嫌,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进去,他确实不知道儿子是否中举。 日上中天时,一个青衣小厮如风一般撞进内宅,面上满是喜色。 “老爷大喜!夫人大喜!大少爷高中!是本场解元!!”小厮因跑得太快,最后竟扑倒在景然堂外的青砖上。一旁的丫鬟赶忙叫别的小厮去扶,看有没有伤到哪儿。 陆氏坐在内室,紧绷的心弦终于舒缓下来,面上扬起大大的笑容,“赏!传我的话,府里上上下下赏一季的月钱!”府中上下都高兴起来。 白成文也为长子自豪,不过一段时间后,他就不怎么能笑出来了。 九月下旬,朝中有御史弹劾应天巡抚与江南布政使,理由是…… 朋比为奸,科场舞弊。 这是后话不提,眼下府里还在为白尚仁高中解元而欢欣鼓舞。 第 26 章 御前 陆氏为人持重,即使是儿子高中解元,面上也没有露出太多喜悦之色。只是吩咐放了三个月的赏钱,到底泄露了她内心的欢愉。 子嗣一朝成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陆氏这般淡定,白成文却很是高兴。若不是因这里是在江南,早就开祠堂祭拜祖先去了。 白家自五代前便开始发迹,老宅中是有祠堂的。 亦安等一众姐妹也为兄长感到高兴,一则是和尚仁处得好,二则尚仁日后的前程越大,对几个姊妹也能更加照顾得到。 这会子尚仁正在外院,报喜的小厮早就过去了。 趁着陆氏高兴,亦安便道,“给张家报喜的帖子是不是兄长亲自来写?也显得咱们家有诚意些。”因为之前有提议让尚仁写给张家的节礼单子被拒一事,所以亦安问得有些小心。如果嫡母还让自己代笔的话,这个工作量可就大了。 陆氏竟沉吟了片刻才道,“还是罢了吧,没得让外人说咱们轻狂起来,毕竟还没到会试。”等过了会试中了贡士,才值得让人高兴。再等殿试一过得中进士,那才是真的风光。 想一想也是,白尚仁现在才是举人,若现在就这般欢喜,反而会让张家轻瞧。张家目前虽然只有已故的张老尚书和目前赋闲的张老爷子出仕过,但科举名次最低都是二甲第六,有这个资格说人。 陆氏为人宽厚,某些事情上甚至不算封建,相反颇为开明。但在有些事情上,就显得不那么“开明”了。 “我看这事儿还是交给五妹妹最妥当,她那一笔字写得最好。”亦宁刚和亦真说完话,转头听见亦安和陆氏的对话,便笑着出声道。 一想到要写好多张帖子,亦安就感觉手腕子开始生疼起来。倒不是亦安不愿意出这份力,相反,她是极乐意为兄长做些什么的。只是要报喜的人家实在多了些,只怕写到到月上眉梢也不一定能各个都有,只能先捡了紧要的先写先送。 比如在京城的白阁老和陆太傅,不仅白成文会亲自写,就连亦安也要再写一份正式的报喜文书。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未来的亲家张家,陆氏远在山东的庶妹,都要派人去报喜。 当初亦宁及笄,陆氏的妹妹“抛夫弃子”,不远千里从山东赶到,硬是提前了整整一个月到。如今白尚仁高中解元,这样的喜事如何能不去信告知?白尚仁入场前,山东那边可是有书信过来的。 陆氏微笑颔首,对亦宁的提议十分认可,对月季吩咐道,“把书房理出来,我们等下移步过去看安姐儿写帖子。”又对蔷薇道,“告诉大厨房,今天各房添两个大菜。”顿了顿又道,“让单做几个五姑娘爱吃的来,五姑娘的午膳就摆在景然堂。”写帖子还是个体力活计,陆氏觉得吃食上不能亏了亦安。 这样的差事极有体面,陆氏大可以让亦宁来写,也不会有人在意。偏点了亦安,便不是一般的看重了。 亦安微微转动手腕,接下来是场硬仗。 “和大哥一同入场的还有好几家相熟人 家的公子……”亦安和陆氏的目光对上,陆氏瞬间明白了亦安话里未尽的意思。要是这几家里有了喜事,白家少不得要去信表示祝贺。 陆氏微笑,“一事不烦二主,且等小厮回报。若有,你便顺手写了吧。”亦安应诺。左右躲不过去,索性自己提了。 绿漪在外面听了高兴,太太看重自家姑娘,当即拦了蔷薇,“姐姐且歇歇脚,我去厨房传话。”绿漪是高兴坏了,太太往日里即使待姑娘好,也没有这样体面的差事。陆氏颇有一视同仁的意思,然而这样的坏处是,底下的人猜不出来太太到底更看重哪个姑娘。三姑娘天然不在此列,剩下的姑娘总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蔷薇失笑,“好妹妹,便是太太派了我,也不定要我亲自过去传话不成?”说着,蔷薇便喊了小丫鬟来,把陆氏的话原模原样说了来。小丫鬟应声而去,整个人都是欢快的。能多领三个月月钱,她又是景然堂的丫鬟,领的东西自然更多,能不高兴嘛? 绿漪回过神来,自家也有些脸红。她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这样的差事只管有小丫鬟去做,她这般上心,反而是掉姑娘的面子。便有些不好意思,被蔷薇看出来,挽过手到一旁说笑去了。 蔷薇心里清楚,在太太心里,只怕五姑娘和两位嫡出的姑娘也不差什么了。几个姑娘论理拿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并没有谁被苛待。可蔷薇跟了陆氏几年,自然能觉出来她心里更倾向于谁。因此蔷薇对绿漪也格外客气,谁让这是五姑娘身边贴身的丫鬟呢。 月季几人将书房收拾停当后,便请陆氏并几位姑娘移步。陆氏坐在贵妃榻上,左边靠着亦真,右边靠着亦宁,把书案和太师椅让给亦安。 景然堂的书房格外的大,靠墙设着长长几张案几,供着松竹梅菊四副山水绣屏,推开窗外面便是一处小花圃,落雨时节雨水落在檐上,风铃一响,格外的清幽自然。 亦真和亦宁小时候就是在这里进学,有陆氏亲自陪着。说是陪着也不过是两个姑娘在内间练字,陆氏自家在外间处理府里的事务,接见来来往往的管事媳妇和婆子。 如今亦安也进到这里,窗明几净之下,心里霎是平静下来,提笔的时候便心无旁骛。 亦真、亦宁坐在陆氏身边也不出声,就看着亦安写帖子。过不得一会儿,亦和也过来了,陆氏索性让蔷薇几个再搬来几个短榻,让姑娘们分别坐着,她自家斜靠在贵妃榻上,看着安姐儿运笔。神情静谧,举止自若,就好像当年的自己一般。 陆氏透过亦安,好像看到许多年前,她们兄妹三人在一处习字,父亲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一样。陆望不仅教儿女读书,也教了儿女一笔好字。 只是自陆氏嫁人之后,诸事缠身,便逐渐没有习字的功夫,导致一笔字也渐渐不如昔年时那般清逸灵动。这也是陆氏不愿意亲笔去信给陆太傅的缘故,以往都是口信居多,寻常不轻易动笔。便是陆氏不想让陆太傅知道,原先那个在父亲庇护下无忧无虑的女孩儿,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娱己了。 只是陆氏还没有 感怀太长时间,郑妈妈进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织造夫人知道少爷高中,特意派人送了贺礼来。”陆氏闻言差点儿当着女儿们的面跳了眉头。这就是一早准备了贺礼,只等着张贴桂榜,便过来送礼了。而且准备的一定还是厚礼,不然简薄了配不上白尚仁解元的身份。() 陆氏哭笑不得,张家可是正经的亲家,这会子礼还没到,偏是魏家的礼先到了,也不知道张太太知道了心里怎么想。张太太心里想的是,幸好自家眼疾手快,好女婿是秀才的时候两家就说定了婚事,不然这块香饽饽不知要怎么抢到自家来呢。张家虽是大族,可张老尚书病故,张大人守孝,只剩个世家的名头,官场上只能看些老情面。 ≦风谧蕴虚白的作品《庶女亦安》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张太太得知白尚文中了头名解元,自然喜不自胜。好女婿越出息,自家女儿得封诰命就会越早。哪个女子不喜欢诰命呢?若不是自家不能上场去考,不知多少有才学的女子会去走一遭那登龙道。 在魏家之后,张家的贺礼便到,紧接着就是沈夫人的贺礼,李夫人的礼反倒落后了。 打探的小厮回来报说,李夫人的长子中了第五名,另外几家的公子也都榜上有名。大半都在李夫人的花宴上见过,自然要去信祝贺一番。 朱夫人的儿子也中了,喜得朱夫人喜笑颜开,儿子一有功名,这名声自然也就来了,还愁说不到好亲事? 为着这个,朱夫人特意请示家中长辈,免去朱家名下佃户一年的租子。此举既是博名,也是为儿子积德。朱老太爷很痛快就答应下来,他当年也只是考中举人而已,并没有更进一步。 鹿鸣宴过后,陈家姑娘就嫁去了沧州,悄无声息。刘家也向泉州催了婚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亦安要写的帖子一下便多了起来,幸好她往日习字勤勉,并没有生疏手感,几乎是行云流水地一张接着一张。 另一边白成文去了外书房见儿子,白成文不是古板严肃的性子,儿子中了解元,嘴上也没有说让其不要骄傲自满之类的打压话语,反而是勉励一番,父子两人有说有笑。随后白成文亲自写起了给父亲和岳父的书信。 给陆太傅的书信除了报喜外,更多的还是感恩。白尚仁五岁时,祖父是内阁大臣,轻易不得闲。那会儿还不是太子太傅的陆望便把亲外孙接到自家,亲自启蒙。这一教,就教到了白成文出京外放,白尚仁也跟着出京,涨一番见识。 所以对岳父,白成文素来是十分感激的。若非岳父亲自教导,尚仁今日的才学,还不知道能施展出几分。 亦安在景然堂用了午膳,及至晚膳前,才把要紧的帖子全部写完。陆氏一直陪着,这也是她难得的休息时间。至于府里的事务,三个姑娘正得闲,顺手帮着料理就是了。 苏姨娘今日本想让女儿一直陪在景然堂,不想惠哥儿身上有些不爽快,亦和便与姨娘一起照看起弟弟来。等到报喜的小厮一到,消息传到内院,苏姨娘恨不得让女儿插上翅膀飞到景然堂。不用想,这第一句吉祥话肯定让五姑娘说了! 便是后悔也无用 () ,苏姨娘也知道自家女儿的性子,也不求着她特别受太太看重,只要跟着几个姐姐不出错便够了。 江姨娘则没有太大反应,到时候见面说几句吉祥话就够了。大少爷再出息,还能管到亲妹子的婚事?届时还不是要看老爷的官位。 报喜书信走驿站,换马不换人。硬生生在乡试名单送到京城之前,到了白阁老和陆太傅手里。 接了书信一看,白阁老自然老怀大慰。有这么一个孙子,也算对列祖列宗有了交代。而且有子孙替自己为国出力,白阁老心中隐退之意更盛。 近年来朝中立储之声更盛从前。东宫一日不定,群臣心内一日不安。心里一高兴,在内阁办事的时候便露了几分笑颜,知道的自然来贺一声,白阁老也笑呵呵地颔首答话。 却不想就是这一笑,本月月末,大朝会上,都察院江南道御史夏秉言出列弹劾江南布政使白成文,以及应天巡抚李江松。 理由是两人朋比为奸,干扰科举,为子孙谋取举人功名。 此言一出,举朝哗然。 时下四海升平,天下大治。诸夷宾服,国中无战事。除却立储之外,朝廷已经很少有这样程度的动静了。上一次还是湖广贪墨案一事,掀起了巨大波澜。 白阁老年近七旬,乍一听这话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夏秉言。这位尚算年轻的御史口中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明白,可合在一起的意思却让他搞不懂。什么叫朋比为奸,什么叫科举舞弊? 凡是参与的官员和学子一经查实,从重可以判处斩立决,最轻也是个抄家流放的待遇。 夏秉言一番话,差点儿能要两位封疆大吏的命。 本朝御史虽有风闻言事之权,但轻易不会开口弹劾某位官员。一旦弹劾,那便是掌握了某些证据才会有此一说。 是以朝中诸公皆看向夏秉言以及白阁老,李家除李巡抚外,在京城并没有为官的李氏族人。此时朝内众臣的目光便集中在白阁老身上,这位可是解元的亲祖父。也有少部分人把目光放在陆太傅身上,这位可是实打实的亲家。 龙椅上的圣人闻言并未表现出大怒的神色,一般科举舞弊,和贪墨案一样,是会让圣人动怒的事情。 “夏卿此言,可有依据?”圣人语气温和,似是询问道。圣人今年七十六岁,在古代已经算是十分长寿的帝王。古来帝王寿登八十者不过凤毛麟角,到了圣人这般年纪,耳不聋眼不花,着实是一种福气。也可能是圣人勤勉治国,上天降下的福报,阖朝大臣都是这样认为的。 夏秉言挺直身板,行至御前躬身回话,“臣听闻布政使和巡抚大人主动辞去主考之职,是为避嫌。而白阁老却在江南乡试桂榜名单抵京之前已经知晓解元名次,岂不令人生疑?这其中难道不是另有玄机?”夏秉言就差指着白阁老鼻子说,我觉得你在搞科举舞弊,为的就是抬举子孙出仕。 白阁老年近七旬,谁知道他老人家是不是想在走前推自家子孙一把。有个做解元的孙子,这对当爹的布政使而言无疑也是锦 上添花的事。() 圣人目光随之转向白阁老,似是询问。 ?风谧蕴虚白提醒您《庶女亦安》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白阁老踉跄行至御前扑通跪倒在地,“臣万死不敢为子孙谋此!陛下明鉴!”科举舞弊一经查实,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他就是做了二十年宰辅,也不敢把手伸向科举。 就连同在朝堂的第三子白成理也跟着跪倒。亲爹如此,当儿子的哪还能站得笔直? 圣人微微颔首,似乎是信了白阁老的说辞。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一旁静默无言的陆太傅道,“陆卿,朕依稀记得,此次江南乡试的解元好像是你亲自启的蒙?”圣人的记性十分好,好到连许多年前的旧事也记得分明。 当初圣人派人请陆望出仕,彼时的陆太傅正在教导家中子弟读书。 当年的陆望风姿飞扬,现在的陆太傅风采依旧。名满天下的大儒,谁也不会相信陆望会和科举舞弊扯上关系。这也是夏秉言言语间没有牵扯陆望的原因,实在不搭边。 现在圣人询问,很多大臣就想起了陆望和白阁老之间的关系,这两位可是亲家!此次去江南主持乡试的副考官之一汗流浃背,他曾经有幸做过陆太傅半年的学生,一向以此为傲,现下却忍不住遍体生寒。 陆望神态自若地出列,对圣人道,“陛下所言正是,那孩子确实是我亲自启蒙,一直教到他出京为止,那孩子在读书上是有些天分的。”陆望实话实说,白尚仁确实是读书考举的苗子。 而落在文武百官眼里,这就相当于陆太傅亲自背书,江南解元的才学是毋庸置疑的。毕竟谁对此提出质疑,就是在怀疑太子太傅的才学,以及白家诗书传家的根基。 圣人微微颔首,又看向夏秉言。陆望说得问心无愧,夏秉言却没有就此揭过,而是道,“臣又听闻在本场乡试之前,巡抚夫人曾办过一场宴会,应邀而去的官眷里,就有布政使的夫人……”朝中不少大臣皱起眉头,这个夏御史,说得什么混账话。哪家夫人还没有个宴去赴?哪家夫人又没有办过宴?这样说来,那天天赴宴的夫人,其背后的官员就都是有问题的了? 夏秉言面不改色,重头戏显然在后面。“这场宴会应邀前去的夫人,十之八九都有子嗣参加今年的秋闱。而本次乡试,赴宴的几位夫人之子里,得中者竟然有十之六七,这岂不荒唐?”满朝文武的眉头更加紧皱,这要搞不好,和十来年前的湖广贪墨案一样,是有十几名官员牵扯在其中的。 这下文武百官更不敢开口,生怕自己被牵连进去。 夏秉言此话一出,就连圣人也愣了愣,还能这样说?李夫人办的那场花宴,本就是先挑了一次,毕竟自家儿子也要下场,结交些有天分的读书人难道不是好事?再说科举本就是个概率事件,谁又能说得清楚?除非是有人为因素的存在,干预了正常的考试流程。 而那场宴会里,除了巡抚和布政使的长子高中外,朱家的公子还有按察使家的公子和一位知府的长子也中了,名次各有高低。 就连没有在江南参加乡试的沈夫人长子,也在顺天府乡试中中举 () ,还是第七名的好名次。 纵然是外人见了,也不由会心里嘀咕,这也未免太邪乎了? 历来科举为国之重典,圣人见此也垂询了此次去江南参与乡试的官员。几位官员众口一词,都说江南乡试绝无舞弊之事。 笑话,这要是认了,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谁疯了才上赶着在圣人面前说这个,更何况真没影儿的事,怎么去说呢? 夏秉言再道,“若阁老肯将书信示于人前,若有端倪,满朝大臣定有能识破者。”白阁老能知道消息,必然是有书信往来。 白阁老听在耳中就是一个颤栗,这还没什么苗头呢,就要抄家了? 不过为证清白,白阁老忙道愿意在文武百官面前出示书信,反正也没什么不好让外人看的。 此刻白阁老心中因为孙子中举所产生的喜意荡然无存。要是知道因为这个惹上官司,白阁老恨不得整日板着个脸。 圣人沉吟片刻,便让身边的掌印太监焦清亲自去白府一趟。当朝传阅重臣家书,这还是本朝头一遭。 陆望也道自己那里也有江南来的书信,可以一道取来。 陆太傅这般从容,让许多尚在观望的官员不由信上三分。确实,毕竟是当世大儒亲自教导出来的后辈,哪里还能有差? 满朝文武都在等一个结果,白阁老有没有插手此次江南乡试,家中若存书信,便能一证清白。 不过文人手里的笔可是能写出花样儿来的,其中或许有暗语也未可知。所以夏秉言才会要求在朝堂上公开书信,为的就是杜绝这种可能。 圣人眼见白阁老还跪在地上,温言叫起,“朕与白卿相知多年,多年老臣何必如此?”放在二十年前,圣人断不会说出这番话的。只是如今年迈,于是格外顾念旧日臣子。 从崇元一朝开始便立足朝堂的,如今只剩白阁老一人。陆望是后来出仕,不在此列。 此时的朝堂上还保持表面平静,并没有因为疑似的科举舞弊字眼就闹得腥风血雨。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将近来白阁老和陆太傅与江南往来的书信都盛在匣子里,由焦清乘快马入内。在殿外下马,焦清捧着匣子直入御前,将书信呈交给圣人。 圣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好不看,先从最上面的书信看起,略过后并没有发现有暗语存在。于是又拿起从陆望家中带来的书信,两相对比之下,圣人竟对陆望笑道。 “多年过去,不想令爱书法进益至此,陆卿真是教女有方。”亦安代笔的书信被圣人拿个正着。 陆望瞬间就明白圣人误会了,笑道,“陛下夸赞,小女愧不敢当,这信却不是小女所写。”女儿的字迹什么模样,陆望最是清楚。哪怕九年过去,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这字迹一看就是从小所练形成,不像中途改道能写出来的。 白阁老忙道,“此信乃是老臣孙女所书。”旁的字多一个都没敢说。白成文是向家里炫耀过儿子才学和女儿书法的,每个孩子在他嘴里都是好上加好,就连最小的亦 顺,都要夸一句慧敏可爱。 圣人顿了顿,脸上徐徐展开笑意,“白卿家教有方。”这是一种风向,代表圣人已经相信白阁老和科举舞弊没有关系。 几位牵扯进去的官员也都松了一口气,这要是查出个好歹,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白阁老任宰辅二十年,提拔过的大臣不知凡几。要是真论罪下去,朝堂能空出好一片位置。 随后圣人又捡了几封白成文的书信,他的亲笔信更有看的价值。若是真有什么暗语,那也只能在他的信里。 似是想到什么,白阁老面色倏然惨白,比夏秉言出列弹劾白成文之后还要苍白几分。 圣人原先面上还带着极淡的笑意,直到看见其中一封回信,面上笑容迅速褪去,望着已经反应过来的白阁老,圣人几乎不敢置信,“二十年君臣,难道子寰要舍我而去?”子寰是白阁老的字,圣人用了我这个字眼,比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白阁老的字更让群臣生疑。 焦清晦暗地看了白阁老一眼,眼中情绪不明。他是从小就跟着圣人的贴身太监,侍奉过先皇后和先太子和先太孙,对这位伴随陛下四十年之久的老臣有着清晰的了解。 这些书信是焦清看过后才呈送上来的,会引发什么后果自然也心内自明。一桩镜花水月的科举舞弊搬不倒这位入阁二十年的老臣,反而是一封有意隐退的家书,更让圣人伤怀。 圣人言及至此,白阁老惶愧已极,再次跪地,泪流满面。 于是一刻钟后,满朝文武都知道白阁老有致仕之意。 原本只在书信中与长子提到的内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披露出来,白阁老内心是惶恐的。他在圣人还是太子时就与其相识。彼时老圣人治理下的天下尚不算太平,各地不时都有灾荒或者匪患的消息传到京城。这其中有真有假,而当时的圣人已经无力再去分辨,把部分政务交给太子处理,保留了对禁军的直接统辖权。 而那个时候的太子正是锐意进取的年纪,正好遇上满腹报国之志的白阁老,国子监的初遇,改元后的第一次殿试,这对君臣在很早之前就已相识,可以说当今圣人对白阁老有知遇之恩。 即使其次子在先皇后崩逝不久后隐入山林,也未影响到白阁老在内阁中的地位。 如今白阁老有求去之意,崇元旧臣再去其一。 白成理在中后排呆呆地望着父亲仓惶的背影,心里不无震惊。父亲确实向他说过类似的话,然而他只是以为父亲在为朝堂上的政务烦恼,对他发发牢骚而已,没想到他爹是真的有归隐之意。白成文的书信做不得假,哪个儿子会给做宰辅的父亲说亟待归田这种鬼话?都巴不得他老子死在内阁那把椅子上,再给自家求个哀荣。 本朝成例,宰辅大臣在位去世者,相较于一般大臣身后,皇帝都会给其子女额外加恩,以示对老臣体恤。 如今的内阁次辅蒋阁老多病,十日里只能来内阁两日,却还没有向圣人请求致仕,死撑着不肯去位,为的就是自己死后能给不成器的儿孙多添一份恩典。省得自 己身后子孙断炊,这在朝野中已是心照不宣之事。 幸而如今的首辅还未满六旬,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计还能吃得消。年近七旬的白阁老看着身体还硬朗,也能干一个半人的活计。加上神隐的蒋阁老,内阁勉强还能维持下去。 圣人端坐中枢,发号施令四十年,根本没有人想过现如今的内阁是多么地不合理。内阁位尊权重,虽不及前代丞相一手遮天,但也不是一般官员可以望其项背。如今内阁的平均年纪在六旬往上,还只是维持了最低三人的定额。 白成理心里顿时急了起来,他也知道自家父亲是受过圣人厚恩,这时候有退隐之心便是对圣人不忠。即使科举舞弊这事儿没有影子,单凭这个,也会为言官所不齿,为满朝文武所不容。 陆太傅其实也不知道此事,但在面上保持住了镇定。 圣人想起年幼的曾孙,又想起早夭的孙子和天不假年的儿子以及妻子,对白阁老道,“难道朕与卿,不能全始全终?”这已经是很重的话了。白阁老在给儿子的信里已经表明,即使不要死后加恩,也会在不久后上表致仕。 白阁老泪流满面,“臣已老迈,受恩深重,满朝大贤皆可堪任……”蒋次辅尚在养病,今日不在朝堂,不然听了这番话,只怕身体就撑不住了。蒋次辅又何尝不想让位给后人,只是老而不死,实无奈何。 事已至此,似乎科举舞弊已是小事。 内阁成员最低要保持在三人,而圣人近年来并无提拔哪位大臣入阁的意思。如果两位阁老同时去位,空出来的位置足够让满朝有资格入阁的大臣争得头破血流。 不等圣人说话,先前一言不发的夏秉言突然跪倒,对圣人道,“宰执欲退,实乃朝中不稳之象。臣斗胆叩请陛下早日册立东宫,以安天下人心。”自太孙故去后,这是朝堂上第一次有大臣为立储之事向皇帝进言。 满朝一时死寂,圣人愣在当场。焦清看向夏秉言的目光如刀子般锋锐,侍立在殿内的金甲武士缓缓上前。只等一声令下,就把这个狂悖的御史拖出殿外,送回家去。 夏秉言说完叩首不止,额间顿时殷红一片。 实则这是一步险棋,把国本未定的矛盾暴露在明面儿上。原本夏秉言也只是因身为江南道御史的缘由,才会弹劾应天巡抚和江南布政使,谁让这两人太明显了。 然而白阁老的家书一出,让夏秉言看到了请建储位的希望。圣人圣寿七十有六,一旦龙驭上宾,对天下和百姓都是大大的不利。此时东宫未定,更是要命。 夏秉言想趁此良机,请圣人早定国本,也好老有所养,终有所托。这却是一片忠心,只盼着圣人善始善终。 圣人静默不言,夏秉言膝行至御前丹陛,留下一路红痕。 “古来帝王莫不重视国统传系,陛下圣德巍巍,普照天下而御极四方,如今东宫缺失,尤似天有日而无月,世有阳而无阴。晋献齐景,尚能保全。齐桓赵武,犹在史册。”夏秉言一不小心把真话说出来了。 谁是晋献公 、齐景公,谁又是齐桓公和赵武灵王?又或者这朝中大臣哪个是易牙、竖刁?三王之中哪个是安阳君、惠文王? 这是诅咒圣人,其罪当诛。 龙椅上的圣人倏然起身,手背青筋暴起,撑住一侧龙头扶手,看向夏秉言的目光忽然间恢复了二十年前那般锋锐,“难道说,朕的儿子,要谋反?()”圣人子嗣不多,除故太子外,只有三个儿子成人。一早就由先太子请封亲王,此时也在朝上。 三王闻言连忙跪倒,不敢发一言,只连连叩首,连为自己申辩的话都不敢说。 夏秉言惊愕抬头,臣万死不敢有此念!?()?[()”齐桓赵武都出来了,这难道不是诛心之言? 满朝文武此时尽皆跪倒,但无一人敢进言圣人早立东宫。 圣人目夏秉言良久,方才挥袖,“着锦衣卫指挥使周璋赴江南勘察,都察院、大理寺选官前往。”这就是要查巡抚和布政使有没有科举舞弊。 明明这件事圣人已经翻篇儿,却在眼下又提了出来。 圣人只说了这一件事便退朝离去,并未提到白阁老和夏秉言,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而更让人头疼的是都察院和大理寺的长官,虽说陛下让选官前往,可到底要怎么查,圣意不明。更何况其中还牵扯着一个阁老一个太傅,想致仕的阁老现在还是阁老,无实职的太傅现在还是太傅。地方上还有两个大员,都要谨慎对待。 况且,圣人亲指的那个锦衣卫指挥使周璋,他只有十七岁,以其为主官,能查个甚么结果出来? 圣人一走,三王也赶紧跟在身后,夏秉言还跪在丹陛之下,白成理小跑上前扶起父亲,陆太傅陪在一旁。朝臣们三五扎堆,仿佛像是菜市场一般。 夏秉言语出惊人,把立储的事捅到明面儿上。圣人对此明显是回避之意,不然不可能派一个还在国子监进学的锦衣卫指挥使去江南查案,这不像是要一查到底的模样。 首辅和太傅对视一眼,俱苦笑起来,只怕最近一段日子要不太平了。谁也不敢去揭圣人的疮疤,到底圣心何在,群臣尚不知晓。 虽然本朝没有立皇太曾孙的先例,但以当今圣人的人望,似乎不是不可以做到。 御前廷议以一种荒唐的模样宣告结束。立储之争、科场舞弊,似乎哪一件都能兴起大狱。 关乎国本朝纲的大事,从来是不能轻拿轻放的。 目前群臣只是请皇帝早定储位,并未显露自己的政治倾向。这是很正常的事,除小部分人押注之外,如今圣人还在,三军五卫尽在掌握。哪个不要命的敢支持诸王上位?怕不是活腻了。 而等锦衣卫指挥使从国子监下学,便接到让他前往江南的口谕。 目前圣人并无召见之意,故而周璋只能暂且领命先去江南,与都察院和大理寺派来的两名官员一起。 鹿鸣宴后,白府还没有从白尚仁中解元的喜悦中缓过来,就收到钦差大臣即将抵达的消息。 自从白成文给其父的回信被圣人遗落在朝堂之 () 上后,诸位官员在互通书信时,已经不怎么涉及朝政,平日言语间更是时刻小心。() 这样也就导致,钦差在抵达馆驿之后,陆氏才知道消息。而白成文在布政使司被都察院的官员拦住,李巡抚则在巡抚衙门被大理寺那位官员拦住。 ?风谧蕴虚白的作品《庶女亦安》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至于本次主管此事的钦差周璋,则直接提出要暂时查封白成文和白尚仁的书房以及陆氏的景然堂。 陆氏已经气笑了,说尚仁科举舞弊?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不仅是对白氏的质疑,还有对她父亲,当朝太子太傅学识的质疑! 这更是对陆氏的质疑,陆氏年轻时的才学不说冠绝天下,也可以说是名动京城。不然怎么会让白成文为之动心?周璋在出示令牌后,连寒暄一下的意思都没有,直接说要查封书房,换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不会接受的。 在这种特殊时期,男女大防都不重要了。 亦安几人正好来给陆氏请安,也一块儿被堵在堂屋。屋外除了周璋外,还有他去按察使司衙门调来的精兵。和周璋毫不怯场的对视相反,这些兵丁反倒不敢直视陆氏。 身量高挑的少年一板一眼地提出查封书房的要求,清俊的面容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或许这才是圣人派周璋前来江南调查此案的最大原因。周璋因幼年时的经历,对当世大儒和一时望族这两个概念并不明晰,所以在作出如下决断时,显得丝毫不违和。 这也是都察院和大理寺随同的官员一致建议由他去白府查案的原因。两位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员,宁愿去面对二品大员,也不愿意去见大儒之女。若是这件差事一个办不好,可是要被天下读书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7 章 钦差 两位久经官场的老油条知道圣人指派周璋作为主管官时,心里是松了一大口气的。如此安排,圣意自明。这是有意要轻轻放过,不然不会让一个还未满弱冠的少年郎去调查两个地方上的大员是否有所勾结。 因此两人主动请缨,表示愿意去和官阶高的白成文和李江松周旋,而把容易处理的内宅事务交给周璋。 周璋虽心思细腻,但没有经历过官场洗刷,此时还没有察觉两位同僚的“险恶用心”。 等到周璋带着按察使司衙门的兵丁赶到白府时,陆氏已然动了薄怒。 即使是真要调查,在案件没有明晰之前,她还是三品的诰命夫人,岂容人这样上门? 偏带头的少年无所察觉,只对陆氏道,“奉命而行,还请夫人不要为难。”陆氏几乎就要气笑了,不要为难?这到底是谁在为难谁?! 虽说钦差有事急从权的特权,可那也要分什么时候。 因为此事牵扯两位地方大员,所以钦差到来的消息一直被封锁。周璋登门要求查封书房并问话后,陆氏差点就被气笑了。 身穿绣飞鱼纹大红服,腰佩长刀的少年逆光而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抄家的。实际上查封书房是涵盖在其中的内容之一,这样说倒也不算有错。 身着二品赐服,又是三品武官,还如此年少,满朝文武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陆氏定定神,眼神从周璋身上的飞鱼服略过,直接问道,“不知可有旨意,能否让我一观?”若真是来抄家的,也要当庭宣读圣旨之后再行事。况且此间香案未设,只有周璋带着几十兵丁,可以说一点也不符合办差流程。 周璋薄唇微抿,“奉的是圣人口谕,并不曾领旨。”这就很有意思了,让一个三品官去查另外一个三品官,居然没有降下旨意。 陆氏又问,“那圣人可曾说过要查封内宅?” “亦不曾。”实际上圣人只说让周璋前来查案,却并未说让他如何行事。所以,周璋在这件事上有极大的自主权。即使他要把整个白府的人拘禁起来,理论上也是行得通的。 只要周璋事后不怕满朝弹劾的话。 陆氏忽地顺了一口气,“那还请指挥使将这些兵丁遣出内宅,我等自会与指挥使交代。”实际上这些兵是周璋从按察使那里“要”过来的,这些人本就不愿意得罪布政使,听到这个,都恨不得周璋立刻点头,他们好赶紧走人。这要是让布政使日后知道他们一群人闯到内宅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圆场呢。也怪刘按察使,人家一要,你就给了? 刘按察使自然有话要说,对方穿的可是二品赐服,比他还要高一级。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周璋眉心微皱,他调来按察使司的兵丁,就是怕查封过程不顺,最后没法向圣人交差。陆夫人这样,让他也有些为难。 陆氏直接道,“指挥使既然是奉圣命而来,我们自然知无不言,还请放心。”陆氏又对蔷薇几人吩咐道,“去把那座大理石山水屏风抬过 来(),我和姑娘们答指挥使的话。说完?()_[((),陆氏又看向周璋,意思很明显了。 周璋只能让这些兵丁退到白府外守着,自己进入内室。 亦安几人挤在一处坐着,这样新奇的体验还未曾有过。不是没有见过外男,而是像这样被当作案犯一样询问,着实新鲜得紧。 陆氏这时缓了过来,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淡定从容,还吩咐丫鬟给周璋上茶。 捧着茶杯,周璋的面容依旧冷漠,骨子里透出一股冷意来。 方才亦安几人听到周璋和陆氏的对话,对周璋的来意已经明了。 亦安与亦宁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读出不可置信和一丝荒诞来。要说姐妹中,最清楚尚仁学识的,除了亲妹子亦宁,也就是亦安了。如果这样的人都能科场舞弊的话,那整个朝廷就都没法儿看了。 “先前江南乡试取中名单尚且未能抵京,而白阁老已在京城收到书信,这其中是否有内情?”周璋一板一眼地询问,即使有些问题非常没有营养,陆氏也逐条答了。 “周大人既在锦衣卫任职,就该知道,呈送急件时,是可以换马不换人的。”白尚仁秋闱得中,于白家而言自然是喜事,用急件不算过分。 “而且,桂榜名单一经抄录,也不会立刻发往京城的。”陆氏含蓄地解释道。 问完陆氏,周璋转向屏风,“请问执笔写信的是哪一位?”周璋丝毫没有男女之间应该避讳的心思,他主要是来查案的。 亦真有些担忧地看向亦安,亦安对她安抚一笑,随后道,“不知指挥使有何事相询?”周璋是三品官,按说和亦安父亲也能同辈论交,官场上看的就是品阶。即使再过分年轻,也得捏着鼻子见礼。 周璋的声音依旧清冷,没有任何起伏,“江南和京城的书信往来大多由你执笔,这封文书是什么时候写下的?” 亦安回想片刻后答道,“放榜那日巳时三刻,家中小厮回报,说了兄长中举之事。随后我在此处厢书房写下文书。一刻钟后便被发了出去,由专人送往京城。”亦安的话条理清晰,没有一丝漏洞。 亦安知道现在撒泼、耍混无济于事,只有让钦差尽快查明真相,才能还兄长一个清白。 就在周璋询问白家女眷时,江南本地也因为周璋的到来而震动起来。 “周璋?是哪一家世袭的指挥使?往年走礼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校场之中,一位参将疑惑道。 虽然白成文是文官,与武将几乎从不来往,但是陆望昔年游历之时,也结识了不少俊杰人物。如今驻守应天的昭武将军褚师意,便是陆望的忘年交。 “这位可是当年陛下亲封的锦衣卫指挥使,比你我可要清贵多了。”即使是锦衣卫,也有清贵闲职和劳碌琐职,而周璋明显属于前者。 又一位校尉撇嘴,“得意什么?不过是个畸零户罢了。”不过话里隐藏的羡慕是藏不住的。不到二十的年纪便已是三品禄位。 “听说当年圣人还想封他为一品都督,只是被蒋次 () 辅死命拦了,这才未成。”十来岁的一品什么概念?圣人的儿子直到二十加冠才封王的呢! 知道这一桩旧案的便道,“圣人心慈,知道错判了案子,差点儿就要下罪己诏。”不过还是被蒋次辅死命拦了。 崇元二十七年秋,湖广地区爆发水患,淹没大量农田,百姓居无定所、颗粒无收。 时任湖广巡抚向朝廷发出紧急公文,请求暂停当年税赋收缴,并称官仓受损存粮不足,请朝廷发粮赈灾。 公文一至,当时还在人世的先太子顾不得身体不佳,作出紧急批复,立刻发粮赈灾,并免去湖广地区两年的税赋。再提升湖广巡抚为湖广总督,全权负责赈灾事宜。 赈灾前后一共发去白银九百万两,一百一十六万石粮食,还有合约五十万石粮种。其余各种物资数不胜数,源源不断流入湖广。 想当然的,这些赈粮一粒都没有流入受损的百姓手中,全部被湖广总督和他之下的各级官吏层层瓜分。 其中获利最多的除了总督,便是时任湖广布政使。 百姓遭灾,家中到底还有余粮,能够撑到来年播种,这也是湖广总督为什么敢如此行事的原因。 可有些百姓连存粮都没有保住,只能沿路乞讨去了邻省。当时接收这些灾民的桂阳知府不敢擅自决断,连忙把这些人送到京师。 此事过于骇人听闻,竟然一次救济活动都没有,这也太贪了。 而到京城时,已经是次年的六月。 太子哀思过重,身体承担不起,却在听见登闻鼓响后亲自接见。那时圣人身体也不大康健,便让诸王陪同。 等到百姓说完湖广未曾进行过赈灾活动,赋税还是正常收缴外,太子当堂就吐了血。湖广总督报给中央的公文说,已经把今年的税赋暂停专收。这就和百姓所言对不上,如果收了,那这些粮食和银钱哪儿去了? 湖广历来富庶,所缴税赋也在诸省之中排名靠前。这样大一笔税赋,都能组建一支五千士兵的精锐部队了! 湖广总督用八年的时间,把湖广地区上到布政使,下到县令的官员全部被其收买。 湖广上百官吏尽皆参与此案,让人触目惊心。 登闻鼓响后第五天,太子病故。 而周璋之父,便是自原布政使病故之后,接替的新任布政使,到任不过四月。赈灾款项在这之前早已被分润完毕,留给周衍锴的只有一沓处理好的账本。 出于对总督的信任,周衍锴毫不犹豫地在各项支出后盖上了布政使大印。自周衍锴平反之后,各地主官时常警醒,白成文主管江南民政、财政,事事躬亲,经常到民间明查暗访,就是怕周衍锴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复。 秋粮已收仓入库,转眼又是一个丰年,怎么能不让人高兴呢? 而太子驾崩的消息传到各地后,各地无不惊愕。太子比圣人还要小上二十来岁,怎么竟去了?! 登闻鼓响后第十六天,原湖广总督传首九边,原湖广布政使凌迟处死。 总督夷三族,布政使全家抄斩。周璋父亲,便这样身死家灭。而周璋能活下来,全因为他当年年不满六岁,又有陆望在旁冒死谏言,布政使履职不到四月,如何能在一年前贪墨如此巨款。 但当时暴怒的圣人管不了这么多,他觉得就是这些黑心肝的畜生气死了他的儿子。周衍锴连为自己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便带着一家死在了刑场上。 陆望给圣人提了醒,原先那位病死任上,子孙还得到加恩的那位布政使,也被开棺戮尸,子孙追贬。这位在死前给自己扫了尾巴,却还是没想到圣人的怒火如此猛烈,也没有想到,太子恰好在这个时候薨了。 无人在意周衍锴的悲愤,当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该死的。湖广上至总督下至县令,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无辜的。怎么就单独显出一个周衍锴来,即使他是崇元三年的探花郎。 在四年前,白阁老核对陈年案卷时,发现在周衍锴履职时,布政使大印出现在了它不该出现,也没有理由出现的地方。 白阁老对当时还康健的次辅蒋阁老和首辅提出重新核查。由此,才为周衍锴平反。 而周衍锴唯一幸存下来的儿子周璋,也已经没为官奴七年。 真相大白那一日,圣人当着满朝文武后悔不已,直言误了周卿。这时候圣人又想起他是崇元初年的一甲进士,欲额外加封他的儿子为正一品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被内阁辅臣联合拦下。最后授予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之职,赏二品飞鱼服,入国子监读书。如今堪堪脱离文盲的范畴,能够读些经典。 这也是周璋为人冷漠的原因之一,让他开口,也不知和别人说些什么。 褚师意安坐校场,他比旁人远要了解当年的旧事。若非陆太傅冒死陈情,周璋一个六岁小儿如何能活?首恶的陈总督连三岁幼子都被溺死,怎么偏他活了下来? 后来若不是白阁老理事谨慎,又怎么会有周璋的今天?所以褚师意并不会觉得白成文的家眷有什么危险,直到小兵来报。 “禀将军,刘按察使派人来传话,说周指挥使从按察使司衙门调了五十精锐,往布政使的府里去了!”这是要抄家? 褚师意霍然起身,半天磨着牙道,“这个白眼狼儿!” “备马!给我备马!”好歹褚师意还留有一丝理智,没有带上士兵。不然很可能演变为双方械斗,在御前交不了差。 周璋听完亦安答话,发现并无有破绽之处,于是对陆氏提出要去白成文的书房看一看。 若布政使真和巡抚有勾结,这个时候出其不意查抄书房总能有意外收获。这还是周璋在锦衣卫的同僚告诉他的妙计,“这些官老爷平时警醒着呢,非得来个出其不意才行。” 这也是周璋为什么选择突击查访的原因,若其中真有猫腻,便少不得为国除害了。 陆氏面色未改,只让人陪着前去,对几个女孩儿道。 “真姐儿带你妹妹们到碧云馆避一避,等这桩事了了再说。”陆氏这会子已经恢复平静,安排几个女儿。 亦真用力点点头,带着亦安几人去碧云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8 章 败火 在前往碧云馆的路上,亦宁越想越气,尚仁是她亲兄长,看着她长大的。兄长的学识如何?亦宁纵不敢打包票,也敢说,能对得起祖宗了。 “本朝虽无阁老子孙不得科举的先例,但兄长在江南应试何等不易?若真有那走捷径的想法,就该到京兆府去应试。”白尚仁在江南考科举,可比在京兆考难多了。 亦宁接着道,“何必枉担这虚名,又没落着实惠!”即使最后查清尚仁和科举舞弊无关,那对他接下来的春闱还是会造成一定影响。若非有极强的心理素质,否则有这一回,来年入场的时候能不能写出字来,可还得看天意呢。 “三姐姐莫急,也许事情尚未坏到如此地步,日后出现转机也未可知?”亦安只能出言安慰道。 亦真拉住亦宁的衣袖,无声安慰。 亦宁银牙紧咬,一想到周璋那张刀劈不开、斧凿不透的冷脸,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此事本就是无稽之谈,且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亦宁有陆氏教导,对有些事情看得还是比较分明的。 此事因弹劾而起,涉及的科举又是国本之事,一个处理不好,只怕江南科场顿时就要一片腥风血雨。 “纵然有心去闹,可这铜鼎下面没放干柴,这火又如何能烧得起来呢。”亦安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笃定感,仿佛这件事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陆氏言及圣旨以及王命旗牌,就是告诉周璋,没有这些东西,他抄不了一个三品大员的家。而陆氏为了周全丈夫,也没有对周璋表现出排斥的意思。反而表现出了十分配合的态度,如果周璋背后真有圣人授意,那他的态度不该如此才对。 还是说,圣人有什么特别的吩咐? 亦安只是觉得,如果要对江南科场做文章,那势必要把所有可能涉及舞弊的官员都控制起来,至少儿子参加过今年乡试的那几家是跑不了的。 可从眼下看来,似乎圣人只想知道布政使和巡抚有没有相互勾结,对那些可能参与科举舞弊的官员反倒不追究了。 或许圣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江南科场到底有没有舞弊。 “清者自清,三姐姐宽心吧。兄长到底有没有舞弊,难道咱们姊妹还不清楚?”这话的意思是如果白尚仁真有舞弊之举,那同在一个宅子里的亦安几人是不会不知道的。 到了碧云馆,亦安吩咐绿漪,”去给几位姑娘端甜酪来。”喝点甜的可以舒缓下心情。 绿漪看了看面带不安的大姑娘、面露焦急的三姑娘,以及一脸茫然的七姑娘,再看向自家姑娘平静的神色,听着姑娘不急不缓的语气,绿漪咬咬牙应了。 酪里拌了桂花蜜和洋白糖,与其说是饮品,不如说是点心。因为几位姑娘都在的原因,酪里还放了少许碎冰。 “这让我怎么吃得下?”亦宁捧着琉璃盏,手里握着甜白瓷的勺子随意搅动,就是不往嘴里送。 “三姐姐可小心别上火,别外面没什么事儿,自家反倒乱 起来。”有亦安劝解,亦宁又不知道想起什么似的,一气儿吃了半盏冰酪,嘴里咬得嘎吱作响,好像是在把周璋当冰块嚼。 亦安陪着吃了半盏酪,眼见亦宁的火气总算消下去,亦安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想起什么,亦安对石斛道,“去大厨房问问,看太太有没有安排府外那些兵丁的伙食。若安排了只管回来,若太太一时忙没顾上,就说我说的,好好整治几个量大的肉菜,现在就开始蒸白面馒头。到午膳时候送出去,干得好了只管来碧云馆领赏钱。”石斛虽然一脸疑惑,但还是麻利地去了。 亦宁疑惑道,“管这些作甚?”人是周璋带来的,食宿就该他去安排才是。 亦安笑道,“我不过白操心一回,既然这些兵是为着咱们府里的事来的,要是没能按时吃上饭,心里难免埋怨,对府里名声不好。再说方才没有一人硬闯厢房,着实给咱们留了余地,便是请一顿好饭,也是应该的。”俗话说阎王好打,小鬼难缠。自家虽然硬气,可也不会在这些地方上开罪旁人。 亦宁赞道,“还是五妹妹想得周到。” 不一会儿石斛回来回话,“太太确是没想到,这会子正陪着指挥使看账本呢。”在去书房之前,周璋要求先去调看一下布政使和巡抚之间的来往礼单。 陆氏和旁的夫人交际,礼单都会存下来,以备日后查看,好决定给别人送什么样的礼。陆氏存着和巡抚夫人往来的礼单,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陆氏憋着一肚子火和周璋去查账,没注意到外面的兵是饿着肚子来的。所以石斛给厨房传了五姑娘的话,陆氏后面想起来,也是会赞一句的。 巳时初刻,听涛轩的微雨急匆匆地赶到碧云馆,一脸焦急。 “姨娘听说过家里来了锦衣卫抄家,正闹着要见老爷呢。还请姑娘快过去劝劝,让姨娘别闹了。”江姨娘又出幺蛾子了。 江姨娘是清倌出身,在老鸨那里的“姐妹”大多都是抄家没籍的官奴。因此一听锦衣卫来抄家,第一时间就觉得自己要被卖回老鸨那里,才死命地喊要见老爷。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要这样闹?!”第一个出声的不是亦安,而是亦宁。亦宁说着手掌拍向桌面,手上的玉戒和木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姑娘仔细手疼!”紫嫣立时就急了。太太打发她们到碧云馆来本就是为了看护姑娘,不想没在外人那里受吃亏,反倒让家里的姨娘给气着了。 绿漪也气得差点儿哆嗦,说句难听的,江姨娘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她们姑娘去? 微雨一脸苦涩,她也知道自己说的不合规矩。可这时候去回太太,那不是撩拨虎须,而是直接在虎嘴里拔牙了。真让太太知道了,姨娘能得什么好? 因此微雨面露哀求地看向亦安,希望五姑娘能说句话,好歹拦一拦姨娘。江姨娘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不知道累似的。 亦安在微雨期盼的目光下淡淡道,“姨娘的事等这阵子过去后禀明太太再作处置。你且先回去,就说我的话,太 太让所有姑娘到碧云馆暂避,怎么好少了九妹?让赵妈妈带了九妹来,午膳也在碧云馆用。()”微雨听完都愣了,明明说的是江姨娘的事,怎么又扯上了九姑娘? 亦宁明白过来,打蛇要往七寸打。江姨娘这个混不吝的,只有九姑娘能让她暂时安静一会儿。 微雨没动,亦安便轻笑道,怎么?可是我的话不好使?()”亦宁接着就道,“放肆!五姑娘的话就是我的话,我看谁敢不听?!”亦宁这是气狠了,眼下这是什么时候?哪里能容江姨娘撒泼! “绿澜,你跟着去一趟,务必把九姑娘好生接过来。”亦安心内轻叹,这一回也只好她来做这个恶人了。 绿澜这会子把什么缎子、衣裳全都抛在脑后,应声后就带着微雨去听涛轩。 过得一会子,就看见绿澜在前,赵妈妈抱着亦顺在后,三人脚前脚后进了碧云馆。 碧云馆此时对亦顺来说已经陌生了不少,然而一看到坐在竹林下的亦安,亦顺就咧开嘴笑起来。 这让抱着她的赵妈妈心中称奇,九姑娘方才在听涛轩连个笑脸儿都没有,一到五姑娘这里,反倒眉开眼笑的。 亦安看见对亦顺伸出手,亦顺在赵妈妈怀里笑得更开心了。 从赵妈妈怀里接过亦顺,亦安轻声问道,“可安静了?”赵妈妈一想起哑巴似了的江姨娘,差点儿忍住笑出来,连忙点头道,“姑娘说得很是,姨娘一见九姑娘被带走,立马就不哭了。”反而还想冲上去把女儿抢回来,可惜绿澜早就防着这手,没让江姨娘得逞。 亦宁见亦安在和亦顺玩,还是没忍住数落江姨娘,“江姨娘也真是……”话没说完,就见亦安对自己轻轻摇头。 当着亦顺的面儿不去议论江姨娘的过失,亦宁回转过来,只好放弃这个话题。却见亦安捂住亦顺的耳朵,对绿漪道,“给厨房传话,不拘用什么,做一碗脑花加到给听涛轩的午膳里。”绿漪应声,出去吩咐小丫鬟了。 亦安说完,亦宁还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捧腹大笑,“五妹妹你这个促狭鬼,那她可不臊死了!”亦宁心情好转,还和亦顺玩了会子。这会儿就算是看见亦顺,也不会联想到江姨娘身上去。 快到午膳的点儿,亦安又吩咐道,“让厨房给周指挥使加一道百合雪梨羹,再点一壶菊花决明子茶过去。”周璋一直在书房,必然会留下来用午膳。巧的是陪他用午膳的,就是他之所以来查案的关键人物—白尚仁。 亦真和亦和疑惑地看向亦安,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时候说起这个来。要知道人家可是来查咱们家的,避着些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上赶着? 唯独亦宁倒在榻上哈哈大笑,“安姐儿,我算是服了你了哈哈哈。”亦安说的那个百合雪梨羹,真正的学名儿叫作小儿清心汤,而菊花决明子茶是用来明目的。所以亦宁才乐成这样,心里的郁气已经散了大半。 亦安看了看笑得直不起腰的亦宁,又吩咐道,“告诉厨房,给三姑娘单加一个凉拌苦瓜,败败火。” “诶呦,又作 () 弄我!”亦宁扑上去就挠亦安腰上的软肉,几个姑娘在榻上倒成一团,最后以亦安的求饶宣告终结。 “好姐姐,饶了我罢!”亦宁这才罢手。 经过这样一通闹,紧张的气氛到底缓和不少。 而在书房陪周璋用午膳的尚仁见了那碗清心汤,心知其含义的尚仁在心里憋笑,倒把先前的郁闷伤感冲散不少。那一碗清心汤,有一大半都是尚仁喝完的。 周璋无声地用完午膳,看了一会儿尚仁后,轻声道,“你放心,我只查分内之事,不会胡来的。”这好像是保证,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尚仁这会子心里正乱,含混着应了过去。周璋微微垂眸,狭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晦暗的情绪。 这时褚师意已经赶到府外,看到按察使司衙门的精兵都在门外等候,府里往外抬着吃食。整筐的白面馒头,炖得油色光亮的红烧肉堆了整整一海碗,每个兵丁手里都捧着这样一个大海碗,上面还码着三四个大白馒头。 幸亏是白府这样的家底,不然寻常还找不出备着这么多白面和肉的门户。当然世家大族另算,如今即使是升斗小民,一月也颇能吃上几回白面馒头,只是没有这么多肉罢了。 褚师意险些从马上掉下来,这看着哪里是来抄家的?分明是要去哪儿抄家啊! 这些兵丁看到纵马而来的褚师意,连忙放下海碗列成几队。 “见过褚将军!”不知是被红烧肉勾起馋意,还是饿了有一会儿,这些兵丁嘴里的声音含混不清。 褚师意下马,抽抽嘴角,摆摆手,“都去吃饭,莫管我!” “是!”兵丁们这才回去,继续捧着海碗吃红烧肉。 周管家见褚师意到来,连忙迎上去,“小的给褚将军请安,不知褚将军有何要事?”周管家实是怕褚师意带来些不好的消息。 褚师意摆摆手,从怀里抽出一份拜帖,“交给你家夫人,就说我老褚来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陆望早年带着儿女们游历山水,陆氏是见过褚师意的。那会子褚师意还是不通文墨的武夫,陆望在江南定居过一段时日,与褚师意十分投契。特意教了他读书识字,和自己的儿女一道进学,丝毫没有瞧不起褚师意的意思。 就连褚师意手里的拜帖,也是褚师意见别人给陆望递拜帖问了一句。后来陆望就教褚师意写拜帖,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褚师意也没想到,这份拜帖竟然会送到恩师的女儿手里。 原本文官和武将天然不对付,互不搭理本是常事。但陆望身为文人,却颇为不羁,早年和什么人都能说上两句,人缘十分地好。要不是褚师意顾忌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会对陆氏和白成文以及他自己造成不好的影响,他早就过来了。 周管事明显和褚师意很熟悉,接过拜帖就往里疾步走去。 褚师意在府门外转圈,蓦然想起之前去茶楼里听评戏,钦差大臣死在地方,会怎么来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29 章 老少 谋杀钦差可是重罪,轻者抄家灭门,重者可是能够夷三族的。能够着这个级别的处罚,那怎么也得和十年前的湖广贪墨案是一个档次才行。 当年的湖广总督两头通吃,还气死了先太子,也才落个夷灭三族。谋杀钦差只死一个人,这罪名却极重。 当然这不是说褚师意要对周璋如何,他对周璋本人没有任何想法,只是觉得,若非陆太傅和白阁老究明事委,周氏一门岂能沉冤得雪?周璋就算是要铁面无私,好歹也不能做这么绝不是? 这是褚师意来之前的想法,来之后看到白府门外的一溜儿兵丁,心里也就先放下了。好歹还没闯进去不是?看来这位指挥使还是懂些人情规矩的。 要是让褚师意知道这些兵丁是先进府后出来的,只怕能立时冲进去给周璋两个大耳刮子,让他知道知道擅闯三品大员的府邸是个什么过失,尤其是他手上既无圣旨,又无王命旗牌,仅仅只是口谕的情况下。 周璋为人颇有些不近人情,做事一板一眼,却又和陆望以及白阁老有这样的渊源,这或许也是圣人派他来江南的原因之一。 管家很快就出来迎接,“褚将军,夫人说此刻情势紧迫,顾不得那些虚礼,还请将军入府一叙。”褚师意是得到消息后第一个赶来的地方官,在地方武将里也属于最高的那一批。虽然本身只是三品将军,但又加兵部右侍郎衔,比一般的将军要体面不少。 按说文官与武将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尤其是这个时候白家还被卷入科举舞弊的风波之中,褚师意此时拜访,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可他又是年资颇高的老将,又赶上最后一波肃清水匪,打跑了倭寇,攒够了资望,等闲御史也不会为这个弹劾他。基本和陆望熟识的人都知道,这位每年都会接到江南的书信,虽然文辞不怎么样,可句句真情实感。要说勾结,陆望给褚师意的回信可不少,这位可还是在天子脚下呢! 褚师意手握马缰,冲管家点点头,大步流星直入府内,好似对白府十分熟悉似的,直接到外院书房去了。 陆氏果然在那里等着褚师意,景然堂属于内宅,就算两家交情再深,也是不好把人往内宅引的。 白成文的书房里虚设屏风,陆氏和褚师意分宾主坐下,褚师意看着面前摆着的四荤四素八个大碗,外加一道芙蓉虾羹,没来得及吃午膳,立时肚内就有了反应。 “褚世叔奔波而来,想来定未用过午膳,我让厨房略备膳食,还请世叔不要嫌弃。”陆氏经得这一回,现下早已冷静下来。方才让周管事传话,只是让褚师意有入府的由头而已。 褚师意还要推拒,他是来看有什么事儿L需要帮忙的,不是来人家家里混饭的! 陆氏好似对褚师意比较了解,劝道,“昔年我与父亲小住江南,父亲与世叔一见如故,也未曾客气过。”这话都说了,褚师意再拒便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对陆氏道,“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你也儿L女成群了。”一边拿起筷子用饭,竟是一副十分感慨的模样。 褚师意一边用饭,一边想着可能事情不是十分紧急,要不他侄女怎么还有心情让厨房给自己备饭?陆氏说膳食简薄,那是对三品大员的品级而言。褚师意就算是能征善战的武将,八个大菜一道羹,还有粳米饭,怎么也够吃了。 褚师意吃相十分文雅,一点也不出来他是个武将,这和他早年经历有关。陆望不仅教褚师意文墨,还捎带着影响了他的一些习惯。 陆望恣意山水,性情不羁,但有些礼仪是刻在骨子里的。褚师意受其影响,隐隐有儒将之风。 褚师意三两下用完膳,陆氏让人把桌子抬下去,这才和褚师意说起白成文被弹劾一事。 褚师意听着,就面露不耐之色,是冲京城那些无事生非的官员去的。 “这些人不想着怎么为陛下尽忠,净从这些歪门子下手!”褚师意膝下只有两子,最大的不过二十三,现俱丢去军中历练。往年往白府和陆府送的节礼,都是褚师意自己准备的。 陆氏叹一口气,“我虽不敢说对国朝有何功绩,但也绝不敢行此悖逆之事。”陆氏跟着丈夫外放,并非只做安享清福的官夫人,除去内宅的操劳外,陆氏自己对有些事务的看法也很有见地。 褚师意安慰道,“你的为人世叔是清楚的,绝对不会如此行事。现在遭此无妄之灾,圣人英明睿智,必不会让尚仁那孩子白白受屈。”褚师意和陆望是忘年交,对陆望的外孙也比较上心,他是看过白尚仁文章的。虽说比起陆望还差几分火候,但也算得上是少年英才了。 陆氏心道但愿如此,然后正色道,“今请世叔入府不为别的,还请世叔不要为难查案的钦差。若我等真的有负圣人教诲,天自收之。”这已经是很重的誓言了。陆氏心知褚师意为人,若是一时犯了气,只怕要给周璋脸色看。 周璋再年轻,也是圣人亲封的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又领着二品的俸禄。犯不上得罪他,更何况现在还是周璋主管审察,若他想使个坏,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褚师意轻抚美髯,“我晓得的。”入府后褚师意就不着急了,看着也不像是立刻就要收押的模样,还有转圜的余地。 两人正说着话,蔷薇进来回报,“夫人,周指挥使要来书房,说是要查看老爷和巡抚之间的往来书信。”周璋要看的不只是布政使和巡抚之间的往来书信,还有儿L子在本场秋闱得中的几家,要看这些人和布政使有没有密切的书信往来,其中是否提到了科举。 只有拿到实据,才能给一位地方上的三品大员定罪。若无,也能还白成文一个清白。先前陆氏与各家夫人的往来礼单面上看都没有问题,即使有一两家特别贵重的,也是与本场科举无关的人家。 看过礼单,这会子来看书信,周璋做事颇一丝不苟。 褚师意坐在一旁,闻言冷哼,心道他也能看得懂?周家故事褚师意知道几分,也知道周璋是在十一岁之后才进的学。先前只开蒙过短短几个月,阖家便被抄斩,如今还在国子监读书呢。现在被派了这样一个差事,读书的事自然也 要略放一放。 陆氏对蔷薇道,“请过来吧。()”随后又对褚师意歉声道,劳烦世叔走这一趟,只是眼下不能与世叔阔契,实在抱歉,请世叔海涵。待来日相公归来,再请世叔过府一叙。?()_[(()” 褚师意摆摆手,“我与你父亲相识多年,用得着和我这般客气?府中无事我便不多留了,有事使人给我送信就是。”褚师意顿了顿,复冷笑道,“说不得朝上还能得个弹劾呢。”文官与武将来往过密,确实是会被弹劾的。 褚老将军年纪四十有八,比陆望小上七岁有余。平日里说话总带三分风趣,即便是这样的话,也是打趣居多。 陆氏起身,亲自送褚师意出去。 倒是凑巧,两人刚起身,周璋就带着白尚仁到了。 周璋不认识褚师意,只觉得堂内的老人不怒自威,看向他的目光似乎有些不那么友善。周璋低眉,一旁的白尚仁忽然小声道,“这位是昭武将军加兵部右侍郎褚师意褚老将军。”周璋对白尚仁微微颔首,随后进入内室,站在褚师意面前。 “下官锦衣卫指挥使周璋,见过褚老将军。”圣人虽赐周璋二品飞鱼服,拿的也是二品俸禄,但他的官阶还是三品。褚师意虽是三品,又是地方武将,但有兵部侍郎的加衔,周璋的礼还是受得起的。 褚师意先看了一眼对他执晚辈礼的白尚仁,眉眼含笑微微颔首,随后才看向周璋,眼中喜意迅速褪去,不咸不淡地点点头,随后想起什么才勉强摆了个笑脸。 “钦差一路奔波,在江南人生地不熟,不若晚间我等设宴,为几位钦差接风洗尘如何?”褚师意虽然是笑着说这番话,但话里敲打的意思太过明显。也不知道周璋能不能听得懂,他算是幼年逢难,少年显贵。若是心高气傲些,只怕会与褚师意起些不必要的冲突。 与风神秀逸的白尚仁相比,周璋的身形更显轻瘦,金钑花束腰勒出劲瘦的腰身,一袭红衣配上冷漠的面容,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位好说话的锦衣卫指挥使。 周璋好似没有听懂褚师意的暗示,正色道,“要务在身,请恕下官不能奉陪。”褚师意抽抽嘴角,他原本就没真想请这个比自己小儿L子还要小上一岁的“同僚”喝酒好不好! 不过一想到周璋这般年纪,就已经有三品武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不过他也没有这样一个好老子“杀身成仁”,升迁布政使不到四月,一点政绩都没做出来,却因为被卷进湖广贪墨案冤死,为儿L子挣了个三品冠带出来! 褚师意定定地看了眼周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周指挥使可要切实查案,莫要像有些官员那样捕风捉影,总得脚踏实地才行。” 周璋对褚师意行了个抱拳礼,“老将军指点,晚辈谨记。”褚师意摆摆手,随后对陆氏微微颔首,然后大步流星出了书房。褚师意的坐骑已经被管家牵到马厩,喂了一顿丰盛的草料。 褚师意一声呼哨,皮毛光亮的骏马发出响亮的嘶鸣,奔到褚师意身边,亲昵地蹭蹭主人的手心。褚师意翻身上马,对前来相 () 送的白尚仁颔首(),你是陆公的外孙?[((),天下仕林不会怀疑你的才学。”褚师意是武将,说出这番话来已是很难得了。 白尚仁拱手相送,目送褚师意纵马远去。然后回到府里,陪周璋继续翻阅信件。 京城,都察院的几位御史相约去看望休病假的夏秉言。 夏秉言在御前以头触地,面上带伤不好出席朝议,此时正在家休养。 夏府是一座二进的小宅院,在距离皇城较远的恒通坊,夏秉言的几个同僚骑马好一会儿L才到他家府门外。夏府门外只有一根栓马桩,没有精雕细刻,只是一根朴素的石柱,没有任何纹饰。 入府后,夏秉言的夫人亲自接待了来看望丈夫的几位官员。略喝一盏浮茶后,几位御史被引着去看内室的夏秉言。 夏秉言头上顶着一圈细布,面色看起来倒还好,只是不太雅观,显得有些颓唐。 “夏兄,我等前来探望,不知兄近日可好?”因为夏秉言横空出世的进言,导致他在都察院的人气大升。好多都察院的同僚前来探望,顺便告知一下京城最近的局势。 夏秉言向皇帝进谏请求立储,圣人虽无明确表态,但也没拿夏秉言怎么着,他依旧在都察院供职,没有降职也没有罚俸。 “多谢诸位关照,我情形尚可,只是陛下对立储之事有何旨意?”这是夏秉言目前最关注的问题。 几位御史均摇头,“陛下议了明年的春闱,点了礼部宋老尚书做主考官。”宋老尚书今年七十有八,若无意外,这应该是他老人家主持的最后一次大考。以尚书身份荣休,也能得到加赠。 夏秉言垂眸,他前几日弹劾了应天巡抚和江南布政使,圣人却在这个时候点了明年春闱的主考官,这明显是不打算追究了。 “夏兄,不是我等劝你,立储之事圣人自有计较,何苦需你我出头?内阁三位阁老,陆太傅又是当世大儒,这几位总比你我的分量要重。”都察院的同僚也是为夏秉言好,别最后落个妄议国本的下场。 夏秉言徐徐叹出一口气,“我等身为御史,为陛下建言本是本分,不然如何对得起这一身朱衣?”御史的品级正是从本朝开始,由正七品升到从五品的,并且永为定例。 “朝中自有阁老操持,你我只需纠察百官,自行其职就好。”这又是一位御史。 夏秉言冷笑,“若阁老有用,则储位如何至今未建?”几位御史对望一眼,心道那问题不就出在圣人身上嘛?圣人要是想立太子,那早就能立了。诸王资质平平,立哪一个,还不是圣人说了算? 本朝是有嫡立嫡,无嫡立贤。至于哪个皇子贤良,就要看皇帝本人的认知了。 一位御史忍不住道,“即便储位未定,有圣人在,便是日后,难道他老人家不会留下只言片语?”太子一系即位的可能随着太孙落水而亡大大降低。太孙长子孱弱,看着就不像是康健的孩子,如何能把帝国交托到这样的人手中。 夏秉言牙关紧咬,才没能说出骂人的话来。等着陛下龙驭宾天 () 再找遗诏?亏你想得出来! 还有一位御史道,“夏兄前日言及立储,可是受哪位前辈的指点?”这不算是试探,已经是明着问了。要是夏秉言身后无人指点,那这件事的味道可就变了。 夏秉言冷笑,“谁能指使得了我?”几位同僚恍然,这位素来不与同僚亲近,寻常宴会都不赴的。 “事情到了这番田地,可要如何收场是好啊。”一位御史叹道。 “我是崇元二十四年的进士。”夏秉言突然道。 几位御史作出倾听的模样。 “那年我赴京赶考,正好赶上大雪,盘缠所剩无几,正准备往栖流所里去借宿,圣人知道那年大雪纷飞,特意下旨给每个考生发了三十两银子的过冬费。”几位同僚默然,夏御史家境不算太好,这是有目共睹的。就连这座二进的小宅子,也是前几年购得的。 那时候先皇后和先太子都在,皇后先是叹过一回学子不易,紧接着太子又叹储才艰难,太孙那会儿L还小,却也知道科举乃是国本的道理。 于是圣人亲自下诏,赴京赶考的学子每人发放三十两过冬银,往年都是由朝廷开支路费,今年又添一笔,这无疑让很多学子缓解压力。 夏秉言本就是领了路费,打算用这个还账的。夏秉言虽然已是禀生,但家中实在艰难,险些连赶考的路费都凑不齐。 有了这三十两银子,夏秉言不仅安然度过那个冬天,还在来年的春闱中高中二甲第三十二名进士。 “若无圣人,我早就冻死在了崇元二十三年的冬天。旁人不敢提及立储,我却是不怕的。诸君请回,来日我还是要上疏的。”视君父为尧舜,夏秉言是这样认为的。 几位御史对夏秉言作了一揖,结伴退出内室。 京城中另外一处朱门府邸,往来探病的官员并不多。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位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蒋次辅躺在床上,已经瘦脱了相,首辅和白阁老对视一眼,均有些不忍。若非为了子孙,哪里还要遭这份罪。 蒋阁老的几个儿L子侯在门外,这时候并不敢进去打扰。 “朝中一切安稳,蒋兄安心养身罢。”蒋阁老在三位阁老中年纪最大,首辅称其为兄,也是合乎情理的。 蒋阁老混沌的目光看向首辅,口中咿呀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首辅与白阁老凑近去听,依稀听见,“圣…人,立…储?” 首辅目光复杂,“储位暂时未定,圣人之意不明,蒋兄且放心,一有诏谕我会立刻遵旨而行。” 蒋阁老艰难点点头,又咿咿呀呀说了一长段话,这次首辅和白阁老俱听清了,蒋阁老说的是。 “老…而不死,是为贼…也,我怎么,还…不死啊…” 首辅与白阁老对视一眼,心中悲意顿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0 章 投缳 周璋在国子监读过几年书,书信还是看得懂的。在白成文的书房里并未发现违制文书,周璋也就没有继续搜查下去。 “今日叨扰,我定会在给圣人的奏疏中说明。”周璋看起来是个不善言辞的年轻人,但总有一两句话说在点子上。 眼见周璋没有扩大事态的意思,陆氏为丈夫和自己松了口气。若周璋真要继续搜查下去,她还真拦不住。这样没体面的事,即使最后证明自家清白,也会对名声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影响。 日头西移,再有半个时辰就到晚膳时间,周璋婉拒了陆氏留饭,言及还要去李巡抚府上,并不敢耽误公事。 周璋轻踩脚凳,翻身上马,对出来相送的白尚仁微微颔首,带着一群面带餮足的兵士往李巡抚的宅邸而去。亦安早就吩咐厨房,早早抬了午饭给这些兵丁送去,并且还让账房给每个兵发了二两银子的辛苦钱。 一共开销出去一百多两银子,又有饱饭,又有银子拿,一月的军饷也不过一两多,这群兵丁可不和颜悦色? 亦安是想九十九步都走了,还差最后这一哆嗦?自家虽是身正,但也怕难缠的小鬼不是?至于对守军行贿?这些人可是周指挥使带来的!能让她们贿赂了才有鬼。 至于对周璋本人,亦安和陆氏都没有“特别”的表示,这样的人估计对某些“心意”是无感的,说不得还要在给圣人的书信里提一嘴,何苦惹得一身腥?且罢手吧。 目送着那身红衣从视线中远离,尚仁转身回府,将周璋已走的消息告知母亲。 亦安几人也在景然堂等候,听说周璋已经走了,亦宁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可算是走了。”她一边挽住亦安的手臂,一边对兄长抱怨道。 “往后应该是无事了。”尚仁不太确定道。周璋要求清查书信、账目,陆氏和白尚仁很是配合。就连和张家约定婚期的书信都给周璋过目,再没什么隐瞒的。 至于账目?陆氏出身大族,又做着好几宗挣钱生意,手上可谓颇有积蓄,又不与民争利。就算周璋见了,也不能拿这个去弹劾陆氏。 “行了,经过这一遭,可都警醒些,莫让旁人抓了把柄。”陆氏对这个最为清楚。钦差的调查终结有时并不意味着事件就此结束,反而会以另外一批御史的弹劾作为开始。 苍蝇不抱无缝的蛋,纵然你是干净的,可有了这头一遭,后面的还会远吗? 亦安几人应是,陪陆氏说了会子话后,各自散去不提。与此同时,李巡抚的宅邸里差点儿闹翻了天。 白成文自家干净,心中无鬼,还和都察院的官员品茗静坐,有问有答,一派淡定从容。顺道提一句,这些茶叶还是陆氏怕丈夫喝不惯外面的茶,亲自命人从京城购来的。 入口发现是老味道,都察院的陈良忍不住抿嘴笑了。都知道这趟是苦差,来查的是阁老的儿子和太傅的女婿,不管有没有实据,总归是得罪人的差事。陈良是没办法走这一趟,眼见白成文如此淡定,还亲自倒茶给他。陈良 想,这位约摸是心里无事的。 不过陈良也不敢就此断定白成文是清白的,毕竟在此之前,那些落马的高官们,哪一个嘴里不是喊着忠君报国的口号?干的却是败家破业的营生,简直是有负圣恩! 饮尽杯中清茗,陈良对白成文缓缓微笑,“还请白兄放心,若无事,我等自会禀明圣人,还君一个公道。”这是在告诉白成文,别不耐烦,他们背后站着圣人。这也是在告诉白成文,这里面的事不简单。 钦差不能和被调查的官员说你犯了什么事儿,让这些树大根深的地方官有反应过来的机会。 这也就是为什么周璋带着五十兵丁直奔白家,就是为了防止陆氏有销毁证据的机会。 如果事后发现有官员勾结,助其传递消息乃至于销毁证据,最高可是被判处原地免职。 刘按察使给褚师意通风报信,是因为按察使司的兵丁严格来说还要受到褚师意的节制,告知其并不算违规。 在周璋调走兵丁之前,刘按察使可没有派人给两家送信,就是怕牵扯进去,惹上不好脱身的官司。这些官场里的老狐狸,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此时李巡抚正在巡抚衙门静坐,与京城来的官员相对而坐,面上没有任何惊慌之色。但实际上他心惊胆战,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钦差驾临巡抚衙门。 先前周璋奉命出京,御史弹劾应天巡抚与江苏布政使的消息并未传到江南,这表明皇帝对此事还是十分上心的。 而此次周璋前来江南,确是打了两位地方大员一个措手不及。等白成文和李江松被拦在各自公署的时候,就发现已经向家里传不过去消息了。 大理寺的这位官员见李巡抚连茶都没有给他准备,便自己唤人过来沏茶。李巡抚虽然没有面色张惶,但一些细微的肢体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姚静是惯常审过案子的,见李巡抚有些坐立不安,心里不由嘀咕道,这位该不会真有什么事儿吧? 细看李巡抚的履历,就会发现这是一位有能力的官员。 做过十几年地方官,次次考评都是上等。六年知府、三年按察使、六年两淮盐运使,三年布政使,三年前升的巡抚,算得上是一方重臣。 这样的重臣能吏,要是真有什么,那可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事儿,谁也别想干净了。 姚静原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这些事一推四五六都推给周璋,反正他是主管官,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自然由他这个三品大员来抗。 不过现在姚静发现,这里面的事儿可能没有这么简单,没看到李巡抚胡子都快哆嗦起来了吗? 心里叹了一口气,姚静道,“巡抚且宽心,若是无事,我等自然奏明圣上,还您一个公道。”这话说得与陈良一般无二。 李巡抚就要脑门儿淌汗了,他要是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早就和对方谈笑自若,就不会这般悬心了。 不多时,就在姚静和李巡抚对坐整整一天后,以为没有什么消息传来的姚静已是半放松状态。看着依 旧紧张的李巡抚,心里不由失笑。 不过姚静显然是放心得早了,就在他以为这桩差事可以轻轻松松完结之后,一个满头大汗的兵丁进来传话,“不好了!巡抚夫人投缳自尽了!”李巡抚听见,身子一软,滑到地上了。 姚静却并不惊慌,直觉告诉他这里有猫腻。怎么钦差一到,堂堂的二品诰命夫人就自尽了?这未免太巧合了些。姚静毕竟在大理寺任职多年,一下就反应过来,对外面大声喊道,“来人啊!李巡抚晕厥,速派人看护,送往名医处诊治!”这是变相地把李巡抚控制起来。 虽然钦差一行人没有圣人和王命旗牌,但钦差仪仗可是带足了全套,不然周璋也不会从刘按察使那里借出兵来。 姚静一说这样的话,外面立时冲进来几个兵丁。看着已经倒地的巡抚,又看了看神色自若的钦差。几个兵士权衡一番后,便决定听钦差大人的话,把巡抚架起来往杏林好手那里送,顺便看护起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姚静点了巡抚衙门的兵马,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夺了李巡抚人马的控制权。时下朝廷威权日重,地方官虽然经营地方自成势力,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是说被夺权就被夺权的,不会有让地方官成长起来的可能。 带领一标人马火速赶往李巡抚宅邸,姚静心里暗自叫苦。原本就是苦差,这下可好,真有事儿了。 巡抚夫人是二品诰命,她要是有事,即使周璋是圣人钦点的锦衣卫指挥使并办案大臣,也不免要吃一波儿弹劾。想要全身而退的话,前提是李巡抚真有问题。问题大到李夫人不得不靠自尽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以此来为自己争取时间。 姚静纵马疾驰,还向旁边同样骑马而来的报信人问话。 “具体情形如何?巡抚夫人可救回来了?”若是投缳自尽,第一时间被发现的话或许还有救,就怕是人已经吊上去一会儿才被发现,失去救援的机会。 来报信的兵丁显然知道一些,立刻道,“巡抚夫人刚上吊,就被下人发现。周指挥使一剑削断红绫,这才救下巡抚夫人。我来之前,巡抚大人还在昏迷之中,不知是不是已经苏醒过来。” 姚静把住缰绳,心里沉思,只怕这件事不简单了。 “指挥使可有旁的吩咐?”姚静要在到达之前掌握所有信息。 “我走之前,指挥使已经让所有人守住各道出口,严禁出入和报信。”姚静暗自点头,别看这位指挥使年纪虽轻,行事却也颇见几分沉稳。 一队人马疾驰而去,留下满地烟尘。 等姚静到时,发现李府满是死寂,一点儿看不出来是座大宅子的模样。 翻身下马,姚静快步入府,让人带自己去见周璋。现在这里只有他是最了解情况的人,有些事还得问过他才行。 不过一见周璋,姚静先如被惊起的鸥鹭一般,差点儿发出尖锐的惊呼。 原因无它,周璋面上是带伤的! 周璋嘴角处有一丝红痕擦伤,看着十分鲜艳,给他整个 人添了一丝妖异的美感。 姚静不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周璋被人打了! 殴伤钦差,可是重罪! 要是周璋有个万一,陪同来的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姚静能不着急嘛?这要是一个不好,只怕连归家种田都是奢望了。 “这是怎么了?是否要紧?”周璋现在是姚静第一关心的人,连生死未知的巡抚夫人且要退出一射之地。 周璋对姚静扯出一个极浅的微笑,“不碍事。” 在姚静的询问下才知道,原来周璋刚救下投缳的李夫人,就被闻讯赶来的李夫人长子看到,这位中了举人的巡抚长子一怒之下给了周璋一拳,周璋反应过来时拳风已至,只能险险避开要害,嘴角被拳风扫到已是万幸。 而打人的李夫人长子已被看压起来,若周璋有意追究,仅凭殴伤钦差这一条,来年的春闱他便别想参加了。 不过李夫人长子也是护母心切,便是稍稍出格些也是可以理解。 见周璋无事,姚静对李府下人道,“一个个都是死人不成!指挥使受伤,还不去取伤药过来!”周璋带兵来查,有了陆氏的先例,周璋并未让兵丁入府,而是守在门外,自己亮了腰牌入内勘察。 即便是这样,李夫人也在知道周璋来意时差点软倒在地,还是靠身边的婆子死命拉着才没有滑落下去。 这就让周璋起了疑心,要是这里面没有一点猫腻,李夫人至于这样乱了手脚?想了想,周璋还是让一半的兵丁入府,协助自己勘察书房。 李夫人的长子和长女哪里经过这个?两人自出生时父亲已是四品大员,李巡抚孩子来得艰难,自然对一双儿女格外疼爱。寻常都不肯说一句重话,更遑论动刀动枪的。 在这样的冲击下,以至于后来李夫人的长子骤然给了周璋一拳,都没有让李云秀反应过来。更何况还让丫鬟去取伤药,已经吓懵了。 听了姚静一声喝,底下的人才如梦方醒一般,连滚带爬地去给钦差取伤药。 而周璋显然不在意这个,他让人飞马去给其余两位陪同官员传话,为的不是这个。 不多时,就见一脸急色的陈良也小跑入府,面上同先前的姚静一般,也是生怕巡抚夫人出事,不好向上面交差。 等两人一到,周璋从怀里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红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沓厚厚的纸张出来。递给陈良和姚静,周璋面色有些冷峻。 陈良和姚静此时也顾不得周璋的冷脸,这位就从来没有个笑模样,两人已经习惯了。 等接过去一看,陈良和姚静倒吸一口凉气,对视一眼,均发现对方眼底的汹涌。 不好,事情大条了。 周璋给两人的到底是什么?竟然让两位钦差都忍不住面露惊愕。 原来,这一沓厚厚的特殊纸张,是一份又一份的盐引存根。 本朝对于盐业经营有明确规定,只有官家和符合朝廷要求的商人才能凭盐引到盐场领盐贩卖。 而商人想要获得盐引,无非是两种途径。一者是纳课,即向朝廷交钱,凭此获得盐引。二者便是向边关输粮,以输粮多少来决定可以换取的盐引有多少,按数换取,此为开中法。 每省的盐引有固定数额,掌握在各个封疆大吏手中。比如江苏一省,盐引就由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分别掌管,漕运总督总理地方,对盐务只有过问权,或者向朝廷奏请开中,并无实际管辖权。 此外还有巡盐御史等监察官,对盐务有监督职能,但也不参与盐业经营。 而周璋拿出来的这一沓票据之所以让陈良和姚静大惊失色,就是因为这厚厚一沓都是所谓的盐引存根,即官府向商人发放的贩盐许可。 而且这些都是经由开中法所开具的盐引票据,和一般通过白银纳课所领取的盐引有所区别。 姚静略看一看就发现不对,他手上的盐引存根最早可以追溯到崇元二十四年,也就是李巡抚刚任两淮盐运使的那一年。 在户部做过几年郎中的陈良更清楚,崇元二十年之后,各省向边关输粮,边关积粮盈溢,已经少有实行开中法所开具的盐引流通。 也就是说,这个匣子里的盐引完全是空头支票!边关根本没有接收到这些盐引上所记载的,任何一个商人向边关输送的哪怕一粒粮食! 那这些盐引是如何发到这些商人手中的呢?三人望向李夫人投缳自尽的居所,答案不言自明。 “这是大案…这是大案!我们三人要联名上奏!()”陈良颇为激动,他本就是风宪官,又做过户部郎中,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利害。 周璋对盐引发放其实是不懂的,不过他在书架后的暗格里拿出那个匣子后,巡抚夫人失魂落魄地离开,这让周璋有了一丝防备,将这个匣子贴身放着,这才没有被人趁乱夺去。 而即使不了解本朝盐法的的人也能看到,这匣子的盐引之多,已经超过朝廷给民间颁发的盐引数额。本朝盐业官营,商人贩盐不过占了十之三四,大头都在朝廷手上捏着。 除去这些外,另外掌握一部分盐引的,则是圣人特别恩赐的一些宗室。比如圣人的异母妹,舞阳长公主。再比如开国就流传下来,永不降封的太&amp;middot;祖嫡出一脉的几位亲王,端王、定王、安王。 陈良与姚静对视一眼,一致转向周璋,异口同声道,此事兹事体大,还请指挥使领衔,我等一同上奏。?[(()”这却不是两人推诿,而是周璋本就是主管官,这件事本就该他来领头上奏。 周璋肃容道,“莫敢不从。”周璋做官的经验很少,这时候看两位前辈如此,周璋也心知其中厉害。其实周璋也知道这两位指使自己去布政使家是为什么,只是他年纪确实轻轻,又没有办过实务,难免不能服人。再说也本是应该的,周璋并不埋怨,对陈良和姚静也很尊敬,两人也能感觉出周璋的态度,所以才会在有些时候不吝提点。 “这已经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事了。”陈良一脸后怕,要是他们三人一开始就去巡抚衙门,而不是分头行动的话,现在指不定就在 () “分头”行动。 陈良此时不合时宜地想到(),若这件事了㈠()_[((),周璋作为主管官,圣人又对他一向有愧,说不得先前被蒋阁老压下去的锦衣卫右都督,便能再提一提了。 还有夏秉言,经此一役名声大噪,青云路只在眼前。陈良心里有些羡慕,若是他发现了巡抚和布政使之间往从过密,是不是这泼天的富贵就要落到他头上了? 任谁也没想到,原来一桩镜花水月的科举舞弊案没有让李巡抚这位封疆大吏伤筋动骨,反而是这一匣子可以追溯到十二年前的盐引存根能要了他全家的命。 只怕从此之后,各道御史就会跟打了鸡血一样,盯紧了各个地方官。 不成想自湖广贪墨案一事后,还会有如此惊天动地的大案发生。 其实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李巡抚科举时,家中尚不算贫,但也绝不能说富。勉强供他考到进士,已经掏空了大半个家底。所幸李巡抚会做官,本朝官员俸禄又十分优厚,不过三五年间,便把因读书考举落下的亏空补齐,还略有些盈余。 但就算李巡抚为官多年,在江南置办这样大一座宅院,只怕没个一二百万是不成的。亭台楼阁样样齐备,假山怪石横列其中,小桥流水鳞次栉比。 巡抚夫人先前办的那场花宴,光一株便耗费了近百两之多。 “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陆氏对李巡抚为官前的经历并不清楚,还以为他和自家一样出身大族,对这些只能说是小巧的物件儿并不上心。 未成想因为一桩弹劾案,这才把这陈年冰山的一角给显露出来。 陈良和姚静只觉得现在后脖颈都在冒凉气,幸好周璋是带着兵来的,不然三人能不能走出这座精巧的园林都不好说。 似是想起什么,姚静颤声问道,“这件事里,布政使和按察使可曾参与?” “说不好……”陈良答道,他现在就刚到任不到一年的漕运总督都怀疑起来,听说李巡抚夫人好像有意和王总督家结亲。原来没有当一回事,现在想起,陈良恨不得抽当时的自己几个大嘴巴,让你不上心!这回要是栽在江南,可怎么去见老陈家的列祖列宗呦! 周璋却道,“我看不至如此?”语气有些不确定,但又有几分肯定。 “怎么说?”陈良、姚静一齐看向他,目光炯亮。 顶着两位前辈亮得吓人的目光,周璋平静道,“我在布政使的书房看过,并未发现和盐引有关的文书或存根,也没有发现有暗格存在。”周璋在这些事上有不一般的天赋,至少锦衣卫里找不出一个比他还会藏东西的人。或许是和年少时的经历有关,陈良和姚静都很默契地没有去问周璋,他是如何这般笃定的。 不过让两人嘴角一抽的是,周璋还真去翻了布政使的书房。那可是阁老的儿子,太傅的女婿呦! “至于按察使,要是真牵扯其中,能给我这些精兵吗?”周璋一指身边的兵士,那些兵士在听到盐引、大案时,就已经缩到墙角低着头。此时听到指挥使提 () 起他们,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一样,这位大爷呦,怎么长了这样一张嘴!() 一码归一码,刘按察使还真没有敷衍周璋,给他的兵士俱是精兵,一个个光站起来就足够唬人了。马也是好马,毛皮光亮,脚力强劲。不然周璋不会在日落前赶到李巡抚家里,说不准第二天巡抚夫人知道消息,这些东西就找不着了。 ?风谧蕴虚白的作品《庶女亦安》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这时候丫鬟找来伤药,看着和之前不一样的气氛,战战兢兢走到近前,连脸都不敢抬,颤巍巍递给周璋,“大人…伤药来了…” 周璋接过伤药,和气道谢,虽然还是冷冰冰的语气,但并没有为难丫鬟,而是让她退下了。 “指挥使的意思,这两位尽可以放心?”紧张劲儿过去,两位官场老油子的混劲儿又上来了。 周璋迟疑片刻,点了点头,然后给自己抹伤药。 陈良、姚静闻言松了一大口气,他们也知道这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可有了周璋的话,两人无疑安定许多。 在周璋涂药的当口儿,陈良和姚静细细打量了一下李巡抚为家眷置办的宅子。这一看不打紧,两人心里俱是一叹。 李巡抚,只怕是活不成了。 这样大的宅子,便是只有盐引一案,便能把李巡抚全家抄家问斩。也不必去管他之前有没有科举舞弊,反正这个罪名一旦落实,那指定是活不成了。 要是圣人还和十年前一样,说不得还要夷三族。李巡抚这些年发迹起来,投奔他的族人可不少。真要挨个儿杀起来,只怕菜市口能看好几天热闹。 其实官员有些灰色收入,大家都心知肚明。圣人给的俸禄再高,人总是有私心的,这山望着那山高。总想着自己再拿点儿,家里人就能多花点儿,打个金钗,勒条不违制的玉带,孝顺长辈,关爱小辈,自家也过得宽裕。 李巡抚家就是这么个情况,家中三个姐姐节衣缩食,供他考出个进士。如今双亲早已过世,几个姐姐又早已成家,不能跟来享福。李巡抚就把几个侄儿一齐带到任上,又是安排差事,又是照管亲事。原来小时候一月就吃几天肉,这时节早就腰缠万贯,锦衣玉食起来。 李家靠着李巡抚骤然而起,富贵擅一隅,也将会随着李巡抚事败,而落得一场空。 陈良、姚静注视着这偌大的园林,也不知会便宜了谁去。 周璋涂完药,便和两位前辈商议,这份奏疏该如何写,如何送。是发八百里急递,还是照常文书。圣人如今年纪大了,听见八百里急递会不会背过气去? 还是陈良拍板道,“就用八百里急递,也好让圣人有个准备。”天知道圣人要是将这封奏疏当寻常文书打开,见到里面内容要是背过气去,那才是他们的罪过呢。 姚静和周璋一致同意,这时候三人有商有量起来。不久之后,一封八百里加急文书发往京城。 《国朝纂要实录》——崇元三十八年十月,两淮盐引案发。!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1 章 受罪 周璋从白府离开后,陆氏留亦安几人在景然堂用了晚膳。亦安让绿漪给大厨房传话,九姑娘的晚膳也摆在景然堂。 看见亦顺被赵妈妈抱在怀里,而赵妈妈站在亦安身边后,陆氏并没有询问为什么,而是吩咐蔷薇,让大厨房给每位姑娘单加一个甜酪来。这就是变相认同了亦安的话,并将此事盖棺论定,可见对亦安是极大的信任了。 陆氏可以不问,但亦安不能不说。在晚膳没上来之前,亦安轻描淡写地告诉陆氏,江姨娘让前来勘察的兵丁给吓着了。周璋虽然带着兵丁入府,但并没有进入哪一个姑娘和姨娘的院子。更何况江姨娘的听涛轩和景然堂距离那么远,兵丁闯进她的院子显然是不可能的。 亦安无疑是给江姨娘说了好话,这也是看在亦顺的面子上。不然这样拎不清的妾室,再抄上一个月的书都是少的。 时下各家主母很少以发卖作为惩罚妾室的手段,这并不是说这种行为没有,而是太不划算。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会因为发卖妾室而被御史弹劾。 除非是极其不像话的妾室,不然大多数主母都会留一份体面。要么就是暗地里搞死,面上也要做足了。 陆氏连惩罚江姨娘抄书的心情都没有,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科举舞弊,这件事仿佛一只抬起的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落到地上,让人时时刻刻为它悬心。 江姨娘很幸运地躲过一劫,就连亦顺也在晚膳后被送回听涛轩。不过亦安让赵妈妈给江姨娘带话,要是她还这样不着四六,身为亦顺的姐姐,她可就要出手管一管了。 陆氏并不限制姑娘们,这才是亦安说这个话的底气所在。要是江姨娘真不像话,亦安出手代管,陆氏也是乐见其成的。 晚间散了头发,亦安躺在摇椅上,绿澜拿陆氏赏的珍珠粉给她敷在脸上。 “姑娘生得本就白些,用了这粉,反倒看不出之前的白了。”话是这样说,可绿澜手上的动作没停,珍珠粉是养颜美容的,也只有陆氏这样的家底,能拿出这么多珍珠来给姑娘们做粉用。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要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亦安语气淡淡,她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富贵且安全,不用提心吊胆地享受好东西。老是处在忧虑的环境中,那可是会折寿的。 “姑娘总是能讲出几分大道理来。”绿澜笑着给亦安敷粉,一边暗自庆幸姑娘没有留九姑娘留宿,不然夫人赏的好东西岂不是又要匀一份给九姑娘。 亦顺这个年纪用不上珍珠粉,绿澜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亦安也到了可以着意打扮的年纪,即使她自己没有这么觉得。 绿澜的动作很麻利,很快亦安就感觉面上一片晶莹。 屋内焚着栀子香,悠悠然一片岁月静好。 带着几分不可捉摸的困意,亦安一夜好梦。而这份清净,只持续到第二天她去给陆氏请安。 陆氏昨日气色还好,虽然有周璋清查的缘故在,但最后不是没事儿L了嘛? 亦安给陆氏请过安,就和亦真、亦宁坐在一处,不时对视一眼,眼中情绪莫名。 母亲这是怎么了?亦安向亦宁使眼色。 不知道啊?方才还好好的,郑妈妈回个话后,脸色就变了。亦宁先是冲郑妈妈那里微微点头,再对亲娘那里示意。 亦安心中百转千回,那一定是外面有什么事情发生变故。但与自家无关,不然母亲绝对坐不住的。 等亦和来后,陆氏便对几个女儿L说道,“都过来吧,我有话说。”亦安几人对视一眼,纷纷坐过去。 还没等所有人酝酿好情绪,就听陆氏放出一个惊雷,“昨日李巡抚已经让收监起来了。”不止亦宁,就连亦真都抬眸看向陆氏。无它,这实在太让人悚然听闻了。 堂堂一省巡抚,居然被抓起来了?说得好听点儿L叫收监,说不好听点儿L,不就是让给逮起来了? 亦安心中划过一丝悚然,却又觉得李巡抚犯的事和科举无关,不然自家一定会被周璋反过来再查一遍的。休说书房、账房,只怕是地砖都要撬开来看一看。 果然,就听陆氏接下来说道,“李巡抚的事原与咱家无关,只是让你们警醒些,万一有官差来问话,都别乱了阵脚。”想到之前的花宴,亦安几人明白过来,俱起身应是。 陆氏叹了口气,没想到辉辉赫赫如巡抚,也有朝夕倒台的时候。 李巡抚是崇元十二年的二甲第三名进士,当时还是礼部尚书的蒋次辅亲自为他点了名次。自那时候起李巡抚便仕途顺畅,一点挫折都没经过,便坐到从二品的高位上。 本来在巡抚位上做出点成绩来,将来不说入阁拜相,便是做个一部尚书,恩荫子孙也是尽够的。 现在一朝事败,所有设想均化空谈。 因为李巡抚的事,昨日白成文本是要回家的,这下又在布政使衙门对付一晚,第二日还要和按察使商量怎么稳住地方局势。 漕运总督虽然是地方最高长官,但一般不会干涉地方上的行政事务。除非特殊情况,不然漕运总督只会照管全国漕运,轻易不会和地方上打交道。这也是当初总督夫人赴巡抚夫人的花宴,让李夫人那般高兴的原因。 而现在李巡抚出了事,地方最高长官除过漕运总督,就是布政使和按察使两位三品大员。在新任巡抚未到之前,江苏一省事务就要白成文与刘按察使相帮着办了。虽然累人,但这份权着实让人放不下。 眼看明春就是大计,若是这时候稳住了局势,来年春天吏部考核也是能拿来说嘴的资本。更何况白成文先前还被弹劾过,现在正是卖力的时候。 陆氏带着几个女儿L安坐家中,她是不怕自家被查的。丈夫外任这几年里,一直没有朝百姓伸过手,也没有从别的地方谋利。别看陆氏以为几十两的东西都是小物,家里要是无故多出什么东西,绝对逃不过她的眼去。 天生富贵,又不搜刮地方,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难得了。 现在的时节,金桂的香气还未 散去,鹿鸣宴的欢乐仿佛还在昨日,但有一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日后科的科场上。 周璋三人现在吃住都在按察使衙门,刘按察使还不敢抱怨。因为三位要调兵的话,按察使衙门的兵是最方便由钦差调动的。在非必要情况下,一般是不会调遣地方武将来处理这类事件的。 在七日后,周璋收到来自京城的文书。 立刻将李江松押解进京,其家眷也一同入京。 得旨后,周璋和陈良、姚静三人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囚车放出来,扒了李巡抚的官服,把人塞进去。犯了这样大的案子,没有立时给李巡抚上镣铐,已经是看在他为官多年颇有政绩的面子上了。 李巡抚的家眷还好些,能捞个马车坐。这也是怕耽误路程,到时候在圣人面前不好交差。 经过周璋三人夜以继日地调查,发现盐引案一事,江苏官场确实无有与其牵连者。自李巡抚任应天巡抚以来,经他的手开出去的盐引数额大量减少。想来也是,坐到巡抚的高位上,搞钱之手段肯定要比当两淮盐运使时多得多。单看李巡抚在两淮盐运使任上发的财,就够家里几辈子用了,不必再出手徒惹怀疑。 而在周璋一行人抵达京城之前,朝上已经为李巡抚的事吵翻了天。 八百里加急文书到京的那一日,好死不死是大朝会,本来群臣也无甚要紧朝政。率先请求皇帝立储的夏御史在家养伤,那日朝上格外安静。 等文书送到殿中,这类文书原是要先交内阁看过后,方才呈给圣人。那日刚巧圣人就在殿内安坐,顺手就把文书接了过去。 起先圣人还以为是科举舞弊案调查清楚,还了巡抚和布政使的清白。等拆开文书一看,圣人脸色顿时变了。 秦首辅当时一看就知不好,圣人脸色实在太难看了。这样的神情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太孙溺亡的时候。 首辅垂眸,只怕这一回又有大案兴起了。 圣人很快看完文书,并没有想象中的雷霆之怒,而是让焦清把文书拿下去,交给两位阁老翻看,再依次让百官去看。 接过文书,秦阁老和白阁老一同看起来。 还没看完,秦首辅的手就已经哆嗦起来,这个李袤卿,真是太可恶了!袤卿是李巡抚的字,一般官员都是互称表字,有些时候也有姓氏加个兄字,以示亲近。可秦首辅心里想的绝对不是亲近,而是立刻把李江松逮到京城,严加审讯。 白阁老看完心里也咯噔一下,主政过一方的都明白,似这样的大案,仅仅只有李巡抚一人是不太能做成的。尤其李袤卿任两淮盐运使期间,他就是盐务上的最高长官,下属里有没有参与这件事的官员? 盐务上的官员一向很好升迁,主要是这样油水大的职务不能让一个人长期把持。李江松能做六年两淮盐运使,那是因为他的政绩相当出色。 圣人一想到这还是自己亲自下旨褒奖过的官员,心里就更呕得慌。圣人这些年愈发有了年纪,对这些政绩官声尚佳的官员也就没以往看得那般紧。也是圣人 年纪到了,没有往日的精力去管那些事。 本来先太子和先太孙在时,这些差事就由太子和太孙去做,圣人安坐宫中统筹,倒也不算累人。而从先太子故去,先太孙溺亡,余下诸王才干皆平平,只能说品行尚好,不惹事。这类事务却是再也没有接过手去,来上朝也不过是点个卯,应个景儿L罢了。真指望诸王理事,且还有得教呢。 眼下这封文书就是两位阁老先看,随后是六部尚书,等传阅到诸王手里,大半个朝堂已经看过了。 有心算能力强的官员,在看到附在后面的详细数据时,已经算出李江松从中贪墨了多少银子。 白阁老心中早有答案。 至少有一千零五十八万两…… 这是将近二分之一全国的一年盐税,以纯粹的上好官银来核算,也至少在一千万两以上了。 李巡抚还真是个人才,不仅六年两淮盐运使干得井井有条,向朝廷缴纳的盐税比前几任盐运使只多不少。而且自家还攒下这笔不菲家财,又没有耗竭地方,真是让人唏嘘。 这里要提一点的是,这一千零五十八万两仅仅只是盐引的最低成本价。李巡抚做的可是无头买卖,那些商人想要获得盐引,可不得好好“孝敬()”,李巡抚在江宁置办的几所宅子,几乎都是当地富商孝敬?[(()”的。 虚开盐引,仅这一个罪名,李巡抚就难免一死。 李巡抚自家也知道,此事一旦暴露,他决计无生还之理。当周璋把那一匣子盐引存根摆到他眼前时,李巡抚就知道,这一关自己是过不去了。于是在京城文书到来之前,他自行写下认罪书,把一切罪名都揽到自己头上,并没有牵连盐道上的任何一个官员。这封文书也是由周璋三人看过后,代为呈送的,用的还是八百里加急。 这几日朝上争得厉害,有说如此大案,该把李袤卿夷三族的,有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只杀李江松全家就可以的。还有说李氏为官多年,颇有政绩,把赃款罚没后,再将其枭首示众,放过子孙后人,以显天威仁德。 没有一个人敢为李巡抚求情,免他一死,这可是重案。当年湖广贪墨案的总额虽然巨大,但是要分润到每一级官吏手中的。即使是占了最大头的湖广巡抚本人,也没有李巡抚这几年在盐务上捞得多。 盐道上的官员本就是肥差,即便是正常任职,离任时也会揩得一身油水。这也是圣人默认的,时常用来补贴那些政绩上佳,但家境不太好的官员。所以但凡崇元一朝的名臣能吏,除去家境尚好的官员外,几乎都任过两三任肥差,补贴过家用。 再加上圣人在崇元十年重新厘定官员俸禄,较之往年足足翻了三番,京察和大计考评得优的官员又有赏银,再加上每年按品级发放的养廉银,七品官尚且能攒下银子,更遑论比七品还高的官员? 夏御史属于其中的例外,御史台无甚油水可捞,纵然有杂七杂八的进项,可他家孩子多,分润到每个孩子身上,也只能说刚刚够用而已。 按说李巡抚一个二品大员,手不该伸这么 () 长才是。 头一日没议出什么章程来,隔日再朝议时,文武百官惊奇地发现,一向多病的蒋次辅居然上朝来了!虽然是被用板子抬着进殿的…… 原因是昨日朝议时,不知哪个言官提了一嘴,说李江松当年的座师是蒋次辅,不知这其中有何内情? 李巡抚是崇元十二年的二甲进士,蒋次辅当年是礼部尚书,也是那一届科举的会试主考官。也是蒋阁老见其文章着实不错,又年轻,亲自点了他做二甲第三名进士,也就是全国第六。 不仅如此,蒋阁老见当时李巡抚尚未娶亲,还为他保了一桩大媒,是当时还在世的蒋夫人娘家的远方堂亲,虽然已经出了五服,但家境尚算富庶,能出一笔不菲的嫁妆。 所以如今的李夫人,硬要说的话,其实能和蒋次辅扯上那么一点子亲戚关系。只是要拿这个出来说嘴,即使李夫人是二品诰命,也会被人在背后耻笑,说她想攀附阁老想疯了。 这其中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以往不见旁人拿出来说嘴,一到这个时候被翻出来,难道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还是说,当年的两淮盐引案,实际上是出自蒋阁老的授意? 无论是谁和其中有了牵扯,即使是当朝宰辅,只怕轻易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蒋阁老在听到风声后,不顾四个儿L子跪下苦求,让家人用板子抬了自己上朝。希图这张老脸还有点用,别到了最后晚节不保,遗祸子孙。 一到朝上,蒋阁老连起身给圣人行礼的力气都没有,就连请安的话都是大儿L子,也就是时任工部员外郎的蒋闻德代为上言的。 圣人见蒋阁老这般模样,喟叹一声,对蒋闻德道,“汝父久病在身,如何上得朝来?你便是这样做儿L子的?”这算是比较重的话了,要是蒋闻德有才干,也不至于蒋阁老到现在都不敢上疏乞骸骨。 阁老的儿L子未必有能力,这也就是为何白尚仁一举解元,白阁老就被人弹劾的根由所在。怎么你家是文曲星挨个儿L地下凡?先参你一本再说! 即便没有夏御史,也会有别的御史弹劾,不过理由可能不是科举舞弊,而是别的。言官弹劾,有时候也不一定都是像夏秉言那样直来直去,还有的是软刀子,不太得罪人,但切中要害的那种。 蒋闻德听得这一句,只能下跪请罪。他也不敢说是父亲执意前来,他们拦不住。蒋阁老躺在床上已经半年多了,真有力气出门,能不去内阁议事?不过是熬日子等脚直罢了。 蒋阁老喉头滚动,发出“嗬嗬”的声音。 圣人叹一口气,对蒋闻德道,“罢了,照看好你父亲。”蒋闻德谢恩,索性跪在父亲身旁。 今天的朝议并未因为蒋阁老的到场而发生改变,依旧是昨日那般争论不休。只是顾忌圣人在前,没有大打出手罢了。 秦阁老和白阁老围在蒋阁老周围,阁老们上朝议事站在一处本是旧例,倒也不怎么惹眼。 看着总算缓过来气的蒋阁老,首辅叹一口气,“蒋兄何必如此?善自保养才是 最要紧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句不好听的,求个好死罢了。现在上得朝来,难道没出宫门就要咽气吗? 蒋阁老嘴唇微张,“这是…大案,我…不能…不来。”临来前蒋阁老是服过药的。太医院的林医正再三叮嘱,不到万分危急时刻,是不能用此药的。说白了,这药不是给蒋阁老吊命用的,而是让他临终前能开口说话,不至于只言片语没留下来就去了。 白阁老也跟着叹一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因为江南科举一事,他连推病不朝都不敢,顶着各路言官异样的眼神上朝,心里别提多难过了。 唯一好点儿L的是首辅秦阁老,自家子孙不上不下,早早报了恩荫,倒没人拿首辅的家事说嘴,顶多就是子孙不成器,老子多受累罢了。和其余两位阁老比,已经算是很好了。 还不等三位阁老议此事,就有言官道,“蒋阁老是罪人李氏当年的座师,有些事不如问问蒋阁老?”说话的是一个着绿袍的年轻人,看着血气方刚。 蒋闻德嘴里咬破了舌头,才忍着没冲上去给对方两拳。 一时间朝堂上静了下来…… 圣人正心烦,沉了脸不作声。 蒋阁老抬抬手指,蒋闻德便附耳过去,听父亲说完了话,再转述给圣人,以及朝堂上的百官。 “阁老说当年李袤卿确实是他点的进士,但也是为国储才,并未过分提拔。”这倒是真的,李巡抚能升上二品,靠的不仅是蒋阁老的赏识,还有他自身的才干。 这话不能让御史满意,又有人出列道,“听闻李氏夫人和已故的蒋夫人是出了五服的表亲。”你也知道是出了五服的表亲啊!蒋闻德心里啐了对方一脸。 蒋阁老又低声说了几句话,蒋闻德再次转达。 “阁老说,当年李氏年不过二十,他见才心喜,又恰逢夫人娘家亲戚做客,便起了心思说这一桩媒,婚姻之事自有定数,阁老自己也没想过一定能成。”蒋闻德忍气答道。时人本就流行榜下捉婿,李巡抚当年又年轻,还是二甲名次靠前的进士,他的婚事本就不愁说。再者蒋阁老当年虽然还不曾入阁,但一部尚书也算重臣。一品尚书亲自保媒,当年不过新科进士的李巡抚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为着是蒋尚书做的媒,即使李夫人过门六年还没有身孕,李巡抚也没想过纳妾。而是等李夫人生下长子后,才收了同僚赠的美妾。 蒋阁老算是把话说白了,当年的李巡抚虽是新科进士,但李家自身远远不如蒋家有实力,蒋阁老虽然入阁晚些,但是在先圣人朝出的仕,也做了几十年官,家中资财也算可观。所以蒋阁老犯不着为了拉拢一个籍籍无名的新科进士,而搭上自家夫人娘家的表亲。 要说蒋阁老未卜先知,知道李江松日后的前程,那更是无稽之谈。要是蒋阁老知道李江松会栽在两淮盐引上,哪怕他是当年的状元,蒋阁老都不会给对方保媒的。 片刻寂静后,又有一官员小声道,“李氏任两淮盐运使时,和蒋阁老似乎常有书信往来……”这话其实不对,自李江 松外放之后,他一直和蒋阁老都有书信往来。不过是正常问候而已,没有提及其它。 蒋阁老这时已经能勉强坐起身来,听到此言,伸出手点点大儿L子的手,目光看向御前。 蒋闻德低声道,“您是想上御前回话?”蒋阁老微微颔首。 蒋闻德便和二弟,时任刑部主事的蒋闻义,一红一绿两道身影抬着板子把蒋阁老送到御前。 文武百官都不知道蒋阁老此举何意,纷纷看向御前丹陛。 待板子落地,蒋阁老颤颤巍巍从紫色公服里摸出厚厚一沓书信,捧在手里,吃力扭身跪在御前,双手将那沓书信举起。 以正常的官员礼仪来说,蒋阁老的跪礼十分不标准。可他久病在身,又年纪颇大,这样的举动,一时满朝皆惊。 圣人也急了,“蒋卿!”又对蒋闻德、蒋闻义两兄弟道,“还不扶你们父亲躺下!”蒋闻德和蒋闻义连忙七手八脚地扶蒋阁老躺下,面上早已泪流满面。 书信洒落一地,焦清飞身走下御阶,将所有书信一一拾起,再送到御前。 圣人已经没有看信的心思,但蒋阁老正躺在板子上,目露期盼地看向他。圣人与蒋阁老君臣四十年,自然明白对方心意。于是叹了口气对焦清道,“念吧。”这是让焦清在文武百官面前,把蒋阁老和李氏的来往书信念一遍。 其实如果李巡抚在两淮盐引案上真和蒋阁老有所勾结的话,他的书房里应该会存有证据。但在周璋的搜查下,却并没有发现这些。当然也有可能是李巡抚很久之前就将那些书信销毁,这也是没准儿L的事。 焦清当着百官的面,一封一封读着那些书信。 其中大多都是问安书信,夹杂着一两封请教地方政务的书信。而其中最让人在意的就是,李巡抚曾经询问蒋阁老,要不要将两位世兄,也就是蒋阁老尚未入仕的两个儿L子派到江南来,他可以代为照管。 李巡抚自己的侄子连秀才功名也无,蒋阁老的两个儿L子好歹都是秀才。就这,李巡抚的几个侄子也能安插在其名下供职,虽然只是不入流的吏目,但也一个个腰缠万贯,锦衣玉食。侄子尚且如此,座师的儿L子,就要更加关照才是。 而现实的情况是,蒋阁老的几个儿L子一直留在京中,并未离开过京城一次。 其中含义,不辩自明。 先前提出质疑的几位官员,此时俱不说话了。蒋阁老的长子和次子此时低声呜咽起来,低沉的哭声在偌大的殿中更显孤寂。 圣人面色动容,“蒋卿之心,朕甚知之。”随后圣人安排人把蒋阁老抬到偏殿,又请太医院的林医正过来看诊。 秦阁老和白阁老也难免悲容,活到这般年岁,居然还要靠这个来自证清白,那活着岂不受罪?但此案又恰好爆发在蒋阁老生前之时,若是蒋阁老身后此案被翻出来,凭借蒋阁老几个儿L子的能力,又和圣人没有交情。遇见这样的事,只怕身上长了八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蒋阁老生前不愿看到门庭败落,就算蒋家真的牵扯其中,圣人也会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等蒋阁老身故后再动手处置的。 蒋阁老离场,这事还得接着议,李氏的家财如何查抄,由谁去查抄,事后怎么善后,巡抚由谁递补,这都是学问。 而白成文现在是布政使,离巡抚位置最近的官员之一,为着这个,关于新任巡抚的话题,白阁老也要避避嫌疑。只是这般行径落在御史眼里,就是充位享禄,很该弹劾才是。 打了这一日岔,等李巡抚的认罪书送上来时,朝堂里依旧吵得不可开交,只是把蒋阁老摘了出去,老人家回家养病去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2 章 斗殴 本来圣人年高,原本是五日一朝,自两淮盐引事发之后,已经连着有四五天都是大朝会了。 在李巡抚的认罪书送到御前之先,圣人已经决定,由布政使和按察使一道,把李巡抚在江南置办的财产全部抄没。 那一匣子盐引存根就是铁证,李巡抚根本不可能被翻案。对他财产的清查要尽早,不然谁知道会不会少点儿什么。 至于白成文为什么不用避嫌?那是因为圣人听朝上聒噪烦了,布政使又是管地方民政和财政的大员,把李巡抚的家抄了,正好给地方藩库添点儿银子。当然大头还是要上缴国库的,一些带不走的大宗财产,比如宅子、铺面什么的,就划到地方名下。 因为周璋详细回奏在地方的见闻,所以圣人断定白成文是没有搞科举舞弊的。只是儿子中了解元太高兴,地方发送桂榜名录又比白家派往京城的人迟了一步,这才闹了个乌龙出来。 一般挺过御史弹劾的官员,过后都会迎来小幅度的升迁。毕竟自身没有问题,又有才干,升一升也是表明对奉公守法官员的奖励。 其实大部分官员或多或少都有点儿毛病,说能完全经得起弹劾那也未必。白成文是因为文妙真人的事警觉到现在,没敢行差就错一步。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能让御史弹劾,即便真没问题,旁人看来也要留心二分。 所以圣人点了白成文和刘按察使查抄李巡抚的家产,无疑是在向百官表明,他是倾向于江南乡试本场解元是有真才实学的。 至于弹劾?夏秉言在这之后就不再关注,他有更重要的事做。如果白成文真的无辜,那赶赴江南的二位钦差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而且圣人也会格外留意,这对他本人而言反倒是好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被圣人记在心里的。 夏宅,夏秉言自从在御前磕破额头,便一直未曾上过朝去。本朝官员讲究一个“雅相”,顶着白纱带上朝议事,着实有碍观瞻。 但夏秉言并非全然安歇养伤,日头落下,他还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 夏秉言的妻子杨氏穿一身细布衣裳,给书案上的灯盏添了些许豆油,又拔出头上的素银簪子拨了拨灯芯,使灯火更亮些。丈夫写奏本时就这个习惯,非得等到灯油耗尽才会发现。蜡烛价贵,夏家寻常都是用油灯的。且豆油极便宜,又能用很长时间。 夏秉言抬头看见是妻子,对她笑了笑,依旧低头写奏本。 “孩子们都安寝了,夫君也该早些休息才是。”见丈夫似有通宵之意,杨氏不由劝道。即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这样干。更何况丈夫还不是铁打的,只是凡夫俗子而已。 夏御史神色专注,头也不抬道,“不必管我,早些睡吧。”这本奏疏特别长,以至于夏御史不得不把一部分奏疏摊开。 杨氏很久没见过丈夫这般模样,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熬夜过了。杨氏不由走到近前,只瞥了一眼,她就呆住了。杨氏是识些字的,这还是夏御史教妻子认的。只是杨氏宁肯自己 现在不识字(),也不想看到下面这一幕?()?[(),丈夫奏疏上写得是什么啊? ——恭请圣皇继立皇太子疏? 杨氏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她虽是内宅妇人,可也知道自从皇太孙薨逝后,圣人一直避讳立新太子的事。朝中文武莫不战战兢兢,偏自家丈夫要去捅开这层窗户纸。这不是拿肉骨头去戳老虎的口? 本朝没有因言获罪的御史,也没有被褫衣廷杖的言官。只有死与不死两种下场,杨氏知道自家夫君为人,死估计不可能,可活也未必能活得多好! 杨氏不由握住丈夫的手苦劝,“妾身虽是无知妇人,可也知道在其位而谋其政的道理,夫君身为御史,纠察风纪是本职,似此等大事,合该内阁里几位老大人商量才是。”杨氏也知道内阁里二位阁老已有了年纪,有一位比圣人还老些。说句不好听的,即使这道奏疏是几位阁老送上去的,最重也不过是留中不发。自家丈夫递上去,那可就说不好了。 看看丈夫都写的些什么?杨氏舌尖发苦,什么叫储位虚悬、国本不定?什么叫人心不宁、朝纲不稳?天下承平二十余年,几无大事发生。怎么到了丈夫嘴里,好似立时就要亡国似的。 夏御史望着妻子,轻轻叹了口气,把手从妻子手中抽出来,继续看他的奏疏,“在其位而谋其政?内阁二位大学士,首辅绝口不提立储,次辅久病不能视事,在位最久的白阁老推聋做哑,哪一位能劝谏陛下早日立储?如此国本不定,陛下晚年如何能安?”夏御史还真是希望圣人能有个好结果,他那日在朝上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危言耸听,齐桓、赵武因为子孙不肖落得何等下场? 此时诸王看起来都比较老实,可真等龙驭上宾那一天,有哪一个会先替圣人操办后事,再去争那个位置?难道要像齐桓公一样,死后尸体陈放六十七天才入殓吗?! 杨氏不由再劝,“都说夫妻本是一体,我与夫君相协多年,便是夫君一朝被贬,我也甘愿相随。可咱们的孩子尚且年幼,又该托付给谁?”夏御史早年家计艰难,家中只有他一个孩子。不像李巡抚,家有余粮外还有二个姐姐相帮,日子尚能过得去。夏御史自幼家贫,待到他升到五品前,家中双亲早已过世。 而妻子又是早年定下的娃娃亲,杨家并未因夏御史家贫而悔婚。所以夏御史待妻子格外敬重,两人育有二子二女,长子十六,刚考得秀才功名。幼女年仅二岁,正是嗷嗷待哺的年纪。要不是有十二岁的长女看护弟妹,杨氏哪里来的这点空闲看丈夫。 夏御史正待提笔蘸墨,闻言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昏暗的灯光映在面上,显得有些深沉。 “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这一句,杨氏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丈夫敬重,儿女乖巧,便是过苦日子,杨氏也是甘之如饴。更不用说自丈夫升到七品后,家中有了余钱,好歹把一身麻衣褪下,换上粗布衣裳,几年前丈夫再次升迁,这才穿细布衣裳。夏御史还给妻子打了支金钗,杨氏一向很看重这支钗,寻常锁在匣内,只逢大节才戴出来。 夏秉言 () 为官甚是清廉(),要不是圣人提了俸禄?(),又有额外的赏赐,家里早就过不下去了。 这日子刚过得几年,夏御史年富力强,眼看还能再往上走走。如今来这一出,可不是拿自己的前程去赌。赌圣人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圣明烛照,不会滥杀大臣的性子。 杨氏泪流满面,夏御史一下慌了神,忙搁住笔,“怎么好端端地倒哭起来了。”这位想的是长子已有了秀才功名,能拉拔底下的弟弟妹妹,即使自己有了不测,妻子和儿女们也能回乡安居,这才想要上疏。圣人纵然震怒,但此等事必不会祸及家人。夏御史想着自己攒下来的那近四百两银子,全是省下的俸禄和年节得的赏赐。这些银子足够回乡置办田亩,让妻子安度余生了。 再说情形也未必坏到那般地步,圣明天子岂会滥杀忠臣?夏御史是崇元二年生人,自记事起,见到的便是太平景象。即使是老家偏僻所在,也是没有闹过匪患的。偶有天灾,不到半月必有赈款、赈粮发放。 圣人在夏御史心中何等地位,也是可以想象的。这位把忠君报国刻在了骨子里,偏又有几分时运,在圣人把御史品级提到从五品时,他正在都察院供职,绿衣换成绯衣,更是对圣人感念不已,誓要做那魏玄成、范希文。 杨氏哽咽,“我素知夫君一片赤诚,可稚子到底无辜,一旦离你我而去,可怎么活啊。”杨氏娘家这些年也过得下去,并不用夏御史接济。可夏御史一旦有个闪失,纵然有个秀才长子,带着四个弟妹并寡母,也会活得十分艰难。 夏御史颓然倒在座椅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一刻,他似乎有些理解二位阁老。有些人能豁出去,是因为他身后无所顾忌,而有些人踟蹰不前,则是因为身后一大家子的性命都和他紧密相连。 蒋次辅为何不肯致仕?他又能活几年?含饴弄孙已是不可能,还不是怕死后两个小儿子得不到推恩,只有个秀才功名,养不活底下的子子孙孙。蒋阁老家里已是五世同堂。长孙的长女已有五岁。多在次辅位上挺一年,能得多少白花花的银子,一大家子的开销可远远不止衣服饭食这些。 “我不能对不起陛下……”夏御史有些迷茫,他确是因圣人而有的今天,让他对立储之事闭口不言,实在心里难安。 杨氏忙劝道,“谁会拦着夫君不成?只是这奏疏言辞太过,若惹得圣人动气伤了身子,也不是夫君本意。”杨氏知道,用圣人来劝丈夫,他必是会顾忌的。 果然,夏御史到底迟疑了。圣人春秋已高,确实不能再动气。可夏御史何尝想这样?若太子和太孙无事,天下还会继续承平。还是说,本朝的气数就到这里了? 杨氏一番苦劝,总算把夏御史劝回转过来,立储之事要徐徐图之。 夏御史合上奏疏,方才他愣神的时候,羊毫上的墨滴到奏本上,显然不可能拿这个交给圣人,只能作罢。 杨氏心里也暗自庆幸,可能这就是天意。夏御史搁下笔,扶着妻子去安寝。夏家是没有妾室的,夏御史自己没那个心思,同僚之间赠妾也不会想着 () 往夏家送。那得多恨夏御史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多个妾就多张吃饭的嘴,寻常官员也就罢了,不过添双筷子,夏家可是按日用米下锅的。平白多个人去,可真就养不起了。 再者夏御史孩子也多,只听说过没孩子疯狂纳妾的,比如宗室里的一位亲王,安王年过四十至今无子,偌大的王府里塞满了人,可就是没一个婴儿降生。似夏御史这般,也不会有人上赶着送妾过去。二日才有一顿肉吃,和寻常百姓差不多,什么人想不开会进夏家的门? 夏御史是从五品,杨氏便能称一句诰命夫人,但除过朝廷赐的五品宜人礼服外,杨氏并没有拿得出手的好衣服。即便是出门宴饮,也是寻常打扮。幸而识得的几位夫人都是好性儿,并未因这个就排斥杨氏,反而让她多带几个孩子去逛,总比在家吃得强些。 请立东宫的事被夏御史暂且搁下,他眼下还出不得门去,只能在家指点孩子功课,倒过了一段颇为悠闲的日子。夏御史在家时,杨氏脸上的笑都多了起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李巡抚的认罪书送到那一日,圣人召了两位阁老在后殿议事,让二王暂时主持一下朝局。 李巡抚的认罪书写得颇长,足足五六页纸,开篇第一句便是自己有负圣人教诲,愧对圣人。前者说的是孔孟,后者说的是当今圣上。 秦阁老与白阁老看完俱是沉默,李袤卿自陈他在任两淮盐运使初年便发现盐运使权力颇大,开支盐引几乎无人可以制约,转运使一人可以独为之。 每省每年所开具的盐引是有定额的,按照定额缴纳盐税。按说李巡抚手中可以调动的盐引并不多,不至于作下数额如此巨大的大案。 可李江松当时兼管盐场,盐引批下去,自有他的人带着商人去领盐。而且他开具的还是开中法所兑换的盐引,商人向其缴纳部分粮食和贿款,李巡抚再把这批粮食或卖,或充作税赋,或者在当地兴建利民工程,这一来一去,不仅赚得盆满钵满,还有许多政绩。 有些商人向李巡抚行贿,并非为了谋利,而是图名。这样的更加简单,在某项政绩后面添上名字,请礼部赐块牌匾下去,也是光宗耀祖的事。 在那沓盐引存根之下,便是这些,还有的是请求朝廷赐给某人七品冠带。一辈子没做过官,花个几万两银子,就为了能名正言顺穿上官服。且没上五品,李巡抚办这类事也是信手拈来。 本朝禁止捐官入仕,只给冠带,不给官印,而且对捐官的人有着严格的审查和限制。能找到李巡抚的门路去捐官,本身就说明过不了朝廷审核那一关。而李巡抚自家位高,报上去的名单鲜少有人核查。或者说李巡抚把人报上去之前,已经给做好了假身份。 李巡抚虽然拿钱,但他是真的办事,所以多年来一直没有露馅。再加上地方实打实的政绩,确实惠民无数。李巡抚升应天巡抚后,任过布政使一地的百姓还给他送过万民伞。 人都是复杂的,李袤卿倒卖盐引、卖官鬻爵固然该杀,可他又有政绩在,是个难得的干臣。要不要夷二族?要不 要满门抄斩?这原本是个极简单的事,却在李巡抚这里,变得为难起来。 圣人也没有说话,若没有倒卖盐引这一项,饶他一条活命也不是不行,可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底下的官员若纷纷效仿,岂不是流毒无穷? 李巡抚并不是传统的贪官污吏,百姓在他治下很是过得去,这也是圣人犹豫的根由。若是那起子只会贪银子、不顾百姓死活的恶官,夷二族也就夷了,没什么好说的。可李巡抚偏是个有政绩的,这就很让人难办了。 圣人年纪大了,不愿意深思,索性抛出来问两位阁老,“两位爱卿如何想?()”做皇帝就有这个好处,有什么事儿可以问内阁。 白阁老先前在朝上几次欲张口,又顾忌避嫌,这下是有君臣二人,秦阁老又不会拿这个出去说嘴,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于是道,陛下,老臣以为,李袤卿固然万死难辞其咎,可未盘剥百姓,又有惠民之举,颇得民心。不若只诛首恶,余者从宽,赐其自尽,子女削籍为民,抄没家产便可。()”白阁老可是顶着压力才说出的这些话,细论起来有些为李氏求情的意思。再者,若他将来出事,是不是也能参照这一条,为子孙求个活命? 圣人沉吟,显然有些意动。李巡抚的儿子乡试中举,他是有几分印象的。年轻有为的年轻人,总是能让人多关注几分。 就在这时,焦清疾步进入后殿,平时他都是守在外面的。只见焦清在圣人跟前回话,“钟粹宫娘娘派人来传话,说殿下突然发热,已让人去请太医院专工小儿病症的齐太医过去了。”钟粹宫娘娘是楚贵妃,在先皇后薨逝后被升为贵妃,襄理宫务。楚贵妃无子,原本养着圣人最小的女儿临清公主。荣康郡主入宫后,也是养在贵妃膝下。 太孙薨逝后,女儿容宪郡主和幼子便由圣人亲自抚养。而圣人又要处理政务,有时就会把两个孩子送到贵妃处暂管。 在宫里能称一句殿下的,除了太孙的儿子外,还有哪个? 太孙的儿子照例可以封为郡王,可那得是太孙活着的时候。比如女儿刚出生,太孙就为其请封郡主,这是符合国朝典章制度的。但儿子出生时,太孙已经薨逝,法理上这个孩子虽然能入宗庙玉碟,可今后帝位传承若是有变,太孙便不能作为太孙,只能当作郡王看待。除过太·祖嫡系可以永不降封外,其余皇帝诸子,除过太子外,俱要降级而封。 郡王的儿子,按例只能封镇国公,不能享受太孙之子所拥有的待遇。现在这样,完全是因为圣人还在,群臣只作看不见而已。 圣人听着就要起身去看,那孩子自小生下来便有几分体弱,几年将养下来总算好些,可还是会有发热、着凉的时候。齐太医说只要熬到十二岁,便能站住,这些弱症自会消散。至于往后,就看天命了。 太孙独子将满四岁,离十二尚有八年之久。圣人怕天不假年,自己看不到孩子痊愈的那一天,待他就格外精心些。现在听闻有些不好便想动身过去瞧瞧。 偏这个时候还有太监过来,面上一脸急色。见焦清也在,面上先是 () 一紧(),复又大喜?()?[(),忙过去对他耳语几句。 焦清本就为殿下的事心烦,听了这个,更加不乐。但又不能瞒着圣人,这也是大事。于是焦清对小太监使了使眼色,自己近前回话。小太监如蒙大赦,赶紧跑了出去,天知道他有多么不愿意来报信。进宫这么多年,这回热闹还是头一次见到。 大臣们在殿上打起来了! 焦清拦住想要离开的圣人,在皇帝疑惑的目光下,低眉回话,“禀圣人,群臣在殿上斗殴,已经见血了。”焦清陈述的时候可没为这些官员说一句好话,仅凭这个,事后就能各个儿发落,降职罚俸都是轻的。 圣人本来还在心焦,听了这话不由愣住了。不单圣人,就连两位阁老也愣住了。这都什么事儿?本朝还未听说过有大臣在朝上公然斗殴。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跟了圣人几十年的焦清,两位阁老还以为他是拿这个在逗乐子呢。 “怎么回事?”圣人到底把身子转了过来,只是脸色和语气都不怎么好。两位阁老也是,没想到只不在一天,这些人就能闹出幺蛾子来。等等?二王不是在场?还有些宗室也在朝上,怎么也不拦着些?就看他们打起来?! 二王不是不想拦,而是压根儿拦不住…… 焦清很快就把事情说了一遍,原来圣人和两位阁老在后殿议事的时候,前殿诸位大臣也在议事,总不能干候着不是?二王便让再议议李巡抚的事,说不定等圣人出来的时候,群臣已经能拿出个章程来。 二王的想法是很好的,可议着议着,事情就变了味儿。从李巡抚要怎么杀,变成李巡抚该不该杀。李巡抚毕竟是有政绩的一方大员,若是这回从轻发落,就等于其他人也有了一条活路。 这样想的官员不少,但没一个人敢当着圣人的面提出来。圣人不在,便有官员试探着说了句。这下可是炸了锅,有想让李巡抚活的,自然也有恨不得除之而欲快的。 两方人马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反正圣人没在,便逐渐由口头辩论发展为肢体接触。 “你是同党!” “你没人情!” 不知哪一个掏出笏板冲了上去,有几位尚书也是有年纪的人,一见这个架势,年轻的扶着年老的先避到一旁,等再回头欲主持局面,发现已经是笏板满天飞了。 二王苦劝不住,还差点儿被笏板砸了头,只能派人去请圣人。 焦清回完话,并不去看圣人。他知道,圣人现在的脸色必然十分难看。 圣人深吸一口气,秦阁老忙劝道,“陛下保重圣体。” 只听圣人问道,“介绶,你们兄弟在母亲面前会打作一团吗?”秦阁老的母亲今年八十有一,仍然健在。秦阁老有一个同母弟和异母弟,兄弟二人在太夫人面前一向和睦,从没红过脸。 秦阁老一时不明其意,只能答,“回陛下,臣等兄弟不曾这般。”秦阁老的两个兄弟都只堪堪做到五品,哪里来的底气和首辅闹别扭。 白阁老却是明白了圣人的意思,心里轻叹一声。 () 于是圣人对焦清道,“摆驾殿前,朕要看看自己的臣子们,是怎么在君父面前打起来的。”细说起来,如今的满朝文武,几乎都是圣人亲自提拔起来的,在圣人面前,可不就是如父子一般? 焦清连忙扶着圣人向殿前走去,两位阁老对视一眼,也忙跟在身后。 越靠近前殿,百官斗殴之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几声呵斥,比那菜市场还要热闹几分。 焦清眼见十分不像话,在圣人踏入殿前的一刻高声道,“陛下驾临!”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焦清话音刚落,就见混乱的朝堂顿时安静下来。文武百官按照各自的站位站得笔直,个个儿低眉顺目。 要不是身上歪歪扭扭的公服,还有散落一地的笏板,乍一看上去,还真是一殿雅静模样。 圣人的一只靴子踏入前殿,满朝文武齐身跪倒,“拜见陛下!”几位还算年轻的尚书扶着几位老大人连忙站回队列之中,也跟着跪了下去,口称万岁。 秦阁老和白阁老也在这时快步下了丹陛,站在所有大臣最前列。 圣人的另一只脚踏入前殿,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群臣心内惶恐,二王也一同跪下,“儿臣无能,请父皇降罪!”头一回襄理便出了群臣斗殴的大事,确是不能推脱的。 圣人沉着脸不说话,半晌才道,“李氏的事已有定论,让秦阁老与白阁老说与你们听。”圣人这是同意了白阁老的提议。 满朝文武道,“谨遵圣训。”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先前笏板横飞的模样。 说完这句,圣人便起身,往钟粹宫看孩子去了。 底下一众文武止不住疑惑,圣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刻也坐不住似的,身上不大好?没看出来啊…… 二王见父亲离开,也赶忙跟了上去,这朝堂可真是一刻也不好待,差点儿就挂彩了。 不管群臣怎么臆想,秦阁老与白阁老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了对李巡抚的处置。 李袤卿赐自尽,家人削籍为民,家产抄没充公。当然盐务上的事还要继续查,李巡抚说是自己办下的这个案子,可有些事就算他能管,但也不会亲自去办。 一个月后,轰动一时的两淮盐引案,以一位巡抚自尽,两名知府问斩,六个地方官抄家流放,十二名盐道上的官员夺职的结果而告终。 文武百官都在想,圣人到底年迈,对手下的官员也宽仁起来。以往这样的官员,哪里还能落个自尽的体面死法,斩首都算是轻的了。 一时间百官都有些小心思蠢蠢欲动,而看到曾孙好起来的圣人也似乎回想起了当初的处置,稍后就打了个补丁。 此后凡有类似李袤卿之人,不问政绩不究情由,一律抄家问斩起步。 这便是说李巡抚这样的特例不会再有,百官人心顿时安宁下来。 而白成文也和刘按察使一直忙到年末,李巡抚的家产颇丰,其中又牵扯许多商人在内,着实不好立时理清。 刘按察使不无羡慕地对白成文道 (),此案过后?[((),白兄说不得就能高升,在下这厢先行贺过。”布政使和按察使虽然品级相当,但布政使是由从二品降到正二品的,论起职权来,可比按察使要大得多。 这次办了件大案,二位钦差在京城自然会受陛下嘉奖。而地方缺了一位巡抚,自然也要补上。刘按察使想自家怎么也不会捡着这个大饼,说不得还得是阁老的儿子补上这个美差。 即使白成文治理一方,政绩再出色,得过几把万民伞。可外人看他,还是先想到这是阁老的儿子。就好比白尚仁中了解元,旁人知道的,也会先说,这是阁老的孙子。 虽然布政使至少要干过两任才能调动,可这次事出有因,刘按察使知道这次的案卷一交上去,必然是会受到嘉奖的。巡抚的位子他不敢想,可布政使若升上去,那他这个按察使是不是也可以动一动?旁的不说,升个布政使,依旧和巡抚搭班子,也是可以做一做这个美梦的。 刘按察使这样想实在很正常,自己和布政使搭班子办案,没道理布政使升了,自己反倒没落着好,圣人不是赏罚不明的性子。刘按察使并没有把这样的心思向白成文透露,只是恭喜他日后高升。 忙到脚不沾地的白成文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对刘按察使这样的话并不放在心上,他还想在布政使任上再干一任,有足够的政绩才好升迁。想凭借这一次办案就往上走,属实是想太多了。 白成文并没有对刘按察使说心里话,只说勤勉办事,圣人自会看在眼里。刘按察使心中衬意,布政使这样说,就是暗示他也会更进一步,干起活儿来更加卖力。 李巡抚的家产,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清点着。 白成文这一忙,就把亦顺的生辰错过了。 亦顺的生辰在十一月,白成文不在家,陆氏又忧心儿子的事。对李巡抚的处置是下来了,可自家儿子明年能不能入场,圣人却是没有个明白话下来,怎么能让人安心? 所以陆氏也把亦顺的生辰给忘了,只留江姨娘一个人在听涛轩撕碎了几条手帕,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闹出来。 到亦顺生辰的前两天,亦宁到碧云馆来找亦安。 “再过两日就是九妹的生辰,五妹有什么打算?”亦宁开门见山道。!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3 章 初雪 亦安这会儿正在看杂记,闻言站起身来笑道,“还是三姐姐记得住,不像我,浑忘了。”绿澜听见自家姑娘在那里瞎掰,心里就翻了个白眼儿。昨日还在妆匣里挑拣给九姑娘的生辰礼,这会子反倒不提了。 亦宁失笑,“一家子姐妹,九妹虽小,怎好不过她的生辰?我与大姐姐说定,特来与你拿个主意。”亦安原想着近日家里多事,亦顺少不得要受些委屈,这生辰宴只怕是办不得。便想着择一份上好的生辰礼送过去,虽她人小,但这份体面还是要有的。 陆氏最近为长子的事儿而忧虑,没什么心思给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子过生日。就连尚仁和亦宁小时候,也不过一碗长寿面,一份生辰礼就给打发了。不过现下孩子多起来,借着生辰宴的由头,姐妹们聚一聚,乐一乐,松快松快也是有的。 李江松虽然已经自尽,但活下来的李氏族人并未见得能活得有多好。首先家产全部抄没,李家人口不少,没有钱财土地,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再者,李氏长子虽然已经取得举人身份,但因其父之罪,举人功名已经被革去,永远也参加不了科举。纵然圣人不究,李江松一死,子女也要守孝三年,也是入不了场的。 而且坐事削籍的官员,子孙最少要三代之后才能出仕。因为本朝科举不仅要验明考生身份,看身份是否合规外,还要验明祖上三代,不能有前科。 似李氏长子这种情况,除非他能立下战功,以此洗籍复名,不然终生就与功名无缘了。可本朝太平多年,边关久未有狼烟燃起,上战场这一条也只能看缘分了。 圣人虽然在朝堂上偏向白阁老,但对白尚仁能否参加来年的科举并没有一句准话,这才是陆氏忧虑的原因。圣人可能没有明说,这就很让人多想。所以陆氏这些日子连事也未理,都是交给几个姑娘并郑妈妈处置的。 “兄长给九妹准备了一条蜜蜡翡翠手串,真姐姐准备了一支山茶花玉钗,我不知该送些什么,所以来看看五妹准备了什么。” 亦安闻言打开妆匣,“三姐姐瞧这个怎么样?”亦安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雕,托在手心上。 亦宁看着就是眼前一亮,“好巧的心思,我竟没想到九妹是属兔的。”亦安手心上的正是一个雕工精细的兔子玉雕,莹润的白玉十分通透,再加上作为眼睛的红宝石流光溢彩,看起来栩栩如生。 “不过是讨个巧宗,三姐姐要是不知道送什么,不若亦安给姐姐出个主意?”亦安对亦宁笑道。 亦宁赶忙坐到亦安身边的圆凳上,“就知道你主意多,快告诉我罢。”于是亦安在亦宁耳边轻声片刻。 “这主意好倒是好,只怕针线上的的人来不及赶制。”亦宁迟疑道。 “针线房这几日已经在赶制第二批冬衣,姐姐只管差人去看,必然有的。”亦安能出这个主意,就证明她是想过这样做的。 亦宁点点头,露出笑颜,“要是真这样,可省下不少功夫。” “ 咱们只管给九妹送礼,也是咱们的心意。”亦安笑道。往年不拘哪个姐妹过生辰,姐妹们总能聚一聚,今年只怕是不成了。 “我这就回去准备,九妹生辰那日能赶上最好。”得了主意,亦宁明显松快起来。 亦安笑着送亦宁离开,又看了会子杂记,这才歇下。 不想一夜过去,天上竟落下雪来,遍地洁白。 金陵的初雪一般在十二月末,不想今年竟来早了。所幸并无风吹,倒也不算十分寒冷。 “诶呀,外面下雪了,姑娘把斗篷披上吧。”亦安在里间由绿澜带着石斛几个小丫鬟服侍梳妆,绿漪去外面瞧了瞧,回来对亦安道。 雪虽已停住,看起来还是冷的。绿漪就想着把夫人前段时间赏下来的,那块贡缎做成的斗篷拿给姑娘穿。 亦安梳妆完毕,正看着眉间的翠钿歪没歪,闻言颔首道,“既如此,便穿上吧。” 绿澜也道,“既然落了雪,索性把手炉也拿出来给姑娘,不过加几块炭的事。”亦安体寒,身边的大丫鬟虽然不知情由,但也知道姑娘是受不得凉的。碧云馆也比别的院子要早上一段时日的炭火,丫鬟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绿漪应声去取了一个纯白铜的荷花手炉,往里面添上炭,再套上绸缎布套。 “姑娘喝口热茶暖暖身,很快就好了。”绿漪试试温度,笑着对亦安道。绿澜沏了热茶来,亦安接过。 “既都拿了,给你也取一个,又不费事。”亦安一向待身边服侍精心的丫鬟好,手炉这东西,又不是一个姑娘只有一个使的。除了这个荷花手炉,亦安还有许多造型精致的手炉。 绿漪是要跟着去景然堂请安的,闻言心里美滋滋的,姑娘念着她呢。 “我们自有手护使,姑娘不必管。”府里丫鬟们头一个想进的是景然堂,夫人的赏是最厚的。其次就是她们碧云馆,五姑娘好性儿,又不苛待下人。只要差事办好了,也有赏钱拿,竟比有个小少爷的金琅斋还更抢手些。幸而这里不是在京城的老宅,不然底下的家生子们能为进院子的事抢破头! 绿漪这样说,亦安也不强让她去,左右有手护使,也确冷不着。 “姑娘今儿焚木樨香饼如何?”绿澜问道。 亦安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绿澜便取了个半尺见方的甜白釉瓷罐出来,这是专门用来放木樨香饼的。 揭开盖儿,绿澜用银叉叉出两枚比围棋子儿大一圈的小香饼,搁到手炉里。不一会儿,清甜的桂花香味便散开了。 绿澜试了试温度,把手炉递给亦安,“姑娘放袖子里捂一会儿,等暖和了再出去。”绿澜虽性子火热些,待亦安却是最精心不过的。 亦安接过手炉拢在袖子里,方才的热茶已经让身子暖和起来。 临行前绿漪对绿澜道,“别忘了今儿把姑娘的衣裳拿出来用熏笼熏下,多放点香饼,不然味道就淡了。”绿澜睇了她一眼,“我还不晓得这个?用你嘱咐我?快跟了姑娘去请安吧,别误了时辰,院子里自有我照 管。”绿漪笑着跟亦安出了碧云馆,往景然堂去。 虽然没有继续落雪,但绿漪还是取了把绘亭台楼阁的水墨油纸伞备上,万一回来的时候下雪了呢。 到景然堂,蔷薇亲自给亦安挑帘子,“夫人正等姑娘呢。”蔷薇面上满是笑意,似有什么好事一样。 亦安轻笑,“好在没误了时辰。”亦安一贯是在辰时一刻到辰时二刻之间到的。 绿漪被蔷薇带到一旁去喝茶,亦安自己进到内室给陆氏请安。 “给母亲请安。”陆氏手上捏着封信,已经打开了,面上满是笑意。 “好好好,快起来吧。”陆氏的语气也透着高兴,浑然不像之前那般满是忧虑。亦安起身,解开身上的斗篷,一旁的百合接了过去。 “你外祖来信,尚仁明年春闱可以放心入场了。”前些日子圣人又想起白尚仁这个少年解元来,怕他因为先前的事影响春闱,特意给陆太傅提了句,让他安心温书。毕竟进士只能考一次,一考定终生,是不能重来的。 陆太傅这才给女儿来信特意提及此事,顺便说了圣人赞过亦安的字。陆氏这才放下心来,心情难得愉悦起来。至于父亲让自己再练练字的建议,陆氏表示自己没看到。一天天这么忙,哪里还有这个闲工夫。 亦安面上当即露出笑容来,“这可真是喜事,兄长也可安心进学了。”对白尚仁而言,这确实是喜事。不用担忧明年下不了场,就能把心思花在温习功课上。 陆氏面上笑意不减,“等下留在景然堂用早膳,我与你外祖回信一封,便由安姐儿你来执笔。”儿子可以下场一试,陆氏心中自然欢喜。又因为知道圣人赞过亦安的字,这下心中更有计较。她原就想着把亦安在身边多留两年,等调理好身子再出嫁。偏巧圣人又见了亦安的字,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赞过,这更给了陆氏理由。 作为嫡母,陆氏确是对每个女儿都尽了心了。 亦真和亦宁坐在一旁,对五妹被拉去干活表示无能为力。 趁着陆氏高兴,亦宁似是想起了什么,对陆氏道,“母亲,再过一日就是九妹的生辰,正好又下了雪,咱们不如办个赏雪小宴吧?”这是自家办个小宴的说法,不请别家的夫人和姑娘来。 亦宁天生对这些感兴趣,和陆氏早年颇为相似,对游山玩水很有天赋。 陆氏浅笑道,“既这样,你们就带了给顺姐儿的生辰礼去听涛轩吧,湖中有座小亭,在那里赏雪最佳。”若是第二日雪还没有化的话,那听涛轩确实是赏雪最佳的所在。 旋即陆氏又道,“既是给你们妹妹过生辰,该操办的你们就顺手办了,别推给旁人才是。”这个旁人就是江姨娘。江姨娘虽然疼爱女儿,但总能做出些令人费解的事来,看上去就不那么体面。 有时候陆氏都在想,若江姨娘是个奸恶之人也就罢了,不过抬抬手就能处置的人。可江姨娘偏偏不是,说她贪财图利,但却没有多大坏心眼儿。亦或者说,是不敢有坏心。 生育过儿女的姨娘,人 若安分的话,在白家还是很体面的。比如生养了白家三爷的杜老姨娘,虽然人已经过世了五年,但生前没受过一点儿罪,锦衣玉食地养着。老宅里下人看在老太爷和老夫人以及三爷的面子上,都把杜老姨娘当正经主子敬着。好歹有个做五品官的儿子不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又因为文妙真人当年的事差点耽误给白成理说亲,顾老夫人更拿他当嫡子待。陆氏在亦安身上想的主意,还是从婆婆身上借鉴的。 也正是因为有些人好又好不到哪儿去,坏又坏不到根上,所以处置重了伤姑娘的脸面,处置轻了又让她长不了记性。 陆氏有时候不禁想起妹妹,若都似湘娘那般,这日子反倒省心了。陆氏的妹妹陆临湘,整治不安分的妾室,那手段可谓是雷厉风行。在内宅可谓是说一不二,又有太傅爹做靠山,日子潇洒极了。 亦安明白嫡母的意思,笑着应了,又问稍后回信该写些什么,把这茬揭过去。 过得一会子,苏姨娘带着亦和与惠哥儿请安,江姨娘总是最后一个到的,众人已经习以为常,反正没过辰时三刻的时辰。 借着众人都在,陆氏宣布了以后都放宽心过日子,科举的事不会再有影响了。 纵然已经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亦安还是随大流再贺了一次,礼多人不怪嘛。 江姨娘正为不能给女儿办生辰宴生闷气,面上却又没露出来。陆氏说明日九姑娘的生辰宴就摆在听涛轩的水榭时,江姨娘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欢喜地谢恩,一时有些滑稽。 陆氏从来没和江姨娘计较过这些,那她岂不要被气死?只是又给江姨娘说了亦顺的生辰宴自有顶上的姐姐们操办,不用她出一点儿力。 江姨娘可惜不能在下人面前摆摆听涛轩的威风,却也为能当甩手掌柜而偷着乐。 旋即江姨娘又看到亦安放在一旁的斗篷,没口儿地夸道,“这是三姑娘的斗篷吧?做得可真用心。”江姨娘不知道陆氏给亦安的是这块贡缎,还以为是陆氏找出来给三姑娘的。 仙鹤祥云的底子,又用挑银丝线绣了缠枝莲花的纹饰,墨狐毛镶的边儿,低调又不失富贵。 亦宁听了这话憋笑道,“姨娘可看错了,这是五妹妹的斗篷。”要不是顾忌人太多,亦宁早就大笑出声,太可乐了。 江姨娘一脸尴尬,不过谁也没和她计较。亦安还抱了亦顺过去玩儿,好似没听到一般。 略坐了坐,陆氏便让人散了,她还要想怎么给父亲回信,唤了亦安同去书房。亦宁和亦真、亦和商量,明日去听涛轩赏雪时怎么玩乐。 “到时大姐抚琴,五妹奏箫。我煮茶,七妹作画,岂不快哉?”府里姑娘们是上过乐理课的,各自选了样乐器,不甚精通,只为说出去有个才艺傍身,更多的还是看各人的行事如何。 亦真抿了嘴笑,想想那场景,也颇为闲适,心里便先期待起来。亦和也笑道,“这便和五姐先前说的隆中四友对上了。”亦顺还小,不算在内。 等亦安写完信从书 房出来,蔷薇已经把早膳摆好。用完早膳后,亦安告辞,照例往柏翠阁去。吴姨娘近日来身子好上不少,脸色都比先前红润了。 绿漪从百合手里接过斗篷,披在亦安身上,跟在后面。 “落了雪天冷,姑娘不该来我这里才是。”吴姨娘见了女儿先是一喜,再劝道。 亦安笑了笑,不以为意,“太太前日赏下的缎子做了斗篷,暖和得紧,姨娘且安心吧。”在这点上,吴姨娘比不过江姨娘。吴姨娘只能看出这斗篷是好料子做得,江姨娘却能估算出这件斗篷大概值多少银子,这源于江姨娘自被卖后养成的鉴赏眼光。所以先前江姨娘才会错认,以为这是陆氏给亦宁的。 吴姨娘点头,“太太疼你,你也要孝顺太太才是。”吴姨娘知道女儿跟着陆氏才有好日子过,以后才能议一门好婚事,总是期盼着女儿能和景然堂走得近些。 “姨娘放心,我省得的。”吴姨娘总是这样说,亦安都习惯了。 和吴姨娘说了会子话,亦安又转身去了景然堂。 既然陆氏已经说了,明日亦顺的生辰宴由几位姑娘照管,这时候就该去议下如何布置。听涛轩那座水榭要围上锦幛,添上炭盆,不然寒风中乍起,那就不是赏雪,而是受罪了。 还有宴饮的菜色,上菜的时辰,这些都要在今日决定好。 往小了说这是自家姐妹办宴,合该精心些。往大了说,日后姑娘们嫁到别家去,总要操持这些。总不能让别人说,白家的姑娘才学甚好,只是不善理家?那成什么了。 亦安到时,亦宁正歪在亦真身上小憩,见亦安来了还招手笑道,“五妹也过来躺会子,大姐今天的衣裳是用玫瑰香饼熏过的,可香了。”亦真被亦宁这话说得满面通红,不好意思极了。 陆氏在东间理事,这里只有红袖、紫嫣伺候。 亦安走近笑道,“我看不止有玫瑰香,这梅花香也浓得很呀。”亦宁的衣裳是用梅花香饼熏过的。 “好啊,还打趣起我来。”亦宁笑着,一把将亦安拉过去也压在身下,姐妹之间欢声笑语。 玩闹一阵,亦安说明来意。亦宁听着就哀嚎一声,“我现在只想听琴煮茶,旁的事一概不想操心,有什么事妹妹只管吩咐紫嫣,就算是我吩咐的。”旁的人可能还以为亦宁是只想沾光不想干活,但亦安明白,她这是最近陪着陆氏,也累了。 左右不过是些小事,亦安便和亦真商量着拟了菜单,又让紫嫣开了库房,取些要用的摆设。趁现在还没落雪,让绿漪带人去,在湖心的小亭上布置起来。 夜里果然又落起雪来,绿澜往炭盆里添了炭,又点起姑娘明日要穿的衣裳来。 “过几日合该把李妈妈叫进来才是,她儿媳妇十月里生了孩子,咱们姑娘还特意送了红封过去。姑娘院子里人虽不多,但个个儿顶用,李妈妈也该想着咱们姑娘才是。”按理姑娘身边该有四个大丫鬟的,只是到江南来后宅子置办的不大,分给姑娘的院子自然也不太大,就连陆氏身边的大丫鬟也是裁减过的 。 如今人手不够使,绿澜难得抱怨两句。 “莫在姑娘面前说这些,咱们就真缺个人使不成?李妈妈奶过姑娘一场,姑娘又乐意给她体面,咱们掺在里面算什么?再说她儿媳妇还有几天才满月子,何必为了这几日功夫得罪她?()”绿漪却是真以为绿澜要去让人传话喊李妈妈进来,不由劝道。 我不过和你说两句罢了,咱们姑娘在夫人面前得脸,便是忙些也是应该的。?()?[()”绿澜想想姑娘有这个体面,便也不觉得来回跑有什么累人的了。 次日起来,果然比昨天更洁白一些。 亦安披了斗篷捧了手炉去景然堂请安,绿漪怀里捧着个匣子,这是昨日亦宁让亦安今天来带着的洞箫。 进到内室,亦安给陆氏请安。一旁的亦宁看着很是兴奋的模样,许是一会儿就能去听涛轩赏雪的缘故。 陆氏看着女儿也无法,只好道,“一会子用了早膳你们就过去吧,省得这丫头还要歪缠我。”陆氏纵然喜欢女儿和自己亲近,可太过了也有些难以忍受,索性放开了手,免得自己受罪。 亦宁露出大大的笑来,亦安几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姐妹几人相携着去往听涛轩,那里果然已经布置妥当,锦幛将亭子围了起来,却又留出能赏雪的一面,亭子内早早布置了琴案,茶桌,角落里安着炭盆,远远望去,就差正主入内了。 江姨娘把穿戴一新的亦顺交给亦安几人,“九姑娘就麻烦几位姑娘照管了。”在有些时候,江姨娘还是很有眼色的。 亦顺看见几个姐姐就笑,尤其是见了亦安,笑得更加开心。 亦安对江姨娘笑道,“九妹有我们看着,姨娘只管放心歇着便是。”今天是亦顺生辰,少不得要给江姨娘几分面子。让绿漪把准备好的生辰礼交给微雨,亦安亲自抱过亦顺。 亦顺这几月里富态不少,亦安抱着确比往日要沉两分。亦顺在亦安怀里乐得直笑,看得旁边的赵妈妈有些紧张,可别摔着了。 亦宁几人也让丫鬟把各自给亦顺准备的生辰礼交给微雨,尚仁和惠哥儿那一份,是亦宁与亦和分别转交的。尚仁要温书,苏姨娘担心落雪让惠哥儿着凉,便都没来。 再说姑娘们行宴,多个男子也不好放开去玩。男女七岁不同席,惠哥儿虽然还没到七岁,但有他在,姑娘们总是放不开。所幸苏姨娘怕儿子着凉,没让跟着亦和来。 江姨娘对亦安忽然热忱起来,忙笑道,“有姑娘操持,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昨天听涛轩里来来回回都是绿漪带着紫嫣几人布置,江姨娘在这上面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精明,知道这些都是五姑娘安排人预备的。 对亦顺的事上心,江姨娘自然捧着亦安。 江姨娘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所有人都没当回事。 正当几人准备登上木桥去往湖心亭时,亦宁突然道,“昨日我读湖心亭观雪,咱们不如也乘舟而入,效仿古人得一趣味。”想到舟中人两三粒,亦宁不由心动起来。 紫嫣大急, () 她家姑娘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心思可真要命,这个时节泛舟湖上可是好玩儿的?万一要是失了足跌下去,把她打死都是多余的! 一时不由苦劝,还频频望向亦安几人,指望几位姑娘劝下。 这时节在湖里泛舟确实有些不太妥当,还是落过雪的时候。 听说当年太孙前往瀛台拜见圣人就是这般,不过瀛台是周围无桥,只能乘船。但太孙当年可是身强力壮,正值壮年,却也在掉下冰湖后不久离世,据传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手脚冰凉了。 亦安也劝,“这时候要备舟,凭白要费多少功夫?等舟来了,咱们还行不行宴?再说湖上还结了薄冰,不好泛舟。三姐姐若想效仿古人,凭栏观雪不也一样?这雾凇沆砀,不正是古人书中景象?”因入了冬,听涛轩湖水边的小舟早就被收起来了,这时候再去找,可不误了时辰。 再者亦安用这个来劝,明显也说到亦宁心里去了。 “五妹说得也有理,那咱们就走桥吧。”说着便第一个踏上木桥。木桥上的积雪一早就被打扫干净,亦宁穿上厚底靴子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亦安把亦顺交给赵妈妈,也跟在亦真身后上了桥。赵妈妈心里松了口气,抱着姑娘跟在最后。江姨娘已经回了阁楼,别看白成文不在,江姨娘依旧穿得少,就为了勾出细腻的腰身,在外面待久了,能不冷嘛。 亭子里铺了厚毛毡,又用锦幛围着,炭盆早早升了,温暖如春日一般。 亦安解开斗篷交给绿漪,和亦宁几人依着位次坐下。 亭外冰雪皑皑,亭内风雪不侵,可称一卷美景如画。又有佳人入画,初雪又落江南岸。!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4 章 高升 “诶呀,真暖和。”亦宁方入亭内,就被里面和外面迥然不同的温度惊讶到了。炭盆是亦安早早安排丫鬟们升起来了,又在亭子周围做了保暖措施,能有这个效果实属正常。 姑娘们依次进入亭子,然后把各自披在身上的斗篷,和袖子里的手炉交给跟来的丫鬟。 搓搓手,亦宁坐到茶桌边上,开始煮起茶来。姑娘们学的有点茶和煮茶,以及泡茶。亦宁说是煮茶,却又用的是泡茶的法子。不过姐妹们一处作乐,谁也不会真比着规矩来。 “大姐,五妹,九妹,快坐过来,咱们先喝一道茶,再玩别的。”亦顺人小,自体会不到这其中的乐趣。由赵妈妈抱着在一旁看几位姐姐品茶论诗,也快乐得紧。 亦安几人围坐过去,亦宁献宝似地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匣子来,“这是从母亲那里顺来的好茶,今日借花献佛,与诸位姊妹同享。”也就只有亦宁能在陆氏的内室里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亦安拿起一旁的宫扇,上面绣着白玉兰花的图案,用扇子挡了半边脸,又露出额间的翠钿,对亦宁笑道,“看来是我准备的茶叶不合三姐的心意,竟让三姐搬母亲的私房去。”这也是玩笑话,亦安准备的茶叶虽然比不上亦宁从陆氏那里顺来的千金茶,但与之相比也不算逊色,是从白成文书房里拿的。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俩姊妹还挺像的。 “我看两位妹妹的茶都好,不若咱们都尝尝吧。”亦真笑着看两位妹妹耍宝,面上是极清浅,却又很有温度的笑容。一双眸子里满是温情,和她飘然若仙的气质完全不同。 其实亦安和亦真也有些相似,亦真是飘然若仙,而亦安则是有出尘之气。不同的是,亦安看起来又颇入世,不是全然地脱离人世。 随着年岁越长,亦真身上的仙气倒是越发淡了。 亦和也跟着点头,她方才只顾着看外面的雪景,一时注意力没有回转过来。 可真是美啊…… 亭外湖面上结着一层薄冰,上面又落下细细的白雪,真个儿是遍地洁白,如入冰雪中来一般。从远处去看,湖心小亭之中,人影交错,自有遗世独立之感。 亦宁这会子也觉察出来,若是乘舟而入,会坏了这难得的景色。 “听说总督夫人要在玄武湖办赏雪宴,还给母亲下了帖子来。”亦宁一边摆好器具,用滚水烫过茶具后,开始煮起茶来。 自从李巡抚倒台后,江南官场上品阶最高的就是王总督,王总督在这次两淮盐引案中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他是从山东巡抚上调任而来,和江南官场素无牵扯。 总督夫人要办赏雪宴,自然要请各家夫人前去。白成文先前虽然被御史弹劾,但经钦差调查,已经还了他清白。再加上他又是阁老的儿子和太傅的女婿,总督夫人必要请他的家眷赴宴。 陆氏接到请帖,亦宁自然是知道的。 而总督夫人之所以在这个当口儿像没事人一样地办宴,除了王总督和江南官场素无 牵扯之外,还和自家儿女婚事有关。 要知道在李巡抚未倒台之前,总督和巡抚家可流出过要结亲的话来。幸而只是口头之言,还未交换过庚帖,但摊上这样一桩事,总督夫人也急于再给女儿寻一个好婚事,来冲淡这个晦气。 王总督家在京城根基不深,在地方上可以只手遮天,入京总比不得在地方上自在。人各有志,王总督想在地方上经营,也或许存了攒资历好入京的想法。只是儿女婚事,难免就要落在地方上。 虽说本朝风气开放,女子也有夫死改嫁,合离归家的。但能一开始就找到一桩合心意的婚事,难道不好嘛?所以总督夫人挑三拣四,还是觉得再办一场宴好,她初到江南,对各家夫人的儿子并不了解。 陆氏接到王夫人的帖子并不意外,王家姑娘转过年去就要十九,虽然本朝晚嫁成风,可王夫人也怕耽误了女儿婚事。早早定下,也算是安了自家的心。 不过此时江南官场刚经历过一番震动,总督夫人的帖子并未收到预期中的效果。这个时候再去赴宴,明年可是正经春闱,再让御史参上一本,不知又会牵扯出哪个陈年旧案来。 因为王总督是二品大员,干得一任政绩若佳还能再加尚书衔,那便是从一品的重臣,这样的人家,即使是婉拒也要客客气气的才是。而且一众夫人还在心里嘀咕,王夫人真是一点儿也不忌讳。李巡抚就是在他夫人办过一场花宴后倒的势,就算是为了去晦气,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办宴啊。 细听之下好像是有些诅咒之意,但这时节里金陵城各处的道观、寺庙确实比往日里还要香火旺盛几分。 “只怕总督夫人未必能如愿。()”亦安很现实地说道。 亦真与亦和一副倾听模样,并不参与讨论。 亦宁颔首,母亲已经去信,说是要避嫌,届时恐不能相见。?[(()”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理由。纵然白成文没有因为此事受到牵连,但面上功夫总要做足。这也是陆氏婉拒的原因,事情没过多久便去赴宴,未免太张狂了些。 陆氏可不想自家再受御史的弹劾,光是自辩就要费一番心思,更何况白家现在的位置已然不低,白阁老想要致仕的念头只怕还要忍上几年。这个关口,能尽量不让御史关注就是最好的。 正因为这样,陆氏都没像往年那样带几个女娃儿出去赏雪。栖霞山、秦淮河落雪之后,别有一番景致。 “可惜不能去玄武湖看雪景了。”亦宁可惜的是这个。玄武湖可比自家这个小湖大多了。落雪之后银装素裹,那才是好看。 “便是不去,咱们这里也尽够赏了。”亦安安慰道。府里的小湖虽然不大,但亦安几人赏玩却是绰绰有余。又不是要在湖上泛舟,只取这一方雪景来看,已是足够。 恰在这时茶已煮沸,亦宁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给每人斟了一杯热茶。 “请。”亦宁举杯,几人像饮酒那般纷纷举杯,却都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啜饮。 “要是像古人那般围炉温酒,才有意趣!”亦宁抿一口 () 热茶(),总觉不过瘾。纵然是陆氏珍藏的千金之茶?()_[((),也比不得一杯热酒来得惬意。 紫嫣听她家姑娘又想一出是一出,一时不由颇为头疼。幸好五姑娘早就预备下了,不然这时候再去准备,又是一番折腾。 果然,就听亦安笑道,“这有何难?”说着拍拍手,绿漪便带着小丫鬟们抬了几个坛子进来。 “这是我去岁埋下的荷花酿,又让厨房准备了些许果酒,等会子午膳时咱们就在亭子里吃锅子,到那时酒已热好,只是不可过量才是。”亦安不仅让预备了酒水,还让暖轿在湖边等着,姑娘们喝了酒只管在听涛轩的东阁歇下,不必回各自的院子。 昨天绿漪、绿澜领着人在听涛轩收拾了一下午,绿澜晚间向绿漪抱怨便是因此,即使每个姑娘都派了人来,却还是有些不足。一旦活计要做得精细,便只能用人数去堆了。 亦宁面上露出欢颜,握住亦安的手道,“我就知道五妹最靠得住!”一时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亦安让绿漪开了坛子,这是她去年觉得好玩儿,取了这湖中荷花酿的酒。度数很低,即便是几位姑娘饮着也不怕吃醉了去。 而厨房准备的果酒度数更不会高,大多是偏甜口的,桃花醉、荔枝饮、乌葚露、杨梅汁子,都是不醉人的酒水。 “如此美景岂能无酒?”亦安持了宫扇浅笑道,那笑颜半隐半露,惹得亦宁不住地去抓她那扇柄。 “看看,看看,三姐姐还没吃上酒,便先醉了。”亦安放下宫扇,放开声笑道。 亦宁也忍不住脸红笑了起来,亦真、亦和也没忍住,亦顺见几位姐姐都笑了,自家也乐呵起来,笑得更是开怀。 一时几位姑娘清脆的笑声透过小亭,略过湖面传了出去,寂静的内宅一时充满笑声。 笑过这一阵,亦真起身坐到琴案后,琴弦早已上过油,亦真带了护甲,熟稔地拨弄起琴弦来。 曼妙的琴音扩散开来,如高山流水一般。 亦安几人不由听得痴了起来,亦真一向琴艺出众,只是一向不在外面展示,只有自家人知道。久不闻亦真弹奏,几个姐妹都听住了。 红袖在角落里焚起了沉水香,这是她家姑娘抚琴时最爱用的香,说是静心修气,能让琴曲更加舒缓。红袖不懂这些,只是照姑娘的吩咐行事罢了。 琴音如溪水一般流过亦安等人的心间,又有雪景作赏,一时间天与人与琴音与雪,俱化作一起。 一曲将终,众人意犹未尽间,又闻洞箫声起。 原是亦安执了洞箫,轻声吹奏起来。 寻常洞箫声音低沉,带着不可言说的忧郁。而亦安所奏洞箫之声,虽低缓,但又不含愁绪,反而添了几分悠扬开阔,让人闻之心神一清。 亦安的箫声自然在技艺上比不过亦真的琴声,但各花入各眼,只这股心境,便让人悠然自在地紧。 亦宁听得十分自在,不时轻抚掌,以作合拍。 此时炉上酒正温,亦宁信手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 () 而尽。 亦和起身到一旁,蓝烟带着姑娘的画板,见姑娘有兴致作画,连忙支开画板,铺纸蘸墨。 这一玩乐直到午时过,几个姑娘玩得累了,又觉有些饿。亦安便让丫鬟清了亭内器物,摆了膳桌,上面放着铜锅子,分了红汤、白汤,还有菌汤,是亦安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山鲜。 午膳有片好的肉食,鹿肉、黄羊肉、獐子肉、鸡肉、虾肉成的丸子。獐子肉是底下的庄子供上来的。而鹿肉和黄羊肉,则是陆氏的妹妹,知府夫人送来的北方冻货。 菜蔬则是干笋、菇类等等,这时节想吃口新鲜蔬菜,可比肉难多了。 这时酒已煮沸,姐妹几人推杯换盏,又吃着滚熟的肉,好不快活。 亦安喝的是她自家酿的荷花酿,亦真选了桃花醉,喝了后果真面如桃花。亦宁选了乌葚露,不一会儿唇上就染上一抹深紫。亦和给自己倒了荔枝饮,不一会儿面上就笑开来。 亦安吩咐赵妈妈给亦顺挑些她能吃的肉拆了喂她,又用筷子点了点度数最少的杨梅汁子给她沾沾唇,算是亦顺过生辰和姐姐们同饮。 午膳一直用到未时末,几位姑娘方才尽兴。 虽然这些果酒度数不高,但亦宁、亦和已经有些红了脸,甚至说起醉话来。 最清醒的亦安和亦真对视一眼,无奈一笑。 亦安吩咐丫鬟把亦宁、亦和抬上软轿,“把三姐和七妹送到听涛轩东阁,姑娘们就在那里歇午觉。”幸而这木桥修得宽敞,软轿上得去。 紫嫣、蓝烟在左右跟紧了自家姑娘,生怕出个什么岔子。而亦顺玩过一阵子早就犯困,由赵妈妈抱着回去小憩了。 软轿接走亦宁、亦宁,亦安也和亦真挽着手走下桥去。 “不想这大好雪景,却是我和大姐姐独享了。”亦安玩笑道。 亦真也握住了亦安的手,“这也是我们姊妹的缘分。”亦真也很乐意和妹妹们相处,只是不太会说话,因此对周全她的几个妹妹都很感激。 姐妹两相携着下了桥,墨绿和浅金色的斗篷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格外显眼。 绿漪和红袖在后面望着自家姑娘的背影,不由有些痴了。 姑娘们玩乐之后,残局自然有丫鬟们收拾。不过亦安早早就放了赏钱下来,是以每个丫鬟都干劲十足。 亦安和亦真坐到东阁之后,醒酒汤是早就备下的,亦安与亦真分别饮下一盏,虽无醉意,也上榻休憩。姐妹四人睡在一处倒也不算挤,只是淡淡酒香萦绕,好似醉里梦游仙境一般。 睡前亦安吩咐紫嫣、蓝烟,让她们注意炉子上温着的醒酒汤,以防亦宁、亦和醒来喝不到适口的。紫嫣、蓝烟连连作保,只让亦安放心休息。 过后紫嫣和绿漪打趣,“五姑娘倒不像是妹妹,反像是姐姐一般。” 绿漪很是谦虚,“几位姑娘都好,我们姑娘没有想到的,也有别的姑娘周全。” 确实,要是真在这上面计较,那日子还有什么意思。难道以后遇事 了各自高高挂起,俱不伸手才是正理?陆氏堂堂当家主母,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一家子姐妹处着,并没有谁做得多谁做得少一说,都是底下丫鬟劳动,姑娘们要操的心是如何统筹安排。等日后出了门子,再也没有闺中时光过得快活了。 亦宁、亦和睡醒后,由各自的丫鬟服侍着喝了醒酒汤,几个姐妹别过,回了各自的院子。 亦顺生辰过后,没多少日子就是腊八节,陆氏把熬腊八粥的任务派给几个女儿,自家到底练字去了。陆太傅给女儿寄来自己写的字帖,说转过年去要收到回信并字帖的。 陆氏心里如何想不提,亦安几人却是在这上面难得有了分歧。 却是为何? 亦安喜欢甜食,腊八粥自然想熬甜的。亦宁却更喜欢咸口,要往里加熏好的腊肉。亦真觉得原汁原味什么的都不放最好,亦和虽然偏向亦真,但又想配了酱菜去吃。 亦顺年纪小,只有等粥吃的道理。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都做,没错,都做,都做一点。 厨房的曹妈妈苦了脸,按说熬个腊八粥是个不费事的差事,结果几位姑娘各持己见,一顿腊八粥,凭白要多费出三倍的时间去。 幸好宅子里厨房大,灶口多,不然按每个姑娘的想法来一遍,那可真遭罪。 往年都是陆氏安排熬的腊八粥,几个姑娘也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今年陆氏进了书房不理事,几个姑娘一上手,倒把个曹妈妈给难住了。 就连给白成文送去腊八粥的小厮也忍不住笑,几位姑娘各自备了一份腊八粥,有甜有咸不说,还配了不少酱菜。原本一个食盒就能料理,现在硬生生装了一个三层的大攒盒出来。 不过小厮们有赏钱拿,也只当个乐子,反正他们又不像老爷,要看着这么多小碗的腊八粥发愁。 李巡抚的家产到年下才将将查抄干净,白成文这两个月来吃住都在公署,袍子都松了一点。白成文本就清瘦,熬了这两个月,和儿子站在一处,要不是当了这么多年官自有气场,只怕会被当成同胞兄弟。 陆氏在书房写字帖,等看到呈上来的几样腊八粥,嘴角微抽。 这家没她得散。 到十二月中,白成文要和刘按察使赴京述职,顺便把李巡抚的家产查抄情况汇报给圣人。 白尚仁要在明年入闱,也跟着父亲一道上京。亦安和陆氏以及几个姐妹送别父亲和兄长,今年的正旦倒是由陆氏来主持着过了。 自打白成文和白尚仁入京,府里的节奏丝毫未变。只是陆氏还困在书房写那写不完的字帖,正旦那一日的家宴便还是交给几个姑娘操持。 为了防止再出现腊八粥那样的事,陆氏安排郑妈妈在一旁看着,别到时候整了三桌子菜上去,吃也吃不完。 因为白成文和白尚仁俱不在,这年的祭祖便由陆氏领着女儿们代祭。因为祠堂在老宅,这里的代祭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白成文在时也是如此,没有任何区别。 亦安等姐妹几人互贺新禧,日子照常过。 正月刚过不久,有自京城来的小厮报信。 “夫人大喜,老爷大计得优,圣人亲自点的上等,升了老爷留京,做礼部左侍郎!” 陆氏一个没站稳,好悬还是亦安和亦宁扶住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5 章 无题 陆氏听到消息心头一阵狂跳,这不应该啊?!自家丈夫在布政使任上才干过一任,按理说只有干过两任布政使,才会往上升,或者平调到其它省份去。 上一个只干过一任布政使就升上去的,还是之前被问罪的李巡抚。不过李巡抚那是干过一任按察使,两任两淮盐运使,再加上一任布政使才升的巡抚。 这么说吧,李巡抚外放了快二十年才升到从二品的应天巡抚,加上兵部右侍郎的虚衔,也才正二品。 而白成文外放不过区区九年,就要做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了?左侍郎且是实职,职权要比右侍郎大得多。更何况现在的礼部尚书宋老先生年迈,主持完今年的科举后,怕是就不再管事,而礼部能做主的,可不就是左侍郎嘛? 去年礼部左侍郎病故,还是亦安在邸报上看到的。没想到转过年来,自家亲爹就叫升了礼部左侍郎,补上这个空缺。先前左侍郎一直没有补上,圣人恐怕就打的是今年大计,考察完所有合适的官员后,再给补上的主意。 这才是陆氏慌了原因所在,自家丈夫按资历算,升任侍郎算是超擢,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简在帝心。本朝外官入京,一般都是降调入京。比如布政使是正三品,即便是职权颇重,也只会到各寺做个少卿。什么太常寺少卿,大理寺少卿之类的。而白成文却是平调,还是在礼部这样的衙门。 吏、户、礼、兵、刑、工,礼部排在第三的位置,白成文入京做礼部左侍郎是实实在在的高升,这足见其在圣人心中的分量。或者说,白阁老在圣人心中的分量。 白成文今年才不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上一个年过四十便被大用的,还是他亲爹,如今的内阁大学士白守圭。四十出头做了礼部尚书,不到四十五就进了内阁。 陆氏并不为此欣喜,反而有些忧虑。如今东宫储位未定,丈夫又是升了礼部左侍郎,届时朝上再请立储,难道他还能躲到宋老尚书身后不成?若储位久未能定,御史们骂完内阁,就该骂礼部了。陆氏一想到那场面,牙已经开始疼了。 圣人此举,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为了慰留老臣,特意给他儿L子升了官。要不是白阁老和宋老尚书一向清正,百官都要怀疑这两位私下里是不是做了什么勾兑?是不是白阁老以援引宋老尚书入阁为条件,换取宋老尚书举荐自己儿L子补任礼部左侍郎。 这样想的官员不在少数,蒋次辅眼看着就要驾鹤西行,届时内阁缺位,是一定要补上人的。宋老尚书的年资和威望已经足够,就差有人在圣人面前吹上一口仙气儿L,这个人要么是首辅秦阁老,要么就是做了二十余年大学士的白阁老。 这是赤·裸裸的结党!已经有御史忍不住想要弹劾白阁老父子,只是先前夏秉言已经弹劾过白成文,眼下再弹劾也找不到好理由。结党营私?可之前白阁老书房里的书信就没查出来这些! 不管怎么说,白成文这次升迁实在太过扎眼,朝中流言四起,难道老臣只要露出致仕之意,家中子孙就能高升?这哪 里还是朝堂? 要不是白阁老有近四十年官声清名的招牌在,只怕要被打成媚惑君上的奸党父子,流言才能止歇。 圣人还让白成文在春闱结束后再到礼部任职,拳拳爱护之意可见一斑。就这,还有御史组团想要去堵白成文,当面啐他。父子皆居高位,却未能谏君匡正,有什么脸面安享禄位? 要不是圣人留了他在宫里说话,问了问江南的近况,一直到宵禁前才放了人出去,只怕在金水桥堵着的御史们还真能往他脸上啐一口。 白成文回到老宅,与白阁老父子二人相对而泣。白阁老心里明白,自己不死在宰辅位上,只怕是不成了。白成文心里也明白,要是自己在任时东宫依旧久悬未立,青史之上,史笔如刀,只怕难能善了。 白家父子心情复杂,随着白成文一道上京的刘按察使却是心内狂喜。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挪到布政使的位置上已是天佑,没想到圣人调了白成文入京,自个儿L却是直接由按察使升到了巡抚! 原本正常的进京述职,却因为李巡抚贪墨两淮盐引事发,还夹杂着向圣人汇报查抄家产的工作。这份差事白成文和刘按察使…不对,如今应该称一声刘巡抚。两人搭班子办案,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李巡抚的家产明细均已造册,看上去一目了然。而且白成文和刘巡抚两人并未克扣李巡抚的家财,而是分文不少地呈交圣人。圣人明白两人办事老实,这才格外升任。刘巡抚是资历已到,升任巡抚虽算超擢,但并没有白成文这样刺眼,而且也没有加兵部右侍郎的虚衔,只作从二品看。 最要紧的是,刘巡抚没有一个做阁老的亲爹,御史找不着弹劾的点。 太极宫中,殿外繁星点点,殿内灯火通明。 圣人倚在榻上,旁边是各级官员的生平履历。圣人已经看过大半,对各级官员的调动心里已经有了底。 焦清捧了盏参汤,轻手轻脚走到圣人身边,“夜深了……()”只此一句,再无多言。 圣人放下手中条疏,接过参汤一饮而尽,随后把碗递给焦清,并感慨道,我真是老喽&amp;hellip;&amp;hellip;()”不称朕只称我,这是圣人在亲近之人面前难得的感慨。 焦清低眉,掩住眼中的波澜,轻声道,“圣上和奴婢玩笑呢,这天下还得圣人再守三十年呢。” 圣人只是轻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当年看奏疏看到丑时都自觉有精神,如今不到亥正时分,就已经要靠参汤来提神了。 片刻后,圣人合上条疏,阖上眼,对焦清似是感叹道,“当初该教他做首辅的。”圣人没有明说这个“他”是谁,但焦清跟了圣人这么多年,怎么能不明白圣人话里的意思,只管道。 “即便不是首辅,但二十年宰辅,圣人对白阁老已是恩隆备至。”这话却是不错,寻常官员干满三任已是极限,更何况内阁大学士位高权重。干二十年还在位,崇元一朝也只此一例。 圣人想起当年,“子寰是有首辅之才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在不到四十五的年纪入了内阁。 () 焦清却不以为意,能干的大臣多了去,可能像白阁老这般尊荣的,他却想不到第二个。就像先帝朝最后一位状元,名满天下的首辅,还不是积劳成疾,早早去了。 白阁老自入阁后送走两位首辅,如今的秦首辅是第三任。蒋次辅在白阁老之后入阁,却先一步坐到次辅位上,这其中缘由,只有圣人自己能明白。 圣人也在后悔,当年文妙真人抛弃妻女归隐修道,又恰逢妻子薨逝,他这才动了真火。这就导致白阁老虽然进了内阁,但一直没有挪动位置。 如今圣人想要补偿,也只有着力提拔他的儿L子,稍微填补当年的遗憾。 眼见圣人又要沉湎过去,焦清忙劝道,“即便白阁老有天纵之才,那也是圣上识人有明,才没有让其明珠蒙尘。若圣上为此伤怀,那倒是白阁老的不是了。”焦清眼里只有圣人,其余所有人都不重要,包括他自己。 所以看到圣人提拔白成文做礼部左侍郎时,焦清心里是高兴的。以圣人对白氏的恩宠,想必白成文一定能够替圣人顶住立储的压力。 虽然御史言官和六部有司都能在立储的事上掺一脚,但最该发挥作用的,却还是礼部。 御史言官想的是白成文受尽皇帝恩遇,很该在立储事上死谏圣人才是。而焦清想的却相反,白成文受此厚待,很应该为圣人分担,让圣人有个清静的晚年。至于白成文夹在中间有多为难?御史言官和焦清是不会考虑的。 焦清再三劝过,圣人终于在亥时末安寝了。 这下焦清终于松下一口气,即使他嘴上说圣人一如往昔,可他心里明白,圣人到底是有年纪了。人怎么可能几十年如一日地熬?即便是坐拥天下的圣人,也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焦清收拾完条疏,自家也去安歇了。他也老了,不知还能陪圣人几年,也熬不得了。 …… 报信的小厮一脸喜意,这样的差事是能拿大赏钱的。可陆氏险些一脚踩空,倒让小厮迟疑起来,夫人到底是高兴坏了,还是被吓着了? 小厮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一时间迟疑起来。 亦宁和亦安扶住陆氏,亦真与亦和也上前来,面露关切。还是亦安抽空看见小厮一脸尴尬地立在那里,直接吩咐蔷薇,“带他下去喝茶歇着,等夫人传他再让进来,放赏!”最后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蔷薇忙取了荷包放赏,里面装了二十两银子,沉甸甸的。小厮满脸喜色地接过去,嘴里不住说着吉祥话。 夫人是被吓着了?不可能!夫人这是欢喜坏了! 亦宁抚着陆氏的后背给母亲顺气,与亦真、亦和扶着陆氏坐到太师椅上。亦安斟了杯热茶奉给陆氏,陆氏接过喝了两口,总算顺过气来。 事已发生,总不能让丈夫辞官不仕吧?那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御史得组团到白家老宅门口去骂。陆氏又让蔷薇把小厮喊进来,她要问详细些。 比如白成文还回不回应天,与下任布政使交割政务,可有什么话带来?还有没有旁的消息。 小厮一一回话,倒说了不少有用的。 头一件便是圣人亲自开口,赞了白侍郎理政有方,做过的事务都很妥帖,不必与下任布政使交割,只管留给下任布政使去梳理就是。 陆氏心里一惊,只怕圣人对丈夫不止是信任,还想让下任布政使过来查底,看看白成文到底有没有瞒着朝廷做什么不法之事。一般官员会在离任前把尾巴扫干净再走,而白成文按照惯例还得再干一任,这次升迁是圣人临时起意,要是他真有什么尾巴留下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在这点上,陆氏还是很信任丈夫的。若说忠君爱国,白家父子是能排在前列的。 白成文还让小厮给妻子传话,说是不必急着入京,把在江南的事情打点好了再入京也不迟。这便是此次升迁无碍,不必为他担忧的意思。陆氏在江南九年,也确是置办了不少产业,不然平日里也不会对女儿L们那样大方。 至于旁的消息,儿L子尚仁的岳父张蕤起复,入京任户部右侍郎。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今年白尚仁和张家大姑娘成亲,两家能在京城办婚事,不必张家姑娘从江南出嫁。 张蕤父亲,已故的张老尚书在圣人心里也是有分量的。正好圣人又想起白、张两家是亲家,顺手点了张蕤进京,在他父亲做过尚书的户部任职。虽然只是右侍郎,但也是正三品禄位。 御史们没有弹劾白、张结党的缘故在于,两家本就是姻亲关系,朝中重臣之间的姻亲关系那叫一个盘根错节,似白、宋这类没有姻亲的才得看看是不是结党。至于白、张?大不了弹劾的时候添一笔就行,不用挂在嘴上。 而且户部窦尚书年纪才五十出头,明显还能再干好几任,下面的邓左侍郎也是年轻有为,正是想干出一番政绩的时候,轻易是不会让权给张蕤的。要是张蕤能从窦尚书和邓侍郎手里抢过户部主事权,那他可以称一句人才了。 亲家起复,任的还是正三品京官,且户部还排在礼部前面,很该恭贺一番才是。陆氏缓了脸色,亦安已经在想该怎么给张家写贺信了。 除过张家外,小厮还带来几个比较重要的消息。 原江宁织造魏莫钤调任万年县令,都察院江南道御史夏秉言升任江宁织造。 至于为什么白成文会让小厮带来这个消息,那当然是和他有关啊!不是因为夏御史弹劾过他的这个有关,而是圣人召见白成文时,问了一句江南官场如何,白成文略提了提。 魏夫人是给陆氏送过礼,可那是以节礼的名义,亦或是以白尚仁中举的名义送贺礼。陆氏不会因为这个便对丈夫说,要他为魏织造走动。大不了把魏夫人送的重礼换个形式再送回去就是,她又不缺这些东西使。 这是白成文主动向圣人提的,也是出于一片公心。毕竟官员任满三任已是极限,魏莫钤再干下去,只怕也会受御史弹劾。只他自家非是正常升迁,往常连三年一次的大计都不用参加,考核他的是圣人。 而白成文提这一句,让圣人知道白成文除过实心办事外,还有一片公心。当 即就下了谕旨,以夏秉言代魏莫钤为江宁织造,而魏莫钤则去万年县做县令。 乍一看魏莫钤是降了,由织造位上退下来,去做县令,不再任肥差了。可万年县灵也是穿红袍的,魏莫钤的品级还是正五品,压根儿L就是平调!而且万年县就在天子脚下,这分明是高升!做的还是实权县令,比时常要上供的织造要好上不少。且魏家这些年来也积攒下一笔不菲家财,便是换个地方,也能过得下去。更何况还是天子眼皮子底下,这份荣宠,也算是独一份。 因为过世的魏臻远,这份恩隆也不算太让人眼红,到底只是个县令呢。 而夏秉言以从五品御史升任正五品织造,流程和程序上也是符合的。京官外任大多会升半级以示礼遇,毕竟到地方了嘛,不如在京里身处权力中心来得方便。除非是被贬谪出去的,不升反降也是有的。 而且正五品织造是眼见的肥差,不过百官都知道圣人这是图耳根清净,把夏御史打发出去。圣人确有这个意思,不过也有贴补夏御史一家的想法,到底是个五品官呢,妻子头上连个金钗也不见,不像话。 夏秉言这时节额上的伤已经好了,在朝上听到任命,当场就要跪地死谏,到底让圣人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朕与爱卿君臣一场,总不能见爱卿连换洗的公服也无吧?”夏御史确是只有身上这一套朝服,往日里都是趁休沐,天气好才浣洗,过几日再穿上朝来。 夏秉言想说的话没说出来,睁着眼睛泪流满面,让一旁的同僚扶回去了。夏御史得了肥差,却没人眼红他,这位家里确实艰难了些。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还是因为白成文的那一番话。如果没有白成文提及,说不得魏莫钤还要继续在织造的位子上坐下去,直到他被御史弹劾的那一日。夏御史或许会依然外放,但江宁织造这样的肥缺可不常有。除非往上升一升,做个从四品知府。只不过以夏秉言的为人,家里可能依旧没有多大改观。只有织造这样往家里灌油的肥差,才能让他家日子好过起来。 除过这个外,白成文还传回来另外一个消息,陆氏妹妹的丈夫,原山东东昌知府岑怀远,升作应天知府了。 虽同是知府,但东昌知府是从四品,应天知府却是正四品,此番也是升迁。 而白成文给妻子传这个消息,也是因为妻妹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必然会写信来。岑怀远比白成文先一步得知自己升任应天知府的消息,自然会传信给自家妻子。而陆临湘却不知道姐夫已经升了礼部左侍郎,还以为会在江南布政使任上再任一人,只当姐妹离别多年自能相见,心下快意,自然忍不住写信给姐姐。陆氏想也知道,妹妹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多难过。 陆氏和妹妹虽不是同母,但从小一处长大,受得是一样的教养,感情自然好比亲姐妹,这一点即使在陆临湘出嫁之后也未改变。不然陆临湘怎么会不远千里参加亦宁的及笄礼,她作为知府夫人很闲吗? 也正是因为从小的经历,所以陆氏待几个庶女都很宽厚,和自己亲生 的女儿L也是一般教养。高门大族一般也不会苛待庶女,嫁得好了自然会反馈家里。若是把庶出当仇人待,也别指望人家发迹后不回来踩一脚。 种何因,得甚果。 岑怀远升了应天知府,而原来的应天知府章岫升了布政使,这位在地方干了快二十年,这时候升上去,也在情理之中。 而有意思的是,继任按察使的,是先前的淮安陈知府,他家女儿L先前因为刘巡抚家和朱家亲事的缘故远嫁沧州,只怕这会子朱夫人心里已经悔青了肠子。不仅失去刘家这门姻亲,还和未来的按察使家结了梁子。 泉州陈家在听说刘按察使升了巡抚后,突然对婚事殷勤起来,既不催婚期,还派管事来传话,陈公子身边的几个通房俱打发出去,还说给陈公子在京城置办了个三进的宅院,以后方便在京城读书考举,亲家姑娘嫁进来就能当家做主。这没头没尾的话,听了让人发笑,不过都是后话了。 在各地官员正常的升迁调动之下,已经有暗流涌动,只等汇聚的那一天,便是惊涛骇浪。 陆氏听完小厮的回话,便挥挥手让他退下。既不着急入京,江南的事总要料理周全才是。 这些年置办的庄子、铺面,总要处置好,还有海运生意,千头万绪的。 几天后,陆氏果然收到来自妹妹的书信。当着亦安几人的面,陆氏打开信瞧起来。 凤言吾姐,展信安。妹不日即赴金陵,届时相见,可酬思念之情。 妹临湘上。 一封短信,差点儿L把陆氏眼泪看出来。 陆临湘为人颇有些古怪,虽然贵为知府夫人,却把自家兄姐看得比丈夫岑怀远还要重要。若不是岑怀远是陆太傅的学生,对陆太傅很是崇敬,只怕夫妻二人迟早有相见陌路的一天。 不过陆临湘大抵是不会在乎的,她随性惯了。幼时有兄、姐爱护,长大成人又有父亲陆太傅亲自挑选婚事,可以说是一点苦都没吃过。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出一点庶女的影子,比寻常人家的嫡女还要傲气些。 而这样一个人物,在自家姐姐面前,却还如当年那般。 合上信,陆氏迎着亦安几人关怀的目光笑道,“无事,是你们姨妈来信,说是不日就到应天了。”亦安几人恍然,原来是姨妈来信,怪道母亲这般。 亦安想到姐妹二人分别多年,好不容易再次相聚,却又很快面临别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默然。 陆氏手里捏着信封,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概是除了父亲和丈夫以及兄长外,还有人时刻记着自己的名字吧。 陆氏,字凤言,名临溪。 陆妹,字鸾语,名临湘。 陆兄,字麟述,名临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6 章 重逢 陆氏虽接着妹妹的来信,但也没有就此停下收拾产业的脚步。白成文在江南为官九年,陆氏也在江南置办下不少产业。此时俱要处置,能带走的器物造册,收益好的庄子、铺面要派人打理。 正好岑怀远要来应天做知府,陆氏正好转给妹妹几个庄子、铺子,也省得她来江南后再置办了。 这些还是其次,陆氏留给妹妹最重要的还是她在江南结交下来的人脉。武将里有褚师意,这是陆太傅自己的人脉,自不必提。而地方上,陆氏和江南本地的张家是亲家,除此之外还有几位知府夫人都和陆氏相交莫逆。 按说地方官调任别省,最开始还要和当地的各路势力熟悉,才好方便接下来办事。但岑怀远完全没有这个顾虑,夫人外交完全可以帮他打开在江南的局面。 不得不说结一门好亲对仕途的助力还是很大的。陆望在圣人面前得脸,他的儿子和两个女婿,自然也被圣人格外留意。不然应天知府有了空缺,不从邻省调补,反而把岑怀远从山东任上调过来,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段日子亦安早起请安后一直留在景然堂,等晚间掌灯时分才回碧云馆。原因无它,她要帮着处理一部分产业,理清账目,整理造册,可以说是十分忙碌了。 光是做这些活计,足足就耗去了大半个月的功夫。眼看着尚仁二月初要入闱,能不能在放榜前赶到京城还是两说呢。 府里也是兵荒马乱,府里这么多下人,除去主子们贴身伺候的,肯定有一部分是要留下来,看宅子也好,看庄子也罢,总之不会带那么多人回京城。老宅里也不缺下人使,除去白家自家买来的,圣人有时候也会赏赐。 这次两淮盐引一案,李巡抚自家得了个削籍为民,一家子没落到奴籍里去。可有几家却没那么好运,没有李巡抚的才干,却比李巡抚还要贪婪,这几家便是抄没家产,没为官奴。 昔日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今朝却要为奴为婢,真是富贵乡里梦一场,不识金银作尘土。 有想留在江南老家的,觉着给主人家看庄子也强过背井离乡,这是一大家子都在本地,不愿意离开的。 还有就是想进京讨生活,跟着主人家去的。这类有不少,这几日亦安的碧云馆,院外的门槛都要被踩薄一层。都是来献殷勤,想跟着入京的。要不是有陆氏在上面压着,早就乱套了。 亦安最近日日都能吃上一道费工费时的甜品,牛乳炖蛋、冰糖燕窝这些都只做平常,还有冰奶糕、果子露这些精致点心,轮着不重样地上。亦安虽然喜用甜食,但也不是日日都点的。膳桌上见得次数多了,便问了绿漪一句。 绿澜正服侍亦安散头发,玉钗、金簪轻轻取开,堆到妆匣里。亦安望着镜子里的人影,和绿漪说起此事。 谁知绿漪竟笑道,“这是曹妈妈特意给姑娘做的。”曹婆子是陆氏来江南后在本地买的,因她造得一手好汤水,在满是家生子的大厨房里硬生生抢出一席之地来。 “曹妈妈?她可有 什么话托你传给我?”能让曹妈妈这么殷勤的,除了跟着回京,别的不作它想。 绿漪顿了顿,才道,“曹妈妈想求姑娘在夫人面前提一句,到时咱们回京,把她也带上。”听绿漪语气有些不对,亦安转过头问她。 “怎么了?”以曹妈妈的厨艺水平,原是八九不离十能跟着入京的。可陆氏如今打理得急,焉知会不会把曹妈妈给忘了。她造的汤水虽然可以,但也不是离了她就不行的那种。 所以曹妈妈才想通过做些甜点心来探探五姑娘的口风,若是能让五姑娘在夫人面前说上一句,那她跟着回京的事就稳了。 曹妈妈除了会造汤水外,也还能做一手不俗的甜点心。只是宅子里几位主子,除过亦安外,并无一人特别爱食甜的。还是上回腊八粥的事,让曹妈妈瞧出端倪,这才想着投亦安所好。 绿漪斟酌了下才道,“说起曹妈妈,也是个可怜人。”听绿漪的话,曹妈妈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可谁又没有故事呢,只是有些人不愿意看,也不愿意听别人的故事罢了。谁也没有义务为别人的故事而停留,都有自己的生活。 在亦安平静的目光下,绿漪把曹妈妈的故事简单说了说。 曹妈妈的丈夫早年做活伤了身子,没活过四十就去了,等曹妈妈给唯一的儿子娶了媳妇,没过几年,儿子捞菱角时不小心跌湖里淹死了,儿媳妇留下三岁的女儿,改嫁走了。 日子过不下去,曹妈妈就带着小孙女到处寻主家,在宅子里做了三年,总算攒了点傍身银子。 现下主家要回京城,曹妈妈一下就慌了神。她家小孙女还没个正经差事,要是自己再不能跟着进京,只有留在江南宅子里这一条路了。 可看宅子又是什么好活计不成?桑姐儿没有卖到府里,算是雇佣的丫鬟。曹妈妈还打算给孙女攒一笔嫁妆,将来依旧在府里做事。借着布政使家的威名,也不怕未来的孙女婿欺负了去。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曹妈妈唯一忧心的就是,万一这回自己没能跟去京城,还怎么给孙女攒嫁妆。桑姐儿九岁多,正是不知愁的年纪。 曹妈妈这样的经历,也是惨事。丧夫又丧子,好悬没被人说是让她给克的。 亦安听完默默,她是能在嫡母面前提一句,曹妈妈大概是能跟着去的。只是亦安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满,万一有什么变故呢。 “告诉曹妈妈,让她用心做好母亲那里的膳食,我也好向母亲开这个口。”曹妈妈做的甜点确实很合亦安的胃口,这也是原因之一。这样抬抬手就能帮一把的事,亦安还是愿意做的。且曹妈妈又不是恶人,不然亦安绝不会应下来。 绿漪笑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绿漪其实说错了,亦安只对对她好的人好,旁的人,且还要往后稍稍。 二月初七,尚仁入场的前两天,陆氏见到了她的妹妹,陆氏临湘。 莫说陆氏,就连亦安几人也是惊讶的。距离陆氏接到那封信,到现在也不过将近二十日,陆临湘竟从山东赶过来了?! 这已经不是离奇所能概括的了,恐怕得写进志异录里。 这日陆氏正在景然堂清点账目,就见陈妈妈急忙进来传话,“夫人,姨太太…,姨太太到了!” 陈妈妈喘着气话刚说完,就听见景然堂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阿姐!我到金陵了!”这般年纪还能有这份心性,除过陆临湘,再也没有旁人了。 陆氏面上浮现惊喜的笑容,正欲起身,就见外面走进一个穿曙色衣裳,笑容明媚的妇人。和陆氏生得有七分相似,要不是面上的笑意太活泼,还会给人以一种这是不是白家大夫人的错觉。 陆临湘见自家姐姐可是不会等通传的,叫开府门直接就进来了,陈妈妈紧跑慢跑,才跑在姨太太前面。 “阿鸾!”陆氏一脸惊喜,甚至心里都没有细想为什么妹妹到得这般快。 姐妹二人多时不见,这时候自然有一番契阔,造册登账的俱都安静下来,亦安几人也相携着给姨太太问安。 “不必在意这起子虚礼。”陆临湘摆了摆手,握住陆氏的手,和姐姐一起向榻上坐去。 陆临湘虽来得匆忙,但还是给亦宁和她几个姐妹准备了礼物,在这上面倒没失了礼数。 等陆氏姐妹二人说起体己话来,陪在一旁的亦安几人才知道,姨太太为什么到得这么快。 “父亲来信,说姐夫升了礼部左侍郎,我想着姐姐不日就要进京,索性把内务都推给夫君,自家先到金陵来看望姐姐。”陆临湘这回来只带了几个丫鬟、婆子,甚至连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没带过来。要不是本朝天下太平,陆氏都害怕她这一路上会不会遇见什么幺蛾子。 陆临湘虽然心急,但也没有失了方寸。而是雇佣镖局护送,一路上又是马车又是坐船,硬生生压缩了不少时日,提前赶到金陵。 亦安几人听得直咂舌,因为陆太傅一封信,姨太太连在东昌的家业都不打理了,直接交给丈夫,这执行力,比内阁里几位阁老都强得多。 陆氏姊妹说了两个多时辰话后,正赶上用晚膳,两姊妹这才停住话头,一同去用膳,几位姑娘作陪。 陆临湘性子爽利,除了和陆氏长得有几分相似外,其余再无相同之处。许是和岑怀远在北方任职多年有关,陆临湘也颇有北人习气。 “耽误阿姐这一番功夫,稍后我替阿姐料理料理。”换到旁人,这话便有些逾越,再没有管别人家务事的道理。可说这话的是陆临湘,替姐姐出力,有什么不可以的? 陆氏笑道,“巧宗应在这里,原是要给置办些铺面、庄田,正好你来了,也省得我再造册子。”陆氏只是从她置办下来的产业里拨出一部分交给妹妹,并不是把全部家业给了出去。 “那些阿姐自己留着便是,我又不是不能置办。”陆太傅出身大族,长女有的,次女也不会少。陆临湘虽只是知府夫人,但论家底,只怕丈夫岑怀远的上官还比不过她。 “只当是我的心意。”陆氏笑着,却没收回去。 陆临湘也没再次推拒,她就不是那种性子的人。 “给你们府里的姨娘传话,就说我在的这段日子,姨娘们就不必来请安了。”这是给蔷薇说的。 实际上陆临湘想说的是让这几个姨娘都安分点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别乱跑,不要在她们姐们重逢的好时候过来现眼。 陆氏看着妹妹,无奈笑着点了点头,蔷薇就出去传话了。 亦安姐妹几人都看呆了,先前姨太太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亦宁及笄那会子,姨太太可没有现在这般“喧宾夺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7 章 入京 许是姊妹相见,陆氏这几日的气色明显比先前好上不少。 亦安几人除了帮着整理内务外,并不在人家姊妹说体己话的时候凑上去。 “要说我姐姐也该把这一大家子丢开手,仔细好生调养个一年半载,别落下病根子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陆氏因为生育过两个孩子,身上有些不好,并没有瞒着妹妹。不过这都是十来年前的旧事,现在陆氏的精神头可比十年前要好得多。 陆氏母亲就是因为这个病症,所以才早早撒手去了。一想到这个,陆临湘止不住地后怕,生怕姐姐步了母亲的后尘。 陆氏浅笑道,“又说胡话了,我撒开手,这一大家子交给谁去管?总不能你跟着我去吧?”陆氏知道妹妹虽然性子有些不羁,但也真做不出来抛夫弃子的事来,只是拿这个打趣她。 陆临湘不在乎道,“宁姐儿生辰一过,姐姐就要启程入京。他家那位三夫人不是一直在掌中馈?索性让她接着管下去,等仁哥儿成亲,将家事交给仁哥儿媳妇去管,再也挑不出错来的。姐姐只管保养身体,难道那一大家子离了姐姐还活不成了?”陆临湘能说这个话,自然是在心里盘算过,并且觉得大有可为,才拿出来说的。 白家三夫人彭氏,父亲是正三品通政使,位列大九卿之一。当年顾老夫人为庶子娶亲,因为文妙真人的影响,好不容易才求到了时任太常寺少卿彭宁的嫡次女。两家结亲后,顾老夫人又拿彭氏当亲儿媳待,彭宁也因为白阁老的关系,逐渐挪到正三品高位上。 陆氏笑妹妹想得有些天真,“仁哥儿媳妇才多大?怎么能管一家子?少不得要我带她几年。再说日后和仁哥儿成亲,小夫妻总要处一段时间才好,我怎好为自己的清闲,却坏了仁哥儿夫妻的情分呢。”就算是陆氏当初嫁进白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掌中馈的。顾老夫人教了几年,亦宁出生后,陆氏渐渐得心应手了,这才接了过去。也是顾老夫人年纪渐大,想享下儿媳的清福。 直到白成文外放,三夫人彭氏才接过中馈,一直到如今,已经过去九年了。 在白家,中馈并不是值得去争的一个东西,不论是哪位夫人管家,各房该有的份例不会少,自然也不存在争抢的因由。 陆氏又不是那等恶婆婆,见不得儿媳妇和儿子处得好,总要给小夫妻留出独处的时间来。想自要享儿媳妇的清福,总要让儿媳进门来先享几年婆婆的福才是。 陆临湘是因为婆母早逝,夫君是跟着公爹长大的,不得已一进门就要料理家事。如今岑老爷子在沧州老家养老,有余下的儿子侍奉,这才没有被岑知府接到任上。 说起来岑怀远也算是年轻有为,自家是平民出身,因为书读得好到京城游学,被当时还没入仕的陆太傅看中,不仅教其读书,还把次女许配给他。如今做到正四品应天知府,眼看着还能接着往上升。 陆临湘没享过婆婆福,当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厢陆氏姊妹在说私房话,那厢张夫人也在教女儿,“不管 今年女婿能不能中,咱们家都会与白家完婚。我看你婆婆不像是个会为难人的性子,届时你嫁进去只管用心侍奉头上两层公婆,管家的事问也不要问,只当自己年纪小不知事,一概大小事务都要听你婆婆调停,可明白?”张元慧今年十八,已经和母亲学着料理过家务,自然知道中馈的重要性。虽说各家都是长子媳妇当家,可白家老夫人和夫人都在,且还轮不到她。() 张夫人的意思也不是挑唆女儿去争,而是让她做出一个贤惠模样来。别一嫁过去就撺掇着婆婆和彭氏争管家权,没得在长辈心里坏了印象。 ?风谧蕴虚白提醒您《庶女亦安》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那三夫人要是知情识趣,自然会在亲家太太回京时主动奉上,若是那不知事的,看在她侍奉老太太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亲家太太也未必会伸手。慧姐儿你嫁过去是新妇,万不能开这个口。”张夫人是怕女儿无端听了什么闲话,届时在婆婆和太婆婆面前失了面子。失了面子还是小事,要是失去两位婆婆的欢心,那才在白家没有立足之地。 “即使你婆婆宽和,你也要时常做些针线奉上才是,让你婆婆看看你的孝心才是。”陆氏还想着怎么让儿媳松快松快,张夫人却想让女儿好生表表孝心。 给两重公婆做的衣裳鞋袜早就做好了,只等着过门便能奉上。在丈夫未起复前,张夫人甚至还想让女儿给未来几位小姑子也做一身衣裳。为了让女儿在婆家过得顺心,张夫人可谓操碎了心。 此时张元慧还不知道自己要掉到蜜罐子里去,对未来嫁为人妇的生活还是有些不安,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婆婆厌恶。即使已经见过陆氏几次,可张元慧没来由地对陆氏感到惧怕。让母亲这样一说,更是忐忑几分。 因为张家和白家议定,如果白尚仁春闱得中,就在京城办婚事。如今白尚仁高中解元,只怕会试得中也是信手拈来。因此两家商议便在京城完婚,也能省不少事。 而张夫人想要女儿在京城完婚,纯粹是因为想要女儿出嫁的仪式能盛大几分。女婿眼看春闱得中,殿试过后就能授官,祖父又是当朝阁老,长子嫡孙的婚礼,怎么看也不会简办了去。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到得陆氏这般年纪,便不能似妹妹说得那般行事,总要顾及这个,又要照管那个。头上有年迈的公婆要侍奉,幸而现在白阁老和顾老夫人算得是身体康健,还不要儿女费心。底下又有几个子女的婚事要操心。兼之亦真又是文妙真人的女儿,她的婚事且还不能完全托给顾老夫人,还要陆氏从中帮着相看。 女子一嫁,便不似闺中那般快活。而很多女子,即使在闺中时,便会快活吗?也不尽然。 张夫人教女,陆氏说妹,都不过是想对方能好过一点儿。 “说起来,怎么你来也不带晟哥儿和乐姐儿,我也好久没见孩子们了。”晟哥儿、乐姐儿是陆临湘的一双儿女,俱是岑知府的长子、长女。岑晟今年十四,刚考了童生,岑乐今年十一,还没有开始学管家。岑知府家里发迹晚,并没有依着字辈给孩子取名字。要么就是长子加冠后,才会考虑字辈 () 的事。 陆临湘便笑,“我急着见姐姐,带着他们反倒不便。再说,若带了晟哥儿和乐姐儿,其余几个带不带?误了和姐姐相见的日子,以后可有得后悔呢。”岑知府在东昌知府任上,也收了两个上官赠的美妾,有庶子、庶女三人,庶长子有十二,两个庶女俱不过八岁。 若是带了自家一双儿女,却不把庶子、庶女带上,又要生出不少闲话。陆临湘虽在内宅说一不二,但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陆氏见此,也不再多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不好插手妹妹的家事。 二月初八,白尚仁入场。 陆氏和亦安姐妹几人均在心中为儿子/兄长默默祝祷。陆临湘索性接过家务,替姐姐理其起事来。 二月二十三,陆氏在江南置办的产业均已打点妥当,除过陆氏赠给妹妹的那一部分之外,其余均已造册登记。 而曹妈妈也知道自己将要跟着主家回京城,心里对亦安更是感激,连着十几日都往碧云馆送精致甜点。 “姑娘仔细吃多了牙疼。”绿澜看着亦安来者不拒,对姑娘的牙感到忧虑,不由劝道。 亦安用完最后一口甜酪,端着一盏清茶啜饮,对绿澜笑道,“无妨,我每日都有用牙粉净口。”亦安用的牙粉是金陵本地的贵价牙粉,细腻雪白,和精盐差不多,却又自带清香。许是里面加了薄荷、龙涎的缘故。一小罐牙粉足足能卖五两银子,亦安这里不等用完,采买便会补上新的。再没有让姑娘们省着用的道理,那这采买也不必干下去了。 绿澜劝不住姑娘,绿漪给了使了眼色,大不了过后去寻曹妈妈说,便是给姑娘献殷勤,也没有日日送来的道理。曹妈妈好不容易等到爱用甜食的主子,可不得显显自己的本事。原以为来小住的姨太太会有些不同,没想到这位却是个爱吃辣的! 亦安在心里算算日子,若是二月下旬会试放榜,消息传到金陵,怎么也在上巳节前后了。 崇元三十九的会试,礼部尚书宋元升亲自任会试主考官。礼部右侍郎范成俊任会试同考官。白阁老父子为避嫌,从白尚仁入场前三天,便在家中安坐。直到白尚仁出闱,白阁老依旧没到内阁理事。要等到放榜后,才会重新入阁理事。 这也是圣人默许的,即使他看好白尚仁的才学,却也不得不为安抚人心,让白阁老暂时在家赋闲。这也是保全老臣的做法,可谓一片苦心。 内阁里只有秦阁老一人理事,首辅心里百转千回,想请圣人增补阁臣,可眼下内阁的情形圣人心知肚明,奏疏留中不发还是好的。首辅怕此举失了圣心,不敢为之。至于为何会失圣心,秦阁老自己也说不明白。 圣人原本属意陆望做副主考,却被陆太傅以避嫌为由推拒,便在首辅的建议下点了范成俊做副主考。宋、范二臣和白家素无往来,不止如此,这次会试的所有考生,都和二人无甚亲缘关系。此二人主持会试,可以最大程度上保障科举公正。 三月初三上巳节前一日,陆氏接到了京城八百里加急文书, 送信的小厮一脸喜色。 “夫人大喜(),少爷高中?[((),取了贡士第二名!”会试一过便可称贡士,等过了殿试后,才可以称为进士。 其时陆氏正在和妹妹对弈,闻言手里的玛瑙棋子掉在棋盘上,面色数变,最终恢复平静。 亦安几人却是相视大喜,兄长高中,岂有不欢喜的道理。 陆临湘放下棋子,对姐姐笑道,“仁哥儿高中,姐姐可以安心了。”谁人不指望儿女成才?陆氏虽不是那等希望儿子将来能入阁拜相的人,但学有所成,终归是高兴的。 “赏!还不放赏?”这是陆临湘对蔷薇几人说的。来报信的小厮是白阁老亲信管家的次子,不到三十的年纪,这个体面活计还得看体力,年纪太小和年纪太大都不合适,所以这个美差才让他得了。 蔷薇眉开眼笑取了荷包来,里面放了二十两银子,和之前白成文升迁放的赏银一样。 “再抓把金瓜子给他,看他跑这一路,也让他甜甜嘴。”这话是陆临湘说的,外甥高中这般喜事,她也是为姐姐开怀的,所以乐得做这个大方人。盘子里的金瓜子,原就是她带来的行李,预备打赏用的。 “谢夫人赏!谢姨太太赏!”小厮机灵道。这小厮虽没见过陆临湘,但看和夫人足有七分相似,便是猜也能猜到两人有血缘关系。 陆临湘听了大笑,蔷薇知机地抓了一捧金瓜子,放到小厮衣兜里。 “咱们不如也凑个热闹?”亦安心里着实为兄长高兴,见此对姐妹几人道。 亦宁笑道,“也好。” 于是几个姑娘摘了手上的戒指,抓了几把金银锞子,又凑了个荷包出来打赏小厮。 小厮接过连连磕头,“谢姑娘赏!”这一趟不止夫人有赏,竟然连姨太太和姑娘们也出手大方。来回路费又是公中出的,办回差事净赚百来两,怪道府里为报喜的差事抢破了头! 尚仁中了第二名,虽还未过殿试,顾老夫人已经做主,放了全家上下三个月的赏钱。陆氏这里自然也要放,只等她空出手来。 等陆氏缓过劲儿来,便问道,“家里一切可好?”既是问公爹和丈夫,也是在问朝中有无御史弹劾。上一次被御史弹劾,这回不在意也难。 小厮答道,“夫人放心,老爷和大爷都好,前些日子一直在家里钓鱼。小的来时,家里顿顿都在吃鱼呢。”这却是说个玩笑话,指望逗陆氏一笑。 陆氏却有些笑不出来,儿子考中,公爹和丈夫却要继续避嫌,一直等到殿试完,才能接着履职。不过陆氏面上并没有露出端倪,只微微颔首,再让人带小厮下去休息。 “等宁姐儿生辰一过,姐姐就要入京,咱们姊妹,便又要分离了。”陆临湘前面还在为姐姐高兴,后面却又有哽咽之意。 陆氏也不由有几分难过,“我看妹夫为官尚算不错,来日你我姊妹,未必没有再见的一日。”陆氏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陆家虽然能给他在仕途上使力气,可也得他自己作出政绩来才是。 陆临湘 () 也决定等丈夫一到江南,便督促他时时上进,勤勉为公,好早日升到京城。 “姐姐入京,还需替我向父亲问好。我不孝,不能随侍左右,实乃心中憾事。”陆太傅教女儿并不是按着古板的三从四德去教,陆临湘平日也并不古板,但一遇见和陆家人有关的事,却好似失了方向一般。 陆氏旋即宽慰妹妹,好说歹说,陆临湘才恢复笑颜。 “再过几日便是宁姐儿的生辰,姐姐可要办宴?”亦宁的生辰是三月初七,虽然陆氏在江南的产业已经收拾停当,但办个宴的空儿还是能留出来的。 “家宴倒可,只把亲家太太并慧娘请来便可。大宴,只恐此时不可。”陆氏实在不想在这个当口儿继续被御史弹劾,到时候又搞出个什么会试舞弊的案子,那白家可真成乐子了。 “便是小宴,也不能委屈了宁姐儿。”陆临湘对陆氏的一双儿女一视同仁,都是一样地好。 “这是自然。”陆氏肯定不会委屈女儿。 “明日上巳节,不若索性带了孩子们一同去秦淮河踏青,等办完宁姐儿的生辰宴,我再送姐姐入京。”陆临湘把事情敲定。 陆氏又把亦安唤到书房,让她给张家写信报喜。张蕤虽起复了户部右侍郎,但此时正在入京途中,消息不通。有了这样的喜事,陆氏自然要教亲家知道。 亦安于是执笔,写下简短的喜信。又按着格式写了几封,俱是和陆氏相熟的人家。 陆氏和陆临湘在一旁看着,陆氏对妹妹道,“最近诸事繁巨,父亲前日寄来的字帖只写了一半。眼看就要入京,这可如何是好。” 陆临湘听着心里咯噔一下,强笑道,“姐姐怕甚,到时只管推到我头上便是。我远在江南,父亲还能过来不成?”陆临湘此言却不是只说这个。 陆氏听了便笑,“我是长姐,怎好拿妹妹做筏子?早年妹妹最爱仿着我和兄长的字迹,不知这份功力如今还留着几分?”陆临湘小时候是兄姐身后的小尾巴,甚么事都要和兄姐有样学样,就连这字迹也学去了七八分,不是陆太傅这样学问精通的人,乍看之下还看不出来。 陆临湘听了顿时求饶,“好姐姐饶了我吧,父亲那字帖可是他亲自刻出来的,又要练字又要考究经典,我已多年未曾温习功课,姐姐就饶了妹妹这遭吧。”陆临湘是怕她帮了这一回,等回头父亲陆太傅看出猫腻,别再把自己搭上,也吃一回苦。 陆太傅学问冠绝天下是不假,可那亲手写下的字帖,却也非常人可以临摹。 亦安在一旁写信,听了这一番对话差点儿憋出内伤。幸而握笔的手不曾抖动,不然这上好的大红洒金纸可就废了。 陆氏笑眯眯道,“又不用妹妹劳动,只把姐姐这一半收下,回头我告诉父亲,只说见了妹妹高兴,便赠了她一半。妹妹说这样办可好?”对陆临湘来说,这无疑是饮鸩止渴。今天收下这一半功课,难道还能拖着不给交吗?等陆太傅来信催问,还不是要写? 可陆氏已经这样说了,陆临湘只得咬牙应承 。反正好赖还能再拖几个月,到时候再想办法也不迟。 其实陆氏完全可以去找褚师意,老将军想必特别愿意给自家孙子做启蒙字帖。能学一手陆太傅的书法,不知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呢。 分出去一半功课,陆氏眼见地神清气爽。 等亦安写完帖子,陆氏姊妹又商量着明日到秦淮河踏青去了。 三月初三上巳节,又称女儿节。这一日有沐浴净身、踏青游玩的习俗。也是男女大防观念最淡薄的几日之一,男女在这一日均会出门踏青。 陆氏带了妹妹和儿女去秦淮河踏青,不出意料地和张夫人、魏夫人以及沈夫人“偶遇()”了。 张夫人满脸喜色,女婿高中第二名,只要圣人垂青,一甲必有一席之地。这会子张夫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纵然先前有过波折,但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且这匹千里马并未丢失,而是落到自家来了。 又恰好四日后是亦宁生辰,张夫人先把身上的首饰摘了个七七八八,俱塞给亦宁、亦安姐妹几人。 看着她们花骨朵似的,就想打扮起来。?[(()”一番话说得张元慧满面通红,她这还没过门呢,母亲就这样热情起来。 等看到亦宁几人满是笑意的面容,张元慧心里的羞意散去大半,姑娘们在一处说笑起来。 亦安几人当张元慧已是未来的大嫂,自然事事贴心。而张元慧想着这些都是未来的小姑子,也处处温柔。 不多时,魏夫人也笑着过来。 “真是巧了,又和夫人见面。”魏夫人知道自家丈夫这回升迁是借了白侍郎的力,不然他自家三年前就向圣人递过奏本,圣人却说只让他实心办事,并没有提调动的事。 这件事并不能放在明面上讲,说出去立时会遭御史轮流弹劾。所以魏夫人做了和张夫人一样的事,把几个姑娘唤来,再把身上的金银首饰俱都分给几位姑娘。就连张夫人的女儿也有,这是陆氏未来的儿媳,魏夫人自然懂得。给首饰的理由和张夫人分毫不差,意思都是一样的。年轻姑娘需要打扮,那么素净作甚? 本来亦安几人出来踏青,头上没有带戴多少首饰,这样一来,反倒像是要去谁家赴宴似的。 “本来还想着和夫人搭伴去京城,路上也要有个照应。只是不巧,公署有事,他一时走不开,只好送夫人先行了。”陆氏长子高中,魏夫人心知肚明这下必是要启程入京的。四月里就是殿试,若再不准备,只怕今年和张家的婚期就完不成了。 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夜。人生三大喜事一次遇上俩,可不要好好操办。 陆氏见魏夫人话里有话,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不算犯忌讳的话。再加上魏夫人本来也想找人倾诉,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还不是那位新来的夏织造,看过账簿明细后,又要拉着我家老爷察点库房,还找了织造上的老工人来看布匹成色,分明是不信我家老爷,这下可不得耽误功夫。”本来官员交割是惯例,魏莫 () 钤做了九年织造,旁人看在荣康郡主的面子上,也不会多么为难他。偏生补任的是夏秉言,非要把织造衙门的布一匹一匹地看过去。 气得魏织造…不对,如今应该称魏县令,气得魏县令在心里是破口大骂。你夏秉言算是什么东西,他可是圣人钦点的五品织造。你这么干,难道是说圣人识人不明?! 可夏秉言行事符合章程,又是新任织造,魏莫钤便是再有气,也得跟着一间间库房盘过来。事后魏莫钤回过味儿来,夏秉言这么一闹,彻底就把他给洗清了。织造衙门的账册清清楚楚,他分文未动。有这一出,也足以证明他对圣人的忠心了。 想明白了的魏莫钤,对夏秉言热情起来,亲自鞍前马后,没有露出一丝不配合的苗头。 因为这个,魏夫人和丈夫想要赴京就职,可不得等夏秉言清点完库房。 陆氏听了也只能安慰魏夫人一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夏织造行事符合朝廷的规章制度,应该说,这样履职将近严苛的官员不多了。只要大面上没出什么错,不给后来的官员挖坑,这些下任官员也不会追得这样细致。 魏夫人也只得轻叹一声,等这个夏织造干上一年就会明白,就算他自己不主动贪,织造衙门的油水也会往他家里流的。届时他那一家子穿细布衣裳的家眷,立时便能穿上绫罗绸缎了,虽然是达不到上供要求的次等货,可也比粗麻细布好多了。 不多时,沈夫人又带着儿女来偶遇。 李巡抚一案,盐道上被夺职的官员太多。沈知府便升了半级到盐道上去,也算升迁。三年后若是能做出成绩来,还能接着往上升。 因此沈夫人更加想和白家结亲,弹劾案都没能对白阁老造成影响,这一回大计,布政使还升到京里做侍郎去了。这不是宠信,什么叫宠信?! 再看亦安,沈夫人心里更加满意。她这次出来特地在身上戴满了首饰,一股脑儿全散给白家姑娘。 就连不知情的陆临湘都看出几分端倪来,用眼神问姐姐,家里哪位姑娘要和沈家结亲?沈夫人把幼子打扮得十分清贵出挑,说是来相看的都有人信。 沈夫人长子今年春闱也得中,第十六名,也在等四月的殿试。次子今年十四,正在备考童生试。 沈家目前露出往上走的势头,有想结亲的人家也很正常。再说沈家大公子有了功名,可以出仕做官。二公子纵然读书差些,可也能恩荫出仕,到时一样做官。 陆临湘打量了一圈儿外甥女,要说最有可能的,还得是年纪合适的安姐儿。年龄相配,两人站在一起又是金童玉女的样貌,便是结亲也是相配的。门当户对,又是神仙品貌,挑不出什么不好来。 不过陆临湘看着姐姐似乎没有那么肯定的面色,就把心里转赠父亲那一套字帖的想法压下不提。沈夫人方才提了一句幼子正在考童生试,还在想寻个名师再教导教导。 陆临湘想做这个顺水人情,顺便把这个累赘甩脱出去。可转念一想,两家若无结亲之念,自己岂不多此一举,到底不 美。 再者陆太傅的字帖可是千金难求,当着张夫人的面儿送给沈家公子,让张夫人怎么想?她的儿子也才十三,也要考童生试,还是正经的亲家。厚此薄彼,本末倒置的事,陆临湘且还做不出来。 亦安也发觉沈夫人对自己有些额外热情,却也没往婚事上想。纵沈家公子容貌再出色,也不过十四而已。她眼下还未及笄,再说母亲也说过要多留她两年,自家便没有多想。 可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却是般配得紧。 上巳节一过,便是亦宁的生辰。 这一日陆氏请了张家夫人和张姑娘作陪,在花园里开了三桌宴席。又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权作一乐。等进了京城,哪里还有小辈作生日请戏班的道理。又不是那公主、郡主,再或者是亲王妃、郡王妃,亦或者是公、侯、伯夫人。没得为晚辈过生日,反倒压长辈一头的道理。 只是在江南,陆氏便随性一回,为女儿请了戏班子,算是补偿她没能办一回生辰宴。 不过亦宁本人是不在乎这个的,和姐妹们一处吃醉了酒,乐呵呵晚了半日。临到晚间,在亦安耳边呢喃道,“五妹妹,沈夫人想讨你去给她做儿媳妇呢。”说完,亦宁便醉地睡了过去。 亦安失笑,也没把这当一回事,只吩咐紫嫣看好三姑娘,等酒醒了再喂一盅醒酒汤。 陆氏自然也不会拿这个去问亦安,能不能成还在两可之间,没得为了一桩没落定的婚事,惹得姑娘家心绪不宁。 这件事便如同微风拂柳一般过去,没有在亦安心底留下任何波澜。说到底,亦安还是一个务实的人,不会去想那些还没影儿的事。 三月初十,陆氏带着一众儿女,拜别妹妹,启程回京。 陆氏带着儿女走水马驿,家财托了镖局走马驿到京城,又有褚师意在沿途打了招呼,确保万无一失。 陆氏带着儿女先是坐船到仪征,由瓜埠入运河,过高邮到淮安,转淮河往西,走洪泽,过怀远县,再过淮南经寿洲,从正阳关入黄河折向西北,一路到开封。 一行人到开封弃船上岸,走陆路往西,过荥阳至三门峡,再过函谷关,由潼关入京。至新丰驿,便能望见京城了。 历时一月有余,到京城时,已是四月中旬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8 章 拜见 虽然陆氏把绝大多数大宗财物托给镖局看押,但夫人和姑娘常用的首饰、衣物这几样,总也不能一并托给镖局。所以除过主子们坐的华马车外,后面还跟着丫鬟、仆妇坐的大小驴车、骡车,以及十好几辆载着衣裳、首饰箱笼的牛车。 本朝等级制度比起前朝并不森严,不会因为谕制使用某物就把人投到大狱里去。但也会处以高昂的罚金,缴纳不起的便要服额外的劳役用来抵偿。 朱轮马车饰以珠翠,显示着乘坐马车的人身份很是贵重。本朝即便是巨富商贾,也不能乘马,所以单从出行工具上,就能看出一个人的身份来。 一路上又是坐船又是坐马车,不少人都面有菜色。亦安倒还好些,她身边的绿澜却是晕船,直到开封后换了马车才好起来。而姑娘中,亦真有些许晕船,亦宁和亦安还好些,亦和却是晕马车,坐马车时间长了,脸色看起来都苍白两分。 却也无法,只能用些滋补食物,驿站对官眷的待遇还算是好的,总有热汤热饭用。再加上一行人自备的肉脯、咸菜,好歹在吃食上没受什么罪。 越是接近京城,吴姨娘的身子越是好了起来,最后这几日坐在马车上,竟也不要亦安陪护,直催她去陆氏那辆大马车上。 “姑娘很该去陪陪太太才是。”吴姨娘的心思实在太好猜。白家的根基就在京城,等陆氏在京城重新和以前的手帕交走动起来,还怕五姑娘寻不着好姻缘?夫人可是和国公夫人都有旧交的! 因有着这个想头,所以吴姨娘觉得女儿的前程只会越来越好,心里的郁气散了,身子自然也就越来越好。白成文调任回京,倒是给吴姨娘打了一剂强心针。 捱不过姨娘苦劝,亦安在确定她的身子好像真的好起来之后,又嘱咐翠柏仔细瞧着,然后就去了前面陆氏的马车。亦和因为晕车,只能由苏姨娘照管,和姨娘、弟弟坐一辆马车。而亦顺太小,和江姨娘一辆马车。陆氏的马车大而豪华,坐下四个女眷简直是绰绰有余。外加一个郑妈妈,还能余出不少空间来。 陆氏一向沉稳,即使不日就要到京城,面上还是看不出丝毫波动。 因接着妻子来信,白成文知道一行人约摸是在四月中下旬到。所以在陆氏带着儿女到达京兆驿的前几日,白成文就派尚仁在京兆驿等候。 跟着白尚仁等在驿站的小厮每过半个时辰就要到驿站外张望,生怕错过夫人的马车。 四月十七,未时刚过,驿站外的小厮忙跑进去,对躺在摇椅上小憩的尚仁欢喜道,“大少爷,夫人的马车到了!”还在休憩的尚仁立时从摇椅上弹了起来,“随我去迎母亲和诸位妹妹!”小厮们立时跟上。 尚仁立在馆驿外,果见不远处马车遥遥而来。进入京畿范围之后,马车便不能似之前那般快行。事实上陆氏一行人也实在算不上轻车简从,就连陆姨母那样,也算不得。 等马车到时,尚仁对被亦安、亦宁扶着的走下马车的陆氏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尚仁的话里充满着少 年的朝气。许是会试得中第二名,让他的面容更添一份自信。() 亦安、亦宁忙避过这个礼,陆氏亲自扶起儿子,作这个虚礼作甚?家中近来可好?白家人口太多,陆氏索性一气儿问了,并不偏向谁。 囍本作者风谧蕴虚白提醒您《庶女亦安》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尚仁笑道,“家里一切都好,祖父和父亲近来垂钓,颇为静心。祖母有两位妹妹陪着,三叔父照常在尚宝司供职,三叔母打理家事,姑母也时常回来探望。”尚仁话里的两位妹妹是指三房的两个女孩儿,长女嫡出,唤作亦婵,次女庶出,唤作亦婉。三房另有两个男孩儿,也是一嫡一庶,眼下正在外书房跟先生读书。 陆太傅自从出仕后,就很少教导学生读书了。能在那之后投到他门下的,只能说是皇恩浩荡,得自家很受圣人看重才行。其中以令国公长子为最,前年尚了圣人最小的女儿临清公主。在被选中作为驸马都尉后,圣人便让其在太傅门下读书,算是在履历上添一层光。 现在的令国公夫人就是陆氏的手帕交,两人关系匪浅,令国公夫人的父亲是现任工部尚书,和陆太傅相识多年。就是已故的先令国公,也和陆太傅有几分交情。 按说文官和勋戚一贯是不怎么来往的,但因为姻亲关系走到一处,也只能说是天意。再加上陆太傅早年交游甚广,倒也在情理之中。 陆氏微笑颔首,“一切都好便好。”陆太傅知道女儿即将到京,也托了外孙来迎。只等陆氏料理过家中事,便要前去探望。 而尚仁口中的姑母,则是白阁老唯一的女儿,是现任太常寺左少卿的夫人,正四品诰命。 亦真和郑妈妈跟在陆氏身后下车,此时亦真带了几个妹妹向尚仁问好。 “见过兄长。”因是平辈,所以亦安几人只用行半礼即可。 “妹妹们无需如此。”小半年没见,尚仁还是那般温润如玉。 接到陆氏,尚仁又请母亲并几位妹妹上车,先行去祖宅见过祖父、祖母。 陆氏留郑妈妈调停丫鬟、仆妇,又让亦和、尚惠、亦顺坐在一处,由尚仁在一旁骑马相随。 白阁老深得帝心,圣人亲赐亲仁坊宅院一所,规格远超一品大员所享。但因是圣人赐宅,所以并未受到御史太多弹劾。 姐妹几人坐在马车内,亦宁挑了帘子去看外面的兄长,目光里满是骄傲。 亦安就打趣道,“等殿试一过,兄长打马游街,那时三姐姐才要看个不住呢。”只有状元、榜眼、探花三位一甲进士才能有打马游街的殊荣。亦安这话,便是尚仁必在一甲之列。 殿试是由皇帝亲自主持,而尚仁又有第二名的好成绩。加上之前的风波,圣人待白阁老的态度颇为回护。这次殿试若无意外,白尚仁是能够入一甲之围的。 白尚仁的卷子是主考官宋元升钦点,圣人看过后点的第二名。第一名和白尚仁只在伯仲之间,却因行文平实,比白尚仁更添几分老成,少一分少年意气而被圣人看重。圣人年迈,更喜欢这种风格稳重的文章。 此番阅卷白阁老父子未曾参与其中 () (),群臣便知?(),白尚仁是有真才实学的。 陆氏露出极清浅的笑意,她自然也是希望儿子能中一甲的。一甲进士的起点比二甲进士要好上很多,若是一开始就能入翰林院,尚仁以后的仕途无疑要顺畅许多。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和周璋一样,能在未曾弱冠的年纪便穿上三品官服。 马车悠悠,一个多时辰后,终于驶进亲仁坊。 亲仁坊毗邻皇城,距国子监仅一坊之隔,历来是名门望族、公卿宅第。像令国公,开阳候这类的公侯之家,便是亲仁坊的老住户。 白家是在白阁老时达到极盛,又有圣人赐第,这才搬到亲仁坊来。而陆望出仕,圣人原本也想在亲仁坊赐宅,但升平坊有一所坏境更为清雅的宅子,于是圣人便把那座宅子赐给陆望。即使陆太傅本就在京城有宅院,却也因圣人厚待,便搬到升平坊去住。 宅门外,白阁老身边的徐管家接到消息后,一早就派长子在外面侯着,一见马车就迎了上去。 “小的给大少爷请安,老太爷、老夫人、大老爷、三老爷正在里面等着呢。”一边请安,徐管家长子又吩咐小厮把门槛拆下来,直接让马车从正门进去,“老太爷吩咐了,让直接进到府里再坐软轿。”不过只有陆氏的马车有这个待遇,几个姨娘要走进正门再坐轿子,等陆氏带着女儿们请完安后再安置她们。 圣人赐的宅子是个“品”字形,原是见白阁老有三个儿子,这才赐了这座宅第。 若文妙真人不隐士修道,原是该他住在宅子左边那个口里,而白成文则住在顶上那个口,三爷白成理住在右边那个口。白阁老由长子奉养,这是圣人原本的意思。 然而文妙真人事出,他的那处院落便由白成文住,白成理还是住右边,顶上那个最大的院子,便由白阁老夫妻二人住下。 白尚仁下马,先行到明德堂通报。 马车入府,亦安姐妹忍不住好奇,挑开帘子打量着以后要住下的宅院,果然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可比,到处饰有吉祥兽纹,朱门绣户不过如是。 等到仪门外,马车不能继续行走,陆氏便带几个女儿乘软轿往明德堂去。 抬轿子的仆妇格外殷勤,都知道这是大夫人的女儿,只是不知哪位才是三小姐。 亦安乘着软轿,身边跟着绿漪。跟在陆氏轿子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明德堂去。 及至明德堂外,亦安一见就瞧见了金漆匾额。 御赐明德堂 这是圣人亲赐匾额,和大门外的匾额同样是圣人所书。 两边的楹联是陆太傅所书。虽无署名,但亦安见过外祖写给母亲的家书,是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的秀丽妇人满面堆笑地从堂屋里迎出来,“大嫂可算到了,公爹和婆婆都等着见呢!”这是三夫人彭氏。 三爷白成理和兄长差了有六岁,彭氏比陆氏也小上四岁,如今刚刚三十出头的年纪。 “三弟妹。”陆氏也笑着上前,握住彭氏的手。 () 妯娌二人叙过话后,彭氏看着后面一溜儿姑娘,脸上的笑差点儿僵住。这哪个是宁姐儿啊!() 亦真等一众姐妹穿得差不多,因是回京后第一次拜见,所以都穿得格外隆重些。亦安把去岁赴宴那身穿在身上,发髻上还多了陆氏赏的那枚高山流水错金簪。 ?风谧蕴虚白的作品《庶女亦安》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姑娘们穿得富贵,彭氏又是久不见侄女,是以想区分开几个姑娘,是不容易的。因此也只能含糊着道,“侄女们都长这么大了,我竟一个也认不出来。” 陆氏便对亦真几人笑道,“这是你们三叔母,一向在家里侍奉祖父、祖母,还不快行礼?”按理在见过白阁老和顾老夫人之后,才该拜见底下的叔父、叔母,不过彭氏已经迎了出来,再不能计较这个。 于是亦真领着几个妹妹向彭氏行礼,“见过三叔母。”彭氏笑呵呵地,只说等会儿见过老太爷、老太太再给见面礼。 彭氏见陆氏把几个女儿打扮得差不多,便知道自己的见面礼不能给得太简薄。原先只想着给亦真、亦宁备上,这下倒要一视同仁了。不愧是平原陆家的女儿,出手就是大方。 丫鬟们挑了帘子,又有穿玫红比甲的丫鬟领着一行人入内。 白阁老和顾老夫人在正堂安坐,俩儿子一左一右,也在等着。 几个丫鬟取了垫子来,放在白阁老和顾老夫人面前,陆氏就带着几个女儿向白阁老以及顾老夫人行跪礼。 “儿媳带女儿们给爹和娘请安了。” 亦安几人在陆氏身后跪下,口中道,“孙女给祖父、祖母请安。”尚惠和亦顺有样学样,小小的人也跪在垫子上,还以为在玩儿呢。 白阁老满脸堆笑,“快起来、快起来。”原不想行这个虚礼,只是到底规矩如此,礼不可废。 陆氏带着女儿们起身,白成文在一旁看着妻子,满眼含笑。 顾老夫人看着几个女孩儿,笑得更是满意。她自然能看出来大儿媳妇是用心教养几个孩子的,心下更是满意。她们这般的人家,又不是养不起,作甚流出苛待子嗣的名声。 “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你了。”顾老夫人六十有五,看起来还是精神矍铄,还是满头青丝,并不见一分雪白。 “这是真姐儿吧?”顾老夫人对亦真道。 彭氏分不清几个女孩儿,顾老夫人却能看出来,亦真的眉眼是和二儿子有些相似的,透着一股子仙气。 亦真上前道,“亦真见过祖母。”顾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要常来祖母这里。”亦真脸红地点点头,她还是这样不善言辞。 顾老夫人又对亦宁道,“这是宁姐儿?”亦宁的容貌有几分是随了陆氏,所以老太太也能认出来。 亦宁亲热地上前喊道,“祖母!”顾老夫人笑呵呵地拍了拍她。“这丫头,还和之前一样,猴儿似的。”语气是可见的亲昵。 “这是安姐儿?”在江南九年,亦安身子早就抽条,细看起来,她还是姊妹里最高的。 亦安上前笑道,“亦安给祖母请安。” () 老太太同样笑着拍拍她的手。“安姐儿书法很好(),过会儿来我这儿(),有好东西与你。” 亦安大方笑道,“又要偏了祖母的好物。”有顾老夫人这句话,亦安在府里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事实上府里姐妹几个的日子都很好过,并不存在厚此薄彼的情况。陆氏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顾老夫人更不会看着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作践孙女儿。 后面的亦和、亦顺很好认,一个才十三,一个年不过五岁。 见过祖父、祖母后,亦安几人又给白成理行礼,“见过三叔父。”白成理笑容满面,看着一众侄女,脸上都乐开了花。 白成理原就与兄长们处得好,老太太又拿他当亲儿子待,此时更是春风拂面,看着比白成文还像亲爹。 “你们叔母早就与你们备下礼物,一会儿都去看。”白成理心里奇怪,妻子这会子反倒不见人了。他哪里知道,彭氏是急赶着回去换见面礼去了。原本有些区别但并不明显,但往身上那么一戴,立时能显出不同来。彭氏不欲在婆婆和公爹等人面前丢脸,急忙坐轿子回去换过,只让丫鬟说她是安排宴席去,借故托上一段时间,而眼下也正好到了快用膳的时候。 亦安几人笑着应了。 因是久离归家,三房的几个孩子也在明德堂。八姑娘亦柔开春染了春寒,她的同胞姐姐六姑娘亦谨现下正在照看,所以两人并未出来相见。 来的两男两女四个孩子,亦安一看就认出了谁是二姐亦婵,谁是四姐亦婉。不只是亦婵满头珠翠,看起来比亦婉闪亮不少。白家的女儿,纵是打扮素净,也照样金碧辉煌。只是亦婉发髻上那枚百鸟朝凤簪亦安识得,那是母亲陆氏的陪嫁嫁妆之一。今年正月亦婉及笄礼,陆氏送她的及笄贺礼,贺信还是亦安亲自执笔写的。 二少爷白尚德今年十六,生得温文秀气,和他父亲像了个十足十。三爷白成理便是满面温和,和兄长的清俊不同,为人更显几分清和,又有几分安然。彭氏便爱极了丈夫的气质,当年上巳节惊鸿一面,不顾白家那时候正为文妙真人之事所牵连,执意要嫁给白成理。 那会儿白成理还只是举人,彭氏的祖父又是刑部尚书,白阁老只是刚刚入阁,还没有加大学士头衔,这桩婚事看起来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般配。 如今彭老尚书驾鹤西归,彭夫人的父亲靠着亲家的关系才挪到正三品通政使位上。当年的几分不情愿,终究还是散了。 又因为这个,所以顾老夫人一向待三儿媳好上几分,平素也常带她出门交际。 三少爷白尚信今年十五,生得和三爷白成理有几分相似。他却是三夫人彭氏身边的陪嫁丫鬟所生,记在彭氏名下,当嫡子教养。 只是尚信的出身有几分不光彩,他的生母原是跟着彭氏嫁过来的陪嫁丫鬟。因为见白家富贵,白成理本人又温和有礼,便想着搏一搏这个富贵。彭家虽也是高官府邸,但日子却远没有白家富贵。丫鬟跟着嫁进来,过得几年便动了心思。 原本是看上了大爷白成 () 文(),又年轻又是在翰林院供职?[((),恰好赶上大夫人为子嗣计要给大爷纳妾,那丫鬟便想毛遂自荐。不想陆氏看不上她,只让打发回三夫人那里。 后彭氏又斥了她,嫌她给自己丢人,却没有发落出去。毕竟是跟了一辈子的丫鬟,还打算给她发嫁,找门差不离的婚事。 不想这丫鬟起了心思,一意想做姨太太,既然大爷不成,就使了手段,爬了白成理的床。 鬼知道那丫鬟是如何成事的,彼时白成理身边只有一个通房丫鬟,连正经的妾都无,和彭氏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等发觉之后,人差点儿没厥过去。 彭氏当时就气疯了,直接要把人拖到外面打死。本朝不许无故滥杀奴婢,顾老夫人便拦了一手,只等过后静悄悄发落出去。这也是为彭氏的名声着想,让个陪嫁丫鬟爬了自己的床,说出去也怪丢人的。 不想就那一次,那丫鬟竟然有了。只当自己姨太太美梦成真,尾巴都快翘到天上。 没想这回顾老夫人没留手,孩子生下来抱到彭氏身边养,丫鬟直接绞了头发作姑子,专门修了个家庙看管起来,只说为一家子祈福。 尚信八岁时,家庙传来消息,说是居士佛法圆满,登西方宝境去了。 这也是彭氏为何对庶出观感不甚好的原因。尚信还未出生,彭氏便回娘家,把那一家子都发卖出去了。 顾老夫人当初劝陆氏抬苏姨娘时,便用的这个理由,身边出来的丫鬟,还能翻过天去? 在那之后,彭氏又效法大嫂陆氏,执意给丈夫纳一门贵妾,虽不是秀才的女儿,但也是举人的曾曾孙女,论起来祖上也是出过举人的。家里人口多,不得已卖了出来。 这便是亦婉的生母,石姨娘。 亦婵和亦宁同岁,只比亦宁大两个月,生辰在二月里。 “姐妹们可算回来了,以后咱们一处,再也不会无事可做了。”亦婵笑道,性子和亦宁有些相似,都比较爽利。彭氏一向待她如掌上珠,哪怕自己不用好的,也得给女儿置办新奇物件。 亦宁笑道,“二姐姐纵是一个人,也不会无聊的。”不一会儿,姊妹几人便重新熟稔起来。 “我那里新得了几柄宫扇,正好五妹妹回来,还想请妹妹题上墨宝,我好借花献佛,分送给几位妹妹。”亦安的字自从被圣人在殿上夸过后,白家内已是无人不知。 亦安笑着应下,“二姐姐只管选诗文,只要不嫌弃妹妹的字便好。”这也是自谦之语。 “妹妹太自谦了。”亦婵语气轻快。 亦婉今年正月才及笄,性子还有些腼腆。她小声对亦宁说道,“大伯母送的簪子好看,婉儿很喜欢。”因为白家被弹劾的缘故,亦婉的及笄礼在这个当口儿便没有大办,陆氏为补偿这个侄女,特意从自己的嫁妆里挑了一支百鸟朝凤的红宝石金簪做及笄礼,又请相熟的大理寺卿家的夫人做亦婉及笄礼的正宾,最大限度地淡化了弹劾案对亦婉及笄礼的影响。 彭氏虽觉得她待庶出的两个孩子与嫡出差不离, () 但落在明眼人眼里,总是能看出几分不同。 不过顾老夫人愿意包容三儿媳,平时也给她找补,并没有传出白家苛待庶出的名声。实际上也不算苛待,无非是身上的首饰少两件,衣裳的花色不多而已。 未几,彭氏笑着进内室来,身后的丫鬟捧着大小相等的几个匣子。 “方才我去安排晚膳,老太太说摆在哪里合适?”彭氏先给自己找补了一番。 顾老夫人不在意这个,笑着道,“你看着随意摆就行。” 彭氏就笑道,“那不如就摆在明德堂,地方大,也热闹些。”顾老夫人很给几个儿媳面子,二夫人冯氏先时也是一样的。 “那好,等下我吩咐丫鬟们进来摆膳。”彭氏笑着略过这个话题,随后转到亦安几人身上。 “多年没见侄子、侄女,媳妇特意备了薄礼,预备给孩子们拿着玩儿。”有没有礼其实并不要紧,白阁老和顾老夫人就没特意准备这个,往后的日子里自然会有。彭氏想着自己是隔房的叔母,很该表示下才行。 “你们三叔母就是多心,还不快接下她的东西,咱们好接着说话。”顾老夫人打趣道。 彭氏便命丫鬟依次打开手上的匣子,顾老夫人心下微微有些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见几个匣子里放着的物件看起来大差不差,并没有特别高于其它的饰物,顾老夫人这才明白过来。 “也不知孩子们都喜欢什么,让她们自己挑吧。”彭氏笑得大方,心里到底没有面上显露的这般阔气。她虽是尚书的孙女,可家里姊妹兄弟多,轮到她出嫁时,嫁妆不过七十二抬,比不过大嫂的一百二十八抬,也比不过二嫂冯氏的九十六抬。 顾老夫人之前让彭氏掌家,也是存了补贴三儿媳的心。眼见这些物件对三房而言不算出血,却也是拿得出手的礼物,心下满意三分。 三爷也望着妻子直笑,肯对几个侄女大方,也是给他做脸。彭氏转身看到丈夫望着自己温和的笑脸,便觉得不亏了。 亦安几人笑着谢过三叔母,便随意挑了首饰戴在身上。这些首饰对亦安几人而言并不算贵重,所以也没有过分谦让。 亦安挑起一支翡翠玉钗往发髻上戴,露出腕间的二色金镶红宝石榴手镯。一片宝光潋滟,瞬间把手上的玉钗光彩压了下去。 看得彭氏心里直咂舌,要她这样打扮庶女,便得拿出嫁妆来贴补。幸而公中份例丰厚,不然彭氏还真有几分舍不得。她的嫁妆是要留给自家儿女的,即便信哥儿是养在她名下,可她不开口,难道还能分了去不成? 彭氏感叹大嫂到底出身大族,手面儿就是阔。可也就是感叹一回,并无别的心思。 众人说笑一阵,彭氏笑着说宴已摆好,于是白阁老和顾老夫人带着所有人移步花厅。!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39 章 姊妹 陆氏和彭氏一左一右扶着顾老夫人,花厅很大,供着各样时鲜花卉。单牡丹一类,便有姚黄、魏紫、赵粉,就这还只是从暖房里挑出好的供在此间。 博古架上摆着一尊定窑白釉剔花牡丹卷草纹瓶,里面供着裁剪好的白雪塔。除过直接栽在花盆里,定期修剪枝叶的,便是这种从枝头剪下修饰好的花卉,一日换过一次清水,能让花开得时间更长些。 亦安一眼就瞧中了这枝白雪塔,不单因为颜色,还有这尊花觚与花卉十分相得益彰的缘故。 亦安原先屋内的摆设就有几尊花觚,定窑、钧瓷什么的都有。在金陵时就供些时鲜花卉,如今到了京城自然也是一样。 “祖母这里养的牡丹就是香气馥郁……”亦宁和亦安悄悄咬耳朵道。 “必是让丫鬟们精心侍弄过的。”亦安一贯很捧亦宁的场,谁让往日里只有亦安陪着亦宁说话。虽则亦真和亦宁住在一处,可她实在是个话少的。亦宁原先每日就盼着亦安来景然堂请安,她好和妹妹说话。 “怎么?瞧上祖母这里的牡丹了?”顾老夫人年纪虽已过六旬,可耳聪目明。亦宁的声音再小,然而花厅极为空旷,不少人都能听到。 亦宁大方笑道,“祖母这里的牡丹养得极好。” 顾老夫人哈哈大笑,“那等会子用完膳,挑了喜欢的让丫鬟抬去院子。”落后顾老夫人又补了一句,“每个姑娘都有。”原先白成文到京时还未曾收拾过西院,等圣人留他在京做侍郎后,这才理起院子。如今就等着陆氏带着女儿住进去,再把摆设之类的放进去。 白阁老眼见儿孙满堂,先前在朝堂上得的忧虑之气也散去大半,抚着白须笑呵呵道,“一家子不讲究那些虚礼,姑娘们一桌,小子们一桌,你们这些做爹娘的就陪我和你们娘坐。”按理陆氏和彭氏作为儿媳是该捧汤安箸的。不过白家儿媳自进门就没做过这个,顾老夫人不要儿媳侍候,她老人家自有丫鬟布菜。 规矩里透着不规矩,白阁老发话,儿子、儿媳自然遵从。 陆氏想起几个姨娘来,用眼神询问三弟妹,彭氏回以一笑,“大嫂安心,姨娘们在花厅外也有一桌,有杜氏和石氏陪着。”杜姨娘便是三爷白成理的通房,是已故杜老姨娘的远房堂侄女。家里双亲离世,自小就投奔了杜老姨娘。在杜老姨娘要求下,给白成理做了通房,育有六姑娘亦谨和八姑娘亦柔。亦柔开春染了春寒,此时正在养病,亦谨照看妹妹,所以没有出来相见。 杜姨娘上无双亲,指望杜老姨娘能给她找门什么婚事?左不过是到平头百姓家做正头娘子,一月里吃不得几回肉,还要操持家计。要是遇上难伺候的公婆,不得被磋磨死?杜老姨娘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给儿子做通房最好,太太顾氏什么性子她算是了解的,在这样的人手底下讨生活,可比嫁到外面合适。 彭氏嫁进来后知道丈夫只有一个通房,心里竟还是惊喜的。大家子哪个不是三房四妾,有些嫡母待庶子那是面上光,用不上的时候,任你寻花 问柳,管不都管的。只有自己膝下无子,才会下力气管教庶子,实指望百年之后有个摔丧驾灵的。() 等彭氏知道这个通房不是正经婆婆顾氏给的,而是丈夫生母塞进来的远房表亲后,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你一个上了年纪安享清福的老姨娘还要插手亲儿子的后宅,亏不亏心?! ⑤想看风谧蕴虚白写的《庶女亦安》第 39 章 姊妹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不过杜姨娘倒是老实,并没有仗着和杜老姨娘的亲戚关系闹什么幺蛾子。她自家也知道,能进这个富贵窝,全靠着那一点子血缘关系,再加上自己实在悲惨的经历,因此并不拿乔。 彭氏往正经婆婆顾氏这里跑,杜姨娘就侍奉三爷的生母杜老姨娘,只把她当作亲娘看待。杜老姨娘在儿子成亲后,竟还享到了儿媳福,虽不是正经儿媳,可也算是含笑九泉了。杜老姨娘攒下的那点子家底,也都留给六姑娘和八姑娘,彭氏瞧不上那些,只当没看见。 为着自家远房堂侄女进来做姨娘,杜老姨娘都没敢见彭氏。一是她只是老太爷的姨娘,上面有正经的太太顾氏。二是这事也着实亏心,家里大爷、二爷都没有通房,偏是庶出的三爷有,传出去像什么话?嫡母故意养坏庶子?彭氏祖父当时还是尚书,听着这个先是不喜,以为顾氏待庶子也是面上光,孙女嫁过去只怕要吃苦。若非彭氏一意哭求,这门亲事只怕也有些周折。 其时大家族里有通房是常有的事,只白家前两位嫡出少爷没有,偏庶出的三爷有,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姑娘们这桌人是最多的,足有七位,加上照管亦顺的赵妈妈,险些坐不开。白阁老身边的两位老姨娘均已过世,只有老妻顾氏健在。两个儿子并儿媳陪着,也不过六人而已。 少爷这边儿拢共只有四位,说不好听点儿,还没三夫人彭氏娘家兄弟多呢。 白阁老望着长子,“改日把你妹妹请来,咱们一家子也好团聚团聚。”白家姑母虽是庶出,但也是白阁老唯一的女儿,自出生时生母难产,医了大半年,到底没保住性命。所以白家姑母自小是养在顾氏名下,当作嫡女教养的。 到及笄后,白阁老亲自挑的婚事,是崇元二十四年的二甲第七名进士。家里小有资财,不过却是父母双亡,家中只他一个独苗。家境强过白家的看不上,家境弱些的又争不过白阁老。 如今升到了太常寺左少卿的位置,家中两子一女,俱是白阁老女儿所生。 “下一旬休沐,儿媳让安姐儿致书相请。”陆氏把话茬儿接过。亦安的身体状况还没和公婆提起,陆氏正想找机会慢慢把话透给两位老人家听。毕竟亦安的身子看起来虽好,可还是要服用调养的汤药。往日里在金陵还好,关起门来总不会让外人知晓。 如今回到京城,再怎么也瞒不过公婆。陆氏还想在京城寻名医给亦安再瞧瞧,说不定能好得更快些。 白阁老知道这个孙女字写得好,便微笑颔首,“这很妥当。”亦安起身,把这桩差事应下。 不得不说三夫人彭氏办的这个接风宴很是用心,除过各式大菜外,单水果就有甜瓜、枇杷、桑葚,还有一盘鲜红欲 () 滴的草莓。 整治成这样,着实不容易。 白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亦宁端着玛瑙杯对一众姐妹叹道,“若有葡萄酒来配这玛瑙杯,则最妙不过了。()” 乐得亦婵直接笑出声,差点儿把手上端的果子露给撒了。亦真、亦婉几个姐妹也各自掩袖而笑。 亦安直接打趣道,葡萄酒没喝上,三姐姐怎么反倒先醉了。?()_[(()”说完,亦安也忍不住笑了。 顾老夫人更是指着亦宁直乐,“看看这个猴儿…”笑过一阵后又对亦宁道,“等你们都安顿下来,再让厨房给你们送酒去,自家关了院门喝,别醉得满院子跑。” 亦宁对祖母撒娇,“瞧祖母说得,我可是千杯不倒!”又是一阵笑意盎然。 用完膳,顾老夫人让姑娘们各自挑花,待会儿摆到各自的院子里。亦安几人刚回来,还没有分院子,只等着看陆氏安排。 亦真选了姚黄,亦婵选了赵粉,亦宁选了一株紫红色的青龙卧墨池,亦婉选了景玉,亦安选了那枝先前瞧中的白雪塔,连带着花觚一齐带走。 亦谨、亦柔没来,顾老夫人也让丫鬟抬了冠群芳和珊瑚台去,每个姑娘都有,不会偏少了谁的。 亦和选了一株御衣黄,亦顺年纪太小,顾老夫人便指了一株玉面桃花给她。 现下牡丹正是花期,花厅里也几乎全是牡丹。 “等咱们安顿好后,一道去瞧瞧六妹和八妹?”亦安想着尚未见面的两个妹妹,对亦宁几人小声道。 “是了,回来后没瞧见六妹和八妹,很该去探探的。”亦宁随父出京时,亦谨才两岁多,亦柔更是还没出生,没有多少印象是正常的。现在听到亦安提醒,瞬间记起来,三房是还有两个妹妹不曾见过的。 亦真也没想起这茬儿,方才只顾看着自家姐妹高兴,没注意少了两个人,这会子不由脸红起来。亦婵是觉得现下大房几个姐妹都没安顿好,八妹又病着,别过去探望再给组团染了春寒,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顾老夫人听着亦安的话心下慰贴,就该这样想着自家姐妹,才能把日子过好。若自家里都不团结,还提什么以后?嫡庶有别是规矩不假,可也要看什么时候。这时候就不该计较嫡庶,一家子出来的,这点人情还是要有的。 老太太对陆氏笑道,“我看安丫头那身衣裳配那株豆绿甚好,便把那株豆绿抬了去,放安丫头院子里。”豆绿便是唯一的绿色牡丹,即便是在花房,数量也是不多的。眼下还不到花期,便没有放到花厅来。 陆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婆婆要赏孙女,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偏要寻这么个由头。但顾氏是婆婆,陆氏也只有笑着替亦安应下。 “你把安丫头养得很好,我明白的。”顾氏拍拍大儿媳的手,目光中满是温和。 彭氏心里咯噔一下,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点她?彭氏转念又一想,她一贯是按照公中的份例拨给,并没有克扣哪个庶女。大嫂出身大族,便是富养庶女,也是九牛一毛、轻而易举的事。 () 不过彭氏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平心而论她不曾亏待过几个庶女。三爷现下只是五品,俸禄有限,便是真要照大嫂那样打扮庶女,就得用她的嫁妆填补,白家还没有过贪图媳妇嫁妆的事。 白成理自是能看出几个女儿身上的些微不同,亦婵满头珠翠,亦婉、亦谨、亦柔身上除了公中的首饰、衣裳外,再也没有新的。不过就算看出来,白成理也没有让妻子按亦婵那般去打扮另外三个女儿,他知道那是妻子自己的嫁妆,也没脸开那个口。 而且生母临终前把所有私房都漏给杜氏,说是给两个姑娘添嫁妆,这件事白成理也是知道的。作为儿子,他同样没有立场指责生母。而杜姨娘也知道这是堂姑母留给自己和两个女儿的傍身钱,早就分作两份,只待两个女儿出门子,算作两个女儿的私房。 白成理用自家攒下来的俸禄贴补儿女,不过也是有限。指望他一个虚衔五品有多少油水可捞,还是顾老夫人平日里大贴小补,才没在面上显出差别来。 公中给每位姑娘的嫁妆银是两千两到三千两之间,这是单出来的一笔压箱银子,不算在衣裳、料子这些陪嫁里。 且平日里公中给每位姑娘的衣裳、首饰都是大差不差的,只彭氏愿意出银子打扮亲生女儿,不愿意给庶女摸出银子置办首饰,旁人也不能说她苛待庶女。论起来,姑娘们身上的衣裳料子都是一样的。一样地进学,女红、读书,哪一样都没落下庶女,彭氏问心无愧。 这样一想,彭氏底气便足起来,她没亏待任何一个庶女。不然杜姨娘大字不识,还能给女儿开小灶不成?就连家里出过举人的石姨娘也不识字。 这一点上,即使彭氏想拦着,家里女孩儿们该进学还是要进学的。只亦安几人已经及笄,只用跟着陆氏学着打理家计,不必再往家学里去。 亦柔也是这几日病着,所以才免了过去。等她好利索,照样要接着去。 白阁老带着两个儿子去书房议事,顾老夫人便带着两个儿媳到内室议事,又让亦婵带着亦安几个姐妹在宅第里四处转转,顺道去探探亦谨、亦柔两姐妹。 亦婵很高兴地接过差事,便要拉着姐妹几人去花园里,“园子里种了一圈儿西府海棠,这时候正是花开时节,咱们去赏海棠花,过后再去探八妹。”花园在品子三个口的中心地带,亦婵最爱的就是花园里那一溜西府海棠,每年开花都要去赏。 亦安几人从善如流跟着亦婵去花园看海棠,让祖母和两个儿媳说会子私房话。 顾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坐到内室,身边的大丫鬟贺春带着小丫鬟捧了茶进来,奉茶给老太太和大夫人、三夫人后,又带着小丫鬟们静静退了出去。 老夫人眉眼含笑地看向大儿媳,“几个孩子们你是打算怎么安顿的?”这便是在问陆氏对院子的安排,在白成文离京前,尚惠和亦顺还不曾出生。 陆氏沉吟了下,便道,“还让真姐儿、宁姐儿随我住,仁哥儿和安姐儿单一个院子,和姐儿与惠哥儿暂且住在一处,几个姨娘各分一 个小院子。”圣人赐给白阁老的宅子看起来是很大,可白家人口也多,住起来并不算很宽敞。() 顾老夫人拍拍陆氏的手,你打算得仔细,我倒是有个想法,已经说给成文,你也帮着参详参详?一般老太太说这个话,便是主意已经拿了十之八九,只差陆氏点头了。 ?风谧蕴虚白的作品《庶女亦安》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您说,儿媳只管听您的。”陆氏见状顺着说道。 顾老夫人一笑,“仁哥儿今年就要成婚,亦真也眼看着要说人家,不若在我和你父亲这里开出两个院子来,作仁哥儿成亲的新房,亦真出阁前的居所。我和成文商议过,他也说这个主意好。”事实上白成文说的是全凭母亲吩咐。 白尚仁是长房嫡孙,他的新房自然不能小,而亦真又是二房唯一的子嗣,自然也不能简薄了去。 顾老夫人又是和白阁老两人住一所大宅子,便是分出两个院落来,也是稍显空旷。 “那怎么行,扰了二老的清净可怎么好。”陆氏忙道。陆氏父亲陆太傅便是自己住一个院子,不愿意让儿子、孙子搅扰自己来之不易的清闲。 “我倒想这里热闹起来,等以后仁哥儿媳妇过门,就能陪我一道抹牌了。”先时文妙真人还在时,二夫人冯氏便和两个妯娌陪着婆婆抹牌,那时候何等快乐。 别看方才老太太在席间没有露出分毫神色,但心里着实想起了二儿子。刚出事时,心里不是没有埋怨过他牵连了一家子。等时日一长,可又记挂起来,到底是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啊。 然而圣人对文妙真人的事一直没松口,即使先皇后、先太子、先太孙薨逝后,圣人开始笃信道佛,也没有提文妙真人半个字。即使那时候文妙真人已有隐士之名,也常替往来百姓讲道,颇有声名。 陆氏也迟疑起来,婆婆这样安排确实很妥当。远的不说,仁哥儿和真姐儿住出去,亦宁就能分到自己的院子,不必再和她住一处了。 顾老夫人见大儿媳有几分意动,便拍板道,“行了,这件事就听我的。到时也让宁丫头自己单开一个院子,她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情是该自己料理起来了。”陆氏应下不提。顾老夫人却也是在为大儿媳着想,她也确实该歇歇了。 彭氏却有些走神,也顾不得这话是不是在点拨她。听婆婆这意思,是要替大姑娘相看起人家来。不然怎么好端端地,要把大姑娘挪到正房去! 府里一直把白阁老和顾老夫人住的宅子称为正房。所谓的白府,就是三个宅子拼在一起的超级大宅子,共用一个大门罢了。 彭氏想的不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利,而是她的婵姐儿和亦宁是一般年纪,亦宁自有陆氏照管,但亦真的婚事若老太太过问了,那还能有好的给她的亦婵吗?!彭氏想到之前老太太是应了要给亦婵说一门好婚事的,这才没有立时慌起来。真让她和陆氏争,那指定是争不过的,拿什么和太傅的女儿去争? 更何况陆氏给亦宁说的婚事,对方不一定就能看上亦婵。彭氏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女儿比起一般的高官已是好太多,虽是庶子嫡女,但好 () 歹丈夫是五品官,公爹又是内阁大学士,借着祖父的威名,未必不能结一门好亲事。() 前提是亦真得有个好着落,不用让后面的妹妹去挑她剩下的亲事。 ?本作者风谧蕴虚白提醒您最全的《庶女亦安》尽在[],域名[(() 偏生文妙真人的女儿不能不认真对待,明明是二房的女儿,彭氏也跟着着急上火。 顾老夫人看着三儿媳,哪里能不明白她心里想什么,也拍拍她的手,“到时候德哥儿成亲,也一道住进来,就更热闹了。”老太太倒是想开口让亦婵住进去,可亦婵在东院里本就独享一个大院子,底下的弟妹都是挤着住的。再给她开特例,那面上也太难看了。彭氏又决计不会把女儿空出来的院子给底下的庶女住,又不是不回来了。 老太太想得明白,她也只能照管到这里。等她和老头子撒手一去,家里肯定是要分家的。到时候彭氏自家买了宅子,当个官太太,儿女又都有了着落,还不过快活日子去? 彭氏回过神来,也知道老太太是让自己宽心,也跟着陪笑。 …… 亦婵带着几人在花园子里转了一圈儿,回头又对亦宁说,“等五月里咱们去城外的马场跑马去,那时候才快活呢。”时下高门大户流行养马,不仅能看出一个家族的地位高低,也能看出其家的财力如何。家底厚实的人家,自然把马养得溜光水滑。那家底弱些的,连马都养不起。白家自然是在马场养着好马,有些是自家购得,有些是圣人所赐。 圣人有全天下最好的马,对几位老臣,宗室勋贵一向慷慨。 五月里殿试已经结束,正是松快的好日子。五月五又是亦安的及笄礼,想到这里,亦安不由期待起来。 不仅亦宁,就连亦安等人,也不由心生向往。江南文风尤盛,诗宴花宴层出不穷,跑马这类事却少。而京城贵女大多喜爱放马,戴上帷帽在马场里转一圈,一整日都是欢声笑语。 而且马场里也有各家公子陪着姐妹一道去的,说不准其中就有谁的姻缘在里面。 “可我们都没骑过马,也没有骑马穿的衣裳,置办起来岂不麻烦?”亦宁想到可以骑马很是快乐,转而又想到自家并不曾骑过马,到时候可别出洋相。 亦婵不在意道,“这有什么?让针线房的人赶着做几身就是,马场那里又有专门教骑马的师傅,不过花几个钱。咱们到时候一道去放马,乐得自在一日。”亦婵说起这些来,可谓是头头是道。 亦宁被她说动,“那可要早些准备起来。” 亦婵又带着姐妹们在宅子里转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转到亦谨、亦柔那里。 “咱们小声些,八妹正病着。”亦婵对亦安几人道。 亦安等人俱点头,姐妹们轻手轻脚进了内室。 亦谨身边的丫鬟黄芷见几位姑娘到了,忙进去通报。亦婵挥手拦了,自己带着妹妹们悄悄进去。 “六妹,八妹可好些了?”亦婵小声唤道坐在桌边的亦谨。 亦谨穿一身水蓝色衣裳,头上戴的首饰略微有几分素净,照顾亦柔反倒把她照顾出几分病色来。 () 原靠在小桌上打盹的亦谨瞬时惊醒,见到一群女孩儿站在自己面前,还以为是哪家姑娘来作客了。只是这些姑娘往日没有见过,不知是哪一家的。 亦谨照看亦柔,院子里连个通报消息的丫鬟都没有,连陆氏回来都不知晓。 亦婵见亦谨露出几分茫然之色,便介绍道,“这是大伯母的女儿们,也是咱们的姐妹。听说八妹病了,祖母让我们都来探望。”亦谨这才回过神来,家里确实是有一群姐妹在外,有八九年不曾相见。 “原是姐妹们到了,恕我招待不周。黄芷,快沏茶去。”亦谨吩咐丫鬟去沏茶,自家请一众姐妹坐下。 亦婵挨个儿给亦谨介绍道,“这是真姐姐,这是你宁姐姐,这是你安姐姐,这是你和妹妹……”因为亦宁、亦安要比亦婵小,所以加个你字。说到亦和时,便换成了妹妹。 亦谨险些分不清这些姐妹,还是借首饰来认的,亦真头上戴得一支羊脂玉簪,缀着宝石流苏。亦宁戴着一个白玉宝石璎珞,亦安手腕上戴着一对红宝石金手镯,亦和戴着一枚攒珍珠簪。 “我怎么看着六妹也有些憔悴似的?”亦宁问道。 亦谨抿嘴微笑,“没什么,只是最近看八妹有些累,等八妹好转就行了。”亦柔确实还有几日就见好,所以亦谨格外精心些。 “八妹是八妹,六妹也该爱护自己才是。别到时候八妹好了,你却又病倒了。”亦安也跟着劝道,话也说得明白。亦安当初照看吴姨娘时,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守在跟前的。该吃便吃,该睡就睡,从不折腾自己。照吴姨娘那个病症,要是亦安时刻都在眼前,只怕早就病倒了。 说起来,也没有姐姐给妹妹侍疾的道理。彭氏也放心把亦柔交给亦谨照管?杜姨娘又没病,怎么不能过来照顾女儿? 这却是冤枉了杜姨娘,她是照顾女儿生了病,这才让亦谨过来接着照顾的。杜姨娘这几日才好些,等过几天才和亦谨换过。 亦谨摇摇头,“我无事的,左右八妹也快见好。”亦谨笑得十分柔和,看得出来对亦柔这个同胞妹妹很用心。 亦安见劝不动,也不再多言。身子是自己的,亦谨能受得住折腾,她再劝,反倒显得是在挑唆人家姐妹情。 知道亦柔情况不算严重,亦安几人方才离去。又叮嘱亦谨,有什么缺的只管去她们那儿。亦安方才进内室就看出来,里面的陈设器物,绝对没有超出公中的份例。不像她们在金陵时,博古架上总是摆得满满的。 回去的时候,顾老夫人已经和陆氏说定,到时候尚仁的婚事就在明德堂办。其实屋子在去年就开始收拾粉刷,老夫人说是和陆氏商量,其实也就是通知一声。到顾老夫人这般年纪,还有什么不能顺心如意的?除非是圣人开口,不然再不能的。 顾老夫人见着亦安,又笑道,“方才说了要与安丫头好东西,可巧来了,就带回去吧。”一旁的乐夏就去内室拿了个檀木匣子出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紫檀木笔,看着很有年头的模样。 “这还是我祖父做内阁大学士那会子用过的,放着可惜了的,安姐儿书法好,便给她使吧。()”一支笔,便显出不少典故来。 顾氏祖父还是往前数几位皇帝时的内阁大学士,这支笔传到现在,至少该有五十年了。 亦安原以为祖母只是打趣,没想到还真有东西,又是这样贵重的笔,大学士用过的呢。便有些不敢接,用眼去看陆氏。 陆氏微微颔首,长者赐,安姐儿便收下吧。?()_[(()”亦安这才向祖母行礼,“谢祖母赏。”绿漪从乐夏怀里接过匣子,差点儿忘记怎么走路。 这支笔对顾老夫人而言,显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她这般年纪,早已不提笔,还不如给孙女儿。圣人都赞过的字,想来也不会埋没这支笔。 陆氏带着几个女儿到西院里,白成文和陆氏住的地方仍是唤景然堂。在景然堂坐定,陆氏便把老太太的安排说了。 “真姐儿过后安置在祖母那边的院子,你们姐妹几个想走动也是无碍的。”到底养在身边多年,骤然分离,到底有几分不舍。 郑妈妈却是为自家姑娘高兴,总算可以休息下来。不用照管女儿,平白省出多少功夫。 说完这个决定,亦真很懂事地应下来。她自家也知道,跟着伯母住这些年,确是享清福了。既已享了这福,便不能再奢求更多。 亦宁倒是有些不舍,还想说让大姐和自己一个院子。转眼又想起母亲说的,自己迟早要立起来,便不言语了。 继而又说到给姑娘们分院子,陆氏面上露出笑来,“你们姐妹的院子离这里倒近,以后请安不必走那么远的路了。”这倒是实话。 分给亦安的院子仍唤碧云馆,比在江南的院子略小些,但很精致。尤其院子里还挖了一处小池塘,旁边种了一丛细竹。亦安很爱这个景致,有水有竹,坐在书房里推开窗轩,便是这样一番好景色。 绿漪带着绿澜给姑娘收拾床铺,把要紧的物件先摆出来,总不能让姑娘睡床板。 背着亦安,绿澜和绿漪咬耳朵,“姑娘有多少日子没来那个了?” 绿漪一时有些没听懂,问绿澜,“什么?” 绿澜有些着急,低声道,“姑娘的月信,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了!” 绿漪被这句话一震,回过神来。是了,她家姑娘确是有两个月没来过月信。可那是因为先前一路舟车劳顿,许是因为这个才没来? 绿漪把这个猜测一说,绿澜又道,“姑娘自启程后就没喝过药,停药之前月信就没准过。要不咱悄悄去厨房,就说给姑娘炖个汤,提个炉子来。”绿澜到底做过几年大丫鬟,没说出来在大厨房熬药这话,没得让丫鬟们说嘴。 可要是不赶紧熬药,姑娘的月信眼看着就要三个月没来,万一身子有什么问题,她和绿漪可吃罪不起。 “要不去问问郑妈妈?药一贯都是她给的。”绿漪出主意道。 绿澜迟疑了会子,点点头。反正要是还像以前那样继续熬药,总要知会景然堂知道。 两人议定,明日就去找郑妈妈说话。 亦安让人搬了摇椅放在小水池边,想着的却是,要不要让曹妈妈做个甜酪送过来,有些想吃甜了。!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0 章 旧事 亦安在摇椅上躺了片刻,终究还是喊了石斛来。 “去厨房瞧瞧,若曹妈妈在,便让她做个牛乳甜酪。若不在,便问问大厨房有什么现成的甜食。让绿澜开了匣子,摸五十钱出来,算是加点心的钱。”老宅不比在江南,俗话说有钱能使磨推鬼。有银钱开路,哪个会嫌铜板烫手的? 便是曹妈妈在,亦安也嘱咐石斛,这个赏钱也是要给的。大厨房里的东西是有限的,人家凭什么让曹妈妈用? 石斛脆声应了,去找绿澜。 “姑娘倒还吃得下。”绿澜心里有事,但面上没显露出来,还额外摸出二十钱来,“若厨房那边不好说话,只管先把点心端来。”这是怕厨房那边看轻姑娘。毕竟现在不是大夫人掌家,能不起冲突自然最好。 石斛把铜子儿装进小荷包,鼓鼓囊囊的。拿起来轻轻一晃,满是铜板的清脆声响。“绿澜姐姐只管放心,有这个,还愁端不来点心?”即使曹妈妈在大厨房,可原先大厨房的灶眼都是有数的,每个院子并不单设厨房,全家都是一处做饭。 先前二夫人彭氏管家,只大厨房一项的油水,就够她贴补自家了。 石斛去大厨房的时候,曹妈妈正摆弄她那口灶眼,她孙女桑姐儿在旁边打下手。桑姐儿十岁,梳着两个小揪揪,眼睛看着灶台亮亮的。 “诶呦,石斛姑娘怎么来了,可是五姑娘有吩咐?”曹妈妈见了石斛,满面堆笑。若不是当初五姑娘在大夫人面前开了口,她哪里能跟来京城这个富贵窝? “曹妈妈,姑娘想要个牛乳甜酪,这是给你的赏钱。”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五十钱来。 “哪里敢让姑娘破费?姑娘只管坐一会儿,我做得了姑娘就带回去。”牛乳甜酪并不算十分费功夫的甜点,因此曹妈妈让石斛略等等,她做好了便让石斛带回去。 石斛笑着把荷包放进曹妈妈怀里,“姑娘说了,京城不是江南,妈妈只管收着。”曹妈妈若不收,难道以后就不往大厨房里要点心了?总不能让曹妈妈自己往里贴钱吧?那成什么话了。 曹妈妈到底收下,满脸堆笑地让孙女儿去拿金丝酥饼,“姑娘吃点心,很快就得了。”说着曹妈妈便开了灶眼,又取了个罐子来,里面放着的就是当天的鲜牛乳。 石斛心里暗自惊奇,没成想曹妈妈在大厨房竟然这么快就立住脚,看起来和在江南时没有任何区别。石斛却不知,曹妈妈能这么快在厨房打开局面,还是借了自家姑娘的名号。 桑姐儿取了金丝酥饼来,石斛略尝了两块,便把剩下的都与了桑姐儿。她是姑娘屋子里出来的,什么好的没吃过?尝两块是给曹妈妈面子,吃多了,旁人会说姑娘屋子里的丫鬟没规矩。 金丝酥饼颇小巧,里面填了枣泥的馅儿,一口一个香味浓郁。桑姐儿接了点心,笑得满眼都是笑意。 不多时,曹妈妈做好了牛乳甜酪,连勺子一并放在食盒里递给石斛。“姑娘一路回去慢着些走,等到了还是温热的,姑娘正好能用。” 石斛接过食盒,冲曹妈妈一笑,提着食盒就回去了。 等石斛走后,厨房里便有人问,“曹家嫂子,五姑娘中意吃甜的?()”毕竟曹妈妈打的旗号就是因为五姑娘爱吃甜食,所以才回了夫人,把自己一并带回京城的。 曹妈妈颇自得道,五姑娘就好我做得这一口。?()?[()”其实在江南时,厨房里也是有人会做甜品的,只是曹妈妈抓住机遇,这才跟着回京。旁人对曹妈妈的话深信不疑,怪道这位能带着孙女上京,原来是教五姑娘看重。 “夫人一向不许姑娘们吃凉的,我这一手造汤水的本事,可不就被看重?”曹妈妈又抬了陆氏出来,这下信得人就更多了。 府里消息传得那不是一般的快。先时在花厅,老夫人独赏了五姑娘一盆豆绿,博古架上摆着的前代定窑花觚,眼也没眨,一气儿连那株裁剪好的白雪塔一并赏给了五姑娘。这是什么?这就是体面啊! 亦安自家不觉,可落在下人眼里,这就不是一般的疼爱了。怎么不见给病中的八姑娘多赏一盆?那花觚不说价值连城,几百两银子总有了。平日里就没见过二夫人给几位姑娘添置过这样的器物,除了公中的份例,多的那是一丝一毫也没有。 再看五姑娘那一身,料子上好不说,颜色也是精心挑过的。府里服侍久了的丫鬟眼睛都毒,一眼就瞧出来,五姑娘身上有些首饰,只怕比二姑娘还强些呢。彭氏是什么人?宁可亏了自己,也不肯亏了女儿的,就这还比不过五姑娘,下人们眼明心亮,心里明镜儿似的。 五姑娘出手大方,就连抬花过去的丫鬟,一个人也得了五十的赏钱。绿澜在给自家姑娘做脸的事上一向大方,不独赏钱,还散了果子,一人提着一个荷包,回去的时候走路都打飘儿。 这却是为何?陆氏去了江南后,便是二夫人彭氏掌家。二房几个庶女,再没有手头宽松的时候。便是想像彭氏那样打赏丫鬟,也得掂量自己的月例够使几回。 杜老姨娘去时,留了私房给杜姨娘,她这才手头宽松起来。可也是除过两个姑娘的生辰,年节外,再不肯摸出钱来打赏。反正家里有顾老夫人坐镇,也没有丫鬟敢对姑娘的差事不上心。甚至就连丫鬟们也知道,四姑娘、六姑娘、八姑娘,这几位和二姑娘那是不能比的。 石姨娘最难过,说起来祖上还出过举人,却是光身子入府的。身上就一身粗布麻衣,还是家里卖她得了钱,给置办的。生下亦婉后,连着女儿的月钱一起拿,这才宽展起来。等亦婉长大,哪里都是花钱的地方,更是恨不得一个铜子儿掰成两半儿花。 今年正月里陆氏送来那支百鸟朝凤的红宝金簪,又请了大理寺卿的夫人做亦婉及笄礼的正宾,石姨娘心里是感激的。莫说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便是大老爷不被御史弹劾,彭氏也不会请多体面的夫人来给女儿插笄。 亦婉他爹只是五品官,虽然有个做阁老的祖父。可旁人看他的官阶,也不会为了讨好白阁老折节下交。作甚不去和布政使打交道?非要和一个只是虚职的五品官来往? () 就算顾老夫人给彭氏找补,时常也赏赐几个孙女。可及笄礼这种事,也是看身份的。若是大老爷的女儿,请了也就请了。二房的女儿,人家愿不愿意来还是两说呢。更何况那会儿白家正被弹劾,哪个肯和白家走近?要不是大理寺卿是陆太傅早年的学生之一,大理寺卿夫人也不会登这个门。说是还人情,却是给二房做脸面 所以石姨娘在和杜姨娘一起招待几位姨娘时,对格外不安分的江姨娘便敲打一番。 姨娘们坐在一处能说些什么?无非就是首饰、衣裳,还有孩子。 江姨娘刚说一句苏姨娘有儿子福气好,石姨娘就掸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轻笑道,“怕姨娘不知道,咱们房里二少爷的生母,居士早年佛法大成,已经登往西方极乐世界去了,如今牌位还在家庙里供着。” 这一番话,当即教江姨娘白了脸色,她实是不知府里还有这样一段过往。苏姨娘虽知道,却也面色泛白,她是有儿子的。纵知道不会落到家庙里去,可也止不住地后怕。 苏姨娘之所以这么多年安分守己,就是有这个前车之鉴在。 吴姨娘心里没有这个想头,她所念者唯有亦安一个女儿,神色是最安然的。 因为这个,最后分院子时,江姨娘虽然不满意,可也没有在这时候闹出来。她已经打听出来,家庙里那位是老太太亲自发落的。陆氏虽不一定会把自己怎么样,老太太可就说不准了。 石斛提着食盒,一路轻快地回去。 “姑娘,酪来了。”石斛见姑娘还在摇椅上躺着,不由笑道。 亦安笑着起身,进到内室,用完酪后,便拿出杂记来看,颇为悠闲自得。 白阁老带着两个儿子议事,却没有亦安那般闲适。 “都察院似乎转了风向,对我反倒客气起来。”虽然白成文还没有就职,但御史们下朝后可以找他啊!接连被御史找了好几天,白成文脸色都不好起来。 “几位御史和颜悦色,说咱家蒙圣人厚恩,自当为国尽忠。”几位御史确实不再揪着白家弹劾,反而好声好气起来。拉着白成文充满感情地赞过一圈儿后,话锋一转,说白家上下受恩无数,自该在立储事上多多出力。又说白成文是礼部左侍郎,仅在宋尚书之下,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白成文带头,请圣人立储。 白成文一脸愁苦,“这还不如往我脸上啐呢。”一旁的白成理听到兄长这话,却是不由抖了抖,他早年确是真被人一口啐到脸上过的。 当年白成理科举不利,在二甲中排名靠后。这样的名次,在各部观政之后,顶多也就是外放到地方做个县令。 可白阁老觉得二儿子是因为二儿子的事受到牵连,这才没有发挥好,心里愧疚,于是把自家还未用过的恩荫给二儿子请封。 原本要外任的白成理就这样留在京城,做了工部员外郎。 那时候御史还只是从七品,一位御史眼见白成理比自己当年的名次要低,却坐到了从五品位上,还穿上了绯衣。心下不服气,便跑到白成理面前喷了他一顿,啐了他不少口水。 白成理人当时都是懵的,被啐了也不敢告诉白阁老,还是妻子彭氏发现端倪。问明之后,彭氏到婆婆面前好一阵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1 章 妯娌 当初彭老尚书之所以会同意把孙女儿嫁给白成理,就是因为白阁老承诺过,会为三子请封恩荫。 本朝成例,一品官之子若以恩荫出仕,止于从五品,且多以虚职相授。不过凡事都有例外,秦首辅任首辅时为绝物议,坚决不让其子以恩荫出仕,而是和普通官员一样熬资历。不过毕竟是首辅的儿子,没有放过一次外任,只在京城熬资历,也穿上了绯衣。 这谁看了不说一句皇恩浩荡?首辅之子是圣人亲自点了留京的,谁敢说个不字? 不过换到白成理身上,便没有这个待遇了。圣人虽看在白阁老的面子上准了恩荫,可额外多一句话都没有说。那时圣人正看文妙真人不顺眼,能准了白成理的恩荫,已是看在白阁老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儿上了。 总归还有这点情面在,白成理的恩荫顺利请下来,彭老尚书这才算满意。毕竟他的儿子也才正五品,孙女婿一出仕就是从五品,虽说往后想往上升要艰难许多,可有多少官员一辈子都升不到五品上?更不用说白成理任工部员外郎后,彭氏还能获封诰命夫人。虽是最低品级的诰命,但那也是诰命,不是敕命! 五品以上曰诰,五品以下曰敕。 至于为什么彭家没等白成理的恩荫下来后,再和白家议亲?一者是因为恩荫请封的流程很繁琐,等到正式任命下来,说不定得过个一二年。二者是因为当时彭氏极心悦白成理,几乎是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彭家就是想拖上两年再看,也得顾忌自家女孩儿的名声。三者便是,如果白成理的恩荫在成婚之前下来,说不得会有别的高官出来横插一杠子。毕竟京城又不止彭家一家有女儿,嫁过去就是五品诰命,还是很让人心动的。 要知道就算是白阁老的嫡出长子白成文,那会子还在翰林院里修书呢,且没有五品官身。 所以彭氏当年的决定一直到今天还被人津津乐道,都夸她有眼光,傍上了白家这颗大树。当时旁人都以为白家因为文妙真人的事还少要被圣人冷落几年,却不想彭氏有眼识得金镶玉,不仅甫一成婚便成了诰命夫人,还能拉拔娘家。 彭家因为这层姻亲关系,在彭老尚书过世后,彭氏父亲一步步挪到正三品的通政使位上,也算清贵职位,成为彭家继彭老尚书之后,第二个穿紫袍的人。 白成理待彭氏也算得上是极好,虽有个通房,但形同虚设。要不是杜姨娘于子女缘上有两分运道,只怕还养不下两个女儿来。 因这个,彭氏也将丈夫看得极重。所以彭氏也是第一个发现丈夫不对劲的人,不仅没了往日的温和,神色间也显露出几分愁绪。 白成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御史的啐,他心里慌啊! 本朝御史即使风闻言事,也大多不会揪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一旦御史有所动作,百官会先想自己身上是不是有问题?可白成理刚任工部员外郎不过一旬,就连工部点卯都早两刻钟到,他实是不知自己哪里招了御史的忌讳。 茫然?委屈?身上的绯 衣还没穿热乎,便被兜头浇了一捧凉水,说是透心凉也不为过。 不过细看之下,御史啐白成理也不算无的放矢。白成理是工部员外郎,他妻子彭氏的祖父,可不就是现任的工部尚书!要说这里面没点儿猫腻儿,任谁也是不会信的。 要不是先前文妙真人的事闹得太出格,群臣都以为这是白家和彭家联手演的一出戏,就是为了把第三个儿子也安排在高位上。有了尚书做亲家,在工部慢慢熬资历,以后升个侍郎也是可以想想的。 这是什么?这妥妥的是结党没跑了! 彭氏为这个,不仅在婆婆顾氏面前哭,还回到娘家和祖父哭,话里话外都是,要是这回不讨个公道回来,她就向太子妃上表,请朝廷收回她的五品诰命夫人冠服,以绝物议。皇后薨逝后,内宫便是太子妃主事。作为朝廷诰封的五品宜人,彭氏确实有上表的权力。 彭老尚书人老成精,一下子就想到其中关窍。不止是孙女婿走恩荫得任五品让人红了眼,只怕其中还要牵扯到他。他是工部堂上官,想给孙女婿攒资历,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有什么大工程竣工,捎带手把孙女婿的名字填上,这就是妥妥的政绩。 在白阁老还在内阁议事时,彭老尚书已经径直到了御前,说自己年老体弱,请求致仕归乡。当然这只是托词。彭老尚书自先帝时起便是心腹大臣,到得本朝来更是连任要职。在工部做尚书不过是荣养而已,也是朝廷给老臣子的体面。 彭老尚书的话说得令人格外动容,就连当时尚在的太子也不由亲自劝慰老臣。 圣人在了解原委后,还特意把那位御史和白成理召到御前,意为双方说和。 古往今来大臣吵架,皇帝劝和,也是不多见的。 那位御史也很硬气,在御前跪下后只说自己苦读半生,却不能如恩荫子弟这般身居要职为君上分忧,实在有愧圣人教诲。 说完抡圆了给自己脸上左右开弓,打了十来个大嘴巴子,把当时的太子都看愣了。 最后事情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在这之后,白成理被调离了工部,被放到尚宝司这种荣誉衙门,官品升了半级,干得却是吉祥物的活儿。 而几年之后,圣人将御史的品级由从七品升到从五品,同时中书舍人也由从七品升到正五品,算是打了个幌子。 这场风波乍看之下哪一方都没有受损,白成理出仕不到三年,便升到了正五品位上,比他嫡亲长兄白成文的官阶还要高。 而御史则是集体得了好处,一身绿袍换绯衣。不过在那之后,进入都察院的门槛也高了起来,除过原先在任的御史品级提升外,之后的御史也是按照正常官员的升迁流程来。 简而言之,就是做御史也严格起来。 这桩陈年旧事在众人心里的痕迹几乎已经消弭于无形,只有当事人心里,或许会留有两分涟漪。 白阁老父子三人在书房议了半晌,还是决定维持先前的低调状态,在殿试结果未出来前,还是全家当鹌鹑得了。尤其是言官 们现在改了法子,想让白成文当立储的领头羊,这才是真的杀人于无形。 次日一早,亦安按照往日的时辰去给陆氏请安,发现嫡母也已经穿戴齐整,预备着带女儿们去给顾老夫人请安。 姨娘是没有资格给顾老夫人请安的,晨昏定省自然也没姨娘的份儿。吴姨娘照旧养病,她的请安陆氏一贯是免了的。让苏姨娘和江姨娘回各自的院子之后,陆氏便带着一群儿女去明德堂给婆婆请安。 明德堂里也是辰时三刻之前的请安时辰,尚仁和亦真早早就在了,见陆氏来了,先向她请安。 白阁老最近赋闲在家,看到众儿孙来给自己请安,心中顿时被天伦之乐四个字填满,不由又想起之前的事来,若无意外,他也该在今年五月后上表乞骸骨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那封信让圣人看见了。想到这里,白阁老不由多看了亦安一眼,孙女儿的字被圣人赞过。那日后,圣人还私下里对他说过。“这样一笔字,便是点个榜眼,也是足以服众的。” 亦安跟着陆氏行云流水地给祖父、祖母请安,老太太笑呵呵叫起,问完大儿媳后又问彭氏,可谓一碗水端平。 “孩子们年轻,也不必日日往我这里跑,五日来一回便可以了。白日里也能过来陪我说话,不必拘泥于时辰。”顾老夫人的意思是,正经的请安五日一回便可,其余日子可以不按请安的时辰来。 “便是午时过来又如何,正好能陪我用午膳。”顾老夫人在儿媳、孙女面前一向是随和的,从未有过面上变色的情况。 陆氏笑着打趣道,“那岂不是偏了娘的份例?”惹得顾老夫人笑起来,彭氏虽也跟着笑,但总添了三分不自然。 众人在明德堂说笑一阵散去,陆氏便带着亦安几人回西院去。 绿漪和绿澜商议了今日要找郑妈妈说话,却因一时没有理完亦安的衣裳、首饰,而决定到午膳过后再去。 谁知这午膳也吃出一肚子气来。 “这是给我们姑娘的?”绿澜看着食盒里的白粳米,眼珠子都要喷出火星子来。她们姑娘甚么时候吃过白粳米?往常都是碧粳米,再不然就是鸭血糯,再没有和府里下人吃一碗米的时候! 白家在京城,也算得上是富贵人家。就算是府里的小厮、丫鬟,最不济也是顿顿有个肉菜的。 大厨房里来送午膳的婆子满脸堆笑,“咱们怎么敢慢待姑娘?这确是姑娘们的份例……”也就是说,每个姑娘都是一样的。 “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也是一样?”绿澜皱着眉头问道。 婆子依旧堆笑道,“正是呢,几位姑娘都一样的。若想要换别的米,是要各院自己出份例添的。”彭氏管家的时候,每个姑娘的月例银子都是二两,嫡庶一样。可她自家拿出银子贴补女儿,任谁也不能说句不是。亦婵纵然吃用上高出别打的姐妹一层,也是彭氏自己的嫁妆银子。 这也不能说彭氏苛待庶女,二两银子的月例,是单给姑娘们零花的,并不算在衣裳、首饰里。不过 要添置份例之外的物件儿,就要额外花银子了。比如新奇的胭脂水粉、簪环衣履等。 整个府里,也就是白阁老和顾老夫人两人能日日用碧粳米,还有圣人御赐的御田红粳米,别名胭脂红。 绿澜服侍亦安这几年,还从未见过厨房给她家姑娘上过白粳米,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还是亦安出言拦了,“行了,姑娘们都吃的白粳米,怎么偏就我吃不得?”这话不重,却让绿澜回过神来,她这样做确实显得有些不合适,姑娘刚回来,若她说不该给姑娘用这样的米,岂不是在说三夫人管家不力?可老夫人都没说过这话! 顾老夫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三儿媳像大儿媳那样待自家庶女明显不现实,不是谁都有陆氏那样的家底。即便是这些衣食小物上争到了,那往后的婚嫁呢?难道她还能越过三房发嫁几个孙女儿?还是在彭氏没有过错的情况下。毕竟是自己一手捧起来的儿媳,不为她考虑,就算是为自己的脸面着想,顾老夫人都不会拿她怎么样。 所幸大面儿上还过得去,带出去交际也能说是阁老的孙女。白家女孩儿多,也不指望个个都能嫁得多么好。往前数两代,还有阁老的女儿嫁给七品推官做妻子的,这又找谁说理去? 亦安缓了神色,对那婆子笑道,“劳你走这一趟,又是我用的第一顿膳,绿澜,取五十钱赏给她。”严格来说昨天在明德堂吃的并不算是第一顿膳,那是聚餐。在碧云馆这里,才算是第一顿。 那婆子受宠若惊,“怎么敢接姑娘的赏?”婆子心里暗道,五姑娘看着出手大方,难道还真应了府里的话?大夫人格外看重五姑娘不成?时下嫡母把庶女当嫡女养得,满京城或许能挑出一打儿来,但像陆氏这样待庶女的,绝对是头一份儿了。 亦安深知在大宅门里生存的技巧,这种时候指责传菜的婆子没什么用,纵婆子被罚了月钱,她却落不到好处,反而会在大厨房落个苛待下人的名声。要闹找三夫人说理去啊,规矩是她定的,为难做下人的有什么意思? 白家虽不是那些勾心斗角的深宅大院,但也不会拿自己的名声去争这些外物。杜姨娘、石姨娘为什么这么老实,不全是因为彭氏和白成理感情深厚,两人插不进去的缘故。更因为两人女儿日后的婚事还要指望彭氏操办,老太太现在是万事不管,全交给儿媳料理。彭氏掌家这几年,可攒下不少私房。 绿澜也回转过来,忍气取了荷包盛了铜板,翻个面儿又笑吟吟地递给那婆子,“妈妈别嫌我一时恼了,咱们姑娘在江南一贯是见不着白粳的,还望妈妈海涵。”婆子接过一掂量,发觉比无五十钱要多出些,顿时眉开眼笑,“不妨事、不妨事,老太太和大夫人都看重姑娘,许过不了几日,采买便买齐了碧粳也说不准。”白家一向是只买足几日的,不会让陈米出现在主子眼前。 可这也就是个由头,那米就算再新鲜,也不可能跟着日子长,只能是挑最新鲜的那段日子,过后还是一样。 婆子接了荷包千恩万谢地去了,嘴里都是好话,绿澜转过身就 对绿漪说道,“等姑娘用完午膳,咱们就去找郑妈妈!()”原只是想问问药的事,现在好了,回到京城,怎么连米都吃不上了?! 亦安挟了几筷子笋丝,又挑了几块鸡脯,配着白粳米吃了起来。除了口感和味道与碧粳米有所不同外,也没甚么别的区别,能填饱肚子就行。亦安颇有些随遇而安的心态,又不是三夫人掌家故意慢待,或者是下人克扣主子吃食,只要等大夫人接过中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之前亦安几人去探望亦柔时,就没让丫鬟去厨房给亦柔叫点心、吃食,为的就是亦柔是三房的女儿,自有嫡母彭氏照管。寻常时候互赠个点心、吃食倒也罢了,偏刚回来就这样,岂不是把彭氏架在火上烤,说她不慈?好在亦柔的病也确实是在好转,不必再请别个儿大夫再来看过。给庶女请大夫诊治这件事上,彭氏还是很上心的。 绿澜等亦安用完午膳,她自家也吃过后,便带着绿漪去景然堂,说是有事要找郑妈妈。 岂料郑妈妈听了两人的回话后,脸色被唬得一跳,可是当真?怎么不早来报!↓[(()”绿漪见郑妈妈神色不同以往,说话都有些结巴,“先前来时又是换船又是坐马车,实是抽不出空儿来给姑娘熬药。”这话倒也不假,回京时一路舟车劳顿,没顾得上给姑娘熬药倒也说得过去。 随后绿澜又把午膳的事儿说了,这回赵妈妈倒是没有多惊讶,只是点头,“我一并回给大夫人知道,你们且回去吧。”绿漪、绿澜如释重负般地向郑妈妈行了个礼,然后便想往回走。 不料郑妈妈抬手拦了两人,又让小丫鬟理了一匣子八珍糕来,“回去有人问就说是大夫人让你们来拿给姑娘赏的点心,别说漏了嘴。”最后这半句,绿澜无端听出了几分肃杀。 两人直忙着点头,提着食盒一路回了碧云馆,路上丫鬟见了,只照着郑妈妈的话答,“大夫人给咱们姑娘赏的吃食!”话一传到大厨房,曹妈妈的腰杆子更硬了几分。 亦安当然吃不下八珍糕,就让绿漪散给丫鬟们,也是甜甜嘴儿。碧云馆里有刚分来的小丫鬟,见着糕点脸上都笑开了花。这些个在四姑娘、六姑娘、八姑娘那里,一贯是不多见的。 郑妈妈把绿澜的话报给陆氏听,陆氏也是眉头微蹙,原以为这两年吃药算是将养过来,谁成想不过是停药一两个月,安姐儿的月信竟是停了。 当年给自己诊过脉的那位名医尚在人世,看来少不得要借父亲的名号一用,请那位老先生再度出山了。 这样一来,陆氏也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只等她过府探望父亲时,请他老人家修书一封,请那位老先生帮安姐儿诊脉。陆太傅的名头绝对够用,且那位名医就隐居在京城郊外的清净山林之中,此事断不会拖到明年。 “夫人,那五姑娘那里的药?”郑妈妈在不涉及她家姑娘的情况下,还是很体贴的。 陆氏沉吟片刻,便道,“去库房里支一匣子西洋参,就说是安姐儿最近写字多了,让她院里的丫鬟把参切了给姑娘炖汤补一补,借着这个把药熬了,莫让旁人知道 () 。()”绿漪、绿澜跟了亦安这几年,可以说是忠心耿耿,一般小事陆氏也能放心让两人去做。再说这件事又传不出内宅去,陆氏这点治家的手段还是信手拈来的。 郑妈妈眼前一亮,姑娘这主意好。()”一不留神,又把以前的习惯带出来了。 陆氏不以为意,“只是一时之计而已,终归还是要只会老太太知道的,瞒不住。”顾老夫太虽不管事,可也知道,哪家姑娘也不会因为写字累了手就炖参汤喝。虽是药性平和的西洋参,比不上那些有年头的本土人参药力强横,但也是滋补人身子的好物。这样的理由,或许能瞒住一时,但时日长了,又怎么会不落人眼? 不过这匣子西洋参由郑妈妈亲自送去碧云馆时,府里的家生子都瞪大了眼,深恨自己怎么没能进五姑娘的院子,这位眼看着和嫡出也没有差别了。府里上一个被当作正经嫡女养的,还是已经嫁出门子的姑太太。 各院的小丫鬟是补足了的,只是一等、二等这些要等跟着回来的丫鬟一并造册后,才看哪处有空缺的。有门路的自然盯着那些好主子,想跟着混个好体面。如今亦安的院子也被纳入其中,没见五姑娘回来不过短短两日,便接了几回赏?那些自知进不去三姑娘院子的,便想着使力气往五姑娘的碧云馆来。 陆氏派郑妈妈去碧云馆送参,无疑是在给亦安抬身份。府里有年纪的下人谁不知道郑妈妈是跟着大夫人的奶娘,一贯只领份例不做事的。这样的体面,可不是哪个姑娘都有的。亦顺那是是走过一趟,可却是跟着抄家的。 没等郑妈妈回来,陆氏便让蔷薇、月季、百合、芍药捧着先前便理好的四个檀木匣,往东院里去寻三弟妹彭氏。送饭的婆子没说假话,不止亦安,就连亦真、亦宁午膳也是吃的白粳米。除过夫人、老爷这一级别,底下的少爷、姑娘们俱是这般。尚仁除过,他现在跟着白阁老吃饭。马上就是殿试,有些问题还是要请教的。 当然不是请教殿试会出什么策论,这是不合规矩的。况且白阁老早已赋闲在家,他也不知道这次殿试具体会考什么。 会试的卷子是宋元升出的,白家尚且能撇清关系,若是殿试上刻意逢迎圣人喜好,那一家子的名声可就臭了。这是白阁老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白家传到他这一代算是鼎盛,又怎么会不让他时常感慨,“盛极而衰”是否也会应验在自家。 圣人顾念老臣子,新帝可未必会这般。 陆氏带着丫鬟过来,彭氏却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她是故意这般行事的,为的就是好把中馈名正言顺地推给大嫂。 彭氏宁愿以往年份例出这种差错来交出掌家权,也不愿意在姑娘们刚回府就换成陆氏掌家时的份例,那样岂不是打自家脸面?彭氏非是想不到这一点,而是一旦这么做了,岂不是说她以前有意克扣庶女,这样的名声彭氏绝不想要。白家还没有一个当家夫人传出过这样的名声,她彭氏绝对不想当这第一人。 只是彭氏还以为大嫂过来是和她提午膳的事,她都准备好陪笑认个错儿,然后把掌家权交出去。 () 没想到陆氏压根儿没提这茬,只是说来找她说说话。彭氏心内茫然,这怎么和她预料中的走向不一样? 陆氏拉着彭氏的手笑容满面地携着她往榻上坐,“昨日忙乱,还未来得及看看弟妹。”陆氏面上的笑容很温和,一点看不出来她是来做什么的。 “嫂子言重了,该是我去瞧嫂子才是。”彭氏一时不知陆氏想说什么,先笑着应承道。 陆氏接着笑道,一阵寒暄后转入正题,“我和夫君外放九年,全靠弟妹和小叔在家中侍奉二老,故而准备了些小物酬谢,还望弟妹不要推辞。” 彭氏这才知道大嫂身后跟着的四个丫鬟怀里捧着的匣子是作什么的,忙笑道,“我和大嫂本就是妯娌,大伯外放,做弟弟的理应侍奉二老,这有什么好说的,大嫂何必这样,倒显得生分了。”彭氏这些年确实尽心侍奉二老,这是没话说的。若非有三弟在京城照看,白成文也是不会轻易外放出京的。 彭氏借着管家这几年攒了不少私房,让她大大方方接下这些东西,那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陆氏只说是西洋淘换来的,让彭氏尽管收下。然后就带着蔷薇四人离开,也没打开匣子。 彭氏送陆氏出门,刚回到内室想要打开匣子看看,就遇见丈夫回来。他一连请了几日假,不用去尚宝司点卯。再说尚宝司职权早就被内监侵夺,去与不去都是一个样儿。 “这是什么?”白成理碰巧又与陆氏错过,见到桌上的四个匣子便问妻子。 “大嫂说咱们在京城里侍奉二老多年,这是嫂子和大伯谢咱们的。我实在推拒不过,便收下了。”彭氏对丈夫道。 “这原是咱们该做的,大嫂怎么……”白成理眉心微皱。 彭氏忙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只大嫂执意让我收下,这才没法子便依了大嫂。” 白成理便叹一句,“既如此便收下吧,回头补在侄儿、侄女身上也就是了。”彭氏知道丈夫必会这样说,断是不会占兄弟便宜的。 彭氏笑着推开匣子,不想推开后愣在原地,盖子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丫鬟都在外间,知道三爷和三夫人独处时,是不要丫鬟在身边侍候的,便也没动。 白成理见妻子反应奇怪,不由上前察看,然后也愣在原地。 只见匣子里铺满了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层层叠叠堆满了整个匣子。难怪蔷薇捧着时没发出一点声响,原是给塞满了。 白成理见妻子愣住,便伸手打开其余三个匣子。 果不其然,一匣子堆着蓝宝石,一匣子堆着各色碧玺,还有一匣子是滚圆的珍珠,同样把匣子塞满了。 就这些宝石、珍珠,再搭上金银,打十几套头面那是绰绰有余了。 “这也太贵重了……”半晌,白成理才说了这样一句。 彭氏回过神来,眼下再送回去就显得过于刻意,明显要和大房生疏起来。可这礼要怎么还,总不能自家拿了这些做首饰再分送给侄女吧?那成什么了! 彭氏和白成理都没做过海运生意,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利润十分可观。陆氏不独给三房备了这个,就是她娘家大嫂,比起这个也是只多不少。陆太傅可是陆氏亲爹!离京九年,陆氏心里岂能不挂念? 虽是孝道理应如此,可九年光阴确实不短,陆氏也不缺这些珠宝,索性拿出来做个人情。她身为大房夫人,这几年没有留京侍奉公婆确是事实。 一般长房夫人都是要侍奉在公婆身边,丈夫外任会带着妾室,公婆已然故去的便不提。而陆氏当年跟着丈夫外放,还带着儿女随行。一是因为避一避文妙真人的事,二来就是白成文身边的两个妾室,也着实不堪大用。吴姨娘那个身子骨,能一路平安到江南都是佛祖保佑,把吴姨娘带着也有为她调养身子的打算。苏姨娘太过老实,且江南宴饮不少,需要夫人们去交际应酬的会比较多。 白阁老和老妻一合计,一是为儿子的仕途,二是他那身边确实没有得用的人,索性二老那会儿还算硬朗,便让大儿媳跟着去了江南。 事实上妻子陪着丈夫外任的在本朝并不少见,江南的几位知府虽也有带着妾室上任,把正房夫人留在老家照看爹娘,但一概是不出席各类宴饮的。至少亦安跟着陆氏出去赴宴,没见过哪家有妾室坐在主位招呼客人的。即就是有在席的,一般也和各位夫人搭不上话。 彭氏看过一回,心道这下怕是她主动请大嫂来掌中馈,也会显得是因为这些东西的原因。 不过彭氏并未纠结多久,抓起一把蓝宝石对丈夫笑道,“回头我让针线上给三爷绣条腰带,再把这些蓝宝嵌上如何?”只要不是违制用图案,寻常家里戴的宝石腰带,还是不会犯忌讳的。 白成理无奈笑笑,“给我使甚么,你和孩子们作首饰就行……”话音未落,白成理和彭氏对视一眼,大嫂莫不是就有这个意思? 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陆氏一贯做事温和,给人留有余地。 彭氏转念一想,道,“不管大嫂是不是这个意思,几个孩子确实也该添几件像样的首饰了。”白成理险些没忍住表情,妻子这是转性儿了? 白成理哪里知道,彭氏是想通了,亦婵若戴起新作的首饰,而几个庶女头上却没有,再被大房的庶女一比,哪个不说她苛刻?索性大方一回,也好堵旁人的嘴。 陆氏带着几个丫鬟回西院,蔷薇几人就在隔间说悄悄话。 “你们说三夫人什么时候送对牌来?”月季好奇道。东西都是几个丫鬟理出来的,里面装了什么自然知道。 “我猜不出两日。”百合道。 “我猜是明天。”这是芍药。 蔷薇笑而不语,似乎不想参与这个话题的讨论。 不成想,当天酉时刚过,彭氏便带着丫鬟、仆妇浩浩荡荡抬着几大箱子东西去见陆氏。 “原是该回来时便请大嫂重新主持家里中馈的,只怕大嫂不得闲接手这一堆事务,特理清了这些来送与大嫂。”彭氏带来的不止有府里的对牌,还有历年来她执掌中馈 时的账册,方便陆氏比较。 陆氏和彭氏略客气了下,便让蔷薇接过对牌,本该就是她这个长房夫人管中馈,倒也没有推辞。彭氏见此略安安心,便留在西院和陆氏对账,一直到亥正过才回东院,白成理还在等彭氏,听到交接完了才松口气。 次日用早膳时,送饭的婆子满脸堆笑,比昨天还要殷勤两分。早膳送来的是牛乳粥,新鲜牛乳和御田稻熬制而成,亦安的这份里还搁了桂花蜜。 “大夫人说八姑娘眼看要好,吩咐厨房做滋补粥品,每位姑娘都有。”绿澜、绿漪对视一眼,夫人这么快就接过管家权了?这也太快了吧?不是接过对牌就能立时管家的,要经几日磨合才行。能这么快接手并安排厨房给姑娘们换米,只能说明陆氏能力非凡。 不过看了一眼食盒里的精致小菜,绿漪觉得快些也好,省得有人怠慢姑娘。 亦安还是照常用膳,并未因白粳米而恼怒,也未因眼前的御田稻而欢欣。 到得下午,针线房上又来人,说是姑娘们到得晚,要赶做夏季衣裳,特来量尺寸。 绿漪、绿澜对视一眼,她家姑娘的箱笼里带着新作的夏季衣裳,防止的就是赶不上这一季府里做衣裳。 不过是陆氏的吩咐,绿漪、绿澜也只服侍自家姑娘量尺寸,也不知道姑娘长高了没有? 落后一问针线房上的人,原是府里每个姑娘都作,亦安明白过来,只怕母亲是想让府里姑娘都穿得体面些出去赴宴。 兄长殿试一过,必要授官,今年又要和张家姑娘完婚,总不能人家姑娘嫁过来一看,婆母就是这样管家的。病得病,素的素,全没个姑娘样儿。 彭氏是三房正经夫人不假,管家的可是陆氏! 这黑锅不想背也得分一半,谁让你是掌家夫人,管着中馈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2 章 榜眼 府里自陆氏掌家后,姑娘们裁衣裳,打首饰,热热闹闹好几日。 亦安去请安的时候被留下来誊账册,算开支,原本在江南就是做惯了的。姐妹几人聚在一处,说说笑笑地,大半日也就过去了。 彭氏见陆氏带女儿们算账管家,不等陆氏派人去请,自家先把女儿们送过去,只说托大嫂照管,跟着学些本事。 这些彭氏未必就不能教导女儿,只是陆氏出身大族,又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之女,先前在府里管家就做得井井有条,彭氏潜意识地认为女儿能和陆氏学到更多东西,这才把亦婵连着亦婉一起送过去。亦谨还在照看亦柔,过些日子才能来。 亦婵带了数柄宫扇过来,先前说过要请亦安在上面题诗,好分送给姐妹们。 宫扇是今年新时兴的样式,上面绘着各式花鸟鱼虫,姊妹们各自挑了喜欢的,亦安问过后才题的诗。虽只是姐妹间的一乐,但亦安还是觉得问清了好。万一有姐妹不喜往扇面上题诗,而自己顺手题了,反倒不美。 不过姐妹几人都能给亦安面子,纷纷说题着才好,于是亦安让每人说句诗或词,自己提笔添上。扇面用矾水处理过,写字不会泅润。亦安的字纤凝清润,又含着一分风骨,倒比绢扇上的画出彩得多。 日子一晃就到了殿试那日,那日全家人都聚集在明德堂。白阁老罕见肃了神色,端坐在主位上。 按理,殿试这一日,内阁大臣也是要在场的。不过白阁老为避嫌疑,圣人也允了他殿试后再回去供职。 日头渐渐西移,所有人面上都浮现一两丝焦虑,尚仁是白家目前年青一代中读书最有天赋的人,殿试的结果也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出白家还能不能把这份家业平稳地传承下去。 不多时,院外传来一丝躁动,这份躁动不断扩大,徐管家面带喜色直奔明德堂,“回老太爷、老夫人,差官报喜,咱们家大少爷让圣人亲自点了榜眼!” 白阁老轰然直起身子,泪流满面,哽咽道,“皇恩……浩荡!”白家一门三榜眼,祖孙五进士,本朝尚且找不出第二家来。 顾老夫人也是一脸喜色,陆氏终于露出笑颜,这下尘埃落定,儿子的进士名头再也不会出差池。 一家子就没有不高兴的,白阁老和白成文想着后继有人,陆氏想着儿子进学多年,总算有所得,这下也可以准备起来和张家姑娘完婚。儿媳再一过门,就只用操心几个女儿的婚事了。彭氏想着侄子高中,以后必是要拉拔同宗兄弟,就好像现在的大老爷和三老爷一样。 有一个榜眼兄长,就连女儿们的婚事也都要好议一些。 白成文、白成理俩兄弟携手去见差官,红封总是要发的。 顾老夫人缓过神来,拍拍陆氏的手,“全府上下,多发一年的份例。”老太太心里高兴,做起散财老母来。 陆氏含笑应了,“儿媳这就让人去放。”不止份例,还有赏钱。因尚仁成了榜眼,府里各处挂起了红绸。 陆氏早年添 置的一些产业在离京时交给婆婆,顾老夫人并未算到公中,只当是儿媳的私产。等陆氏回来一瞧,婆婆竟还单列了出来。这些本就是陆氏用公中的银子添置的产业,进项也都花在了主子们身上。 而把这些算进公中后,银子顿时多了起来,陆氏会赚银子,自然也会花银子。不然前些日子给姑娘们裁衣裳,添份例,单凭以前公中的例银,是远远不够的。 “到时候咱们去看兄长打马游街,如何?”亦宁兴奋道。 殿试后还不算完,过三日还要举行传胪大典。一甲进士除唱名外,还有一项其余进士所不能拥有的“殊荣”,那就是由皇城正门骑马而出,插花披红,沿途百姓争相竞阅,这便是所谓的打马游街。 亦安目光望向陆氏,陆氏也有几分意动。 顾老夫人拍板,“想去看得都去,把帷帽带好了,不许在街上疯玩儿。”亦柔病还未愈,是一定去不了的。 这件事便定下来。 等晚间尚仁回府,亦安等姐妹兄弟都向她贺喜,尚仁依旧一脸温润,笑着还弟妹们的礼。 白阁老这才问起殿试的细节来,尚仁便答了殿试考究的题目来。 尚仁提到,其中一道策论是圣人特意添进去的,问的是,“治天下,以正耶,以奇耶?”白阁老听着眉心就打了一个突。 后半句出自孙子兵法的兵势篇,白阁老虽是文臣,没有做过武职,但熟读经典,孙子兵法这样的名篇还是烂熟于心的,这分明是讲用兵的,又怎么会和治天下扯上关系? 再说治天下,谁治天下?君治?臣治?还是君臣共治?是一君独治?还是垂拱而治? 为臣四十年,白阁老这会子额上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祖父,天意究竟在何?”尚仁虽是新科进士,但这点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如今圣人年迈,往年殿试一概是几位主官出题,圣人只选题而已。今年却一反常态,额外亲出一题。 至于尚仁为什么知道这是圣人出的题目,那是因为这是圣人身边的焦清亲自交到参与殿试的每个进士手中的条子。 联想到之前夏御史请立东宫被外放出京,尚仁不觉得这是空穴来风,更像是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很显然,为官多年的白阁老也想到此事,且白阁老想得比尚仁更深一层。 在圣人心里,养在深宫的那位殿下是正?还是在宫外的三王是正?这天下到底是正统传承,还是只要有后人继承便可? 再往前拨,是已逝的文惠太子是正?还是尚在人世的三王是正?事后知道考题的多位老臣,无不心惊胆战。 天威难测,圣意不可捉摸。圣人是想借这道策论,择中他认为交出满意答卷的新科进士?那尚仁是算正,还是奇呢? 一道策论,几乎把天下所有的可能都囊括进去。 然而要在新科进士中择人,圣人真能等到他们官居要职的时候吗?圣寿已近八旬,只怕眨眼间就是改弦更张。与其用新人,更加忠心的老臣岂不更加趁手 ?别的不说,京中五卫将领,俱是圣人早年提拔,满城精锐尽在手中,即使圣人垂暮,天下依旧平静。 白阁老徐徐叹出一口气,“惟明,此事已过,不必再提。”白阁老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又似乎没想明白。 惟明是尚仁的字,他今年正是加冠之年,白阁老亲自为他取的字。 “是,祖父。”尚仁恭声应是。 太极宫中 圣人还在看今日新科进士呈上的策论,不过神色却显寥寥。 忽而抽出一份条目来,对身边的焦清笑道,“若是端儿还在,必是喜欢这份策论的。”先太子自理政后,便替圣人主持过几次殿试。这是三王不曾有过的待遇,也只有先太子,品评过那几届进士的文章。 对于儿子的喜好,圣人一直记得很清楚。 甚么时候进的学,甚么时候作出好文章,甚么时候娶的妻,圣人愈老,这些记忆反倒愈发清晰起来。 本朝旧例,宦官不得干预朝政,可焦清似乎不受这个限制,陪着圣人一道忆起文惠太子来。 尚仁得中榜眼后,府中是要往各处派人报喜的。于亦安而言,兄长得中自是喜事,又回到京城,而且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写许多书信,只唤小厮去传话就是。 临到传胪大典那日,亦安姐妹几人早早就坐马车到街旁等候,不止亦安姐妹坐马车来看,道路两旁几乎都是马车和来围观一甲进士风采的百姓。 不多时仪仗先行过场,鼓乐声起,三匹高头大马迎面而来。 亦安姐妹几人已带好帷帽,身边有护院守卫,远远就看见自家兄长位居中间,身穿礼服,面上满是少年飞扬。 新科状元今年二十九岁,因文章老练稳重,颇受圣人看重,殿试不出意外被点了状元。这会子正是打马游街的头名。 新科榜眼自然是亦安兄长尚仁,是一甲进士中最年轻的,只有二十。 而探花郎年纪二十五六,在三人中排在中间。 说起来今年的一甲进士俱已婚配,状元公的长子已有六岁,探花郎的长女已有三岁,只有尚仁虽已定亲,却未曾完婚。 无论是尚仁还是状元、探花,俱是一副好样貌,围观的女郎中自然有芳心暗动之人,抛了荷包去丢,不多时荷包、香袋把今科一甲进士轮流砸了个遍,都是不知道这三人已经婚配的闺中少女。能打听到消息的早就约束了自家女儿,不许凑这个热闹。旁的不说,那榜眼可是和户部侍郎家定的亲,哪个敢抢? 尚仁三人打马游街后,又去曲池坊,与二甲、三甲进士同领闻喜宴,照例是圣人亲自主持,与宴进士深感皇恩浩荡。 闻喜宴后,便是各级进士授官。一甲进士不必参加之后的庶吉士考试。 状元授从六品修撰,榜眼、探花俱授正七品编修,一同入翰林院。 领了官服,过得些日子,尚仁便要去翰林院供职。张家得了喜信,也要准备自家姑娘的嫁妆,这样一个好女婿,可不能让他跑了。 张 夫人心中十分快慰,幸好自己眼疾手快,家风又清正,这才得了亲家母的青睐,女儿这才能有一个好归宿。嫁过去便是七品孺人,等过些年女婿再往上升一升,说不得女儿也是诰命夫人了。 而白家这边,自尚仁殿试授官之后,白阁老这才回到内阁理事,而白成文也终于去礼部就职。 顾老夫人也和大儿媳商议办宴的事。 “尚仁有出息,咱们也该为他贺一贺才是。()”先前因为弹劾案的缘故,白家一直很低调。顾老夫人自觉亏待孙子,便想这一回给长孙补上。 陆氏含笑回道,娘说的是,家里也该乐一乐。?()”然后亦安就被叫去写帖子了。 宴会是要下帖子请的,即使再近也要有帖子,不然就是不合礼数。 亦安不意还是没有躲过,在书房待了一下午。 说是办宴,其实也就是请相熟、亲近人家来聚一聚。 不过白阁老为官多年,又有陆太傅在,满朝官员和白家不熟的实在不多。 “端午那日又要进宫领宴,日子便定在四月最末一天。”顾老夫人沉吟着敲定日子,陆氏自无不应。 定好日子,陆氏又告诉亦安该怎么写,随后就放亦安去书房,自己又和婆婆商议起另外一件事来。 “安姐儿及笄礼正在五月里,巧在仁哥儿新中榜眼,媳妇便想着也替安姐儿大办一下,近来家里也需热闹些,娘看如何?”陆氏问道。 顾老夫人眉毛微抬,大儿媳妇一向说话极有分寸,说是大办,便是真的想大办了。 “想怎么给安丫头过?”顾老夫人笑容不变。 “媳妇想请康常做安姐儿及笄礼的正宾,再请娘家嫂子做赞礼。”顾老夫人听着眉头一跳。 陆氏娘家嫂子,就是陆氏兄长之妻,能请娘家嫂子来做赞礼,可见对安姐儿不是一般的重视。陆氏之兄陆临江,如今的翰林院掌院学士,清贵中的清贵,还兼着中书舍人的差事,替圣人起草诏令。 至于康常?这是陆氏闺中密友的表字,如今的令国公夫人。 令国公夫人有意和好友再续一段缘,一意想撮合次子和陆氏所生的亦宁。要不是先前陆氏随父外放,亦宁的及笄礼,令国公夫人怎么说也要争一争正宾的位置。 让顾老夫人挑眉的是,这两位一个是勋贵中的勋贵,一位是清贵中的清贵,这两位怎么看也凑不到一堆里去。 不过大儿媳妇提了,顾老夫人也不驳她,只笑道,“你安排就好。” 陆氏便又提起了亦安的身子,“安姐儿身上原有些不好,媳妇想多留她在身边两年,等调理好身子再出嫁。请康常做正宾,也是想替安姐儿壮壮场面,好让外人知道,咱们家里是看重姑娘的。”有了亦安在前,之后的姑娘怎么也不会简薄了。就算是亦安之前,几位姑娘的及笄礼也不差,最低的正宾都是正三品官的夫人。 顾老夫人了然,原来根由是在这里,纵是圣人赞过安丫头的字,可请国公夫人来做正宾,也确实过于抬举。若非 () 令国公夫人和陆氏是多年知交,只怕也不会应下这个事。 喟叹一声,“既这样,便请大夫好好为安丫头瞧瞧。要不就用我的牌子去请个好太医来,可别耽误了。”顾老夫人琢磨若是亦安早有此病,大儿媳妇早该请过良医看诊,不是近来才有的病症的话,那就是先前大夫开的方子不见效。 陆氏便道,“不劳娘费心,媳妇早已去信,请父亲之前的一位故交前来。”太医院虽然有医术精湛的太医,可这些太医和各路高官勋戚都有来往,万一向哪家夫人透露安姐儿的事,别到时候调理好身子,反而找不到婆家了。 亦安的身份说高也算高,阁老的孙女,侍郎的女儿,可偏生是庶出。有些人家自是不挑拣,可有些门第,却是看这个的。除非这家只有庶女没有嫡女,又想结亲的话,便是庶女也当嫡女教养的。比如令国公夫人,她膝下三个儿子,可从没来说过都要给陆氏做女婿的话。因为令国公夫人清楚,陆氏亲生女只有亦宁一个,再无多的。而且令国公幼子自幼长在太夫人那里,他的婚事,令国公夫人许也插不上手。 若是这样的消息泄露出去,只怕那些夫人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娶一个不能有助于子嗣的媳妇回去?那不是天大的笑话? 亦或者不禁止丈夫纳妾,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只是长子终非正房所出,到底不美。再说白侍郎有那么多女儿,又不是非要讨这个字好的做儿媳。 陆氏一想到亦安以后可能要面临的种种情况,心里就先窒息上了。亦安虽不是她亲生的,可也是她眼看着长得这般大,又体贴周到,又极富才情,让她流落到泥潭般的后宅里,这让陆氏怎么忍心。 一旦丈夫有了纳妾的口实,那后宅便会永无宁日。远的不看,近的看看宗室里的安王就知道,为了生一个孩子,人都快魔怔了。妾两个月纳一个,王府都快塞满了。偏圣人还不好说他,这位确实是没有子嗣的。就连百官也不好说,这是安王的家事,就算以纳妾多弹劾他,也不过是罚点俸禄了事,又不能革除王爵。 安王还是太·祖嫡系血脉,永不降封的那种。虽然百官都盼着这些个王爵最好都无嗣国除,好给国库省点钱。可问题是现在国库不缺银子,再盼着人家绝嗣,就未免有些太不道德。安王求子那个劲头儿,就连御史看了都觉得有几分可怜。 皇家尚且如此,寻常官员之家,又如何不注重子嗣呢?陆氏瞒着不让消息传出去,一是想着亦安日后还能好,二是想着挑那些家风清正,不会因为媳妇多年无子就疯狂纳妾的人家。 只是这样的人家不好找,沈家姑且算一家。沈夫人的长子今年得中,是二甲第七名进士,和尚仁既是同年又是同科,若沈夫人长子能留京,以后与尚仁难免会打交道。 这些都是两三年后才考虑的事情,陆氏先处理眼前事,借着给尚仁办宴的机会,把令国公夫人和娘家嫂子都请来。 等到那一日,白家宅门大开,流水一样的贺礼进来了宅子里。 令国公夫人接到信早早就来了 ,“凤言,我带媳妇来你家吃席了。”令国公夫人说话颇为爽朗,身边还带着一个打扮富贵的女眷。 能让她称一声儿媳的,除了圣人最小的女儿临清公主还有哪个?顾老夫人忙要带着儿媳拜见,就被临清公主拦了,“今日不叙国礼,老夫人不必行礼。”临清公主虽然是圣人最小的女儿,可待人处事十分温和,和楚贵妃有些相似,也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 “公主驾临,老身不胜荣幸。”顾老夫人虽是一品诰命,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行礼是应该的。便是免去礼节,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阁老一家全是国之栋梁,实是老夫人教养有方。”临清公主很捧场道。 公主寒暄片刻,便把主场让给婆婆和陆氏,自家去找亦宁说话。这是令国公夫人安排的任务,她怕有人借着这股东风前来求娶,把她看上的儿媳妇给抢走,便带着自家儿媳过来,震慑下其它人家的夫人。 “咱们说说体己话去。”令国公夫人向顾老夫人告罪,便拉着陆氏去内室,宴会还未开场,三夫人彭氏接待宾客也是一样的。 彭氏乐意干吗?她当然乐意啊!且不说这是个极有体面的事,今日来府里走动的高官夫人,比往年能多出一倍来!要是其中哪位夫人看上她的亦婵,那女儿的婚事就有着落了。再说彭氏本就跟着大嫂陆氏张罗,这些事都是做熟了的。更不用说陆氏还请了弟妹彭氏的娘家人来,但彭家的亲眷,都能坐上两席。嫂子这样给面子,彭氏能不出力? 陆氏带着令国公夫人到内室,又让蔷薇奉茶。 两人多年未见,自有一番契阔。 说着说着,令国公夫人的话头就转到儿女婚事上。 “凤言,你家宁姐儿及笄已然两年了吧。”亦宁今年十七,也是该议婚的年纪了。 “我也不与你打哑谜,我的次子,今年十八,样貌配得上你家宁姐儿,又有几分才学,已有了秀才功名。若你看得上,便舍给你做女婿。”勋贵外戚家的公子,竟然走科举的路子,也确实称得上是奇谈了。 令国公家底蕴深厚,不是那起子寅吃卯粮的虚壳子,不然圣人又不会把小女儿嫁到令国公家去。 陆氏确有几分意动,这样的条件,便是拿出来与旁人家比上一比,也是能压一头的。虽然不是以后的令国公,但也能分到一笔不菲的资产。令国公深受帝宠,便是请求圣人封儿子个差事,也是轻而易举的。 令国公夫人见好友有所松动,干脆再加一把柴,“我怎么待临清的,日后就怎么待宁姐儿。” 陆氏面露动容,什么叫和临清一个样儿?公主的丈夫,是不能有妾的,通房都不可以。圣人早早就给女儿定了令国公长子,为的就是自己走后女儿能依旧富贵。 圣人还在,令国公世子想要纳妾,那他就是纯粹嫌自己活得长了。 “总要孩子们处过后才能知道合不合适。”陆氏到底松了口。 “必能处到一起的!”令国公夫人不由大喜。 陆氏旋即笑道,“我原有一桩事,想请姐姐帮忙,现下倒有些不好开口。” 令国公夫人直接道,“有什么事儿?姐姐只管替你办了。这是陆氏早年间的套路,对令国公夫人百试百灵。 “我家安姐儿下月及笄,我想请姐姐来做正宾。” “包在我身上就是……”令国公夫人满口答应。 旋即她反应过来,好友只有一个亲生女儿,两年前就已经行过及笄礼了。下月这个,按年龄算是谁来着? “是圣人夸过你家字写得好的那个姑娘?”令国公夫人有些印象道。 陆氏满面含笑,“正是。” 看着好友脸上的笑,令国公夫人反应过来,笑道,“凤言你又诈我……”到底没把话收回去。 不一会儿蔷薇来报,“禀夫人,舅夫人来了。” 陆氏的娘家嫂子到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3 章 往事 临清公主要寻亦宁,自有府里的丫鬟领路,公主身边还跟着两个女官模样打扮的使女,只跟在公主身后,并不对白家的丫鬟颐指气使,很是低调。 亦安几人虽然没有见过公主,但引路的丫鬟却是得了嘱咐的,亦真姐妹几人忙要带着姐妹几人见过公主,被临清公主拦了。 “臣女见过公主。”到底还是行了半礼,顾老夫人是一品诰命,资历又老,在公主面前还能有这份体面。亦宁几人却身无诰命,这礼不能不行。 “初次相见,本宫略备薄礼,还请不要嫌弃。”临清公主话音刚落,身后的两个女官便捧了锦匣上前。 里面盛满了时兴花钗,都是碧玺打制而成,看样子是宫里的样式。一共九支,来是令国公夫人嘱咐过儿媳,白阁老家一共九位姑娘,虽是为亦宁而来,但也不能薄待了其它姑娘,那样陆氏作为掌家夫人,面上会不好看。 临清公主虽随和温秀,但也一眼能瞧出,这些姑娘身上的衣饰都是新打的,除却其中几位的一两件首饰看上去有些年头外,都是新造的。 有年头的首饰未必不好,有些家族为了彰显自家传承,有些物件都是祖传子,子传孙,孙又传子的流程。 像亦安头上这那枚高山流水错金簪,便泛着时光的温润。而这类饰物还不能重新返到银楼里炸过,比如这枚错金簪,整体是银制的,上面绘制的纹饰都是三十多年前的老手艺。想要重新抛光,跟重打一枚簪子没什么区别。更不用说这还是陆太傅给女儿开蒙时的礼物,纪念意义非凡。 亦真姐妹几人先前根本没有和临清公主接触过,这可是圣人的女儿!面对公主没来由的善意与温和,一时都有些招架不住。 还是公主含笑再三让挑了,亦真才率先从锦匣里取出一枚芙蓉花钗来。“臣女谢公主赏赐。”随后亦婵、亦宁等人按年纪依次拿了,因亦柔还在养身子,她的那支钗是由其姐亦谨代取的。亦顺年纪最小,姐姐们挑剩下的,自然就是她的。不过公主带来的花钗几乎分不出高低来,姊妹们又只是随手拿的,不一定留给亦顺的就是最差的。 亦安取出来的是朵荷花花钗,用翡翠打磨成的薄片拼成花苞,又用碧玺做叶,簪身是白玉雕琢而成。 给了见面礼,公主和众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之中拉近了一点。 亦安对公主得印象都来源于前世的戏曲影视形象,什么醉打金枝,大明宫词。要么是贵为公主也无法掌握自身命运,要么是穷奢极欲,无法无天。总之是两个极端,很少有中间立场的。 而临清公主则既有公主的贵气,又无跋扈之姿,甚至看着很是平易近人。 这会子各家夫人还没有全到,亦安几人也得以与公主多待了些许时辰。临清公主确实如她面上温和那般,言谈间并不盛气凌人,含着一股清淡的矜持。 “端午后舞阳姑母约我跑马,届时同去如何?”寒暄片刻后,亦宁几人也放松下来,渐渐说些闺中趣事。一是活跃气氛,二是逗公主高兴。 临清公主知道亦宁几人商量着下月去跑马(),顿时提议道。 皇家在郊外是有御用马场的?(),专门供皇亲国戚、高官勋贵家的子弟玩乐。 临清公主的建议当然不是突发奇想,如果亦宁能去,那她的二叔,令国公的次子,必然是会被婆婆拾掇整齐放到马场去的。 勋贵人家的公子,不论肚里有没有墨水,马术还是挺俏的。 公主相邀,是能拒绝的吗?当然不能。亦宁等人应下,临清公主当即露出笑颜,好似完成任务一般。公主一贯以温和示人,这开怀一笑,确实别有颜色。 亦宁等人这厢应下,府里就要给几位姑娘赶制骑装,除过九姑娘年岁太小外,其余几位姑娘都能骑着温驯良马在草场上悠悠转几圈。 过得一会子,丫鬟来报,说秦首辅的孙女到了。 秦首辅只有一子,是正房夫人所出。孙子有两人,嫡孙十七,正在考秀才,还未定亲。庶孙十三,还未考过童生试。唯一的孙女是嫡出,今年十四。亦宁未离京前,去秦家给秦太夫人祝寿时,见过这个妹妹。 不止亦宁,从亦真到亦安,都见过。自亦谨往后年纪小,倒是没赶上。 “珂姐儿?”凭着幼年时的两分印象,亦宁愣是认出了面前的姑娘。 “你是宁姐姐?”秦珂也认出了亦宁。 九年时光过去,两人仅凭记忆中残存的些许印象,便互相认了出来,不得不说真是一种缘分。 亦安姐妹几人跟着白成文外放江南,交际圈子也几乎都在江南,回到京城后,除了天然斩不断的亲戚关系外,和别家官眷的姑娘,指望一见如故那是不可能。只有这些幼时有过几面之缘的,还能再续前缘。 秦姑娘是跟着亲娘来的,秦夫人有彭氏接待,又有白家姑母在一旁招呼,都是四五品的诰命夫人,倒也不算冷落。 夫人们有夫人们的交际,姑娘们自然也有自己的圈子,秦姑娘被引着去见亦宁等人。 不多时又有少卿、员外郎家的姑娘来,这是亦婵的好友圈子。去亦宁那里的都是侍郎的女儿,尚书的孙女,往常虽然也与亦婵会过两面,但并不热络。 顾老夫人待三儿媳再亲近,旁人心里也有一杆秤,不是亲孙女呢。 姑娘们各有各的交际,秦珂看见临清公主也没有露怯,上前行礼问安。虽不常打交道,但以往也是见过几面的。 亦安跟着亦宁,陪在临清公主身边,也认识了不少高门贵女。例如户部左侍郎的女儿,刑部吕尚书的孙女,大理寺卿施昉的小女儿。蒋次辅家尚未出嫁的姑娘岁数都太小,且这时候蒋阁老身体不适,他家里人也没有出来赴宴的心思。故而席间未见蒋家女眷,倒是蒋家的姻亲有几个。 这场为尚仁而办的贺宴,成为亦安姐妹几人进入京城贵女交际圈子的开端。 陆氏这厢正和令国公夫人议定,那头她娘家大嫂施氏便到了。 “大嫂。”陆氏见到嫂子,忙起身相迎。 “妹妹,还未向妹 () 妹贺喜。”施氏满面春风(),很为小姑子高兴的模样。如今总算回到京城↓(),一家子团聚,公爹那里总算能有个交代。只等再过几年,另一个小姑子回京,一家人便是真团圆了。 施氏同陆氏一样,俱是大族出身,也是当时有名的才女,两家算是联姻。 陆氏一向同大嫂投契,之前亦婉及笄,陆氏正是托了嫂子,这才请了大理寺卿施夫人做正宾。 “等妹妹过阵子有空,可得回家看看才是,爹总是念着你呢。”陆太傅不仅念女儿,还念女儿的功课,不过这话施氏没告诉陆氏。 “过几日便回。”陆氏笑着答道。要是当初圣人给陆太傅在亲仁坊赐了宅子,这回家就和串门没什么区别了。 施氏和令国公夫人也很熟稔地见过礼,三人都是当时京城里有名的才女。先皇后在世时经常办诗会,请各家女子入宫赴会。那时候无论大小官员,都争着延请名师教导家中儿女,只为求能得先皇后垂青。 说起来陆氏、施氏以及令国公夫人,三人都曾在先皇后身边做过一阵子奉诏女官,替先皇后起草过诏令文书。这在当时的官宦人家看来绝对是恩荣备至,而现在三人各自做了掌家的宗妇,也依旧保留着当年在宫里穿过的女官礼服,也算是先皇后留给后人的念想。 陆氏和大嫂契阔一番后,顺势提出了请她来给亦安的及笄礼做赞礼的请求。施氏一口答应,还对令国公夫人笑道,“康常,看看我们家凤言,对她女儿真是照顾啊。”这也是玩笑话。 令国公夫人也笑道,“朔月,什么你家凤言,日后指不定还是我家凤言呢……”话没说完,令国公夫人先自笑开。施氏,名朦,自朔月,出身吴兴施氏。 施氏一向知道令国公夫人想要和小姑子再结儿女亲家,要不是朝廷明令中表不能通婚,她早就和小姑子亲上加亲了。 “康常,你且收着乐些,依我看,凤言还未应下你的话呢。”不得不说,施氏对小姑子着实了解。 令国公夫人一噎,对陆氏抱怨,“阿朦老是这样,每次说不过她,总要请皇后娘娘来评理……”话没说完,三人俱是愣住。皇后早已过世多年,就连她唯一留下来的子嗣,也早就去寻她团聚了。 不意提起这桩往事,令国公夫人强行转移话题道,“反正又不会许给阿朦你,我呀,才不与你争呢。”令国公夫人知道自家条件如何,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还不待重新说起话,蔷薇又进来通报,“禀夫人,城阳伯夫人来了。”陆氏面色微变,急忙起身,肃了神色问道,“到哪儿了?快带我去迎。” 城阳伯只是伯爵爵位,怎么他家夫人来了,会让陆氏这样对待。就连令国公夫人和施氏,面上也收敛了笑意。 令国公夫人见好友这样,不由劝道,“当年又不是你对不住她,这些年为她抚养女儿,比你亲生的还要好几分,这些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陆氏大嫂虽然没说话,但意思显然是一样的。 如今的城阳伯夫人,正是陆氏原来的二弟妹,白家原来的二夫 () 人,冯氏。 当年文妙真人执意修道,触怒圣人。圣人赐下道号后,白阁老就是再把儿子抓回来,也无济于事。 冯氏正当盛年,却经此惨事。婆婆顾老夫人深觉对不起儿媳,白阁老也只当儿子死了,让儿媳自愿改嫁也可,由白家一直供养也可。 闹出那样的事来,就算白家愿意供养冯氏一辈子,冯氏父亲也是不愿意女儿吃这个闷亏的。 顾老夫人千挑细选,为二儿子择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就是想着次子一贯爱好诗文经学,为他娶个诗书气的妻子,夫妻二人也能相守一辈子。 不想文妙真人一意修道,硬生生把一桩好姻缘结成了怨偶。直到现在,冯老先生还是不愿意见白阁老。白阁老自家也没脸去见亲家,等百年之后,到地下再算这一桩恩怨吧。 冯家不愿意冯氏大好年华独自生活,顾老夫人便和陆氏一起,为冯氏寻摸一桩好婚事。 那时候城阳伯世子丧妻正欲再娶,顾老夫人和陆氏左看右看,城阳伯世子只比冯氏大一岁,年纪上颇为合适,样貌也般配。 陆氏请当时还是令国公世子夫人的好友出面,又请父亲说动当时尚在人世的令国公,请令国公去和老城阳伯说合。 顾老夫人从公中取出一大笔银子,添到冯氏的嫁妆里,又拿出了几个值钱的产业,还有土地田亩,一并赔给冯氏。 陆氏在请人说合之前,专门问过冯氏愿不愿意改嫁,把好坏都和冯氏说尽了。 坏处是城阳伯世子先前丧妻,这番是再娶。日后日子过得如何,且还是未知数。好处是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城阳伯世子风评不错,不是那等酒色之徒。且城阳伯和令国公一样,都是开国以来流传到现在,有世袭罔替的伯爵爵位。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以后若有子嗣,便是下一任的城阳伯。 陆氏还对冯氏保证,要是以后城阳伯世子待她不好,只管去找她,亦或者去找陆太傅,都会给她做主,平原陆氏就是她第二个娘家。 冯氏想想跟死了一样的丈夫,咬咬牙,应了。 如今冯氏和城阳伯育有两子,公公老城阳伯五年前过世,享年六十七,算是高寿。老城阳伯算是晚年得子,答应给儿子娶冯氏为继室,也是看在多方面因素上。 直到冯氏生下第二个儿子后,老伯爷才含笑九泉,临了前把整个伯府都交给了儿子和儿媳。 陆氏还未出屋门,转身对令国公夫人叹一句,“到底是我当年没照顾好她。”想起冯氏当年欢欢喜喜地嫁进来,还唤自己大嫂,陆氏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疼。 改嫁对冯氏而言真的是好结果吗?若城阳伯世子并非良人,那冯氏的后半辈子岂不是更加难过?这些陆氏都不敢去想。幸好这么多年过来,证明冯氏当年的决定没有做错,她与如今的丈夫也算恩爱,她的长子已经请封世子,便是以后的城阳伯。 陆氏稳稳神色,换了笑颜,她知道冯氏是来看女儿的,连忙出去迎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4 章 公主 公、侯、伯夫人算是超品诰命,一品夫人对上超品诰命也是要低一头的。不过事无绝对,没落了的勋贵在身居要职的朝廷大员面前,一般也是抬不起头的。 令国公和城阳伯都属于老牌勋贵,只是后者在前者面前要稍微逊色一些。 多年未见,城阳伯夫人依旧如昔年那般温和秀丽,岁月似乎并没有带给她什么磨难,反而格外钟爱她。 陆氏待冯氏依旧亲热,亲自执了她的手去见顾老夫人,老夫人也是满面温和笑意,在外人看来,这是有通家之好的交情,而非婆媳、妯娌的关系。 城阳伯这些勋贵本人一般是不会轻易去别家赴宴的,代表他们出来的便是各自的夫人。冯氏今日能来,想必其中也有城阳伯的意思,至少城阳伯不拦着妻子去见女儿。 陪顾老夫人坐了片刻后,陆氏便带着冯氏去说体己话。当然这只是个幌子,陆氏在这之前就让蔷薇去请亦真了。 亦真独自坐在内室,心里是有些茫然的。这就要见亲娘了? 不多时,就见陆氏领着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进到内室。 论起相貌,亦真其实只和冯氏有四分相似,更多的还是随了父亲文妙真人的长相。尤其是亦真那双清透眸子,能让人想起文妙真人来。 一见到亦真,冯氏眼泪便落了下来。不知是终于见到了女儿,还是透过亦真,想起了文妙真人。 “真姐儿……”冯氏快走两步,小心地把亦真圈在怀里,小声呜咽起来。陆氏在旁边劝慰,“如今总算见着了,这么伤心对身子不好。”说着说着,陆氏也陪着一起伤心起来。 亦真颇有些手足无措,她原本就不怎么说话,这会子更是着急,见了亲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别难过…”半晌,亦真才说了这么一句,冯氏更难过了。 陆氏在旁劝道,“这孩子素来是个安静性子。”亦真不知说些什么,只好轻轻环住母亲。 冯氏哭过一阵后,仔细打量了女儿身上的穿戴,这才略微不好意思地对陆氏笑道,“我是欢喜过了,这么多年劳烦…劳烦嫂子照顾真姐儿了。”冯氏顿了顿,还是按照熟悉的称呼唤了陆氏一声嫂子,当然在外人面前,是各论各的。 陆氏见冯氏回转过来,唤蔷薇领着丫鬟进来服侍冯氏净面,又补了个妆,看不出来之前哭过的模样。 冯氏抿抿嘴角,又细细地看了亦真几眼,这才与陆氏说起体己话来。亦真不好留下听,福了福身,便出去找亦安几人去了。 “这几年多赖嫂子照应。”私下里,冯氏还是这个意思。她方才看过女儿身上的衣裳、首饰,无一不是精心置办的,就算是嫂子的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哪里话,原本就是我们亏欠你和真姐儿的。”即使冯氏现在过得不错,陆氏也不敢说,这便是对弟妹的补偿了。 冯氏摇摇头,以前的事她早就不想再追究了。事实上要不是文妙真人那个性子,能在白家做儿媳,已是 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陆氏和冯氏说着亦真这些年的变化,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外面有彭氏和施氏照看,如今且不到开宴的时辰。更不用说有令国公夫人镇场,气氛只会更热络。 说来说去,便说到亦真的婚事上,这也是冯氏最关心的问题,女儿今年已然十八,便是能再留两年,也得相看起来了。 “先前我给妹妹去信,妹妹那里可有看中的人家?江南实是寻不到相宜的,只怕还得请娘出面才是。()”陆氏话说得委婉,只说找不到相宜的,没说江南的官夫人对文妙真人避之如虎狼。 提起这个,冯氏先自叹息,陆氏的心也跟着提起来。姐姐也知道,如今勋贵人家的公子,大多以守成居多,品行也一时瞧不出好坏&amp;hellip;&amp;hellip;?[(()”冯氏的话已然算客气的。才能平平倒也罢,守着祖宗的基业也不是过不下去。勋贵人家的子弟,有小一半都是声色犬马之徒,逛赌坊宿青楼都是常干的事。 更不用说勋贵里有一多半人家,早就撑不起祖宗的排场,却还有祖宗的毛病。有银子时那叫雅兴,没银子时,只能是毛病了。养狗的、斗鹰的,还有玩各类鸟雀的,可谓是层出不穷。 “况且真姐儿的身份又有些,毕竟不是正经的侯府小姐,人家纵有好的,也……”冯氏一脸为难。 这是最尴尬的地方,亦真的身份从清贵文臣里看,无疑是很高的。可从勋贵里看,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勋贵人家里如令国公,他家给儿子挑儿媳,是一定不会选亦安的。勋贵之间联姻,看得都是祖宗的功勋,和正主事的爵爷能不能撑起满府的花销。 或许有愿意和城阳伯联姻的勋贵,那也是把女儿往城阳伯府嫁。没听说过城阳伯有女儿啊?庶女?那还是再考虑考虑…有些勋贵反倒还挑起嫡庶来了。 冯氏的为难不是作假,陆氏也强撑笑颜,“咱们好好挑拣挑拣,给真姐儿寻摸一桩好婚事。”陆氏心里发了狠,她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女儿,还找不到婆家了?! 说了会子话,蔷薇进来报,“夫人,诸位夫人都到了,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宴。”这下陆氏不得不出去主持。她的儿子办宴,亲娘不在场实在说不过去。 陆氏携了冯氏的手,“妹妹不必忧心,往后日子还长着,今日且乐一乐。”说得冯氏忍不住露出笑颜。又想到以后和女儿同在京城,总有相见之日,心中悲意便冲淡许多。 陆氏带冯氏出去时,秦首辅的长媳陈氏正在老夫人跟前儿说笑,旁边一众夫人作陪,白家姑母和施氏坐在一处,也说笑个不停。令国公夫人身边坐着为数不多的勋贵人家的夫人,还给冯氏留了个位置。 “可把姐姐盼出来了。”陈氏见陆氏出来,对她笑道。 “想来是我怠慢了贵客,等会子自罚三杯,给妹妹赔罪。”陆氏早年也是爽利的性子,只是经过变故后沉稳许多。只有偶尔的一言一行之间,才能窥见当年的一二分性情。 陈氏便站起身来,接过陆氏的手扶她坐下,“这可是姐姐说的,我给姐姐敬酒, () 一杯都不能少。”这是说笑(),陈氏出身泉州陈氏⑴()_[((),与平原陆氏一样是大族世家。只是陈氏出身旁支,没有本□□样富贵。能嫁给首辅之子,还是当年秦首辅在湖广巡抚任上,给自家儿子定下的亲事。到底是老子,又不是仇人。既不能在仕途上拉拔,便在婚事上补偿一二。只怕当初秦首辅给儿子定下陈氏女为妻时,就打定主意不想让儿子走恩荫了。 看看蒋次辅,未病之前便是满朝弹劾,为的还不是他两个儿子都走了恩荫。便是子孙俱不成器,才让蒋阁老现在进退两难。 夫人们说得会子话,女孩儿们便出来拜见长辈。由亦真打头,白家女孩儿最多,依次向各位诰命夫人请安。 “姐姐家里的女孩儿就是好,看得我都想拐个回去,与我家珂姐儿作伴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首辅的长孙可还未曾成婚,难道首辅有和白阁老联姻的打算? 陆氏搂过亦真、亦安在怀里,面上笑容更甚三分,“我们家的女孩儿,自然样样都好。”这并不自谦的话引得一众夫人频频看向亦真、亦安。 只有顾老夫人知道,真丫头和安丫头婚事上有几分艰难,大儿媳这样,无非是想在一众夫人面前表个态,露出对两个姑娘的看重罢了。 “瞧瞧,这就显摆上了。”陈氏指着陆氏哈哈笑道。 陆氏放下亦真、亦安,又搂过陈氏的女儿,“别说我不疼珂姐儿,这孩子我看着就想亲近。”说着便把手腕上的极其清透的一对镯子褪下来,亲自给秦珂戴上。 类似的镯子,陆氏腕上套了三四对。 不止秦珂,凡是在场的各家姑娘,陆氏都取了首饰作见面礼。 这是交际场上的潜规则,见面礼都是互相给的。陆氏给出去的极贵重,便是想着自家女孩儿多,旁人还礼还个差不多的也就是了。 陈氏笑着对陆氏道,“姐姐这是要把我身上的首饰薅干净才罢休。”陈氏虽然出身旁支,但鉴赏的眼光是有的。她女儿得的那对镯子里,便只有圣人赏赐公公的物件里才能寻摸到类似的。 说着陈氏也把亦安几人叫到身前,毫不犹豫地把身上的首饰摘了个七七八八,从亦真到亦顺,没有一个落下的。就连养病的亦柔,她那份儿由亦谨拿着。 有陈氏做榜样,其余诸位夫人纷纷有所表示。也没发生给亦宁的首饰极其贵重,给其余女孩儿的拿不出手那种情况。 主要是陆氏把几个女孩儿打扮得都差不离,先前没见过的,一时还拿不准哪个是哪个,这要是给差了,打的可是自家脸面。 拜了一圈儿下来,姐妹几人头上、腕上都戴满了首饰。亦安腕上除过那对红宝石榴手镯外,还多了一对金镯,一枚玉镯并一个碧玺手串儿。 其中最贵重的要数陆氏娘家嫂子施氏、令国公夫人,城阳伯夫人和白家姑母这四位。施氏本就出身大族,又是和姑娘们头一次见面,没来由让人轻瞧了去。令国公夫人自不必说,她想讨亦宁作儿媳,这见面礼肯定不会简薄了去。冯氏看见女儿,身上的首饰都快摘空了 () 。白家姑母在夫家说一不二,又是给自家姑娘撑场面,手面儿自然不会小。 身上平白多了好几样首饰,亦安费了好大功夫这才站稳。 又过了会子,蔷薇来报宴席已经妥当,陆氏便请诸位夫人入席。 外间男客有白成文、白成理兄弟二人招待。内眷里便是陆氏、彭氏。 令国公夫人和施氏、冯氏、白家姑母陪着顾老夫人坐。陆氏陪着陈氏并几位尚书的儿媳和几位侍郎夫人坐一席。彭氏陪着几位少卿夫人、员外郎夫人坐。即便是这样,还有些没陪到的。 临清公主想着婆婆交代的话,便没有去顾老夫人那一席,而是坐在姑娘们中间。 亦真、亦宁和秦珂并几位尚书的孙女儿和侍郎的女儿坐一席,亦安便想与亦和她们坐在一处。不想临清公主让她过去坐,公主身边的女官便多加了张椅子,挤一挤还能坐下。 亦安受宠若惊,她与公主并不相识,不知公主的亲近是何缘故。 临清公主好似揭开迷题一般对亦安笑道,“方才宁姐儿手上执的绢扇上面那副字写得极好,我很是喜欢,我那书房外还缺一副楹联,不知能否请安姐儿帮我写一副?”临清公主有时住在令国公府,有时和驸马住在自己的公主府,不知她说的书房是哪一处的。 亦安并未因受公主赏识而面露狂喜,反而十分沉稳道,“蒙公主看重是臣女之幸,臣女必然尽心竭力。”至于拒绝公主?这是多么狂妄的人才会做出的选择?一下子得罪圣人和令国公,只是想想便足够令人窒息。 临清公主亲昵地摸摸亦安的手,“我最喜那一分清逸自在,你能有那样的心境很好,万不可拘束了,反而落到俗处去。”临清公主似乎是透过亦安的字看到什么,只是没有明说。 这是扬名的事,许多贵女想与临清公主亲近往往不得其法,荣康郡主天然不在此列。不想今日却被一个刚到京城的女孩儿拔了头筹,一时在座的贵女看向亦安频频侧目。 好在在座的大多是清流文臣家的女儿,对与公主交际尚保留三分克制。不像勋贵家,恨不得把自家女孩儿送到公主身边作伴去。 临清公主温和地看着亦安,她未说出口的是,虽然字看起来不像,但那透露出来的意境神韵,和先皇后留下来的手稿足有七分相似。先皇后也是喜欢以诗书自娱,并不刻意拘束自己的人。 如果让亦安知道公主心内所想,只怕会想,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也能出现替身梗?别太离谱哦。 “到日子我请你们姐妹过府,我那府里荷花池快到开花的时候,届时请你们姐妹来赏荷花,借着满池繁花,还请安姐儿留下墨宝才是。” 不论临清公主是想趁着机会请亦宁过去,还是真的喜欢亦安的字,当着一众姑娘的面儿,这已经是极给亦安作脸了。 “公主盛情,怎敢推却。”说这话的是亦真,她是长姐,很该由她来说这话才是。 公主微笑颔首,“那便说定了,届时下帖子请你们姐妹过府一叙。”这便是说定了。 宴席正式开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5 章 端午 既是作宴,除过时鲜蔬果外,还有许多新奇菜肴。女眷席上并不上酒,姑娘们这几桌更是只有果子露。 临清公主不以为意,只把果露当酒水,还举杯与亦安等人同饮。 女官也只是面上挂着笑站在公主身后,并不限制公主宴饮,她们也没这个权力。本朝女官在先皇后在世时还好些,是既体面又尊贵的差事。如今后宫说是楚贵妃管事,可贵妃年纪大了,又一心希望去陪伴先皇后,六局一司不过虚设,再无当年风光。如今用的也是当年的老人,再没有新鲜血液流入。 还是临清公主下降,这才又选了一批伴读。从平民家里择了家世清白的女孩儿,教导过后才随着公主出嫁的。到了年纪愿意归家嫁人也好,皇家给置办嫁妆。便是不愿意嫁人,想继续在公主身边做女官,朝廷也不会拦着。 今日跟着公主来的这两位女官便是如此,先是伴读,跟了两年后升的女官。 女官荣辱系于公主一念之间,当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跟公主对着干。哪怕有一天临清公主和驸马有了矛盾,女官也是向着公主,而非站在中间和稀泥的。盖因女官自己也清楚,她们领的是宫里的俸禄,并不需要令国公府供养。 吃谁家的饭,为谁家做事,这叫本分。宫里一贯是这么教的,从宫里出来的人也是这么做的。 公主这里很开怀,又是说笑又是宴饮。陆氏那边可就不怎么开怀了,她先前那番唱念做打,全都做了白工。 席中有适龄公子家里的夫人都没开口,提一提两家的婚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陆氏那一搂,就是为了把侄女推到台前。 可几位夫人也不是傻子,文妙真人的女儿,可不得细细思量一番。纵是自己这里过得去,家里婆婆那关就一定能过去? 明明说起了儿女婚事,几位夫人能聊得火热的也就这个话题。可就是这样的情景之下,都没有人把话头递给陆氏,问一问白家大姑娘可有了相许的人家。 甚至户部邓侍郎的夫人都问起亦安,也没有提亦真一个字。 陆氏笑道,“我还想多留安姐儿在身边几年,且舍不得她出门子呢。再说上面的婚事还没定,底下的妹妹们也得等着。”这话半真半假,也有那先开小花,再结大果的。 便是陆氏把话说到这份上,诸位夫人也只打了一个哈哈,并不接这个话茬。 至于为什么没有夫人问亦宁?方才令国公夫人在外间,只差把亦宁当成正经儿媳妇来说。这里面哪一位肯和她争?令国公久在帝心,能胜过她家门第的,也就只有宗室里能挑拣出几家来了。 陆氏都不敢转身去看冯氏的脸色,那么多夫人说儿女经,愣是没有一个对亦真感兴趣的。按说白家的门第也不差了,二房长女愣是无人问津。 直到宴散,陆氏强打着笑颜送几位夫人离去,还相约下次去谁家赴宴。便是亦真的婚事没有着落,底下妹妹们也该张罗起来了。 于陆氏而言,还算得好消息的便是令国公夫人的 次子是个不错的女婿备选,还有就是安姐儿得了临清公主青眼,公主过得几日还要下帖子请这一众姐妹。 冯氏和施氏走时都和陆氏相约下回过府一叙,一个是为了女儿终身大事,一个是请小姑子回娘家坐坐。 彭氏大概是白家最不发愁的主子,她的亦婵自有老太太照管,听说老太太娘家有个不错的侄孙,今年要考武举。对于彭氏来说,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只要能做官夫人,女儿的日子就不会差。更不用说顾老夫人也是出身大族,侄孙那一支又一贯富贵。虽不是读书仕宦人家,但考了武举不是一样做官? 彭氏并不死板,也不轻瞧武官。武将也不全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粗,不是还有儒将一说嘛? 转眼就是端午,一大早顾老夫人便带着两个儿媳按品大妆,进宫领宴去了。白阁老带着两个儿子去圣人面前吃席,顾老夫人等内眷便去楚贵妃那里。拜见过贵妃后,再由楚贵妃带着吃席。 宫里早早赏赐了夏衣出来,白阁老这件算是做得最精致的,细葛布裁的夏裳,穿过几日便收起来。皇家的恩赏,穿坏了也是罪过。 因为家里有品级的主子都去宫里吃席,陆氏便把家里过节的差事交给几个女儿操办。 亦真、亦婵、亦宁便带着妹妹们打五色丝线的手环,还在各处挂上艾草。 亦柔的病终于好全,也跟着姐姐们玩乐一日。 不止这些,亦安几人还让厨房做了粉团子来,放在银盘里,姑娘们轮流用小弓去射,只图好玩。 亦安手气最好,连射连中,姐妹们围着她喂粉团,不一会儿就吃饱了。 宫里的端午过得格外平静,没有官员在这个时候拿立储来说事。再过两个月就是先太子的忌辰,没人想在这个时候惹圣人不乐。 宫里宴散,秦首辅和白阁老议一回蒋次辅的身子,两位老人俱心内一叹。今年夏日炎炎,也不知道蒋阁老能不能撑过今年。 有时候活着只剩下受罪,可又偏偏去不了。 宫里女眷们宴散得早,楚贵妃没有兴致玩乐,若不是皇后、太子妃、太孙妃都已不在,她才懒得出来主事。 说起太子妃来,也是个苦命人,丈夫、儿子都没能留住。唯一宽慰的是儿子走在自己身后,没有在活着的时候又丧夫又丧子。 等顾老夫人带两个儿媳出宫,府里的姑娘们已经玩乐过一阵,各自回去休息。 亦安这几日难得清闲,五月初十是她的及笄礼。这几日针线房上的人带着礼服一次又一次过来,稍有不合意之处便拿回去改动。 绿漪、绿澜也看着自家姑娘,及笄礼是大事,可不能像往年生辰那样轻轻对待,过了及笄,姑娘就是大人了。 亦安不知道母亲为她请了令国公夫人来做及笄礼的正宾,事实上生在这样的人家,又过着这样的日子。及笄礼的正宾谁来做,都是只有锦上添花的。偏所有人都很看重,亦安也不好表现得过于随意。 许是这几日在朝上过得顺遂,白阁老面上没有往日的愁苦,白成文也在女儿的及笄礼上露出笑颜。便是还有言官明里暗里示意他请立储君,白成文都没放在心里去。 亦安的及笄礼算是比较盛大的,她待在明德堂的东厢房里,外面满是人声。因白阁老与顾老夫人俱在,家中子女无论是加冠还是及笄,都是在明德堂办的。 令国公夫人这日不仅早早来了,临清公主也过来观礼。 亦安似乎真的很合临清公主的心,公主还给亦安带了及笄礼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6 章 及笄 陆氏请令国公夫人来给亦安做及笄礼的正宾,无疑是让前来观礼的一众夫人吃惊的。这排场看上去,即便是陆氏的亲生女儿,也尽够了。 可陆氏的亲生女儿也只是在江南办的及笄礼,并没有回到京城。可这能说陆氏不看重亲生女儿吗?答案是否定的。 陆氏对每一个女儿都足够重视,这也让在场的夫人心里有了成算,将要及笄的这个女孩儿,在侍郎夫人心里地位不低。 亦安坐在明德堂的东间厢房里,听到外面响起阵阵鼓乐,心中感慨莫名。陆氏行的算是古礼,有些仪式还是陆氏自己及笄礼那会儿的规矩。 陆氏大嫂施氏主持仪式,一切井然有序。 担任赞者的是亦安的姐姐亦宁,如无意外,日后亦和及笄,便是亦安来做亦和的赞者。这便是姐妹间的传承,亦真是亦宁的赞者。亦宁又做亦安的赞者,如此流传下去。 亦宁先行而去,净手后于西阶站立。 鼓乐声起,亦安着采衣而出,面南对观者行礼,后面正西而坐。亦宁为亦安梳头,这是原先亦真为亦宁做过的,亦宁心中尚有几分印象。 亦真、亦婵姐妹几人也在旁边观礼,这是自家姐妹的好日子,姐妹们都在看着。 令国公夫人于东阶下净手,亦安转向东坐,有司端来罗帕和发笄,令国公夫人走到亦安身前,面目祥和,念着先前就撰好的颂词。 随后令国公夫人为亦安梳头加笄,亦宁为亦安正笄。亦安起身,亦真、亦婵一左一右扶住亦安回到东间。亦宁从有司手上接过素衣襦裙,也往东间去。 亦安着素衣襦裙再出,依然是亦真、亦婵相扶,随后亦安向祖父、祖母行礼。 亦安面东而坐,令国公夫人再次净手,有司献上发钗,这是陆氏为亦安准备的,华丽中添一分贵气。 施氏念颂词,亦宁替亦安拆去发笄,令国公夫人为亦安簪上发簪,亦宁再为亦安正簪。亦真、亦婵扶着亦安再次回到东间,亦宁从有司手中接过曲裾深衣,再往东间去。 亦安着曲裾深衣而出,对父亲、母亲行礼。在法理上亦安只有陆氏一个母亲,吴姨娘因为身体,还有些旁的原因,此时并没有出现在亦安的及笄礼上。 不独吴姨娘,就是苏姨娘、江姨娘也一并不在。 亦安再次面东坐而坐,令国公夫人再净手,有司献上钗冠,施氏再念颂词。亦宁为亦安去掉发簪,令国公夫人为亦安加冠,亦宁随后再为亦安正冠。 整套及笄礼的流程繁琐,光是到这一步,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亦安被亦真、亦婵扶着再次回到东间,亦宁带着大袖礼服同去,这是最后一次换衣。 等亦安穿着整套的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几乎所有夫人都被惊艳到了。亦安的身量本就在姐妹中最出挑,发髻上那支累丝金凤镶红宝石衔珠钗是临清公主所赠,凤冠上那只展翅翱翔的金凤更是鲜活明艳,华贵的首饰不仅没有压下亦安的容貌,反而更让 这些夫人记住亦安的样貌。 只这份仪态,便是到哪家去做掌家宗妇,也足够了。 顾老夫人和陆氏分别对亦安说了一番教导之言,并不长。 亦安的及笄礼在翰林院掌院学士夫人的主持下,完美落幕。 陆氏欣慰地看向亦安,“是大姑娘了。”这话陆氏对亦真说过,对亦宁说过,如今终于轮到亦安了。 亦安脸色微红,不是害羞,是来来回回换衣裳、走动,给累的。陪着走了一遍的亦真、亦婵、亦宁,没一个面色如常的。为这个,亦真要亦安请她吃酒,后来一众姐妹在碧云馆吃过一回宴,这才作罢。 亦安的及笄礼刚结束,有观礼的夫人就来问亦安可说了人家?这是见陆氏看重庶女,想着和白家结亲。若非看重,及笄礼这样盛大,一边是勋贵中根基深厚的令国公夫人,一边是士林中素有声望的陆太傅的儿媳,两人都出身大族,还得了临清公主的钗,这是庶女能有的待遇?嫡女也不过如此了! 动了这个心思的夫人不少,她们争不过灵令国公夫人,难道令国公夫人连这个也要争去做儿媳妇不成?便是不相熟的人家都知道,令国公夫人的幼子,是极受国太夫人看重的。等闲人家的贵女,且还瞧不上眼。但出身一条,便绝不可能让国太夫人招亦安做孙子媳妇。这难道不是自家的机会? 因此几位有意结亲的夫人格外热情,把亦安夸了个天花乱坠。及笄礼都是这般场面,以后出嫁的嫁妆难道就简薄了?陆氏不会丢这个人,便是庶女,几位夫人也认了。又不是谁都是令国公太夫人,眼光高得吓人。 陆氏便借着这个机会,再提了回要把亦安留到十八的话。几位夫人倒也未曾生疑,如今哪家爱女儿的不把闺女留到十七八再出嫁?单看白家,除过最大的亦真不说,余下亦婵、亦宁,俱已十七,还未说下婆家。便是现在开始说亲,等走完三书六礼,怎么也不得十八九岁了。 所以陆氏一说这话,几位夫人更是深信不疑,陆夫人这是对庶女极为爱重,才会与嫡女一般对待的。 这个时候嫡庶又不重要了。 能被陆氏特意下帖子请来的夫人,哪一个不是火眼金睛?虽说亦安是庶女,可这几位夫人看了,便是说亦安是嫡女也是有人信的。 这便是经年累月养出来的气度。这些夫人见过的女孩儿多了,要是一眼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还怎么给自家挑儿媳?和陆氏层次差不多的夫人,就看出来三房的庶女虽穿着上与大房的女孩儿差不多,但举止间总是见一丝拘谨,有些放不开手脚。这便是性子养得不大方,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让彭氏照着亦婵养几个庶女吧? 亦和虽然也内向,但行事间并不见拘束,与一众贵女答话时虽也害羞,但绝不会口齿不清,让人家听不清她说的什么话。这点上,亦婉姐妹几个就比不上亦和。 不是陆氏故意凸显自家女儿,而是亦婉几人被彭氏养得性子如此,要掰过来不得水磨功夫地去养?又岂是一两月间就能见成效的? 所以陆氏才会让家里的女孩儿一处处着,为的就是尽量磨去这种天然的诧异。 或许有夫人会说陆氏嫡庶不分,是乱家的根源。但这是皇家才有的说法,且陆氏自小就没被陆太傅教什么嫡庶有别的话,对女孩儿们天然多一分宽和。女儿家不像男子,男子便是受了委屈,也是学业、仕途上,今日受了委屈,明日还有能找补回来的机会。女儿家要是受了委屈,指望自己找回脸面的可能太小,不是指望父亲,就是指望丈夫。要么是娘家兄弟有能力,要么是儿子有学识。 陆氏把所有的好处都占全了,看自家女孩儿在这方面上欠缺,也愿意帮补添上。 这便是嫡母与嫡母之间的不同,像彭氏,纵是有这个家底,也不见得会给亦婉姐妹办这样的及笄礼。 但只能说彭氏为人不行吗?摸着良心说,彭氏这样,在嫡母里,已经算中上水平了。不打不骂,又不立规矩,对姨娘们也有好脸色,没让亦婉姐妹做没生母的孩子。 世人多苦,有时候并不分男女。 便是陆氏,就一定过得十全十美? 因着文妙真人的事,为着圣人的一句话,陆氏也有整夜整夜睡不着,要靠安神汤入眠的日子。人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多忧多思,都是会折损寿数的。 陆氏在自己能做到的地方,会尽量给亦安她们提供最好的环境。等亦安姐妹出嫁,往后日子的经营,就都要看她们各自的本事了。不过好在,有陆氏在,到底有个能说得上话的娘家在,不至于让夫家欺负了还没处说理去。 白家姑母就是最好的例子,今日来观礼,白家姑母也带了份厚礼。说是礼,还是这些年白阁老给女儿的贴补,白家姑母用这些钱置办产业,产出的收益做这个人情,乍看上去,谁都没有亏。 及笄礼折腾了半晌,等宾客走后,陆氏没让亦安梳妆休憩,而是先让她去西间,吴姨娘在那里等着。 陆氏不可谓不是个好嫡母了,寻常人家哪里有让妾室在一旁看着的道理。 不是说妾便不能出现在人前?那得分什么时候。本朝也不乏有妾室得封诰命者,皇家倒是对妾看得紧,那也是因为别的原因。似这等重要场合,来观礼的人看得是陆氏的面子,要是让吴姨娘出来招待一众夫人,只怕当场甩脸子走人的不在少数。 吴姨娘在西间,见到女儿一身大袖礼服,发髻上的金凤展翅欲飞,红宝石做的凤眼璀璨明亮,眼看着女儿长到今天,吴姨娘忍不住泪流满面。吴姨娘还不知道亦安这些日子身上不好,陆氏也觉着告诉吴姨娘对她的身子没好处,便没说这话。亦安自家也知道这话绝不能对生母讲,徒增烦恼不说,吴姨娘本就多虑多思,这样的事对她而言,可不就是催命符? 亦安笑着走向吴姨娘,“我的好日子,姨娘该为我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了呢。”亦安的话还是那样稳重,情绪上少见起复。即使是及笄礼这样的日子,也没她失态。 吴姨娘忙擦了眼泪,强挤出一个笑来,“我这是欢喜坏了。”也确实是欢喜,女儿虽是多病 多灾,但好歹长成了。又得夫人看重,以后的好日子伸手就能摸到,怎么能让吴姨娘不欣慰?因为有这口气撑着,吴姨娘的身子都好了不少。 安慰完吴姨娘,亦安又去见陆氏。先前及笄礼上那支发簪是陆氏特意为亦安准备的,如今正躺在绿漪抱着的乌木匣里。 “亦安见过母亲。”撑着一身繁琐礼服,亦安面色如常。 陆氏微笑颔首,“今儿辛苦安姐儿了。”陆氏让蔷薇几人服侍亦安换上常服,又和亦安说了会子家常话。 “今后就是大姑娘了,照例姑娘们身边的丫鬟不止现在这个数儿,稍后你和真姐儿她们去挑,把这件事办了。”陆氏这是把亦安全然当作大人来看。姑娘们身边原来该有四个大丫鬟,只是陆氏带着儿女外放,彭氏又嫌多进人多花银子,便一直照着往年的例来。如今姑娘们大了,身边只有两个大丫鬟,定然是不够使的。 陆氏把这件事交给亦安姐妹几个去操办,一是丫鬟还得挑自己合心意的,一来也是让姑娘们历练下。陆氏已经发现亦婉、亦谨姐妹几个行事颇有几位畏缩,倒不是彭氏吓的,而是没经过历练,自家心里倒先胆怯起来,落在下人眼里,哪个不知道三房的姑娘们,除过一姑娘外,个个儿都是好糊弄的。陆氏也是想让侄女们在府里把威先立起来,最起码别让下人用陈点心糊弄了,说出去也不是姑娘家的体面。 别看亦安才十五岁,有些人家的姑娘,十五岁已是正经的当家太太了。 陆氏十五岁时尚未出嫁,一边和兄长习文练字,一边就照看妹妹。内宅里的事都要先报过她,然后再办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陆家内宅正经主事的,可不就陆氏一个?陆太傅就算安排再多人帮手,有些事,下人们,哪怕是郑妈妈,也没有权力替陆氏做主。 陆氏分派的事亦安一桩桩应下,见亦安事事有条理,陆氏哪有不满意的。 “该让你先歇会子的,怪我。”陆氏笑着,又让绿漪再抱了一匣子名贵药材回去,说是给亦安配着炖汤喝。绿漪一人抱着两个大匣子,可也没办法,今日她们姑娘及笄,院子里的丫鬟们忙得脚不沾地,绿澜更是坐镇碧云馆,恨不得长出四个脑袋来,各处都盯着。 最后从亦安头上拆下来的那些首饰,还是陆氏唤了百合给一道送回去的。 看来添丫鬟这件事委实拖不得,原先在江南不觉着,回到京城后,似乎确实有人手不够的苗头。旁的不说,就亦安那些首饰,绿澜一个人,已经有些管不过来了。造了册子的还好,还有些是常日里姐妹们互相戴过的,偶寻不着,且不知道是去哪个姑娘处,还是落到了别的地方。 绿澜是对添丫鬟双手赞成的一个人,别看她在碧云馆是有体面的大丫鬟,可有些差事,不是她想干好,便能做得花团锦簇的。 亦安回到碧云馆后,狠歇了一个午觉。醒来后没多久,就听见亦宁带着姐妹们都来了。 “好个清闲人,我们陪着累了一日,你倒睡得自在,不行,可得请我们吃酒才是。”亦宁拉着亦婉的手,对 亦安笑道。陆氏特意提点亦宁,让她多顾着些亦婉她们。说出去都是白家的女儿,这点子体面本该顾上的。 “是我的不是,我设宴给姐妹们赔罪。”亦安对一众姐妹笑道。绿澜听了这话直牙疼,院子里丫鬟们也累了一日,虽是领了厚赏,可实在没多少力气。然而姑娘说了要办宴,难道就不置办了?咬了牙,绿澜对绿漪使眼色,一会子去找曹妈妈,让她在大厨房拨几个丫头过来帮手! 曹妈妈近来在大厨房愈发站住脚,不仅分得灶眼,连大厨房里的丫头,也能随意指使了。以往给碧云馆送甜点心,都得桑姐儿捧了大食盒去,如今也能喊个小丫头,和孙女儿搭伴去。 亦安说了请姐妹们吃宴,过不得半个时辰,曹妈妈便带着丫头置办齐全。有些菜是现成的,除过姑娘点的几个大菜要先做外,再不费工夫的。 在碧云馆起了宴,亦安让摆在外面的水池边上,巧在这时移来了几株荷花。姐妹们又赏花,又吃宴,自在乐了半日。 亦安让厨房上的果酒,甜甜的不醉人。 喝过三盏酒后,亦宁们便把准备好的及笄礼送与亦安。 这时也能看出几分差别来,亦真、亦婵、亦宁俱是没缺过银子使的,便是姐妹间互赠的及笄礼,也是银子堆出来,又华贵又意头好。 亦婉几人刚宽裕上,手上银子着实不多,送的礼虽不差,可在亦真几人的衬托下,未免有些失色。 亦安面上欢喜,俱收了,并没有露出看重哪个,轻视哪个的模样。陆氏能体谅女孩儿们,亦安自然也是一样的。 及至宴散,亦安又准备了回赠的礼品,让姐妹们各自的丫鬟带回去。便是微甜的果酒,亦宁也喝得微醺,在亦安耳边呼出热气来,“五妹妹,我们就先回去了。”说完,就被紫嫣扶着走了。 亦安对绿澜挑了挑眉,怎么?难不成上错酒了?亦宁那个脸色,亦安实不好说她是清醒的。 绿澜自家也不知道,她再三叮嘱了曹妈妈,不能给姑娘们上烈酒,为的就是怕喝出个好歹来,她家姑娘要担干系。 亦安和绿澜不知道,亦宁在来之前,已经喝过一次酒,只是换过衣裳,没人闻出来罢了。 没过几日,府里就接了临清公主的帖子,说是公主请姑娘们去赏荷花。 彼时亦安正和姐妹几人商量补丫鬟的事,补丫鬟也不是随便从下面抽上两个上来作大丫鬟就完事。有家生子,也有外面买的或雇的,总得挑了合心意的来。 再者陆氏也把这事儿当作给姑娘们的历练,自然不会轻巧地就办了去。 不过临清公主的帖子一到,挑丫鬟这件事只能搁置,姑娘们得挑衣裳赴宴去。 临清公主不独邀了白家姑娘,荣康郡主,秦首辅的孙女,还有宗室里的几位王妃、公主,俱被临清公主下了帖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7 章 旧影 临清公主并没有邀白家所有姑娘都去,只给亦真、亦宁、亦安三人下了帖子。 或者说,临清公主只给她那一席的姑娘们下了帖子。公主是圣人最小的女儿,她想下帖子请谁,也是自家说了算的。 如果临清公主真邀了白家所有姑娘都去,那这公主府的门槛也未免太低了些。 不在一个交际圈子里,便是勉强坐在一处也难融进去。荣康郡主昔年入京时若不是养在楚贵妃名下,也不会和临清公主有半分交集。若非圣人让贵妃养了她,京城贵女圈里,只会多一个不尴不尬的透明人。 对白家而言也是如此,白阁老虽是当朝一品,位尊宰辅,亦婵的父亲却只是五品,本人又和临清公主从无交际,所以临清公主并未给三房的姑娘下帖子。便是坐在一处,又该和谁说话呢? 当初给白家所有姑娘备了礼物,只是令国公夫人先前叮嘱过。等到公主自己宴客,难道还要听婆婆的不成?到底谁才是公主? 临清公主更喜欢亦安这种,沉稳又不失大方的性格,三人里,亦宁是婆婆令国公夫人特意提到的,不能不请。至于亦真,则是临清公主听身边的女官提起,说这位是文妙真人的女儿。 公主有了兴致,“满座的夫人都畏其如虎,本宫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没有女官这一番话,亦真在临清公主心里也只是个安静些的形象。可知道她是文妙真人的女儿后,这位公主显然来了兴趣。 临清公主虽然喜欢亦安那样的性子,但她本人却颇为活泼,是照着相反的路子去的。若真能和亦宁做妯娌,这性情倒有几分投契。 陆氏接着帖子,见上面只有三位姑娘的名字,便把亦安三人唤来。 亦安这才知道,原来公主说的并不是客气话,而是真要请自己过府。 不是亦安看轻自己,本朝风气虽然开放,但等级制度依然存在,并且深入人心。亦安虽是阁老的孙女,侍郎的女儿,可生母却只是妾室。临清公主的生母虽然也是妾室,但那是皇帝的妾室,与一般亲王、郡王的妾室天然不同,便是顾老夫人这等诰命,也是要对皇妃行礼问安的。 所以知道帖子上有自己名字时,亦安是有几分惊讶的。即便是爱重女儿的彭氏,也没有为亦婵没有接到帖子而恼怒。公主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这点彭氏还看得分明。 子以父贵,亦以母显。 临清公主办得是小宴,能被她请去的,俱是知交好友,要么就是宗室长辈。 亦安望着帖子上的烫金大字,一时思绪有些飘忽。她并不因出身而困惑,只是有些时候,进到那个名利场中去,真的能全身而退吗?亦真尚且因为文妙真人被京中贵妇记到现在,若是在公主的宴会上出什么差错,那这个乐子可就大了。 只是帖子已经送来,容不得亦安有拒绝的余地。这在旁人看上去极体面的事,于亦安而言,却是陌生的尝试,不吝于新的开始。 就连亦安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进 入京城顶层的贵女圈子。() 公主府的小宴定在三日后,亦安三人不仅要看首饰、衣裳,还要准备带给公主的礼物。从这点上来看,公主给白家姑娘带礼物,是完全没有想过要收回本的。 ?本作者风谧蕴虚白提醒您《庶女亦安》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不管临清公主是不是真的喜欢亦安的字,亦安都让绿澜在她的私库里拣出一座绢纱作的水墨山水座屏,亲题了两句诗上去,用这个做给公主的礼物。 临清公主自小见的好东西海了去,这座紫檀木底座的山水屏风也很拿得出手,作礼物也是使得的。公主自家也眼尖得紧,亦婉几人虽穿着上与亦安姐妹相差不多,但这气质委实有几分畏缩,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富养的姑娘。何苦为难,难道为个礼物当家具不成? 公主不知道现在已是陆氏管家,只当白家也有见大客是才撑起场面的姑娘。那头上的簪环首饰,一看就是新作的,没有人戴长久了那种温润气。简单来说,就是和首饰还没过磨合阶段。便是自来没有戴过大首饰,新打的也一样压不住。 等到正日子,公主府一早就派了女官过来请。亦安姐妹不敢托大,对公主身边的女官很是客气。 来的便是先前跟着公主来白家吃席的那两位女官之一,眼下见了亦安三人,面上更是露出一抹亲切。 “夫人只管放心,公主已经吩咐下去,下面人会精心照顾姑娘们的。”在景然堂见过陆氏,女官带着亦安三姐妹坐车去亲仁坊的最北边,临清公主府就坐落在这里。除了公主府外,再无旁人居住此间,一向是个小天地。 亦安三人去了公主府,陆氏在这时也回了娘家一趟。先前陆氏托父亲陆太傅写信给那位国医圣手,想来此时已经有了回信。陆氏借着看望父亲的空当儿,顺便问问这件事。 公主府雕梁画栋,屋檐斗拱皆刻有纹饰,未曾逾制,却也十足华丽。 “请姑娘们下车。”女官很客气地请亦安姐妹下车。 亦真第一个下马车,然后是亦宁,最后是亦安,三人望向有些巍峨的公主府大门,一时都忘记心里在想什么了。 当今圣人是格外富裕的天子,给女儿修公主府,自然是怎么华丽怎么来。不独临清公主,就连她的姑母舞阳长公主府,也是金碧辉煌,宛如人间福地。 丫鬟们从后面的马车下来,抬着亦安几人给公主准备的礼物。在女官的引导下,亦安姐妹从公主府正门入,绕过重重游廊,终于在花厅见到临清公主本人。 “可算来了,我一早就吩咐府里准备了。”临清公主一面笑着看向亦宁,一面又对亦安微微颔首。 “臣女见过公主。”亦安三人对公主行礼,临清公主连忙扶起,“在我这里还讲究那些虚礼作甚。”公主依然很热情。 亦安一行算是到得早的,此时花厅里也只有两个姑娘,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一个也只有七岁左右的模样。 能被临清公主请来的,身份自然不会低。 “这是嘉顺郡主,这是荣康郡主。”临清公主笑眯眯地给亦安三姐妹介绍起来。 () 原来是两位郡主!亦安三人再次行礼。() 稍小一些的是嘉顺郡主,先太孙的长女。按辈分算的话,应该唤临清公主一声姑祖母。不过平日里都是以封号相称,只有亲近之人才会按辈分去称呼。 ?想看风谧蕴虚白的《庶女亦安》吗?请记住[]的域名[(() 亦安看向另外一位年纪稍长的少女,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荣康郡主。 荣康郡主面容婉秀丽,因自小长在宫里的缘故,已经和寻常的皇室郡主看起来没有两样,身上天然比旁人多一分贵气。 不过荣康郡主却是格外平易近人,对亦安三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看起来很好交谈的模样。 荣康郡主今年八月要行及笄礼,到时她的婚事也该议起来,只是不知圣人打算把郡主许配到哪家去。 嘉顺郡主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对亦安几人的行礼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害羞笑来,便不说话了。 “我带嘉顺出宫散几天闷,她很好照看的。”临清公主看着嘉顺郡主的目光满是温和。公主和先太孙年纪相差不大,从小长在一起。虽差着辈分,但却是兄妹一样的关系。嘉顺是临清公主看着出生的,和她亲近实属正常。 不过这回嘉顺出宫,却是她弟弟又中暑了的缘故。楚贵妃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便让临清帮着照看照看。 想起身子孱弱的侄孙,临清公主也忍不住叹息。可她也没有法子,只能把嘉顺接过来,也算是替父皇和钟粹宫娘娘分忧了。 嘉顺还不知道生病是件很难受的事,她自来身体康健,便是发热着凉都是少有的事。一个孩子不用操心,长辈们的注意力自然放在另一个孱弱些的孩子身上。嘉顺郡主隐约间知道,弟弟是有些不太稳当的。至于稳当是什么意思,嘉顺郡主一时还没有想明白。大概像她那样,便是稳当了吧?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临清公主看见亦安身后丫鬟们抬的东西,便吩咐她们放下。 因为亦安的座屏格外大些,不好装在盒子里,是缠了红绸直接抬过来的。临清公主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字迹,对亦安笑道,“等会行完宴,还要请你替我的书房写副楹联才是。” 一旁侍立的女官面上没有波动,心里却在想,怪道公主前两天让她们带人把书房外的楹联给拆了去,还重刷了一遍漆,原来是为这个。 只是原先的牌匾并楹联都是驸马亲自写的,公主让人把楹联取下来,女官们难得问了第二回,得了公主的明确回复后,才大着胆子在驸马眼皮子底下把他写的楹联摘了下来。 令国公世子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妻子,正准备问一问,没想到临清公主转头就对丈夫说,“太傅的外孙女里有一个字写得特别好的姑娘,我打算请她写一副楹联挂在这里,别无它意。”临清公主算是对丈夫解释了。 满朝太傅只有陆望一个人,他的外孙女里字好的,也就只有亦安一个。 令国公世子没看过先皇后的手稿,自然品不出来两者之间的相似,只当妻子突发奇想,便也不往心里去。没见还给他留了“脸面”,好歹没连匾额一齐摘了。 () 不得不说当过陆太傅几天学生,令国公世子的书法比之以往大有长进,勉强能入得眼。只是这也是驸马与公主之间的夫妻趣事,犯不着用书法好坏来形容。 临清公主很高兴,当场就命侍女把座屏摆上。 荣康郡主看一眼屏风,总算知道公主为什么对亦安青眼有加。先皇后弥留那两年,荣康郡主是见过先皇后的。 如果说亦安的书法和先皇后有几分神似,那一身平和的气度,也约摸有三分了。临清公主看的是字,荣康郡主想的却是人。 明明一点儿也不像,却能让人想起先皇后来。 不多时,临清公主请的客人俱到了。 除过秦珂也是官员之女外,其余俱是宗室。 舞阳长公主,临清公主的姑母。 平王世子妃,也是延熹郡王妃。平王是圣人余下三子中最年长的一位,他的长子便是延熹郡王,去岁郡王大婚,选了正妃。 恭王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两位郡主今日相约去探望恭王妃,没有来。 景王世子年未弱冠,还不曾选娶王妃。 说起来圣人一脉子嗣不丰,仅仅是后继有人而已。朝中之所以没有掀起立储风浪,一是因为圣人威权日重,没人敢撩拨虎须。一则便是如今三王子嗣也不算丰盈,万一立了这个,转头再出个意外,那乐子可就大了。 和临清公主走得近的宗室不算多,能被请来的最低也是郡王妃。而宗室里的王妃远不止这个数,只是有些关系远了,素日里只在宫里领宴时见一面,并不怎么亲近。 如今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的勋贵不多,令国公算一个,慎国公算一个,如今慎国公的两个女儿也在座中。 除此之外,还有宣宁侯的长女,广顺伯的孙女。 打眼望去,亦安是一众贵女中,身份最低的一个。但坐在一众贵女中,亦安并未显得格格不入。不挑明了说,谁也看不出来亦安的生母是个姨娘。 舞阳长公主辈分最高,她是临清公主亲自去迎的。 长公主五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如许。这是长公主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着实不算年轻了。前几年舞阳驸马过世,公主待丈夫孝期一过,也没提改嫁的事。公主儿子已经快到加冠的年纪,便是再嫁,圣人又能挑出多好的妹夫来?索性公主自家过日子,倒比以往更快意几分。 “见过长公主殿下。”除过几位郡主、郡王妃外,其余贵女都要向舞阳长公主行礼,以示尊敬。 舞阳长公主眉眼含笑,“都不要拘束,今日好好乐一乐才是。”为着今日举宴,临清公主连丈夫都赶回了国公府,还请了戏班子过来唱戏。 待舞阳长公主坐定,便瞥见桌上的屏风,对临清公主一脸奇道,“临清,这是你从哪里寻出来的旧物?”皇家的摆设,便是放上几十年,只要有人打理,依然光亮如新。 临清公主知道姑母误会了,若说临清公主和荣康郡主都能分辨出,亦安和先皇后的字出自不同的两人之手。舞阳长公主见惯了先皇后的字迹,却一时分不清起来。盖因那七分神似,让舞阳长公主自动代入成了先皇后的遗物。 先皇后确也是在类似物件上题过字的,除却少数几位宗室手里有先皇后的旧物外,其余俱被圣人锁在先皇后故居。 临清公主笑着解释道,“这是白侍郎女儿所赠,非是旧物。”在一众贵女面前,临清公主不欲提先皇后尊讳。 “嗯?”舞阳长公主微微挑眉,转过脸,瞬间就锁定了席上的生面孔。只有亦安三姐妹,长公主不曾见过,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还不快让舞阳姑母瞧瞧?”临清公主笑着帮腔。 亦安只好起身,来到舞阳长公主面前,再次行礼。“亦安见过殿下。” 望着和故人相去甚远的面容,舞阳长公主瞬间回过神来。长公主细细打量亦安片刻后,拔了发髻上一支赤金如意并蒂莲花钗,亲自簪到亦安头上。“看着怪可人的,拿着戴吧。”纵是长得不像,能出几分旧影来,却也难得。 “谢殿下赏。”亦安语气依然平静。!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8 章 嘉顺 舞阳长公主语气温和,这位公主经历的风浪多了,眼光很少有朝下看的时候。今天却仔细打量了亦安,像是看衣裳,又像是在看人。 似这样不卑不亢,举止透着几分从容,说是陆氏亲自教养,都有人会信的。 长公主并未对亦安表现出格外的青睐,给她戴上金钗后,便让她回到自己的位置。有时候近看显不出什么,这远远望上一眼,倒真有几分故人的影子。 时不时被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以及荣康郡主的目光扫视,亦安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在想,难道她今日的衣裳哪里出岔子了? 可若真是这样,公主身边的女官岂能看不出来?在公主面前失仪,是不被允许的。 其实亦安和先皇后并不像,凡是见过先皇后画像的都不会错认。只是亦安身上的温和平静,让人无端会想到先皇后。 临清公主既然是以赏荷花为由请这些贵女和宗室女眷前来,自然少不了去荷花池赏玩一番。 公主府的荷花池极大,日日又有仆役打理,很是干净整洁。亦安几人随公主移驾荷花池中的牡丹亭,向外望去,小湖一般大的池面上层层叠叠堆着碗口大的花苞。 “临清这儿的荷花开得好,等会子就叫戏班在对岸唱戏,咱们在亭子里抹牌。”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级的缘故,舞阳长公主除过衣裳首饰外,还爱起了抹牌。若不是今日临清下帖子请,长公主原是想叫上端王妃、定王妃,和安王一脉的永襄郡王妃一起抹牌的。 临清公主和这几位王妃差着岁数,舞阳长公主却是年纪相当的。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因为圣人的关系亲近,但也是各有各的圈子。 “也好,她们小姑娘去看戏,我和荣康还有世子妃陪姑母抹牌。”长公主年纪大了喜欢抹牌,亦安这些小姑娘未必会喜欢,临清公主颇为体贴,让亦安她们几个年岁相当的小姑娘一处听戏,过后再一同用膳。 能和舞阳长公主一处抹牌,也只有临清公主自己,再加上荣康郡主和延熹郡王妃合适了。 荣康郡主虽然未嫁,但好歹有皇室郡主的封号,再说也就是给长公主凑个人数,不一定非要会抹牌。 “劳你替我照看下嘉顺。”鬼使神差般地,临清公主把嘉顺郡主交给亦安。慎国公的长女微微侧目,她知道令国公夫人想要把陆太傅的外孙女讨去作儿媳,可没听说是这位啊。徐元淑心想这位不是侍郎夫人的亲生女儿,怎么公主对这位格外青睐。 徐元淑倒不是看不起亦安,只是在场中人,单挑出哪一个来,在身份上都是要强过亦安的。即使是徐元淑的庶妹,那也是慎国公的女儿,徐家这一代唯二的姑娘之一。 便是亦真,她的亲生母亲也是城阳伯夫人,有超品诰命在身的。 说是照顾,其实嘉顺郡主出宫,身边就跟着两位女官和两个嬷嬷,随侍的宫女数都数不清。亦安只用陪着郡主玩儿就行,不用操心别的。 亦安应下,便带着嘉顺郡主去了另一边的亭子,在 那里看戏正好,又凉爽又有湖面送来的微风。 “听说妹妹的书法很好?()”徐元淑虽不知道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为何待亦安格外不同的原因,但她自己会观察,方才那座紫檀木底座的屏风,说实在话并不算特别贵重。能让公主在意,那便是上面的题诗了。 徐元淑略一分析,便猜出屏风上的诗,大概率就是眼前这位行止都带着一丝安然的姑娘题的。 亦安正牵着嘉顺的手坐下,郡主眨着眼睛跟着亦安过来,并没有因为亦安对她而言是个陌生人就有所抗拒。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望着亦安直笑,亦安也对着郡主抿出一抹笑。 说起来,嘉顺郡主的年纪只能算作半大孩子。亦安虽已及笄,但年纪着实不能说是大。亦安和郡主倒像是重逢的旧友,嘉顺郡主被亦安握住手,很安静的模样。 郡主性子一向如此,女官和她身边的嬷嬷都没有多想。 此时戏还未正式开唱,临清公主那边已经响起了抹牌的声音。知道姑母爱上这个玩乐,临清公主早就吩咐府里人备下了。 徐沅一开口,亦安便把目光转向她,眼底满是笑意,只稍能看得过眼罢了。?[(()”这也是自谦的话,因不知道慎国公长女有什么事,亦安说话自然留了两分余地。 “妹妹太过谦了,我瞧着妹妹那两句诗,便很有古人风骨。”徐沅身为慎国公长女,自然受过良好的教育。诗词歌赋,自然是精通的。其本人也颇有鉴赏眼光,知道亦安这两句诗虽看起来只是寻常,但胜在意境清幽,颇有几分隐士趣味。 徐沅想知道亦安身上有什么让两位公主在意的地方,她家虽然不靠两位公主得势,只要她父亲简在帝心一日,慎国公府就不会倒。但这并不意味徐沅就不在意和两位公主之间的关系,不然她今日为何会来赴宴? 舞阳长公主是圣人的妹妹,临清公主是圣人的女儿,若说能在圣人面前说上话,两位公主自然比旁人强些。 同样,徐沅也没想过排挤亦安,这样做实在太蠢,和慎国公府的门第不大相配。要是公主真对亦安青睐有加,排挤她只会是给自家找不痛快。如果慎国公府要依靠临清公主的门路才能保持富贵,势必会对公主身边出现的新面孔多加警惕。可慎国公府不是那样的人家,所以徐沅对亦安表露出明显的善意。 徐浠也帮着姐姐说话,“这一笔好字谁看了不喜欢?”有这个作为切入点,好似姑娘们的距离一下子便缩小了。 亦真还是不爱说话,只是陪着一众姑娘听戏,面上是温和的笑颜。 亦宁有秦珂带着,也不缺说话的人。令国公夫人想讨亦宁回去做儿媳,在勋贵圈子里不算秘密。和令国公府有来往的勋贵人家,基本都听到风声。 对于日后可能会有交际的亦宁,几位姑娘还是很客气的。 姑娘们在一处,身份又相差不大,能说得上话是正常的。 本来文官和勋戚是不太来往的,巧就巧在,陆氏出身世家,又和令国公夫人是自小的密友,机缘巧合之下,这些 () 有着各自圈子的姑娘聚集在一起,暂时组成了一个新的圈子。 说着话,亭外湖对面的戏台子也正式开唱。 临清公主请来的戏班子唱的既不是西厢记,也不是牡丹亭,而是穆桂英挂帅。 在座的有一大半都是未嫁女,这出穆桂英挂帅唱得热热闹闹。 本朝公主虽不能参政议政,但也不似前朝公主那般柔顺可欺。像醉打金枝这样的戏码,是万万不会在公主面前唱的。 就连张生夜会崔莺莺这样的也少见,大家姑娘哪个身边没有三四个丫鬟跟着,别说私会外男,就算是去池边看鱼,也会有丫鬟防着姑娘跌下去。 姑娘们在亭子里坐的是短榻,亦安和嘉顺郡主坐一处,其余几位姑娘也三三两两地坐了。 戏唱了两折,亦安的衣袖被嘉顺郡主拉了拉,亦安遂看向郡主。只见嘉顺郡主脸色微红,有些想说什么话的模样。 想想时辰,亦安恍然,小声道,“郡主是不是想用些点心?”没有直接问她是不是饿了。 嘉顺郡主用力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亦安起身,来到身后的女官那里。 “这位姐姐,郡主想用些点心,不知能否拿些来?”亭子里当然备着点心茶水,为的就是怕这些姑娘家腹中饥饿。眼下还不到用膳的时候,先用些点心垫垫也是常有的事。 亦安之所以要问过女官,是因为嘉顺郡主是皇室女眷,她的饮食起居是女官和嬷嬷在照管的。亦安不能越过这些人做主,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若是郡主吃了点心后身体不适,这个罪责该谁来承担? 女官想了想,便微微颔首,“请稍待些许时候。”这便是同意了。 亦安微笑示意,随后坐了回去。 “等会子点心便来了。”亦安对嘉顺郡主小声笑道,并不打扰旁人看戏。 而一直关注着亦安的徐沅则暗自点头,这位不是自小长在勋贵之家,却举止得宜、进退有度,知道什么是分寸。若是她不问过女官,而是直接端了点心去给嘉顺郡主,那才是犯了忌讳。 郡主人小,不代表她身边的人会坐看这类事发生。她们与公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再者,嘉顺郡主可能有单独的点心预备着,亦安若是直接取来亭子里的点心,可能还会弄巧成拙。 果然,在亦安告诉女官后,那位年轻的女官对亦安微微一笑,随后便往亭子外去了。亦安很庆幸自己并没有自作主张,毕竟这位可是真的皇室郡主。 不多时,就见女官身后有两个提着大食盒的宫女,还有两个宫女各提着一个铜壶跟在后面。 几个宫女抬来一副小桌椅,刚好可以让嘉顺郡主坐着吃点心。 食盒里放着乳皮蒸饼、荷花酥、枣泥酥饼、松花团子、茯苓山药糕。 绝大多数都是十分暄软的点心,为的就是嘉顺郡主年纪小,怕吃了微硬的糕点伤了喉咙。食盒里只有荷花酥一道应景的点心,摆成了荷花花苞的模样。 女官从铜壶里倒出温热的牛乳,用莲花纹錾银杯盛了,又摆上玉箸,这才请嘉顺郡主过去用点心。 “请郡主移步。”女官声音很清透,带着和她年纪相仿的温和。宫里虽久未有女官担任重要职务,但公主、郡主身边是要有女官服侍的。嘉顺郡主身边的女官便是和临清公主一道选的,舞阳长公主那里也分了两个。皇帝的亲支近系,在这些事上一向能分润到。 圣人日渐老迈,他能看到的宗室若有过不下去的,便给个油水厚的差事养着,说到底是同一个祖宗,总不能看着自家人饿死。 像太·祖嫡系的端王,如今就掌管着内务府,除去宫中采买外,剩下的可不就归了端王?还有定王,虽然不如端王油水厚,但管着理藩院。各国进贡朝贺,那些礼品器物,总要先进一遍定王府,这些圣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这两位王爷都是太·祖嫡系,永不降封的那种。虽是永不降封,但传了这么多代下来,后辈子孙总有不争气的。况且当年封赏的时候有些旁的情况,总之两座王府的牌子一直屹立不倒,余者便不好说了。 至于安王?……曾有御史上密揭给圣人,建议抄了安王府一半的库藏,用来接济端王和定王。反正安王手里那些钱几辈子也花不完,与其浪费在求子上,还不如拿出一部分来给端王和定王。怎么说祖上也是亲兄弟,安王作为最小的弟弟,得到的封赏远超几位兄长,让安王出点银子又怎么了? 只是这一代安王在宗室里辈分奇高,又一向素无大错,先皇后、先太子在世时,京城里施粥舍米,递个口信儿过去,安王一贯是紧跟步伐,在宗室里算是做了榜样。除过圣人、皇后、太子外,也就是安王、舞阳长公主这些有实力的宗室了。 嘉顺郡主正看得兴起,到底还是小孩子家,被戏台上特热闹闹的吹打吸引,是很正常的事。郡主转眼看向女官,眨巴眨巴眼睛,“我想在这里吃点心。” 女官抿出一抹笑来,“是。”说着便吩咐宫女抬着膳桌过来。只是这样有些影响到其余女孩儿看戏,尤其是陪着郡主坐的亦安。 不过女官显然不认为这有什么妨碍,能和郡主坐一处看戏,这是上一世修来的福分。 等膳桌摆好,女官亲自用玉箸挟了点心,想喂给嘉顺郡主。 正好先前戏台子上唱到进京,穆桂英在天波府的戏码。嘉顺郡主便对女官笑眯眯道,“我想自个儿用点心。”郡主甜甜的笑容却让女官犯起了难,不是她不想依了郡主,只是郡主到底年纪小些,想用点心必得用银叉,万一伤了喉咙,岂不是她照顾不周全所致?到时万死难赎其罪。 因为嘉顺郡主的亲弟弟有些孱弱,连带着宫里人对嘉顺郡主也格外看顾起来。别看嘉顺郡主这么大了,是一点儿磕碰都没受过的。即便嘉顺郡主一向身子康健,也免不了宫里人将她看作瓷娃娃。 女官有些为难,正想柔声劝上两句,便听亦安开口道,“姐姐不若依了郡主,左右有我在这里照看着,必会让郡主伤了手。再者这点心放凉了,对郡主 也不好,请姐姐放心吧。”重点就在这儿,这些点心送来的时候刚刚好,要是耽误上这么一会儿功夫,只怕又要重上了。 亦安的声音很轻,但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温和,女官略微愣怔,便缓缓对亦安露出一抹微笑,“劳烦姑娘照看。”女官对亦安并不熟悉,只知道临清公主对这位似乎有些格外不同。 银叉就摆在不远处的匣子里,亦安取来后递给嘉顺郡主,“郡主小心些,莫把这个吃到嘴里去。”有些时候,孩子一些无伤大雅的要求还是可以满足的。再者嘉顺郡主怎么说也已经七岁了,照宫里这个养法儿,难道要郡主到十岁还不会拿筷子? 亦安无意指摘宫里的做法,她也给不了嘉顺郡主宫里那样的待遇。只是眼下,顺着郡主的心意来,明显是最优解。 嘉顺郡主果然心满意足,对着亦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郡主用银叉叉起一个荷花酥来,自家却不用,转身递给亦安,嘴角抿出一抹甜甜的笑来。 亦安接过银叉,对嘉顺郡主回以笑意,眼里仿佛春水流动,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亮光。“臣女谢郡主。” 嘉顺郡主拿起玉箸,挟起一枚松花团子,小口吃了,对一旁的女官露出明媚的笑来。似乎在说,我这不是好好儿的? 女官失笑,看着郡主的目光满是柔和,连带着看亦安都顺眼起来。或许临清公主对这位姑娘有些不同,也是可以理解的。 郡主用了五六块点心,这才端起银碗来,里面的热牛乳已经温下来,这会子用正合时宜。 托郡主的福,在座的姑娘都有一碗热牛乳喝。亦安也分了一碗,对端给她的小宫女抿唇一笑,道了谢接过去。 牛乳很甜,许是里面放了糖的缘故。亦安注意到摆出来的点心基本都是甜的,难道嘉顺郡主喜欢甜食? 不过略一想,亦安也没在意,台上正唱到穆桂英接印,所有贵女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用完点心,女官让宫女撤下膳桌,剩下的点心自然让小宫女们分了。天家虽然富贵已极,但且做不出奢靡浪费的举动。 郡主看着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忽然问亦安,“这是要做什么去呀?”郡主声音很小,笑眯眯地看向亦安。 亦安想了想,便答道,“这位女将军是要去保家卫国的。”这样子的回答算是稳妥的,总不能说穆桂英最后死了丈夫。给郡主说这个,她身边的女官可不是摆设。 嘉顺郡主对家国的概念还不明晰,只知道保家卫国是一件好事,便含笑对亦安点点头,转身继续兴致勃勃地看戏。 舞阳长公主那边的亭子里,时不时传来公主们明快的笑声,和戏台上的擂鼓阵阵相映成趣。 本朝女子算是过得比较好的一代,受的约束也比前朝要少许多。而即便是这样,能开怀大笑的时候,也显得格外珍贵。!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9 章 游园 戏台上的“穆桂英”正在铿锵有力地唱词,此时已经到了快要收尾的部分。 舞阳长公主那边也玩得十分尽兴,虽然输了彩头,但心里是高兴的。 “这支钗刚打出来没多久,今儿L还是我头一次上身,没想到就出去了。”舞阳长公主面色愉悦,毫不在意地说道。原本就是说玩笑话,只抹牌不说话也无趣得紧,又不是专为抹牌来的。 听着戏、赏着花,公主这边也有热牛乳、各样点心预备着,倒比亦安那边还要自在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舞阳长公主的彩头可不就被延熹郡王妃赢了去?她是去年年末才嫁进的皇家,虽然皇家是按照标准礼仪来操办的。可郡王妃自家出身并不算高,只是清白人家的闺女,家中无人出仕。论起来,和舞阳长公主这样的长辈也只是在宫宴上见过几面。临清公主请延熹郡王妃来,一是血缘上亲近,二是年纪相当。 这第三嘛,延熹郡王妃确实害羞了些,临清公主也想带她在宗室里多走动走动。甭管前朝为立储闹得多么沸反盈天,凭她是圣人的女儿L,就算日后新皇登基,也一样要加封临清公主为长公主。 不过郡王妃嫁进皇室毕竟才半年多,有些不适应也是很正常的事。说直白点,毕竟从小没受过类似的教导,便是有些不足之处,公主们也是体谅的。 眼见延熹郡王妃有些慌了神,临清公主便打趣道,“姑母那匣子里的首饰只怕都堆不下了吧?赶明儿L去姑母那里,可得好好翻翻姑母的妆匣,偏为了支钗说嘴。”临清公主也赢了一些彩头,只不如延熹郡王妃赢得多。 说起来,这四位里,还真就舞阳长公主一个人输了。头上仅剩一支攒东珠镶蓝宝石簪,一支赤金凤尾钗,并一个亭台楼阁的挑心。腕上的镯子去了两对,手上的戒指也快摘空了。 只颈上还挂着一个翡翠芙蓉的璎珞,这个最大的彩头还未去。 舞阳长公主听了临清公主的话哈哈大笑,“只管来,还怕你戴了去不成?”舞阳长公主自出嫁到现在几十年的功夫,圣人的赏赐根本就没停过。皇后和太子在世时,舞阳长公主便很受重视。这些年宗室里的老人愈发不多,舞阳长公主作为圣人仅存的血亲,家资更是丰厚。 临清公主这里的荷花池还不算违制,舞阳长公主府里,硬是堆了一个小山出来,种满了梅花。一到冬日里,就连圣人也会被长公主请到梅园里赏梅。偏舞阳长公主对外宣称这是给圣人建的梅园,她只是代为照管。御史言官也不好弹劾她,为圣人修园,似是无可指摘的。 延熹郡王妃见舞阳长公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下松了一口气,就见荣康郡主对自己露出关切的笑来。郡王妃心下有些感动,说实在话,她能被选为平王世子正妃,实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小时候没见过的金银器皿,现在随手可见。 富贵倒还是其次,宗室里的亲眷也都是好相处的。平王妃身子不好,也不用世子妃日日服侍,反而让她们小夫妻不要担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最 要紧。虽在一处住着,没能单独开府,但郡王妃有自己的大院子,关起门来就是自己当家。平王妃不是对儿L媳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恶婆婆,当年平王妃嫁给平王,那时候的皇后娘娘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盖因是选秀千挑万选出来的,品性若不好,又怎么会被天家相中?不过人的性情难说,日后会起什么变故,也不在预料之中。只能说选秀的时候,宫里是尽心了的。 延熹郡王妃自从嫁给平王世子,家里原先不过六十多亩田地,只能说温饱是足够的,若说多富裕倒也没有。而自从郡王妃过门,她家里先是赏了二十顷地,宫里又给置办嫁妆。这是每一任王妃或者郡王妃都会有的待遇,从清白人家里选正妃,指望王妃家里能出多少嫁妆?皇家图的是王妃这个人,又不是嫁妆。要是为了大笔的嫁妆,直接在勋贵里选不就好了?有的是想把女儿L嫁到宗室里的勋贵,图的也是那生荣死哀的名号,皇家轻易不会休妻,即便是亲王、郡王,也没有休弃王妃的权力。 本朝皇亲宗室,大多是不会和勋贵联姻的。皇帝向来是一人独治天下,并不需要有势力的妻族,圣人一人便可坐稳天下。若寻个勋贵出身的妻子,平白要给天下添多少变数? 不独皇帝如此,便是太子,皇帝的其余儿L子或是孙子,都依照传统,在清白人家里选妃。倒也有皇室子弟和勋贵联姻的例子,不过其和皇帝本人的关系极远,即便是和勋贵联姻,也撼动不了帝位传承。说句不好听的,能和勋贵联姻,要么是眼光高,要么就是家里只剩下还能再传几代的爵位,马上就揭不开锅的那种,急需找个家底厚的妻子,用嫁妆维持府里的开支。 有这种把女儿L嫁给这种宗室的富裕勋贵嘛?还真有!远的不说,定王一系这一代里就有一位镇国公,虽然领的是国公的俸禄,但家里却是寅吃卯粮,面上的体面已经维持不住了。要不是讨了清阳侯的长女作儿L媳,就差把祖上传下来的郡王宝册当了度日。 清阳侯不爱女儿L?当然不是!相反,清阳侯对这个长女格外爱重,把女儿L嫁给辅国公,图的也不过是女儿L嫁过去就有超品诰命。虽说辅国公再往下传一代就不是国公,但女儿L好歹一直都是国公夫人。自家再陪上一份厚厚的妆奁,派几个善于打理产业的管事做陪嫁,这样里子面子都有了,往后宫里宴饮,父母和女儿L总能相见。 在勋贵里且寻不找又有体面又富贵的人家,清阳侯手里有银子,可和宫里着实不算亲近了。想给女儿L找个好婆家,把能说上话的勋贵捋了个遍,愣是没找着一家又体面又富贵的。体面是什么?有了富贵才有体面!既连体面都无,富贵自也不必想。 所以清阳侯另辟蹊径,寻了个和女儿L年纪差不多的宗室子,摆出厚厚的嫁妆。镇国公有什么不乐意的?他家里确是快揭不开锅了。郡王那代就落下了亏空,以至于后人就是想节衣缩食,也堵不上那个窟窿。清阳侯嫁了女儿L,可也有条件,那就是女婿不能纳妾,只能有通房,也不能有庶子出生。 通房,连正经的妾都算不 上。 就这样的条件,老镇国公也一口应允了。镇国公世子,下一任的辅国公,除了这个名号外,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希图的地方。清阳侯长女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老镇国公夫人已经故去,镇国公索性把家交给儿L媳来当,自家做了甩手掌柜。就算镇国公想管家,可他手里也没银子,实在没这个本事。 延熹郡王妃嫁到皇家来,得到的可不只是虚名。她家里原是无人出仕,为着她被选为王妃,其父被授予五品的朝散大夫,虽然只是虚衔,但也算是有了官身。身为郡王的老丈人,平王的亲家,再是个白身,说不出也不大体面。 荣康郡主见延熹郡王妃定了神,自家也松了一口气。原就是为了玩乐来的,若为这一点子彩头就惶恐起来,岂不是扫了长公主的兴致? 不得不说荣康郡主在宫里时日待的时日长了,举止间自有气度。这也和荣康郡主自小入宫有关,小时候记忆不深刻,在宫里金尊玉贵养了十来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知府遗孤了。 当年荣康郡主之所以入宫,还是因为她母亲魏夫人看着不太好,先皇后觉得魏夫人照看不过来,自己又有病在身,只能先托了楚贵妃照看一段时间。 魏夫人那时确无求生之意,不过凭着一口气硬撑到京城。丈夫和儿L子的追授下来后,魏夫人就在圣人的赐宅里收拾出一处佛堂。整日里香烟缭绕,日日诵经为丈夫和儿L子祈福,祈愿他们来生能托生到好人家里。就这样,魏夫人连女儿L都少见了。 要知道魏夫人是当时为数不多,得到特命,可以随时入宫觐见的。即便是这样,魏夫人也鲜少踏入宫门。魏县令的夫人就是知道这个当初才想走陆氏的门路。那位连女儿L都不见的,岂能接她的书信?万一有个不好,在圣人面前抖出来,多少年的脸面就都没了。 先皇后看人太准,从荣康郡主入宫,到她离世的这一年里,魏夫人只有年节才入宫领宴。在宫宴上也没个笑模样,只对着圣人和皇后才能看着像个活人。 指望魏夫人照顾女儿L,还不如把当时不到两岁的荣康郡主接到宫里养。反正已经有了郡主的名号,养在宫里不算犯忌讳。 等到先皇后薨逝后,原本还被带出去时不时瞧瞧亲娘的荣康郡主,这下彻底留在宫里,就养在钟粹宫。 八月里荣康郡主及笄,圣人让舞阳长公主做郡主及笄礼的正宾,魏夫人再怎么寄情神佛,女儿L的及笄礼,总该出面吧? 再抹了有两刻钟的牌,等舞阳长公主把颈上那支璎珞也输出去之后,今天的牌局算是正式结束。 “等过几日去我府里打,想来是临清这里的风水不佑我。”虽是输了牌,舞阳长公主却还是笑眯眯的。 “罢了,到这份上了,索性都散与你们吧。”舞阳长公主笑着把身上的首饰摘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固定头发的发簪,余者都放在托盘里,今天来赴宴的贵女,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了一件。 “姑母都这样,我们做晚辈的这么好意思干看着?”临清公主笑着,也往托盘 里放了几样首饰。因为亦安先前已经得了舞阳长公主的金簪,这回便只拿了一个玉戒指,不去看那些大件首饰。 陪着得势的宗室便有这个好处,寻常得件首饰,能顶外面一般人家三五年的嚼用。亦安等一众女孩儿L得了首饰,又去公主面前谢恩,舞阳长公主随意摆摆手,“你们这些孩子就是礼数多,拿着玩儿L吧。”舞阳长公主正由侍女服侍着重新挽发髻,看起来很是随和的模样。 荣康郡主还是姑娘,延熹郡王妃刚嫁进来没多久,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俱拦了她们。便是有财,也断没有让小辈破费的道理。临清公主是圣人的女儿L,又是仅次于长公主的品秩,又是大大的财主,天然不在此列。又是陪着舞阳长公主,她那份是必出的。 “舞阳姑母可是财主,咱们怎么比得了?还是自家留着插戴吧。”一席话说得舞阳长公主直对着临清公主笑,腰都差点直不起来。 “好你个促狭鬼,这么编排我,等哪日进宫,看我不向皇兄告你的状。”舞阳长公主乐得发髻都歪了。笑过这一阵后,就由侍女服侍着重新梳妆。 等侍女们梳妆好,舞阳长公主又是那个满头华贵的圣人之妹。长公主的侍女是带着妆匣来的,断没有让公主素面朝天回府的道理。公主该有的体面必须顾全,更何况还是当今圣人的妹妹。 外面的戏已然唱罢,临清公主又让女官们安排,就在亭子里摆宴。公主、郡主、王妃们坐一桌,亦安这些贵女们坐一桌。 公主府里的宴席自然是精致的,行完宴,公主又让安排游湖,坐着彩舟在这荷花池里游一回,也是极美的事。 临清公主要带嘉顺郡主坐船,嘉顺郡主偏要亦安一起。原本亦安是和姑娘们同乘一船的,可嘉顺郡主一开口,临清公主就让女官请了亦安过去。 亦安无法,也只得和公主们坐在一处。 “嘉顺很喜欢你。”临清公主望着嘉顺,又看了看亦安,眉眼里满是温和。 这一代的皇室女眷性情都十分好,不知是不是受了先皇后的影响,说话行事都是缓和的。还从未见过哪一位发过的模样,或许是亦安刚到京城,又没有和宗室女眷相处过,不知道这几位私底下的模样。 不过仅凭亦安现在的观察来看,这几位起码面上都是好说话的。 “等会子到我的书房里,还劳你替我写副楹联呢。”临清公主笑道。 亦安应下,嘉顺郡主又眼巴巴看着亦安,“热。” 亦安轻笑,取出团扇来替嘉顺郡主扇风。 不料顺带带出一把折扇来,正掉在舞阳长公主面前。亦安平日里团扇和折扇都用的,这回来公主府,也是都带着的。 舞阳长公主想起亦安的书法不错,便笑着拾起来展开。 等舞阳长公主展开一看,面上的笑容似是僵住了片刻,旋即又笑起来。 只是这把折扇再未还给亦安,而是被舞阳长公主收进袖袋里。 盖因这把折扇上,题着当年先皇后最爱的一句诗。 此心安处是吾乡……!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0 章 馈赠 亦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折扇被舞阳长公主收起来,好像是她老人家的折扇不小心掉了出来。 不过一把折扇,亦安闲来无事自己写着玩儿的,她那里这样的折扇不下十来把,也不是往日里兄弟姐妹送的生辰礼,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既长公主看上了,那便是它的福气。和长公主的金簪和玉戒比起来,一把折扇实在算不得什么。 偏舞阳长公主还笑眯眯地道,“等游完湖,咱们就去临清的书房看看,指不定皇兄给了多少孤本珍藏。”皇家的脉望楼号称罗列天下奇书,乃是太·祖时就开始建造的皇家藏书阁,于太宗末年正式建成。 临清公主下嫁,公主的嫁妆除了那些寻常的金银器皿之外,最有价值的大概就是那一箱子古籍抄本了。圣人自然不会把稀世孤本交给女儿带走,有些书还是要留给后人的。不过虽是抄本,但其价值也非一般字纸可以比拟。就算是号称千年世家的几个世家大族,也未必有皇家藏书丰富。 舟游得很慢,在荷花池里转了半个多时辰,公主们才上得岸去。 嘉顺郡主有女官照看,却还是要跟在亦安身边。亦安牵着郡主的手,不错眼地看着她。 彩舟靠岸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临清公主的书房。公主的书房外种着一圈花树,此时尚未到花期,枝条看起来稍微有些稀疏,只有些许花苞。 书房外有一处小花圃,里面陈放着石桌石椅,看起来颇有几分古意。这是公主命人摆置的,夕阳时分坐在这里烹茶听曲,也正好可以一赏荷花池里的风光。 此时石桌上摆着各色茶具,一旁的茶炉已经微滚,向外冒着热气。 临清公主请一众贵女在石桌周围坐定,又让宫女奉茶。 亦安捧了茶杯,缠枝莲花的银鱼杯也很衬这般景致。茶汤清碧微甘,入口没有苦味。这很考究茶叶的品质和煮茶人的手艺。煮茶人穿着女官服色,说明她不是一般的宫女侍从。 如今选女官和往年不同,陆氏那时候是征召有才学的女子入宫充任女官。而现在则是在平民中挑选资质上好的女孩儿,接到宫中□□导。识字、茶艺,女红,宫里培养这些女孩子技艺,好让她们为宫廷效力。 陆氏那时候的女官,有的还要充任掌诏,替皇后、圣人眷写诏书,有时还要承担宣诏的差事,没有才学根本不能胜任。而现在的女官,只是担任公主、郡主身边的辅佐。起草诏令有中书舍人,宣诏有内监,女官职权进一步缩水。 简而言之,崇元一朝前中期的女官权重,有品级,和外廷官员一样拿朝廷的俸禄。崇元中后期,女官渐渐变成了吉祥物一般的存在,除却尚在宫内供奉的几位年资颇高的尚宫女官,如今已然很难看到女官往日的风光。 一杯茶尽,又略坐了片刻,临清公主身边的女官到公主身旁低声回话,说书房里已安排妥当。 临清公主笑着请亦安往书房去,她早就想好了楹联内容,只等亦安落笔。 一行人又去书房,临清公主的书 房极大,比一般人家的卧寝之所都要大上几分。 案桌上陈列着笔墨纸砚,俱是精品。镇纸是两方雕着麒麟的玄铁所铸,隐约间有墨香四散。 临清公主告诉亦安楹联内容,自家却并不往案前凑,还携舞阳长公主一道,把本欲围观的一众贵女拦在外面。 “写字讲究的是一个心静,咱们都进去了,这孩子还怎么能静下心来?咱们且在外面等等。”舞阳长公主辈分最高,她的话很有份量。 于是一众贵女都在书房外等候,唯有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站在书房外,远远地看着亦安。 荣康郡主和延熹郡王妃年岁小不知道,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却是知道的,先皇后写字时不愿周围有人搅扰,说是人一多,字纸的灵气就污浊了。 亦安铺纸蘸墨,想了想临清公主所说的楹联内容,想好了在哪里落笔才抬起手来。 一时运笔如风,毫不滞涩。 临清长公主还让亦安每个字都隔上半寸多,说离得开显得疏落。 亦安虽不明白其中含义,但也还是照着临清公主的嘱咐照做。左右这并不是为难的差事,没准儿公主就喜欢这样呢。 只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也不知道,先皇后是看了明敬皇后留下来的手书,这才有了空半寸的习惯。如今传承到亦安这里,除过圣人外,早已没人知道,先皇后写大字时间隔半寸是为了什么。 等亦安写完,左右看了看并无不圆满之处,可以说是一挥而就。这才向书房外去,请公主一观。 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一边看亦安写字,一边暗自点头,这份悠闲淡然,和先皇后有七分相似了。 等亦安搁笔,两位公主自家就往里走。 临清公主站在书案前,拿起来细细看过,对一旁同样动作的姑母赞道,“少有写得这般有气韵的字了。”这里自然是指先皇后的气韵。在场哪一位贵女单拎出来,才学都是上佳的。 舞阳长公主叹道,“难得的是这份心境,你我便没有这样的功底。”公主们自小金尊玉贵地养着,便是有才学,也未必肯下那样的苦工去练字。先皇后出身耕读之家,自幼也上得几年私塾,十分珍惜读书的时光。即使是及笄后雀屏中选,也是日日笔耕不缀的。崇元二十四年之前的有些奏疏,依稀也能分辨出哪些是皇后代为批阅的。 然而就是再像,到底也不是先皇后亲手所书,不过是看着有几分故人的影子,聊胜于无吧。 “仔细收起来,明日拿去镌字刻匾。”临清公主对身旁的女官道。 公主身边的女官,不说才学如何,总是个细心人,立刻妥帖地将亦安写过的字纸收起来。仅凭公主没有让这位姑娘重新写过,就知道这位的水平到底如何了。 临清公主转身对亦安笑道,“这幅楹联我很喜欢,多谢你了。”亦安忙道不敢当,即便临清公主再随和,那也是公主。 舞阳长公主想着自己拿了人家孩子的扇子,便开口道,“临清,这番你要拿什么作润笔谢人 家啊。”长公主浑然忘记自己先前给亦安的那支金簪和戒指了。 临清公主也不含糊,直接对另一位女官道,“呈上来吧。”一位穿红衣的女官便捧着一个乌木推盘过来,上面铺着红绸,红绸上面放着一个净木匣子。 公主转身对亦安笑道,“金银俱是俗物,既是润笔,咱们也风雅一回。”等女官推开匣子,亦安才明白这风雅是何缘故。 匣子里并非放着一块又一块的金砖,却比金砖还要吸引亦安的目光。匣子里面盛着两块并列的龙凤墨条,墨质温润细腻,泛着墨玉的光辉。只打开了这一会子,便有细腻的龙涎香透出来。 这两方贡墨可以说是,亦安有生以来见到质地最好的墨条。上面的龙凤纹饰倒在其次,只看这墨质,便远胜那些名墨。到底是天家富贵,也只有天家贵女,才能拿出这价值千金的宝墨。 “这实在太贵重了……”亦安纵是已然心动,可这样的重礼,却不是嘴一张一合就能收下的。 舞阳长公主朗声大笑,“你便收下吧,这样的墨,临清那里还有许多,你若喜欢只管来取。”不知是舞阳长公主有意还是无意,她对亦安似乎很是和气,并不像见到寻常贵女那样,还有天家公主的一份矜傲在。 亦安不懂为何两位公主为何对她如此礼遇,落后舞阳长公主倒是对临清公主说了实话,“到底和嫂子有几分相似,这是她的福气,何尝不是我的福气。到了我这个岁数,又能活几年?说不得,这是嫂子派她来接我的。”舞阳长公主喝了酒,说话愈发不着四六,可临清公主也没拦着,凡是见过先皇后的故人,有哪个不怀念皇后娘娘呢? 若是亦安容貌上再和先皇后有几分相似,只怕现在早就是宗室女眷的座上宾了。单凭和先皇后相似的容貌,就能叩开舞阳长公主的府门。 虽然亦安和先皇后并无相似之处,可舞阳长公主还是说了这样的话,“你们小姑娘家年轻,可要到我那里多走动走动才行。”话是对着一众贵女说得,却单给了亦安一块白玉牌,上面雕着岁寒三友,拿来做压裙很是得宜。 不意亦安竟然这样能得公主们的青眼,徐沅等一众勋戚贵女都在暗自寻思,下回家里行宴,要不要给这位也下帖子? 亦真生母是城阳伯夫人,亦宁又是令国公夫人亲口说得要讨去做儿媳的,外祖父还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这样的身份和这些贵女交际是配得上的。亦安说起来有个做阁老的祖父,做侍郎的父亲,可这样的身份该是和秦珂这样的官员之女结交,按说和勋贵圈子不搭调。 可世事便是这般,不知花开哪支。 徐沅和妹妹交换一下眼神,若两位公主不是突然兴起,那这位很该好好结交一番才是。 这些勋贵家的女孩子,有些跟成了精一样,舞阳长公主自家还没想到,徐沅和她妹妹便想起长公主那年未弱冠的独子来。 虽说身份上有些不大相配,但架不住公主喜欢啊!若是舞阳长公主一意要亦安做她的儿媳,难道公主的儿子会不依着母亲?说出去也是锦 衣华服的少年郎(),也在禁军当差∞(),可这也是公主向圣人讨来的! 徐沅姐妹二人思维发散得太快,一时想到若亦安真的给舞阳长公主做了儿媳,凭借舞阳长公主在圣人面前的体面,还有长公主府那满府的富贵,指不定往后是谁登谁的门呢。 慎国公目前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十六,次女只有十三,还未给女儿说婚事。慎国公夫人亲生女只有徐沅,视若珍宝,和陆氏打得是一个主意,想把女儿在身边多留两年。 不过其中也有慎国公夫人冷眼在勋贵里挑了一圈儿,愣是没发现一个合心意的女婿。便是圣人有意无意提起的周璋,看着是个三品,慎国公夫人一想起那位是个全家死绝的绝户头,也绝不肯把女儿嫁过去。就算周璋父母俱在,徐沅嫁给他,也算是低嫁了。纵有个三品诰命在,慎国公夫人也不稀罕。又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除非圣人开恩,难道这恩宠还能传给子孙后人? 圣人有想做媒的心,也架不住没人搭这个茬儿。太孙在世时念过周璋两句,说他无辜蒙冤,若是皇祖母和父母仍在,必是会照看的。这才有了周璋的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当时若不是蒋阁老拦着,只怕锦衣卫都督都给出去了。 徐沅姐妹合计着下回请亦安姐妹到慎国公府玩儿,虽然形制上比不过公主府,但到底是传承百年的公府门第,有些景致还是能论论典故的。 亦安不知道身后的贵女们已经在心里计较过一回,她到底还是接过“润笔”。这时候亦安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句话,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 眼见亦安收下,临清公主这才露了笑颜。女官来说晚膳已经安排好,于是公主又请一众贵女用膳。 席间舞阳长公主很是快活,御赐的金茎玉露喝了足有半坛子。亦安等人年纪尚小,最多也只是陪饮一杯,并未过分饮用。 及至宴散,临清公主吩咐女官们将姑娘们各自送回,此时已是酉时正,再过半个多时辰就是宵禁。 不过马车上打着临清公主府的旗号,巡逻的禁军倒也不敢上前阻拦,这是天家的特权。即便是宵禁时分,权贵的马车也可以畅行无阻,只要事后能禁得起御史弹劾就行。 亦安姐妹三人坐着马车回府,亦宁看着亦安头上的金簪,腰上的玉牌,还有怀里的木匣,笑着打趣道,“我们五妹妹真是得公主们喜欢。”亦宁并未多想其中的缘由,还以为亦安是单纯得公主青睐,心里只有为妹妹高兴的。毕竟亦安那一笔字,确是陆太傅和白阁老认证过,能得中一甲的。 亦真也望着妹妹直笑,她便是再不通人情,也知道这番妹妹得了公主看重,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说不得议婚的对象也能往上提一提。亦真倒是没想过舞阳长公主的独子,长公主什么身份?想做她的儿媳,只怕没个十来万的嫁妆银,别想迈进公主府的大门。 有了公主的看重,这说出去也是体面的事。 亦安面上含笑,对姐姐们的打趣也没有放在心上。若是真能通过公主们登上青云路,那可比话本子写 () 得刺激多了。想想也知道这不过是笑谈,谁当真了才会吃亏的。 临清公主送走一众贵女,看着喝醉的舞阳长公主,心里头一次拿不准姑母心里是怎么想的。舞阳长公主曾对临清公主说过,她的儿媳必要从勋贵里择的,还得是那家底丰厚的。 借着酒意,临清公主笑着问道,“莫不是姑母有意讨亦安做儿媳不成?”若姑母无意,可别耽误了人家姑娘才是。 舞阳长公主面色微红,看着侄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论才学,我那儿子是万万比不上的。可论家私,又有几个能做我的儿媳?”舞阳长公主并不想在清白人家里给儿子择媳妇,这样的人家固然品行尚可,但到底没经过这样的富贵,若是不善持家,那她攒下的这千万家私,又能往下传几代? 长公主有自己的打算,她现在还是圣人的妹妹,这没错。可圣人和她如今都有年纪了,又能照管后人几天?若她一闭眼,儿子和未来的皇帝着实不算亲近,这份富贵又能保持几年? 舞阳长公主并未表态支持哪位皇子,一心没想过参与立储。这样是保了后辈平安,可也和从龙之功不搭边了。世上哪有尽善尽美的事呢? 所以长公主才想找一个实力雄厚的勋贵人家的女儿做儿媳,不为别的,自己百年之后,子孙后人好歹还有一个说得上话的岳家。白家就算有白阁老和白侍郎又如何?家里没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便是眼下权势滔天,也一样不入舞阳长公主的眼。更何况白家现在和权势滔天还差得远,顶多能称一句一时望族,也只是一时而已。 看看蒋次辅,等他老人家驾鹤归西后,蒋家又能延续几代? 舞阳长公主笑笑,又想起儿子的婚事,吩咐左右女官备好马车,她要进宫去见圣人。 酉时末,舞阳长公主的马车直入皇城。!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1 章 圣人 亦安姐妹三人回府时,舞阳长公主也到了太极宫。 女关门原是要搀着长公主,免得公主殿下走不稳路。被舞阳长公主甩开了,自家笑着往后殿去。 这会子圣人一般还在看奏疏,曾孙有楚贵妃照管,圣人便照旧宿在太极宫。听闻舞阳长公主入宫,圣人还以为妹妹有什么要紧事。 没成想还未见到人,便先闻到一股酒气,还有舞阳长公主呢喃的酒话。 “皇兄,我今儿见到嫂子的人了。”金茎玉露度数虽不高,但架不住舞阳长公主年纪大了,又一向不胜酒力,还喝了那么多。坐上马车往宫里来这一路晃荡,已经有些醉的得神志不清了。 圣人当然以为妹妹说的是醉话,便有几分不以为意。 “给舞阳端盏醒酒汤来,顺便给钟粹宫传信儿,舞阳今晚就在钟粹宫歇下,不必再出宫了。”圣人担心舞阳长公主路上出岔子,索性就让妹妹留宿宫中。 焦清低声应是,下去安排了。 舞阳长公主见兄长不信,又把袖袋里的折扇抽出来,“皇兄瞧瞧,这与昔年嫂子所书有几分相似?”舞阳长公主一边说,一边把折扇展开。 亦安题的那句诗正对圣人…… 太极宫中烛火明亮,舞阳长公主的折扇透过烛火,在地上映出一大片阴影,西洋运来的羊毛贡毯上被遮出一块黑色,好似心口上破开一个大洞。 圣人眸光骤然亮了两分,旋即又黯淡下去。 只是神韵有几分相似而已,说想像,实在是有几分勉强。 先皇后过世十来年,舞阳长公主对嫂子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连带着字迹神韵有几分相似的亦安,也能被长公主错认有嫂子的几分影子。临清公主也是同理,她只是幼年与先皇后相处过一段时日,过得这么些年,心里早就只剩下先皇后的那些好处,先皇后的生平,已然记不清了。 唯独圣人,时日越久,心里的印象越发清晰。不独先皇后,太子和太孙,哪一个都是。仿佛明日去长乐宫,皇后还会如往昔一般站在殿外等着丈夫,儿子、孙子各自带着妻子去请安。东宫就在太极宫和长乐宫中间,这一家子在皇城中的位置是最近的。 所以在圣人眼里,这折扇上的字,和妻子的字迹着实不像,只是都内含锋锐,字迹主人是个心中有丘壑,轻易不会受旁人影响的人。 舞阳长公主合上折扇,又小心收到袖袋里,这才拉着圣人的袖子道,“我进宫来,原是有桩事想求皇兄开恩的。”舞阳长公主作为圣人的妹子,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也只有对圣人时,才会这般作态。 一朝长公主,又不是要分疆裂土,什么事还要舞阳长公主开口求圣人? 圣人把妹妹扶到榻上坐下,才笑道,“先说来与我听听。”圣人心里琢磨,难道是想把瑞儿那孩子的官职提一提?还是想给他求个勋位?圣人总得听了妹妹的话,才好决断,要不要允了这桩事。 本朝旧例,公主子女一般不会承袭母亲爵位 。不过这等事自然不会照着死规矩来,也有公主之女封郡主、县主的。这事儿全看当时在位皇帝的心意。若舞阳长公主有女,向圣人开个口的事,一个郡主,圣人还是舍得封赏的。() 舞阳长公主的独子如今没有爵位,只有昭勇将军一个正三品的武散官,没有正职,也没有勋阶。但说出去也是穿紫衣的高官,戴金鱼袋,又是公主之子,这份体面也尽够了。 ?想看风谧蕴虚白的《庶女亦安》吗?请记住[]的域名[(() “我想给那孩子在勋贵人家里,讨个家底厚实的女孩儿作媳妇,还望皇兄成全。”按照旧例,公主的子女,算是半个宗室。虽从父姓,但也有天家一半的血脉。到成婚的年纪,也大多会在清白人家里挑丈夫或者媳妇。 而舞阳长公主和圣人关系极亲近,她作为宗室的头面人物,更该树起榜样来。这样对圣人讲,其实有些坏规矩了。 不过宗室里不讲规矩的宗亲一抓一大把,舞阳长公主想找个勋贵儿媳强强联手这还是轻的。安王两个月纳一个没名分的妾,把皇朝祖训根本没放在眼里,御史血片般的弹劾奏疏摞起来都能登城头了。可安王还是我行我素,没见着孩子之前,府里一直在进人,对御史的弹劾就当看不见。反正御史又不能给他生儿子,他可是真有王位要继承的! 舞阳长公主的请求虽是犯了忌讳,但她是圣人如今仅存的血亲里,关系最近的一位。况且公主之子又影响不到帝位传承,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亲自下道赐婚旨意罢了,说是在清白人家里选,难道满朝文武还会为这个说什么吗? “等过阵子皇兄给你好好挑一个儿媳,保管让你满意。”这阵子事多,圣人腾不出手来。圣人亲口允诺,舞阳长公主面上泛起红光。这时又恰好焦清端来了醒酒汤,圣人接过去亲自喂妹妹喝下去。 “把公主送去贵妃处安寝,让她好生照看着。”圣人一事不烦二主,索性把妹妹也交给楚贵妃照看。 “是。”焦清应下,又让舞阳长公主的女官扶着公主坐上软轿,慢悠悠地抬往钟粹宫。 焦清直到目送舞阳长公主的软胶消失在宫道里,这才转身回到殿内。却发现圣人在翻找去年的一些奏疏,难道有什么漏网之鱼没有处理?焦清忙提灯上前,正欲给圣人帮忙,却见他老人家已经捏着一封信转过身来。 圣人展开信纸,又细品了品,发觉确有几分相似风骨。只是一开始就往那个方向去想,自然不会觉得相似。如今舞阳长公主一提,圣人倒是看出几分影儿来。 焦清不仅目力极好,记性也比远胜寻常宦官。圣人手里拿着的,好像是去年白阁老受弹劾时,他从阁老书房搜来的家书。这些书信被当做证物一直留在宫里,不想今日圣人还翻出来看一遍。 圣人捏着信转了两圈儿,见焦清在眼前,索性把信递给他。“你也瞧瞧,这信上的字迹,与梓潼手书可否相似?”作为跟在圣人身边多年的掌印太监,焦清自然见过先皇后手书。有时候圣人把一些奏疏送往长乐宫,就是焦清送去的。等先皇后批阅外,焦清又带着回太极宫。 焦 () 清恭敬地接过信,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仔细看。若是亦安的字迹真和先皇后相似,那焦清肯定头一个就发觉出来。既然焦清一开始就没有发现,圣人看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偏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把亦安和先皇后的神形气韵视为一谈。 这位跟在圣人身边五十多年的老太监轻声细语,捏着信纸,话在心里滚过两圈儿后才说出口,“若说气韵,倒确有几分相似。”没说字迹相似,只说气韵。 圣人就笑道,“能有几分风骨,已是很难得了。”焦清便明白了,圣人看重的是这份气。 “若圣人有意,不若把白阁老的孙女招进宫来做个掌诏,说出去也是阁老家的体面,又不耽误姑娘婚嫁,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焦清是为着圣人着想。至于亦安想不想入宫做女官?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差事,寻常人家且想进来都求告无门呢。 焦清对去年的事还有些印象,知道写这封信的是白阁老的孙女,至于是哪一位孙女,过后细查查也就是了。 不料圣人合上信,没有同意这个提议,“费这个功夫作甚,好不容易才与家人团聚,又招进宫来,岂不又是骨肉分离?”说着,圣人语气已经有些哀伤。 焦清又明白了,想来是白侍郎的女儿,刚从江南回来。只是焦清眼下顾不得这个,圣人这时候伤心起来,肯定又是想起了先皇后母子,连带着太孙。 果然,圣人下一句就道,“她们在那个世里团圆了,也不想着托梦给我,定是怨我没照看好文惠和康儿。”文惠太子还有谥号,太孙暴崩后,该按着太子的例上谥,还是就按普通亲王的例追谥,朝上一直没议出个结果来。圣人也没有催促,便一直搁置到现在。 若是按照太子的例加谥,那太孙的儿子就有继承大统的法理。可太孙偏命数不济,已经往那个世里去了。如果尊太孙为正统,那日后皇曾孙长成,平白会给储位添多少变数?换句话来说,若皇曾孙有继承大统的法理,只怕新帝晚上都睡不着觉。 到那时候,圣人宾天,只怕又是一场皇室内斗,骨肉相残。天下太平了几十年,若受这一番折腾,还不知百姓能不能捱过这一场乱。 文惠太子在民间声名极盛,仅在圣人之下。他骤然病猝,不说文武百官如何伤心,就连民间也是哀鸿遍野。直到如今,民间提起太子,第一个想到的,也还只是文惠太子而已。 焦清眼见圣人落泪,也陪着掉眼泪,“娘娘和殿下是登仙境享福去了,圣人千万保重身子,殿下尚幼,还需圣人照看啊。” 圣人微微阖眸,只怕他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若是上苍垂佑,再与他十年光阴,说不得拼上这几十年的人望,还能强推上位。若是时不与我,又该找谁替自己看顾呢。 以圣人为君多年的威望,册立太孙也是在其子降生之后。如今太孙独子孱弱,连能否存活都未可知,遑论坐稳君位? 圣人从焦清手中抽走信纸,一步一步踱回案前,有些事要一件一件办。中书舍人不在,圣人便自己提笔拟旨,给舞阳长公主的独子加封一个正三品的轻车都尉衔。 焦清捧来玉玺,在圣旨上加盖大印,对长公主是有一分责怪的。既喝了酒,安安分分在公主府歇着就是。还到宫里来,勾起圣人的伤心事。 焦清那会儿虽然站得远,但殿内情形还是隐约间听了一耳朵,是以对舞阳长公主有些责怪。给儿子讨恩赏是小事,倒让圣人心里不痛快起来。 不过圣人已经亲自拟了旨意,焦清又不像内阁几位阁老一样,还能争辩几句。这些加恩的封赏诏书,一贯是不需要经内阁手的。也只有议事的时候,中书舍人拟的旨意,内阁的阁老们会看过。内阁算是圣人的办事机构,旨意布散下去,没有内阁的协助是不成的。 这时候又看出女官的好来,似这样的旨意,由女官眷写,顺手就能把印盖上。 写完旨,圣人让焦清收起来,明日送舞阳长公主出府的时候顺便宣读了,过后再告诉内阁也是一样的。不告诉内阁,谁知道朝廷又要多发一个轻车都尉的俸禄? 宗室勋戚有事,一般也是给宗人府递条陈,宗人府再向圣人禀告。似舞阳长公主这样直入宫门来见圣人的,到底是少数。 而另一边,亦安姐妹三人回府后去见陆氏。 陆氏还未听女儿们说这一日的经历,便对亦宁和亦安道,“过两日随我去你外祖家。”陆太傅给好友去信,收到回复说,在这一两日内便会登门拜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2 章 登门 虽然亦安最近一段时日恢复用药,但月信还是久久未至,绿漪往郑妈妈那里递信儿,陆氏自然也就知晓。 亦安的身子拖不得,幸而陆太傅那边有了消息,陆氏趁着回去拜见父亲,顺道把这件事定下来。 闻老先生是圣手,早已隐居多年,能请他出山一趟,还是靠的陆太傅早年和老先生的交情。 亦宁和亦安应下,按理也确是该去拜见外祖。陆氏此次只带了亦宁、亦安两人,为的是不动声色。只带亦安一人目的性太明显,让亦宁给亦安作下遮掩,反正亦宁是亲外孙女,旁人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等说了这件事,陆氏才问起在临清公主府过得怎么样。陆氏想着自家虽不是勋贵人家,但好歹公爹和亲爹俱是一品,又简在帝心,应该不会有勋戚贵女为难三个女孩儿。 果然,亦宁兴致勃勃地说起在公主府的见闻,丝毫没有被排挤的模样。又说起几位公主、郡主性情都十分不错,给赏也很大方。 说起赏赐来,陆氏便注意到三个姑娘身上确实多了几样首饰,安姐儿怀里还抱着个乌木匣子。 看到陆氏望过来的目光,亦安把匣子推开,“这是公主赏的墨条。”陆氏出身世家,又是自小便通翰墨的,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两块墨绝非凡品。又有龙凤纹饰,这是给皇家的贡墨。 那点子清透的龙涎香味散发开来,陆氏忖度着,公主该是对安姐儿很满意,不然怎么会单给了她两方贡墨?这样也好,日后给亦安议婚时,这也是往脸上贴金的谈资。 陆氏心中称意,她如今所虑者,唯有几个姑娘的婚事。尚仁与张家姑娘会在九月末完婚,长兄成婚,底下的弟妹们,自然也该相看起来了。到底她养了一场,已经走了九十步,最后这十步,怎么也要走圆满了才是。 儿子的前程看仕途,姑娘家看的自然就是婚事。若能说上一门好亲,不说得享诰命,起码不用为家计操心。 亦宁凑趣道,“五妹妹的字好到连长公主拿了折扇去,只当是自己掉的呢。”亦宁拿舞阳长公主拾扇这件事当个乐子说出来。 不止亦安想不明白,就连陆氏也没想明白其中道理。大概…也许…,长公主确实喜欢亦安的书法? 陆氏压根儿就没往先皇后身上想。陆氏作女官那时,先皇后少在人前练字,陆氏便是看过先皇后手书,也不会将其和亦安的字联系起来。 况且陆氏作为掌诏女官,起草诏令和在脉望楼古籍便占去她一整日的时间,对先皇后的手书只有些许印象也算正常。 那时候征召有才学的女子入宫作女官,是有隐形福利的。脉望楼的藏书便是其中之一。没有这天下第一楼作诱饵,不见得会有那么多名门女子自愿入宫。虽说当女官是个体面差事,但到底和家里人见面少了。宫墙巍峨,不是等闲人家,根本不能时时见到女儿。 先皇后算是极宽和的,一月里许亲人在京的女官们回家探亲一回,亲人不在京的女官,便没有这个 待遇了。 陆氏做了近三年女官,与先皇后是熟稔的,只是不像临清公主自小就长在先皇后膝下,舞阳长公主更是自先皇后册立时便与之相识。到底年岁浅些,陆氏只管做好女官本职内务,私下里并没有翻看先皇后手记,接触到先皇后字迹的时候不多。而今过去十来年,恐怕连先皇后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 临清公主和舞阳长公主觉得相似,也只是观者自意罢了。 想不通其中缘由,陆氏索性不再去想。反正这件事对亦安来说不算坏事,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都是性子比较好的宗室,一不跋扈,二不骄纵,能得两位公主的青眼,说明亦安确有吸引两位公主的某些特质。 “你们今儿都累了,回去早些歇着吧。”嘱咐完要紧的事,陆氏便也不留姑娘们说话。她也是赴过各类宴的,知道宫里贵人们行宴,多半是累人的。 亦真领着妹妹给陆氏行礼,随后对亦宁和亦安抿抿唇,露出温暖的笑意,便回明德堂去了。 亦宁与亦安各自道别,亦安将怀中的乌木匣子交给绿漪,自己顺着抄手游廊回碧云馆,顺道欣赏下沿途的景致。 回到碧云馆,亦安吩咐绿漪,“把这两块墨收好,等我正用着的那块完了后,便取一块来接着用。”亦安不是得了好东西就攒起来的性子,尤其是墨条这种消耗品,无论是亲爹给的,还是祖父给的,亦安都照用不误。如今到了公主这里也是一样,欢喜得了好墨是一回事,也不耽误亦安用它写字。说不得也让她感受下,什么是天家气象。 绿漪应是,妥帖地把墨收好。 绿澜带着石斛等人服侍亦安梳洗,亦安今日也不再看杂记,只躺在摇椅上小憩。等时辰到了吹灯安寝,自是一夜好梦。 因绿漪跟着去了公主府,绿澜等人便问她在公主府里的见闻。绿漪便把两位公主如何如何喜欢亦安,亦安还坐在郡主身边看戏的事儿全说了。 绿澜听完与有荣焉,有时候主子的脸面也能为底下人壮声势。像那等主子性子软弱的,连带着底下人也不硬气。绿澜倒是没想着借亦安的势在府里作威作福,她且够不上那个牌面。就算是亦安在夫人和老夫人面前有体面,也不会容许自己院子里的人耍威风。 亦安待自己的丫鬟们一向好,亦安越有脸面,底下丫鬟的日子更好过些。无论是绿漪、绿澜这些大丫鬟,还是石斛、玉竹这些小丫鬟,没有一个不是盼着姑娘好的。 第二天醒来,亦安简单梳妆后,便去景然堂,给嫡母请过安后,再由陆氏领着去明德堂,给顾老夫人请安。 本来按以往的例,请安散后便各自理各自的事去。偏江姨娘在景然堂接着女儿后,还对陆氏笑道,“九姑娘现在大了,也到了能拿动笔的时候,妾想着,是不是该叫九姑娘先练起大字来……”江姨娘自家识字,教女儿认两个字并不稀奇。只是这笔墨纸砚都得找陆氏支取,这才开了口。 陆氏眉头微挑,先是看了一眼懵懂的亦顺,再看了一眼略带讨好的江姨娘,心下了然。只怕是亦安 昨日得了公主的赏(),让江姨娘眼热起来?[((),这才有了这番话。不然亦顺只有四岁出头,且不到开蒙的岁数,江姨娘为何急巴巴地过来,就为了说这事? 必是昨日的风声传到听涛轩,江姨娘这才起了心思。姑娘们回府本就没避着府里人,底下小丫鬟们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昨日公主府里发生了什么事。这本来也是姑娘们的体面,再没有拦着不让说的。 在江姨娘心里,只怕只有这样的体面才是真体面。不过她行事有几分急躁,就算亦顺现在就开始练字,等她长成那一日,圣人还是如今的圣人?又去寻哪一个有身份的人,给亦顺这样的体面呢? 江姨娘素来便知亦安在陆氏这里是有些不同的,看来往日里还是小瞧了这位温文随和的五姑娘。没想到竟有这般手段,两位公主都对她青眼有加。若是这份体面让亦顺得着,江姨娘只要一想,便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大老爷的官位再升一升,女儿再得贵人看重,这婚事便没有不妥贴的了。 陆氏看了一眼江姨娘,这位的心思都快摆在脸上了,连猜都不用猜。同样是庶女,为什么家里的姑娘只有亦安让临清公主下了帖子请,只想想这个,江姨娘便坐不住了。 陆氏轻笑一声,对江姨娘道,“可想好了?若是让顺姐儿进学,就得单开个院子出来,让姑娘自个儿住了。”明明江姨娘说的是练字,可陆氏却故意说成进学。两者含义不同,结果自然也不同。 练字的话,江姨娘在院子里自己就能教女儿。可要是进学,就要离了她身边,由赵妈妈照管。这就要看江姨娘怎么选了,姑娘四岁多进学,也不过是听先生念几句文罢了。真能记住,那可就是神童了。说不得是有宿慧的,那可就真成了名。不过看亦顺的模样,显然和宿慧是不搭边的。 就连亦安,也是在正常的年纪和姐妹们一道进学,丝毫没有显露出超前的才学来。直到渐渐大了之后,才稍微放开了性子。 江姨娘一听女儿要离了自己单独开院子,面上眉毛就皱起来。夫人这是让自己选,到底是要女儿进学,还是要继续照管。 一想到女儿的年纪,江姨娘咬咬牙,到底把话收了回去,“我想着姐儿还小了些,倒不如我再多看两年,就先不给姐儿单开院子了。”亦顺才四岁出头,若是离了江姨娘的时间太长,只怕日后对亲娘都要不熟悉起来。 陆氏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既这样,就先带顺姐儿回去吧。进学的事我记着呢,不劳你费心。”陆氏着实不想和江姨娘计较,亦顺该在几岁进学,她自然会安排。江姨娘这番作态,倒显得是她拦着不让顺姐儿进学似的。 陆氏这边打发了江姨娘,亦安这厢正和几个姐妹看着挑丫鬟。姑娘们身边原该有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洒扫的小丫鬟和婆子不计数。 如今每位姑娘身边都是两个一等并两个二等,足缺了一半。绿澜就曾向绿漪抱怨过,说院子里人手太少,姑娘的东西都看不过来,更不用说其它事了。 趁着今日有空闲,亦安索性和姐妹几个挑起丫鬟来 () 。到亦安这一代,白家已经有不少家生子,不必为丫鬟小厮到外面采买或雇佣。 家生子里有门路的,知道姑娘们院子里要添人,一早就走动进来。那头等的去处,自然是三姑娘的院子,再往下,就是大姑娘、五姑娘。如今府里谁不知道,五姑娘是除三姑娘外,最受夫人、老夫人看重的。大姑娘和二姑娘,且比不过呢。 下人心里也有一杆秤,也会挑好主子投奔。大姑娘虽是二房嫡出,可亲爹招了忌讳,府里老太爷是一句没有提过,老夫人纵是念着二儿子,可也要为剩下两个儿子考虑。三姑娘虽则父母俱在,又是嫡出,可到底是三房的。比不过五姑娘是大房的女儿,又富贵又体面。 于是一个个都往东院里使劲儿,想进三姑娘的煦芳苑,或者五姑娘的碧云馆,这两处是最好的去处。 却不想,这一回是姑娘们自己挑丫鬟,不让管事的安排。一时送出去的礼品,俱打了水漂。 因后日还要去升平坊拜见外祖父,众姐妹先让亦宁和亦安挑,左右送进来的丫鬟也是经过一轮挑选的,不会差到哪里去。 亦宁和亦安谢了众姐妹的好意,都说过后请姐妹们吃宴,各自挑了两个一等两个二等回去。 亦安挑中的两个一等大丫鬟分别是绿珠和绿蜡,补得是一等丫鬟的缺。余下两个小丫鬟是京墨和落葵,补得是二等丫鬟的缺。 这下亦安身边的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算是补齐,身边暂时不会缺人手。 绿漪领着四人回碧云馆,对四人很和气地笑道,“以后一处共事,咱们姑娘最是和气,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差事就行。” 机灵的绿珠便笑道,“进府前就听人说五姑娘性子好,咱们这下可算进了福窝了。”余下三人虽被绿珠抢了话,可也不恼,她们确是这样想的。姑娘能挑中她们,可不是今生今世修来的福气? 绿漪便笑笑,带着四人回碧云馆去。 绿澜也是高兴的,终于有人进来,她手上好多差事就可以拆分出去。以后她只管姑娘的梳妆和首饰,余下的俱都推出去。 “以后一处住着,可不要拘束了。”绿澜见着新人,面上的笑都热切三分。姑娘的院子里,四个大丫鬟一间屋子,四个二等丫鬟一间屋子,余下三等丫鬟共分一间屋,杂役睡大通铺。 说了一会子话,绿珠听出绿漪和绿澜并无排挤她们的意思,反而盼着她们赶快上手差事,这心里就安定下来。一溜儿连珠话说得,让绿澜这个平素板着脸的都笑开了花。 过得一会子,亦安回来,绿漪带着四人给亦安行礼,算是正式拜见。 “给姑娘请安。”四个人麻利地行礼问安,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见拘束。 亦安面上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我这里一向没什么规矩,大家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别仗着我的名号去欺负其余院里的小丫鬟,余下的事,我能替你们做主的,便替你们做主。”亦安话虽然说得和软,但绿珠四人没来由地心下一紧。 没什么规矩便是 最重规矩的,三夫人不也说对姑娘们一视同仁,可四姑娘、六姑娘、八姑娘身上的穿戴,是万万比不了二姑娘的。 一时绿珠几人都在心下默念,可要好好当差才是,别刚进来就被撵出院子,那一家子的脸可就丢尽了。 亦安选丫鬟其实没那么复杂,主要是看眼缘。能摆出来让姑娘们选的,必然是调·教过的。除非哪个管事不想干了,在这上面偷懒耍滑。姑娘们是千金小姐,指派丫鬟行事便已足够。没来得还要亲自考究丫鬟的能力,那都是管事该干的。若出了差错,连管事一并换去,还有哪个敢不尽心?丢脸倒是小事,这干了半辈子的差事没了,可就真把老脸丢尽了。 说得会子话,亦安便对绿漪道,“带她们去领铺盖,顺道这个月的月钱从我这里出,给她们发下去,另外再多添一个月,总归是新到我这里,兹当给她们买零嘴吃。”亦安还是这套说辞。 这会子已是五月下旬,便是绿珠她们明日上差,领月钱也是下个月开始。亦安一开口,便是平白得了两个月月钱,谁能不高兴?俱给亦安行礼,“谢姑娘赏!” 亦安笑着让绿漪带她们下去领铺盖,补丫鬟算是告一段落,过后还要细分职责,然后就和以往一样,不用亦安操心,凡是只用过问大丫鬟便是。 放两个月月钱对亦安来说并不算什么,她的银钱匣子何时空过?再者用这点月钱让绿珠她们向着碧云馆,这笔帐怎么算都是不亏的。连甜枣都舍不得摸出一个来,又怎么让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事? 亦安又不以克扣丫鬟为乐,也许哪个现在就等着领月钱回去贴补家里,或是留着自用,总归手里有钱,心里就不慌了。 绿漪带着绿珠她们去领铺盖,管事的见是绿漪亲自带着人来,连忙笑着迎上去,“怎么姑娘今儿亲自来了。”绿漪都已经习惯了这些讨好,面色不变,只笑道,“她们新到院子里做事,劳烦嫂子取四套铺盖来,我好回去安置。” 管事婆子连忙收拾出来四套干净铺盖,还送了些额外东西,“姑娘们要是用得上就留着,用不上堆在那里也不占地方。”这是管事婆子的示好,绿漪替绿珠她们谢过,并拿出五十钱来,“这是她们请嫂子吃点心。”绿珠她们还没领月钱,可以说是光身子入府,绿漪这是为几人作人情。 府里在陆氏管辖之下,虽没有拜高踩低的现象,但对炙手可热的主子身边的丫鬟,还是十分礼遇的。“这些都是小事,姑娘有什么缺的只管来就是。”话是这样说,接钱的动作一点都不含糊。 绿漪笑笑,对管事婆子道一声谢,让绿珠几人各自抱了铺盖回去。 等安置好后,绿漪和绿澜又收拾出一些自己的旧物,俱是新的不曾打动,像什么角梳、胭脂这些,都与了绿珠、绿蜡。 绿珠和绿蜡这才知道,来五姑娘的院子里真像是掉进了福窝窝。这下两人更不肯走,发誓要在碧云馆扎下根来。 之后,绿澜又领着绿珠,把亦安的大首饰匣子交给她看管,“这些都是姑娘一时用不上的首饰,册子都在 这里,你且记住了,过一旬清点一回,别有什么遗漏的。”亦安的首饰便是轮着戴,有些也得下个月才能出匣子。 有了新人,绿澜自然只管姑娘梳妆,以及当日要用的首饰。剩下的,便一气儿交给绿珠。 绿珠接过厚厚的册子,又看一眼姑娘的首饰匣子,什么金银翡翠、宝石玛瑙、玉器古玩,样样件件,俱不是凡品。 饶是绿珠机灵,一看见这么些个大件首饰,也回不过神来。珠宝光辉倒映在她眼里,几乎要站不稳了。 五姑娘这份家当,只怕比二姑娘还要强些。绿珠虽是刚进府,但她姐姐是在二姑娘亦婵的院子当差。亦婵平素怎么打扮,四姑娘、六姑娘、八姑娘怎么素净,绿珠姐姐都给妹妹说过的。 晃了晃神,绿珠回过神来,“姐姐容我…细看看…”一向机灵的绿珠说话也不由得打起了磕绊。 绿澜自无不可,她又不怕绿珠把姑娘的首饰夹带出去。且不说府里门规森严,便是握在手里的小巧首饰都出不得门去,更不用说那些大件器物,根本出不了东院的门。 再说几遍绿珠真有通天的本领,把首饰带了出去。可要怎么脱手也是个问题,留在手里就是个死物。况且每一旬绿澜都要清点册子,若是少了什么,她又不是瞎子。作为看管者,纵不是绿珠夹带出去,可也有个看管不严之罪。 分派好差事后,绿漪又告诉几人一个好消息,“姑娘说过两日在院子里给你们摆上一席,权当给你们接风。”过两日便是亦安去拜见外祖陆太傅的日子。到时候丫鬟们在碧云馆里摆席,也不耽误差事。 绿珠、绿蜡对视一眼,这么个好主儿,可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差事。 绿珠想起姐姐先前说自己日夜祈祷,只求她能进东院当差。如今可不是成了?难道是感动了神佛,这才心想事成? 不过绿漪、绿澜也告诫几人,姑娘虽是好性儿,可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若是真犯了事,也别指望姑娘念旧情,那是不可能的。 绿珠几人忙道不敢,她们一定实心办事。绿澜这才笑了,顺道发了之前姑娘说的两个月月钱。 虽把首饰交出去了,可亦安的银钱匣子,依旧是绿澜在管。 过得两日,陆氏带亦宁和亦安去拜见陆太傅,绿澜便在碧云馆置办酒席,算是给绿珠几人接风。 亦安与亦宁坐在陆氏身边,马车往升平坊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3 章 子嗣 今日休沐,陆太傅特地约了老友,专门派人驾马车去请来的。这位闻老先生在郊外隐居,颇有世外桃源的意思。 陆氏带亦宁与亦安回来,陆府一早儿就大开府门,恭迎陆氏回府。 圣人赏赐给陆望的宅子极大,陆太傅住在清幽的后院,前院则是陆太傅长子,翰林院掌院学士陆临江带着妻子儿女居住。 陆学士有二子,长子陆观言年二十二,是崇元三十六年的一甲进士,在翰林院供职三年后,翰詹大考位列第一,蒙圣人厚恩,升作正五品中书舍人。 这对一般进士来讲,绝对算是超擢。圣人对陆氏一门恩宠有加,若论官阶,陆家父子绝对比白家父子升得要快。 白成文今年才做了礼部左侍郎,而陆临江在几年前就已经是正三品的掌院学士。虽是清贵职位,但也可以窥见圣人对陆氏一门不是一般的信重。 陆观言在崇元三十七年八月成婚,娶的是河东柳氏的女儿,柳氏父亲并未出仕,祖父是原任礼部尚书,早已过世。陆观言和妻子成婚未满两年,尚未育有子嗣。 陆临江次子陆观行今年十六,已有了秀才功名,打算效仿昔年祖父的做法,考举而不出仕。 陆氏带亦宁和亦安入府后直往后堂去,先遇到了兄长陆临江和嫂子施氏。 陆氏先问过兄长和嫂子安,然后让亦宁和亦安拜见。 “见过舅舅。”陆临江是个蓄长须的美丈夫形象,虽已年过四旬,但看起来才三十出头的模样。 陆临江抚一把长须,笑眯眯地对亦宁和亦安道,“都是好孩子,来了只管尽兴玩儿,莫要拘束了。”一边说着,陆学士一边解下腰上系着的两枚翡翠玉牌,放到亦宁和亦安手里,权作见面礼。陆学士知道今日来的是两个外甥女,特意备下的礼物。 亦宁那面玉牌雕着仙鹤祥云,取吉祥如意的好兆头。而亦安这块玉牌则雕着一丛细竹,取的是节节高升的意思。 两个女孩儿接过玉牌,都对舅舅表示感谢。 施氏在一旁笑眯眯看着,心下却不赞同丈夫挑给亦安的那块玉牌。女儿家又不出仕为官,哪里用得上“节节高升”?如今这时节,便是入宫作女官,也不见得有她们那时候的体面。中宫不在,女官说到底也是为皇后供职,没有正经主官,去哪里谋这份体面?况且圣人近前也没有女官侍驾,做女官在眼下看,实在不是一个好去处。 而且女官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宫里没传出消息要选,有些人家想送女儿进宫镀层金的想法便不能实现。若说慎国公还能卖卖老脸,求圣人给个恩典,那也是赏一套女官服色下来,根本不用真的进宫做女官。况且对慎国公而言,女儿只要能有个好婚事,可比做女官强得多。慎国公府不是一般门第,不需要女儿充任女官来为婚事增光添彩。 只是陆学士看过亦安代写的家书,说亦安的字内含风骨,自有锋锐,这雕着满面竹的玉牌正适合她。施氏不欲与丈夫在这个问题上争辩,反正这两块玉牌拿去作 见面礼是极拿得出手的(),施氏也就无所谓了。 父亲正和闻世伯对弈?()_[((),小妹不妨等上片刻。”陆学士对妹妹笑道。陆太傅不仅是当世大儒,对棋道也颇有研究。当初就是因为一手好棋艺加上学识,才引得闻檀老先生与其交往。 “也好。”陆氏含笑道。闻老先生正在后堂,既已在,便不必急着去拜见,总要让两位老人家下完这一盘才是。 陆学士引妹妹到花厅坐,施氏让丫鬟上茶,并派小厮去前院喊休沐的长子并儿媳柳氏过来拜见。 亦安刚随陆氏坐下不久,便听有隐隐约约的读书声传来。 陆氏显然也听见了,对兄长笑道,“可是行儿那孩子?”书声是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嗓音,所以陆氏并没有想过这是兄长的长子。 施氏在一旁接话道,“可不就是他?偏要作个怪,在池边读书。”话是这么说,可施氏的语气里并无责怪之意。 陆氏轻笑,“孩子嘛,咱们当初不也是这般?什么事没行过?”当年陆氏还未出阁时,与一众好友在假山石窟里对诗,在舟上奏乐,哪样稀奇事没做过? 施氏闻言,也忍俊不禁,又让人去唤次子前来。 时下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又是自家亲戚,况朝廷又有中表不婚的禁令在。所以这样的人家里,规矩反而对此宽松些。亦宁和亦安也并不需要避让,陆观言、陆观行兄弟二人不算外男。 先到的是陆观行,少年着一身月白锦袍,手上还握着书卷,满脸朝气地快步入内。 陆观行面容俊秀,一双眸子清亮有神,望着谁都像是笑着看对方。 “还不见过你姑母?”陆学士笑着对小儿子道。陆临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严父,寻常也不对儿子板着脸。 陆观行快步走到陆氏面前,手握着书卷,极利落地一揖,“观行见过姑母。” 陆氏面上满是笑容,先前回来时陆氏已给过见面礼,所以这次不必再给 之后陆氏又介绍亦宁和亦安给陆观行,“这是你亦宁表姐,这是你亦安表妹。”亦宁与亦安起身,与陆观行见礼。 “宁表姐,安表妹。”不愧是陆太傅亲自教导出来的后辈,陆观行目光清正,举止也合乎礼节,礼貌地看过一眼后,就收回目光。 “陆表弟,陆表兄。”亦宁与亦安也只看过一眼,旋即收回目光。 陆氏拉着陆观行坐在身边,很是亲热的模样。陆氏在江南九年,与娘家亲人久不来往,陆观行年纪又小,便是这般亲热,也没人会说嘴。 陆观行坐在陆氏身边,倒显出几分少年心性来。不多时,陆观言带着妻子柳氏到花厅,来拜见陆氏。 陆观言与陆观行面容相似,只是陆观言更年长些,面容清俊,已经褪去少年气,又是正五品的官职在身,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只是中书舍人虽然清贵,但也有做了二十多年中书舍人没升迁的例子在。索性陆家对出仕并不看重,所重者,不过是昔年圣人的恩遇。便是出仕,也是为圣人效力 () ,在什么位置都是一样的。 “观言拜见姑母。”比起陆观行,陆观言作为兄长,更加稳重些,面上也少笑容。 陆观行见兄长来了,忙从陆氏身边起来,竟是很怕兄长的模样。 陆观言见弟弟又耍宝,心内腹诽,他只是面上清冷些,又不是要吃他,作出这样子又给谁看? 柳氏也给陆氏请安,对这个头一回见面就给出两套红宝石头面作见面礼的姑母很有印象。 陆氏对二人笑着颔首,又让亦宁、亦安拜见。 “表哥、表嫂好。”陆观言和柳氏的年纪比亦安和亦宁都大,因此二人俱唤一声表哥、表嫂。 陆观言微笑颔首,也不多看。 柳氏笑道,“两位妹妹生得真好,今日总算得见。”又让身后的丫鬟捧着见面礼上前。 推开匣子,柳氏取出两枚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分别给亦宁和亦安戴上。不愧是河东柳氏出身,柳氏摸出这两枚镯子作见面礼,眉头都没眨一下。 “谢表嫂。”亦宁与亦安谢道。 又说了会子话,里面丫鬟出来传话,“老爷与闻先生弈毕,听说姑太太回来,让进去说话。”陆氏站起身来,对兄长一笑,“我去拜见父亲与闻世叔。”陆临江约摸知道妹妹回家来是为见闻老先生,只是不知是妹妹要诊脉,还是两个外甥女哪里有不好之处? 陆学士虽是大才,可术业有专攻,他一个读书人,着实不会给人瞧病。反正闻世伯是国手,若有什么不好之处,也一准儿药到病除。若说陆太傅是当世大儒,闻老先生便是当世名医,比太医院那几位也不差多少,甚至在有些地方还要强些。 见妹妹入内,陆临江又嘱咐妻子安排宴席,今儿可要好生招待才是。施氏嗔了丈夫一眼,这还用说?昨天就吩咐下去,让厨房备好菜,只等今日行宴用。 柳氏见此,瞧瞧伸手拽了拽丈夫袖子,陆观言面色不变,好似没有察觉到。柳氏见状,对婆母道一声,“儿媳有些事要和夫君商议。”施氏点头,柳氏便推着丈夫去一旁的暖阁说话。 陆观言无奈,也只能跟着妻子过去。妻子想说什么他心里清楚,先前也已经提过一回,只他觉得实无必要。成亲不满两年,何必在子嗣事上着急呢? 柳氏为的就是这个,她亦知晓闻老先生是当世国手,又在女子症上颇有建树,所以前日闻老先生过府,柳氏便想让丈夫去和公婆开口,给她瞧上一瞧。 陆观言还安慰妻子,“你我尚年轻,何必急于求子?况且是药三分毒,为这个损伤身体,实在没有必要。”陆观言祖母,也就是陆氏亲娘,就是因为生育上折损寿数。陆观言虽不知晓详情,可也没有急着让妻子有孕。 就连陆临江和施氏也没有着急,连催都没催过。 陆家人不急,柳氏急啊!她嫁进陆家快两年,却一直没有喜信传出来。丈夫身边既无小妾又无通房,自己再一直没有音信,可怎么对公婆有个交代! 柳氏当初嫁进来,柳家上下都很高兴。 一来有陆太傅的名声在,二来陆观言本人确实也是青年俊杰,和陆家结亲,实在是稳赚不赔的好亲事。 柳氏母亲知道女婿身边无人,还做过女儿嫁进陆家三年抱俩的美梦。如今快两年过去,已经急得柳母快要火烧房梁了。 为着这个,柳氏亲娘不仅专门搜罗了一尊传世的送子观音寄来,还送了许多名贵药材,百年人参在里面也只是寻常。幸而没送些奇奇怪怪的生子秘方过来,不然陆学士和施氏不说,陆观言自家就要先拦下来。 柳氏拉了丈夫到暖阁,轻嗔一眼,“夫君怎么还未向爹娘提及,明明先前就说好的。”陆观言昨日被妻子磨得不行,只能应下。 陆观言苦笑,“兰娘,你这又是何必?”陆观言也怕妻子为这个闹出心病来。 夫妻二人又说一阵私房话,最后各退一步,陆观言答应请爹娘说合,为其诊脉。柳氏也不再寻求什么怀孕秘方。 闻老先生是圣手,陆观言想着若妻子能得老先生诊脉,也是好事,并不反对。陆观言反对的是妻子乱吃药,若不是他及早发现,还不知道妻子已经炖起药来了。 陆观言又去找父亲,腆着脸将这事提了提。陆学士想着父亲请闻老先生来本就是为诊脉而来,多添一个儿媳也没什么。况且儿媳近来确实多虑多思,让闻世伯安安儿媳的心也是好的。 就连施氏也奇怪,她作为婆婆都没催,怎么儿媳好似一日也等不得似的。 虽说子嗣是女子在后宅安身立命的本钱,可夫妻两人都年轻,等到三十无子,再急也来得及啊。 陆学士瞥了一眼儿子,“给你媳妇说,让她宽心,这件事我自去提。”闻檀是陆太傅请来的客人。陆学士想提这茬儿,还得经由父亲开口。 陆氏这会子已经进去拜见,先见过父亲陆太傅,又对闻老先生见礼。 “晚辈拜见世伯。”闻檀比陆太傅还要年长两岁,陆太傅额间已生白发,闻老先生却还是一头墨发,丝毫不现老态。 闻老先生颔首,陆太傅便对老友笑道,“我这孩子有事相求,有劳尔珪了。”陆太傅和闻老先生相识多年,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闻檀看向陆氏,满是温和,“我自当尽力。” 陆氏忙行礼,“多谢世伯。” 陆太傅将地方让给老友,自家避让出去。给女儿家诊脉,他不便在旁。 陆氏让丫鬟去唤亦宁和亦安进来,既是做样子,便做全套。 随后陆氏让左右退下,内里只剩闻老先生与她们母女三人。 亦宁并不知道母亲请外祖出面,再请的这位老先生,还以为是例行拜见,与亦安一齐,向闻老先生行礼。 “见过先生。” 闻老先生含笑让起。 陆氏便对亦宁和亦安道,“闻世伯医术高明,今日既见了,便是你们的造化。”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亦安已然明白。 陆氏让亦宁先坐下,闻老先生这般年纪,已经不用避讳男女大防。到底还是小姑娘,闻 老先生取出一方素帕,覆在亦宁腕上,这才开始诊脉。 过得一阵子,闻老先生对陆氏笑道,“令媛身体康健,只平日少食咸鲜便可。”亦宁确是爱吃咸的,以往在江南时,每日必点一道金华火腿。 亦宁不爱甜食,却对咸中带甜的金华火腿尤其钟爱。 陆氏颔首,心想回去就让厨房断了每日进上来的火腿。能让老先生说这一句,便是平日里用得过分了。 亦安心下打了个哆嗦,三姐爱食咸,她却爱食甜,等下不会也诊出来吧? 不等亦安多想,亦宁起身把位置让给妹妹,不敢看母亲神色,一溜烟儿出去了。倒省得陆氏开口,让亦宁回避。 闻老先生同样把帕子搭在亦安腕上,过得小半刻钟,竟将帕子撤了,重又诊起脉来。面上神色也凝实几分,看得陆氏和亦安都把心提起来。 闻老先生又细看亦安面相,再诊了半刻钟后,收回手对陆氏道,“我有些话要与你说。”亦安知机,起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陆氏有些不好的预感,便听闻老先生道,“这孩子先天不足,虽后来将养上来,但到底是在胎里便伤了根本……” 听着世伯说了一大段话,总的来说就是亦安生母幼时没有好好养,连带着传给亦安。 陆氏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吴姨娘亲爹吴秀才。好狗贼,身为秀才连唯一的女儿都不好生喂养,真是枉为人父! “还请世伯妙手,为这孩子争一条生路。”当年她身子不好,便是世伯开方子调养回来的。如今到了亦安这里,陆氏自然也希望如此。 闻老先生道,“若是速治,一二年里也可根治,身体自然无虞。只是子嗣事上,便不可强求。”老先生说话含蓄,陆氏又怎么听不出来,只怕亦安养好身子,生育子嗣的可能也大大减少了。 即便是身体康健,也有妇人一生无子的。更何况亦安身上还有不好,若能有孕,只能是白家祖宗显灵了。 “若是缓治呢?”陆氏带着一丝希望问道。没有子嗣,便没有立身的根本。陆氏希望亦安身子能好,也希望她日后能有依靠。娘家能做一时依仗,等家中长辈、同辈尽皆故去,还能指望侄子做主不成? 闻老先生收起素帕,“若要缓治,则需七年光景以上,且这七年里不能成婚,否则前功尽弃。”说直白点,便是七年内不能同房。 而亦安这个年纪,到七年后再出嫁,已经是二十二三的年纪了。 这般年纪才出嫁的不是没有,可若有合适的婚事而不嫁女,只会让外人疑心,不是姑娘身上有什么不好,就是有旁的不好。 陆氏犯难起来,她原是想把亦安留到十九再出嫁,到时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只说是她爱重女儿,女婿家也挑不出错儿来。只闻老先生此言,却让陆氏两难起来。难的是把亦安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到时可怎么说婚事。便是早上两年开始说,她后面的妹妹们难道也要一起等着吗? 亦谨也快到及笄,又是三房女儿,七年后,可有什么好婚事 能议?不能为亦安一人,耽误全家的姑娘。 闻老先生看出陆氏的为难,便开解道,“也可先按缓治的方子来,届时若有变故,再为速治也不碍事。”只是就像老先生所言,子嗣事上不可强求了。 “况且子嗣一事本来也看天意,六亲缘浅,也是天命。”老先生话说得通透,也颇直白。 陆氏稳稳神,对闻老先生道,“那便请世伯先按缓治的方子来,有劳世伯了。”闻檀已是当世不多的几位大国手之一,若是他这样认为,只怕其余名医也是一般。 转瞬间,陆氏已经作下决断,若安姐儿实在与子嗣无缘,届时抱养庶子也是一样的。主母本就有教导所有子女的权力,到时候抱在身边养,生恩不及养恩,便是庶子出息了,也要先给嫡母请封。 闻老先生颔首,此事便定下来。 谁知过一会儿后,陆太傅又进来,有些为难地对老友道,“我那孙媳妇也想请你看上一看。” 陆太傅没明说,但闻老先生是个在世情上极通透的人,女子请他诊脉,不是为子嗣又是哪个? “既来了,便一道看了吧。”闻老先生对老友陆太傅,实在是没话说。 如此,陆氏出来,柳氏继而进来。柳氏不在意旁人知道她是为子嗣而来,妇人在这事上又不必遮掩。 闻老先生给柳氏诊过脉,又看了柳氏的面色,说道,“平日不要心急,开副药与你调养调养。”柳氏面露喜色,只把这药当作求子秘方。 实际上是闻檀见柳氏面含焦虑,脉象又有暗火,开药一是安其心,二是为她祛除火气。老先生精通世情,知道他若不开药方,柳氏必然心火更盛。 柳氏身体并不不好,得了药方,心也就安定下来,此番皆大欢喜。 柳氏欢喜而退,陆氏又带着丫鬟进来,两个丫鬟各捧了一个大匣子,里面盛满金银。 “晚辈知道世伯不缺这些,只晚辈一片心意,请世伯体恤。”闻檀见状收下,陆氏也安心了。 陆氏待亦安,已是极好。 闻檀开了药方,陆氏收下。 “有劳世伯。”陆氏又叫亦安进来,让亦安对闻老先生行谢礼。 亦安知机,于是对闻老先生行大礼拜谢。 随后陆氏带亦宁和亦安在府上行宴,直到申时末才出陆府大门。! 风谧蕴虚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4 章 波澜 陆氏一回府就安排郑妈妈拿着闻老先生开的药方去抓药,这件事还是交给自小跟着的奶娘让陆氏更放心些。 就连药也是在景然堂熬好了,再送到碧云馆去。在府里下人看来,五姑娘这是极受夫人看重,不然怎么会日日都送“吃食”过去?怎么不见别的姑娘有这份体面? 只有经手的绿漪、绿澜知道,食盒最底下放着的,那才是她们姑娘正经要吃的药。 绿珠、绿蜡刚到碧云馆,这样的事且不到说与她们听的时候。不是信得过的人,绿漪和绿澜绝对不会开这个口。 亦安喝上药没几天,吴姨娘身边的翠柏急匆匆到了碧云馆,“我有急事儿找姑娘。”绿漪一看翠柏面色焦急,还以为是吴姨娘有什么不好,忙把她往里带。吴姨娘到底是姑娘的亲娘,出了事到底也瞒不住的。 “可是姨娘有事?”一见翠柏面上压不住的急切,亦安也以为是姨娘怎么了,只面上没有显露出来,一时还算镇定。翠柏虽然着急,但也没有急到不顾一切闯空门的地步。 “姑娘,我听夫人院里的松枝说,今儿一早有个秀才叩门,说是咱们姨娘的亲爹,要见姨娘。”吴姨娘的亲爹,不就是把女儿卖了的吴秀才吗? 亦安神色未动,仍道,“你可听准了?这样的事,万不能有差错的。”若是乌龙还好,若是真的,只怕还是要陆氏出面,才能了解此事。 如果真是吴秀才登门,那只能是手上没有银钱使,知道女儿卖到白家,这才来打探虚实。若是女儿还活着,自然不能不顾忌亲爹。若是死了,他在白家门口闹一场,讨个烧埋银,也好继续考举。 吴秀才的算盘打得叮当儿响,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顾忌女儿死活,只一心想再从女儿身上敲些银两下来。当年卖女儿那五百两银子,着实让吴秀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可这几年下来,已是山穷水尽。吴秀才是看邸报的,知道“女婿”高升回京后,这才动了心思。 虽说吴姨娘是卖给白家作妾,契书上也写明了以后生死再不相干的话。可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哪有这么容易就断了的?吴秀才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叩了白家的门。 起初白家的门子知道叩门的老先生是秀才还有些礼遇,似白家这样的读书人家向来规矩些。可等吴秀才一说他是府里吴姨娘的亲爹,要见女婿,门子当时脸唰地一下就拉下来了。 女婿?哪个女婿?咱们府里大老爷的岳父是当朝太傅,三老爷的岳父是正三品的通政使,就算是不在家的二老爷,人家的岳父也是正经的前国子监祭酒,哪里跑出来这么一个“岳父”?!看着比大老爷还大上十几岁的模样,也好意思自称岳父? 吴秀才话说得荒唐,可门子还是得去回话。万一真是府里吴姨娘的亲爹,让他这样日日来堵门,侍郎的脸面还要不要?亲仁坊里住的都是高官显贵,一个闹不好,就是一家子丢脸。 翠柏见五姑娘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她可是快火烧眉毛了!姨娘的身子本就不好,再让 吴秀才这一闹,可怎么是好?不说姨娘,就是姑娘的脸面也不好看啊!所以翠柏这才急忙过来,想让亦安拿个主意。 “这岂能有假,我的姑娘诶。我和夫人院子的松枝原是一个屋子的好姐妹,她是听门上的人给夫人回话这才知道。又告诉了我,我这才来请姑娘拿个主意的。”翠柏原和松枝一样是家生子,进辅后有住在一个屋子的交情。后来翠柏分去吴姨娘那儿,松枝则进了景然堂。翠柏一路升到大丫鬟,而松枝在年前也终于提到二等。 亦安听着心里冷笑一声,这样看来,此事便是实的。这么多年不曾登门,怎么偏父亲调任回京他就上门来了?为的是哪个旁人还不清楚?还不是为银子来的! 若说亦安有多生气也不至于,为那等人动怒不值当,捎带手打发了就是。 亦安对翠柏道,“这件事万万不能让姨娘知道,你是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我把这件事就交与你了。管好柏翠阁的小丫鬟们,若有谁把这个闲话传到姨娘耳朵里,我是要恼的。回了母亲,各自回各自的家去。”亦安说话的语气淡淡,然而翠柏后背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总感觉姑娘说这话的时候不带一丝感情。若真有谁违了她的意思,一家子的体面就别想要了。 虽没有责罚打骂,但这样的家生子被退回去,就别想再进来了。没有月钱不说,还被主子厌恶,若想再翻身,还不知要到什么年月去呢。 “姑娘只管放心,我必然管紧了她们,不让在姨娘跟前儿嚼舌根。”翠柏做了这几年的大丫鬟,心里是有一杆秤的。如今只要紧跟五姑娘的脚步,自家是再也吃不了亏的。别看五姑娘没和姨娘相处太长时间,但有什么好东西总给姨娘备了一份儿。 吴姨娘的身子近来又逐渐见好,翠柏疯了才会让这样的消息进姨娘的耳朵。 “那……”翠柏还没开口,亦安已经知道她的意思,笑道,“这件事母亲自会处置,等过几日我去探探母亲的口风,你只管照顾姨娘就是。”吴姨娘近来已经能六七日去请一回安,寻常也在柏翠阁里走动,正是要翠柏跟着看顾的时候。 “是。”翠柏应诺,也知晓是自己着急了。看着五姑娘从容的模样,翠柏也冷静下来。 亦安又对绿澜道,“取十两银子来赏她。”绿澜方才听着,已经在心里把吴秀才啐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个秀才呢,这么不要脸的事也作得出来!坏她家姑娘的名声,绿澜恨不得出去把吴秀才打一顿。可也是这样一想,吴秀才再混蛋,那也是朝廷认可的秀才。忍着气,绿澜应声去取银子。 翠柏虽是为着吴姨娘来报信,可听到有十两赏银拿,心思还是忍不住飘了一下。她这样卖力气是为甚?还不是五姑娘赏罚分明! 趁着绿澜娶银子的空当儿,亦安瞧了瞧翠柏身上的打扮,对她道,“你且过来。”翠柏不知何事,走上前来。 亦安取下自己今天戴的珍珠耳挂,亲自戴到翠柏耳朵上,“你既待姨娘上心,我便把姨娘交给你照管了。姨娘能好便是我好,日后你出嫁,还给你添妆。”这幅珍珠 耳挂虽是银子作的边,但这两枚珍珠加起来,也约有十两银子。 也就是说,翠柏这一趟来报信,就得了二十两银子的赏。旁边的绿漪看在眼里,心里却没有一丝妒忌的意思。姑娘的话说得很明白了,这是翠柏待姨娘上心,姑娘才有的厚赏。且她们这些跟在姑娘身边的,得赏的时候多了,何必在这时候不开眼。 翠柏说话声儿都是颤的,“姑娘放心,姨娘身边只管交给我就是。我便是嫁出去,以后也会回来侍候姨娘的。”笑话,真出了府,哪里得这样的赏格儿去?翠柏只恨自己年纪快到了,不能在姨娘身边多留两年。 白府下人并不太追求脱籍,脱了籍虽是自由身,可远不比在府里时日子好过。便是攒下几百两银子的家业,没有白府这棵参天树,这银子也花不安宁。 亦安含笑颔首。说话间,绿澜提着个精致小荷包过来,笑着递给翠柏。 翠柏接过,却不是十两的重量,约摸只有一两多。 当着姑娘的面儿,绿澜自然不会克扣九两银子去,那她也在亦安身边留不住了。只有一个解释,这十两银子,被绿澜换成了一两金子!一两金子能换到的银子,有时候比十两还多些。 亦安打眼一瞧就知道绿澜换了金子来,只笑着看向翠柏,这个主绿澜还是能替她作的。 以等价交换来看,亦安给出这些东西,自然是要翠柏办好差事的。若她办不好,亦安自然会寻别人来办。这个道理翠柏懂,旁人更懂。翠柏能在吴姨娘身边做这些年的大丫鬟,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说个不好听的,只有见了这些真金白银,翠柏才肯用心办事。驴子也得吃上半根胡萝卜,剩下的那半根才能吊住它出死力拉磨啊。什么都不付出,就想别人给你办事,又不是亲生的,哪里寻这样的好事去。 翠柏接了荷包,千恩万谢、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柏翠阁去,势要把姨娘身边整治得像铁通一般,半句风言风语都不会传进去。 碧云馆这边,亦安待翠柏走后,还是一副笑模样,对一旁的绿珠道,“把那匣子珍珠和红宝拿来,我挑些给母亲做个抹额。”这时节自然用不上抹额,亦安是另有它用,借着做抹额有个问话的由头罢了。 绿澜见自家姑娘一点儿都不着急,不由问道,“姑娘,那那边儿咱们就不管了?”绿澜是真担心吴秀才作出什么死来,牵连到她们姑娘。 亦安笑看绿澜一眼,“这事儿母亲自会处置,咱们先静一静,别扰了母亲理事才是。” 陆氏那边确实有了对策,只见她对蔷薇说,“取十两银子,让他给吴秀才送过去。只说今日老爷不在家,让他过两日再来,家里给他摆酒好生接待。”这话自然不是真的,等支走吴秀才这几天,陆氏便腾出手来收拾他。 蔷薇取了银子交给门子,还额外抓了一把大钱给他,“别可扣了去,坏了夫人的事,你妹子可还没进院子呢。”一句话差点儿把门子给吓得一哆嗦,连忙讨好道,“瞧姐姐说的,咱们再不敢这样的。”便是原先有这个想法,这会子 也烟消云散了。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能分清楚的。更何况家里妹子还没进府里享福,可不能坏在他手里。 门子领着银子去了,陆氏笑容一敛,立时嘱把陈管事叫进来吩咐,“拿着我的帖子去找京兆尹谢夫人,请她出面,帮忙查一查这个吴秀才。”只要抓住一点儿小辫子,就能让他老实下来。吴秀才这样的人,卖女儿都能做出来的事,欠个账什么的,只怕已经是寻常了。 当年陆氏肯出五百两银子,一时因为吴姨娘秀才女儿这个身份,二来也想着五百两银子一刀两断,此后再不纠缠。既然吴秀才不识好歹,那也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吴秀才为甚登门,还不是因为当年卖女儿的银子花完了。他本不是京城人士,来京城应试也是为着天子脚下,文士多如过江之鲫,好沾一沾文运。当年得了卖女儿的五百两银子,立时置办房舍。又为着自己考举,添置了笔墨纸砚,俱是上等货色,寻常的且还看不过眼。又不事生产,不几年下来,便精穷了。 不料京兆尹夫人那边还没回信,隔日来万年县令魏夫人却递上拜帖。魏夫人刚虽夫到任,万年县的公廨距亲仁坊只有一街之隔。 魏夫人此时登门,不知为何,陆氏让快将人请进来。 “我家老爷方才到任,想着与夫人有旧日的交情,今日特来拜会。”魏夫人虽然说是为以前的交情来的,可面上表情着实奇怪了些。 陆氏知机,便将人请到内室,又让蔷薇奉茶。随后遣走身边服侍的,两人说体己话。 还不等陆氏问明魏夫人来意,只听魏夫人道,“不知府上是否有位吴姨娘?” 陆氏一时奇怪魏夫人为何有此一问,还没来得及想这是何缘故,先答道,“正是。” 不料魏夫人尴尬一笑,“昨日夫君方才下衙,谁知刚出县衙正门,正欲归家,不想与一位喝醉酒的老先生撞到。左右小厮刚把老先生扶起来,不料那位老先生满嘴醉话,说是贵府侍郎的丈人。夫君一时拿不准,便先请他到县衙一坐,我今日来拜见,一时叙叙旧情,二是想问问夫人,这位老先生的事……”魏县令刚刚到任,正是低调的时候,必然不会自找麻烦。 其实是吴秀才得了十两银子,当即找了家酒馆,喝了个烂醉如泥,不想没认清回家的路,反而在万年县衙门口,和刚下衙的魏县令撞了个正着。 陆氏听完,脸色已经黑了一半儿。强打着笑应道,“此事我原已托了京兆尹,不想却给夫人添了麻烦。” 魏夫人正愁没有报答陆氏的机会,闻言笑道,“我昨日劝夫君问明此人来历,又查阅公牍案卷。知晓此人是崇元七年捐监纳贡得来的秀才出身,故而特来告知夫人。” 别看魏夫人说了一番没头没尾的话,可落在聪明人耳里,不亚于锦上添花。 陆氏原本还恼怒吴秀才,这会子心里却忍不住乐了。圣人登基最初几年,是实行过捐监的。其意便是民生可以通过缴纳一定钱财,从而获得秀才出身,可以参加之后的乡试。 不过这部分监 生仕途并不顺利,被乡试卡住的监生十有八九,吴秀才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一桩公案,考了十年才中的秀才,居然是捐监出来的! ?想看风谧蕴虚白写的《庶女亦安》第 54 章 波澜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陆氏买下吴姨娘时,只知道吴秀才是秀才出身,并不知道他这个秀才是捐监得来的。那时候已经过去十几年的功夫,朝廷早就不让捐监,陆氏怎么会知道还有这一出?吴秀才一向以读书人自居,自然不肯告诉别人,他这个秀才功名是捐来的,用的还是妻子的嫁妆和父母留下的钱财。 如今有了这样一个把柄,吴秀才的功名既有这样一个污点,还愁拿捏不住他?朝廷如今不让捐监,严格来讲,吴秀才并无参与乡试的资格。只要拿住这一条,却不把他逼上绝路,让吴秀才还以为自己仍有中举的希望,他自然就会老实下来。 科举三年一试,吴秀才已年近六旬,又有多少光阴可以耗费?这样拖着他,已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多谢夫人相告,日后可要常来往才是。”陆氏笑着对魏夫人道。 魏夫人心里也是高兴的,她本意也是来给陆氏卖个好儿,若能搭上线最好。以后常来常往,多个朋友多条路。圣人年岁愈发大了,便是天子脚下,丈夫的官也坐不稳当。 “以后离得近了,自然常来。”魏夫人真心实意地笑着。 魏夫人走后,陆氏便唤来陈管事,又是一番安排。这下料吴秀才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这才放下心来。 又逢郑妈妈派小丫鬟往碧云馆送药回来,陆氏见了问一声,“安姐儿做什么呢?” 郑妈妈便笑道,“五姑娘说是给您做抹额呢。” 陆氏听了也笑,这时节哪里用得上抹额。 “安姐儿还真沉得住气,倒像我。”陆氏的景然堂什么消息不知道。松枝去找翠柏,就是陆氏吩咐蔷薇示意的,不然松枝在景然堂当着差,怎么敢往姨娘的院子跑? 陆氏这样做也只是给亦安提个醒儿,让她看顾好吴姨娘,别为这个事伤了身子。后来柏翠阁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亦安确实是作了安排的。 郑妈妈也笑道,“夫人看五姑娘自然哪里都好。” 陆氏笑着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眉眼里满是笑意,“我养大的姑娘,自然像我。” 郑妈妈憋笑,没好意思说五姑娘自小不是养在景然堂的。只是姑娘已经这么说了,她自然不会去驳。 没过几日,亦安的抹额做得了。 宝相莲花蜀锦缎子的底,上面缀着五粒莹润的大珍珠,中间又嵌着指甲盖大小的红宝。 即使是探口风的物件儿,亦安做得也尤其用心。 等捧了抹额去见陆氏,亦安说不得两句话,就知道母亲心里有了成算,已经处置好了。 吴秀才的事已不成威胁,她们只管安生过日子就是。 没过几日,临清公主又下帖,说是到了放马时节,约白家姑娘们去马场跑马,这回没有单给哪位姑娘,能去的都去。 府里一时忙着给姑娘们置办起骑装来,吴秀才的事就如微风拂过湖面,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 风谧蕴虚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5 章 马球 京郊的马场有皇室子弟专用的,当然也有对高官子弟开放的。马场日日有人打理,除过冬季外,几乎每月都有放马的好日子。 晴好的天气,亦安姐妹几人坐着马车去往马场。丫鬟们带着各自姑娘的骑装,坐在后面的车里。亦顺年纪最小,即便只是跟着过来瞧热闹,也是让人操心的,所以独她留在府里,由丫鬟们陪着玩儿。 “今儿天气好,一会子可要好好逛一逛才是。”亦婵和亦宁都兴致勃勃道。 亦真照旧抿了唇微笑,亦安执了团扇扇风,日头稍微热了些。 亦婉四人坐另一辆马车,四个人都是安静性子。亦顺原本还想说两句话活跃气氛,只亦婉三人实在不善言辞,亦顺也无法,愈发期待早日到马场去,也好疏散疏散。性子安静有性子安静的好处,可有时太过安静,便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搭话了。 亦安姐妹几人到得不算迟也不算早,正赶上临清公主穿了骑装,还没上马的时候。 “你们可算来了,今日是我来早了。”临清公主见到亦安几人,驱使座下青鬃马慢悠悠地往亦安几人面前去。进贡给皇家的都是优质马种,而临清公主挑中的这匹,性情又是最温驯不过的。驮着公主往亦安几人面前走,也不喷气嘶鼻。 近前,公主说得这一句,便又笑开来。她身边跟着荣康郡主,嘉顺郡主昨日回宫去了,她弟弟身子见好,郡主便回去了。 临清公主坐在马上,对几人笑道,“快换了骑装,咱们一处走走马。”亦婵长居京中,彭氏又爱重她,自然是会骑马的。连带着亦婉虽不爱言语,但也能骑着马小跑两圈儿。在这种事上,彭氏还是很顾全体面的。 亦安几人在金陵时,江南不好此风,姐妹们都没骑过马,此时也只能先挑了马,再由专人带着。 “等遛过几圈,咱们再看他们打马球去。”临清公主记着婆婆的叮嘱。她又不能把小叔子叫来教亦宁骑马,这样太孟浪了。纵然本朝风气开放,也是要稍微顾及名声的。 故而临清公主让丈夫和两个小叔子都来打马球,又有几家勋贵公子陪着。舞阳长公主的独子也在,他在禁军的差事不过是个虚职,便是日日不去,圣人也不会少了他那一份俸禄。只是来给临清公主捧场而已,凑个人数。原来景王世子还约了他去皇家马场跑马,不过临清公主先邀了来,便只能把景王世子那边给推了。 慎国公的两个儿子也在,一溜儿勋贵人家的公子,俱是穿戴齐整,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贵女们看少年打马球,若有心仪的,便可以差人过去探听口风。若是对方也有意,便成了。 今日临清公主身边只有荣康郡主,舞阳长公主和平王世子妃都不在。舞阳长公主虽有了年纪,但骑上马转两圈还是能够的。圣人如今年过七旬,每年的牧场围猎,依旧能骑骏马、开强弓的。 有专人带领亦安几人前去更换骑装,然后挑选马匹。这里的侍人都受过严格的培训,即便是亦安这样的新手,也不会感到不自在。 穿了一身缥色骑装后,亦安相中一匹毛色黑亮的小马驹,身旁的侍人神色温和,“这是外番进贡的良驹,和本地马种杂交而成,性情十分温驯。”意思是亦安可以试试。 侍人又指导亦安如何上马,带着她在马场上轻轻遛了两圈儿。 亦安在这上面仿佛十分有天赋似的,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已经能离了侍人自己骑着马遛圈儿了。座下的小马驹也十分有灵性似的,驮着亦安在马场上转悠。 像亦婵这样以前会骑马的,这会子早就骑着马跑了几圈,见亦安慢悠悠地在马场里转悠,还驱马上前,笑着和亦安打招呼。 马场里也有亦婵相熟的姑娘,亦婵换上骑装后就和她们汇合去了。一时马场里都是欢声笑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另一边,亦宁也很快上手,虽然还要侍人在一旁看着,但也能坐在马上转上几圈。 亦宁让侍人牵着马走到亦安身边,亦安特意放慢速度,和亦宁并行。 “五妹学什么都快,这会子看着倒像以前骑过马似的,可见这是天授。”亦宁对亦安笑道。 “不过是能骑着转两圈儿而已,三姐又取笑我。”亦安同样笑道。 不一会儿,临清公主和荣康郡主一左一右骑马上前,把亦宁和亦安围在中间。 临清公主身边是亦宁,荣康郡主身边是亦安。 “不错,刚开始能有这样,已然不错。”临清公主赞道。 时下四海升平,久不见战事。就连兵士们都没有纵马沙场的机会,这些勋贵家的子嗣们,更是只把骑马当作玩乐。 不过圣人却没有因此兵器入库,马放南山。依旧是厉兵秣马,不独京城军备精良,就连地方上,也要三年一报,确保府库刀兵没有生锈。 圣人的几支亲卫,甚至还配备了最先进的火器,只用装填火药就行,不是火绳枪。 不过这些火器严格掌握在军队,或者说圣人手里,并未流入民间。民间所用的,还是以前的鸟枪、土枪,打个猎还可以。和正规兵士比起来,战力还是差上许多的。 临清公主说着说着,话头转到舞阳长公主身上,“姑母听说永襄郡王妃病了,今日前去探望,便没来。平王嫂身上也不好,延熹侍疾,便也没来。”平王妃和永襄郡王妃都是有了年纪的人,不是谁都像舞阳长公主一样,这般年纪还能骑马射箭,潇洒恣意的。 说起永襄郡王妃,宗室里哪个不叹。便是临清公主和王妃关系不近,也知道这位,富贵尊荣是有了,只是说起来到底让人叹一回。 年少时选为郡王妃,和永襄郡王情谊甚笃,却是膝下无子。永襄郡王又和先太子有交情,却不是个长寿的。活到三十六岁没了,比太子还早走几年。 好不容易过继本藩一个奉国中尉的独子作嗣子,先太子又向圣人陈情,请让永襄郡王多传一代。本以为这样好歹能安享晚年,不料继任的郡王世子却是个身子不太康健的。宗室里冷眼瞧着,只怕这位年不过十七的郡王世子,说不得 还要走到永襄郡王妃前面。 圣人看在先太子的面上,破例让永襄郡王多传一代,不过在过继嗣子加冠前仍称世子,永襄郡王妃仍称王妃。 不过是流袭的郡王,都没上朝廷议,圣人自己就定了。 皇家好像都有子嗣不丰的传统,安王这一脉,若是现任安王和永襄郡王世子都没有子嗣的话,便能以绝嗣为由,停止拨发年俸,只保留祭祀便可。以往也有旧例可循,不过是谋逆夺爵的亲王,连祭祀都没有的。 只临清公主和永襄郡王妃素来不算亲近,也只说这一句,倒是叹了平王妃一回。儿子眼看长成娶亲,马上就是安享清福的时候。却在这时候病倒了,原还指望着平王世子妃赶快怀上一胎,兴许平王妃见儿媳有喜,这口气还能提起来。眼下来看,却是只能指望王妃自己身子骨硬朗了。 人这身子骨,是最说不准的。即使贵为王妃,这病一来,便是金子打的凤冠,也撑不起来了。 “瞧我,明明约了你们来散闷儿的,却又说起这些来。”临清公主反应过来有些失言,遂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说起别个儿来。 又过一阵子,慎国公两对儿女也到场来,各自换上骑装。徐沅骑一匹枣红色骏马,先是利落地在场上转上四五圈,随后才到临清公主身边来。 也不是所有贵女都会围着公主转,临清公主是当今圣人之女,她的地位尊崇是天生的。徐沅当然也会捧着公主,只是有时候在满足自己之后,再去公主身边也是一样的。 自徐沅姐妹加入后,一遛儿骏马一字排开,俱在场上散起步来。 转得一阵子,临清公主对一众贵女笑道,“咱们去台子上坐,瞧他们打马球去。”场中已经布置好,各位公子都穿上利落的骑装,准备在各位贵女面前显显本事。 有临清公主带头,一众贵女往台子上去,将场地留给这些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这本就是临清公主为了让亦宁见小叔子一面特意约的局。丈夫令国公世子、舞阳长公主的儿子,这些都是临清公主找来的托儿。 令国公次子一身红色骑装,面貌俊秀,虽是走科举的路子,但本人的骑射功夫也十分了得。毕竟祖上是马上征战得来的爵位,即便是令国公太夫人极其宠爱的小孙子,也是一身的好骑术。 不独令国公三子,能在场上奔驰的少年郎,几乎就挑不出来貌丑的。锦衣华服之下,少有不好看的。 贵女们目光虽然还算矜持,但一个个少年郎看过去,丝毫不带脸红的。 临清公主特意邀了亦宁坐身边,“他们打马球,咱们也赌个彩头如何?”这种马球是个人计分制,临清公主的意思是众人都拿出一样首饰来,算是彩头,谁压的人中了,便把彩头拿去。 一众贵女笑着应了,一旁的女官取了托盘来,临清公主摘了头上一支玉钗,对亦宁笑道,“我压驸马,宁姐儿不若压我那排行第二的小叔叔吧,他的球技甚好。”除了亦宁和白家的姑娘外,在场的贵女里,有几位是知道令国公夫人放言要 讨这位去做儿媳妇的。但也没人会在亦宁面前说这些,只纷纷拿了首饰出来,各自压了不同的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临清公主想要撮合这一对儿的心思,怎么会和公主对着干?因此只有亦宁压了令国公次子,不过亦宁也是顺着公主,她本人其实对令国公次子并不了解,只有这一场马球后,才会相识的。 亦安取了腕上一支水头不错的镯子,想起之前得了长公主赐的首饰,便压了长公主的独子。其余贵女或是摘了手上的戒指,或是从发髻上拔一支簪子。徐沅的目光望向亦安,微微笑了笑,也压了长公主的儿子。亦安回以一笑,临清公主旁边坐着亦宁,亦安身边还是荣康郡主。 待马球一开场,临清公主便指着一个穿红衣的少年郎,“看,那就是我那位小叔叔。”容貌俊秀,甚是挺拔。 亦安对马球赛其实兴致不大,她更喜欢自己一个人骑着马在场上转悠转悠,要是能骑着马小跑两圈儿就好。 不多时,场中少年郎混战起来。果然如临清公主所言,令国公的次子拔了头筹,进了第一个球。 一场马球赛,一众少年郎神采飞扬,都知道高台上各家贵女观战,都拿出了十足的本事来。 令国公世子和舞阳长公主的独子都是被临清公主请来搭台子唱戏的,因此不露声色地把球往令国公次子严慎身边传,一时严慎得了满场喝彩。 严慎自家也不知情,还以为今日手气格外好,因此脸上尽是少年飞扬。 严恺瞧了傻弟弟一眼,心想要不是公主让他这么干,岂能让弟弟把风头出尽了。不过念在这是给弟弟讨媳妇,令国公世子也就忍了。 舞阳长公主的儿子也是这般想的,难得姐姐开口,岂有不帮忙的道理? 就这样,在有意无意的操作下,严慎夺了头魁,余者得分只能说是平平。 亦宁见压中了人,也露出几分笑颜来。临清公主看在眼里,心下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排斥就好。 亦宁独得这些彩头,一众贵女也笑着恭喜。只是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家知道了。 而回去的路上,亦宁也只说今日在马场学骑马的事,并没有提到严慎。 时间一晃,就来到八月里,荣康郡主及笄,圣人下旨,要在宫里给荣康郡主办及笄礼。在京五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要前去观礼,白家三个诰命夫人,哪一个都没落下,全都要去。 圣人还打算请魏夫人入宫一同观礼,不聊派去请人的内监没请动。圣人无法,只能让荣康郡主亲自去请亲娘。 精致的小佛堂里檀香缭绕,魏夫人跪在神龛前,手里转动念珠,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沉浸在佛法的世界里。 见到女儿来了,也只有一句。 “你去吧,我在佛祖前发了愿,要念足七七四十九日,莫耽误了你的日子。”哪里有亲娘不参加女儿及笄礼的道理? 荣康郡主阖着眼流泪,到底没作声,径直回宫去了。 魏夫人到底没在佛前念够四十九日经,荣康郡主及笄礼那日,圣人用圣旨,把魏夫人召进宫去了。! 风谧蕴虚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6 章 新婚 荣康郡主及笄那日天光正好,不算很热。 圣人待和孙女一般年纪的荣康郡主不可谓不尽心了,及笄礼在楚贵妃的钟粹宫举行,正宾是舞阳长公主,赞礼是景王妃。赞者是临清公主。 一位长公主、一位公主、一位亲王妃,这排场,前去观礼的诰命夫人哪个看了不眼热? 一众一二品诰命夫人里,唯独魏宜人最显眼。她只是五品诰命夫人,按制观礼应该在最末尾。眼下却在最前列,旁边就是荣康郡主亲娘魏夫人。 京中贵妇人私下里称这二位为大魏夫人和小魏夫人。原先魏宜人在江南,靠着圣人恩赏,在一众夫人之间倒还自在些。如今到了京城,应酬的时候难免会听人提起荣康郡主和她亲娘魏夫人,都想从魏宜人处打听魏夫人。 荣康郡主一过及笄,便能议婚事了。这样一个嫁妆丰厚,娘家又不算得力的儿媳,不知是多少门庭虚耗的贵妇人心仪的儿媳人选。况且荣康郡主一向和宫里走得近,若自家有事,还能让郡主往宫里递话。 至于魏县令?已经出了五服的亲族,如何再插手郡主夫家的事?且不知到了下一朝,这富贵还在不在呢? 一个个贵妇人算盘打得贼精,看着刚及笄的荣康郡主,就好似看到了一笔不菲的财宝。 观礼的夫人中,陆氏和嫂子施氏都是三品,故而站在一处。而令国公夫人是勋贵,她身边是慎国公夫人和宣宁侯夫人。 一众夫人穿戴齐整,在这样的场合里各自寻人说着悄悄话。 慎国公夫人妆容精致,用宫扇遮了嘴角,向身旁的令国公夫人说道,“我看圣人叫咱们进宫,未必只有观礼…”聪明人说话,即使只是说一半,对方也能听出弦外之音。 令国公夫人只回想一下受命而来的各路夫人,除了一些个例外,余者好像都有儿子与荣康郡主年岁相当。 “姐姐的意思是,圣人想在咱们中间挑一个,给郡主做婆家?”令国公夫人猜测道,她可是有两个儿子的。圣人待荣康郡主,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一步了。 慎国公夫人微微颔首,“妹妹想,除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圣人还能瞧得上别人?”简在帝心的坏处就在这里,有好事的时候自家向前,有这类事的时候,自家也躲不了。 不止令国公夫人有两个儿子尚未成婚,就连慎国公夫人的两个儿子,如今也未成婚。不过慎国公夫人已经相中了宣宁侯的长女,两个女儿都和其处得来,人品性情两个女儿俱已作保,而且慎国公夫人也是见过宣宁侯长女的,确是挑不出一点儿错来了。只待今年年末长子冠礼一过,便能成婚。先前慎国公夫人已经和宣宁侯夫人透过口风,知道宣宁侯夫人对这桩儿女婚事也是赞同的。 不过眼下看圣人的模样,慎国公夫人决定月末就让丈夫上表,再和亲家通个信儿,把这桩婚事定下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圣人要点这个鸳鸯谱,自家接还是不接? 宣宁侯也是开国就传承下来的爵位,一直 富贵到如今。慎国公夫人把宣宁侯长女和荣康郡主比了比(),心里还是称意和宣宁侯做亲家?()?[(),这样强有力的岳家,对自家而言也是好事。郡主虽然受宫里看重,到底娘家式微些。 魏县令那个五品,在慎国公夫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她的次子年不过十三,已经讨了圣人的恩赏,有了从五品的虚衔。 这也是慎国公夫人不着急幼子婚事的缘故,比荣康郡主还小上两岁,必然落不到自家身上。 慎国公夫人拿眼一瞧令国公夫人,这位可就未必了。虽说长子尚了圣人幼子,已是富贵已极。但难说圣人不想来个喜上加喜。到时赐婚旨意一下,难道令国公还能抗旨不遵?就算是外姓郡主,有圣人赐婚,也不算是不体面了。 “妹妹若无此意,还是要及早打算才好。你家二公子年岁正合适,三公子虽小,可也与郡主相差不过一岁。”慎国公夫人是自信圣人即使赐婚,也不会找上自家。幼子年纪太小,与荣康郡主年岁实在不大相配。 然而令国公次子今年十八,就算荣康郡主缓上两年再出嫁,那位也不过刚加冠而已。令国公幼子倒是和荣康郡主同龄,若是圣人有意,倒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令国公夫人想起次子,心内担忧圣人真有这个意思。她是想把次子说与好友做女婿的,她们两家亲上加亲。不是令国公夫人高看自家,而是眼下又有家底,又有体面的人家,两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荣康郡主又是那样的条件,合适的她的婚事,也不过一掌之数而已。 “我看此事倒也未必,景王世子不也尚未迎娶正妃,兴许陛下还有让郡主做孙媳的打算。”不独景王世子,宗室里其实也有几位没有成婚的宗室,细看下来,还是景王世子份量最大。 “我看未必,以往宗室子成婚,都只在清白人家里择取,郡主虽是外姓,可也是知府之女,她父亲又追授了光禄大夫。若是说与景王世子,岂不破了仁宗以来的旧例?”仁宗以前,皇室还是和勋贵联姻过的,只是越往后,宗室女眷里勋贵女子的数量一直减少,直至如今。清阳侯算是特例,他能把女儿嫁给宗室子,完全是对方已经没落,只有一个还能传几代的空爵位而已。 “圣意难测,你我还是不要猜度的好。”令国公夫人截住话头,及笄礼已然快结束了。 不独两位国公夫人说小话,就连陆氏和施氏也在咬耳朵,不过说的却是自家的婚事。 “过几日有劳嫂子替我去一趟。”白家和张家已经快走完了三书六礼,眼下已经到了纳征,也就是男方到女方家下聘。 陆氏对长子儿媳不可谓不看重,在江南时请了浙江夫人做媒人。眼下回到京城,又请娘家大嫂出面到张家下聘,又请妯娌彭氏作陪。张夫人一听施氏的名号,心下就已经满意三分。 纳征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九,成婚的日子也已经商议好,就定在九月二十六,十月里是陆氏的生辰。张夫人想着女儿索性今年就嫁过去,赶上亲家夫人的生辰也好。 “马上要到你的整生日,儿媳过门来,你也好享享 () 清福了。”施氏打趣道。 “刚成婚,还是让小夫妻俩自在些日子吧。”这话放在别人口中,或许有拿捏儿媳的意思,但放在陆氏这里,施氏想的却是张家姑娘真有福气,讨了个这么好的婆婆。 观礼的夫人,文官是一堆,武官是一堆,勋贵是一堆,宗室又是一堆。 魏宜人站在一群一二品的夫人里,格外不自在。还不如站在之前的五品命妇堆里,至少旁人不会一直若有若无打量自己。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位言谈舒朗的夫人,再看看旁边一言不发的本家嫂子,魏宜人只觉得是来受罪的,没有一丁点儿体面。 魏宜人不知道,旁人还顾不上议论她,说也是说魏夫人。 宗室女眷里靠后的位置,两位年过四旬的辅国公夫人正在咬耳朵。 “虽说女儿是郡主,可那位也太傲了些。”虽然是宗室女眷,可这两位说话并不敢大声。今天是荣康郡主的好日子,圣人明明白白的重视。就连圣人的女儿临清公主,也是在钟粹宫办得及笄礼,还是舞阳长公主做的正宾。如今荣康郡主及笄,同样的待遇,哪个看了敢说闲话? 另一位摇摇头,“傲气倒也谈不上,不过那位着实待人了冷淡了些。”即使是宫里行宴,也没有个笑模样。旁人上前搭两句话,更是碰了个软钉子。 这位还不服气,郁郁道,“咱们正经选出来的,也算是宗室亲眷,倒不如这位有体面了。” 说起这个,另一位夫人也有感,她还知道得更多些,“这位先前三催四请不来,最后还是圣人下旨,一路软轿坐进宫来的。”命妇入宫,哪个不是走进来的?也就是有些上了年岁的老夫人,有坐软轿的体面。比如顾老夫人,那也是坐到仪门外就要下轿的。偏魏夫人一路坐到钟粹宫,哪个诰命夫人看了心里不吃味。魏知府是为国捐躯,可那也是老黄历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还不够吗? 难道这些夫人看的是坐轿进宫的体面吗?魏氏深受帝恩,未免也太拿大了些。 魏夫人对那些关于自己的议论一概不知,或许知道了也没当回事。女儿的及笄礼一结束,她面辞圣人,又继续回到佛堂念经去了。连带着也没搭理魏宜人,即使对方递了几次眼神。 从宫里回来,顾老夫人和陆氏歇了两日。到得纳征那日,陆氏请娘家嫂子和彭氏到张家下聘,聘礼准备得十分周到。 不独施氏想把此事做圆满,彭氏也是一个想法。代表男方到女方家下聘,是件极有体面的事。虽说自己只是作陪,但也说明大嫂看重自己。彭氏如何不高兴? 此番纳征,白家和张家都很满意,张家已经准备了张大姑娘的嫁妆,只等成婚那日抬过府。 陆氏眼看长子将要成婚,吩咐针线房给一家子都裁了新衣,就连府里下人都各得了一身季外的衣裳。 还没到正日子,顾老夫人接到娘家书信,有位侄孙今年科举不利,想要留在京中久住考举,已经置办好房舍,只请顾老夫人稍微照看一二就好。 捎带手的事情,顾老夫人想想 也就答应了。随后想起这位侄孙的年纪,又把三儿媳彭氏叫到身前。 “二姑娘的婚事,你可有相中的人家?”彭氏是个知机的,知道婆婆有此一问必有后话,打蛇上棍道,“我瞧着实在没有太合适的,正想请娘帮着相看呢。”彭氏嫁进来之初,也是想过婆母不好相处该怎么办的。可过了这些年,早就把那会子的心绪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好婆母,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 顾老夫人沉吟一下,“我娘家有个侄孙,年纪和二丫头相当,品性也好,你若有意,仁哥儿成亲那日我请他来吃宴,你与二丫头好好相看下。”尚仁成婚确是个好由头。而能让孙女借机相看,顾老夫人也不可谓不是一个好祖母了。 彭氏一听是婆婆的娘家侄孙,心下先称意一回。谁不知道婆婆顾氏出身大族,和平原陆氏相比,也是分毫不让的人家。 顾老夫人看出三儿媳已有几分意动,不由泼她冷水道,“别只看是我的娘家人就不细看了,这可是二丫头的终身大事,不能马虎了。”虽说本朝不禁合离再嫁,但有哪个是不希望自家姑娘一开始就和顺美满的? 彭氏忙点头,又听顾老夫人道,“我那侄孙虽不是旁支出身,可他父、祖皆未出仕,眼下也只有他在京求学。年前又落了榜,打算三年后再考的。”彭氏心里一合计,这便是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在身,又是正支一脉,家中必然富贵。 把自家条件在心里滚过两回,彭氏自觉找不到下一个这么称心如意的人家。父祖为官的,自家未必有功名。身上有功名的,却未必有这样厚实的家底。 直到顾老夫人说,“那孩子父母都在老家,给他在京里置办了个大三进的宅院,素日里也不往烟花柳巷去,也是个肯用心苦读的。身边也没人侍奉,是个洁身自好的。”顾老夫人想要做这门亲,必然要把侄孙的好处拿来说一说。她这番话本意是让儿媳不要觉得侄孙今年落了榜,往后考功名艰难,这是个用心苦读的性子。一考就中的那是少之又少,尚仁这样的翻开史书又能找到几个? 不料彭氏的心思都被那个大三进的宅院吸引去了,彭氏心想,她父亲现在不过也是个四进院落,还是从祖父那里继承的。顾家一出手就是大三进的宅院,家里银钱必是凑手的。就算日后要接二老来京,亦或是跟着外任,总是有个落脚的地儿。 彭氏心里已经把对方当女婿看了,只是还没见过人,不好妄下定语。 “全凭娘做主,到时仁哥儿成亲,还请娘务必将人请来才是。”彭氏语气亲昵。 顾老夫人颔首,又道,“只是若瞧定了,可要早些成婚才是。莫要拖到三年后放榜,那样就不好了。”说白点,万一顾家那位侄孙三年后中举,给他说亲的人家,说不定比白成理官位还高些。老夫人也是怕儿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到时万一反悔,可连带着把自己的脸也打了。 彭氏忙应道,“这是自然。”女儿今年十七,便是明年就成婚,也已经十八了。更何况走完三书六礼,说不得得拖到后年去。女儿这样的年纪嫁过去, 再没什么不稳当的。 万一女婿要是三年后中了举,女儿也是官夫人了。自家再稍微使点力,就再也不愁了。 顾老夫人提起亦婵的婚事,也是想着亦真尚且没有着落,也不能拖着底下的妹妹跟着不出嫁,这才找了三儿媳来。 眼看着彭氏做起了美梦,顾老夫人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下,“二丫头是有着落了,那四丫头呢?你可有想着她?”亦婉今年也已经及笄,若不早些相看婚事,等再过两年,就更艰难了。 亦婉的婚事且比亦婵更难说些。往底下找,又是周全教养长大的。往高看,却又有些够不着。毕竟白家三爷只是个五品,且不是实职,又不是翰林那等清贵。 亦婵说起来还有个做阁老的亲祖父,官居三品的外祖父。亦婉名义上也是如此,可内里却是有些弱。白阁老肯照看孙女,彭家那位就不一定了。毕竟亦婵的婚事彭家也没什么好人选,还得托了顾老夫人来,亦婵有了归宿,彭家更不会管底下的姑娘。 说起亦婉,彭氏难得有些讪讪。急中生智,彭氏套用了嫂子陆氏的话,“儿媳是看亦婉乖顺,想多留她在身边两年。”陆氏说这话是有底气给亦安找个好婆家,不知道彭氏说出这番话,她的底气在哪里? 顾老夫人也不戳破,只道,“既你有了打算,我便放心了。”顾老夫人也是想敲打敲打儿媳,面上做得别太难看。纵然亦婉后面过得好,想要孝敬生母,难道还能绕过你这个嫡母去?不过平日里给置办些衣裳首饰而已,怎么到这些地方反倒不灵光了? 彭氏不是不明白,她却是没想过让庶子、庶女孝敬自己的。即使礼法在这里,她也不稀罕那点孝敬。不禁着读书识字,又管了吃住,还各请先生教导,彭氏自觉做得不算差。她是不求庶子、庶女回报的,平日里当然不会多么尽心。她的亲生子女在那里,若是养老,也是寻亲儿子、亲闺女。便是日后真有一日落魄了,也绝不登庶子的门。 顾老夫人不知道彭氏心里想的什么,见三儿媳有些明白过来,便打发她先回去。亦婉年初及笄,再过几个月也才十六,到时候只说家里疼爱,晚上两年出嫁也是一样的。 时下女子婚嫁,大多在十八十九之间,顾老夫人想着在十八之前给四孙女定下婚事便可。顾老夫人一向身子康健,丈夫也没有什么不好,撑上几年还是可以的。 至于大房姑娘,自有大儿媳操心。顾老夫人不担心大房姑娘没着落,所虑者,也只有亦真和三房余下的几个姑娘。 幸而亦谨、亦柔如今年还小,慢慢相看也来得及。不然这些姑娘聚到一起,真个儿能把人愁死。 日子一晃,便到了尚仁成亲的时候。 翰林院掌院学士,也就是尚仁的亲舅舅,爽快地给侄子批了婚假。翰林院现在没有什么大项目忙,不必抓尚仁这一个壮丁。 官员婚假该有三个月,不过实际能放多久,是要看现实情况的。 比如尚仁亲爹,也就是亦安父亲白成文,他也该有一个月的假期。不过现在礼部尚 书宋老大人年迈,又想致仕,圣人许他在京调养,很多职事便落到他这个左侍郎身上。所以白成文的假期,也只有区区五日。自儿子成婚前一日,放到儿媳回门后一日。 九月二十六,这一日天气晴朗,预示着是个成婚的吉日。白成文特意请了钦天监监正测算过的,风和日丽,再不会出差错的。 事实证明钦天监监正测算的吉日很准,这一天既不刮风,也不下雨。尚仁的婚事顺顺当当,没出任何幺蛾子。 亦安姐妹几人这一日也穿戴一新,图个好彩头。 尚惠和亦顺年纪小,穿了彩衣坐在婚床上,充当金童玉女。 张家姑娘穿着嫁衣过门,亦宁领着亦安她们去新房看新娘子。 红盖头遮着脸,张家姑娘看不清神色。这会子只有姑娘们在,亦宁便小声道,“嫂子要不要吃块点心,我们带了来。()”张家姑娘自出门子到现在,确是滴水未进。 亦宁几人又是热心姑娘,张家姑娘想着,便微微点点头。亦宁便拿了点心,从盖头底下递过去,亲自喂给嫂子。 张元慧满头首饰,让她自己拿着吃显然不现实。 等吃完几块奶点心,亦安又端着杯子递过去,这是热牛乳,嫂子且喝一点润润嗓子。?()”因怕喝多了要如厕,亦安也只敢倒了半杯多。 “多谢妹妹。”原本张元慧因出嫁而忐忑不安的心,在看到几位小姑子如此好相处的时候,也不由放松了。 牛乳微甜,亦安特意用了花吸杯盛着,不会染了口脂。张元慧一挨唇,就叹亦安果然心细,又想起那一口一个的奶点心,心下更是慰贴。 眼看着嫂子吃了点心、喝了牛乳,亦安几人略站了站,便出去了。 不多时,一轮又一轮的女眷过来看新娘子。 尚仁在外间陪着喝酒,他是新郎官,父、祖又皆是高位,便没有人拉着死灌,最后也不过是双颊微红而已。 张元慧坐在婚房里,想起出嫁前一天,母亲交给自己的图册,脸上像火烧一样。张夫人道,这是每个姑娘都要经历的。女婿身边又无通房,这些还不得女儿自己来? 殊不知陆氏也给儿子准备了避火图,还是陆家祖上便传下来的,做工极其精良。 尚仁还以为是什么传世孤本,在书房里满怀期待地打开,顿时臊了个满脸通红。 陆氏自然不会直白地告诉儿子那是什么,只说让他拿回去细细研读。偏尚仁以为这是母亲给的新婚之礼,想了各种古籍珍本,愣是没往秘戏图上想。 过得一夜,亦安在给陆氏请安时再见嫂子,只发现嫂子看兄长的眼神,眼底满是缱绻柔情。!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7 章 婚事 陆氏待儿L媳很是和善,没让跟在身边立规矩,来请安时也很给面子地接过敬茶,给了份厚厚的见面礼。 白成文看着长子成亲,心里也是欢喜的,这从他给出去的荷包里全是银票就能看出来。 亦安几人是未嫁的姑娘,自然不用给见面礼。又一道去明德堂给白阁老和顾老夫人请安,同样也很顺利。 顾老夫人让丫鬟端了见面礼给张氏,由张氏身边的奶娘接过。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尚仁和妻子处得不错,顾老夫人更是满意,长孙开了个好头。后面的孙子、孙女,也跟着沾沾喜气。 家里长辈没有一个不喜欢张氏的,就连彭氏,也给了厚厚的见面礼。一旁看着的白家姑母险些打趣,又忍住了。彭氏除了庶出儿L女外,待别人家的孩子,确是没话说的。 第三日,尚仁带着妻子回门,受到张家上下热烈欢迎。张氏父亲和亲家一样,虽只是右侍郎,但户部核账起来,是不看这个的。是以张侍郎也只有五日的假,看到女儿L与女婿和和美美的模样,也放心回户部办事去了。 张氏嫁过来这几日,只觉得不真实,好似未出嫁一般。除了多个贴心的丈夫外,好似与出嫁前的日子并无分别。婆婆和太婆婆和顺,不挑自己。底下小姑子们也一味和气,比出门子前还热闹许多。 只坐在一处吃饭时,发现小姑子亦宁有些不开怀,张氏不知为何,还想旁敲侧击问下,被亦安笑着道破玄机,“嫂子不必忧心,三姐姐这是被母亲下了禁令,不许她吃咸食,这才有些不高兴的。”亦安猜到这是那位老先生的意见,但是没说出来,不然那一日去陆府的目的就暴露了。 陆氏虽禁止亦宁吃咸的,但膳食里是有酱菜的,张氏刚进门,也要同桌吃上几日,以示亲近。 所以亦宁才不高兴,亦和配着甜粥,能吃小半盘酱菜,丝毫不顾及她这个看着受罪的姐姐。 亦安倒是一筷子酱菜没动,各样肉菜都来了些。亦宁的禁令直到年后才解了,这是后话。 十月初九是陆氏的四十整寿,原不想大办。公婆在堂,哪里有儿L媳大摆生辰宴的?又不是嫁到宗室里,有那个身份。 不过顾老夫人说张氏新进门,也借着这个机会热闹热闹。陆氏这才办了个小宴,又请了几家相熟的夫人来。便是这样,东院里也坐得是满满当当。 令国公夫人带着儿L女来吃席,特意把次子打扮得体面气派,让儿L子给好友拜寿。 陆氏笑着让起,平心而论,严慎确是风姿俊俏,和她女儿L是相配的。 令国公夫人见状,心下自是满意。看来她心之所想,很快便可以实现。 来白家吃席的不止高官夫人,魏夫人也被下了帖子。因为先前魏夫人来给陆氏报信,两家又离得近,渐渐也走动开了。 旁的夫人见陆氏待魏宜人很是亲近,也十分给对方面子。魏夫人自家也没想到,她在京城的交际圈竟然是这样打开的。来往的还是穿紫 衣的诰命。 魏夫人看着白家一众姑娘,想着自己的长子年已十六,若是能求娶白家姑娘,两家便能搭上话了。 魏夫人心里把白家姑娘过一遍,她自家也知道陆氏亲女是绝无可能。而亦真又是文妙真人的女儿L,自家也不敢请这尊大神回去。三房的二姑娘已经传出喜信儿L,自然无法可想。 彭氏在顾老夫人请侄孙来前,便已经给女儿L通了信,让她那一日在屏风后仔细相看一回。彭氏这张嘴,当然把老太太侄孙的好处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老太太的娘家,嫁过去自有老太太撑腰。嫁妆也不会简薄了去,一嫁过去就当家,又无公婆侍候。 直把亦婵说了个满面通红,到了正日子,又让一众姐妹陪着在屏风后瞧上一眼。亦安几人这才知道,原来二姐姐好事将近。 顾老夫人的侄孙确是俊俏少年,不止知是否是因为已经下过一次场的缘故,身上已经有了些许稳重气质。亦婵瞧过一回,落后便对母亲彭氏点了头。 似这种婚前肯让女方瞧上一眼的,已是不多。大多都是看双方门第差不多,或是男方有前途,便让女儿L嫁过去的,也不在少数。 彭氏心中自然欢喜,又去回禀顾老夫人。顾老夫人便送信回娘家,提了这一桩婚事。那一家听说是老夫人的孙女,心下先乐意三分,虽是三房所出,但亲外祖又是通政使,官位不算低。因顾老夫人作保,那家便应下这门婚事。 接到回信,顾老夫人便说事情成了。彭氏大喜,便开始准备亦婵的嫁妆。有些东西是之前一早就备好的,如今不过是归置归置,再添些东西罢了。 石姨娘瞧在眼里,心里是有些着急的。三夫人一旦操心起二姑娘的婚嫁,她的亦婉只怕更会被丢在脑后。 而彭氏自那天被婆婆提醒之后,也只是向丈夫提过一嘴,丝毫没有替亦婉张罗婚事的意思。才刚及笄,且还得等上两年呢。 白成理又认得什么高官?来往的也都是五六品的官员,妹夫倒是四品,可朝廷明令中表不婚,便是想亲上加亲,法度也是不许的。白成理便是有心,也得托了大嫂陆氏去打听,有什么适合他家亦婉的亲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氏把亦婉的条件在心里滚过一回,魏夫人又隐隐向她透过想要结亲的想法,只还没有摆到明面儿L上,陆氏便想过一阵子再提,免得好像她在拿家里女儿L还人情似的。 亦婉和魏夫人的长子,倒也说得上是门当户对了。一个有做阁老的祖父,一个有做郡主的族姐。两人父亲又都是五品官,再往上升升也是有希望的。 从父亲官位来看,两人倒是相当。若从母亲这边来看,亦婉生母只是个姨娘,确是比不上魏夫人,本身就是诰命夫人。不过庶子庶女都是嫡母的子女,彭氏的身份,却也和魏夫人相当,又有三品官的父亲。只要魏夫人不挑拣亦婉的生母,这桩婚事倒也算登对。 其实魏夫人自家在心里一合计,也发现只有亦婉和儿L子年岁接近。大房的亦安虽是年纪相当,但陆氏又放出话来要 在身边多留几年。便是自己想和白家结这门亲,儿L子的年岁却也等不起。若到时候陆氏有更好的选择给亦安,魏夫人的长子又该如何? 自亦安以下,亦和、亦谨等人年岁更小,不在魏夫人考虑范围之内。她的长子长媳,虽说不是一进门就要挑起这份家业,但也不能让她手把手去教才行。 唯一可虑者,便是亦婉不是在陆氏身边教养的,只怕管家的本事没学到几分。魏夫人这些年富贵日子过惯了,自然也有看人的眼光。亦婉瞧着性情是温柔和顺,举止之间到底透着一丝不大方,仅仅只有一丝而已。 这样的姑娘作儿L媳,只要待她好了就不担心会造婆婆的反。可万一立不起来,日后且要有自己操心的时候。 魏夫人把自家条件也放心里滚过一回,除过底下那群庶子、庶女外,自己的长子,确是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因为家里人口多,魏夫人连主子身边的丫鬟都裁剪掉了一半,长子身边更没个房里人。 陆氏生辰这日,魏夫人把话压下没提。等陆氏生辰一过,魏夫人便想挑个好日子,上门探探口风。若亦婉不成,只当两家没这个缘分。 可巧这样的机会说来就来,十月中,陆氏接到娘家的喜信儿L,说言哥儿L媳妇怀孕了!只刚诊出脉来,月份尚浅。 柳氏心想事成,喝过几服闻老先生开过的药后果然有孕,自此将闻老先生奉为神医。 陆氏作为长辈自然欢喜,忙让管事备了厚礼送回去。魏夫人时刻关注陆氏动向,知道有这一桩喜事,也派人送了礼来。若是陆氏的儿L媳有孕自然更好,可这样的事又哪能由人力所为? 魏夫人择了个好日子登门,陆氏刚安排完这一季的事,便和魏夫人坐在宴客厅吃茶。 东院里有一处大花园,这会子姑娘们正在园内玩耍。魏夫人瞧见秀气的亦婉正在和面露笑容的亦安说话,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其实魏夫人也向陆氏透过消息,若是能把亦安许给长子,她愿出三万两银子的彩礼。魏县令虽做过九年的江宁织造,也攒下不少家私。但一口气拿出三万两来,也是个天文数字了。即使是一二品官娶媳妇,也未必拿得出这样一大笔银子来。 况且魏家人口又多,底下一群孩子,哪个不是张口要饭吃的年纪。魏夫人执掌中馈,能抠出三万两银子来,足见诚意。 即便是陆氏嫁女儿L,也不过是比魏夫人多上两万两银子罢了,陆氏私下的贴补另说。就算是白家,公中给出的嫁妆,也不过五千两,不是谁家都能拿出这么多银子的。 除了嫁妆银子,还有田亩铺子、庄头器物,哪个不需要置办? 便是这样,陆氏也没松口。魏家长子单看条件,确是不错的选择。只他今年已经十六,三四年内必要成亲的,亦安的身子到那时还没有调养好,实在不方便嫁过去。 陆氏虽然拒了魏夫人,但也没把话说绝,这才有了魏夫人这一回登门。陆氏请魏夫人在偏厅坐定,蔷薇奉茶。 魏夫人先说了恭喜的话,借着 便提起了长子婚事。“不瞒姐姐,我那长子今年十六,还没有相看好人家。若姐姐觉得家里有合适的女孩儿L,咱们便结个亲上亲。若姐姐觉得不合适,只当我没提过。”魏县令虽然是五品,但京城里几乎是五品遍地走,魏夫人又在京中素无交际。荣康郡主的名头又借不得,正经的魏夫人又是一意念佛,根本不出力。 魏夫人这也是看了好几遍,觉得白家是再合适不过的人家。自家丈夫与白家三爷品级相当,家底却要比三房厚上不少。即使是三房夫人彭氏,也不见得能拿出两万两来给未来儿L媳作聘礼吧? 到了亦婉这里,魏夫人开出的聘礼就成了两万两。至于为什么不找彭氏说?那位实在是不关心庶出子女的婚嫁,白成理又把这件事托付给嫂子,魏夫人心知这件事陆氏能做主,才提了礼物上门。 陆氏见魏夫人把话挑明了,也不含糊,干脆问道,“妹妹看,我那四侄女如何?”说得就是亦婉。 魏夫人当即眉开眼笑,“夫人家里的女孩子,自然都是好的。”纵不是亦安,性子柔顺的亦婉也不错了。魏夫人自问不是苛刻人,只要长媳日后用心奉养她,她也必把这一份家业交到长子长媳手里。 陆氏当然知道魏夫人家里人口多,日后男儿L娶亲,女儿L出嫁,都少不了要使银子。可巧在魏夫人长子是亲生,底下庶弟、庶妹又隔着年岁。只要亦婉嫁过去待两个亲小姑子好,不愁在魏家站不住脚跟。 虽和魏夫人没打过几年交道,但陆氏看人自有一分眼光。魏夫人到底不是苛刻人,要不然底下那群最高不过七岁的庶子、庶女,又能活下几个来?不光子女,就连生育过的妾室,也都是好吃好喝供养着。 亦婉的条件,若是往高里看,未必能有这样和气的婆婆。若是往寻常人家里看,又未必有魏家这样的富贵。 陆氏眼见魏夫人应承下来,便让蔷薇去西院请三夫人。彭氏毕竟是亦婉的嫡母,女儿L婚事绕不过她去。 彭氏听蔷薇说嫂子有事寻她,没多想便跟着蔷薇来到。见了魏夫人,又见过一回礼。才把茶杯捧在手里,就听陆氏问道。 “魏夫人想把四姑娘讨回去作儿L媳,弟妹以为如何?”和彭氏说话,还是直接些为好。 彭氏端着茶杯愣了愣,片刻后回过神来,她对魏夫人是有印象的。当初荣康郡主及笄礼,她和魏夫人是说过几句话的,对魏夫人印象还不错。 当初魏夫人觉得不错的那位夫人正是彭氏,不想两人还有做亲家的缘分。 彭氏把魏夫人家里的情况在心里念过一回,这也是不差的人家,又和宫里搭着关系。虽说只是细细的一条线,但也总比没有强不是?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婚事报上去,婆婆必然是满意的。仅凭丈夫的官位,能和一个实权的五品官结成亲家,也是不错的选择。更何况还是荣康郡主的娘家,先前入宫观礼,郡主的风头,彭氏可是切切实实感受到的。 这样一桩面子里子俱全的婚事,说给亦婉,也不算辱没了她。 到彭氏这里,却是完全没有想过魏夫人家里情况的。她实在不了解魏县令家里有几个庶子、庶女,只想着这桩婚事能在老太太面前交差。 彭氏当即笑道,“难为嫂子替四姑娘想,我这就去回老太太,她老人家必是高兴的。”魏夫人听着心里就翻一回白眼,这哪里是把庶女当女儿L看的。不过魏夫人想想自家那群庶子、庶女,对彭氏倒宽容起来。 陆氏也觉得彭氏话有不妥,又替彭氏圆了话。这一番登门,却是皆大欢喜。 等送走魏夫人,彭氏又去告诉顾老夫人。老夫人自然对这桩婚事无有异议,魏县令做过三任江宁织造,家里不说金山银山,四孙女嫁过去富贵一辈子总是没问题的。 魏夫人长子还在考秀才,科举不是唯一出路,便是做个富贵闲人,魏县令刚好有恩荫的资格。魏夫人便是家里孩子再多,也没想过把这个恩荫留给庶子,必是她的亲生儿L子拿在手里,后半生才有保障。 就连魏县令自己,也没想过把恩荫给长子以外的儿L子。年龄都太小,根本支撑不起门户。 婚事说定,三书六礼便要慢慢走起来。 陆氏约了彭氏一道,把石姨娘请过来,她虽是姨娘,却也是亦婉生母,这桩婚事虽已落定,却还要知会她一声。 石姨娘并不知道女儿L的婚事已经说定,她且不知道大夫人叫她来是为什么。 陆氏见着石姨娘,把这桩婚事一提,又透露魏夫人愿意出两万两银子作聘礼。 魏夫人的算盘也打得精,她出两万两作聘礼,白家这样的门第,是绝对不会克扣女孩儿L聘礼的,说不得还要往里面添些作嫁妆。未来儿L媳过门,这笔银子就又回来了。 石姨娘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她是让这个好消息砸懵了,先前还想着女儿L的婚事不知落到何处,突然间就有了好消息。 过得一会子,石姨娘忽然扑通一声跪到陆氏面前,眼泪唰一下流了满面,“大夫人恩德,我没齿难忘!”石姨娘自家明白,指望三夫人彭氏给女儿L说亲事,未必找得着像魏家这样的。魏夫人又和大夫人在江南是旧识,女儿L的婚事谁出力最多,这还用问? 石姨娘只亦婉一个女儿L,只要亦婉能好,便是割肉饲鹰,石姨娘也是愿意的。况且如今又不用割肉饲鹰,便有这样一桩好婚事。石姨娘再没见识,也知道江南富庶,魏家能从江南调到京城,家底必然是不薄的。 彭氏面色稍微有些不好,不是为别的,而是石姨娘这样作态,倒显得她苛待了亦婉似的。要是她咬紧牙关不同意,便是老太太,也不能越过她去答应这门婚事。 只是这样做,就是和婆婆撕破脸,彭氏必然不会这样糊涂。看着石姨娘哭得泪流满面,彭氏心里虽不自在,到底没说什么。 陆氏让蔷薇扶起石姨娘,又让月季带小丫鬟服侍净面。 “这样说,四姑娘这门婚事,你是满意的?”石姨娘满不满意,这门婚事已经做定。更何况石姨娘哪里有不满意的?她满意极了! 石姨娘当即应道,“再无不妥之处。” 白成理和魏莫钤也是满意的,白成理想着自家只是五品,魏县令虽然是刚升的五品,但家里资产颇丰,女儿L嫁过去不会过苦日子。往高看,未必能有魏家这样的家底。 魏莫钤想着亦婉虽是三房女儿L,但到底是白阁老的孙女,亲家又是做惯了京官,他在京城急需奥援,虽有荣康郡主娘家人的名号,但在上面人看来,却是可有可无的。 荣康郡主亲娘魏夫人明确不接魏宜人的话,魏县令一家在京城到底少些底气。 这时候嫡庶倒不重要了,魏县令和魏夫人若是挑拣嫡庶,未必能和白家这样的门第结亲。即便亦婉是庶子庶女,也能说给魏县令的嫡子长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8 章 选秀 近日来白家逢的都是喜事,这两月来临清公主邀了亦宁、亦安过府好几回(),不是行宴就是听戏?()_[((),连带着亦安对京中贵女都熟稔起来。 亦宁见过严慎几回,等陆氏问起时,亦宁想起那个红衣飞扬的俊俏少年郎,心里先是有几分好感的。 只见过几面而已,若不是令国公夫人一再保证次子的品性,陆氏也不会问女儿这样的话。她自是希望女儿能觅得一良人,日后相伴终生的。 眼见女儿不反对,陆氏便打算让女儿多和临清公主相处,对严慎也多了解了解。若是合适,便能向好友递口信过去。 临清公主自然乐见其成,她这些日子不仅和亦宁玩熟了,还请亦安写了不少条幅,或是题字,或是讲史。公主发现亦安对经史也颇通,讲起来条理清晰,还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临清公主心下更是欢喜,只觉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 十一月末,张氏也传出喜信,已有孕一月有余。 不独陆氏欢喜,就连张氏母亲张夫人也格外高兴,逢人就说女儿是个有福的。 张氏在白家过得宽松,尚仁又有婚假,两人年纪正相宜,此时有孕确是常理。 张氏养胎,亦真几个姐妹轮流探望,只把张氏当宝贝看待。这还是姑娘们第一次要当长辈,个个儿都很兴奋。 亦宁张罗着要管嫂子的吃食,让亦安顶了回去,“三姐姐撂开手罢,嫂子吃不得太咸的。”只怕关心是真,借机解解馋也是真。亦宁这些日子没有咸口度日,嘴里早就淡出味儿了。 偏柳氏有孕,让陆氏也把闻老先生的话奉为圭臬,真真是清淡到了极点。一日里只许亦宁吃一块咸点心,除了菜里本就有的盐分外,旁的再无。 亦宁嘟着嘴,反击道,“那嫂子也吃不得太甜的。”亦安本就没有向姐妹们推销过甜食,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向孕妇推荐饮食。 其余姊妹听到这个,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眼看着好事接着好事,这喜气似乎用尽了。十二月初,便有一桩坏事。 圣人突发风寒,病倒了。 太极宫里,焦清指挥者一溜小太监熬药,整个宫殿里都弥漫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药味。 在宫里荣养的尚食女官宋姑姑亲自出马,为圣人烹饪将养身体的药膳。 宋姑姑的祖父,便是闻老先生的老师,早已驾鹤西去的大国手宋老。宋姑姑的医术便是家传,传到她这一代,家中无男嗣,宋老先生一面传了孙女,一面又收徒弟。闻老先生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最有名的一个。 同出一门,宋姑姑的医术比起闻老先生来也是不遑多让,又在烹调药膳上独步天下,先皇后在世时,便是宫中的尚食女官。如今孤身一人,又受过圣人和先皇后大恩,便一直留在宫中做供奉。 “老宋,圣人的身体如何?”焦清不通医术,也只能问宋姑姑。 宋姑姑刚替圣人把过脉,面色并不焦急。 “圣人是年纪到了,一时 () 偶感风寒,并不要紧。”能说这话,便是有把握医好圣人。 焦清缓了一口气,“那就有劳姑姑了。太医院那帮子太医只会把话说圆满,到底不如姑姑。”这话便有些冤枉太医,林医正明明说的是只要善加保养便可无虞。偏焦清要一句准话,圣人这般年纪,林医正哪里敢把话说死。万一圣人有个不好,他岂不是要全家陪葬? 圣人因病罢朝五日,等到圣人病好再上朝去,便有官员请立东宫。 “朕是病了几日,又不是死了,卿等何以这般?”圣人到底将将病愈,话里难免有几分中气不足。 可是这样的话,也让满朝文武俱都跪倒。古来帝王越是年岁大,越发忌讳一个死字。可当今圣人却不那样,说起生死来,丝毫没有避讳。 眼见满朝官员俱都跪倒,圣人身子微微前倾,居然露出一抹笑来。 “诸卿请起身吧,今日朝议,原是有一桩大事要议。”这话一出,立储的事便可以搁一搁了。 然而有什么事,还能比立储更加重要? 圣人没在这上面打哑谜,直接道,“文惠去了这么多年,我和文惠到底父子一场,不忍他在身后无人记挂,所以想替他修书著传,立一部本纪。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满朝寂静。 本纪是帝王才能享有的待遇。按照旧例,文惠太子虽然在生前就立为太子,可到底没做过皇帝。等当今圣人百年之后,文惠太子的事迹,至多也不过是附在当今圣人本纪之中。 如今圣人说要替文惠太子立本纪,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着儿子没做过皇帝,在生前替文惠太子补上皇帝的名号?还是想借此事,定下文惠太子一脉的正统地位? 若是前者还好说,圣人想这么干,百官依从也就是了。若是后者,百官心里且要细想,这天下传承,社稷是否会因此动荡。 这件事上,反倒没有官员出声,请立东宫也好,催请立储也罢,都是为了江山稳固。而给文惠太子修本纪,便是反对,又能留下多少名声?和圣人在这件事上对着干,全家脑袋够砍是怎么着? 所有人都被圣人这一出整懵了,以至于请立东宫的话题刚开了个头,就陡然结束了。 三王对父皇看重太子兄长一向高于自己这事儿已经见怪不怪,太子生前压过一众兄弟一头,死后还是如此,三王已然没了要争的脾气。即使大位日后落到自己头上,难道还能清算先太子一脉?那样史书之上的名声实在太好听,三王且生不出这样的心思。而且一旦那样做,不知会有多少官员站出来力争到底。到时候百官的名声好了,作为继任者的皇帝,那名声可谓是臭到底了。 没有当今圣人的威望,轻易不要做出格的事情,这是三王的共识。 满朝寂静,还是秦首辅出来打个圆场,“本纪规格过高,臣请陛下三思,为文惠太子别立它传。”秦首辅的意思是他支持给文惠太子立传,只是规格别太高。 圣人神色看不分明,白阁老也站出来接力,他是眼下内 阁唯二的成员之一,这时候万不能当缩头乌龟。 “臣附议,文惠太子天资英睿,若书实录传之后世无穷,以彰其德。”白阁老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实录也是皇帝才能享有的规格。没有本纪,便不能称其为帝。有了实录,却有皇帝之实。这个提议不能说两全其美,也算是逢迎君上了。 一时百官看向白阁老的目光都有些奇怪。 这不会是陛下与两位阁老商议好的吧? 不料圣人一口应了,还赞白阁老公忠体国,没有辜负当年自己的期望。 然后圣人话锋一转,“便把此事交于白编修,让他给文惠修实录。”白阁老本意是调和君臣矛盾,不想却把孙子拱到台前。 满朝文武,姓白的编修还有哪位?不就是白阁老的孙子,如今还在放婚假的白尚仁? 修书是个体面活计,却又是个苦差事。和尚仁同榜的状元郎、探花郎,已经在翰林院修了几个月的书,人都瘦了一圈儿。这两位俱已成家,不像尚仁还有婚假的。 然而给文惠太子修实录,是个在当今圣人一朝有体面,到新朝里新圣人还认不认,就是两说了。 若不是白阁老为官一向清正,百官都要嘀咕,这位是不是晚节不保,彻底逢迎君上了? 圣人亲自点名,白阁老也只能替孙子应了,还不得不谦辞一番。 “只恐他年轻,担不了此重任。”白阁老就差说他认为今科状元比较合适,把他孙子换了吧。 只是这样的话一说出口,不仅失宠于圣人,在百官心里的名声,也算是臭到家了。哪里有用别人替自己孙子顶缸的?这样的事绝不能为,也不敢为。 如此这件事便定了下来,尚仁也提前结束婚假,回到翰林院里,整理文惠太子的材料,准备替文惠太子修实录。 这样的差事不是没有体面的,接了修书的活计,尚仁一个穿青衣的小官儿,竟然能时时进宫面见圣人了。 毕竟是给亲儿子修书,圣人哪儿有不过问的? 回到太极宫,圣人还没坐下,钟粹宫又派人传消息过来。说是殿下风寒加重,请宋姑姑过去瞧瞧。 这位且比圣人还要早两日感上风寒,圣人这次得病,就是被曾孙传染的。宋尚食这几日在太极宫侍奉,钟粹宫那里只有齐太医跟着。久不见好,楚贵妃就有些着急了。 圣人叹一口气,便让宋尚食先去,他自己随后就到。让焦清死命拦了,“陛下方好,眼下还是别过去为好。”这位殿下在焦清心里,自然是比不过圣人的。 圣人想着曾孙,又想着故去的妻子、儿子、孙子,不多时对焦清道,“到底有什么万全之法,能保那孩子一世平安呢?”焦清没接话,就算有,也得等这位殿下熬过十二再说。 圣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担忧自己等不到那一日。若他去了,这孩子又没名分,可怎么活得下去?眼下还是圣人当家,自然好医好药养着。新皇登基,未必还会这样看顾。 这样的年纪,便是提早定下婚事 ,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勋贵里是有年岁相当的女孩儿,可圣人一个也没看上眼。不是家里只剩个虚壳子,就是家风不正。() 焦清没等多久,就知道了圣人的万全之法。 ?想看风谧蕴虚白的《庶女亦安》吗?请记住[]的域名[(() “您是说要选秀?”焦清还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听岔了。圣人这是要选妃还是怎么地? 自崇元十八年后,圣人就没再充实过后宫。如今宫里只有崇元十八年之前入宫的妃子。除过楚贵妃外,也就只有生下景王的淑妃得封妃位。平王和恭王的生母早年过世,宫里妃位以上的就只有楚贵妃和刘淑妃。 乍一听要选秀,焦清都懵了。那位殿下刚刚五岁的年纪,根本不是成婚的年纪。而且本朝选秀有旧例,只有年在及笄以上者,方可参选。 圣人不待焦清反应过来,又抛出一个重量话题,“这次不止在清白人家里选,在京官员,凡其父官在三品及以上者,皆入宫参选。” 若论算计,圣人算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凡是他想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 “此事先慢慢透出消息去,朕要看看自己的好臣子们,都是如何行事的。”圣人说着,眼底泛过一丝冷意。 三品官又有适龄女儿的不多,圣人本意还是想在勋贵人家里挑拣。比如慎国公家,他家就有两个女儿正当妙龄。 圣人必要这些人家,心甘情愿地站到曾孙这边来。即便不能拥立,也要保他一世平安。 在焦清的运作下,将要选秀的消息如狂风过境般,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消息一出,大半个京城的贵妇人都慌了神。最关键的是,圣人没说是给他自己选妃,还是给皇子选婚。听宫里的口气,似乎还是前者居多些。 以慎国公夫人为甚,她原想着年后再上表,此时却也等不得了,赶忙联系宣宁侯夫人,把两家的婚事定下来。 然而徐沅的婚事还没有眉目,慎国公夫人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差点儿登了令国公的门。令国公幼子虽比女儿小些,可也不是不能等! 只是慎国公刚一上表,说自家与宣宁侯府定了婚事,把儿媳保了下来。圣人当头批了奏疏,转头就把慎国公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对慎国公来说还是头一遭,当下不敢再提,把两个女儿的名字报到参选名单里。 慎国公夫人差点儿跟丈夫玩儿命!她已经差不多磨动了令国公太夫人,拼着多年体面不要,也要把长女的婚事定下来。谁知道丈夫竟然是个软骨头,一顿骂就受不住了。 可也无法,木已成舟,不参选也是不行了。 同样着急的还有陆氏,令国公夫人一接到消息便传话过来。先把两家庚帖换了,再由令国公上表,说是已经和白家定了亲事。 这却不是雪中送炭能说的情谊了,令国公夫人这是冒着失去帝宠的风险,也要保一保儿媳。 这下便再没有可挑拣的,陆氏亲自登门谢过。那厢令国公立即上表,也做好了被圣人痛骂的准备。 亦宁有了着落,陆氏回头再看亦安,却想不出有什么合 () 适的人家。她娘家侄子倒不错,可朝廷明令中表不婚,一下把陆氏的路给堵死了。便是这时候给沈夫人递信儿,也来不及了。且不知道亦宁的事如何,陆氏可谓焦头烂额。 不料这一回圣人不仅批了,还让焦清上门祝贺。不过登的不是令国公府的门,而是白家的门。 这位从小跟着圣人的大伴,满面笑容地祝两家结百年之好。 然后话风一转,“听闻文妙真人的女儿如今正当妙龄,又未定下婚事,阁老又是朝中重臣,也该做个表率才是。”陆氏一愣,不是说只有父亲官位在三品之上才能参选吗?亦真父亲又不是官员! 蓦地,陆氏想起文妙真人是圣人亲封的真人,品级自然是由圣人说了算的。圣人说是三品,那便是三品! 这还没完,焦清又对陆氏笑道,“听闻夫人膝下那位书法奇佳的女孩儿也已及笄,夫人也说过要多留几年在身边,想来此时并未定下婚事吧?”这是陆氏在一众夫人之间说的话,焦清怎么知道的! 不对,应该说圣人怎么知道的! 陆氏险些落下冷汗,要不是身旁亦安扶了一把,只怕此时早已软了身子。陆氏和焦清算是老相识,原先陆氏在先皇后身边做掌诏女官时,便和焦清打过交道,知道这位是只认圣人,不认其它的。如今登门开,必是圣人的意思。 圣人…… 不独陆氏,就连顾老夫人也险些站不稳。 亦安见此顾不得规矩不规矩,连忙摘了手上的镯子、戒指,凡是方便携带的贵重首饰通通都塞进荷包里,凑了个饱满的荷包出来。 亦安壮着胆子向前一步,把荷包塞到焦清手里。便是焦清不接,亦安也得把话说完。 “公公莫怪,母亲这是欢喜坏了,一时没转过弯儿来。”不管亦安这番鬼话焦清信不信,总算是给出了解释。 焦清见着荷包,眉毛一挑,又听亦安言语间丝毫不见慌乱。虽没见过亦安,但焦清断定,这就是那个圣人夸过字好的姑娘。 不知焦清是怎么想的,他原是不接受外官孝敬的。这时却接过荷包,对亦安笑眯眯道,和蔼地像个邻家老翁。 “宫里规矩不大,姑娘只管进宫参选就是,咱家必有个照应。”说完,焦清提溜着荷包走了,只留下一阵凌乱的白家人。 亦安虽是大胆了些,到底把场面圆了过来。 一转身,陆氏抓着亦安的手,多年没有流过眼泪的陆氏也不由哽咽道,“我的儿啊!” 陆氏这一哭,还是等到焦清出了府门才出的声,不然传到圣人面前,又是一桩罪过。 如此一来,亦真、亦安入宫参选,是躲不过去了。圣人身边的掌印亲自来提点,若再装不懂,便是抗旨不遵了。 亦真愣愣地站在祖母身边,她要进宫选秀了? 等到亦真入宫选秀后,白阁老才回过味儿来,原来圣人当初封的文妙真人,居然还是个二品! “等我死了,就把他剔出族谱!”白阁老头一次在老妻面前动了大 怒。顾老夫人再不敢为次子求情,这回搭进去两个孙女,真是后悔莫及。() 彭氏因为女儿已经定了婚期,自家丈夫只是五品,够不上选秀的门槛。却也不敢在嫂子和婆婆面前露出庆幸之情,这不是找骂吗? ▅本作者风谧蕴虚白提醒您最全的《庶女亦安》尽在[],域名[(() 关于圣人这回要官员与勋贵之女一同选秀,御史言官装聋作哑,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的。说到底不是国家传承的大事,圣人想选秀,选了就是。 焦清回宫向圣人复命,还把亦安给的荷包拿出来,当个趣事儿说给圣人。 圣人面上带着几分笑,“这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姑娘。” 直到这时,圣人才赞同妹妹所言,这孩子和梓潼,气度上确是有几分相似。 想起妻子,圣人又没有欢颜。 文惠太子有他强推着立实录,妻子却只能在后妃传里,和历代皇后、皇妃一起,只有寥寥数语。 知道入宫选秀不可更改,亦安反倒定下心来,还能反过来安慰陆氏。 眼见亦安这样稳重,陆氏也缓过神来。 事不可改,陆氏便想着要如何替亦安打算。 陆家在朝野人脉不小,可在宫里确实使不上劲儿。 一下要送两个女儿入宫,陆氏心里不是不发愁的。 白成文知道亦安要入宫参选,也只能背过人无声叹息。一家子都在为亦真和亦安入宫参选做准备,官员女选秀,和一般民女相比,还是有些优待的。 陆氏把亦真和亦安叫到内室,摸出两支簪子来,交给两人。 “这是我昔年入宫做掌诏女官时,先皇后所赐。若你们在宫里有什么要紧事,只管拿了簪子去找宫正司的穆尚宫,她与我算是故交。亦或者簪在发髻上,宫里人大多认识这支簪子,看在昔年的情分上,也许不会太为难你们。”陆氏也算是急病乱投医。 这两支簪子确实华贵,是宫里才有的样式。而且是十几年前时兴的模样,那个时候的老人看过去,再也错不了。 簪身上还刻着御赐字样,确是先皇后之物无疑。 陆氏本意是想用这两支簪子,护亦真和亦安在宫里平安。有先皇后之物,便如同有了一张护身符。便是穆尚宫和焦掌印见了,也会回护一二。 “女儿谨记。”亦安接过簪子,此时也只有让家里人安心,便是入宫参选,身后这一大家子,难道就不过了吗? 其实亦安心里隐约有些想法,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当今圣人,都是妥妥的明君模样。年老昏聩这样的词,是用不到圣人身上的。 那圣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下令选秀?他老人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 风谧蕴虚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9 章 生养 选秀的事算是定了下来,白成文把女儿的名字报进参选名单里,回来后白着脸对父亲白阁老道,“首辅的孙女也在参选名单里。”这是内监让白成文看了一眼参选名单,好心里有个数儿。 白阁老脸色微变,“不是三品以上才参选吗?”秦首辅的长子至今不过五品,按说是够不上这次选秀门槛的。 白成文露出一丝苦笑,“说是焦掌印亲自登门,让首辅为百官表率,把秦姑娘的名字添了上去。”秦家这一辈就这一个已经及笄的姑娘,秦夫人先前还为丈夫是五品官感到庆幸,毕竟女儿不用去宫门里走一遭。没想到圣人身边的近侍上门,就差点名让秦珂入宫参选。 谁不知道这是圣人的意思?秦首辅只当是自己当年超擢的代价,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做这个首辅。 焦清作为圣人身边的亲信,他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就代表着圣人的意思。白成文有阁老父亲和太傅丈人,依旧得把女儿的名字报上去。秦首辅虽做了多年首辅,可生死不过圣人一念之间而已。又能如何?只得把孙女的名字含泪报了上去。 内阁三位阁老,只有重病在身的蒋阁老家幸免。不过蒋家本就没有适龄的女孩儿,年纪最大那个,也才六岁而已。 陆氏在家给亦真和亦安收拾了好久的东西,收拾到最后,又把包袱清了,只给两人各两个装满金银锞子的荷包,让她们在宫里见机行事。 “宫里会准备好给秀女的衣裳、首饰,我这是急糊涂了。”陆氏在宫里做了两年多女官,这些规矩怎会不知?她这是关心则乱,一时乱了阵脚而已。 “到了宫里切记不要慌张,无论待谁都和气些,哪怕是洒扫的小宫女、小太监们,也不要吝于打赏。圣人治下宫禁森严,咱们也不求封嫔封妃,只要能平平安安出来就行。”就算是最坏的结果,圣人是给自己选妃,可历来宫妃入宫,最高者不过嫔位,还是效仿前朝旧例册封的九嫔。 如今九嫔俱已缺位,陆氏是担心,万一圣人听信谗言,重新册立九嫔,以求子嗣。自家着实显眼了些,别到时候填了这个坑。 陆氏对选秀的事是极不热衷的。莫说圣人如今已是年过七旬,就算是往前数三十年,圣人正当壮年那会儿,陆氏也不会同意送女儿入宫选秀。圣人和先皇后伉俪情深,只是圣人还是太子那会儿,还是太子妃的先皇后久无生育。夫妻多年未有子嗣本是常事,可换到皇家里,就显得不那么好了。 先圣人为儿子选了一位太子良娣,一位太子才人。总要看到太子有子嗣,先圣人才能安心。那时节距离太子成婚,也才刚过三年。 最后还是先皇后诞下长子,先圣人这才满意。等到当今圣人登基之后,群臣又请圣人为国本计,再广纳妃嫔。整个后宫只有先皇后和敬妃各有一子,另有两个宫妃身怀有孕,只是还没诊出来。从那时候看,圣人膝下确实单薄了些。 若从如今看,自然是群臣所请更合乎情理,九嫔便是那时候册立的。九嫔中确有子嗣者,不过大多夭折 ,只有谦嫔所生临清公主,活到成年出嫁。 陆氏念叨一阵子,又给亦真和亦安各一个塞满银票的荷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个后手也是好的。”这叠银票里最大的是一百两,最小的是五两,厚厚的一沓,同样塞满了荷包。总数不会少于三千两,寻常人家给姑娘置办嫁妆,也用不了这么些银子。 亦安当时就推了,“宫里选秀,怎么会让带这些东西进去,母亲且收着吧。”按照亦安对选秀的猜想,入宫前应该会检查秀女带的东西吧?虽然这些秀女身后各有家族,不会带犯忌讳的东西入宫。可架不住规矩在这里,总要检查一遍的吧? 亦真也推拒不要,她已经让伯母操心这么多年,怎么还好意思拿这些。 陆氏却很执着,“你们没在宫里待过,虽然圣人治家严明。可到底不是先皇后在世的时节,谁知道宫里如今是什么兴头?拿着这些,也好有个应对。”陆氏的想法是,自家好歹也是大族出身,家里官位又高,就算宫里有那就起子见钱眼开的,也不至于全都拿了去。这样的人在宫里待不长久,圣人身边的焦掌印就从来没有收过外官孝敬。 亦安抿抿唇,换了个话题,“母亲不若讲讲您当时在宫里的见闻?我和真姐姐也不算两眼抹黑入宫去。”亦安提起这个是想让陆氏分分神,亦安看出来陆氏这是有些慌神了。 除过当年文妙真人一事,陆氏从出生到现在,可谓是顺风顺水。只有当年母亲离世,文妙真人修道,让陆氏慌了手脚。 陆氏听亦安这样说,果然把心思转移到这上面,“是了,你们没去过宫里,难免不知道,当年……”陆氏便说起她当年在先皇后身边做掌诏女官时的事来。 亦安以前也只是知道陆氏曾经在宫里做过女官,像今日这样详细地听陆氏讲当年的事,还是头一遭。 陆氏没有把在宫里当过女官的事当作谈资,素日里也鲜少听她提及。亦安这一提,倒让陆氏回想起当年的情形来,果真放松下来。 没过多久,秀女入宫的日子定下来。不同于清白人家里还要挑拣好了再往宫里送,名册里的官员、勋贵之女,是不用挑拣的。凡是父亲官品到位,自身年龄又合适,便能直接入宫。 入宫的日子定在十一月一十五,临近年关的日子。也就是说,亦安这些秀女们注定是要在宫里,度过崇元三十九年的除夕了。 这一日,亦安和亦真早早打扮齐整,亦宁等一众姐妹强作欢颜相送。宫里或是为了显示对官员之女的重视,特意派了车来接。在宫里人面前,是不能露出悲伤之色的。 顾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亲自出府送了亦真亦安。顾老夫人看着两个孙女儿,对亦真能否中选并不担心。若是圣人还像当初那样厌恶文妙,亦真必不会中选。随后顾老夫人目光转向亦安,心里不无忧虑,五孙女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稳重了。就算选秀对她来说也是一三十年前的旧事,可顾老夫人也知道,亦安这样的性子,恰好是宫里看重的。 即便今日是入宫参选的日子,亦安面上 神色依旧沉稳,不是强装出来的镇静。亦安这样平静,不过是在赌,圣明如当今天子,是不会在人生最后一段时光里,平白让史书里添上这样一笔。 不止是亦安,包括顾老夫人、陆氏,凡是见过圣人,在圣人治下生活了几十年的百姓。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会在人生暮年再度选秀。 “请诸位夫人止步,我们这就带贵人们入宫了。”来接人的宫女比亦安大不了几岁,行止间却很有规矩,面上丝毫看不出来变化。 还没入宫参选,亦安和亦真就已经是“贵人”了。 说完这句,两人没有和顾老夫人以及陆氏、彭氏多言,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往宫里赶。 陆氏连打点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看着马车驶出亲仁坊。幸好真姐儿和安姐儿身上带着荷包,不愁没东西打点。 事实上刚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子,亦安就抽出事先预备好的银票,笑着递给两个宫女。 “劳烦姐姐们跑这一趟,请姐姐们买点心吃。”一旁的亦真也摸出银票来。这是亦安早先与亦真商议好的,只要她拿出银票来,亦真也跟着拿。 两位即将晋升为女官的宫女连看都未看,直接道,“贵人客气,还是把东西收起来吧。”来之前穆尚宫嘱咐过,不许收任何秀女的财物,若是被她发现,明年年初的考核,就等着落第吧。 宫女们也是有晋升渠道的。譬如小宫女们,在内书堂识字后,便会分到各局做事。亦或者经过宫正司考核,成为女秀才,这样会比一般小宫女晋升快些,也更容易做有品级的女官。 来接亦安的这两位便是宫正司的,在穆尚宫手下做事。若是能顺利通过明年的考核,便能成为最低品级的女官,能领一份俸禄。 在这个时候,两人自然把穆尚宫的嘱咐奉为圭臬,别说收下银票,就连宫里的只言片语,一丝也不肯从嘴里露出来。 说得没两句话,亦安便知道这个突破口是打不开了,只能收起银票。这还是亦安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银票也有不好使的时候。 宫里规矩就是大…… 马车平稳地行驶到宫门口,亦安等人虽是官员之女,但自身没有品级,在宫门前只能下马车步行。像舞阳长公主那样,马车直入皇城的,还是少数。 皇城开了侧门,宫女们导引者亦安和亦真入门,两侧的禁军将士目不斜视,好似亦安和亦真根本不存在似的。 亦安目不斜视,一路跟着来到一处宫室。两个宫女转身,对亦安和亦真道,“还请贵人入内,入宫前还需查验身上有无利器。”别说,今日亦安姐妹一人所戴的首饰,就连当初先皇后御赐的簪子,都是圆头的。 “这是自然,辛苦两位姐姐了。”虽不收礼,好听话还是要说的。 亦安和亦真跟在两人身后入内,就见两位红衣女官坐在正堂。后来亦安才知道,这里原是掖庭,是秀女们入宫的第一站。 及至近前,亦安发现两位女官都有些上了年纪的模样。不 等亦安细想,两个宫女便上前回话,“回禀尚宫,文妙真人之女、礼部白侍郎之女已到。”文妙真人这个不在朝的一品,排在白成文这个实权三品之前。() 亦安眼见那位面容严肃的红衣女官挑了挑眉,然后轻轻颔首。 ▄想看风谧蕴虚白写的《庶女亦安》第 59 章 生养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请两位姑娘入内查验,稍时再出来诊脉。”意外地,穆尚宫面容虽然冷了些,但语气还是平和的。另一位面容温和的女官没有说话,面前的长案上摆着一个软枕。 诊脉?没听说过宫里选秀要先诊脉的啊?亦安一愣,便跟着宫女查验去了。 查验的过程很快,宫女们动作很轻,也很利落。 “无夹带之物。”查验完后,便有女官登记上册。摸到了荷包却没说什么,也没让打开瞧,意外地宽松。 随后出来,穆尚宫让亦真和亦安在另一位红衣女官面前依次落座,由其诊脉。 “这位是宋尚食,颇通医术。”宫里选秀,也不会要身子不好的。亦真还没什么,亦安心里咯噔一下,她身上有什么毛病,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这要是被查了出来,刚进宫门就要出去不成? 这却不是件喜事了,虽说能躲开选秀,但你头一遭就被宫里斥了下来,又是身上不好。自己以后的婚事不必说,还会连累其余的姐妹婚嫁。 亦安一向同姐妹们处得好,平时从来没有红过脸,有说有笑过了这么多年。若是为她自己连累几个姐妹,这心里怎么过得去?亦安自家对婚事的态度其实并不看重,可架不住这个时代的女子成亲就是第一次投胎。虽说有条件的能多投两次,可要是连投胎的人家都不能挑拣的话,那就只有赌未来丈夫的品性如何了。 陆氏还以为入宫选秀是件苦事,盼着亦真、亦安落选。却不想亦安这会子就盼着这位学艺不精,不要瞧出来什么才好,让自己平平稳稳先入宫再说。 可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宫里有年纪的女官,哪个没有两把刷子。 亦安这会子还能站得住,纯粹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是倒了下去,连累的就是一家子姐妹。咬着牙也要撑住,面上神色也没有波动。 先坐下的亦真,亦安在她身后。穆尚宫不经意间打量亦安一眼,旋即被她发髻上的簪子吸引了目光。穆尚宫对文妙真人的女儿实不在意,所以才会把眼神往后稍稍,不想一下子就瞧中了亦安头上的簪子。 到底是宫里时兴过的样子,穆尚宫近前略看了看,便对亦安道,“你是陆掌诏的女儿?”不是穆尚宫记性好,是因为亦安那枚簪子上的御赐掌诏女官陆临溪字样,刚好露了一部分在外面。 “是。”亦安此时满心想着一会子的诊脉,不敢多言,只回了个是。 穆尚宫语气里多一分温和,虽问过这一句只点点头,到底不像之前那般无视亦安。 “姑娘身体康健。”宋尚食诊过脉,对一旁负责文书记录的女官说道,女官顺势记录。 此时只有亦真和亦安两人在这里,在两人之前到的贵女,已经被安排到别的地方休息去了。 () 亦真起身,把位置让给亦安。 亦安稳了稳神,上前坐下。 “姑娘把手腕搭上来就好。”宋尚食面容温和,语气也极和气。 亦安依言把手腕放上去,极力控制心绪,放缓心思。 宋尚食搭上脉,片刻后,目光陡然看向亦安,似有精光乍现,旋即隐之。 亦安心里冷汗都快下来了,轻声问道,“敢问姑姑,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现在亦安反应过来,便是诊脉,用得上尚食女官亲自出马?在太医院随便拉个太医都能干的差事,何必动用先皇后的臂膀? 陆氏给亦安讲过宫里的人事,现在的六尚女官加上穆尚宫,俱是先皇后时期的老人,一直在宫中做供奉。 不料宋尚食缓缓对亦安摇摇头,目光很是满意的模样,“姑娘的身子十分康健,不必多虑。”宋尚食看向亦安的目光,就好像看见一株刚好长在眼前的百年灵芝,只等时机成熟,便能收获果实的模样。 亦安一时拿不准这位是心怀善念,给参选的姑娘留一条退路,过后再刷下去。还是学艺不精,压根儿没诊出来?再或者是闻老先生的药吃了这些时间,已经有所起色?再不然就是对亦安有所图谋,才没说出真相。 可亦安身上有什么好值得宫里图谋的呢?若说身份,勋贵女儿家里可是有爵位的。亦安父、祖虽皆是高位,但到底没有丹书铁券炙手可热。 宋尚食足足摸了亦安的脉半刻钟功夫,这才将人放开。对穆尚宫点点头,宋尚食便再次闭目静思。 随后宫女们引着亦安两人到偏殿歇息,这里已经有了人。秦首辅的孙女,秦珂。 父亲官品在三品以上,且又适龄的女孩儿本就不多。要么已经出嫁,要么年岁还小。 除了秦珂外,慎国公的两个女儿也在。 秦珂、徐沅姐妹与亦安两人见过礼后,便坐在一处说话。 几人面色都还算平静,没有初入宫闱的惊慌失措。 “这回选秀还有诊脉,真是不同于往常,也不知是个什么路数。”看来不止亦安一个人觉得怪异,徐沅也不甚理解。 “或许是怕选了身子不好的进去,天家觉得晦气。”以往不是没出过这种情况,刚选的王妃不过一个月光景,竟然无声无息地过世了,连大婚礼都没办。 不过秦珂说这话,心里到底是有些怨气的。祖父身为首辅,不得不做个表率,自己便入宫来了。 徐沅和亦安对视一眼,然后安慰起秦珂来。若是秦珂这话传出去,不大不小,也是个晦气。细论起来,秦珂这话里有一丝刻薄天家的意思在。 不多时后,陆陆续续有几个贵女依次到偏殿历来。都是家里有爵位的,官员家的女儿很少。 亦安不知道的是,自从宋尚食给她诊过脉后,对后来的女孩子,便没有那么上心了。 文武百官和勋贵外戚,适龄的女儿放到一起,也不过三十出头,其中有权有势的只有一小半。有些家里只剩块铁券的勋戚,实指望着这回 选秀,自家女儿能出人头地的。 等到所有姑娘聚在一处,穆尚宫便一个人过来,对亦安等人道,“请姑娘们随我来,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本朝掖庭是只给宫女住的,即便是选秀,秀女们也另有住所。 给秀女们住的地方叫甘露殿,亦安被分在东配殿,和她一起的是亦真、秦珂和徐沅姐妹一人。 等民间女子入宫后,估计会另选宫室供其居住。 就在陆氏为亦安姐妹悬心的时候,宋尚食在给所有姑娘诊完脉后,马不停蹄直入太极宫。 “恭喜圣人,有位姑娘极合陛下心意。”原来安排宋尚食给参选秀女诊脉的,正是圣人。 圣人不意真有此人,问道,“是哪家姑娘?” 宋尚食回禀,“是白侍郎家的女儿。”正是亦安无疑。 听到是白侍郎之女,圣人面色几度变幻。不是不满意这个人选,而是在想,真的有这样合心意的人选? 焦清跟了圣人几十年,如何猜不出来圣人心里在想什么,忙道,“这是上苍都在庇佑君上,可巧有这样一位合心意的。” 圣人既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必然要把此事安排周密。宋尚食师承祖父宋老国手,医术自然没得说。焦清又是全程参与进来,自然也知道一部分。 “当真这样?”圣人想的是,若他真得天佑,怎么妻子、儿子和孙子,此时都不在身边呢? “此乃天佑陛下。”宋尚食忙将亦安的身体状况细细说了。 “能够参选的秀女之中,只有这一位,是养而不生最合适的人选。”宋尚食不是没诊出来,甚至她连亦安正吃的药是自己师兄开的都诊出来了,只是没说实话罢了。! 风谧蕴虚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0 章 优待 命运的天平这一次向圣人倾斜,早年接连丧妻、丧子、丧孙的圣人在这一刻不敢相信,上苍真的眷顾他了? 亦或者说,这是文惠一脉得天庇佑? 若说之前圣人是因为亦安的书法对她有几分印象,等到宋尚食报回这些消息,圣人才是真正开始重视起亦安。这将是圣人晚年所布棋局中,最关键的一颗落子。 “能有几成把握?”圣人一贯是稳重行事,便是降低农税、澄清吏治,那都是一步一步来的。从来没有说在两三年之内,便可收到成效的。而这一回则不同,圣人很可能在生前见不到这盘棋真正下完。就算是棋局最终的结果,也将充满不确定性,但凡出了一丝差错,都会引来不可逆的转变。 宋尚食知道圣人问的是什么,当即答道,“从脉象上看,确实要子嗣艰难许多。即便调养好了,这等事也要看天意的。”即便是仁宗明敬皇后,也是一生无子,仁宗一脉最后还是别子继位。不过明敬皇后虽然无子,但她的牌位却一直在祧庙里供奉着,与仁宗皇帝一道,享受后代皇家子孙的香火供奉。 圣人听着眉目微舒,生育确实是要看天意的。安王这些年泡在后宅里,不知花了多少心力,可连一个有孕的妾室都没有。就连皇帝自己,和先皇后夫妻多年,不也才得了太子这一个子嗣? 太子也确实没有辜负圣人的期望,逐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储君。只是寿数太短,没来得及大展宏图,就先行一步了。 “既如此,那便待她上心些。”圣人说完心内沉吟,白阁老在内阁的位置,说不得能动上一动。 “内阁该添人了。”似是自言自语,圣人说了这样一句没由头的话。 焦清却明白了,只等着圣人下旨。内阁要添人,怎么着也得等到年后才行。 只是如今蒋次辅依然在位,虽已不再上朝议事,但次辅的名号还在他身上。这位又是跟了圣人几十年的老臣子,最后这点体面,圣人还是会顾全的。 大抵官员之女选秀真会得到优待?亦安眼看着过来送膳的宫女摆了满满一桌子美味,随后一位穿青衣的女官笑眯眯地对亦安道,“请贵人用膳。”事后亦安知道,这位是宋尚食手下的掌膳女官,秩正七品。 亦安不太懂宫里的规矩,但这桌子饭菜的数量好像…似乎…大概,有些逾制了? 在家时自然是想吃什么吃什么,陆氏不会在这上面限制儿女。就连彭氏掌家时,只要你手里有银子,肯花银子打点厨房,想加几个菜就加几个菜。不过宫里是有规矩的,什么位份有什么待遇,是定死了的。 倒不是天家苛待,即使是最低位份的妃嫔,一日所供,也能过得很好。如果所有人都一个样儿,天家还怎么体现等级森严。就和太子天然高过其余兄弟一样,皇后在后宫之中,一向也是远超其余妃嫔。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皇帝非要抬高妃子漠视皇后,百官也只能劝谏,不能真跑到后宫里把宠妃打一顿给皇后出气,也只能规劝而已。 吕掌膳见亦安望着膳桌不曾挪动,面上露出关切的笑容,“可是贵人没有胃口?要不先用一盅山楂甜汤开开胃?”说是甜汤,其实是酸甜口的。 方才一番交谈,亦安已经知道面前这位看起来三十如许的女官姓吕,职司掌膳。 “有劳吕掌膳费心,这些还请掌膳收下。”亦安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后面那半句买点心吃咽了回去。 亦安第二次尝试打点,效果拔群。 吕掌膳笑眯眯收了银票,一点儿也不在意上面的面额。“多谢贵人赏,还请贵人用膳吧,凉了就不好入口了。”即便是说着催请用膳的话,吕掌膳还是满面温和,一点儿都没有摆官架子。 抬着食盒过来的六个小宫女也各得了两个金银锞子,接过前先看了吕掌膳一眼,见对方微微颔首后,才对亦安道谢,后将其收下。 宫中自先皇后执掌后宫以来,便不允许轻易打骂宫女、太监,除非是真的犯了宫规。至于犯了规矩的宫人,也自有去处。宫女去宫正司领罚,太监去东厂领罚。 如今楚贵妃管着后宫,还是行的先皇后那一套。 吕掌膳见亦安坐下用膳,心里也好奇为何宋尚食独独嘱咐了要对这位格外优待,还派了自己来照看。要知道其余秀女,都是宫女抬着食盒过去的。不仅膳食的数量不如这位,就连质量也是大打折扣。 虽然如今后宫里妃嫔不多,妃位以上只有两位,九嫔缺位,九嫔以下只有四位。且年齿亦高,在宫里不过荣养罢了。 圣人早已不往后宫去,除过去钟粹宫看曾孙外,其余时间都住在太极宫。 即使是这样,膳食还是要紧着后宫妃嫔做,钟粹宫还是大头,楚贵妃不仅位高,她还养着那位殿下,更是马虎不得。秀女们的饮食绝对说不上差,但也比不上呈给圣人的膳食,还有后宫妃嫔。 便是这样,吕掌膳还看着宋尚食做了两样糕点,让加到这位白秀女的膳食里。 宋尚食通过给亦安诊脉,对亦安的饮食偏好稍微有些猜测,这才有了那两道点心。 这一桌丰富的菜品有甜有咸,基本兼顾了各种口味。亦安捡着甜食用,看得吕掌膳暗自点头,宋尚食果真神了,她老人家怎么知道舍这位爱吃甜的? 亦安显然用不完这一大桌子菜,吕掌膳见亦安放下筷子饮茶漱口,便吩咐宫女收拾碗筷。 有些菜亦安根本没动过,端下去自然会给小宫女分用。虽然比不上圣人那里,但也比小宫女们的大锅饭好上不少。吃不完的也不会浪费,真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送走吕掌膳后,亦安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再也没有吃过一道自己不喜欢的菜。 亦安这里用得开怀,徐浠那边刚用完膳就去找姐姐抱怨了。 “宫里的点心根本不合口味,一点儿也没有在家里舒坦。”这话徐浠也只敢背着宫人和姐姐徐沅说,再不敢让宫女们听了去。 送来的马蹄糕、枣泥糕、金丝饼虽然热乎,但没一样儿是 徐浠爱吃的。更不用说饮食上的清淡,也不知道何时兴起的规矩,因担心秀女吃了有味道的食物在贵人面前失仪,所以都是往清淡里做。 亦安:喵喵喵?她那里的辣子鸡一口没动,全让小宫女们美滋滋地分了。 徐浠在家哪里受过这个,但也知道在宫里不能使性子动气,也只好找姐姐诉诉委屈。 “且忍耐些吧,能置办这些,已经是很好了。”徐沅是一点儿也不挑,只别送冷食来就行。这会子倒看不出她是慎国公府的长女,只是一个安慰妹妹的姐姐。 眼下正是寒冬腊月,尚食局送来的饭食还是热乎的。光这一点,就很不容易了。这还是看在这批秀女都是官员之女的份上,尚食局才尽了心。 至于合不合口味?抱歉,这不是尚食局的工作范畴。 所以从一开始就受到优待的,就只有亦安一人。 不仅是膳食,就连住处,也是别有玄机。 亦安屋子的位置朝向好,白日里有光,可以说是冬暖夏凉。又有地龙,屋子整日里都是暖烘烘的。 等到晚间,又有宫女抬了大桶来,请秀女沐浴更衣。 这是宫里选秀都会走的流程,顺带检查秀女是不是处子之身。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很人性化,比起大冷天里在偏殿扒光衣裳验看来讲,已经很是体贴了。 这回来的女官是尚服局的卫掌饰,也是正七品女官。 无一例外地,这些女官对亦安都很和气。 香汤沐浴,浴桶里光香料就放了好几样,亦安都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沐浴,而是在炖汤。 “因不知贵人喜欢什么香露,我便自作主张,取了荷花香露,还望贵人不要介意。”卫掌饰好似真把亦安当贵人了,话语里的温和几乎要让亦安起鸡皮疙瘩。 “卫掌饰言重了,这些就很好。”然后就是走下固定的流程。亦安本就坦然,让宫女们查验完后,自自在在地沐浴了。 数九寒天里洗一回热水澡,别提有多舒服了。 其实卫掌饰先前是想来问亦安喜欢什么香露的,又觉得那样实在过于刻意,哪里有宫里供职的女官问入宫参选的秀女需要什么香露的,那样也太失体统了。可这是穆尚宫的命令,袁宫正荣养,宫里女官的头头就是穆尚宫。她的话,即便是不同部门的卫掌饰,也得遵从。 底下的女官都不知道这其实是圣人的授意,还以为后宫里要进新人,或者是女官里要添一位,因此待亦安格外和气。 亦安这下倒是打赏出去不少,算是在宫里展开了局面? 等舒坦地沐浴后,亦安便换上了宫里准备的寝衣。亦安感慨,不愧是皇宫,就连寝衣摸起来都丝滑无比。 卫掌饰临走前还替亦安量了尺寸,说是入宫的秀女们都要重新量体裁衣。 这倒是每人都有,因秀女算是只身入宫,没带换的衣裳。所以尚服局这几日要连日赶制秀女们的衣裳,卫掌饰这回来除了安排沐浴,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给亦安量尺寸。 “贵人身量纤长,届时着上新衣,定然艳冠群芳。”临行前,卫掌饰这样对亦安说道,话里满是笑意。 “承掌饰吉言。”亦安笑着回应。 亦安是别人待她好,她便待别人好的性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宫里人都这般和气,亦安在保留警惕心的同时,也有些放松了。 卫掌饰走前特意看过亦安穿进宫来的衣裳,她自然不会去问亦安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宫里就没这个规矩!只有通过亦安进宫时穿的衣裳颜色,来判断她的喜好。 就好像吕掌膳一言不发,只看过亦安用过一顿饭后,回去便告诉宋尚食,这位偏好甜食一样,这都是在宫里历练出来的本事。 晚间,亦安就寝。 同样,亦安不知道的是,只有她的屋子,是尚寝局的金司设带着宫女们布置的。这位金司设还是六品女官,比卫掌饰几人高一个级别。 这样的优待,让亦安一夜好梦,第二天起来看着气色好极了。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进宫选秀来了,反而是进宫享福来了。 而在宫里的第一晚,其余秀女睡得好不好,就不是亦安能知道的了。 第二日,所有秀女集中到一处,穆尚宫开头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懵了。 “今日首先要考究的,便是诸位的才学。” 这是要选女官? 亦安与亦真对视一眼,又静心听穆尚宫讲话。 一时场面安静下来。 按说秀女们入宫,该教导宫规礼仪才是。为的是避免在宫里行走时冲撞贵人。不过现如今后宫里算得上是数的贵人不多,也没有贵人会往甘露殿来。况且亦安这些官员之女,自小是学过礼仪的。 虽则入宫来要重学一遍,但比起民女来,无疑要有经验得多。 只是头一日不说规矩,反而考起才学来。不由不让人多想,这是要选女官的架势? 不过这样一来,反倒让一众贵女心安下来。只要不是选妃子就好,便是做女官也比做妃子强些,更遑论有可能还不是妃子。 亦安在那里听穆尚宫说话,她身旁的徐浠却好似闻到什么味道似的,目光一直在寻找什么。 谁带香露进宫了?!徐浠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荷花香味。 慎国公是老牌勋贵,这次选秀格外谨慎,为了不犯忌讳,愣是让女儿没带任何东西进宫,自然也包括香露、香粉这些。若是被人钻了空子,说是他教唆女儿有意投毒,那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百口莫辩了。 徐浠昨日沐浴只有香料,香露是没有的。今日闻到这股子清淡的荷花香味,又认出是内造御贡的上品香露,便以为是哪家贵女自带入宫的。 毕竟这香露虽好,可勋贵人家也不是弄不到,只多花些银钱罢了。 徐浠自小便长在慎国公夫人膝下,可谓是千娇百宠。没想到入宫参选,倒过得不自在起来。 还没等徐浠找出香味来源,穆尚宫便让各位秀女落座,案几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要考的试题也在上面。 这时和亦安相熟的姑娘蓦然想起,这位的书法可是得到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赞许的。才学先不论,只看这笔字,哪个又能比得过她去? 亦安却不知其余贵女心思,一意把心放在试题上。 若真要选女官,倒不妨尽力一试。 反正亦安的名声已经传扬出去,这会子藏拙,便是与天家对着干了。! 风谧蕴虚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1 章 学士 穆尚宫并没有限制作答的时间,亦安看着纸上的几道题,心里正在构思。 纸面上的题考究的是经史,却是按着策论的形式来的。亦安也曾在尚仁的书房见过兄长写的那些策论,一看就看出了这其中的相似之处。 以往宫里选取女官,也走的这个流程?亦安想起母亲陆氏并未提过还有这一茬,先皇后时,宫里是直接征召有才学的女子入宫,根本没有考试环节。 许是宫里十几年没有选过女官,所以和以往不太一样? 看过题目,亦安心里有了腹稿。不敢说是运笔如飞,也是笔下生风了。 与亦安同一批入宫的贵女,不说才学如何,至少没有一个是胆怯不敢动笔的。在经过一日的休整后,这些贵女已经很好地适应了宫廷生活。 即使是向姐姐抱怨饮食器物不如意的徐浠,在穆尚宫面前也是一副知礼模样,丝毫看不出来之前的不习惯。 穆尚宫既是主考官又是监考,虽不在场内走动,但也没有贵女敢在穆尚宫眼皮子底下闹妖。 一个时辰后,亦安落笔,成为场内第一个交卷的人。 在亦安之后,场内好像被按下重启键,一众贵女纷纷交卷。有比亦安提早写完的,但没有亦安答得详细。落在亦安后面的,是觉得这题目着实出得刁钻了些。有些典故略微生僻,属于是放在故纸堆里都不好找出来的那种。 若非亦安素日积累得多,有些也是答不出来的。 等到穆尚宫收了卷,又请一众贵女先去休憩,等下午再来听讲宫规。 终于等到这一步,不少贵女精神提振起来。不知宫规,便不好在宫里行走。虽说都是高官之女,但要是现在表现不好,很有可能会拉低长辈在圣人面前的形象。尤其是那种父、祖皆在朝为官的,一不小心就是一大家子。 亦安自觉答得尚可,因此格外坦然。和亦真相携临去前,还不忘向穆尚宫行了一礼。 穆尚宫微微颔首,这样的心性定力,难怪圣人会看重。 在把所有人的卷子看过一遍后,即使是穆尚宫这样略显严苛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批秀女不愧是出身贵胄,就没有一个答得潦草的。 然而其中最出挑的,让人看着眼前一亮的,还真就是亦安那份儿。不说别的,光纸面上的字迹,就显出独到的水准。 这样的卷子,呈到御前,圣人也必是满意的。在宫中多年,穆尚宫自认对圣人的喜好还是有所了解的。 宋尚食目前没有向穆尚宫透露圣人全部的计划,因为还不到时候。所以穆尚宫现在还以为圣人对亦安的看重,只是想让亦安作为嘉顺郡主的女师。毕竟嘉顺郡主已经到了要开蒙的年纪,宫中有才学的女官,大多年高,又要承担一部分宫廷事务,分不出太多精力教导郡主。 古代孩子开蒙一般在六七岁左右,白家五岁开蒙,已经算是早的了。当然也有四岁多就开始读书的,不过这样的例子很少。大部分都是七八岁左右开蒙 ,嘉顺郡主的年纪已经到了要进学的时候。 宫里女官虽不算紧缺,但穆尚宫一个一个挑过去,都觉得不合意。请外廷臣子的话,就得由圣人慢慢挑拣。 穆尚宫这样想还有一个私心,嘉顺郡主这时候开蒙,亦安这女官怎么不得做个三年起步?到时候连带着那位殿下也到了年纪。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不还是教? 在圣人一家子面前,所有人都得退出一射之地。 不出穆尚宫所料,这批卷子送到御前,圣人头一个就让捡出亦安的来看。 亦安的字迹中透着一股清逸,风流之中又不失稳重。圣人再细看内容,心里再赞。 圣人抚着卷纸,对身旁的焦清一叹,“文惠若在,必会喜欢这样的文章。”文惠太子主持过几次科举,主考官定好名次后,文惠太子会再看一遍。 文惠太子在世时,最喜欢的文章风格便是如此。在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似亦安这样的卷子,都会略微提升一两个名次。既不影响国家大计,也防止考官排下固定的名次。太子的喜好虽一直被学子揣摩,但终归不算完全。便是有写得一一分相似的,终究没有亦安这般天然的灵气。 画虎不成反类犬,还有可能影响原本的名次。就连为官多年的大臣,对天家父子喜好的把握,也不敢说有十分。 总得来说,圣人父子最喜欢的还是有能力、会干事、能洁身自好的官员。这种官员在圣人和先太子手里,不仅会得到重用,俸禄、赏赐、宅第、土地田亩,这些都不会缺。圣人父子用实际行动告诉百官,只要肯实心用事,荣华富贵少不了的。 当然,在此之外,如果再略微有些才情,那自然更好。圣人早年还和大臣们诗词相合过,白阁老作为亲历者,书房里还挂着圣人御赐的题诗。 也正是这幅题诗,在白成文被弹劾那回,焦清过来取证时,才没让手下人把书架劈开,看看里面有没有暗格之类藏东西的地方。 焦清眼见圣人忆起旧人来,自家想起文惠太子,也不由心内哽咽。若文惠太子还在,圣人何须这般殚精竭虑。虽是如此,焦清仍道。 “太子已登仙境,还请圣人多为两位殿下考虑。”这便是说的嘉顺郡主与其弟。 圣人叹口气,又看了一遍亦安的卷子,慢慢道,“这样的才学,便是作嘉顺的傅母,也足够了。”傅母并非只有年老无子的女子才能担任,而何人能担此重任,自然是要看圣人的心意。 作为郡主傅母,无疑会受到皇室优待。这对一般贵族女子而言,也是稳赚不赔的差事。 其实圣人更属意亦安做曾孙的三母,即子师、慈母、保母。子师传授学识,慈母教导品德,保母照顾生活。 不过这样的话倾向性太过明显,三母这样的角色一般只会出现在太子和各王府世子身边。如果亦安被任命为子师,朝中便会立刻催请圣人立储。 所以在这一点上,圣人和穆尚宫的想法不谋而合。若让亦安为嘉顺郡主姐弟开蒙,则亦安必不能作郡主伴读。伴 读顾名思义,没有教导郡主读书的职权。 看过亦安的卷子,其余贵女的卷子圣人也没有落下,一一看过不提。 午膳过后,穆尚宫在甘露殿给一众秀女讲解宫规。 穆尚宫和亦安等贵女分别落座,倒不像是选秀,反而像是论道讲学。 一整个下午,亦安等人都在听宫规度过。而另一边的尚服局,司衣女官正带着手下人找布匹衣料和首饰,要给入宫的秀女们裁衣裳。 这一批秀女都是高官、勋戚之女,丁尚服又叮嘱过,绝对不能慢待。又要赶在除夕宫宴前把衣裳裁出来,这会子自然着急。 “先把那匹玉色锦找出来,紧着那件做。”魏莫钤任江宁织造九年,能维持下来的一部分原因便是,宫里女眷着实不多。上供的衣料之中,颜色鲜嫩的不少,如今却要找固定的颜色,也着实不大容易。 要不是丁尚服吩咐下来,司衣女官哪里会有亲自过来盯着。 不一会子衣料寻得了,尚服局便连忙裁剪出来,做着这一身衣裳,可不得加班加点儿地干。 亦安入宫时便穿的玉色衣裳,只是料子和宫里相比还是差上一分。若不这样,又如何体现天家富贵呢? 除夕宫宴之前,腊八节那日,宫里熬了腊八粥赏赐群臣,在甘露殿的亦安等人也得了,熬得十分浓稠的腊八粥,里面加了各色干果、蜜饯,细尝起来还有乳子的味道。 宫里的腊八粥十分清甜,只是糖搁得有些少。亦安不知道她这碗是宋尚食从给圣人熬的那锅里分出来的,整个宫里能和圣人享用同一锅粥的,不超过五人。 如今年景好,便是寻常百姓之家,也会在家里备上糖霜或蜜糖。腊八这日往粥里搁上厚厚的糖霜,以祈来年仍能甜蜜如昔。 过完腊八,紧接着便是宫宴。 虽然今年是选秀之年,但圣人仍然让办宫宴,各级诰命夫人如往常那般进宫领宴。 亦安这些秀女也有赐宴,只是不与一众夫人在一处,仍在甘露殿。而在行宴之前,穆尚宫带着一众贵女去往钟粹宫,拜见襄理宫务的楚贵妃。 亦安在去之前,拿出先前问卫掌饰要的楠木匣子,把自己戴在腕上的碧玉手串放进去,想着一会子若能见到嘉顺郡主最好。 楚贵妃比圣人小上几岁,如今已是六十七岁高龄。这样的年纪,在古代已是十分长寿。 贵妃娘娘看着还挺精神,除过满头青丝已成华发外,面上看不出来这位已是快七十的人。 亦安等人去钟粹宫时,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也在。若先皇后此时尚在人世,这会子公主后妃都应该在长乐宫。 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看着亦安等贵女面色如常,两位公主知道一点内幕消息,明白这回选秀不是为了选宫妃。两位公主的不同在于,舞阳长公主以为皇兄是为了给宗室赐婚,临清公主以为是要给嘉顺找伴读。 至于嘉顺郡主,此时年龄尚小,不清楚大人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一见到亦安进来,郡主眼前一亮, 明显对亦安还有印象。 楚贵妃很和气(),待亦安等人请安后?()_[((),便让众人自在些,莫要拘束了。 嘉顺郡主身边的女官一个没看住,郡主已经哒哒哒走到亦安身前,“怎么才来寻我玩呀?”之前在临清公主府时,嘉顺郡主曾经说过下次要找亦安玩的话。只是小孩子家的话谁也没当真,亦安便是记着,也没办法去宫里,只能记在心里。 不想嘉顺郡主一直记着,看亦安的目光不免有几分委屈。 众人不意嘉顺郡主说出这样的话,对亦安纷纷侧目。 徐沅、徐浠姐妹相视一叹,这就是命数。偏人家能得贵人青睐。两位公主如此,嘉顺郡主也是如此。 亦安微微俯下身子,身上新裁的衣裳格外鲜亮,整个人有一种清逸通脱的气质,好似月宫仙女一般。 “是臣女来迟了,还望郡主恕罪。”对小孩子失约,即使对方是天家郡主,亦安也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亦安摸出一个楠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条碧玉手串,“这是臣女先前为郡主所制,还请郡主宽恕臣女失约之罪。”若是卫掌饰在,必然会想起,这不是之前亦安问她要的匣子吗?! 嘉顺郡主自回宫后,便再没能出宫来。小孩子嘛,自家出不去,便想着亦安能来寻她。郡主也问过身边女官,女官也不能说外官之女无诏不能入宫,只能说礼制不合规矩,等时机合适便能相见。 郡主心里想着,现在便是合适的时候? 其实嘉顺郡主只要向圣人请旨,便能召亦安入宫。只是她年纪尚小,对圣人说这样的话,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有人在郡主身边挑唆。 内外勾结的罪名女官可受不起,当然不会提这个话茬。郡主又被弟弟分去心神,等再想起来时,已是除夕宫宴了。 亦安不意特地问卫掌饰要的匣子还真派上用场,要不然从腕上直接摘下来便有些不体面。 这串碧玉手串确实是亦安亲自做的,原没想着能送出去。便是亦安也知道宫门难跨,除非自己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不然相见嘉顺郡主,只能在临清公主那里碰碰运气。 之所以不通过临清公主联系嘉顺郡主,是因为这是亦安和郡主两个人的秘密。即使嘉顺郡主是小孩子,亦安也做到了保守秘密,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去。 嘉顺郡主什么好物没见过,却还是对得到了“礼物”而开颜,并且很大度地表示自己不计较,并且回赠亦安一枚粉钻戒指。 戒指是嘉顺郡主从身上的小荷包里取出来的,她本人并不戴在手上。即使嘉顺郡主未满八岁却也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 幸好亦安做手串选的碧玉料子都是上好的,其价值与郡主摸出来的戒指大差不差。 “多谢郡主。”亦安并没有谦辞不受,而是微笑着收下。 至于被一众贵女围观?亦安表示,只要她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再说也是郡主先找的亦安,亦安的应对也并无失礼之处。 临清公主对舞阳长公主笑道, () “嘉顺和亦安还真是投缘。”舞阳长公主点头。 嘉顺郡主对亦安流露出来的别样亲近,也只能用投缘来解释了。 荣康郡主坐在楚贵妃身边,心里想着不知道等会子能不能见到亲娘。魏夫人近来几年连进宫领宴都不常来了,府里那座小佛堂,好似把她困住一般,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今年宫里行宴,不止缺了魏夫人,平王妃和永襄郡王妃染病,平王世子妃侍疾在侧。景王生母淑妃也身体微恙,这几位都不曾出面。嘉顺郡主亲弟倒是身子见好,只是圣人怕冬日易感,并未让他出席宫宴。 秀女们在甘露殿另有赐宴,嘉顺郡主要和一众宗室女眷在麟德殿领家宴,只能依依不舍地与亦安分别。 “要记着来楚娘娘这里寻我。”郡主对钟粹宫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这里是楚贵妃的宫室,便以此称之。 嘉顺郡主对亦安摆着手,手上的碧玉手串发出清脆的声音。 亦安对嘉顺郡主含笑称是,心里想着…也许、大概、可能?穆尚宫应该会准许的吧?这件事亦安同样做不了主,不过却可以请示下穆尚宫。这样的请求,又有郡主在前,穆尚宫不会不答应才是。 转过年,到了崇元四十年正月末,宫里开始往外放秀女出宫。 出宫?! 不错,选秀也不是要把参选秀女一网打尽,那样子圣人岂不是成好色之君了?虽说好色并不影响治国,但总归名声不太好。 宫里给出的说法是这些女孩子不是不好,只是宫里暂时用不了这些人。每个出宫的秀女,圣人都让赏赐了一百两黄金,首饰、布匹若干,让秀女们自行婚嫁,这是宫里给的添妆。 这样无疑是给这些出宫的女孩子加码,有些秀女家里只剩个空壳子,这一百两金子是圣人开口给姑娘的添妆。除非这些勋贵敢冒着抗旨的风险也要贪自家女儿的嫁妆,不然这样是最容易招御史弹劾的。 对于世袭罔替的几位王爷而言,御史们更讨厌这些碌碌无为的爵爷,巴不得揪个错处出来,停了给这些人的俸禄。祖宗立了功勋不假,可这都十几代了。便是有功,这福分也该享尽了。 客观来讲,入宫选秀一趟,这些女孩子的婚事大都能好说些。为着是宫里出来的,天家也没说姑娘哪里有毛病,便是家底薄些,到底也有千把两银子的嫁妆。 除非是家里精穷的勋贵人家,不然怎么也能凑出几千两银子的嫁妆。这时候要能结一门不错的亲家,也是好事。 陆氏听说宫里放人出来,忙不迭派人在宫门外守着,就怕亦真和亦安出来见不着自家人。 不过让陆氏失望的是,亦真和亦安并未从宫里出来。然而最主要的是,亦安这会子已经断药两个多月了!陆氏差点上火,心里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只是这样的忧虑还不能对外人吐露,一个不好就是给亦安招祸。 此时仍在宫中的不过廖廖数人,先前和亦安一同住在东配殿的徐沅姐妹和秦珂都留了下来。 三月初,京城附近的民间女子 采选完毕,正等着择一吉日入宫。 亦宁生辰刚过没两日,焦清便捧着圣旨登了白府的门。 “阁老,府里有大喜事!”焦清一改先前和外臣从不来往的态度,笑容和煦地对白阁老道。 明明是休沐的日子,天气又快暖和起来。白阁老却只觉得如置身冰窟,好似倒春寒一般。 府里能有什么喜事?家里女孩儿中选了?! 按理来说内监宣旨,都会派小太监提前通个气。要是喜事,自然要摆设香案。要是坏事,也没有通知的必要。 明明是坏事的模样,焦清却偏说是喜事。 白阁老涨红了脸,要是亦真和亦安真中选了,只怕跑不了一个卖孙女求荣的骂名。 白成文也是这般想法,亦真还是他侄女,这下骂名更重。 宣旨这事一家子都得接着,尤其是有品级的。 陆氏在后堂听见喜事,差一点就厥了过去。还是郑妈妈死命掐了人中,才缓过这口气来。 “都随我出去,接旨意!”顾老夫人沉声道,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往外蹦。就好像当年次子修道,圣人赐下文妙真人的道号那回。 陆氏和彭氏扶着顾老夫人出去接旨,白阁老已让下人摆好香案。 白成文脸色苍白,他任礼部左侍郎,瞧出这好像是册书的规格。册书与制书不同,只有官员册封时才会用到册书,平时旨意宣达都是制书或敕书。 事已至此,还能抗命不成? 焦清捧着圣旨,满脸笑容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尔礼部侍郎白成文女,聪慧夙成、文思敏锐……”焦清说了一大堆,白家人没怎么用心听,都沉浸在家里女孩儿中选的悲伤之中。 最后焦清话锋一转,道,“今特拜为内学士、掌诏女官,以尚宫职兼领秘阁图籍,充任嘉顺郡主傅母……” “钦此。” 白家人一整个没回过神来,原以为亦真和亦安中选,不想却是这样的好事。 “阁老,接旨吧?”焦清见白家人都愣住了,还是笑着提醒道。 “老臣接旨,皇恩浩荡!”白阁老回过神来,泪流满面地接过圣旨。 一家人都没想过竟然是这个走向,白成文也愣住了,旋即哽咽莫名。 圣人一口气给亦安封了数个官职,除却后三者是内廷女官外,第一个内学士却是独立于内廷女官体系之外,直接受圣人领导。虽然名义上是内学士,但可以替圣人起草诏令,不只服务于皇后。而且内学士理论上可以作为后宫妃嫔、皇子、公主等人的老师,为其讲读经史。不能以等闲五品视之,得此位者,历朝以来不过一人尔。 亦安是第一个获封此位之人,第一个得封此位者,已是年过五旬。亦安这般年纪,亲兄长还是翰林编修,她却已经是学士,虽是直接受命于圣人,但这怎么不是皇恩浩荡呢? 白府众人虽然疑惑,可也恭恭敬敬接了旨。只要不是做宫妃,怎么都好。更何况还是内学士这样的高位女官,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国朝纂要实录载:崇元四十年三月初,礼部左侍郎白成文女,初授内学士,奉敕拟诏,帝尤重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2 章 回府 《庶女亦安》全本免费阅读 白阁老带着全家人稀里糊涂接了旨,知道是封了女官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氏短暂地失神过后,又想起亦真来。既然安姐儿得封女官,焦掌印又没有带来别的旨意。那是不是说明,亦真过段日子就能回家了? 如果都选上女官的话,焦清自然顺手就把旨意宣了。如今没有,便是另一种结果。 女官细论起来,和外廷官员差别不大。两者能升迁到的最高层次,除却本身的才能之外,最主要的还是看圣人的心意。若得圣人看重,便如秦首辅这般,不到十年便可入主中枢。 本朝是没有权臣这个说法的,内阁如今三位阁老,没有一个人能够左右圣人的心思。 女官也是如此,亦安能如此,全在圣人一念之间,是以亦安并不以此自得。况且圣人待亦安已是超擢,内学士的含金量极大,这也是仅凭书法也能获得的位置? 亦安不怕自己想得多,就怕自己没有想到。内廷久未征召女官,如今只有亦安一人得任此位。陆氏作女官的年月里,充任女官的,可不止她一人。 且徐沅、秦珂几人都未曾出任女官,是这几人的才学不够?徐沅出身勋贵,是家里唯二的女孩儿,幼时便请名师教导。秦珂更是首辅的孙女,秦阁老手把手教出来的。比起兄长来,秦珂的才学也是不差的。 为何独独选中亦安,是选中亦安本人,还是选中她身后的白阁老、白侍郎?虽说圣人一人便可独治,但有些人骤然之间还是放不到高位上来。 比如周璋,全家蒙冤死绝,如今只不过是领着三品的虚衔,手下无兵无卒,凡事都要听从圣人调遣。再比如魏莫钤,因族兄为国捐躯而蒙超擢,虽是实权官员,至今却不过五品。 而亦安祖父做了二十年阁老,朝中遍布故旧,父亲白成文也做了三品侍郎,未来有望尚书之位。兼之母亲陆氏出身名门,陆太傅更是士林所倾,选亦安作女官,这背后只怕还有别的事。 如果圣人真要从白家女中选一人作女官,其实最合适的人选是亦宁。她是陆氏亲生女儿,天然会得到陆太傅襄助,比亦安还方便些。只是令国公夫人先把儿媳定下,圣人便是有心,也不会这样抽令国公一家的脸。 况且亦安的情况更让圣人满意,亦宁嫁给令国公次子,反倒让圣人高兴一回,这一步棋不必再构想,便已经有了好结果。 焦清宣读完旨意,便把圣旨交给白阁老,自家回去向圣人复旨。 白阁老接过圣旨,按旧例,这是要放在祠堂供奉一回。为的是让祖宗知道有这等喜事,在族谱里也会记上一笔。 至于会不会给亦安单开一页?白阁老做到阁老后才有这个待遇。白成文是三品侍郎,日后往后再升升,或许也有资格。 焦清在宫外颁旨,亦安在宫内接旨。穆尚宫宣读完旨意,笑着对亦安贺喜。 “恭喜白学士了。”穆尚宫笑眯眯得对亦安道喜。 理论上来讲,亦安现在的品级与穆尚宫相同,甚 至在职位的叠加之下(),还略微高于穆尚宫。 若不以年资论?(),亦安确实是女官之中品级最高的,说是女官之中第一人也不为过。 听到这一声学士称呼,便是亦安也难得恍惚一瞬,她这算是有官身了? 宣旨的时候,内廷几位女官都在,就连荣养多时的袁宫正也出来了。 接完旨后,其余女官都向亦安道喜,亦安一一还礼。亦安察觉到不仅是老相识卫掌饰几人,就连没见过面的几位女官,对自己都是真心祝贺,宫里氛围这么好吗? 其实亦安只要细想就能明白,她的品级虽高,但对卫掌饰几人并无直接管辖权。说直白点儿,亦安的职权范围并不与几人重合,并未损害到卫掌饰几人的地位,大家自然乐得尊敬。 接完旨,丁尚服亲自把大红官服交给亦安。女官的服饰品级也是参照外廷官员来的,六品及以下着青绿,三品以下六品以上着绯,三品及其以上着紫。 丁尚服给亦安的这一身绯色官服,便是最顶级的女官服制。即使亦安目前还不清楚宫中运作,但打眼一瞧这身官服,只怕没个把月,做不出这样精细的活计。 圣人在数月前就想让自己作女官?亦安心道。不过雨露即是君恩,亦安也不敢推说自己不合适,请圣人另择高明。恐怕只有陆太傅那样的天下大才,才能有拒绝出仕的底气。 在亦安未出任女官时,穆尚宫待亦安就很和气。如今亦安和她品级相同,穆尚宫还如先前那般。 “圣人许学士五日假,这几日里便可回家与家人团聚,五日后再入宫就职。”宫里还真是体贴,还有个入职假。亦安亲爹白侍郎,也只有儿子成婚时才得了五日假。 这才真是打动人的地方,便是钓鱼,圣人也是喂足了饵料。皇帝不差饿兵,在圣人手下做事,工钱绝对是给够的。 六尚局各有差事,在贺完亦安后,几位尚宫就领着各自的人回去了。宋尚食这几日出了外勤,平王妃久不见好,平王向圣人递了奏疏,请求再派一名太 医来,圣人便把宋尚食安排过去。 眼里再没有儿子,可儿媳也总归是自家人。又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王妃,正好宋尚食和平王妃也算故人,当初平王妃有些宫寒,寻常把不出来脉。正是宋尚食诊了出来,又给平王妃调理好身子。不然仅凭不利于生育一点,平王妃就会与王妃之位失之交臂。 虽说王妃人选主要以品性为先,可不利于生育,到底不是美事。圣人又不是和儿子有仇,自然会选一个十全十美的给平王。 可以说若无宋尚食,平王妃能不能有这个唯一的亲生儿子,也说不准呢。平王当然不止这一个孩子,只是剩下那一个是女孩儿,今年才五岁。虽不是平王妃亲生,但也请封了郡主,圣人一点儿没犹豫地给批了。 平王不想有第二个儿子吗?显然不是。平王虽是亲王,他名下的妾室却也早已满额。又不是人人都是安王,敢不把祖训放在眼里。便是这样,平王也只有一儿一女,刚好凑个好字。 便是只生下一 () 个女儿,那位郡主的生母,也俨然与先前无子时大不一样了。 平王算不上宠妾灭妻,只为了再生一个儿子,也是怕唯一的儿子有个闪失,自己百年之后无人供奉香火。 而且便是平王不想,现在的局势就是,日后 第 63 章 端倪 《庶女亦安》全本免费阅读 徐沅姐妹几人走后,亦安与亦真相携坐下。 亦真握着亦安的手,依旧像往日那般沉默。不过眼中的光彩表明,她是为妹妹感到开心的。 “姐姐可有话托我带回去。”亦安心里话掐算着时辰,虽然没人来催她,但出宫最好在宫里落钥之前。 亦真只道,“我在宫里一切都好,切勿让长辈为我挂心。”这话确实不假,不独亦真,进来参选的官家女,年裁衣裳都多用了一寸缎子,可见宫里伙食有多么好。 亦安与亦真说了小半晌话,这才起身向外走去。亦真起身送妹妹出去,刚出甘露殿,就发现徐沅几人围在外面啧啧称奇。 这是怎么了? 徐沅几人见亦安出来,便让开了路。亦安这才看见面前停着好几辆马车,先前只能看见轮廓,这下走上前去,亦安才明白徐沅几人面上神色为何那样古怪。 打头前面一辆豪华马车是给亦安坐的,后面两辆马车塞了满满的锦缎布帛、各色皮**,俱是上品贡缎,各色花样都有。 剩下一辆马车上摆着四只箱子,两只箱子放着满满的金银钱币,这是宫里赏赐的御制钱,金银的纯度很高。圣人抬手就给了两大箱子,亦安一时没算过来这些金银到底价值几何。 另外两个箱子里是红蓝宝石并珍珠碧玺,拢共塞了两个大箱子。 过后一辆马车上放着各色御赐香饼、香料,亦安受陆氏教导多年,有几味香料竟不敢十分肯定。 领头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内监,见亦安出来忙上前笑道,“请学士过目,这些都是陛下特意赏赐给学士的。等会儿我等随学士出宫,押送到府上。这是圣人给学士的出宫的手令,还请学士收好。”内监说话很利落,一遍说着请亦安过目,把赏赐的物品清单和手令都交给亦安。 这些东西把亦安都给看愣住了,接过清单和手令的动作完全是出自本能反应。 等亦安打眼一瞧清单,整个人都不好了。 之前粗略看过一眼并不仔细,光这份清单就列了两页纸。贡缎、皮草这些衣料不提,光是金银钱币的数量都是按斤算的。 怪道徐沅几人都看呆了,这些东西放到外面,寻常勋贵人家且置办不出这样的嫁妆给女儿呢。便是令国公、慎国公这些有家底的,也不见得能一眼不眨拿出这些东西来。这些就算放到姑娘们的嫁妆里,也是很体面的了。 更何况这些还不是亦安的嫁妆,只是圣人给亦安的赏赐。 徐沅几人还倒亦安颇得圣意,自此以后平步青云。亦安心里却没有那么欢喜,圣人如今给出这些东西,往后,可要她怎么还啊。 便是预支工钱,这些足够亦安给圣人打几十年工了。除却女官本身就有的俸禄外,这些绝对超额了。 看徐沅的脸色就知道,这些绝对不在正常的赏赐范畴之内。 亦安稳稳神,对这位年轻内监笑道,“敢问公公,这些是不是……”话音未落,内监便笑道。 “ 学士只管放心,这些都是圣人亲自批下来,干爹他老人家亲自置办的,咱们只不过是替学士跑个腿。()”这怕不是把圣人的内库给开了?能这样行事的,也只有圣人身边的掌印太监了。 小的司礼监秉笔田顺义,干爹吩咐小的护送学士回府。⒕[(()”仿佛知道亦安心思一般,田顺义补了个自我介绍。 “有劳田秉笔。”亦安客气道。田顺义既然称亦安为学士,礼尚往来,亦安自然称对方为秉笔。 秉笔太监在司礼监的位置不低,看来对方确实是焦清的心腹。便是设局,哪里又来得这样大的本钱。 “还请学士上车,我等护送学士回府。”田顺义再请一次,亦安于是登上马车,和徐沅等人告别。 田顺义亲自为亦安驾车,一行人直往宫门处走。 亦安没问为什么能在甘露殿就坐马车往宫外走,反正也改变不了任何局面。田顺义虽然礼貌客气,但骨子里是把焦清的嘱咐行到十足十的地步。 亦安摸出装银票的荷包,思索着这次得封多少红包才能说得过去。对田顺义这样的人,打赏一词就不太合适了。便是结交内监,也大多是找个由头请对方“喝茶。”亦或者置办宅邸,直接送给这些在内廷权势不小的内监。 不过在焦清的以身作则之下,内监与外廷官员的接触实在不多。除了像织造这样的衙门,内监几乎从不与外廷联络。 宫门一隔,便是两处天地。 到得宫门,田顺义取出之前请亦安收好的手令,他就在车外,直接向守门的禁军出示。 “奉陛下旨意,护送白学士回府。”禁军并不以田顺义面嫩年轻就轻视他,反而是看了圣人的手令后,迅速地开了宫门。 “放行!”巍峨的宫门层层打开,一溜儿马车依次出得宫去。田顺义连马车都没下,就驱使着两匹高头骏马向前疾驰。 落后禁军里有人啐道,“猴仗人势的死太监!”内监这个群体似乎天然与其它人群不合。即使同处一座皇城之内, 也难以看到双方和平相处,有的也只是表面和平。 不过禁军从来不在内监面前啐人,就好像内监也并不在禁军面前耀武扬威一样,只把对方看作空气。 马车一路出了皇城,十分平稳地驶进亲仁坊内。只是刚进坊时,迎面骑来一匹枣红色骏马,马上青年身着大红飞鱼服,看起来十分英俊挺拔。 田顺义面上浮现一抹微笑,和对方寒暄道,“周指挥使这是去国子监读书?”整个皇城,知道周璋的人都知道,这位还没从国子监毕业呢。 “正是。”周璋对田顺义礼貌性地微微颔首,主动避让马车。圣人在亲仁坊给周璋赐了宅子,为的就是一坊之隔的国子监,方便他就近读书。 圣人不是没想过给周璋请名师大儒单独讲学,但这显然有些看不起大儒。再者宫里也没有适龄的皇子读书,所以给皇子作伴读也行不通。 三王开府后,各自的孩子自然有王府教授教导,根本不会送到宫里。荣康郡主倒是有师傅教导,可 () 圣人也不会将两人放在一处,免得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圣人对荣康郡主的婚事自有安排,这两人放在一块儿,指不定就有人说什么天作之合的鬼话,再请圣人赐婚,直接齐活儿了。 所以圣人给周璋在亲仁坊赐了宅子,论起来和白家还是街坊,只是隔得远而已。 周璋并不关心马车里坐着谁,能让圣人身边的秉笔太监亲自送出来,必然不是一般人。寒暄过后,田顺义驾着马车驶向白家。 马车停到白府门外,府里下人见有马车,连忙上前。 田顺义先下了马车,随后放好脚凳,再请亦安下车。 “已到贵府,还请学士下车。()”田顺义扶着亦安走下马车。到这里这份差事还不算完,田顺义得把这些圣人赏赐之物交给陆氏,才算是这一趟**。 五姑娘&hellip;?()”闻讯赶来的陈管事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看起来利落极的年轻女官是自家姑娘。 亦安微微颔首,“母亲和祖母可在?”今日不是休沐,所以白家父子三人必定不在。 陈管事连忙答道,“老夫人和大夫人、三夫人都在的。” “田秉笔请。”亦安笑着请田顺义入内。只有把东西交到陆氏手上,田顺义这趟差事才算圆满。 亦安又吩咐陈管家多派些人来抬东西,皇家的马车是不入臣子府门的。 东西一样样搬进去,白府下人也瞪大了眼,这些好料子,都是圣人赏的? 便是有些见识的陈管事,见了这些,也只有吃惊的。 “学士请。”田顺义特意落后亦安半步。 入府后,亦安先去东院见陆氏。 久不归家,亦安竟生出离别之情。 “五妹!”最先看到亦安的是亦宁。亦宁一见到亦安,便把手上的账册扔了。 “五妹……”亦婵和亦婉起身,俱向亦安走来。 因亦婉和魏县令长子定下婚事,陆氏答应魏夫人,会把亦婉带在身边教导两年。 魏夫人自然喜不自胜,陆氏什么水平她是清楚的。只要她肯出手,这个儿媳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几个女孩儿把亦安围在中间,都问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亦婉经过这几个月在陆氏身边的洗礼,已经能和外人说上几句话了。 亦安和几个姐妹说话,说自己和亦真在宫里很好。一个人的精气神是骗不了人的,亦安面色红润,根本不像是 第 64 章 亦真 《庶女亦安》全本免费阅读 等到亦安从景然堂出来,回到碧云馆时,绿漪几个大丫鬟整整齐齐地带着所有丫鬟给亦安道喜。 “给姑娘贺喜。”这是绿漪几人早就商量好的。 从亦安入宫选秀的惶恐,到亦安得封女官的狂喜,绿漪几人也经历过一段情感变化。在亦安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碧云馆一直是四个绿在管。 亦安笑着让众人起身,“都赏,都赏。”亦安现在十分富有,这又确是喜事。 绿澜就笑道,“夫人已经赏过半年的例银了。”尚仁考中榜眼,白府也只发了半年的赏银。先前中举、及第不算在里面。 “这是我单给你们的。”绿漪几人年纪也快到了,给她们攒攒嫁妆,也不枉相处这一场。姑娘们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一般都是很好说婚事的。为的是侍奉过姑娘,要给这个体面。 亦安自然如此,若有愿意嫁人的,她会出一份嫁妆。不愿意嫁人的,也可以一直留下,亦或者脱籍放出去,全看自己。 不过这年月里,选脱籍出去一个人过活的,似乎没有。 亦安只能回。绿漪和绿澜跟了自己几年,还有石斛、玉桂,这几个总要安排了。既这几个都安排了,余下的稍带手也就安置了。 “你们跟了我这么久,若是家里有相看好的,只管来回我,我去回了夫人,给你们风风光光嫁出去。”亦安少有这样打包票的时候,平日里言语都是温和的。 不怪亦安这样说,实是她没有多少时间来管。即便是当下开了这个口,日后还是要托给陆氏照管。 不过就算这样,有亦安这句话,这几个丫鬟哪个的婚事都不会差。府里这么多管事,总能挑出来不错的人家。又有亦安做靠山,只要自己不行差就错,以后的日子必是过得来的。 几人当即红了脸,“瞧姑娘说得,我们还想多服侍姑娘几年呢。”这话也不假,自从亦安得封女官,整个碧云馆的丫鬟待遇都上了一层。就算亦安不在,几个绿往大厨房提膳食,一刻都没等过。 能多在亦安身边待两年,体面不消说,便是日后去婆家,也无人敢轻视。 “姨娘这段时日可还好?”方才在景然堂亦安没问,她入宫参选的事吴姨娘最开始不知道,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提到吴姨娘,绿澜面上的光彩都淡了,绿漪忙道,“姨娘先时知道姑娘进宫,很是不乐了一阵时日,后来便缓过来了。”陆氏知道吴姨娘受不得激,勒令不许任何人给柏翠阁传消息,违者立时赶出去。 便是这样,也只得瞒过一个月去。吴姨娘知道女儿若是无事,一旬总要瞧上自己两回。足足一个月没来,不是病了,便是不在府里。 这又怎么能瞒得住,吴姨娘到底知道了,只是这回撑住了没倒过去。吴姨娘也知道自己要是再出事,就是给亦安添乱。入宫参选是光辉事,天家给的脸面。若自己有个不好,传出去也带累亦安一并不好。 亦安听了立时往柏翠阁走,四个绿也没好劝着让亦安歇歇。吴姨娘到底是姑娘的生母 ,姑娘很该去瞧瞧才是。 而且绿澜也有自己的心思,姨娘瞧见姑娘穿得这样体面,又在宫里有了差事,这下总归要好利索了吧? 亦安往柏翠阁走,吴姨娘早就知道亦安封了女官,只是不知道今日回来。说起来吴姨娘自听到这个消息,身子就好了一大半儿。亦安得的那些赏赐,是当着府里人的面儿抬进去的。翠柏得了消息就告诉吴姨娘,实指望姨娘吊住气。 听到这些,吴姨娘确是好了起来。不过吴姨娘想的是,女儿日后成婚,便是与夫家不合,有这些作底气,又有娘家作靠山,日子总归过不太差。 吴姨娘因为亲生父亲的缘故,对成婚这件事抱有极大的恐惧。即使她在白家作姨娘过得不错,却依然还是先前的看法。在吴姨娘眼里,女儿这才是有了退路,即使婚事上不顺,总归不至于零落。 亦安封女官这事儿,对吴姨娘来说是一剂强心针。亦安看到她时,吴姨娘的气色与亦安入宫前比,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亦安见吴姨娘脸色不错,自家先放下心来,坐到床前,对吴姨娘轻声道,“先前不能来看姨娘,如今都好了。” 亦安也不能说参加选秀不好,况且圣人对秀女们确实不错。还有就是亦安在宫里这些时日,以往谨言的习惯又恢复了一部分。 不是宫里压抑,而是亦安不想招惹是非,这才谨言慎行。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只要你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五姨娘这下不发愁亦安的婚事了。且不说女官要在宫里供职多久,便是日后的婚事,也差不到哪里去。 吴姨娘虽消息不大灵通,可架不住院子里的丫鬟听八卦呀。据翠柏得到的小道消息,府里大夫人陆氏就做过宫中女官。 不必说别个儿,只陆氏一人,就让女官这个职位增色不少。吴姨娘不敢想亦安有陆氏这般造化,能有一半,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翠柏还说,大夫人当年在宫里只有 一个差事,她们姑娘足有好几个。陆氏作掌诏女官那会儿,确实只负责替先皇后起草敕命。严格来说,翠柏的话算不得假。 亦安特意穿着官服去见,也是为了安吴姨娘的心。果然在见过之后,吴姨娘就放松下来。 吴姨娘对亦安也没别的交代,只道,“要好生为圣人办事。” 吴姨娘知道,这样丰厚的赏赐,也只有圣人能给。吴姨娘这话不能算错,亦安的这场富贵,也确实是圣人给的。 等回到碧云馆,终于以为能歇上一会儿的亦安又听绿澜道,“姑娘刚走,江姨娘就带九姑娘过来,说是九姑娘想姑娘了。” 亦顺确实有些想亦安,只是江姨娘早不提、晚不提,偏偏等那几辆马车的赏赐入府之后才提,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关心亦安的,有让丫鬟过来传话的,有让送了东西来的。江姨娘这样带了亦顺直接过来的,还是头一个。且亦顺这个年纪,知道能见姐姐,只有高兴的,哪里知道亲娘拿自己做了敲门砖。虽也是为亦顺好,但江姨娘这样,也确实急切了些。 而且江姨娘知道亦安得封女官之后,便 对陆氏说亦顺的年纪也到了,该给姑娘开蒙了。便是要亦顺自己单开一个院子,江姨娘也认了。()?() 富贵功名,迷乱人眼。 ?风谧蕴虚白提醒您《庶女亦安》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 陆氏听了也没拦着,只让亦顺跟着尚惠一同开蒙,顺便给亦顺收拾了一处小院落,等她再大一些,便自己一个人住。()?() 亦安不由失笑,江姨娘还是这样的性子,见了兔子才撒鹰,也不管鹰能不能捉到兔子。()?() 绿澜见亦安笑,自家也笑起来,江姨娘确是不体面些。要不是九姑娘年岁上实在差自家姑娘太多,绿澜都在想,江姨娘会不会拿九姑娘替了自家姑娘,去宫里上差。 且不说这个想法有多荒谬,绿澜敢打赌,江姨娘一定是这样想的。只恨她女儿年岁不大,不然这场富贵落到谁身上,且还不一定呢。 江姨娘确实有这个想头,但不多。那么多人只封了亦安一个女官,江姨娘再为女儿着想,也不敢打包票,亦顺就一定会是那个不世出的奇才。 不过江姨娘对亦顺进学这件事确实上心了,为此不惜让女儿不到年纪便单开一个院子。亦安且还没到宫里上差呢,江姨娘就被这看不见的胡萝卜激得,转圈儿似得直拉起磨来。 “方才我劝了好几遍,姨娘才抱着九姑娘回去,只怕一会子还得来。”不从其它方面考虑,江姨娘确是一个有几分恒心的人。自进白家这几年来,江姨娘愣是没吃过大油的菜!肉也少吃,为的是保持体型。只因那老鸨子教导过,小时候吃食上要管够,长大了可就要精心起来。 肉没多吃,补品一口都没少。这也是江姨娘没把自己作出病来的原因,营养确是跟上了。 对陆氏而言,妾室里能让她省心的,恐怕只有苏姨娘一个,不争不抢,也不掐尖儿冒头,本本分分地。吴姨娘自打进府就身子不好,又给亦安传了病,虽日后能调养好,但总归这几年来不消停。吴姨娘自己又是一副半好不好的模样,亏得陆氏和白成文心地都好,不然只拖着不给看诊,就能把吴姨娘拖死。吴姨娘的病又是可看与不可看之间,便是一时**,也能推说身体不好。偏她能撑到现在,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一个没少。总是在她缺一口气的时候,硬生生给补回来。 头一回就是吴姨娘知道亦安身上不好,当时要不是陆氏死命掐她人中,又说了那样的话,吴姨娘当场就能背过气去。 再有就是江姨娘,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放在一般主母手里,早教收拾得褪一层皮。别的不说,侍奉主母总是规矩,能磨磋的地方多着呢。偏江姨娘没受过这个,陆氏也不想让江姨娘在眼前晃荡,她还嫌晦气呢。 陆氏原本就没在妾室身上操过心,有病就治,有错就罚。偏这半年来,往日没操过的心,俱操个遍。一时为宫里选秀的亦真和亦安,二便是稳定后宅。 亦安也不得闲,坐了没一会儿,便见丫鬟是老太爷和老爷在书房等着见姑娘。 亦安如今说不上与父、祖同朝为官,但见圣人的时间却是比两位多的。白阁老为官多年,总有一些经验传授给亦安。当然在这之前,有些事情也必是要问 清楚的。比如这次选秀,白阁老可不信单是为了选女官。 旁人听了那一长串儿的官职可能会觉得光辉,以为自家颇得圣心。只有白阁老,后脖颈都已经冒凉气了。白阁老是太了解圣人,知道圣人不会无缘无故封孙女这样多的官职,肯定是孙女身上,有哪些地方被圣人所看重。 才学出众的女孩子不少,亦安便是一笔书法独步天下,也不会被圣人如此看重。白阁老不是轻看孙女,他是看重圣人。尤其是知道亦安得了那么丰厚的赏赐,便是他入阁拜相时,也不过是按照定例赏了锦缎钱币,没有超规格赏赐。 慢说是他,便是先太子册封东宫时,也是按着以往册封太子的定例行事。圣人说是现在封赏太过,会折损孩子以后的福气,这是给太子积福。 那亦安这里呢?就不怕折了亦安的福气?还是说亦安以后有更大的福气?白阁老这些俱不敢想,他生怕圣人要拿自家作筏子,孙女儿不过是圣人的一枚棋子。 从某种意义上讲,白阁老想得不错,亦安确实是圣人布局的一枚棋子,且是全局中最重要的棋子。这局棋能不能盘活,全看亦安能不能发挥作用。 圣人待亦安这样好,外廷官员甚至对白阁老和白侍郎父子侧目。虽不至于到卖女求荣的地步,但多多少少看白家父子的目光,总是有些怪异。 “见过祖父、父亲、叔父。()?()” 亦安还未脱下官服,便穿着一身绯衣对祖父和父亲行了礼。白成理虽是陪坐,也受得一礼。亦安是周全的性子,不 第 65 章 分权 《庶女亦安》全本免费阅读 圣人赐的婚事,即使对方是个痨病鬼,被赐婚的人家也得高高兴兴接了旨。况且周璋又不是病鬼,身体十分健康。()?() 又是圣人亲封的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亦真嫁过去就是三品诰命。即使是慎国公这样的人家,也不敢说儿媳一过门就有三品诰命。长子是世子,便是日后的慎国公,天然的超品。但次子要想领差事,只能去向圣人讨恩典。 ∷本作者风谧蕴虚白提醒您最全的《庶女亦安》尽在[],域名[(.)]∷?∷♀?♀?∷ ()?() 即便是三品的诰命,却没有一个高官肯把女儿或孙女嫁给周璋,忌讳的就是他满门死绝,万一女儿受了委屈,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周家满门含冤而死,即使周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看在周家十几口人命的份儿上,圣人也会从轻发落的。()?() 而肯把女儿嫁给周璋的人家,圣人却又看不上。不是官职低,就是家里只剩个还能再传几代的爵位,给周璋带不来任何助益。()?() 可巧亦真这时候入了圣人的眼,既是阁老的孙女,偏又是文妙**的女儿,又正好两人都是婚事艰难。只要赐了婚,缺的脸面也就圆上了。 亦安不知道这回事,还是焦清回来复旨后向她道喜。亦安这才知道,原来大姐被赐婚了。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真是好姻缘啊。”焦清说起瞎话来,也是不遑多让的。亦真和周璋根本就没有相处过,怎么能看出是一对儿?就算是两年前真见过面,估计互相留下的印象也不是多么好。 站在亦真的角度,这就是之前来把自家抄了的皇帝鹰犬,能有好感才怪了。 “只是到底不知性情……”亦安自然不能说圣人赐的婚事不好。圣人开了金口,哪里有收回的可能。 焦清闻弦歌而知雅意,直接道,“学士放心,周指挥使的性子极静,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是陛下看着长大的,品格上再没有挑拣的地方。”焦清这话算是在给周璋作保。 “既是这样,那我就安心了。”怎么可能安心得了…… 亦真日后过得好不好,可就全看周璋性情如何了。单凭焦清三言两语,就能断定周璋是个好人?便是陆氏嫁女,也不会对别家夫人夸下这般海口,总要相看过一段时日才说。 不过焦清随即道,“学士如今常伴圣人左右,便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尽可以向圣人言明。圣君明主,必是学士做主的。”亦安心内诧异,焦掌印这话,倒像是拿准了圣人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或者说,这本就是圣人的意思? “陛下圣明烛照,自有明断。”亦安结束这个话题,便说要去甘露殿看望姐姐。 今儿亦安走了许多路,但这一趟必须要去。焦清是去了白家传旨。可作为成婚双方的当事人,亦真和周璋眼下并不知道。亦真身在宫闱,周璋还在国子监读书,焦清并没有赶到国子监去传旨。那是什么地方?且等周璋归家,自有人告知。 去甘露殿的路上亦安还在想,家里为真姐姐的婚事忧虑,恰好就有了这样一桩婚事。体面和实惠是有了,只周璋家只剩他一人,到时婚礼上难免不好看。 一般男女婚事,男方家都会请人说媒、下聘。到了周璋 这里()?(), 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流程。 一到甘露殿()?(), 亦安便去见亦真。 “姐姐。”亦真在殿中闲坐?[(.)]???#?#??()?(), 她本就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徐沅姐妹和秦珂这会子也不大聚在一起()?(), 少了说话的人,偌大的东配殿就更显得冷清了。 “妹妹。”亦真见亦安来了,面露微笑起身道。 亦安握着亦真的手坐下,道,“有一桩事要说与姐姐。” 亦真笑着颔首,一如往昔般沉静。 亦安思索再三,还是直接道,“圣人为姐姐赐了婚,对方是姐姐见过的锦衣卫指挥使周璋。两年前在江南时奉命清查,我们姐妹与其见过一面。”若像焦清所言,姐姐日后成婚,她在御前,便是姐姐的靠山。 这时亦安才真切感受到权力的美妙。尤其是焦清几乎直白的暗示,只要圣人愿意,亦安完全可以给家里的姐妹撑腰。再或者,圣意垂青,惠及家中父祖…… 没有圣人办不到的,只是圣人想不想这样办而已。 既然要借圣人的势,那就要想清楚,代价到底是什么。亦安到底付不付得起,这条路能通天,也有可能是条断头路。 圣人似乎给了亦安选择,可亦安真有选择的余地吗?接触了这份权力却想全身而退,只怕没那么容易。 焦清给亦安画的大饼并没有迷惑住她,反而让亦安更加清醒。 这便是两头加码,只要亦安顾及家人,势必会为圣人所用。亦安一直都明白,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看重。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圣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亦真听到后 并没有显露出特别的表情,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愈发像文妙**年轻时的模样。 “这样似乎也不错?”陆氏私下里总以为亦真有几分像文妙**,这确是没有看错。亦真有文妙**的超凡脱俗,却并不像文妙**一般,对隐世修道情有独钟。亦真好似看淡了世间事,却又好好地在生活。 亦安不由再度握紧亦真的手,“姐姐安心,万事还有妹妹。虽则如今女官式微,可我到底还在御前。若那周璋真待姐姐不好,也可请圣人做主。”周璋全家含冤而死这是不假。可白家祖孙几代,对朝廷也算是鞠躬尽瘁。白阁老年轻时在地方治水,政绩颇佳。为何白阁老能在四十出头的年纪成为尚书,并且很快进入内阁,便是得益于治水的功绩。其所建大堤,至今还在发挥作用。 白成文虽比不过父亲白阁老,在江南任布政使时也是事必躬亲。民生诸事无不尽心竭力,借着阁老父亲的势,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修桥铺路、建仓纳粮、禁溺女婴,得过几把万民伞。 把白家和周家放在天平上比一比,周家能强过白家的,恰恰是圣人对周家的愧疚。而就是这点愧疚,引出了这桩婚事。 “妹妹不必忧虑,世人自有缘法,一切乃是天定。”亦安不意姐姐说出这样出尘的话来,顿时想起了文妙**,心跳都慢了三分。 若说这件事谁最受益?既不是亦真,也不是周璋,而是文妙**。这位终于被圣人从黑名单里放了出以前圣人赐下这 个道号()?(), 嘲讽的意味居多。而现下()?(), 则成了圆满这桩婚事的最好由头。 圣人很少这样厌恶一个人()?(), 除却那些贪腐官员?()_[(.)]???♀?♀??()?(), 圣人几乎没有针对过谁。 “便是天定姻缘,姐姐也要以自身为重。母亲在家中悬心,妹妹在宫中挂心,还望姐姐善加保养,以图日后。”赐婚的不多好处之一,便是亦真可以出宫待嫁。 周璋今年六月加冠,圣人欲把婚期定**,这确是有些赶。不过两边儿的宅子都是现成的,又都在亲仁坊里。 这时候又能看到这桩婚事的一点好处,日后住在一个坊里,有什么事也好回娘家说。 另一边焦清向圣人复命,便听圣人感慨道,“到底是我对不住周卿,只能补偿他的孩子了。”焦清心道,即便周大人在世,也不一定能给儿子说上这样的婚事。 即便焦清心里同样厌恶文妙**,但不得不承认,白家人的基因确实不错。亦真性子安静,和周璋算是闷葫芦凑到一对儿。又知书识礼,还跟在陆氏身边学了几年管家,料理周家后宅想必极其顺手。毕竟亦真嫁过去后,名正言顺的主子,也就她和周璋两个人。 焦清安慰了圣人两句,便拣来了两本要紧的奏疏,以此来分分圣人心神。 一个是宗室里定王世子请封世孙,一个是永襄郡王妃请为嗣子永襄郡王选婚。 天下太平久了,圣人接到的奏疏就剩下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焦清有时候想劝圣人把这些杂事交给宗人府处理,又想起老圣人在时,宗室里差点儿出现饿死宗室子嗣的大事,便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如今宗人府空置,宗室勋贵请封、婚姻的奏疏,都是圣人亲自处理的。 定王世子的长子今年十六,是妾室所出。定王世子妃膝下仅一女,早年出嫁,仪宾骆温仁。 如今世子长子已经十六,定王世子妃眼看不会有所生育。于是由定王出面,亲自上疏,请求册封自己的长孙为世孙,确立其继承地位。 即使没有生养儿子,定王世子妃的位置依旧稳固。只要她还活着,即使日后嗣子继位,她还是唯一的定王太妃。 这是皇家给未能生育的王妃的保障,一定程度上避免宗藩继承上出现问题。 而永襄郡王妃则是入冬以来久病不起,想着趁自己意识还清醒时给嗣子定下婚事,免得她去之后,嗣子的生母再跳起来,届时失了圣心,便很难选到品格好的王妃。 皇家给宗室子选婚,一般都是在清白人家里挑拣,首先看重的就是品德。若自家和圣人走得近,便不担心娶不到合适的媳妇。若和圣人离得远,且不知何时才能成婚。 眼下便是这种情况,定王和永襄郡王妃离宫里近,这两位的奏本会优先放在前面。圣人便是一个不落地看下去,有些宗室的奏疏可能要过段日子才能看到。这便是得宠与不得宠之间的区别,话本里不止后宫会争夺宠爱,放到现实里,官员、勋贵、宗室之间也会争夺圣人的恩宠。 圣人对定王的奏疏犯了难,定王世子妃今年还未过四十,若是再有喜信传出,若再得子,现 在的世孙是否要退位让贤。 在圣人看?@?@??()?(), 便是这些年都等了()?(), 再等几年又何妨?等定王世子长子加冠()?(), 那时候再来请封()?(), 岂不是又顾全了面子,还顾全了里子。这个爵位本来就是定王一系的,又不会收回去。 在定王看来,自己和圣人春秋已高,这件事还是及早定下来为好。若再等几年出了变故,这爵位传承未定,内阁是有理由扣着俸禄不发的。 宗人府无人主事,俸禄支取是圣人批了条子,再由内阁看过,最后由宗人府官员发放的。 在定王看来,自己每年领那几万石米的窝囊费还要对内阁点头哈腰。等自己不在,儿孙岂不是更难过? 最后这两本奏疏圣人一个也没批复,俱留中不发。反而是从底下抽了几个宗室的奏疏,无非是家中子嗣到了年纪,还请圣人安排选一门婚事,家中也好有人主持中馈。 只怕主持中馈是假,借机讨银子是真。趁着新妇过门,朝廷给置办的嫁妆,便能维持日常开销了。 圣人赐婚旨意一下,陆氏便请与冯氏听。 冯氏当然不满意周璋,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周璋有个什么意外,女儿日后岂不是连香火都要断了! 圣人赐婚是个体面事,可也是无形的束缚。赐婚鲜少有合离或守寡再嫁的。当然圣人的赐婚旨意一般也就是走个流程,大部分都是两家商量好了,再去宫里求个恩典。便是祖宗当年威风不在,这点情分还是讨得出来的。 冯氏对着陆氏也只能哭一回,又不能逼着丈夫城阳伯去宫里请圣人收回成命,那是不想活了。城阳伯且没有慎国公在圣人面前有脸面,连慎国公都被圣人骂成那个龟孙样,更不用提他了。 况且便是城阳伯本人,也觉得这桩婚事不错。半个女婿还没加冠就是三品,便是守着这个位置一辈子,也是富贵可期。所以城阳伯虽不明白妻子伤心的点在哪里,但也陪了好几日的小心。 “事已至此,只能在嫁妆上多贴补真丫头一些。”顾老夫人当机立断,既然有了这样的婚事,便得趁着圣人的意思办起来。别让周璋以为自家不愿意嫁女儿,这才是坑亦真呢。 陆氏对此也是赞同的,这个侄女从小便是命途坎坷,如今也只能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多补偿一些了。 彭氏对此也没有意见,反正这份家业也不是她置办下来的,婆婆爱贴补谁就贴补谁。 而圣人这边,定下是媒人,也不过是替男方来女方家下聘,走一走过场。赐婚圣旨都发了,还能反悔不成? 然而置办聘礼的人却不是舞阳长公主,而是亦安。舞阳长公主毕竟是有了年纪的人,挂个名头就行。而这件事又要有宫里的人经办,圣人左看右看,都觉得年轻力健的亦安最合适。 已经断药好久的亦安:??? 给姐姐置办聘礼,亦安还是头一遭。 焦清拿了内库的钥匙来,“我年纪大了,这些还请白学士照看吧。”接过沉甸甸一串钥匙,亦安觉得宫里当时选的可能不是女官,而是熊掌。 这么价贵的熊掌()?(), 她还是头一回见。 虽然看着有些怪异?()_[(.)]?▃?@?@??()?(), 但亦安还是硬着头皮往下办。这样的事没有旧例可查()?(), 亦安一边置办()?(), 一边去请教穆尚宫。 穆尚宫倒是很乐意解答,还替亦安出主意,等到聘礼置办下来,亦安有些怀疑地望向穆尚宫,得到的却是对方肯定得眼神。 “宫里以往就是这样置办的。” 宫里当然是这样置办的…可这是给有品级的宗室子选婚才有的规格! “要不请圣人过目后,再定夺?”亦安本意是想让圣人看看是不是超额了,该减去些就减去些。亦真又不靠皇家出的聘礼过日子,家里预备的嫁妆就足够了。 这样的体面太重了,日后且不知道要拿什么还。 不料圣人接过单子看了两眼,就夸道,“到底年轻,办事就是利索。”说着圣人提起朱笔,直接就把单子批了。 这番操作直接把亦安给看愣了,什么情况啊这是?这要是传出去单子是自己拟的,亲爹和祖父不得在朝上被人喷死? 亦安的预感没错,为着这张单子,到底惹出了一段不大不小的风波。 不过现下,亦安迷迷糊糊拿着批好的单子转身离开,身后焦清和穆尚宫还在对圣人夸赞亦安办事“得力”。 有了单子,宫里置办聘礼就更加快速。三书六礼也开始走起来,周璋那边家无男性长辈,圣人便下旨让令国公代为出面,帮着经办一些事情,这是后话。 亦真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出宫,亦安亲自去送,看着马车远去,亦安难得觉得有几分不真实感。 没过几日,在脉望楼整理古籍的亦安就被叫到御前。 圣人笑眯眯道,“白卿书法独到,这封旨意,还是白卿来拟吧。”亦安不止是内学士,还是掌诏女官,替圣人草拟诏书本就是本职工作。 亦安应声,先前焦清指点过她诏书该怎么写。这几日亦安也看过许多诏书,知道不同的诏书 之间,是有细微差别的。 今日圣人让亦安写的,俱是赐婚诏书。 慎国公长女徐沅,赐婚给了舞阳长公主的独子。这样的旨意一式两份,一份给舞阳长公主,一份给慎国公。 两家算是门当户对,舞阳长公主在宗室里地位崇高,慎国公在勋贵里也是实力一流。 只是稍微违反了祖训,舞阳长公主的儿媳,按例该在清白人家里挑选。 不过这是圣人的旨意,哪个敢驳?又不用经内阁宣谕,走走形式而已。 写完这两封,圣人让亦安继续写。 慎国公次女,赐婚给城阳侯世子。 城阳伯世子…亦真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亦安稳住心神,运笔十分流畅。心里忍不住赞道,还是圣人会玩儿。 冯氏嫁给城阳伯,生育两子。长子今年十六,与慎国公次女同岁。两家同是勋贵,慎国公又比城阳伯家底厚,更得圣心。这桩婚事,城阳伯本人必是满意的。 要迎儿媳过门,冯氏必然会分神。不然整日里想着女儿过不好,冯氏自己的身子也会垮 。()?() 这第三份旨意,便是给秦珂赐婚,对象是慎国公次子。()?() 如此,还在宫里的女孩子,只有广顺伯的孙女,还未有好消息。 ▂想看风谧蕴虚白的《庶女亦安》吗?请记住[]的域名[(.)]▂?▂?╬?╬▂ ()?() 不知道是圣人没有想好,还是另有打算。()?() 等到拟完诏书,焦清就笑着对圣人道,“启禀圣人,奴婢今日腿疾复发,请在宫内休养。这传旨 第 66 章 牵线 《庶女亦安》全本免费阅读 城阳伯接到消息,早就让府中下人摆好香案,静待天使降临。 内监只是对城阳伯说有喜事,城阳伯一时没有往长子婚事上想。且不到加冠的年纪呢,便是议婚,也不必急于一时。 当一身绯衣的亦安出现在眼前,城阳伯本人明显是错愕的。城阳伯家中虽有资财,但与宫中着实不亲近了。像亦安在宫中任女官这样的消息,城阳伯就比慎国公慢一步,直到现在才知晓。 而冯氏则是因为先前与亦安打过照面,对亦安的容貌还有几分印象,乍看之下便认了出来。 这里便看出城阳伯与前几位的差距,慎国公和宣宁侯对亦安的出现并不惊讶,或者说对圣人这样的安排并不意外。这两位都是在圣人面前得脸的,宫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这些有势力的勋贵是最长上心的。 反观城阳伯,便比那两位慢上一拍,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很快恢复过来。 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不靠着宫里还能过下去,便是和宫里不亲近,也能做个安稳的富家翁。光是每年领的俸禄银子,也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尤其是公侯伯这样的勋贵人家,除非是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不然日子也是很过得下去的。 “下官给伯爷和伯夫人贺喜了。”亦安上前一步,对城阳伯和曾经的二婶娘冯氏笑道,随即正色道,“有旨意。”亦安本就是捧着圣旨进来的,城阳伯和冯氏麻利面对圣旨跪倒在地,一副恭敬聆听的模样。便是再和宫里不走动,也是接过两回旨的。 亦安宣读旨意,等读到赐慎国公次女为城阳伯世子妃时,城阳伯脸上的笑容才真心实意起来。 这桩婚事却是两家都满意的,城阳伯家财比不过慎国公,权势也有所不如,两家能结这门亲事,对自家而言是件极好的事。城阳伯在勋贵圈子里一向不上不下,没有过分的野心,也不希图更高的权势。 可天上掉的馅饼儿有谁不喜欢呢?还是肉馅儿的。城阳伯别的不知道,他可知道这一代的慎国公没有兄弟,膝下就两对儿女。不说权势,便是陪嫁也会十分丰厚。 更何况城阳伯看中的根本不是陪嫁,而是慎国公府所代表的权势。儿子有个有力的岳家,就算是他百年之后,也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这时候嫡庶根本就不重要了,城阳伯会介意慎国公把庶女嫁给长子作媳妇?根本不会!这是慎国公府与城阳伯府之间的联姻,更何况还是圣人亲自点的媒。城阳伯失心疯了,才会反对这门婚事。饶是城阳伯是颇有家资的伯爷,除过徐浠,估计城阳伯再也找不到比徐浠身份更好的女子给儿子作妻子了。 冯氏现在有一半的心思都放在亦安身上,知道未来儿媳是慎国公次女,便不再关注。虽然城阳伯没和慎国公来往过,但冯氏曾经的嫂子陆氏,是带着冯氏在贵妇圈子里交际过的。更何况慎国公夫人个令国公夫人私交甚好,大家都能混个面熟。 慎国公夫人待底下的儿女并不严苛,这一点冯氏也是知道的。虽说那会子离现在也过去了好几年,但终究是圣人赐婚,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冯氏能有这个心态,还是太过相信圣人。圣明天子无过当今,又是赐婚这样体面的流程。 城阳伯心中称意,那厢慎国公也比较满意。未不上话?这不要紧,日后自己多提携提携也就是了!关键是城阳伯世子夫人这块招牌着实不错,城阳伯又是个有家底的,女儿嫁过去不至于日子艰难,往后宫里领宴,两个女儿也能作伴。 一个是公主儿媳,一个是世子夫人,两个女儿都有了好着落,两个儿子也都娶了一门好妻,慎国公自觉人生圆满。 就连慎国公夫人,心里也是满意的。按照她之前的想法,长女能说给同样人家的世子作个世子夫人,便算可以。不想一朝许给舞阳里作儿媳,和皇家的关系再进一步。至于次女,不盯着别家的世子夫人看,同样人家的次子或者幼子均可。 在没有选秀之前,慎国公夫人原本属意次女嫁给景顺侯世子。这家虽比不上宣宁侯、广顺伯,但好歹有个侯爵的爵位,景顺侯世子风闻也还算可以。次女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到时候多给些陪嫁,把侯夫人的位子握在手里,谁也不能指摘她苛待庶女。 只不过老景顺侯年前病逝,府里正在孝期,加上徐浠那会子还没及笄,也不能趁着热孝嫁过去。慎国公夫人便想着等景顺侯府孝期一过再议婚事也行,于是便搁置下来。 景顺侯和城阳伯比起来半斤八两,虽然景顺侯是侯爵,但家底没城阳伯厚实,虽不至于坐吃山空,但也着实挑拣不了更好的。慎国公夫人没想过把长女说给景顺侯世子,便可窥一斑。 慎国公夫人还没到为一块丹书铁券,就把长女嫁到景顺侯府的打算。次女虽不是自己亲生的,但配景顺侯世子是尽够的,且由不得对方有挑拣的余地。 现下换了明显更富裕的城阳伯府,慎国公夫人怎么会不满意?这比她原先的设想都要更好些,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 宣完旨意,又对城阳伯和冯氏道了恭喜,亦安便要去秦家宣旨, 还剩下这最后一家,亦安便能回去向圣人复命了。 冯氏把准备好的荷包给亦安,张嘴想问问亦真的情况,又嚅嗫着没有开口。 亦安体贴地低声道,“大姐姐在家中一切都好,夫人莫要挂心。”主要是亦真现在也是赐婚对象中的一员,要是让圣人知道亦真亲生母亲对这桩婚事不满意,那不是给圣人添堵? 冯氏目送亦安出府,和丈夫商议起长子的婚事来。亦真那里,也只能多补贴一份嫁妆,剩下的,就看圣人的眼力,和周璋的良心如何了。 在去秦家的路上,亦安仔细回想慎国公的叮嘱,发现慎国公确是对儿女都很在意了。 秦阁老虽是首辅,府邸是圣人所赐,面上的气派是足够的。只是缺少几分底蕴,不像是传承多年的世家。 秦家是自首辅秦阁老这一代才发迹,这所宅院还是圣人所赐,从一开始的装潢便不是由着秦阁老的性子来的。所以才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和秦家人的气质不太搭。 秦阁老领着兄弟出来接旨,秦太夫人年高,圣人特免太夫人跪接圣旨,这是对老臣子的优待。 亦安当着秦家众人的面宣读旨意,于是秦夫人知道女儿被赐婚给慎国公次子。 先前亦安让跟来的小内监向秦阁老透露过这是赐婚旨意,只是没有提及是哪家。 不独秦首辅,首辅的两个兄弟,儿子也都愣住了。自家是清流文臣,怎么和勋贵联起姻来了?! 莫说清流和勋贵,就是清流和武将,那也是不搭噶的啊。除非那清流本身就是世族出身,像陆家一样。 秦家是从秦首辅这一代开始起的家,若说底蕴,自然不如慎国公府丰厚。可秦首辅是圣人看重的人,有大才,他的孙女有加分项。 事已至此,秦阁老还能抗旨不成?带着一家人接过圣旨,秦阁老就听亦安笑道。 “慎国公托我向阁老递个话。说是府上二公子已报了恩荫,成婚时会按着相应的品级来,不会委屈了姑娘。”慎国公确实是为家里孩子打算过的,长子是世子,不必操心。次子是庶出,便把恩荫给次子,成婚时按官员的等级来办,也体面不少。 秦夫人原还想着慎国公次子日后能有什么出路,勋贵人家的公子,能在科举上有成就的,简直凤**麟角。很明显慎国公次子并不是在这一范畴之中,能走的也唯有恩荫一条路。 慎国公托亦安给秦阁老带这样的话,就是想让秦家安心,他的次子虽然读书不成,但也不会委屈秦家姑娘。 秦夫人私心里想着,便是赐婚,也是令国公幼子更合适些,怎么说给了慎国公次子?不是秦夫人不满意,实在是令国公幼子和秦珂在各方面看来,都是比慎国公次子更合适的。都是嫡出,年纪也相当。 秦阁老是首辅,虽不是勋贵出身,但嫡庶是可以挑拣下的。不过现在有了慎国公这句话,秦阁老倒是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眼下让秦阁老更加在意的是,代替焦清出宫宣旨的人,怎么换成亦安了?焦掌印在他做首辅之前,便已经在替圣人宣旨了。如今把这位推出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秦首辅同样不是天真的人,只是他也想不明白圣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向秦首辅告辞后,亦安便回宫向圣人交旨去了。 于是宫外开始流传,亦安这个御前女官在圣人面前极为得脸,已经夺了焦掌印的权,下一步就要左右圣意了。 这些话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好像亦安真弟的**成功,把焦清一脚踹开似的。 事实上这些流言散播的时候,亦安正听焦清说些宫廷往事,两人正在扯闲篇呢。 这两日徐沅姐妹和秦珂陆续出宫,只剩下广顺伯的孙女一人,这位倒不害怕,仍然笑呵呵地住在宫里。按照圣人的意思,左不过是赐婚给哪家公子罢了。犯不上忧心、害怕,只管坦然处之就是。 没过几日,赐婚的旨意果然下来,这回还是亦安去宣的旨,赐婚对象家亦安还挺熟,正是亦安外祖,陆家。 广顺伯的孙女和陆太傅的小孙子年岁相同,这时候赐下婚事,等举行婚礼时,便都是大人了。 而这不是让亦安犯难的差事,而是另外一件。 圣人让亦安拟旨,今年十六的荣康郡主,将要赐婚给令国公幼子! 别的不提,只说令国公太夫人,能乐意嘛? 亦安这时才恍然,怪道圣人没把秦珂指给令国公家,原是给荣康郡主留着呢。 直到这时亦安才明白圣人的良苦用心。荣康郡主虽有皇家郡主的名号,但到底娘家无人,日后圣人宾天,很难说婆家会对荣康郡主如何。 但眼下赐婚给令国公幼子,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因为荣康郡主的妯娌,未来的令国公夫人,就是临清公主!临清公主和荣康郡主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非她人可比。 圣人把荣康郡主托付给女儿,未尝没有让女儿帮着照看的意思。 只是这个旨意却不好宣,令国公太夫人连慎国公夫人都没能磨动, 又岂会看上一个娘家单薄的外姓郡主?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亦安带着圣旨再次出宫,直奔令国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最近几天在老家,只有晚上有时间码字。 感谢在2024-03-3002:24:04~2024-03-3103:4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包15瓶;不家女10瓶;metaxa、67241019、游刃有余的女人5瓶;糖果超甜、摘星、张三李四3瓶;参商2瓶;谈笑、海皇牙β、琴、啊~兔、洺洺、魏紫、哈比吉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城阳伯接到消息,早就让府中下人摆好香案,静待天使降临。 内监只是对城阳伯说有喜事,城阳伯一时没有往长子婚事上想。且不到加冠的年纪呢,便是议婚,也不必急于一时。 当一身绯衣的亦安出现在眼前,城阳伯本人明显是错愕的。城阳伯家中虽有资财,但与宫中着实不亲近了。像亦安在宫中任女官这样的消息,城阳伯就比慎国公慢一步,直到现在才知晓。 而冯氏则是因为先前与亦安打过照面,对亦安的容貌还有几分印象,乍看之下便认了出来。 这里便看出城阳伯与前几位的差距,慎国公和宣宁侯对亦安的出现并不惊讶,或者说对圣人这样的安排并不意外。这两位都是在圣人面前得脸的,宫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这些有势力的勋贵是最长上心的。 反观城阳伯,便比那两位慢上一拍,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很快恢复过来。 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不靠着宫里还能过下去,便是和宫里不亲近,也能做个安稳的富家翁。光是每年领的俸禄银子,也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尤其是公侯伯这样的勋贵人家,除非是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不然日子也是很过得下去的。 “下官给伯爷和伯夫人贺喜了。”亦安上前一步,对城阳伯和曾经的二婶娘冯氏笑道,随即正色道,“有旨意。”亦安本就是捧着圣旨进来的,城阳伯和冯氏麻利面对圣旨跪倒在地,一副恭敬聆听的模样。便是再和宫里不走动,也是接过两回旨的。 亦安宣读旨意,等读到赐慎国公次女为城阳伯世子妃时,城阳伯脸上的笑容才真心实意起来。 这桩婚事却是两家都满意的,城阳伯家财比不过慎国公,权势也有所不如,两家能结这门亲事,对自家而言是件极好的事。城阳伯在勋贵圈子里一向不上不下,没有过分的野心,也不希图更高的权势。 可天上掉的馅饼儿有谁不喜欢呢?还是肉馅儿的。城阳伯别的不知道,他可知道这一代的慎国公没有兄弟,膝下就两对儿女。不说权势,便是陪嫁也会十分丰厚。 更何况城阳伯看中的根本不是陪嫁,而是慎国公府所代表的权势。儿子有个有力的岳家,就算是他百年之后,也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这时候嫡庶根本就不重要了,城阳伯会介意慎国公把庶女嫁给长子作媳妇?根本不会!这是慎国公府与城阳伯府之间的联姻,更何况还是圣人亲自点的媒。城阳伯失心疯了,才会反对这门婚事。饶是城阳伯是颇有家资的伯爷,除过徐浠,估计城阳伯再也找不到比徐浠身份更好的女子给儿子作妻子了。 冯氏现在有一半的心思都放在亦安身上,知道未来儿媳是慎国公次女,便不再关注。虽然城阳伯没和慎国公来往过,但冯氏曾经的嫂子陆氏,是带着冯氏在贵妇圈子里交际过的。更何况慎国公夫人个令国公夫人私交甚好,大家都能混个面熟。 慎国公夫人待底下的儿女并不严苛,这一点冯氏也是知道的。虽说那会子离现在也过去了好几年,但终究是圣人赐婚,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冯氏能有这个心态,还是太过相信圣人。圣明天子无过当今,又是赐婚这样体面的流程。 城阳伯心中称意,那厢慎国公也比较满意。未不上话?这不要紧,日后自己多提携提携也就是了!关键是城阳伯世子夫人这块招牌着实不错,城阳伯又是个有家底的,女儿嫁过去不至于日子艰难,往后宫里领宴,两个女儿也能作伴。 一个是公主儿媳,一个是世子夫人,两个女儿都有了好着落,两个儿子也都娶了一门好妻,慎国公自觉人生圆满。 就连慎国公 第 67 章 不满 《庶女亦安》全本免费阅读 令国公见到满脸喜色的小内监,说是府上有喜事,让赶快预备香案。令国公本人却对此毫不知情,他家还能有什么喜事? 等令国公再问,小内监却不肯说了,只说宣旨女官即刻就到。内监虽年轻,可也知道,有些事是不好说的。 这段日子亦安往各家宣旨,京里有点儿关系的都知道,御前有一位新宠,分了掌印太监焦清的权。 令国公家知道得更多些,也因为亦宁和亦安的关系,可以稍微问得更多些。虽然亦安是在御前办差,可亦宁往后就是令国公府的媳妇,为着自家姐姐,一些无伤大雅的消息,还是可以透露的。 令国公虽然心里生疑,但也带着全家上下,一同接旨。 亦安带着圣旨进门,过得几道门,便看见令国公全家恭迎圣旨。 亦安给令国公道喜,令国公笑着应声。 “下官拜见公主殿下。”亦安随后又给临清公主请安,这位是圣人的女儿,亦安即便是宣旨女官,也得先行君臣之礼。 “不必多礼。”临清公主身边的女官小心扶着公主起身,受了亦安的礼。 看那位女官小心的模样,以及公主身后铺着软垫的座椅,亦安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公主不会是有孕了吧? 这个猜测不算离谱,公主和驸马正当盛年,感情又好,且素无暗疾。成婚已有几年,这时传出喜信,并不让人意外。 “公主这是……?”亦安声音都轻了三分。 临清公主微微点头,“刚上身没多久,还未证实。”怪道太医院没向圣人报喜,万一最后闹个乌龙,总是让人不快。还不如等胎坐稳,确定怀有身孕后,再向圣人报喜也不迟。 “恭喜殿下。”虽说皇家公主不必十分看重子嗣,但自己的血脉有了继承人,总是让人高兴的。 临清公主这会儿肯定不能说同喜同喜,只道,“若真有了,必请你来喝喜酒。”公主不同旁人,便是确定有孕,也会开几席庆贺庆贺。 更何况是令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一旦临清公主生下子嗣,那就是圣人的外孙!虽说公主的子嗣不能封王封爵,但和圣人有几分关系,日后的前程总差不了。 简单寒暄过后,亦安从三份圣旨中拿出第一份,开始宣读。 这也是令国公想不明白的事,到底是什么事会让圣人发下三份旨意? 虽然亦安是亲手写下圣旨的人,但在这个时候显然不能向令国公透露任何消息。不然旁的先不提,亦安自己在御前还能不能待下去,就成一个问题了。连这样的小事都保守不住,还指望别的军国大事吗? 这样说或许有些危言耸听,但亦安谨慎惯了,御前的消息绝对不会在旨意颁发前散布出去,即使是自家人也一样。 况且亦安有不得不来宣旨的理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尔……” 这是一份赐婚圣旨,赐婚对象是…… 亦宁与令国公次子。 令国公共有三子,长子尚主,次子不久前与亦宁定下婚事。幼子则被圣人定给荣康 郡主,只是眼下还未宣读到。 这便是亦安心知此行恐怕不大顺当,却必须要来的原因。 亦宁虽然得令国公夫人看重,但上下两个妯娌,一位是圣人亲女,尊贵已极的临清公主。一位是圣人看重,封为郡主的功臣遗孤。这两位在身份上,哪个都不比亦宁差。 虽是有做个阁老的亲祖父,和出身大族的太傅外祖,但亦宁的优势并不明显。令国公次子又是排行在最中间,既得不到既嫡且长的实惠,又不是最小的幼子,得令国公太夫人疼爱。 本后面的荣康郡主还是功臣遗孤。魏家主脉虽**大半,但在圣人心里留了印象,必是不会吃亏的。 这三碗水眼看着端不平,如果这三人里必要有一个吃亏,除亦宁外不作它想。且亦宁又是在选秀前匆忙与令国公次子定下婚事,本就惹眼,好像是白家上赶着嫁女儿似的,对亦宁到底不好。 只是陆氏与令国公夫人相交莫逆,信得过对方的人品,不然也不会把亦宁托付给对方。 亦安在给荣康郡主拟赐婚的旨意时,就不无忧虑地想到,一家子妯娌里,唯独亦宁没得着只言片语。万一日后起了变故,亦宁的日子且不知道要怎么过。 赐婚不仅只有体面这一重含义,更多的还是对双方的约束。圣人认证过的婚事,哪个敢生出幺蛾子?莫说到御前走一遭,便是那这个说嘴,一般人也是受不住的。 而圣人显然是对亦安极为优容的,这得益于圣人的记性十分好。待亦安拟完旨意,圣人过目时,突然问了一句,“令国公家的次子,是不是与学士的姐姐定下婚事了?▓()?▓。?。?▓()?()” 圣人既问得出口,心里必然是有成算的。 亦安垂首应是,衣摆没有丝毫摇动。 圣人忽地一笑,“朕记得先前,临清与你们玩得好,可见这就是缘分……()?()” 缘分之后是什么 ,圣人没说,却让亦安拟旨意。 给亦宁和严慎赐婚…… 若非亦安有着前世记忆,这会子恐怕早就热泪盈眶,高呼吾皇万岁了。 这哪里是一道旨意,分明是送给亦宁的大礼!是这段婚姻的有力保障。只要令国公府上下没疯,这段婚姻的存续不成问题。 亦安脑海里现在还回想起先前圣人的话,“既是你姐姐,也不好委屈了她,独她没有,到底也不是两家的体面。()?()” 圣人的话里似有深意,但亦安却不能拒绝。若这是一场交易,圣人开出的价码也实在丰厚。丰厚到即使是亦安,也不由松动了片刻。 四十年天子,圣人极善驭人之术。 这几道旨意下去,管保教人服服帖帖的。 令国公接过旨意,他对这桩婚事还是赞同居多的。虽然期间受了点闲气,但能把陆太傅的外孙女娶回家,自家还是很看重这门婚事的。便是其中有些波折,那也是值得的。 如今接了旨,这桩婚事再无不圆满之处。这也意味着圣人不再计较先前的事。这对令国公而言,才是真正的好消息。只要圣心仍在,对令国公而言就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让 令国公深思的是, 这道旨意到底是圣人不在意追补的, 还是听了什么人的话, 而特意赐下的?整个令国公府就没有笨人, 几乎一下子就把目光放到亦安身上。这位可是正经的御前女官,说不得就能影响圣意? 若说左右圣意也太过了,圣人压根儿是个不会被旁人所左右的人。只有圣人愿意给的,还没见过哪个能从圣人手里叩出恩典来。 眼下不就有了一位? 亦安平静地宣读旨意,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来。既无开怀,也无得意,只有一抹清浅笑颜。< 第 68 章 摆设 《庶女亦安》全本免费阅读 第三份圣旨是对令国公幼子的加恩旨意,按照常理,荣康郡主是郡主而非公主,她未来的丈夫也只能作为仪宾而非驸马都尉。 只是圣人格外开恩,说令国公幼子系出名门,因此在与荣康郡主大婚后,破例提升其为驸马都尉。 令国公幼子虽单名一个恪字,但太夫人对小孙子格外疼爱。像严恪这样既非嫡长,又看不出在科举上有多少建树的,顶了天也就是一辈子的富贵闲人。 类似于门庭没有衰落的贾宝玉,可以在国公府的荫蔽下,作一辈子富贵闲人。令国公府比荣国公府还要强上不少,既尚了圣人之女,又和世家大族联姻,姻亲关系遍布朝野。 本来令国公太夫人已经对小孙子的婚事不要求样样出挑,只要家世好、模样俊,最好能处得来。若是有这样的,她必然将对方当亲孙女儿疼。 □□康郡主占几样?家世好?魏家最高不过五品官,魏夫人的一品诰命在京城贵妇人的圈子里或许能看看,不过这些也是旁人看在圣人的面子上对魏夫人格外容忍。只她那一进佛堂就是半个月的性子,素来与外人不怎么交际,别人就是想递个话头,也能被魏夫人的冷脸堵回去。 久而久之,京城里压根儿就没有和魏夫人交好的夫人。是人都会在心里嘀咕,魏夫人这样的作派,圣人在时自然无忧无虑,圣人若不在,谁又能给魏家和荣康郡主遮风挡雨? 模样俊?荣康郡主虽然容貌尚可,但才十六岁的年纪,只能等两年后再看,或许那时候就长开了。 至于处得,荣康郡主和严恪压根儿就没见过面,一个养在宫里,一个养在令国公太夫人身边。顶多就是远远望见过一回,没有说过话。甚至还不如亦安,起码现在亦安和严恪的距离要比荣康郡主之前和严恪的距离近得多。 所以荣康郡主的婚事和亦安未来的姐夫周璋一样难议,这两人不同的地方在于,荣康郡主的父亲是为国事而死,外人看她便有九分的宽容。而周璋的父亲虽是被冤杀,但又没来得及在布政使任上做出实绩,这份宽容便降到了六分。 京城勋贵都以为圣人这些年待这两人格外恩荣,是打着赐婚的主意。毕竟在外人看来,荣康郡主和周璋的情况实在相似。 荣康郡主只有魏夫人一个母亲,又常年养在宫闱。魏夫人不见女儿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不然圣人何至于让魏夫人与荣康郡主母女分离?周璋又是父母双亡,家中一个亲人也无,和荣康郡主一样,若是有事,家里连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出来。 这样的两个人,虽说身世确实让人可怜,可一个皇室郡主,一个三品官身。但这这两样,便是常人一生都触摸不到的。 京城勋贵面上不说,心里不是没有嘀咕过,圣人这样,只怕也有让两人日后相互扶持的意思。 可偏偏圣人不按常识出牌,一个抽冷子,周璋竟然和文妙**的女儿成婚了!这件事的离奇程度,让外人听说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荣康郡主该怎么办?若说圣人有意赐婚给荣康郡主和周璋,那确实是没有的事。只是当时的情况 之下,又确实找不到更合意的人选了。()?() 京城勋贵都不想请这两尊菩萨回去,周璋还好说,荣康郡主身后可还跟着那样的一大家子!魏县令入京时,光家里人就坐了好几辆马车,这样的亲家,实在高攀不起。()?() 谁看一眼荣康郡主的“娘家”,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好媳妇的人选。还是那句话,有条件的看不上,没家底的,圣人看不上。()?() 荣康郡主今年十六,即使是外姓,但也名义上的皇家郡主。等荣康郡主嫁进令国公府,也已经在十八以上了。更何况严恪是幼子,如今还没到加冠的年纪,等他加冠,荣康郡主也差不多就二十了。郡主与严恪算是同岁,从岁数上]更新,记住[(.)]???%?%?? ()?() 只看婚事,圣人对荣康郡主确实是尽心了。满朝文武里,再也找不出一家,既比令国公府有体面,又能照管她的人家了。 圣人给荣康郡主定下这样的婚事,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女儿临清公主是令国公世子夫人,未来的令国公夫人。 荣康郡主基本算得上是娘家无人,在京勋贵根本没有人把魏县令一家当作郡主的娘家人看待。甚至于魏夫人自己都知道,她家不过是靠着圣恩才能走到如今,再想往高枝儿上攀,那纯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所以陆氏给亦婉做媒时,魏夫人一口就应了下低不低,亦婉已经是能遇上最好的人选,没有什么可挑拣的。便是亦婉生母只是姨娘又如何?难道两家来往不是正房夫人去交际,反倒让姨娘当家做主的?这样的不是没有,只是各有各的缘故。不是正房夫人亡故,就是男人家宠妾灭妻,总有个由头在。 圣人也没指望魏莫钤能出多大力,只是想着不能叫魏家看着明面儿上无人,有没有这个虚壳子在,还是有一定差别的。虽做不成荣康郡主的后盾,但好歹有招牌在。不至于让外人说,这位和锦衣卫指挥使周璋一样,是个满门绝灭无人的。 为了能让荣康郡主在婆家过得舒心,圣人破格提拔严恪为驸马都尉,这对严家来说当然是恩宠,只是搭上这样一桩婚事,这份恩宠也不免有几分褪色。如果令国公府真的还想再与皇家联姻,不必圣人的女儿,圣人的孙女也成啊!平王无女,景王不必提,恭王可是正经有两个亲女儿的,还是正经的郡主,不是外姓! 以令国公府的实力,即使向圣人求娶恭王之女,也是配得上那位郡主的。毕竟长子已经尚了公主,幼子再尚一位郡主,别人也不会说这是令国公府出格。 不过论起来,荣康郡主这个贴牌郡主,确实要比圣人真正的孙女过得还要好。恭王府两位郡主不止得到郡主封号的时间晚于荣康郡主,这是宫里的传统,害怕孩子年纪小压不住封号,虽有省几年开销的嫌疑,但也是为孩子好。 更何况恭王的两个女儿是随其父住在王府,只有年节或者恭王入宫请安的时候才会入宫拜见圣人。毫不客气地说,恭王府两位郡主在宫里的时间加起来,都比不过荣康郡主住在宫里的时间长。 这也是令国公太夫人对荣康郡主比较忌讳的一点 ?()???_?_??()?(), 圣人活着的时候压过正牌郡主便也罢了。若是日后大位落到恭王身上()?(), 两位郡主晋升公主()?(), 回想起往日时光()?(), 一笑置之算是性情好的。若遇上那性情不好的,岂不是要全家遭罪?莫说临清公主那时是长公主,圣人是亲兄弟都有可能削减待遇,更不用说还隔了一层。 这一桩桩一件件,现在的体面,很可能就是日后的不体面。 令国公太夫人为什么在选秀前会答应二孙子与亦宁的婚事?看重的就是陆氏是百年不倒的世家,白阁老又是多年宰辅,便是日后新帝登基,也不得不倚重老臣。要是白阁老走在圣人前头,那只能说两家运气不好。这对令国公太夫人来说是一场豪赌,她老人家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时候。老人家虽然偏疼小孙子,但心里还是念着全家人的。 似荣康郡主这样的孙媳妇娶进门,跟迎了尊活菩萨进门有什么区别? 这份旨意宣读完,令国公太夫人脸上的笑容似笑非笑,只对亦安道,“使者一路奔波,还请暂且于花厅歇息,公主想是有话要对天使讲。”令国公太夫人不算是睁眼说瞎话,临清公主确实是有话要对亦安讲。 “叨扰贵府。”即使亦安还有两道旨意未宣,但令国公太夫人这个面子亦安是一定会给的。不未别的,单她是亦宁太婆婆这一点,亦安就不能不给好脸色。亦安面上的笑意都比往日要盛三分,都说婆婆好了儿媳妇的日子才好过,亦宁讨了婆婆令国公夫人的欢喜,能不能在过门后过好日子,令国公太夫人也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作为令国公府辈分最高的人,太夫人显然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唯一能让太夫人让步的,便是皇权。 亦安说着,亲自扶着临清公主,两人穿过抄手游廊,走到离宣旨之处颇有一段距离的花厅。亦安扶着临清公主坐下,公主又让侍女去沏茶、上点心。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临清公主对着亦安微微一笑,目光之中尽是柔和。 “上命所差,职责所在,怎会言苦?”便是作女官,也要做出模样来,若是连跑跑腿的事儿都办不利索,圣人给亦安的这些额外加封,岂不是看上去就像个笑话? 要知道嘉顺郡主的傅母,在外廷对标的可是郡王傅,虽然是个荣誉头衔,但品级不低。虽然亦安现在都没有和嘉顺郡主有过更多交流,但确实是因郡主,亦安才多领了一笔丰厚的俸禄。 郡王开府后基本都会有王傅教导,充任讲经官员,和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差不多,但没有前者晋升空间大,基本半辈子都要和王府挂钩。但王傅品级又高,即便是作为荣养官职,也只比太子太傅、亲王傅低一级而已。说白了,王傅的等级随亲王而定,即便是郡王傅,万一日后郡王登基成为新帝,他的老师,这一任王傅,也会跟着飞黄腾达,在新朝里府分到可观的一杯羹。 更有甚者,王傅可以凭借自己对王爷本人的影响,触摸到难以想象的权力。这在前朝是有过先例的,凭借是圣人潜邸时王傅的身份,新皇登基后进入内阁的不在少数,有的甚至还成为了一代权臣。 比如亦安外祖陆太傅,先 太子尚在人世时,陆太傅便以太子太傅身份兼管詹事府,可以说是东宫话事人。先太子因圣人爱重而地位超然,陆太傅又因为圣人和先太子的看重,便是当时的首辅,也会因此让陆太傅三分,不太敢摆首辅的架子。 ?风谧蕴虚白提醒您《庶女亦安》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 临清公主听了亦安的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点脚力怎算辛苦,你的辛苦还在以后。”临清公主算是看得明白的人,亦安要是在崇元一朝不能平安落地,在新朝等待她的,就不知会是什么结果了。()?() “不过你放心,我必向父皇陈情,让你嫁一个如意郎君,日后自家去做当家夫人,再不必受此等拘束。”即便贵为公主,临清公主对亦安的祝福,也不过是找个如意郎君罢了。()?() 临清公主自己便是这条路,倒也不必苛责。况且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成婚才是主流。文妙**因为弃家修道,差点儿连累一家子过不好日子。前车之鉴尤在,后人便是想效仿,也得在成亲之前超脱了去。()?() 况且不嫁人就不受拘束了嘛?那也未必,僧、道照样要向朝廷缴纳税款。本朝对这类人群的优待是有,但也不许不纳。香火旺盛之地要纳,孤寺独观,无有烟火之处是可以免去纳税的。既无信众前往,又哪里来的香火?圣人在这一点上,还是很开明的。 临清公主不知道圣人的打算,还以为亦安和她母亲陆氏一样,任女官是为了攒资历,到时候说婚事的时候面上光鲜些,到底是宫里出来的,是“见过”世面的。 本上一门比先前相看好的那些更好上一层的婚事。不过日后能不能过好日子,还是要看夫家的人品如何。 比如亦宁,是因为陆夫人信得过好友的品性。比如亦安,陆氏和沈夫人搭话,便是看中沈家人品,又有丈夫白成文担保,这才想进一步相看沈家幼子。再比如亦婉,这是陆氏给保媒的婚事,魏夫人是陆氏考察过的,这样的人做亦婉婆婆,恰恰才能不让亦婉吃亏。 至于亦真?这是不可抗力因素,能过得如何,只看亦真的命数,还有周璋的人品了。赐婚只能保证婚事不会终止,至于期间会发生的意外?旨意不会管这么多的。 “有劳公主挂心,下官还不着急。”把这个话茬岔过去,亦安关心起公主的身体。亦安是真不急,对上临清公主,依旧是这个口吻。若亦安在这时候提了这样的事,不说自己的前程,几个姐妹的婚事还没落定,有她在御前,好歹是个震慑不是? 这也是陆氏为什么咬着牙也要认周璋这个女婿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赐婚,而且周璋本人还有圣人亲赐腰牌,入宫去见圣人,压根儿不用等的。要是开罪了这样的人,光是天天在御前晃悠几圈,试问有哪个受得了?便是自家没错,也得落个各打五十大板的下场。 忘了说一点,周璋和亦真成婚后,回门礼拜见的是陆氏和白成文,所以说陆氏是周璋的丈母娘,倒也不算错。 “父皇很看重你,必会为你打算的。”临清公主目光看向亦安身上的腰牌,对亦安露出“你只管放心”的表情。 亦安身上的这块腰牌与周璋那块算是同款,起因是圣人觉得亦安一趟趟出宫又要等候禁军查验怪麻烦的,索性便给了这块腰牌。 ?风谧蕴虚白提醒您《庶女亦安》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 能够出入宫廷如无人之境,得到这块腰牌的,宗室里只有舞阳长公主和临清公主,荣康郡主尚未出嫁,不知圣人日后会不会补给她一块。宗室里即使尊贵如圣人亲生子,三王也是没有时时入宫这个权力的。目前储位未定,给谁这个体面,或者都给了 第 69 章 参政 《庶女亦安》全本免费阅读 在回宫的路上亦安还在回味魏夫人之后又请她转禀圣人的话,这位竟破天荒要见女儿? 但亦安觉得这似乎并不代表魏夫人终于想开了()?(), 毕竟这位之前还说过不会参与女儿的婚事。 或许荣康郡主面对的()?(), 还是和原先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母亲。 亦安并不执拗于魏夫人的心思()?(), 她只是个传话的。果然,圣人听了魏夫人的话后也挑了眉。既不参加荣康的婚礼,却要见她?圣人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还是让焦清安排内监去钟粹宫?()■?。?。??()?(), 送荣康郡主出宫去见亲娘。 圣人手里捏着一封奏疏,面上神色有些许不愉。这对一位掌权四十年的帝王而言,已经算是明显的情绪外露了。不过祖训里也没规定,皇帝当的时间越长,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作为皇帝,尤其还是一个老人,圣人的内心其实极富情感。只是连遭打击,故而内敛起来。 亦安察觉到圣人的情绪起伏,愈发把自己当个透明人。 不过圣人显然没有把亦安看作透明人,想了想轻声唤亦安道,“白卿,你来看看这封奏疏。” 亦安面色为难,“陛下,这恐与制不合……”亦安是御前女官,但她的职权里并无参政议政这一条。如今圣人让亦安看奏疏,说轻了是备询,说重了,那就是越权。 这事儿要传出去,圣人当然是圣明天子,一点儿错都不会有,挨骂的自然就成了亦安。御史倒不是容不下女官,而是容不下任何扰乱朝政的因素存在。一个女官在文武百官眼里不算什么,比这个还大的权臣又不是没见过。要是亦安稍微露出一点儿能影响圣人的苗头,只怕白家的门槛都能被踏平。 圣人好似知道亦安心思一样,安抚道,“无妨,此乃朕之家事,白卿既为内廷学士,便是宗室之师,如此便无妨。”圣人在这里偷换了一下概念,欺负亦安没在内廷任过职,把一个负责教导诸王、诸妃、公主、驸马读书的女师,扩大到整个宗室范围。 亦安将信将疑,既然圣人都这样说了,亦安只能接过奏疏去看。毕竟亦安既不是令国公太夫人,也不是魏夫人,面上都不能露出别样神色。 这还真是圣人家事…… 章王一系的一位镇国中尉上奏告状,告的是自己的亲兄长奉国将军。章王是太·祖皇帝庶子,王位传了两代后逐代降袭。 这位镇国中尉便是章王后人,上疏状告亲兄长奉国将军。 本朝宗藩条例,自郡王以下不授田产,由朝廷拨给禄,自郡王以下,所有宗室都要靠朝廷发放俸禄生活。这样有效遏制了宗藩坐大,同时又保证了农户田地不会被侵夺。 而在京城拥有庄田产业的,只有那三位永不降封的亲王。就算是圣人亲子,也不过是名义上划拉一块封地,把那块地的税收拿一部分出来,算是额外的俸禄。 这位镇国中尉状告亲兄长的原因在于,那位奉国将军克扣了给亲兄弟的禄米,装到了自己腰包里。之所以能这样操作的原因,是因为两兄弟并未分家,还住在同一座府里。 这些传承了很多代的宗室,和皇家的关系越不上话。镇国中尉的奏疏能送进宫来,还是使了银钱才能成的。 亦安看过一遍奏疏,心里把事儿捋了一遍,便明白了。 “陛下,此事还需查明原委,才好处置。”亦安并没有因为这一封奏疏的表面内容就作出武断的判定。万一事情正好相反呢?这位镇国中尉说自己家中已然无米下锅,难道真的如此吗? 亦安是谨慎的,这种事上不能贸然发表看法。 圣人颔首,便让田顺义去去宗藩档案来看。 田顺义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便从章王一系的档案里,精准取出这位奉国将军和镇国中尉的档案。 亦安听着田顺义口述两人的生平,背后冷汗都快下来了。这也太详细了吧?!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承爵,有没有违法行为,都一一记录在册。 这份档案一直更新到崇元三十八年,近两年的记录是缺失的,或者说,没什么大事,便没有详述。 从档案上来看,这位被告的奉国将军还真是个守法宗室,既没有放过印子钱,也没有欺压过百姓。但扣住俸禄不发这事儿又是真的,做不了假。 圣人又让细查,很快结果就呈递上来。 和许多宗室一样,两人的父亲,已经故去的那位辅国将军时,便已经寅吃卯粮。到这时,家里早就揭不开锅。所谓克扣禄米,不过是填补之前的窟窿罢了。 镇国中尉请求出府别居,自己的俸禄自己领,不再受兄长辖制。 像这样不得势的宗室,能把爵位继承下有生存的资本。只要不惹下亏空,凭借朝廷拨给的禄米,是完全足够生活的。 只是人心高了还想高,既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又怎么会自己裁减自己呢? 或许这是两兄弟唱的一出双簧,向圣人 卖惨来也说不定? 在御前小会议进行半个多时辰之后,最终圣人采纳亦安的建议,对此事作出处置。 亦安在不知不觉之间,迈出了参政议政的第一步。 自那之后,圣人便经常让亦安参与类似这样的宗室案例中,因为圣人亲口说过这是天子家事,不算亦安参政,所以亦安才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尽管亦安在类似问题上发言十分谨慎,但圣人还是每次都采纳了亦安的意见。这让亦安十分疑惑,自己的建议真的就那么好?万一有宗室因此受到苛待,那责任算谁的? 最让亦安不安的是,圣人似乎对她的意见来者不拒。这是圣人一言就可以定天下的朝代,即使是宗室这一隅之地,也牵涉着许多人的身家性命。 假如亦安向圣人进言,请求革除宗室藩王五分之一的岁禄,圣人会应允吗?这个假设议题一定会得到文武百官的大力支持,国库即使不缺钱使,但开源节流的事谁不乐意做? 况且又是别人在前面冲锋,他们只管在身后捡现成的就是。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一旦圣人真的革了诸王岁禄,旁人不提,六王肯定会对亦安不满。 届时改朝换代,谁还会管一个前朝女官的死活? 所以这样的事必不能为,没有相应的实力,就暂且不要去做那样异想天开的事。 圣人不仅让亦安参与此类事,还让亦安在各个宗室之间走动。 比如舞阳长公主生辰,是亦安代表圣人前去宣旨,一应礼物都是亦安负责置办。 再比如平王妃久病未愈,圣人让亦安代表自己探望儿媳,并且送上药物补品。 还有景王妃生辰,安王侍妾疑似有孕,类似这些事情,各个王府都有亦安勤劳如工蜂般的身影。 不止宗室,就连朝廷官员,也有亦安走动的痕迹。秦阁老母亲八十二岁寿辰,圣人命亦安亲自题了永继流芳四字牌匾,亲自送到秦阁老府上,并代表圣人为之祝贺。 一大车一大车的礼品运出皇城,久而久之,亦安在宗室里的知名度直线上升。满朝文武也都风闻,圣人似乎给自己找了一个替身? 不对,什么替身,这样臆测是大不敬! 诸位臣工心里啐了自己一口,可又着实想不明白,圣人这样抬举一个女官,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能征战沙场?还是能治理地方?要说是看在白阁老面上,那白家的风光也未免太重了吧? 就连亦安五月生辰,圣人都命宋尚食在甘泉宫大摆宴席,为亦安庆生。 君恩如此深厚,亦安心内却越发不安。 事情好像脱离了亦安的预料,若说当初猜测宫里选秀是为了选女官,可只选出自己一个,是否太过巧合?现在回想起往日种种,亦安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面上圣人确实对亦安恩隆日重,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甚至亦安自己有时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圣人只是单纯…看重自己? 这话连亦安自己都不信,却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有时候太清醒也是一种痛苦。 只要圣人不是借着自己对付白家,亦安心内暗道,便是刀山火海,说不得她都能为圣人闯一闯。 圣人对亦安,算是知遇之恩。圣人这样大力提拔亦安,虽然是因为算计而起,但未必没有一分真心。只是这样的看重,终究是要收回本的。 支撑着亦安走下来的不是她自己越来越显眼的位置,而是她身后的白家依旧稳固。 别人不提,亦安兄长尚仁,如今每旬会入宫一次,向圣人汇报文惠太子实录编纂进程。 这是让亦安最安心的地方,若是圣人要动白家,绝对不会把修馔文惠太子实录这样的重任交给白家人。 若是日后清算白家众人,难道不是变相否认了文惠太子实录?推倒重来的工程量太大,若是经尚仁之手的资料都不可靠,那文惠太子史书之名,又要哪位大儒以身作保,才能证得清白呢? 六月十三,陆府传出喜信,陆观言之妻柳氏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听闻陆太傅有了曾孙,圣人十分高兴,顺理成章地派亦安去陆宅贺喜,并置办礼品。 圣人的私库都让亦安摸熟了,连钥匙焦清都给了亦安一把,让她自己拿着,不必每次都问他取钥匙。 这也太过随意了吧?! 亦安当然不肯,这可是圣人的私库。要是丢了什么东西,亦安可真就百口莫辩了。 还是焦清的话让亦安“冷静”下来,“学士暂且收着,便是真丢了东西,圣人也不会怪罪。咱家自会查明真相,还学士清白,扒了那贼人的皮,挂在宫门外示众。”焦清是真的敢这么做…他在做掌印太监之前,管过一段时间的镇抚司。 只怕这也是圣人的意思,亦安自从接了钥匙,感觉自己的人头都轻了两分。偏这事又不好对外人道,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在旁人看来是极荣耀的事,在亦安看来,就好比那催命符。 用现代人的说法就是 ,亦安头顶悬着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 彼之蜜糖,吾之**,不过如是。 亦安一手握着内帑,一手把着宗室。干的好像是宗人府的差事,又好像是圣人的私人管家,却又和朝臣不清不楚,让人费解。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补成正餐吧 清明过后就有时间码字了呜呜呜~ 感谢在2024-04-0223:59:51~2024-04-0400:0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220瓶;4586680850瓶;司岚老婆10瓶;sara_伊莎贝拉拉2瓶;魏紫、10m紫蓝、jia、哈比吉吉、洺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在回宫的路上亦安还在回味魏夫人之后又请她转禀圣人的话,这位竟破天荒要见女儿? 但亦安觉得这似乎并不代表魏夫人终于想开了?()???♀?♀??()?(), 毕竟这位之前还说过不会参与女儿的婚事。 或许荣康郡主面对的()?(), 还是和原先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母亲。 亦安并不执拗于魏夫人的心思()?(), 她只是个传话的。果然,圣人听了魏夫人的话后也挑了眉。既不参加荣康的婚礼,却要见她?圣人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还是让焦清安排内监去钟粹宫()?(), 送荣康郡主出宫去见亲娘。 圣人手里捏着一封奏疏,面上神色有些许不愉。这对一位掌权四十年的帝王而言,已经算是明显的情绪外露了。不过祖训里也没规定,皇帝当的时间越长,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作为皇帝,尤其还是一个老人,圣人的内心其实极富情感。只是连遭打击,故而内敛起来。 亦安察觉到圣人的情绪起伏,愈发把自己当个透明人。 不过圣人显然没有把亦安看作透明人,想了想轻声唤亦安道,“白卿,你来看看这封奏疏。” 亦安面色为难,“陛下,这恐与制不合……”亦安是御前女官,但她的职权里并无参政议政这一条。如今圣人让亦安看奏疏,说轻了是备询,说重了,那就是越权。 这事儿要传出去,圣人当然是圣明天子,一点儿错都不会有,挨骂的自然就成了亦安。御史倒不是容不下女官,而是容不下任何扰乱朝政的因素存在。一个女官在文武百官眼里不算什么,比这个还大的权臣又不是没见过。要是亦安稍微露出一点儿能影响圣人的苗头,只怕白家的门槛都能被踏平。 圣人好似知道亦安心思一样,安抚道,“无妨,此乃朕之家事,白卿既为内廷学士,便是宗室之师,如此便无妨。”圣人在这里偷换了一下概念,欺负亦安没在内廷任过职,把一个负责教导诸王、诸妃、公主、驸马读书的女师,扩大到整个宗室范围。 亦安将信将疑,既然圣人都这样说了,亦安只能接过奏疏去看。毕竟亦安既不是令国公太夫人,也不是魏夫人,面上都不能露出别样神色。 这还真是圣人家事…… 章王一系的一位镇国中尉上奏告状,告的是自己的亲兄长奉国将军。章王是太·祖皇帝庶子,王位传了两代后逐代降袭。 这位镇国中尉便是章王后人,上疏状告亲兄长奉国将军。 本朝宗藩条例,自郡王以下不授田产,由朝廷拨给禄,自郡王以下,所有宗室都要靠朝廷发放俸禄生活。这样有效遏制了宗藩坐大,同时又保证了农户田地不会被侵夺。 而在京城拥有庄田产业的,只有那三位永不降封的亲王。就算是圣人亲子,也不过是名义上划拉一块封地,把那块地的税收拿一部分出来,算是额外的俸禄。 这位镇国中尉状告亲兄长的原因在于,那位奉国将军克扣了给亲兄弟的禄米,装到了自己腰包里。之所以能这样操作的原因,是因为两兄弟并未分家,还住在同一座府里。 这些传承了很多代的宗室,和皇家的关系越不上话。镇国中尉的奏疏能送进宫来,还是使了银钱才能成的。 亦安看过一遍奏疏,心里把事儿捋了一遍,便明白了。 “陛下,此事还需查明原委,才好处置。”亦安并没有因为这一封奏疏的表面内容就作出武断的判定。万一事情正好相反呢?这位镇国中尉说自己家中已然无米下锅,难道真的如此吗? 亦安是谨慎的,这种事上不能贸然发表看法。 圣人颔首,便让田顺义去去宗藩档案来看。 田顺义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便从章王一系的档案里,精准取出这位奉国将军和镇国中尉的档案。 亦安听着田顺义口述两人的生平,背后冷汗都快下来了。这也太详细了吧?!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承爵,有没有违法行为,都一一记录在册。 这份档案一直更新到崇元三十八年,近两年的记录是缺失 的,或者说,没什么大事,便没有详述。 从档案上来看,这位被告的奉国将军还真是个守法宗室,既没有放过印子钱,也没有欺压过百姓。但扣住俸禄不发这事儿又是真的,做不了假。 圣人又让细查,很快结果就呈递上来。 和许多宗室一样,两人的父亲,已经故去的那位辅国将军时,便已经寅吃卯粮。到这时,家里早就揭不开锅。所谓克扣禄米,不过是填补之前的窟窿罢了。 镇国中尉请求出府别居,自己的俸禄自己领,不再受兄长辖制。 像这样不得势的宗室,能把爵位继承下有生存的资本。只要不惹下亏空,凭借朝廷拨给的禄米,是完全足够生活的。 只是人心高了还想高,既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又怎么会自己裁减自己呢? 或许这是两兄弟唱的一出双簧,向圣人卖惨来也说不定? 在御前小会议进行半个多时辰之后,最终圣人采纳亦安的建议,对此事作出处置。 亦安在不知不觉之间,迈出了参政议政的第一步。 自那之后,圣人便经常让亦安参与类似这样的宗室案例中,因为圣人亲口说过这是天子家事,不算亦安参政,所以亦安才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尽管亦安在类似问题上发言十分谨慎,但圣人还是每次都采纳了亦安的意见。这让亦安十分疑惑,自己的建议真的就那么好?万一有宗室因此受到苛待,那责任算谁的? 最让亦安不安的是,圣人似乎对她的意见来者不拒。这是圣人一言就可以定天下的朝代,即使是宗室这一隅之地,也牵涉着许多人的身家性命。 假如 第 70 章 转机 亦安每日在皇城里三头转,不仅要在御前侍奉,还要去脉望楼整理古籍,身为嘉顺郡主的傅母,亦安还要时不时陪郡主消遣,算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可嘉顺郡主眼看就要开蒙,光是给郡主准备开蒙的字帖,又要耗去亦安一部分时间。再者亦安这段日子不停地在宗室、勋贵、大臣家里轮流跑,硬生生练出了一把子力气。 不过在此之外,亦安发现自己先前好不容易正常来的月信,这几个月里又停了,一直没有动静。 虽说不来月信对亦安目前而言好处大于坏处,之前每次来月信时,亦安都要静养几日。在宫里作女官,是不会有这个空闲的。 陆氏对有些事并不瞒着亦安,亦安自己也能猜到,自己大概是子女缘薄的。亦安对在古代生育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无论生女生男,孩子日后会怎么样,这些都是未知的,没有既定的走向。 想了想,亦安到底抽出时间,专程拜访了一次宋尚食。之前宋尚食担保亦安身体康健,这下几月不来月信,这总不能是身体康健吧?虽说闻老先生也说亦安身体无恙,但那是用药之后的事。现在把药断了,结果同样是未知的。 “学士今儿怎么想着到我这里坐坐?”宋尚食坐在木椅上,见亦安到来,对她笑道。 前面不远的灶眼上放着一只冒白气的锅子,宋尚食亲自守在这里,锅子里不是圣人的药膳,就是那位殿下的药膳。只有这两位,才能让宋尚食寸步不离。 “打扰尚食……”随后亦安便把自己几月未来月信的事对宋尚食说了,“且不知道要怎么治才好,只怕耽误御前的差事。”这也是亦安对宋尚食的试探,母亲陆氏那样肯定宋尚食的医术,没道理对方诊不出。 要知道先皇后在世时,一直是宋尚食负责诊脉,太医院的太医也只在先皇后临终前那段日子会诊过,圣人是没法子了才那样做的。事实也证明,除了宋尚食外,没人能再为先皇后调养身体。 只能说医术再高的国手,也从阎王手里抢不回注定要归去的灵魂。唯一让人值得宽慰的是,因为有宋尚食的精心调养,先皇后走时并没有受罪。 宋尚食神色未变,仍笑道,“请学士一旁安坐,我为学士把脉。”宋尚食不愧是宋老的得意门生,既是师徒又是家传,这份诊脉的本事到底没丢。 不一会儿,宋尚食把完脉对亦安道,“学士这是操劳多度,我为学士开个方子,好生调养上一年半载的,必能好全。”却是只字不提亦安本身的脉象问题。 亦安心下更是疑惑,亦安虽不通医理,但宋尚食开的方子中,确有几味药材是极贵重的。有两味药材还要去圣人的内库里取用,宋尚食说她会与圣人提这件事,让亦安只管去内库拿药。 为着这个,亦安特地带了方子回去,请母亲陆氏帮忙,去找闻老先生看看。 这却是在赌闻老先生的人品,毕竟这位和宋尚食是同门,又师承宋老,难免惹人怀疑。 陆氏接着方子,连儿媳 张氏快要生产也顾不得,托给了婆婆顾氏照看。张氏本就在明德堂养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陆氏也不过是每日去看过两回而已。这当婆婆的每日去看儿媳,还免了请安,也算奇事一件。 尚仁日日在翰林院修馔文惠太子实录,小夫妻俩聚少离多。张氏在白家过得滋润,全靠陆氏和顾氏两重婆婆照顾。 陆氏是个省心婆婆,张氏怀孕以来,也没说抬个通房上来,好似把这事儿浑忘了似的。倒是张氏亲娘过来看女儿的时候提了两句,要不要给姑爷抬个通房,被张氏婉拒了。 盖因陆氏对张氏提过,“你现在只管安心养胎,尚仁现在为圣人做事,轻易不得空,你们小夫妻的房里事我不会管,你也别起旁的心思才是。”都说日久见人心,张氏在白家几个月,确实过得十分舒心,当下心就定了。 张夫人听女儿这样说,自家也心安不少。女婿眼看要得圣人重用,白家在外廷有阁臣、侍郎,内廷又有学士女官,女儿虽怀着身孕,可要陆氏要给儿子抬通房,便是张夫人也无法。可喜陆氏不是那样的人,张夫人眼见女儿在白家这段日子气色愈好,心下也安定了。 “虽说你婆婆和善,可你也别忘了做儿媳的本分,很该给你婆婆做两件针线才是。”张夫人不是不心疼女儿,她也是做过人家儿媳的,生怕女儿因为日子过得太舒坦,便不把陆氏放在眼里。在家时张夫人从来没有因为针线说过女儿,只有临近婚期和现在才着急起来。 张氏脸色微红,呢喃道,“婆婆让我这些日子都不要动针线,房里针线箩都让丫鬟收起来了。只能等出了月子,在婆婆生辰前赶制出来。”张氏产期在七月里,陆氏早就请稳婆在白家小住,连派去请大夫的车都日日预备着。 张夫人这下才信女儿真个儿嫁进好人家,陆氏做婆婆,确是没得说的。 张氏产期临近,陆氏便请张夫人到府小住,虽说不能在生产之事时陪着,但亲母在旁,总归安心几分。尚仁不得空儿陪妻子,陆氏便行此法。 陆氏先往家去,拿着父亲的信物再去寻闻老先生。老先生隐居郊外,为这事专门请闻老过府不太妥当。 陆氏亲自登门,又拿着陆太傅的信物,闻老必是会见的。 果然如此,陆氏一登门,闻老先生正好在。 待看过方子后,闻老先生对陆氏道,“这张方子确实极好,你家姑娘用着正合适。”里面两位药材非大内不可得。陆氏虽然出身大族,但论底蕴,又怎么和国祚绵长的本国皇室比? 知道方子无事,陆氏这才安下心来。 “多谢世叔。”放下礼物拜谢后,陆氏又匆匆回府,借着想念亦安的由头给宫里递话。圣人批给亦安两日假,让亦安从连轴转的日子里解脱出来。 亦安再见陆氏,已是七月初。 “母亲。”亦安对陆氏请安,随后让跟着出宫的小宫女去碧云馆歇息,蔷薇殷勤着领着人过去。蔷薇知道夫人和姑娘必有体己话说,外人不好在场。 “安姐儿又瘦了。”陆氏握着亦安的手,细细 打量了一回才叹道。 &amp;amp;amp;ld;想来是母亲多日不见我,才觉得我瘦了。&amp;amp;amp;rd;亦安抿出一抹浅笑,她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况且在宫里的日子确实极好,人人待她和气不说,那些话本子里的规矩压抑,亦安是一点儿都没感觉到。 ?本作者风谧蕴虚白提醒您最全的《庶女亦安》尽在[],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闲话过后,陆氏取出亦安誊的那张方子,换了语气道,“闻老先生说这张方子好极,比他开的那个还要好,你且用着,不出四年,必能好全的。”比闻老先生之前说的还短上四年。 陆氏心里别提多开怀了,在宫里做三年女官,有这个经历在,未来婆家必不敢轻视亦安。且年纪上的事也有了说法,一十一岁出嫁的姑娘又不是没有,给圣人做过女官这样的体面事,哪个还敢挑嘴? 陆氏原以为亦安顶多是在后宫,或者楚贵妃身边做女官。毕竟中宫缺位,楚贵妃又是宫中位阶最高的嫔妃。在她身边做女官,同样是襄理宫务,也不算辱没亦安的官员之女身份。 心里疑虑消了大半,虽仍有一丝不安,但亦安对宋尚食却不复之前的猜测。许是她真的错怪了宋尚食?还是说当时诊脉只是走个流程? 无论是亦安还是闻老先生都没有想到的是,宋尚食想要的并不是亦安不能生,而是拖过这段日子。 闻老先生作出这样判断的原因是,他以为亦安是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子服药,在这个基础上才说这个方子是极好的。如果算上先前的断药经历,这张方子也是极好的。只是闻老先生就不敢保证,未来的亦安一定能生养子嗣,毕竟这事儿看男方的概率更大。万一男方是个不易生养的,那基本和子嗣就无缘了。 有时候获得一些东西,势必要失去一些东西。便是圣人对亦安直白说了自己的打算,亦安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那件事本身对亦安没有任何伤害,相反还是提升位阶的最好办法。 再说拒绝圣人?是一家子的人头不够砍?圣人确实不会拿亦安如何,只是白家失宠是必然的。亦安赌不起这个概率,圣人四十年天子,手下不缺大臣使。 亦安放下心来,又去探望吴姨娘。 在家里的日子是清闲的,可亦安还是记挂着宫里。她身上的兼差实在太多,在给嘉顺郡主开蒙时,楚贵妃还带着那位殿下过来找姐姐玩儿。 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那位殿下身子好时,亦安便读一些经典给他听,灌个耳音罢了。至于提笔写字?还得再等两年。不说圣人,便是楚贵妃,也把人看得像眼珠子一样。 亦安并不是个一板一眼的老师,在给嘉顺郡主启蒙时,也常说些自己想的小故事。不是才子佳人那样的风花雪月,也不是从前世摘抄的“名著”。而是亦安基于此生的经历,自己写的类似于话本子那样的故事。 清新脱俗又不呆板,只为图个乐呵,本身不含说教之意。 不独嘉顺郡主,就连那位殿下也格外喜欢,日日缠着过来要听亦安讲故事。 这一来一去,身子竟还好些了,真是稀奇。就连宋尚食把过脉后,也是一副想不通的表情,最后对圣人道。 “许是天佑。”! 第 71 章 福祸 七月初六,亦安正在看着嘉顺郡主写大字,就接到消息,嫂子张氏昨晚亥时初开始发动,今早辰时初诞下一子。 这是白家这一代第一个孩子,亦安高兴过后便想到嫂子熬了一个晚上,着实辛苦。 宋尚食和穆尚宫在一旁闲话,听着这个消息照例给亦安道喜。亦安提了两句张氏,宋尚食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宽慰道,“学士莫要担忧,妇人生子向来如此,令嫂算是快的了。”说起来,张氏生产除过熬了一晚上外,也确实没有受别的罪。 白家又素有积蓄,陆氏又出身大族,在儿媳生产前就备好了各种补身药材。 宋尚食虽未生养过,但一身医术着实没得说,有她这句话,加上一旁的穆尚宫也是一脸如此的表情,亦安便略放下心来。 张氏产子,又是白家小辈里第一个,亦安又在宫里作女官,按理是该送份礼物以表心意。当初张氏过门时,对亦安着实不错,衣裳器物都没有区别对待。便是这份人情,也是要认的。 穆尚宫好像亦安心里的蛔虫,还没等亦安提出告辞便道,“学士若想送礼回府,不若在宫里的库房看看?我依稀记得里面有几柄上好的羊脂玉如意,摆在家里也不失体面。”何止不是体面,能让穆尚宫说上好的物件儿,必然不是凡品。 虽然亦安领了这几个月的俸禄,身上也算颇有积蓄。但宫里的女官,能用自己的俸禄买宫里的物件儿? 这样合规矩嘛? 亦安下意识便要拒绝,与其沾宫里的光,还不如她自家拿了银子在外面置办。这种事可大可小,万一外头的御史言官拿这个作筏子,说亦安身为宫内女官,却把宫里的好东西一意往家里搬,这个大帽子扣下来,着实让人有些吃不消。 穆尚宫又道,“便是拿了银子在宫外置办,宫外的器物也大多仿着宫里的制式,与其弄个四不像,还不如舍了银子在宫里置办。陛下有言,学士年纪轻轻进宫做了女官,是该多照顾些。”如今京里时兴器物大多都是照着宫里的样式来,只是看着与宫里明显有几分不同,若是像了个十足十,那就真是仿造禁中器物,不大不小也是个罪名。 一般做到八..九分相似,只要没有大内的戳,宫里是不会追究的。 “且学士这段日子不是也没寻到合心意的物件儿?不若往宫里库房看一看,又不是圣人的私库,宫中也有过旧例,不会违制的。”穆尚宫见亦安颇为油盐不进的模样,也不由得心里叹一回,这孩子样样儿都好,可就是没把自己当作宫里人。想在这上面下心思,非得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才行。 亦安听着这个才有几分松动,她进宫后一直便不得空儿,便是想亲自去给嫂子挑份贺礼,都不大抽得出时间来。似张氏这样的身份,便是亦安是她小姑子,贺礼也不能简薄了,尤其亦安还有个官身在。若是拿出来的礼物轻了,会让人觉得亦安这是轻瞧自家嫂子。 若亦安还是在家里作姑娘,便是自己绣个作价一百两的抹额,旁人都会说亦安体贴。可如今 既在宫里作女官,这身份上去了,贺礼再是一百两银子,也只是寻常了。 况且亦安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做针线,莫说抹额,便是条帕子也抽不出空儿来。 也不知道钟粹宫娘娘从哪里知道亦安会盘账,每一旬宫里会账,楚贵妃都要叫上亦安,让她和六尚女官以及穆尚宫一同核算。 宫里的柴炭丝帛、肉蔬粮米,又岂是宫外人家可比?亦安虽然不至于陷进账本里,可也着实不轻松。 圣人倒也没亏待亦安,知道她忙得不得空儿,便把她的俸禄往上提了提,按着四品的待遇来。这还只是其中一项,亦安身上好些兼差,也是领俸禄的。 女官做到亦安这份儿上,又是这样的年纪,算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 旁人若是得了这样的恩典,便是尾巴不翘上天,面上也会显露几分,不为别的,这是天家器重,自然该表现出来。 可亦安却和入宫前一样,说她不卑不亢也好,心性淡然也罢。亦安知道她这个女官并不是不可或缺的,或许对圣人而言,她就是那个不可或缺的。只是亦安并没有想借这个为自己,或者家人谋求什么。 穆尚宫本人其实很欣赏亦安这种性格,但在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亦安能“世俗”些,世俗的名利会让人变得大胆,也敢于为某个目标争取。 穆尚宫的话确实说到亦安心坎里去了,虽说嫂子不缺她这一份礼物,但这是她的心意。 这件事的转机还是出在圣人身上,圣人今日有空儿来瞧瞧曾孙和曾孙女,没等近前就听到穆尚宫和亦安在说这个。 其实圣人也赏了亦安不少彩缎布帛、金银钱币,用这些做贺礼也说得过去。只这些都在家里存着,倒显得亦安对张氏不上心似的。 别看圣人年过七旬,年轻时候也是弓马娴熟的人物,到了这般年纪依旧耳聪目明,基本上亦安和穆尚宫的对话都听了个七七八八。 还不等亦安发现圣人来了,就先听到了圣人的声音。 “子寰添曾孙了?”圣人也有曾孙,和白阁老一样,都是目前唯一的曾孙。 听到圣人的话,亦安连忙转身,就见圣人一个人走了进来,身边只有焦清跟着。 到了圣人这个年纪,愈发不爱身边有人跟着,只有焦清跟在身边。便是圣人身边没有护卫,在宫里也是最安全的人。 说没有护卫也不尽然,殿外就有金甲守卫,只是没跟进来。 “禀圣人,微臣家嫂确于今日辰时诞下一子。”穆尚宫方才说话时并未压低声音,这和她之前的言行并不冲突,是以亦安并没有怀疑这是说给圣人听的。 “添丁是喜事,朕也凑个热闹。” 随后圣人对亦安道,让她在库里挑个摆件,送到家里去。并着之前穆尚宫说的那柄玉如意,两样儿分开。一份儿是圣人的,一份儿是亦安的。 圣人已经做了决定,这是对臣子的荣宠,又有谁能拒绝这份恩典呢? 亦安谢过圣恩后,去库里挑了件不大不 小的黄花梨摆件,又取了柄不上不下的羊脂玉如意。亦安不想试探自己能在宫里得多少好处,便是眼下挑了最好的,皇家又不是不能收回来。 说是贺礼,到底是圣人赐送,到底让亦安得了半日假,还能回家探望家人。 张氏产子,家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亦真在备嫁,也被陆氏拉着接待登门道喜的夫人。陆氏回转过来,知道亦真的婚事作定,再无更改可能。索性这时候就领着她交际,免得到时候嫁到周家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便是为何陆氏儿媳生产,八竿子打不着的城阳伯夫人要亲自登门祝贺的道理。 冯氏长子的年纪并不算大,虽然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但本朝默认男子在加冠后成亲,所以虽有赐婚旨意,但冯氏并不着急操办儿子的婚事。再说慎国公夫人好像也不着急,两家只是交换庚帖,先让合个八字,走了走过场。 等冯氏回过神来,看着马上要成婚的长女,想着以往亏了她的,这下更想着找补回来。 周璋这段时日在国子监过得尤为滋润,以往对他爱搭不理的清流学子和勋贵子弟,这时候俱有了好脸色。清流学子看得是陆太傅的面子。勋贵子弟这边,令国公次子也在国子监读书,严慎和周璋可是连襟。便是看在令国公府的面子上,也不会有人为难周璋。 往日里周璋在国子监是隐形人,如今倒有几分炙手可热的模样。亦婵的未婚夫顾铭琅也在国子监读书,走得是自家门路。亦婉的未婚夫魏怀成,因其父魏莫钤官位刚好到了五品,可以荫一子到国子监读书,其人也在国子监。 这下白家四姐妹的未婚夫都在一处读书,说起来也是不大不小的谈资。 国子监里的风云亦安并不清楚,她到家时府里早已宾客盈门。陆氏嫂子施氏一早过来,儿媳林氏在家里坐月子,她便一个人来了。 城阳伯夫人冯氏这回过来,还特地邀了广顺伯世子夫人一同来。听着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广顺伯的孙女,世子夫人的长女,就许给了陆家,两家算是姻亲关系。 还有令国公夫人,因为两家做定婚事,令国公夫人亲自登门来贺,为的还是见一见亦宁。令国公夫人是觉着这门婚事有些仓促,幸而有圣人赐婚,不然委屈了亦宁,她心里也不好过。这次特意来得这样早,也有看看亦宁的意思。 同样的还有魏夫人,两家是姻亲,虽是和三房结亲,但却是陆氏牵线,故而魏夫人在和彭氏见过面后,由彭氏带着去见陆氏。 这几家离得近,收到消息就让套车过来。 白家姑母也一早就到了,顾氏听说长孙媳生下曾孙,笑容就没从脸上下去过。白家姑母陪在老夫人身边,俩人乐了一早上。 似白家这样的门第,前来送礼的人丝毫不少。 亦安回来时,府里正张灯结彩。 不知哪个瞧见亦安喊了句,“学士回府!”亦安穿着女官服色,非常好辨认。 于是府里人左推右搡,硬是给亦安挤了条路出来。 待亦安与一众夫人交际完,众夫人对陆氏称赞亦安在宫里有体面,连圣人都有赐送。 陆氏当着人红光满面,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背地里和亦安对坐,却不无忧虑道,&amp;amp;amp;ld;这般荣恩,也不知是福是祸。?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原来和亦安一般想法的不止一人。! 第 72 章 逢迎 亦安这时反倒过来劝陆氏,“母亲不必忧虑,便是圣人想做些什么,难道还有咱们拒绝的余地?”话是不太好听,但理确是这么个理。 陆氏一想,自家对圣人确是忠心不二,便是看在父亲的面上,也不会太过为难。陆氏不是寻常妇人,只是她也猜不到圣人心里的真实想法。便是揣测上意,也猜不到坎儿上。 在家里待过一回,亦安又回到宫里。 此时民间女子的选秀也终于迎来终局。 秀女秦氏赐景王世子妃,于年后二月成婚。 秀女王氏赐定王长孙妃,待定王长孙加冠后成婚。 秀女何氏赐端王幼子清河郡王妃,于本年十一月成婚。 另外有几位秀女也被指婚给尚未成婚的宗室子,只那几位都是郡王以下,俱是将军品阶。不过能从民女一跃成为将军夫人,而且年龄大多相宜,对这些秀女而言,算得上是一桩好婚事。又因为是皇家准备嫁妆,相当于白得一个诰命,娘家也能得到封赠。 比如景王世子妃秦氏的父亲就被封了个五品大夫的虚衔,毕竟是景王世子的老丈人,和圣人的儿子是亲家,面上也要做出个模样来。 再比如定王长孙妃王氏,父祖皆被封赠六品。因为定王长孙现在还不是世孙,未来不一定能承袭定王爵位,所以王氏娘家便没有封赏太过。若定王长孙日后能承袭王爵,也不过是把王妃娘家的品级提一等罢了。 同理还有清河郡王妃何氏,因清河郡王位不过郡王,照例,郡王妃的娘家人也只得封六品虚衔。 本朝对非皇后一系的外戚历来严防死守,便是永世不降的三王,王妃娘家最高不过五品,还都是虚衔。亲王之下,对外戚的封赠更是一降再降,和皇后娘家的待遇形成鲜明对比。 而在一众宗室子中,圣人似乎唯独忘了给永襄郡王世子赐婚。永襄郡王妃先前向圣人上表,就是想趁自己还有精神,把世子妃的人选定下来。万一自己日后身故,这一大家子不至于没人照管。 永襄郡王妃早就不指望嗣子能出来管事,这三五天都要小病一回的身子骨,实在不适合出来理事。谁料这回宫中大选,连定王一脉血脉已远的镇国中尉都有赐婚,圣人偏偏就像忘记安王一系还有个郡王世子尚未婚配一样。 为着嗣子婚事没有着落,永襄郡王妃便想上表问一问。没想到圣人先她一步,派了焦清过来,只说已经定好了郡王世子妃的人选,让王妃莫要忧虑。 听着这句话,永襄郡王妃总算放下心来。圣人是从未对人食言过的,有圣人这句话,嗣子的婚事便是有好着落了。 按说给宗室子选定了正妻,就该由穆尚宫教导些宫规礼仪,虽然都是到各王府成婚,但年节里进宫领宴,总不能一点儿礼节都不会吧? 然而今年圣人把这差事交给了亦安,并让亦安教导这些中选的秀女识字,毕竟这些秀女里,有些是不识字的。有条件让女儿读书识字的人家到底不多,中选后,便由宫里□□导。 而现在还有谁比亦安更合适这份差事?本身是内学士,又兼着尚宫的职衔。亦安又有才学,且和这些秀女年纪相近,有些话也比穆尚宫更好说些。 况且这些秀女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品性自然没得说,个个儿都是知礼守规矩的。所以亦安并不用操太多心,只管教导识字读书就行。正巧亦安给嘉顺郡主准备的字帖还有好多,顺道就拿来给这些秀女用了。 这并没有加重亦安的工作量,到现在为止,亦安还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繁琐事务,不至于都堆到一处。 又过了两个月,秀女们初有成效,亦安便再次回到御前,她还是掌诏女官,圣人这边也缺不了。 今日恰好尚仁来汇报文惠太子实录的进度,圣人正在看尚仁递上来的条陈,里面是对文惠太子生前大事的综述。 只是圣人今日的心绪似乎不佳,眉心微皱。做到圣人这个份儿上,想喜怒不形于色也可,想龙威外露也可。 亦安心中暗道,不应该啊,事关文惠太子实录,圣人不该是这个神色才对。难道是兄长写了什么犯忌讳的话,让圣人瞧见了?亦安第一时间想起前朝的“文字狱”,又想起前世的几个焚书大案。 不过圣人也只是皱皱眉,便让尚仁继续编撰去了。 待尚仁走后,当着亦安的面儿,圣人便是一叹。 “可惜梓潼,也不过是只言片语罢了。”尚仁为文惠太子修实录,自然是以文惠太子为主。像文惠太子的出身,也只载明是文昭皇后子,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对文昭皇后的记载,便是亲儿子的实录里,也不过是寥寥几句话而已。 甚至日后圣人百年之后,对文昭皇后的记载也不过是皇帝之妻,顶了天也就像太·祖皇后那样有个几千字的记载。若是不走运,恐怕连这千余字也没有的。 亦安敏锐地抓住了圣人不快的点,圣人这是不满意文昭皇后记所书太少。毕竟就算尊贵如皇后,也少有史官对其生平大书特书的。 若想要在史书上留下足够多的记载,要么像汉之吕后那样,以太后之身自摄朝政,留本纪于后世,亲儿子惠帝也只是附在母亲本纪之中而已。 要么像唐之武后,自登帝位,便名正言顺地拥有本纪、实录记载。 便是前面这两位,其真名是何,又是什么表字,史书也很难盖棺论定。 亦安的心突然跳了一下,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向圣人效忠的机会。便是亦安现在还是御前女官,但这终归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一般的富贵。若亦安有拿得出手的实绩,便是千百年后局势如何变幻,终有人会为亦安辩上两句。 稳了稳心神,亦安对圣人轻声道,“陛下圣明烛照,文昭皇后何等人物,岂能无书无传传于后世?”这是亦安对圣人的一次试探,此事若成,则她和圣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一步。 圣人抬眸,目光直直看向亦安,眼神里泛起的光亮是先前亦安从未见过的。圣人是聪明人,亦安能说这样的话出来,必是有后手的。 “ 爱卿的意思是,要为梓潼著书立传?”圣人鲜少有把话问得这么清楚明白的时候。不过想想这是为的先皇后,便能够理解了。 亦安垂手肃立,“文昭皇后德行垂范天下,微臣愿书文昭皇后事迹,使殿下声名传之后世无穷。”著书立传,润色事迹,古往今来都是一件大工程。 “爱卿可有把握?”圣人微微直起身子,眼神都比先前亮了三分。 “微臣愿效死力。”这时候不表忠心什么时候表?亦安在心里感慨,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可以“逢迎君意”的人。 “好、好、好,若爱卿能为梓潼立传,朕必不负卿。”圣人起身,直视亦安,语气是少有的亢奋。 圣人看不上史官修的历朝皇后后妃列传,百十来号女子,加起来不到万余字。好似在后宫里的日子千篇一律,没有丝毫记载的价值。 当然这件事不能明着说,翰林院里便是有想逢迎君上的,也干不好这差事。给文惠太子修实录能捞取政治声望,给文昭皇后修书能有这待遇?既不能称实录,便只能称作列传,日后附到圣人实录里罢了。 这并不是圣人想要的结果…… 难得有这样体贴的人为君分忧,便是一旁的焦清,看向亦安的目光也比往日里要多几分真心。这位提出为文昭皇后修书,不管有几分真心在,她确实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一心一意为先皇后修书,不犯那些清贵翰林们的毛病。翰林修书没什么不好,只是他们也容易略写,这恰恰是圣人最见不得的。尚仁没在这上面踩雷,是因为他把文惠太子实录修得十分详尽。所以便是尚仁略写了文昭皇后,圣人也没有动怒。 亦安面上谢恩,心里在想,有了这个做底牌,圣人便是想动自家,也要看过先皇后和先太子的面儿才行。 到这时候亦安还能和自己开玩笑。瞧,做个“佞臣”也没什么难得嘛?不过是把自己能做到的事往圣人面前一摆,这不就成了? 这于圣人而言,却实实在在是个意外之喜。圣人原本没想过这一茬儿,修书不比开蒙识字,必要有一定的功底才行。什么叫修书?便是一心一意去做这件事,没有足够的文化修养,便是把那些史料都写出来,也难以达到修书的目的。 亦安既应下给文昭皇后修书立传,圣人便让她在甘泉宫好生修书,旁边就是脉望楼,里面的资料尽可以翻阅。 为着这个,圣人把嘉顺郡主和一群秀女都挪到了甘泉宫,美其名曰受翰墨熏陶,兴许能学得在快点儿。 而秀女们已经快要学成,只等宫里放她们回家待嫁。这里面景王世子成婚最早,不几个月便是婚期。定王长孙最迟,少说还要再等三年。 亦安便在甘泉宫里,一教学生,一边为先皇后修书。 为先皇后修书,首先要知道的就是先皇后生平,这些宫里的记载过于笼统。所幸穆尚宫等六尚女官都是先皇后身边的老人,对先皇后的事迹知之甚深。 通过穆尚宫等人口述,亦安心里先皇后的形象便渐渐丰满起来。 不知怎么地这件事惊动了楚贵妃,钟粹宫娘娘坐着软轿直奔甘泉宫,连宣召亦安都免了,直接亲自来了。 等楚贵妃一到,亦安便知道这位是为什么来的……替先皇后补充事迹。 楚贵妃口中皇后贤良的事迹一大堆,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钟粹宫娘娘着重讲了这一件事,便是这一件事,也让亦安从中窥见先皇后人品心性之佳。 “那是崇元十三年的事儿了,记得那年冬月十三,我重病不起,太医都以为我不得治。是娘娘从宫外请了宋老先生入宫,深夜里又用中宫宝玺叫开宫门,又派人去请圣人手令,连夜将母亲请进宫来,本宫这才得以活命。”楚贵妃说这话时满脸都是回忆之色,宫规森严亦安是知道的。便是她有圣人亲赐腰牌,也要按着宫中时辰进出。除非是极其要紧的差事,要不然宫里禁军的长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娘娘仁德。”亦安与穆尚宫等人俱叹过一回。能为了当时还不是贵妃的钟粹宫娘娘夜开宫门,只为了让贵妃亲娘入宫照看女儿,不能不说是不贤良了。 也正是因为贵妃亲生母亲入宫,楚贵妃这才吊住一口气,又凭借宋老先生神鬼莫测之医术,这才从鬼门关里挣了条命出来。 所以楚贵妃对先皇后与圣人,是极其信服的。如今亦安要为先皇后修书,贵妃又怎么不会来出一份力?! 第 73 章 暂摄 在穆尚宫和楚贵妃等人口中,文昭皇后俨然是历代皇后之中典范式的人物,所有赞美的词藻放在文昭皇后身上都不显得突兀。 亦安便是想不受这些人为因素的影响,她笔下的文昭皇后也越来越往一个“完人”的方向发展。 一转眼儿到八月里,宣宁侯长女要嫁入慎国公府,与慎国公世子完婚。亦安作为宫中女官,又和宣宁侯长女是旧识,有过一起选秀的情分。圣人特派亦安作为使者,代表宫中前往祝贺。一般这样的差事都是内监去的,圣人许是发现女官去这样的场合也不错,便让亦安前往。 修书一时是修不完的,圣人也知道劳逸结合的道理。他自家看奏疏虽然看到亥时左右,可隔上三四天,总要歇上一回的。以前是有文昭皇后在旁边劝着,圣人还是十来日一休。如今文昭皇后不在,圣人倒是时常歇息了。可见还是年纪大了,到底不如从前那般健朗了。 圣人赐的几桩婚事里,除过亦真与周璋外,也只有慎国公家和清河郡王是今年成婚,余者都要往后排排。 亦安在慎国公家也见到了令国公夫人,因令国公太夫人出身宣宁侯府,这几家算是有转折亲的,亦安对此并不意外。 京城中的豪门勋贵,往上扒拉几代,都有些可以说道的姻亲。这个道理放在世家大族身上也是一样,除非是从来没有交集的,要不然怎么都会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九月里,秦阁老的母亲秦太夫人染病,此前太医已经会诊过几回,俱摇了摇头,只说老人家年纪大了,许是寿数到了的缘故。 太医鲜少有这么直白的时候,只差明着告诉首辅,可以给老夫人预备后事了。 圣人得知后,让亦安作为专使前往秦家慰问,又让宋尚食随行,替老夫人看诊。 宣读完圣人慰旨,秦阁老便让孙女作陪,又请宋尚食为母亲诊脉。 多日不见,秦珂又比先前长开不少。她和慎国公次子的婚事还未定下日子。原先想着等对方加冠之后再议婚事也不迟,可偏偏祖母这时候病了,倒让秦夫人忧心起来。婆婆一向是个身子康健的人,这番只怕熬不过去,若耽误了女儿婚事,到底不美。 虽有圣人赐婚旨意,但若秦太夫人亡故,秦首辅作为儿子,势必要为母亲守孝三年,这三年之内,是必要去职的。秦夫人是秦阁老儿媳,婆婆去得早,太婆婆和自己也不算亲近,好不容易女儿有了好归宿,偏生这时候又出这样的事。 不过想想秦太夫人的年岁,倒也不算太意外。人生七十古来稀,何况太夫人八十有二,在富贵人家里,也算极为长寿的老人。 “听公主说,你最近忙得很,可好些了?”秦珂让丫鬟们备好茶点,便与亦安相携坐下。临清公主确诊有孕将近六个月,产期预计在年底或者明年正月。 圣人知道自然是欢喜的,赐了不少名贵药材,还派亦安前去慰问。不过亦安只去了那一回,并不像秦珂那样,时时能去公主府探望。按说圣人已有赐婚,秦珂这会子该在府里备 嫁才是。可慎国公次子的年纪着实不算大,便是赶在加冠前一年成婚,也得等到两年后。临清公主又下了帖子请,所以秦珂并不十分拘束。 亦安却是着实不得闲儿,今年长姐亦真出嫁,因周家没有长辈,圣人特旨亦安以女官身份参与,和宫里派去的人一道搭班子在周家把婚事办了。 转过明年去,又是舞阳长公主之子成婚,又是景王世子成婚,二姐亦婵也定好了婚期,就在明年六月里。 家里彭氏长子尚德又要赴顺天府参加童子试,亦安备下一份程仪相送。三姐亦宁和令国公次子的婚事正在选吉日。陆氏因女儿的婚事定的仓促,所以想在别的方面多补偿女儿一些。且明年又是公公白阁老七十大寿,所以陆氏便想把女儿的婚事放在后年。至于亦婉年纪更小,魏夫人长子也无功名在身,两家都有意把婚事往后安排。 而令国公夫人也是赞同的。明年正是次子入秋闱的紧要关头,令国公夫人担心因为成婚误了学问,所以陆氏略一提这个,她就应了下来。 崇元四十二年,令国公次子已然加冠,办完次子的婚事,越过明年去,又能接着筹办幼子婚事。 令国公太夫人对小孙子的婚事已无执念,左右圣人已有赐婚。魏莫钤便是招了新帝忌讳,她们家也能保下郡主来。令国公太夫人不是对荣康郡主不满意,而是出于对魏莫钤的不信任。 整整九年的江宁织造,魏家便是不堆金砌玉,只怕也是珠玉满堂了吧?况且旁人也知道魏家有钱,那样大的宅第,岂是一般官员能置办下来的?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地方! 若是魏家这份家财惹了新帝的眼,到时候抄家的由头都是现成的。魏莫钤非科举出身,骤然跃为五品,且在织造位上素无政绩。这些都是现成的把柄,魏家又不是什么根基深厚的人家,要是真招了弹劾,只怕还得姻亲去救。 令国公太夫人就是想着白家肯和魏家结亲,必然是相中了什么,这才慢慢劝自己接受了荣康郡主作为孙媳这个事实。其实细想起来,荣康郡主并非没有好处。首先性子就很好,不是那种跋扈的皇家女,又是在宫里长大的,比起几位正牌郡主,这位才是圣人眼前长大的。 如今既换不了婚事,令国公太夫人也只能把荣康郡主的好处一件件拿出来念叨,希图就此说服自己。老夫人还是怕魏家日后一个不稳牵连到自家,要不单论起来,荣康郡主本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这或许就是魏夫人从来不与魏宜人交际的原因,便是不想女儿和魏家扯上关系。魏莫钤骤然富贵,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魏夫人在魏大人生前,可是正经做过几年知府夫人的。知道这织造的差事,油水可厚着呢。 “多谢你记着我,仿佛还像昨日一般。宋尚食医术精妙,太夫人定然无虞。”亦安对着秦珂感慨过一回,便又宽慰道。 秦夫人方才着急的神色有几分是为太婆婆尤未可知,但她让女儿招待亦安,和宫中女官作陪是不争的事实。按照品级来讲,很该是秦夫人这个五品诰命接待亦安。虽 则亦安是内廷女官,品级与外廷官既相同又不同。相同的是官品,不同的是外廷一般有些轻视内官。 不过亦安又是御前女官,在圣人面前一贯得脸。便没有人说出这样的话,且亦安祖父与外祖皆是当朝一品,现在倒是没有背后里嚼舌根的。 秦夫人是想让女儿和亦安多亲近些,理由也是现成的。一样是选秀出身,不过是一个在宫里做女官,一个被圣人赐了婚。 不过让秦夫人选,她还是更倾向于现在这种结果,御前女官虽然体面。可慎国公次子这样的好婚事,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秦夫人自家人知自家事,公爹面上看着光鲜,当朝首辅,说一不二。可圣人独治天下,内阁三位老臣也不过是君王手里的提线木偶,万一有个不称意,说换也就换了。 若是慎国公府是那等寅吃卯粮的门第,秦夫人或许会有不乐意,可慎国公已经是本朝数得上号的勋贵,原本以自家的条件,顶多是挑个相同人家,或者次一等人家的读书子弟出嫁,且不知道要苦熬多少年才有个诰命。 秦夫人本人对诰命的执念并不大,慎国公次子以后便是分家,也有一笔不菲的家产。更何况先前传旨的时候,这位也替慎国公传过话,成婚时会给次子请封恩荫。这种喜上加喜的事儿,圣人必是会乐意的。 现在秦夫人恨不得折了自己的寿数,只盼着太婆婆能多撑几年。 亦安与秦珂说了有小半个时辰,宋尚食终于替太夫人诊完脉,与亦安一道回宫复命。 秦太夫人的情况并不乐观,这样高寿的老人家,没磕没碰的,现如今这般,只能是寿数到了。便是宋尚食这样的国手,也不敢说一定有把握能把人拉回来。 宋尚食对圣人交了实底儿,“便是尽心养着,也至多是一两年的功夫。”为着这个,圣人寻了个由头,把秦阁老的长子升到从四品,做光禄寺少卿去了。 这样清贵的衙门,只能是圣人特恩。秦阁老本人已是升无可升,若是圣人再加封别的头衔,旁人反而要疑心,是不是圣人看首辅不顺眼了? 这回还是亦安去传的旨,一回生,二回熟,亦安对秦家格局都有所了解了。 接下来几个月,亦安每月都有几日要往宫外走。 首先是十月里,亦安长姐亦真成婚。 白家这边倒是亲友众多,可周家那边实在寻不出来旁的亲戚。荣康郡主好歹还有魏县令这门远亲,到周璋这里,便是出了五服,也寻摸不到亲缘。 周家本就不是大族,连个族谱都没有的人家。便是有同姓的认亲,周璋自小也没见过,哪里会认这样的亲戚。 圣人在宫里念过一回,有了主意。圣人的主意就是,让亦安穿紫服,以紫衣女官的身份做傧相,替皇家充做周家一方的人去主持婚事。 反正还要当庭宣旨,便一道由亦安做了。 亦安显然拒绝不了这个,不仅面上是为亦真撑场面。也让周璋心里有个顾忌,亦安在御前是很说得上话的。但凡周璋想要对不起亦真,还得先掂掂自己在圣人心里的分量。 不过圣人也讲了亦安是暂摄紫服,职衔还是学士,过后还是要还回去的。只是圣人话是这么说,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所以当亦安一身紫服在亦真婚礼上亮相时,不知惊了多少人的眼。! 第 74 章 安王 本来亦真出嫁,亦安这些本家姐妹是不会出现在婚礼现场的。奈何亦安本人是御前女官,主持婚礼又是圣人给的差事。 所以即便不符合规矩,也不会有人拿这个说什么。真要有什么不满,可是要上御前奏对的。这本来就是圣人点头的事,会偏向哪个还不明显? 不过亦安这一身紫服着实显眼。外廷官员不知何等年纪才能着紫,而亦安不到而二十的年纪,却走在了大多数人前面。虽是圣人特恩,这恩宠也未免太过了。 所以亦安在来之前就向圣人上表谦辞,说自己年纪太轻,恐自身德行不足,配不上这身紫服。这是正常流程,并非亦安自谦。便是亦安祖父白阁老,当年进入内阁时,也是同样一套说法。 圣人按下奏疏,只道不碍事,过后还回去就行。这才让亦安放下心来,穿上这身紫色官服。 婚礼现在并不算热闹,因为周家根本没有一个亲缘。但也不算冷清,陆氏不止让尚仁过来作陪,还把家里的男子都支了过来。又请娘家两个侄子,嫂子施氏的侄子,还有周璋本人的几位连襟。 冯氏也把两个儿子派来,同母异父的长姐,城阳伯世子带着弟弟,和慎国公世子、次子以及一众勋贵子弟坐在一处。 虽然人数少些,但其中往来的,大多数是权贵子弟。 因为这层关系,尚仁等人并不十分给周璋劝酒,看得还是亦真的面子。要是把周璋灌醉,最后劳神的还是亦真。 主持完婚礼后,亦安又到内室去陪亦真。 亦真一身婚服,头顶盖着大红盖头,静静地坐在婚床上。周家没有女性亲属,婚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亦真一个人。 亦安坐在丫鬟搬来的小凳上,握着亦真的手,“姐姐可要用些点心?”从尚仁背着亦真上花轿之前两个时辰,亦真就没进过食。好在白家和周家都在亲仁坊里,路上没有费多少时辰。 因两家都在同一座坊市的缘故,还真应了话本里的那句,亦真的头一抬嫁妆进了周家的门,最后一抬嫁妆还在白家门里呢。 亦真对亦安微微摇头,难得多说了两句话。 “我无事,妹妹陪我坐会子吧。”亦真难有这样的时候,亦安当即回道,“好,我陪姐姐坐会儿。”亦真想着伯母陆氏和亲娘冯氏交给她的那些制作精美的小册子,便忍不住红了脸。只是在红盖头的遮挡下,一时没人能能看出来。 亦安拿不准姐姐这是有些担忧婚事,还是单纯地想和自家姐妹坐坐,便取了折中的说法。 “姐姐只管安心,家里记挂姐姐,若有什么不妥,只管回家找母亲就是。我也会在御前,替姐姐分说一二。”这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亦真只摇摇头,后亦安又和亦真说了会子话,便从婚房退了出去。 这桩婚事到底是好是坏,也只能等以后再看了。 等亦真三朝回门时,亦安特意向圣人请了假出宫,提前一日在家里等着。 亦真和周璋登门,先去明 德堂拜见老夫人顾氏。陆氏和亦安等人都在顾老夫人身边。 亦安瞧着姐姐面色红润,看来这几日过得尚算可以。 亦真和周璋都是不怎么言语的性子,拜见过顾氏和陆氏后,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今日又不是休沐,满屋子女眷里,也只有亦安身上有官衔,能和周璋说上两句。 亦安突然觉得周璋这样的性子也好,和姐姐亦真挺相宜的。若换作旁人,且不知道有没有这样合心意的。 因为尚德已经前往顺天府赶考,所以彭氏便让尚信陪着周璋去外间说话,亦安姐妹几人便问亦真过得如何。 待亦真红着脸点点头,众人这才算放下心来。 亦真的婚事没过多久,圣人接了份锦衣卫呈上来的紧要文书,还没看完便勃然大怒,抖着手把手里的奏疏丢了出去。 “放肆!太放肆了!”圣人鲜少有这样动怒的时候。 太极宫里的内监、宫女们跪倒一大片,亦安和焦清连忙上前。 “陛下息怒。” “陛下保重龙体。”亦安和焦清同时说道,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之色。 到底是什么事情,惹得圣人发了这样大的肝火。 “你们自己看!”圣人一旦面上没有往日的温和,便愈发像极了那些乾纲独断的帝王,面上只留下帝王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亦安上前一步将奏疏拾起,和焦清一道看了起来。 看到一半,亦安和焦清面色俱难看起来。 安王这也太大胆了些。 事情发生在之前选秀的那批民间秀女之中。 便是皇家选秀,也不是所有秀女都要中选,自然也有那落选不中的。凡是未能中选的,圣人都让赐了银两送还回家。尤其是最后一轮才落选的,赏赐比之前几批还要丰厚。这样的秀女回到家中,婚事自然是不愁的。 安王便是瞧上了这最后一批落选的秀女,安王找人算过,说安王命里本该有子,只是子女不在府中妾室身上,得娶命里有子的女子过门才行。 也不知道这个术士给安王灌了什么迷魂汤,安王一回府就打发了大半妾室,只把最近半年才过门的几个妾室留下,偌大的王府一时空旷起来。 外人原道安王这是转了性子,不预备往府里塞人了。谁知道安王憋了这么久,搞出了大活儿来。 那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术士告诉安王,他已经替王爷算好了,需得是宫里选秀出来的清白女子才能为他孕育子嗣。 这术士有没有本事不知道,但说话的方式却稳妥极了。一说要宫里选秀出来的,却又不往勋贵女子那里说。盖因勋贵大小都有些实力,不比那些平民百姓好操控。便是安王强纳了平民家的女儿过府,这些人家也闹不起来。 安王为了子嗣,还有什么不上心的?莫说是清白人家的女子,便是不清白的,只要能给他生儿子就是了。 更何况术士这话也说到了安王心坎儿里,若说命数,这些能熬到最 后一轮选秀的女子,命肯定是极好的。虽比不上中选的那些,可到底也不差。 其实安王自家也明白,便是中选的秀女又如何?没有生育过的女眷一抓一大把。便是端王、定王,府中妻妾没有生养过得,也有一掌之数。这两位王爷还不像安王这样广纳姬妾,府里人的数量,一直合乎规矩。 ▇本作者风谧蕴虚白提醒您《庶女亦安》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太·祖时起便有了世袭罔替的王爵,端王、定王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反正是自己的儿孙承袭王位,是不是正妻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只有非太·祖嫡出的支脉在传承时会因为非正室所出而被降等袭爵,这些永世不降的王爷们,再不会担心这个。 偏生安王命里没有子女缘分,这么多年,光是拜过的神佛都数不清了。 锦衣卫送上来的加急文书,就是说安王到了京城附近几位落选秀女的家里去,撂下一百两金子,便把人家女儿带走了。 安王虽是永世不黜的王爷,但锦衣卫是忠于圣人本人的,这样的事再不会为安王瞒着圣人。锦衣卫也要为自家着想,这一回纵了安王,来日圣人知道了,会不会连自家也一同罢了。 圣人近些年愈发重用锦衣卫,便是要把京中勋贵的动向都抓在手里。尤其是圣人隐约透露出对安王的几分重视,更让锦衣卫上了心。 似这样的事,先圣人一朝是可报可不报的。在本朝,却是必须要上报的。 这才有了先前那一幕,圣人大动肝火。这些秀女原本是因帝命而入宫选秀,便是落选也不愁找不到好人家。安王整这么一出,却是明着在打宫里的脸。 圣人都没把这些姑娘怎么样,你个王爷倒抢起民女来了?!奈何在安王眼里这并不算强抢,他是给过金子的,一百两金呢! 便是眼下天下承平,平民百姓之家,一百两金子,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还不等御史得到消息弹劾,锦衣卫便已经把奏疏送上御前了。 圣人发过这一回火,也冷静了下来。安王是昨天晚间去的,锦衣卫说安王还选了吉日,没到吉日是不会圆房的。 不用说,这吉日也一定是那术士定的。 圣人立刻吩咐焦清,“让麒麟卫把安王府围起来……”麒麟卫是圣人手下最精锐的一支兵士,虽只有二百余人,但个个身披重甲,是骑射的一把好手,又都配了火器。平日里只听圣人调派,今日为安王倒出了一回外勤。 圣人想了想,又对亦安道,“白卿且替朕走一趟,把那几个孩子接出来,只说天家会替她们安排好一切,莫要伤心。”亦安是女官,这样的事由她来办确是合适。 只是亦安也只是女官,对上安王这样的超品王爷,万一对方不顾王爵之尊撒泼打滚,那亦安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圣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冷笑一声对焦清道,“把朕的佩剑取来与白卿,安王不会不识得此剑。”这柄宝剑跟了圣人五十余年,依旧锋锐如昔。 亦安捧着宝剑,又带着圣旨,和焦清与麒麟卫一道,直奔安王府。 这还是亦安头一回干这样的差事,下王爷的脸面,真是头一遭。 安王本人也没有想到,圣人会为这个派兵围了王府。他在宗室里辈分奇高,又和先皇后、先太子有几分情谊。便是再没体统,圣人也会给他留三分脸面。不然先前安王府时不时进新人,也没见圣人拿着祖训训斥安王。 不想今日圣人动怒,直接让麒麟卫围了王府。 二百多人的卫队,只堪堪堵住王府几个门,要是安王搭梯子跑了,能不能见到安王本人还真不好说。! 第 75 章 术士 麒麟卫指挥使是个四十出头的健壮男子,左佩刀,右佩火器,看着英武极了。 在进府前,这位薛指挥使向焦清和亦安道,“敢问二位,圣人钧旨,是否要盘问王府上下一干人等?”说盘问是客气话,焦清管过一段时间的镇抚司,知道薛璘这是在问要不要把安王府里人提到镇抚司问询。 焦清微咳一声,“安王到底是太·祖嫡出,不可无礼。我等只管宣旨,将被掳女子带出安置,除那术士外,余者不问,只让安王自家向陛下请罪即可。”圣旨是亦安亲自写的,圣人怎么骂的安王,亦安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样一份旨意宣读出来,安王不上表请罪,才是真邪门了。 王府护卫见麒麟卫围府,一边上前问询,一边回府向安王报信。 “不知上官驾临,有何指教?” 按本朝祖制,亲王会有一支将近百人的王府卫队。讲真这点子人连王府围一圈儿都做不到,在天子脚下你一个亲王还想要多少人马?超过二百人就能按一个豢养私兵的罪名。且本朝宗室不会外出就藩,若卫队人数过多,终究是心腹之祸。 安王自家财大气粗,卫队人数控制在违制的边缘。像定王、端王,基本只有贴身的护卫,王府正门压根不设卫士,只有看门的仆役。 就算安王有将近百人的卫队,却也只配备了制式精良的铁甲,火器是一个也无的。这也是圣人为什么安心派亦安和焦清前来的原因,麒麟卫人手一把火器,要是连麒麟卫都压制不住安王护卫,那圣人索性就把大位传给安王算了。 “圣人御剑在此,安王卫士还不去剑卸甲?”亦安高举圣人佩剑,薛璘带头叩拜行礼,复而起身,直视对面一干人等。 安王护卫哪里见过这阵仗,一听是圣人御剑,自家就先腿软了二分。亦安是穿紫服来宣旨的,哪家戏班子也搞不出这么真刀真枪的动静来。再说麒麟卫那一身错金麒麟服也太过显眼些,这个再不会错认的。 难道为王爷强抢民女,圣人竟要安王自尽不成?不得不说安王护卫脑补了好一出大戏,一个个纷纷跪倒在地,高呼吾皇万岁。一个个纷纷丢剑弃甲,跪伏在旁。 这便是天威所至,莫不敢从。也只有圣人有这个威慑力,换作旁人来找安王讨公道,可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亦安等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入了安王府正门。亦安双手捧剑在前,直入安王府内。 安王是太·祖定鼎天下后所生,是太·祖皇后幼子,除过一早就立为太子的惠宗皇帝外,便是安王最得宠爱。皇家重长子,百姓爱幺儿。太·祖得了天下那么多年,既有皇家看重长子的一面,又留着疼爱幼子的心理。 左不过影响不到大位传承,不过是多给几分金银罢了。 况且初代安王幼年丧母,是太·祖和惠宗一手拉扯大的。在安王还未成婚前,太·祖便为幼子营建了这座规格华丽,但又不谕制的王府。 在安王府转了一圈儿,亦安算是明白安王踩着线行事的 底气是从何而来的。这王府也忒大了些!就算是圣人亲子,平王、恭王、景王二兄弟的王府,哪个也没有安王的王府精致华丽。 因为传旨的关系,亦安经常到二王的王府走动。只能说二王的府邸符合亲王规制,但若说圣人对哪个有所偏爱,这话却不能昧着良心说了。就连定王、端王的王府,也比二王的要大一些。 如今到了有“小皇城”之称的安王府,亦安这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天潢贵胄。圣人的皇城修得再华丽,人家是皇帝,谁敢说嘴?安王有这样的府邸,全是托了祖宗福荫。 飞檐斗拱,亭台楼阁,无一处不精致。 王府西北角,太·祖仿着宫里的脉望楼,给幼子修了座天一阁,既然是疼爱幼子,也是希望幼子修身养性,以文成性,不要掺和到朝政里去。 毕竟安王前面几个兄长,在太·祖皇帝活着的时候就流露出对大位的觊觎。安王倒也不负帝望,真个儿作了一辈子富贵闲人。只是那座藏书丰富的天一阁,传承到如今的这位安王手里,已经荒废下来。只有王府长史,还时不时去翻阅经典。 安王府实在太大,亦安又是第一回来。焦清便想叫王府下人领着他们去找安王,不想正碰上王府长史官。 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文士疾步上前,对亦安和焦清道,“不知天使驾临,还望海涵。”谷长史自从中进士以来,在安王府做了十几年长史。品级虽不低,但想往上走,显然是缺少几分助力的。 安王又是个闲散性子,前些年倒还好,近年来为求子愈显疯魔,把王府一干杂事都交给长史处置,自家耕耘去了。 只是本朝宗室大多无有实权,安王富贵已极,又不追求权力。定王、端王一个管着内务府,一个管着理藩院,虽说最后还要圣人点头,但到底也有个差事。只有安王,连向圣人讨差事的想法都没有。要不是安王年年向圣人进献不菲寿礼,也在宫宴上露一回面,旁人都以为安王不打算与皇家来往了。 端王、定王羡不羡慕不知道,反正安王这份家财,实在惹眼。 安王如此行事,作为安王府长史,谷初平又能沾多少实惠?安王富贵不假,谷长史平民出身,如今也是良田数顷,衣食无忧了。 不过今日,安王明显招了圣人忌讳,作为王府长史,谷长史本就有劝导安王的职责。更不用说王府长史本就是替王爷受过的,便是安王真的恣意妄为,也是长史教导不力的缘故。 本朝对非圣人一脉的亲王提防到了极点,像二王至少还有个挂名王傅,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也是不是过府,为二王讲读经典。 而这些在其余亲王、郡王府里是俱看不着的,除非某些天赋异禀的亲王、郡王在文学上有天赋,不然都只是保证了最基础的教育。至于各王府自家延请名师大儒讲学,这个宫里是不管的。只是宫里不会主动派类似翰林学士的人物常驻各王府,主打一个散养。 至于诸王的文化水平,那就完全要看父辈的重视程度,和其本人愿不愿意继续深入学习了。 大部分宗室子也只能说不是文盲,要说真有多少才学,不过是应了红楼里的那句话,不作睁眼的瞎子罢了。即便是舞阳长公主本人,也不拘着独子进学,只在国子监念过五六年书,便领了差事,当他的富贵闲人去了。 如果某个宗室下死力让子嗣进学,不是这家穷得揭不开锅,要靠走科举挣一条活路。要么旁人就要怀疑,这家子是不是有些别的想头。 在本朝帝位传承之中,还真有皇室子弟靠着勤学,让帝位落到自己头上的。不过这有个前提条件,其父必得是那一朝的圣人。而且无有嫡出,不然人家天然就是太子,还争个什么劲儿?远支宗室学这个,无疑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谷长史见着宫中来人,心知可能是为昨日的女子来的。不然安王又无谋反之意,哪里值得这么大的阵仗? 强抢民女也是一个可大可小的罪名,端看圣人想怎么发落了。若是圣人不欲过问,便是轻拿轻放,甚至连申饬的旨意都不会有。若是圣人想拿安王立立威,便会如现在这般,连麒麟卫都派来了。 谷长史自知不好,却也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上来,谁让他劝不住安王,又拿那个妖人毫不办法呢? “安王殿下现在何处?圣人有旨,还请王爷速速出迎。”亦安宣旨时少有这般模样,面上一丝笑容也无。 谷长史心里一咯噔,他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天使这般模样,哪里会是好旨意? 饶是这样,谷长史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 “王爷现下正在斋戒,不到吉时是不会出关的。”那术士让安王斋戒二日,二日后连着二天都是吉日,正好可以和二个姑娘轮流圆房。 焦清听着眉毛上挑,好个安王,还学起圣人斋戒来了?斋戒并不是圣人专属,只是安王撞到这个事儿上,做什么都是错的。更何况安王本来就有错,吃这一回排头完全不过分。 “那术士现下何在?”亦安知道这事里安王要负一半责任,这术士也难逃干系。 谷长史脸色更苦,“那妖人正在丹房,说是为王爷炼制益子丹药。”谷长史自家都知道丹药不可全信,况且又是术士进献。只是安王明显信极了那术士,早些年就开始服用那些个益子丹药。 益不益子不知道,反正真金白银是搭进去不少。单说为那妖人修建的两层丹房,便造价不菲,还特意引了水脉过去。 一提起这个谷长史就想啐那妖人一口,说什么不慕名利,结果泡脚的桶都要紫檀木的,连安王爷用的都是乌木,他反倒比王爷还要奢侈起来! 然而安王就是信这术士,要不是谷长史管了十几年王府内事,和安王有交情在。只怕早就被这术士排挤出去,他一人在王府坐大了。 亦安颔首,随即对薛璘道,“还请薛指挥使带人去丹房一趟,务必要将此人拿住,莫要让他走脱才是。”圣人虽未名言,但安王如今这般,这术士是脱不了干系的,必要将他拿住,好好问询一番才是。 薛璘称是,随后对着身后喊了一声,“骧儿随我来!”薛璘又点了几人,由王府下人领着往丹房去了。 一个面容英武的少年郎应声而出,看着和薛璘有几分相似。穿着麒麟卫公服,有没有品级暂且不知。 亦安让谷长史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又去找安王。! 第 76 章 处置 《庶女亦安》全本免费阅读 不出亦安所料,安王斋戒的宫室外果然守着二十来个卫士。 看来安王对这次斋戒很重视,除过带甲兵的卫士外,满府邸的仆役也大多集中在这里。 不过在圣人御剑之下,谁也不敢阻拦亦安等人。 伏地而跪的卫士心中默念,王爷啊,不是咱们不出力,实在是天威降临,我等也无能为力。 就算安王在银钱上一向宽松,可安王的钱都是圣人给的。为了安王和圣人使者作对,那得是多蠢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府里上下并不缺明白人,安王如此行事,迟早有一日会失去圣心的。只是这些明白人并不如那个术士得安王看重,故而只能从命。 “速请安王殿下出来接旨。”亦安对看着像领头的卫士道。 那卫士在亦安的目光下把头低了下去,闷声道,“王爷闭关前吩咐过不许有人打扰,我等不敢擅入。”虽然这些卫士不敢为安王对抗圣人,但同样也不敢为来传旨的亦安去打扰安王。 安王性子并不暴虐,但也要看什么时候。似这等求子的大日子,眼下天使还在,安王自不会发作。可等天使一走,这些背了安王之命的卫士,可不得由着安王揉圆搓扁。 所以这些卫士跪倒在地,听见亦安的话也并不敢有动作。 亦安轻笑一声,直接对一旁的麒麟卫副指挥使道,“将王爷好生请出来,不可冒犯。”亦安着重把好生两个字咬了又咬。 副指挥使也是个孔武有力的中年人,看着才三十出头的模样。 刘葆应声后,就领着几个麒麟卫士破门而入,丝毫不顾忌这是安王府邸。 这便是圣人亲卫,可以对非圣人之外的所有人不假辞色。本朝圣人又是个说一不二的圣明天子,手下人只管依命行事。 刘葆等人入内后,不多时便听一声怒吼传了出来。 “放肆!你们是何等人,也敢惊本王的驾?!还不滚出去,耽误了吉时,本王要你们不得好死!”安王这会子还不知道圣人派人来坏他的“好事”。急怒之下的安王并没有细想,这些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闯他的王府。府里那些卫士又怎么不上前拦着,就让这些人找到自己斋戒的场所? 不过安王很快就顾不上生气了,他的魂儿就快被吓升天了。 “你们放开本王!”在刘葆等人的“好生”相请下,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子很快就被架了出来。 亦安先前从未与安王见过面,只见过其余几位王爷。和亦安想象中的不一样,与端王、定王的富态不同,安王本人很是清瘦。这一身道袍,看着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人不可貌相,亦安面色不变,对脚上云头鞋都挣扎掉了一只的安王道,“圣人有旨,还请安王殿下跪接圣旨。”安王原先看见焦清和亦安便是一愣,这个穿紫服的女官是谁安王并不清楚,可他认识焦清啊!心思电转,安王便知道这回圣人不满了。 再一听亦安这话,安王很麻利地就跪了下来, “小王接旨。”除过子嗣事外(),安王还是十分清醒的。不然就算安王府有再多的金山银山?()?[(),也扛不住坐吃山空。 亦安展开圣旨,缓慢而有力地宣读起来。 还没等亦安读到一半,安王额上便满是冷汗。圣旨劈头盖脸就先骂了安王一顿,指责他罔顾国法,行此强抢秀女之事。圣人说这些女子是秀女而非民女,便是要从重处置的意思。强抢民女,凭安王的爵位还能落个从轻发落,强抢秀女,意思都不一样了。 安王听出了圣人对他的不满,这会子哪里还能去想什么子嗣。若是失了圣心,这个爵位能不能保住,那还是两说呢。 “小王知罪!小王知罪!”还不等亦安宣读完旨意,安王便作出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直说自己求子心切,一时犯了糊涂,还请圣人原宥。 亦安都听笑了,到这时候安王还护着那个术士。可见妖人蛊惑人心,其害不浅。这事儿安王和这术士是一半一半的责任,安王好歹还有个王爵护身,大不了把俸禄削一削,躲在王府里还能做个自在王爷。可这术士身无凭仗,只靠着蛊惑安王就能操纵大半个王府。 因为端王、定王、安王是太·祖嫡出,所以圣人并没有让锦衣卫对这几个王爷严加监视,那术士行事隐秘,从不在人前与安王说这些,倒让他逍遥这些时日。 读完旨意,亦安这才对安王笑着说道,“殿下自该向圣人请罪,然不该殿下承担的事,也不会由殿下承担。”亦安话音刚落,薛璘父子便提着个衣裳凌乱的术士过来。那术士口中鲜血淋漓,被丢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副张着嘴说不出话的模样,看向安王的目光满是哀求。 迎着亦安疑惑的目光,薛骧解释道,“这妖人原想由密道走脱,我等为防他逃走,不得已便卸了他的四肢,又卸了下巴,并未伤及性命。”按照圣人本来的意思,是要当着安王的面儿把这个蛊惑人心的术士乱刀**,以儆效尤。 还是亦安和焦清劝了又劝,这才改为拿到镇抚司去问,问完了再杀。 焦清是担心在安王面前杀了这个妖人,要是把安王惊出个好歹,传扬出去对圣人的名声不好。强抢民女在宗室里一向不是大罪,但若安王有个一二,外人难免会说圣人苛待宗室。 而亦安则是除此之外,也不乐意见到这等人死在自己面前。要死也该死在镇抚司诏狱里,在这里平白污了人眼。 薛璘只让安王看过一眼这个术士,便让儿子把这人拖走,送到镇抚司去。 薛骧又让两个麒麟卫士把人架出去,自己依旧跟在父亲身后。 安王这下才是真的被震慑住了,富贵了一辈子的人,连血都没见过。猛的地这样来一下,是有些受不住的。 要不是身边的卫士下死力扶着,安王早就瘫倒在地了。 亦安和焦清对视一眼,安王这样也不好让他这样,便让王府卫士就近抬到阁楼里歇着。 “被安王掳来的几位姑娘现下何处?”圣人给安王这件事定了性,也已经作出处罚,亦安只是执行圣人命令而已。 () 被亦安问到的谷长史连忙道,“就在此处不远的摘星楼里安置。”亦安轻呼一口气,“带我过去。”这便是圣人让亦安来的缘故,亦安除却是御前女官外,还有一个现成的女子身份,能更好地安抚这几位姑娘。 亦安让薛璘维持秩序,自己带着薛骧等人前往摘星楼。 被掳来的三位秀女和亦安是旧相识,在宫中选秀时, 第 77 章 初见 《庶女亦安》全本免费阅读 说起来,已故的永襄郡王和现安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因为当年安王兄弟和先皇后、先太子颇为投契的缘故,永襄郡王过世后,在先太子的运作下,现永襄郡王世子过继,才让永襄郡王免于绝嗣的处境。 而从根子上论起来,还是安王府有财。自老安王时起,就和圣人走得近。王位传到现安王手里,安王与弟弟永襄郡王,一个负责出钱,一个负责和宫里打交道。 要不是因为安王行事太过放肆,光是凭与先太子的情分,就能保安王一世富贵。 因为有个有钱的亲兄长,又和宫里关系亲近,所以永襄郡王的郡王府修建得格外精致。不仅规制没有逾越,而且看起来就像是个缩小版的亲王府。 安王为人不羁些,对亲弟弟还是够意思的。当初永襄郡王建府自立,独安王就给了弟弟十万两金作零用。 只是世事无常,比安王还小上几岁的永襄郡王,却比亲哥哥还要更早离开人世。 亦安带着圣人旨意,以及一大批珍贵药材,于本月初,登了郡王府的门。在未入门前,亦安就注意到,郡王府门前还停着长公主制式的车架,宗室里能称一句长公主的,除了舞阳长公主还有哪个? “奉陛下旨意,特来探望王妃,还请通传。”这是慰望,又不是抄家,自然不能像去安王府那样。 圣人似乎忘了之前自己说过的话,这身紫服自从穿到亦安身上,就没再下去过。而亦安之前穿的那身绯色官服,不知为何竟裂了口子,根本没法儿再穿下去。偏丁尚服又说赶制一件官服需要时日不短,又没有特别合身的,让亦安先将就穿着。 亦安没管过尚服局,对尚服局到底还有没有存货不清楚,只能是丁尚服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丁尚服咬**说暂且没有,亦安也不能真的去盘尚服局的存货吧?即使亦安真的去了,也会发现,还真是没有和自己尺寸差不多的官服了。 卫士进去通传没多久,就见其快速折返,“世子殿下请使者入府。”世子正在郡王妃安寝处,永襄郡王妃这会子正在养病,便由世子代为应承了。 于是亦安便带着一众内监、宫女入府,为亦安引路的是郡王府长史,姓云,进士出身。 “王妃正在养病,还请尊使见谅。”永襄郡王府现在是云长史主事,且郡王妃与世子比之安王,还要更好服侍些。但云长史面上愁容,丝毫不比已经赴外任的谷知县少。 对云长史而言,郡王妃和世子确是和善人,只是世子那位生母着实不是个好相与的,虽不与王妃住在一处,但时不时打发人过来要东西,兼之又有别的事,云长史可谓诸事缠身。 旁人或许还舍不得这份权,云长史却巴不得世子赶快成婚,到时世子夫人过门,他好把这一摊子事儿交割出去。 亦安不知云长史心事,跟着他前往拜见永襄郡王妃。 到仪门外,云长史对亦安轻声道,“前面就是王妃所居院落,舞阳长公主殿下今日来探望王妃,也在内室里。”永襄 郡王妃是舞阳的的牌搭子。当初永襄郡王过世,舞阳长公主担心郡王妃过于伤心,两人交情又好,长公主便时不时过府探望。这一来一去,永襄郡王妃便成了舞阳长公主的牌搭子。与定王妃、端王妃时常去舞长公主府,四人一处抹牌。 因有这份交情在,故而舞阳长公主此时前来探望,实在是很正常的事 第 78 章 议论 《庶女亦安》全本免费阅读 舞阳长公主知道郡王妃心事,永襄郡王还能再传一代,这是圣人恩典自然不提。() 郡王妃所虑者,乃是自己百年之后,王府由何人主事。虽然郡王的爵位是铁定传不下去,但这份家财却不会随着爵位的降等而烟消云散。眼下王府富庶自然无所忧虑,但若接掌王府的人不会打理产业,那她和先郡王半生心血,岂不付诸东流? ?风谧蕴虚白提醒您《庶女亦安》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世子眼看是不成的,身子着实清弱些。别看郡王妃现下病笃,但一月之间,还是世子用的养身药材更多些。就和那琉璃盏一样,捧在手心里倒还罢了,若搁在外间,不说风吹日晒,便是静置一段时日,也会失去光彩。 这样一个需要精心呵护才能保全的人物,又如何能把一府之重担交到他手上? 所以永襄郡王妃便想到了日后的世子夫人身上。世子身子弱不打紧,只要能有一位精明强干的世子夫人,王府的招牌就倒不了。 按说郡王妃和世子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只是宗法将两人联结在一起。永襄郡王妃大可不必对世子这样上心。 虽说不是亲生,但世子却是一出生就抱到郡王妃膝下养着的。世子生父在其出生三月之前就已病逝,那时永襄郡王也早已过世,宫里一合计,便让其过继到郡王妃名下,充作世子教养。 本来不过继,世子原本的爵位也只是奉国中尉,已是降无可降。日后成人不过领些禄米,哪里还能像如今这样,好医好药地将养着。宗室爵位传到奉国中尉这一级,还能有多少家财给后人留下?事实上到世子这一代,府上早就山穷水尽了。世子生父与其说是病逝,不如说是心中忧虑成疾,给愁死的。 所以过继一节,至少在绝大部分外人看来,对世子是个极好的机遇。由奉国中尉之子,一跃成为郡王之子,将来还能承袭郡王爵位,实在是运气好极。 若不是这时好时坏的身子骨,其实也有不少勋贵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只是本朝旧例,宗室王妃一概由民间女子选出,这也是有些勋贵意动,但迟迟没有行动的缘故。和皇家结亲,是要上表请示的,万一被圣人以祖宗未有之事驳回,那可是掉面子的事。 再者还是为了面子,虽说有些勋贵已是坐吃山空,可还是要脸面的。把女儿嫁给永襄郡王世子,看着是门当户对,实际上和卖女儿没有区别。 即便是郡王妃之尊,也有顾忌国法、名声的人家。 世子的婚事成了郡王妃的一块心病,如今她尚在,先郡王还有人祭祀。等她百年之后,就世子这个身子骨,难道要先郡王绝嗣不成? 舞阳长公主心知郡王妃有这样的心事,亦安又是明面儿上的能干,再加上还未许配婚事,郡王妃动心思是很正常的。 只是舞阳长公主也不想泼好友冷水,便是让她作媒人亲自上门提亲,只怕侍郎夫人也不会应允。便是白阁老,也不见得会答应把孙女嫁过来。 白家本是清贵文臣世家,一向不与勋贵外戚联姻。白阁老本人又极爱惜羽毛,轻易不肯 () 和勋贵有所勾连。看看白阁老膝下儿女的婚事就知道,当初不是没有勋贵想和白家联姻,在文妙**事前,有不少勋贵都想把女儿嫁给那位探花郎,并且许诺了丰厚的嫁妆。() 要知道不是所有勋贵都能出一座四进的大宅院给女儿作嫁妆的,这还是其中之一而已。然而白阁老还是为次子求娶了国子监祭酒冯学士的女儿,为的就是和勋贵外戚划清界限。 ?想看风谧蕴虚白的《庶女亦安》吗?请记住[]的域名[(() 然而现在白阁老的长孙女嫁给周璋,这位圣人看中的新贵。二孙女许给妻子娘家侄孙,也是大族出身。三孙女侄许给了令国公次子,令国公府可是铁杆儿勋贵。四孙女看着是许给了县令长子,但魏家身后到底戳着一个荣康郡主,也是不可小视。 自亦安以下,白家剩下的女孩儿倒还没说上亲事,一是现在年纪相宜的只有亦安,亦谨还要一年才及笄,底下的妹妹更小。 郡王妃私心里,亦安出身又好,还在宫里做过女官,是受过历练的。若真能说给世子,那她也就安心了。 这样想着,就听舞阳长公主道,“此事倒也不难,只要圣人能做主赐婚,便是白家不乐意,也只能接旨了。”这主意听着是有些损,可话却也在理。只要圣人能开金口赐下婚事,便是白家人再不乐意,也只能叩谢天恩。 就看白家这一辈的女孩儿,已经结下婚事的,和勋贵搭边的,就有一大半儿。白阁老纵是不愿意和勋贵外戚扯上关系,也只能咬牙认了。 不说白阁老,就说陆太傅,幼孙的婚事原本是想择个他可意的姑娘。可还没等到那时候,圣人就赐了婚事下来。陆太傅这么多年的大儒名宿,不也恭恭敬敬地接了旨? 郡王妃听着眼前一亮,气色陡然好转起来,“殿下可有主意?”舞阳长公主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能说这样的话,自然是有成算的。 舞阳长公主 便笑道,“我看圣人极看重那孩子,必是要给她寻一门合适的婚事。若论品级,哪个还能高过郡王妃去?只是遇儿那孩子的身子,着实弱了些……”这话也不假,郡王妃本身只比亲王妃差一级,但比一般的诰命夫人要高许多。 便是令国公夫人见了永襄郡王妃,那也是要行礼的。天家人本就尊贵,这是为着尊崇国姓。更不用说郡王品级本来就高,比下面的镇国公、辅国公要高出不少。皇室公爵倒和外姓国公品级一样,两家夫人是平辈论交。 若从身份上看,阁老的孙女,侍郎的女儿,配郡王世子倒也相当。只是这两个就好像不相干的河流一样,少有交汇的时候。 所以舞阳长公主才会提到圣人,凡事只要圣人开口,便是必成的。 郡王妃这下倒是踌躇起来,亦安是御前得脸的女官,又是高官之女,本朝旧例,宗室子只能在民间选取清白女子为正室。便是她肯上表,圣人也未必应啊。 舞阳长公主看出了郡王妃的为难,不由劝道,“此事尚未开始,你怎么反倒灰心起来?再者这回选秀,圣人不是没有给世子赐婚?再过两年世子加冠,总要成婚的。那孩子又和世子年岁相当,便是舍去老脸求一 () 求圣人,有这样一个儿媳替你打理家计。日后你和永襄百年之后,也有人操持祭祀不是?”() 世人看重者,无非是生前死后,生前既已不可求,那唯一重者,便是死后。 ?风谧蕴虚白提醒您《庶女亦安》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舞阳长公主的话说到了郡王妃心坎儿里,她现在还在苦撑,不就是担心自己一旦撒手,这府里无人主事。世子又和宫里不亲近,便是有这万贯家私,也有钱办不成事儿的时候。 因着这次选秀未给世子定下婚事,郡王妃自家先疑心起来。莫不是圣人看着世子身子不好,便想把婚事拖上一拖。届时若世子真有万一,顺理成章地就能把郡王府收回去,不拘给自己的哪一个孙子用。 舞阳长公主的话让郡王妃定下心,就算圣人真是这样想的,她也得上表为永襄争一争,别到了百年之后 第 79 章 惊雷 临近除夕,京城各个坊里都充满着欢快的气息。而蒋阁老家中则没有这种气氛,盖因蒋阁老本人,已经气若游丝,真的是在熬日子了。 前几l日亦安奉命去蒋府探望,一同去的宋尚食为蒋阁老把脉,回去不无忧虑地对圣人道,只怕蒋阁老已是黄泉路近,很有可能撑不到年后。这才有了亦安这一回的登门…… “兹尔任蒋闻智为刑部员外郎,任蒋闻礼为通政使参议,钦此。”这两个官职都是五品。也就是说,从未出仕的蒋家兄弟,还是依靠父亲蒋阁老在圣人心里的地位,一跃跻身绯衣之列。 “皇恩…浩荡…”蒋次辅本人已经无力起身,这次宣旨,还是亦安在蒋阁老床头宣读的。 蒋家兄弟俱涕泣不止,心知这回要不是父亲病危临终,只怕朝中御史要弹劾不休了。可这是圣人的恩典,自家也实不想往外推。圣人不止给蒋闻智、蒋闻礼兄弟赐了官,还把之前穿绿衣的蒋家次子提拔到都察院做御史,也就是说,蒋家兄弟个个都是五品,一家子都是绯衣。 这是圣人对老臣子的抚慰,让蒋阁老在生前就能看到儿子出仕。而不是等到自己百年之后,再讨这一份恩典。 蒋阁老无法起身谢恩,还是蒋家长子蒋闻德替父亲叩谢圣恩。这一回只有蒋闻德一人没有任何封赏,不过他也不看重这个。相比于此,还是三个弟弟同任五品,更让他宽慰些。 宣完旨意,亦安又替圣人慰问蒋阁老一番,把圣人赐下的珍贵药材送到蒋家兄弟手上,这才回宫复命。 而在蒋阁老的授意下,几l个儿子纷纷写起了谢恩的奏章。就连没有任何封赏的蒋闻德,也没有落个清闲。 腊八那日喝过腊八粥,圣人给亦安放了两日假,亦安又在家里住了一日。做女官便有这样一点不好,不能时时回家常住。便是京官,晚间也能在家过夜。不过亦安却又比外官多一个优势,那就是她人在宫里,能最快得到圣人的动向。即便向宫外传递不了消息,但也好歹能做到心中有数。 面上风光的同时,亦安也品出了高位官员担着的风险。不说帝心难测这种鬼话,便是这一朝极尽荣宠又如何?到得下一朝去,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不是要看新天子的脸色? 这还是圣人和三王俱看不出苗头的前提下,亦安都有这样的感悟。若时局动荡起来,不知又要掀起多少惊涛骇浪。 此时亦安还不知道,圣人这一次对老臣的加恩,在不久后会引起多么大的风波。 而眼下,亦安还在为宫里除夕宫宴的事忙碌。虽在家歇了一日,可京里安王在为先皇后和先太子以及先太孙修建观庙,亦安也过去探过一回,知道工程如期进行,次日回宫对圣人也有话说。 安王现在把全副精力放在修观庙上,这是他重新赢得圣人恩宠的机会,必然不会放过。为着能把这样大的工程修好,安王甚至从王府里搬了出来,就住在不远的相国寺里。 为着这个,相国寺的住持还专门把自己的禅房让给安 王,生怕慢待了这位太·祖嫡系出身的皇室宗亲。 临清公主产期临近,这一年的除夕宫宴并未出席。圣人关照女儿,在不久前已经让宋尚食去了公主府,专门领着那群稳婆等着,就怕公主提前生产。而太医院的太医更是在此之前就已经待命,准备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舞阳长公主这段时间是在各个牌搭子家里轮流串门,这几l日是永襄郡王府,那几l日又是临清公主府,今天登了平王府的门,后一日又去了恭王府,比亦安还更忙了起来。舞阳长公主把公主府交给公主府的属官打理,自家乐得清闲自在,可不就满京城地转悠起来。 正月初十,亦安在脉望楼里接到喜信,临清公主诞下长子,母子平安。 圣人将一张字笺交给亦安,让她带到女儿府上。这是临清公主生产前上的奏表,请圣人为她即将出世的孩子赐名。 这又是一个沾恩赐福的事,能让当今圣人赐名,也只有临清公主这样的天子近亲能做到。 对于此事,令国公夫妇二人也是乐见其成的。未来的令国公世子乃至于令国公,能和圣人除了有血缘上的亲近外再多一层关系,二人就是傻了也不会拒绝这样的诱惑。 便是令国公太夫人,对圣人给曾孙赐名这事,也是欣喜之至的。 亦安去的时候,临清公主的产房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腥味儿。不提临清公主自家有多少私房,便是令国公府上下,对公主也是极为看重的。若是不把产房收拾干净,说轻了是看轻公主,说重了,那就是蔑视圣人。令国公久在帝心,这点子事还不至于让圣人提醒。 作为女官,亦安是没有不入三房这个避讳的。便是有,她是奉了圣人的旨意来见临清公主,必要见了人才行。 亦安带来的稀罕药材不必提,圣人对女儿生产是极挂念的。先太子在时,对这个最小的妹妹就极为看顾,说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也不为过。如今先太子魂归,这份关照却流传下来。 公主府里有比亦安更早到的,令国公世子在产房外,亦安与世子见过礼后,进到产房里,又见到舞阳长公主在此。 舞阳长公主年过五十,在一般人家里已经是作祖母的年纪,为人又颇为不羁,对产房自然更没有忌讳。在亦安来之前,就已经和临清公主说了会子闲话了。 不过舞阳长公主即便是说闲话,这话里也离不开富贵二字。 舞阳长公主对临清公主笑着说,“这一胎虽是儿子,日后的令国公世子。但若是个女儿,还能请圣人加恩,封个郡主,岂不美哉?”在舞阳长公主心里,临清这一台胎是儿子固然好,日后令国公的爵位便长长久久把持在临清的血脉手里。 可公主的儿子天生就是令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临清除了公主这一层身份外,她还是现如今的令国公世子夫人。即便生了儿子,也不会给孩子带来更多的加恩,日后继承令国公之位是理所应当的。除非现在就请圣人赐下官职,不过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稚子封官授爵,在本 朝还是没有先例的。即便是先太子,也是在今圣人登基后封的太子。怪只能怪先太子出生于圣人登基之前,如若不然,兴许本朝还能见到刚出生就封为太子的储君。 如果临清公主这一胎是女儿,凭着她是圣人之女的身份,她的女儿,将来一个郡主是跑不了的。这是圣人对女儿的恩典,便是御史言官,也没有什么好说嘴的。 临清公主深知姑母虽然不行那招权纳贿之举,却爱说些爵禄名位的事,并非是针对自己,便也闻之一笑。 “儿女之事自有定数,我只管待他好就是。”也只有临清公主这样的身份,才能做到不看重儿女性别。便是此生无子,令国公家的爵位也不会断了传承。令国公三个儿子,难不成真就点儿背成那样,一个能承嗣的都没有? 眼下临清公主产子,令国公夫人,也就是亦宁的婆婆窦氏,顿时安下心来。只要令国公的爵位还能往下传承,旁的事情便都是小事。 崇元四十一年的正月,对令国公府上下而言,满满都洋溢着喜气。 “下官见过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亦安穿着紫服,向两位公主请安。 舞阳长公主对临清公主笑道,“我就知道她会是第一个登门的,你瞧怎么样?”舞阳长公主随性惯了,和人说笑起来,也不会看对方身份高低,算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 亦安是带着圣命来的,和两位公主寒暄过后,便把圣人所赐之物交给临清公主,“圣人为世孙选定名号,还请公主御览。” 亦安从宫女手上接过托盘,亲自呈给临清公主。 托盘上除过一张字笺外,上面还压着一块白色的玉琮。 舞阳长公主替临清公主拿开玉琮,临清公主便看到字笺上落着一个大大的“琮”字。这笔迹一看就是圣人的,便是这般年纪,圣人的字迹依旧是铁画银钩,自含威势。 临清公主望着就抿出一抹笑来,对亦安笑道,“劳烦使者替我向圣人谢恩。” 严琮,真是个好名字呢。 亦安也对公主笑道,“圣人为择出这个字,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严琮这一代的子嗣名都是从玉排行,又是单字,所以亦安说圣人是费功夫选的也不假。 舞阳长公主便笑起来,“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有了这个名字,又是长子,这孩子日后的前程必然错不了。 亦安陪着两位公主在屋里说话,又看了看新出世的世孙。而令国公世子则被宋尚食拦在屋外,好说歹说也没能跨过屋门。 “还请世子留步,莫要冲撞了才好。”宋尚食一脸笑意,不轻不重地就把令国公世子拦在门外。当然宋尚食这话不是说屋里血气会冲撞世子,而是说世子进门会冲撞公主殿下。 天家有些时候还是比较讲究忌讳的,宋尚食是圣人派过来的,自然事事以临清公主为先。此时莫说是令国公世子,便是令国公本人来了,也不能跨过这个门去。 直到亦安从屋里出来,令国公世子还未离去。 见亦安出来,令国公世 子连忙迎上前去,他虽不能入内,可这位好歹进去了不是? 世子拦着亦安寒暄一阵,问清了公主和孩子都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又请亦安参加两日后的洗三宴,语气十分诚恳。 对于令国公世子没话找话的行为,亦安一笑置之,很给面子地回道,“若御前无事,下官定来讨一杯酒吃。”令国公世子这才想起,原来亦安还是御前女官,轻易是不得空的。 令国公世子一路将亦安送出公主府门,又回去在产房门外守着了。 令国公世孙的洗三宴亦安并未参加,因为宫里嘉顺郡主的弟弟病倒,亦安陪在钟粹宫里照看。 和亦安已经是老熟人的齐太医把过脉后,对圣人一脸庆幸道,“殿下只是偶感风寒,所幸并不严重,吃两副药调养调养也就是了。”这位殿下自来身子不好,太医一向又说话圆滑。能让齐太医如此笃定地说不严重,想来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毕竟,齐太医也不想拿自己的三族去赌。这样身份的病人,太医恨不得往严重了说才对,只有病越重,将来出事的时候,才能担最轻的责任。 若是有个万一,这位殿下在自己手里没了。谁又能保证圣明了一辈子的圣人,这一回不会大开杀戒呢?既赌不起这个可能,便只能尽心尽力看诊了。 幸而这一回命运的天平还是向圣人这边倾斜,齐太医把脉的时候心里都惊讶了,这一回瞧着不重啊? 亦安也在一旁劝道,“春来易感本是常事,陛下洪福齐天,必能庇佑殿下。”曾几l何时,亦安也说起这样的漂亮话来。 可是在宫里这些时日,亦安也明白,只有这些漂亮话,才能安圣人的心啊。 齐太医也在一旁附和,“学士此言极是,便是大人尚且有风寒入体之可能,遑论幼儿乎。”齐太医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荣康郡主十来日之前就不幸感染风寒,正在钟粹宫偏殿疗养,未病愈之前是不会出来见人的。 圣人放下心来,便打消了让宋尚食立即回宫的想法,转而让齐太医开方子。 不得不说能在太医院里供职这么多年,齐太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尤其他还专攻小二儿病症,往日里有宋尚食压着,确显不出他的才能来。如今这样的小病症,倒让齐太医显了本事。 圣人这边要看奏疏,还有今年死刑的定准,这些都要圣人一一过目,楚贵妃又颇有年纪,圣人就把照看荣康郡主和曾孙的事交给亦安。 于是亦安一边看着给两人煎药,一边还要照看嘉顺郡主。别看亦安和嘉顺郡主的身子都看着康健,但和病人待在一处,也是不可马虎的。所以亦安请齐太医为嘉顺郡主和自己再开一副预防的药方,免得到时候荣康郡主和那位殿下没好利索,自己反倒躺下了。 齐太医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与其自己到时候再跑一趟,索性今儿一道把事情办了。于是齐太医潇洒地开了方子,亦安直接熬四份儿药,钟粹宫里还熏了药材,预防病气扩散。 没过几l日,果然如齐太医所言,荣康郡主 和那位殿下的病渐渐好了。亦安去太极宫向圣人报喜,圣人一高兴,赏赐齐太医一大笔金银。 宫里当差就这个好处,圣人一高兴,什么赏赐都跟流水一样。 一晃眼儿到了二月里,令国公府办完了世孙洗三宴,紧接着又要办满月宴。因为公主是在公主府里生产的,所以洗三就近在公主府办了。 而等到满月宴,临清公主自家先找来婆婆令国公夫人,主动提了满月宴在令国公府办。令国公府上下自然对此乐见其成,连忙安排起来。 陆氏带着几l个儿女上门吃席,令国公夫人忙碌之余,还把亦宁带在身边。 一众官眷对此心中有数,知道这是令国公夫人给次子定下的正妻人选,都很给亦宁面子。对同样被令国公夫人带在身边的荣康郡主也是一般无二,并没有厚此薄彼。 荣康郡主今天是来探望临清公主的,顺道参加下令国公世孙的满月宴。 先前临清公主生产,荣康郡主偏巧入春感染风寒,养了半个多月才好,为此错过生产之日,所以今日备了厚礼登门,一是探望,二是祝贺。 令国公夫人对亦宁和荣康郡主并没有显示出格外高看哪个,一众夫人心中有数,令国公夫人是不打算捧一个踩一个。 一众夫人对令国公夫人不是不羡慕的,三个儿子,长子媳妇是公主,皇恩浩荡自不必说。次子又娶了陆太傅的孙女,一家子高官不说。亦宁的兄长是前年的新科榜眼,妹妹又在宫里做御前女官,娘家底气不是一般的硬。虽比不上公主是天家出身,在满朝勋贵里,也挑不出第二家好的人家了。 再说三子媳妇,虽说娘家不甚得力,但荣康郡主本人却实在是个简在帝心的。单从圣人赐婚上就能看出,圣人也是希望荣康郡主能有个好归宿的。 魏宜人坐在一众夫人堆儿里,对各家夫人若有若无的试探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处境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些,因着是令国公夫人亲自下帖子请的,自家又和白阁老家是姻亲关系,所以一众夫人话中虽有所试探,但大体上的面子都是过得去的。 即便魏夫人谢绝见客,□□康郡主到底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令国公夫人给魏宜人下帖子,也是为了荣康郡主的面子着想。亲娘请不来,若连本家的婶娘也请不来,岂不是让外人看郡主的笑话? 荣康郡主虽然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可到底没有出去交际过,不知道内里情由。故而能替荣康郡主周全到的,令国公夫人便先周全了。 令国公夫人做婆婆的,确实是体贴了。虽说亦宁和次子的婚礼是在明年才举行,可令国公夫人现在就已经让府里人筹备起来,务必要给亦宁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就是对荣康郡主,令国公夫人也算尽心。从现在就开始接触魏家人便能看出,荣康郡主到底还是要有一个面上的娘家人在。既然请不动亲娘,便只能请本家亲戚了。 否则到时候大婚,令国公太夫人一见荣康郡主连个娘家人都没来,那脸色可想而知会有多难看。 令 国公夫人把女儿带在身边,陆氏对此是没有意见的。女儿终归是要出嫁的,现在和未来婆婆有机会亲近,自然比两眼一抹黑嫁过去要好得多。 城阳伯夫人冯氏坐在陆氏身边,面色十分红润。这些日子她常打发人去周璋家里,知道女儿过得还不错,这心里一块巨石总算落下。不然女儿过得不好,最悬心的还是冯氏。 今日令国公世孙办满月宴,舞阳长公主、恭王妃、景王妃这些皇室女眷,能来的都来了。平王妃和永襄郡王妃病着,平王妃还能让儿媳平王世子妃替自己前来道喜,永襄郡王妃还要嗣子在身前侍疾,只能派王府长史过来送一份礼,至于旁的再也没有。 亦安也奉圣人之命,代表宫里来送一份贺礼。 陆氏在夫人席间见到亦安,心里不是不宽慰的。只是一想到亦安尚未有眉目的婚事,便忧心起来。 亦安确是到了年纪,今年生辰一过便是十七。寻常人家的姑娘,这般年纪已经开始相看起来,过得两年出门子,一切有条不紊的。可亦安现在在宫里当差,还是御前女官。就算这头找好人家,那边圣人要是不放人,还是不美。 亦安的婚事便是陆氏的一桩心事,家中儿女若是过得好些,便要关注其余儿女。可亦安的情况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偏偏架在中间儿,让陆氏作难。 冯氏在一旁看着,和陆氏道起家常来,这话说着说着就说到儿女身上来。冯氏一听就知道陆氏是为了自家儿女婚事操的心,盖因她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因此最明白这种心情。冯氏心里一盘算,陆氏正合年纪的儿女里,确只有行五的亦安还没说定婚事。 上面的兄姐个个都有着落,底下的弟妹年纪又差太多,可不就只有亦安一个单在这里? 冯氏的话在心里滚过两回,才开口道,“可是亦安那孩子的婚事,让姐姐忧心了?”陆氏待亦真的好,冯氏是瞧在眼里的,若非这样,她也不会开这个口。便是还这个人情,也不必在这事上开口。 陆氏和冯氏坐的这一桌子都是勋贵夫人,陆氏本该和那些侍郎夫人坐在一处,偏她出身世族,又和令国公夫人是姻亲,座位便安排在与令国公相熟的勋贵夫人之中,又请冯氏来作陪。 故而冯氏一开口,这些勋贵夫人都把耳朵支了起来,面上却作不关心状。 陆氏心知冯氏这是有意在一众夫人面前替亦安说合,万一有哪个夫人瞧中亦安,过后也好说话。于是陆氏便承了冯氏好意,接着叹道。 可不是?那孩子自幼长在我身边,我是极看重的。如今她在宫里供职,这是圣人恩典。奈何得闲的日子不多,我便是想带她出来让诸位夫人相看,也找不着这个机会。?_[(”此言一出,一众夫人的目光不由回想起先前见到的那抹紫色身影。 一众夫人心里有了计较,陆氏这个女儿的身段儿看起来是极好的,样貌也出色。虽是庶出也不打紧,宫里做过女官的。再说陆氏一口一个女儿,想来和亲生的也差不了许多。 有几l个夫人确实意动,能和令国公府相 熟的勋贵,家里都是大差不差的富贵。这几l家里嫡子的年纪不合适,倒是有几l个得宠的庶子年纪正相宜。 原本陆氏也不会往这样的人家里相看,只是清流文臣那边对亦安在宫里任女官有些忌讳,觉得亦安过门后不像是个能做儿媳的样子,所以对陆氏抛过去的橄榄枝不大热络。 当然也有愿意的,只是要么已经有所婚配,要么就是年纪太小,还不到说亲的时候。比如秦阁老家,秦夫人的长子已经婚配,幼子今年不过十一,正在读书的年纪,又如何能说婚事? 谁也不想儿媳过门骑到自己头上,这也本是人之常情。倒是有不介意这一点的,只是拿出来说亲的又是庶子,科举上看不出前程,家业又分不了几l分,还不知道往后能不能立起来。这样的人家,陆氏也看不上。 家底厚的勋贵子现如今倒成了优选,才和财,总要占一样儿吧?沈家到底是外官,与其把希望都放在沈夫人身上,还不如现在两手抓。要是到时候沈夫人一反口,两家又没交换过信物,岂不是要陆氏吃这个哑巴亏? 吃亏倒也罢了,主要是亦安的年纪耽误不得。真等她从宫里出来。哪个做婆婆的能忍得了儿媳妇的品级比自己还高?亦安现在穿的可是紫色官服! 有多少诰命夫人能熬到三品,这且要看丈夫和儿子争不争气,两边儿都靠不上的夫人,兴许一辈子都穿不上紫服诰身。 除了陆氏这样比较稀罕的婆婆外,不见得所有人都能像陆氏一样,那天下女子就都太平无事了。 所以陆氏现在把目光望向勋贵,也是无奈之举。也幸好自家和勋贵并不算陌生,不然还真个儿是两难。 替陆氏在勋贵夫人里打开话头,冯氏私底下还对陆氏推荐了一个人选。 “我也不瞒姐姐,景顺侯府虽然家计不厚,但好歹有个侯爵的爵位在。我家夫君和景顺侯也算有几l分交情,若姐姐肯把亦安许给景顺侯世子,我便让夫君做这个媒人。等景顺侯府孝期一过,便能做成这门婚事。” 冯氏把这桩婚事的坏处和好处都说尽了,一切还只让陆氏自己拿主意。 “景顺侯世子虽然无甚才学,但胜在是个规矩人,寻常也不往烟花柳巷跑,也并无吃酒赌钱的恶习。”因两家素有往来,景顺侯世子和冯氏大儿子颇处得来,所以冯氏对景顺侯世子还是比较了解的。 也就是说景顺侯世子人品大面儿上也过得去? 陆氏难得有些心动起来,谢过冯氏后,把景顺侯世子纳入备选。这家从身份上来说,确是最好的了。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在,府里也还没有到寅吃卯粮的地步,比其它勋贵强在这里。 若真能说定婚事,不过是多几l万两银子的陪嫁而已,家里又不是拿不出来。 景顺侯不愿意?亦安可是御前女官出身,能和宫里搭上关系,这些早就和宫里不亲近的爵爷们,不知道会有多乐意。 文武官员要靠自身能力和资历升官,而勋贵只要和宫里搞好关系,便能让富贵一代代传下去。出头 的方式不同,看人的标准自然不同。 在科举出身的官员这边,亦安不是十分好的儿媳人选。在亦安未做女官前或许可以,但亦安这些日子在御前愈发说得上话,这让许多官员心里都有了忌讳。这样一个干政的儿媳迎进门,岂不是给自家招祸? ?风谧蕴虚白提醒您《庶女亦安》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而在勋贵眼中,亦安却又有一样好处:和宫里亲近。 及至宴散,陆氏和冯氏说了一回亦安的婚事,那边舞阳长公主留到最后,也和临清公主提了一嘴。 “永襄的病又重了…”舞阳长公主先是叹过一回,临清公主也跟着叹。 入冬以来,永襄郡王妃的身子就内好过,时不时就要病上一回。太医院的太医经常要往永襄郡王府去,路都走熟悉了。 “郡王府现下没个主事的人,永襄和我提过,想把亦安那孩子求给世子做世子夫人,以后就是郡王妃。我瞧着不错,临清你觉着如何?”舞阳长公主这一问,是替永襄郡王妃问的,如果连临清公主都觉得合适,那这件事便有七成把握。 试问当下,有谁能比永襄郡王世子的身份还高去?清河郡王倒是圣人亲孙子,可也已经有王妃人选,是刚过期的香饽饽。 临清公主闻言一皱眉,“世子的身子到底不大康健,虽有个郡王妃的身份在,可也不知亦安乐不乐意?”临清公主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舞阳长公主闻言沉吟道,“便是这上面有些妨碍,可到底有个郡王妃的名位在。便是寻常婚嫁,难道就能一辈子不出差错?若真有十全十美的倒也罢了,若夫君不顺意,可连个郡王妃的名位都落不着,也是白受气。”舞阳长公主虽是公主之尊,可难得对女子婚嫁也有一番感悟。 “与其到时合离再嫁,不若把郡王妃的位置抓在手里,凭着你我和圣人的庇佑,也是一辈子的富贵荣华。”舞阳长公主的态度更倾向于,不求一世真情,只求一世荣华。 故而永襄郡王世子的身子好与不好,一向不在舞阳长公主的考虑范围内。便是做一辈子有钱的寡妇,也比当一辈子受气的媳妇子强。 偏舞阳长公主是个受不得气的,所以才会对这桩还没个眉目的婚事极力赞同。 临清公主叹一回,对舞阳不道,“且别着急,等我问一问亦安再说,别到时候人家无意,我们反而出这个头,到底不美。”临清公主虽还是想着先问下亦安的意思,心里也被舞阳长公主说动几l分。 是啊,要是把不住丈夫的心,还不如把名位抓在手里。 临清公主虽然夫妻顺遂,令国公府也没人给公主气受。但公主心里明白,这何尝不是她是圣人之女的缘故。因为这个出身,临清公主自小就没吃过一次亏。然而公主心里也有杆秤,知道自己的筹码有多少,并不会一次性把砝码都加上去。 舞阳长公主便笑道,“那这件事便托给你了,可要好好给那孩子说一说嫁过去的好处。”长公主想着永襄的身子虽然看着不怎么样,但弯弯扁担不易断,兴许还能长长久久下去呢! 临清公主也笑道,“好好好,便由我做这出头的椽子罢。”只是还没等到临清公主腾出空儿来问一问亦安,朝里就突然掀起一阵风波,硬生生把这件事往后推去。 二月初七,蒋阁老长子替父上疏,请为文惠太子追谥帝号。 此疏一上,举朝哗然。 宛如惊雷般,打在朝堂上,一众朝臣都懵了。! 第 80 章 追谥 为先太子请谥帝号? 这每一个字朝臣们都认识,可连在一起看,怎么就读不通顺呢? 朝堂静谧了一瞬,然后就炸了锅。 因蒋阁老本人并未到场,所以被骂烂的是他四个儿子。 一个御史当即跳了出来,指着蒋闻德鼻子骂道,“无耻老贼,乱我朝纲!” 另一个科道官出列对圣人道,“此辈邀宠媚上,圣明天子,万不可听此言。” 还有官员道,“古往今来,只闻子谥父,未闻父谥子。天理人情一向皆是如此,未有变者。” 更有甚者,直接在朝堂上质疑圣人和蒋阁老有什么暗地里的交易,“蒋氏兄弟俱得高位,其中内情,我辈不可知矣。蒋阁老辅政四十载,焉能有此心?”这是怀疑这封奏疏不是蒋阁老本人上的。 毕竟如今蒋阁老多病,听说连话都快说不出来。若这封奏疏是蒋氏兄弟假借蒋阁老之名奏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蒋闻德似乎早就预料到群臣反应,在一众文武面前对圣人道,“此疏是臣父亲亲笔所写,望陛下明鉴。”蒋闻德快步走近御阶,将奏疏交给焦清,自己跪在丹陛之下。后面一众官员目光紧紧盯住蒋闻德后辈,似乎要把他看个窟窿出来。 其实蒋闻德本身是不赞成父亲上这道疏的,眼看着就能落一个善终,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得群臣不快。便是这时候一意讨好圣人,难道后人就能落着好?再退一步讲,就算圣人感念,父亲百年之后能得个什么谥号,还不是要群臣来议?奈何老人家执意喝了药,亲自起身写了这道疏。要不是蒋阁老身子实在撑不住,他原本是打算自己亲自来上朝的。 不然现在这些怒骂蒋氏兄弟的官员,怎么也会顾忌蒋阁老做了几十年官,大面儿上还是会留几分余地的。 说到底还是蒋氏兄弟仕途不顺,没有多少官员会顾忌他们。像白阁老,便是当初尚仁科举时闹得那般沸沸扬扬,也没有一个官员在御前直接说自己怀疑白阁老和江南科场有所勾结。虽然有些意思双方心知肚明,但一日没有拿到明面儿说,那就一日没有撕破脸。 像今日这般,撕破脸已经挡不住,这是把蒋氏兄弟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最前面的秦阁老和白阁老对视一眼,自蒋闻德拿出这封蒋阁老亲笔奏疏时,两位阁老就敏锐地察觉到,圣人的表情平静地有些过分,就好像提前知道这件事一样。要么是和蒋阁老提前约定好了,要么就是圣人知道蒋阁老必会上这道疏。至于原因嘛?蒋氏兄弟四身绯衣,难道是白穿的不成? 两位阁老并陆太傅,三人似乎对身后激烈的争吵视而不见,只望着面前的丹陛出身。这三位心里也在思量,按说圣天子行事一向自主,便是不通过蒋阁老这道奏疏,自行将文惠太子追谥为帝,那也是使得的。 反正江山传到太子一系的可能不大,除非圣人真得天佑,能撑到太孙之子加冠成年。不然新君年幼,极易萌生事端。 所以圣 人为什么非要在朝堂之上过一回明路,说什么都要把面上的流程走完,其中是否含着深意? 便是将先太子追谥为帝,对如今的帝位传承影响明显不大。除非将先太孙一并追谥,不然太孙之子也只能是太孙之子,而不是皇帝之子。 同样都是皇帝的孙子,父辈有没有做过太子,这其中区别可大了去了。 就算是现在,谁又敢当着圣人的面儿说,平王世子和景王世子,与先太孙是一样儿人物?这是戳圣人的心窝子,蠢到家了才会这样说。 圣人打开蒋阁老的奏疏,似乎是看进去了,也不管底下的官员都快打将起来,一句话也不曾说。 满朝文武一见,顿时压不住声响。御史言官追着蒋氏兄弟骂,大殿之上唾沫星子乱飞。 蒋闻德还好,没有人真敢到御前放肆。然而剩下的三兄弟就没兄长那样好运了,新上身的官服还没穿几日,就被扯得皱巴巴的。 想起父亲蒋阁老对自己的告诫,蒋氏四兄弟硬生生忍住了没有还嘴。 蒋阁老昨日对四个儿子道,“忍一时委屈不算什么,人在世上谁还没有挨过几句说嘴不成?莫在圣人面前失了体面才是。此番虽不至于富贵荣华,只要你们兄弟不触犯国法,想是应当能保一世平安。”药劲儿还没过去,蒋阁老说这些话,全被儿子们牢牢记住。 至于蒋阁老为什么如此笃定?只能说与圣人相知几十载,蒋阁老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蒋阁老也怕自己身后人走茶凉,还没等落葬就被弹劾,尸位素餐这个罪名可大可小。眼下他还活着,御史尚且有所顾忌,真等他闭眼了,只怕弹劾的奏章能像雪片儿似地刮到圣人的案头。 做了几十年官,蒋阁老不仅了解圣人,便是对朝里的御史,那脉也是摸得透透的。他也确实病了这些年,说一句尸位素餐也不为过。只是到了还是想替子孙博一回,哪怕是搭上一辈子的名声体面。 白阁老不知道圣人心中所想?还是秦阁老不能体察上意?这两位为何不言?本朝未有此事也只是其一,保全家小才是最主要的。 只要日后不是先太子一系登上大位,那以往那些亲近先太子的官员,是绝计落不到好的。新帝心里也要思量一回,对自己怀有二心的官员还能不能用。 便是如今圣人还在,眼看着明面儿上也没有支持太孙之子继位的官员。先太子和先太孙在世时,一个个儿摇旗呐喊,恨不得是那最卖力气的。如今又怎样?还不是装聋作哑。 吵嚷了有半晌,在首辅秦阁老和白阁老的弹压下,朝堂勉强保持安静。 在这个当口儿,又有一个御史涕泗横流地跪了出来,说什么先太子过世已久,蒋氏兄弟这道奏疏包藏祸心,实是为扰乱朝纲,居心何其不良,请圣人立诛蒋氏兄弟,以肃朝纲。 这已经是非常严肃的指控,在蒋阁老面前杀了他四个儿子,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圣人听到这话,目光陡然看向那位御史,老迈的圣人声音依旧锐利。 “卿的意思是,朕的儿子…不配作皇帝?”此言一出,便是秦阁老和白阁老,也不由得抖一抖身子。 这话的意思太重了,这已经不是先太子一人的问题,而是圣人的所有子嗣。圣人的儿子可不止先太子,三王还在朝上站着呢?谁敢说这三位也不配作日后的皇帝?那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不自在嘛? 御史面色突地一下惨白,强撑着才没有哆嗦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呀!”这要是落实了,岂不是说自己反对圣人之子继承大统?便是三王脾性再好,将来恐怕也没有自己容身之地了。莫说将来,便是现在圣人一怒,又有谁能替自己求情? 这件事儿压根就不占理! 满朝文武此时心里俱是一个想法,这怕不是圣人早就布好的局,就等着他们这些人往里面跳呢!现在就是想反口,面子里子可就都没了。可要继续坚持下去,就得得罪日后的新帝。除非三王一个比一个点儿背,都死在圣人前面,不然今天这事儿,还真不好翻篇儿。 圣人阖了眼眸,轻声道,“平王、恭王、端王怎么看?”圣人一般在朝上轻易不会点三王的名儿,让三王到朝上来不过是应个卯而已。毕竟三王又不在宫里住,要是连朝也不上的话,可真就是本朝查无此人的状态。存在感比身上没有拆差事的安王还要低,毕竟安王还有一个可以世袭罔替的王爵呢。 三王唰地一下跪倒在地,“儿臣谨遵圣谕!”这哪里是问话?分明是要一个表态!三王又哪里来的资本和圣人叫板?这件事用脑子想一想也会知道圣人会是个什么倾向。 这时候不顺着圣人的心来,是嫌自己清闲日子过久了不成? 连三王都如此明确地表态,底下的文武大臣更是哗啦啦跪倒一大片。这时候群臣才想起来,殿外麒麟卫可是一直在值守的,万一圣人一声令下,跳得最欢的那一批人,死也就白死了。 按说皇帝滥杀大臣,在史书上怎么也不会落一个好名声。可偏偏又是这位圣人,日后怎么流传不必想,便是现在传扬出去,也不会有人说圣人一个字的不好。 既然圣人没有不好的地方,那到底是谁不大好,不是已经分明了嘛? 圣人等了片刻,不见一人出来反驳,便起身对着最近秦阁老和白阁老道,“此时内阁和礼部详议,为我儿议好庙谥,圣旨便由白卿来拟。届时由首辅去我儿陵前宣读,替朕尽一尽哀思。”圣人不去的理由很简单,他可以开父谥子的先例,但不能开父祭子的先河。 “臣等领旨。”秦首辅带着群臣领旨,随后圣人退朝,转回太极殿。 直到这时候群臣才惊觉,圣人这一回,算是把内阁包圆儿了。 次辅上的奏疏,首辅去陵前宣旨,旨意是三辅亲拟。搞不好这回不是圣人和蒋阁老之间的事,是圣人和内阁搅在一起了! 秦阁老和白阁老是有苦难言,尤其是白阁老,他都多少年没有亲自拟过圣旨了,这一回被拉到台前,实在是意料之外。秦阁老也不遑多让,都说他是首辅,位高权重,可是这样搞,真的能落个善终?不说别的,三王心里就一定没有疙瘩? 便是宫里的亦安,也没有想到,居然还会有自己的戏份。! 风谧蕴虚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1 章 代祭 追谥文惠太子的事注定不能简办,光是在宫里,圣人都要在太庙里祭过一回,追封是个大事,尤其追封的还是皇帝。 圣人让亦安拟一道旨,大致内容就是向历代皇帝道明此事。因为文惠太子正式的帝号还没下来,所以圣旨里对这一点并未明说。 而这件事显然不是一道旨就能完成的,文惠太子是追谥了,名分上是定了,牌位要不要进太庙?旁的都可以不提,文昭皇后的牌位确实是在太庙里,只等圣人百年之后,这二位是要在太庙里接受历代帝王祭祀的。 那作为儿子的文惠太子,他的牌位要不要放进太庙里。在太庙祭祀不仅仅是名分的事,这件事的实际意义往往要大于象征意义。纵观历朝历代,有些人一日皇帝都没有做过,却靠着牌位在太庙里一直供奉祭祀,而有了皇帝之实。有些人做过实在皇帝,却因为太庙里没有自己的牌位,而在后世史书里连自己的位置都找不到,其存在被刻意抹去。等到千百年之后,又是一桩公案。 而圣人流露出来的倾向,明显是要把儿子放在太庙里,与历代先祖一同祭祀。然而问题来了,文惠太子毕竟是儿子,哪里有父亲祭拜儿子的道理,这在礼法上是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若说追谥可以凭圣人一人之力强行为之,那祭祀这等大事,势必也要有似蒋阁老这样的重臣提出。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今四海升平,久不见战事。况且祭祀还排在战事之前,足见其地位之重。 内阁和礼部官员在议这件事时,明显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礼部尚书宋元升虽已年过七旬,但神思依旧敏捷。方才圣人回转太极宫,他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眼下来到内阁,宋尚书也顾不得那些礼节,直接把这件事提了出来。他也知道,这事是必要办的。只是要怎么办,还是要有个说法的。蒋阁老何等样人?早年为官,安坐中枢二十余载,今日此为,必不是心血来潮,只怕很早之前就有此想。 然而蒋阁老是不是有意为之,在现在并不是需要被讨论的问题。很明显,文惠太子的牌位要不要进太庙才是要紧事。 白成文和范成俊两个礼部侍郎本是陪客,这样的场合最后做主的还是宋尚书。奈何秦首辅眼下谁也不想放过,让两人也要一同参议。旁的不说,追封的章程总要议一议。 这样的大事,只有内阁和礼部自然是不能议定的,像太常寺、鸿胪寺这些,都是绕不开的部门。 而这时就看出,白阁老在朝中的势力有多深厚了。礼部左侍郎是亲儿子,太常寺左少卿是女婿,亲孙女又在御前拟诏,都是顶重要的职位。要不是礼部和太常寺的主官尚在,白阁老一人几乎就能同时影响到好几个衙门。 陆太傅做过文惠太子的老师,这种场合不出面不合适,又和白阁老是亲家。 无论是秦首辅还是蒋次辅,都没有像白阁老这样,在场小一半都是他的人。要说大家都是为圣人效力这是自然,可一个是亲家,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婿,怎么说都撇不清的。 其实在场无论哪一个人,都知道追谥已成必然,这一回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这件事要做到什么程度,最终还要看圣人的意思。 就在秦阁老几人还没议出个章程时,宫里传出话来,要工部改制文惠太子的牌位。工部窦老尚书,就是令国公夫人的亲爹。 ?本作者风谧蕴虚白提醒您最全的《庶女亦安》尽在[],域名[( 这件事,圣人已经有决定了。 既然如此,那还议什么呀,顺着圣人的心意行事吧。圣人不是初登宝位的少年天子,要追谥的也不是没做过皇帝的父亲,而是从出生就是太子的储君。若非文惠太子寿数太短,这天下,原本就是他的。 于是秦阁老很快做出反应,和礼部等官员联名上奏,附和蒋阁老的提议。直觉告诉首辅,在这件事上和圣人抬杠,绝对落不到好下场。 圣人的反应十分之快,秦阁老的奏章刚上去,圣人的批复就下来了。 对于秦阁老等人的识相,圣人表示十分满意。不仅如此,圣人还为文惠太子亲定了庙号和谥号里的最后一个字。 此后本朝史书,便不能称其为文惠太子,而是宣宗庄皇帝。至于庄字之前的谥号,不过堆砌词藻,交给礼部详议即可。 事情到了这一步,许多官员心里咂摸出味儿来,对蒋氏兄弟的讨伐声骤然小了下来。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像是圣人授意,蒋阁老不过是点了这个火星子而已。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现在把蒋氏兄弟骂得像缩头乌龟一样,焉知圣人看在眼里,会不会给自己记上一笔? 不用圣人催促,没两日功夫,工部就做好了宣宗皇帝的牌位。 而祭祀是始终避不开的话题,圣人在前两日就大祭过太庙。群臣以为圣人这样做,就是想含糊过去。毕竟亲儿子的牌位已经安置进太庙,其余不过是小节而已,总要顾及三王的。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圣人并没有打算糊弄过去。宣宗的牌位刚入太庙,圣人就派人替自己前往祭祀。 说到底也没有亲爹祭拜儿子的道理,圣人便用了个折中的法子…遣官代祭。 历朝历代都有遣官代祭之说,皇帝身子不适,或者不想前往祭祀时,往往会让亲信大臣代替自己,到太庙或者天坛告祭祖宗。 这事本来也是寻常,只是圣人遣官代祭的对象,让满朝文武差点儿没绷住。 也不是别人,正是亦安。 亦安:奉命行事,勿扰…… 虽是代祭,但该用的仪仗器物是一样不少,该行的礼节是一个环节也没落下。甚至亦安在前几日就斋戒净心,为祭祀宣宗皇帝做准备。 是的,亦安比外廷官员还要更早知道这件事,自己被圣人选定,要代表圣人再进一次太庙。 纵观历朝历代,上一个这么有权势的女官,还是南北朝时的陆令萱,这位还是皇帝乳母。再往上倒几代,便是汉朝时代替安帝祭陵的伯荣,这位还是安帝乳母之女,权势如此通天。 亦安只是御前女官,尚且与皇家没有亲近到那个份儿上,却被圣人委以如斯重任。 而在外廷官员看来,女官染指祭祀,是越权的表现。这一回朝野喧嚣,仿佛亦安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亦安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拒绝圣人,虽然没有在朝堂上经过历练,但亦安有着惊人的政治嗅觉。代祭之事不可避免,与其得罪圣人,不如得罪群臣。 圣人别的不说,还是很能为下属扛事的。 先前的蒋阁老,这次的亦安,圣人都回护了。! 风谧蕴虚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2 章 尚书 虽是代祭,且亦安祭祀的只有宣宗皇帝一人,但该有的礼制一样都不少?_[(,比之圣人亲自主祭也不遑多让。往小了说这是圣人不愿意亏待儿子,往大了说,亦安已有僭越之嫌。 事儿可大可小,要是满朝文武在这件事上和圣人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是不会有人拿出来说嘴的。但是显然,群臣愿意追谥文惠太子,却不愿意看到女官干政的苗头。 明明女官辅政才是古来有之,父追子才是亘古未闻,群臣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又或者说,百官们对活人要比对死人严苛得多。死后哀荣再隆,也不不过活着的时候手握权柄。 亦安且没有先太子那样的人望,手下也无得力的属官。父、祖为避嫌也不能在朝中过分奥援,这使得亦安的处境,看起来似乎并不那么安全。 亦安进太庙的第二日,便有御史在朝上发难。 不比夏御史直言不讳,这位王御史说话含蓄得很。可在圣人听来,却尤为刺耳。 “唐之上官氏,北齐陆氏,南汉卢氏,古来女祸误国,谄媚君上。陛下圣明天子,当深思以用之。”这话还好,没点着亦安的名字说。 不过亦安自认为她还没有陆令萱和卢琼仙那样的威力,便是上官婉儿也有所不如,前两位是实打实地操切权柄,势倾朝野。上官婉儿在武皇一朝崭露锋芒,在中宗一朝也能继续得到重用。而亦安目前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圣人看重,在下一朝能不能继续如此,还是个未知数呢。 圣人还是用一句话就把王御史干哑了。 “卿以为朕是唐中宗、后汉主?”王御史连忙跪倒在地,频频叩首,“臣万死不敢有此念!”唐中宗平庸之才,后汉末帝更是荒淫无敌,岂能与今圣相提并论?再者王御史本意只是劝诫圣人,不可步前人后尘,并未有此大不敬之意。 圣人目光凝视满朝文武,“朕用之人,岂会不明?”说着,圣人就让随时侍的秉笔太监田顺义将亦安之前所呈奏疏取来。 “朕本不欲于此事上大动干戈,既然诸卿不信,朕亦不能强求。此乃白卿先前所奏,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在田顺义去取奏疏这段时间,满朝文武顶着圣人的凝视,俱默不作声,只把目光望向最前面的白阁老和白成文。 亲祖父和亲爹都在朝上,这会子怎么哑巴了? 群臣心中有所猜测,这怕不是和之前的蒋阁老一般路数。蒋氏父子为谋己身,在新太子未定之际请封先太子,摆明是讨好圣人。而今圣人这般重用一个女官,是否也是对白阁老的回报? 以白成文现在的年纪,做左侍郎绝对是重用。再往上升尚书,就是格外格外的提拔。可白成文年前才就职侍郎,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便是圣人想要破格提拔,也不好立时抬成尚书。 所以便提拔白阁老的孙女,反正都是一家人,说出去也是皇恩浩荡的体面。群臣之中不少人都是这样认为的,这是圣人和内阁之间的幕后交易。 只是白阁老本人和白成文以及亦安 不这样认为,须知先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个道理。这时候风光够了,难道下一朝就不活了? “朕今日行此事,乃是为绝非议,卿等不必介怀。”圣人毕竟是四十年天子,方才一番话语,好多官员两股战战,几乎在朝上站立不住。便是二王,额间也多了两滴虚汗。 圣人说话的间隙,田顺义已经将奏疏取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宣读起来。 直到田顺义读完,满朝文武寂然无声。若非是早就预料到了有今日,是绝不可能在去年就给圣人上这道奏疏的。 可一个未满二十的姑娘家,真的有这份心智吗? 可话又说回来,这般年纪的男子尚且还在苦读,一介白身而已。亦安却已经是受圣人看重的女官,甚至代圣人进过太庙,怎么也不能以寻常女子待之。 “如此,诸卿可安心否?”圣人面上带着笑,似乎对今日早有预料。 王御史无奈,只能叩首称是。 原本一场风波不小的弹劾,因为圣人明确的回护和亦安早有预备的奏疏,就这样消弭于无形。要是亦安没有提前为自己开脱申辩,只怕这时候不止是她,就连祖父和父亲,都要被满朝御史追着骂了。 亦安这次看似全身而退,其实暗藏风险,但凡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不会像今日这般轻松。 还没等这件事的余韵落下,二月中,强撑病体的多年的蒋阁老病逝,终于走完了他漫长而顺遂的一生。除却人生最末几年,蒋阁老可以说是生在太平,亡于盛世。 消息传到宫里,圣人默然良久。旋即让亦安拟旨,追封蒋阁老太傅衔,葬礼加等,算是尽最后一份哀思。 亦安作为圣人使者,亲往蒋府致祭。直到这时,亦安才察觉出,蒋阁老生前为何要提为宣宗皇帝请封。 即便是蒋阁老死在位上,圣人能看在蒋阁老多年辛劳的份儿上荫封其子,可随着蒋阁老身死,四个儿子都要守孝这是毋庸置疑的。再有尚可的官职,都得守孝二年。 而朝廷是不会空着位子,等蒋阁老的儿子守孝期满的,朝廷也得用人。按正常流程走的话,蒋闻德兄弟几人守完孝后,很有可能回不到原本的职位上。而蒋阁老在这时候上疏,则很大程度上能保证,二年之后四个儿子起复时依旧能回到相应的位置上。 蒋阁老自己也在赌,赌圣人至少还有二年的寿数。不提蒋阁老的豪赌,圣人看着确实是身体康健的模样,很难说不能再干上几年。 不论蒋阁老心中想法到底为何,这位为官几十载的老人到底走完了他漫长的一生。 蒋阁老四子扶灵回乡后,四月末,亦安终于完成文昭皇后列传,将修改过的定稿呈送圣人御览。 圣人看后,抚摸着那一沓宣纸,目光深处有水光闪动。 五月,亦安生辰这一日,圣人正式加封亦安为女尚书,彻底将亦安的品级提到从二品。父亲还是侍郎,女儿却已经在宫里做尚书了。 不仅如此,圣人还得亦安放了半个月的假,让亦安回家与家人团聚。并且在朝上警告了想要对此事提出异议的官员,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满朝文武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和圣人抬杠,于是亦安升作女尚书的事不了了之。 而在亦安回家休假之前,永襄郡王府传来消息,郡王妃病势愈重,已经有了下世的光景。郡王妃本人想要入宫面圣,这件事被圣人同意了。 而作为宫中女官,这件事本该是亦安负责的。但不巧的是,郡王妃入宫那一日,正是亦安的假期。所以亦安本人也不知道,永襄郡王妃和圣人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支撑着郡王妃,进这一趟宫的。! 风谧蕴虚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3 章 病逝 亦安难得有半个月的假期,一回家便脱去官服,久违地换上家常打扮。 陆氏对亦安还是和以前那般无二,并没有因为亦安做过女官便待她格外不同。 几个姐妹也和以往一样。最小的亦顺现在也已经跟着女师傅上起学,只是对不常在家的亦安只保留了一点印象。 江姨娘还是那副脾性,对吴姨娘爱搭不理,却会让女儿L常去碧云馆走动,“你五姐姐以前很疼爱咱们顺姐儿的,下了学记得去碧云馆转转。”江姨娘自然不会给亦顺讲自己当年的“光辉事迹”,也不愿意说亦顺当初在碧云馆住过一段时日,只肯对女儿说亦安以前待她很好,让亦顺多去碧云馆。 一旁的微雨听着江姨娘乱扯,心里就先替亦顺尴尬起来。幸好五姑娘是个大气的,要是换个人来,未必肯下那么大的力气待九姑娘。 江姨娘让女儿L和亦安亲近,为的还是当初亦安初封女官时,圣人给的那些赏赐。江姨娘入府这几l年不是没见过世面,可那几l车的赏赐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便是陆氏能拿得出来,三夫人彭氏不见得就能拿出来。 能得这样的赏赐,说明亦安在宫里很受圣人看重。江姨娘心思活泛起来,要是女儿L能和碧云馆打好关系,以后说不得能沾点儿L实惠。江姨娘这样,也算是不忘初心了。 亦顺也对当年的事记得不太清了,只知道亦安确是她的姐姐,还对她特别好,刚见面就送了她一块水头极好的翡翠挂坠。成色好这话是江姨娘说的,亦顺现在还跟着师傅进学,还没有到分辨穿戴的年纪。 这枚挂坠现在就佩戴在亦顺身上,亦安原话是这样说的,“没想到我们小九都这般大了,姐姐不常回家,拿这个给小九玩儿L吧。”说着亦安就解下了身上戴的一个坠子。这是亦安见亦顺望着自己有些怯生的模样,才拿了这个出来。 亦顺还是小孩子的年纪,见了这样精致的小首饰,亦安说话又和气,也渐渐不怯生了。陆氏瞧着女儿L之间如此,也乐得舒心。如今亦顺在小院子单住,只日日往江姨娘处探望,和亦和一般无二。 因亦安回来而特意过来的亦和、亦婉几l人,见亦顺得了枚吊坠,面上也没有露出什么不好的颜色。都是一家子姐妹,公中发的又是一样的首饰料子,陆氏也不曾薄待姑娘们,也不曾因亦顺是最小的孩子,就格外厚待她。府里的姑娘,都是按着一样的例子来。余下的便是各自的亲娘贴补,这个陆氏是不管的。 以往彭氏掌家时,石姨娘和杜姨娘能拿出多少私房来给女儿L添补?还是这两年里陆氏重新掌家,两个姨娘手里宽泛些,才让亦婉、亦谨、亦柔姐妹身上添了颜色。 可要说彭氏苛待?如今尚德赴沧州赶考,家里请的夫子却还未闭馆,学生也只有尚信一个。尚惠年纪太小,便是今年年底,才能说开蒙的事。白家虽重举业,也不会让孩子三岁读书。 白家请坐馆先生也是有要求的,非举人不聘。一般都是做过翰林的老夫子,致仕后闲着 无事,白家藏书又丰,来白家坐馆,图的也不是那几l十两的束脩。 姐妹们坐着一处说笑,亦安单给了亦顺一枚坠子,也没人说亦顺什么。亦婉、亦和心里都明白,五妹妹/姐姐没亏过任何一个姐妹,便是在宫里不能时常相见,哪个姐妹生辰时,都会有一份礼物送到。人虽未见,这份心意却难得。 再者亦安的东西要么是先前在家里陆氏置办的,要么是做女官后圣人赏的,她完全有权力处置。 “安姐儿L难得回来,你们都别在我这里拘束了,到碧云馆去,让安姐儿L招待你们。”陆氏也是从姑娘家过来的,知道姑娘们都爱做些什么。 亦安回来先拜见老太太顾氏,又和陆氏、彭氏见礼,最后才和一众姐妹聚在一处。 “那我们就不叨扰母亲了。”第一个回应的是亦宁,起身笑着对陆氏撒了一回娇,这才挽着亦安的胳膊走出景然堂。 “我们去五妹妹那里,让她请咱们吃宴。”还不等出景然堂,亦宁先乐呵起来。 “三妹说反了,该是咱们出钱给五妹接风才是。”亦婵还是一副爽朗模样,和母亲彭氏近日来的愁云满面形成鲜明对比。 亦婉、亦谨听了俱一愣,随后笑着附和,“很该这样的。”两人庆幸,幸好手里有钱,不然这份子还真不好出。几l个姐妹摊一摊,十几l两银子还是出得起的。亦柔当初年纪尚小,对当年的事已经记不太清了。 亦宁失笑,“好好好,说不过你们,咱们安丫头现在可是财主,你们就替她省这几l个银子罢~”这话要是不认识的人说,保不齐当场亦安就能冷了脸。 可亦安恰好是和亦宁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几l个姐妹的脾性都深知。便是不太熟悉的亦婵、亦婉,也没有一个是坏性子的。 亦安当即笑道,“财主说不上,不过闲钱确有两个,怎么好让姐妹们破费?”亦宁当即笑得直不起腰,“瞧瞧,安丫头都发话了,你们还不赶紧让她请客?” “我还带了宫里的两坛好酒来,就看三姐姐敢不敢喝了。”亦安回家,自然是带了赏赐回来的。圣人不是抠搜的性子,亦安又有功,就更不心疼赏赐了。江姨娘为什么赶着亦顺过来?还不是让那一车又一车的赏赐给刺激的。 “有什么不敢的?只管抬上来就是。”亦宁故作豪气地一开口,惹得姐妹们都笑起来。这两年里,不独是亦和,就连亦柔都知道,三姐姐是个好酒,但又无多少酒量,是个辄饮即醉的人物。 姐妹们欢笑着拥着亦安回到碧云馆,才一到院子里,亦安顿觉空间狭小起来。在宫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一回来感觉哪里都小了不少?甚至从碧云馆到景然堂,亦安都觉得没有多少路程。 在宫里亦安不仅锻炼出了眼界,连脚力也一并锻炼出来了。虽然圣人给亦安配了轿子,但宫里坐轿还是太张扬了些。亦安后来三头跑的次数降下来,便不怎么坐轿了。 也许这并不是亦安的错觉,而是她们姐妹人数确实不少。绿漪四人指挥丫鬟们布置了一会儿L,才 堪堪在内室摆开了座椅。 “五姐姐能给我们说下宫里的趣事儿L吗?”亦和脆生生地笑道,面上满是好奇。两年前那个娴静的女孩儿L,终于让陆氏养得性子放开了些。陆氏让女孩儿L们都到亦安这里来,这便是原因之一。皇宫大内对这些女孩儿L而言,还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白家进过宫的姑娘,就只有大姑娘亦真和五姑娘亦安。亦真又是那样安静的性子,亦和几l人就算好奇,也不会在那时候去问。还是这几l年亦安在宫里过得着实不错,亦和几l人才对宫里好奇起来。 听亦和说起,亦宁和亦婵也一脸好奇地望过来,亦安便笑着应下来。 在讲故事之前,亦安先吩咐绿漪和绿澜,“把水榭收拾出来,我要请姐妹们吃宴。”这样的事,便是报给陆氏,陆氏也不会拦着。绿漪、绿澜当即笑着领命而去。 碧云馆里顿时空了一大半儿L…… 现在亦安正是风光的时候,连带着碧云馆的丫鬟在外面都比别的院里丫鬟有体面。纵不好越过明德堂和景然堂,却也只在这两处之下。虽亦安不在家里,府里各处也不敢轻慢碧云馆的丫鬟。 还是亦安以前管得好,绿漪、绿澜也没有借着亦安的势头胡闹,不然陆氏头一个容不下这样的丫鬟。 绿澜领了差事,脚下都要生起风来。不为别的,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可得让姑娘们舒心了才是。府里几l位姑娘都在,这回可不能出一星半点儿L的差错。 亦安不在的这两年里,府里姑娘们也时常聚在一处宴饮。陆氏在这上面并不拘束儿L女,府里女孩儿L们过得很自在。 所以绿澜想着,自家姑娘好不容易做一回东道,万万不能因为招待不周折了面子。因为她和绿漪兵分几l路,先报过陆氏,再去收拾水榭。绿澜拿着亦安早就拟好的单子,去大厨房里耳提面命,比陆氏身边的蔷薇还要威风几l分。 当然银子也一水儿L地花了出去,大厨房里见了真金白银,又是五姑娘身边得力的丫鬟吩咐的,哪里还能不尽心?曹妈妈看到绿澜,就好像看着自己亲闺女儿L一样,忙上前笑道,“姑娘只管放心,有我盯着,一定不会出篓子的!”曹妈妈也借着亦安的光,在大厨房里很有地位,早就不是昔日的吴下曹婆。 “有妈妈照看,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我们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咱们难免上心些。”熟人见面,绿澜自然语气软了三分。可也把该说的都说了,万不能出差错的。 绿澜走后,大厨房就有人嘀咕,“以前没见绿澜姑娘这样翘起来过啊?” 曹妈妈横了一眼,啐道,“你有那样的主子你也翘。”不过稍后又补了一句,“哪个敢借着主子翘尾巴?大夫人那关就过不去!”陆氏管家宽严相济,于情上宽松,于理上极严。敢打着姑娘公子的旗号行事欺人,那纯粹是不想在府里待了。 不说大厨房那里热火朝天,九个姑娘合在一处,这饭食反而好做了。 这厢几l个姑娘们都听亦安讲在宫里的见闻,便 是对这些不甚感兴趣的亦婵和亦宁,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想来宫里是极讲规矩的?听了半日,亦婉总结道。 ?本作者风谧蕴虚白提醒您《庶女亦安》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亦安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宫里是极重规矩的地方。只要照着规矩做事,便不会出错。”可亦安也不能说圣人是最不讲规矩的那个人,这话谁也不敢说。谁敢说圣人身为天下至尊,却是个苦了半辈子的老人?坐拥天下的圣人,是和苦字不搭边儿L的。便是亦安也知道,圣人心里,多半是不快活的。只是还没到那个世里,心里还有牵挂。 亦顺睁着大眼睛,小声问道,“那姐姐能带我们去宫里玩吗?”亦顺还以为亦安能带她进宫去玩,只是心里莫名觉得不会成功,所以只是小声问道。 亦安摸了摸亦顺的头,“宫里是圣人的天下,没有圣人允准,姐姐不能带亦顺进宫去的。”说着,亦安索性把亦顺抱进怀里,“再说宫里也没什么好玩儿L的,只是地方比外面大些。等九妹年纪大些,便能去外面玩儿L了,比在宫里可要自在多了。”便是亦安有圣人特准,也要遵守宫里的规矩。虽是体面风光,可到底不如在家时自在。 皇宫就好比一座巨大的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如今里面的人或许不想出来,但亦安知道,这都是当今圣人的缘故。要是哪一日改朝换代,保不齐宫里的人就真想出去了。 亦顺要是知道姐姐做女官也不能时常出宫,估计就不会对未知的地方产生好奇。在家里好歹还能跟着陆氏出门交际,去寺庙道观游玩。宫里虽地方大,景致多,但地方是固定的。这些时日下来,亦安早就走熟了。 说笑过一阵后,到了午膳的时候,绿珠便过来请一众姑娘动身。 亦安又和姐妹们转到水榭去,如今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在水榭用膳,也是借着水汽驱一驱暑气。方才在碧云馆里没有见一块冰,姐妹们也很体贴,没有一个喊热的。在水榭里一坐,俱通泰起来。 眼见真的上了宫里的御酒,亦宁反倒犹豫起来,“不会真喝醉吧?”亦宁对自己的酒量,倒是有几l分自知之明的,不过不多。 这话惹得一众姐妹直笑起来,亦安不由失笑道,“这酒度数极低,姐姐只管放心喝就是。”这酒是宫里特意给几l位娘娘预备的,便是钟粹宫娘娘这样的年纪,也能吃上几l杯。难道亦宁的酒量,连楚贵妃也不如? 还真不如… 亦宁饮过两杯酒,面上飞起红霞,对着姐妹们嘟囔起来,“真是遍插茱萸少一人,要是真姐姐在就好了。”亦安回府,也曾给亦真去信。因为周家就在亲仁坊里,回来也不费事。 不过信是周璋回的,说亦真身子有些不爽利,已经请了太医过来看诊,等过几l日好些了再回。 亦真性子内敛,便是真的有些不爽快,也不会让周璋代为回信。亦安还想亲自登门去探望,被陆氏给拦了下来,说她前几l日已经去探望过,没什么大问题。 在陆氏隐晦的言语中,亦安这才听明白,亦真兴许是有身孕了,只是眼下还不太明 显。所以陆氏这般放心,是因为亦真是可能有孕,而不是她受了什么委屈。 虽然闹了个乌龙,但亦安也放下心来,同时也为亦真感到高兴。周家那样的情况,有身孕对亦真而言,到底是好事。 为着这个,亦安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厚礼,只等着周家传出消息来,好立时送过去。 若亦真当真有孕,现在月份还小,太医便是圣手,也不肯把话说实在了。万一最后是个乌龙,可一下子得罪四拨人。周璋和陆氏不算,圣人和城阳伯夫人,哪个是好相与的? 这个消息,陆氏口风紧,一直没透出去。现在还没确诊便传喜信,没来得让外人说自家轻浮。非得等到消息实在,才往外说不可。便是亦宁,陆氏也是瞒着的。 亦宁不知道这事儿L,所以这时候伤感起来。 亦婵打趣她道,“大姐姐这是出门了,难道三妹也想嫁人了不成?”她们两人俱是定了亲的,所以说这个话没有多少忌讳。 同样定了亲的亦婉隐晦地瞧了亦婵一眼,心道母亲那里都快火烧眉毛了,二姐姐还稳如泰山。往日里怎么没瞧出来,二姐姐还有这般沉稳的模样? 亦婉口中的母亲,自然是亦婵的亲生母亲彭氏。能让彭氏发愁的事,自然是女儿L的头等大事,和顾家儿L郎的婚事。 这件事不久后亦安自会知晓,还是彭氏亲自告诉亦安的。 “看来以后得先吃宴再饮酒,这一桌子好菜还没打动,三姐姐就先醉倒了。”亦安也跟着打趣道。 因怕亦宁真喝个好歹出来,姐妹们说笑着怎么也不让亦宁再喝。亦安心里还纳闷儿L,贵妃娘娘都没醉过,怎么到了自家姐妹这里,先醉倒一个? 亦宁要是知道这个,准得羞得满面通红,酒量竟如此不济。不过楚贵妃到底比亦宁多上几l十载春秋,没准儿L老人家的酒量也是这几l十年里练出来的也未可知? 虽然亦宁醉得早些,但神智还在,硬是和姐妹们玩乐到最后,才让紫嫣几l人扶了回去。 亦安让姐妹几l人各自跟来的丫鬟看着自家姑娘上了软轿,这才带着绿澜几l人往碧云馆走回去。直到这时,亦安也不由怀念起从前来。 “姑娘不知道,方才我去大厨房放赏,那些人有多殷勤。”亦安做了女官,绿澜在这上面也大方起来。 “呦?难道先前谁给我们绿澜脸色瞧了?说出来,姑娘我替你做主。”虽然今日多喝了几l杯,可亦安的面色和往日一样,丝毫瞧不出来饮酒的样子。 “姑娘说什么话,谁敢给咱们脸子瞧?只是看着比往日笑得深了些,嘴倒是和以前一样甜。”陆氏虽是待几l个姑娘一样,然而府里人千人千面。虽说不敢给姑娘们脸子瞧,可待哪个院子姻亲,待哪个院子平常,这些便是陆氏,也做不得主。 即就是陆氏耳提面命,这些人在亦婉、亦谨面前,也不过是平常微笑。要说冷脸自然没有,可也没有多热情。三房主母彭氏都拿姑娘们当透明人,就更别说隔了院子的下人。 亦安轻笑,“没受委屈便罢,可也不许借我的势欺负别人。若我知道了,往日的情分,可就作罢了。”亦安入宫之前便提过,现在不过是补个预防。人心难测,要不是她时时警醒着,还不知道会因为圣人的格外器重,作出什么样的事来。 都说乱花渐欲迷人眼,在亦安看来,这权势就好比那乱花,稍不注意,便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波折来。 所以亦安也不希望身边的人借自己的名号作出什么事来。到底处过一场,亦安还是希望彼此之间能有个好结果。在知道自己要进宫做女官后,亦安便把给院里人都安排好了。 几l个大丫鬟到了年纪要出门子,都有一份添妆。跟了亦安这些年,落一个有始有终。没有为亦安,让这些人不出门的道理。 绿澜又笑,“姑娘放心,谁敢有这个心思,我头一个饶不了她。”绿澜还是以前的性子。 到底喝了些酒,在绿漪几l人服侍下,亦安净面后便歇息去了。 直到酉时末,亦安才将将转醒。 绿蜡捧了杯温温的蜂蜜水来,喂亦安喝了半盏。亦安这个喜好,便是后来的几l个丫鬟,也是知道的。 “夫人那边可有事?”润过嗓子后,亦安便问道。 一旁收拾首饰的绿珠便奇道,“姑娘真是神了,一刻钟前夫人身边的蔷薇还来问姑娘有空儿L没,说是三夫人有事想请姑娘过去一趟。见姑娘睡得沉,便又回去了。” 亦安起身道,“挽个头发,我去母亲那里瞧瞧。”要是有大事,蔷薇肯定会叫醒亦安。可这里面又牵着彭氏,亦安也不好让长辈久等。 只最后走的时候点点绿珠的额头,“真是把你们惯坏了,三婶婶有事还不叫醒我?”绿珠腾地一下红了脸,“是蔷薇姐姐不让我们喊姑娘的,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听绿珠话里的意思,是知道是什么事儿L的。可之前在水榭时,亦婵一句都没有提过…… 亦安没有多想,便带着绿漪直往景然堂去,路上问也是一样的。谁料绿漪口风死紧,只道,“姑娘去了就知道,真不是什么大事。” “好呀,一个个都和我打起机锋来。”连绿漪都是这样,想来真没有大事? 亦安过去的时候,三夫人彭氏还没走。亦安大嫂张氏今天回家探望母亲,陆氏只能陪着妯娌喝了一盏又一盏的好茶。 自从彭氏进门,陆氏就没见过弟妹有这样执着的时候。亲女儿L亦宁到现在都没醒,说明酒劲儿L没过,不然陆氏都想让蔷薇去碧云馆叫醒亦安。 亦安之所以醒了后就往景然堂赶,也是因为蔷薇留了话,如果姑娘醒了就请往景然堂来一趟,三夫人等着呢。 亦安便是回府见亲娘都没这么匆忙过,亦安见吴姨娘,都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少有这样简朴的时候。 到了景然堂,亦安直入内室。 彭氏神色之中确实多了几l抹愁绪,不过不重。 亦安想起之前刚回来时,三叔母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时 候亦安还没有多想,现在想起,只怕那时三叔母就有话想对自己说了。 彭氏笑着和亦安寒暄几l句,随后道明来意。 亦安听着心里眉头一皱,要说确实不算大事,只是听着有些离奇。 什么叫今年一整年没有成婚的吉日? 亦婵和顾铭琅的婚事,两家原本说定了是在崇元四十一年办,不拘什么日子都行。可等彭氏让丈夫去请钦天监监正测算吉日良辰时,却被告知今年一整年都没有适合两人的好日子。 要知道白成理虽是五品官,但他父亲可是白阁老。似这样的人家,又是已经说定亲事,测算吉日也是走个过场,不会不给面子。 谁知这一回竟真的没合出好日子,钦天监监正犯不着为这个开罪阁老。 亦安问道,“那可曾请监正说过有合适的日子?”亦安和钦天监监正也算相熟,对方在宫里也给圣人算过各种日子。像临清公主出降,平王世子和景王世子大婚,就是这位监正给测算的日子。 彭氏点头,“说过,明年六月是好日子。”问题就在这里,彭氏觉得六月太晚,亦婵是姐姐,她那时候成婚,后面的亦宁也得跟着晚出嫁。 还有一层,若是顾铭琅科举得力,明年六月,都已经是有官身的人。彭氏是怕两家婚事出岔子,若是顾家反悔,想要给顾铭琅说一门更好的婚事,这可如何是好? 彭氏明显是杞人忧天,且不说两家已经交换过信物,便是退一万步,还有老太太在呢。顾老夫人绝不允许娘家人这样下她的脸,娘家人这样行事,让她以后怎么有脸出门? 说深一层,这不是儿L媳信不过婆婆嘛?!幸而顾老夫人没有往这一层想,不然可有彭氏受的。 知道事情缘由后,亦安便劝道,“那位监正,听圣人身边的焦掌印说,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故意为难。”有了焦清的认定,先把监正摘出去。万一彭氏不信这个,一定要在今年给亦婵完婚,也不必牵扯到宫里。 亦安原本是不信这些的,可她实打实有上一世的记忆。于是便学起孔夫子那一套来:敬鬼神而远之。 彭氏也没有说钦天监监正不学无术的话,相比于亦安,彭氏显然更信服这些,“虽说明年成婚也不晚,可我想着到底不如秋闱前办了安心。”彭氏再怎么样,有这一点好,说话不拐弯,也不往旁人身上扯。若她说一句不想耽误亦宁婚事,陆氏立刻就要端茶。 若是为这个就更好劝了,“叔母只管安心,顾家儿L郎是祖母瞧过的,人品自是有保障。再说秋闱,便是真能得中,和二姐姐有婚约在前,也不会被挑做驸马、仪宾去。”皇家不至于这么不讲究,如今宗室里的未婚女子,也只有恭王长女快到年纪。其余的都是偏远宗室,便是议婚,也万没有从新科进士里挑拣的,三甲的也不行。除非是圣人点头,不然这样的事只能是特例。 亦安没见过顾铭琅,自然不会为他的人品打包票。亦安信得过的是祖母顾老夫人,这一位的眼光再错不了。 彭氏依旧有些犹豫,亦安索性道,“如若不然,亦安回宫时再请监正测算一回,看看今年可否真无吉日?”按说钦天监监正这样的人物,是不会有失误的。便是真有个万一,也不会自砸招牌。要是真有人想请他算第二回,除非那个人是圣人,要不然多半会吃闭门羹。 亦安敢开这样的口,无疑是有把握的。不过还是借着自己在圣人面前的脸面,和那位监正的私交,却是不多的。 钦天监主要为皇家服务,也会接一些官员家的外快,无非是婚丧嫁娶这些事。 彭氏要是和钦天监监正有这份私交,也不会求到亦安这里。亦安话音未落,彭氏便一口应了,满口谢道。彭氏不止口头上谢,还备了一份礼物。她也知道这事有些难办,偏巧亦安又在宫里做女官,没办法了才来问一问。 其实如果彭氏不把钦天监的话放在心上,她想什么时候嫁女儿L,难道外人还能说过什么?可偏巧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不止钦天监监正如此,凡是京城说得上名号的大师,无一例外都说今年不合适。 彭氏差点儿L想请人做场法事来化一化,被白成理拦了。这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又不是没有合适的日子。 顾家那边倒是没说什么,也没有说非要在今年成婚。只说如果明年合适的话,钦天监监正给出的吉日正好。若秋闱不中,自然无事。若秋闱一过,春闱再中,六月也该授官,正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彭氏一片慈母之心,想在这之前便把婚事做定。可在亦安看来,若顾家人真的反悔,便是亦婵已经嫁过去,后面的日子一样不好过。 亦安再三推辞,她不缺这份礼,亦婵和自己是一家子姐妹,安安三叔母的心而已。 最后在陆氏做主下,这份礼到底还是收了。彭氏见礼送了出去,面色可见得和缓下来。陆氏还得亦安打趣,“若不收下,你三叔母恐怕睡觉都不安稳。”在彭氏的认知里,只要收了礼,就必是肯办事的。连礼也不收,便是可与不可之间。 亦安失笑,不过还没等亦安回宫,这件事便暂时搁置下来。 六月初三,永襄郡王妃病故。圣人下旨,让亦安以女官身份,到永襄郡王府操办丧事。 至于永襄郡王世子?因为在郡王妃榻前侍疾,早早儿L就病倒了。 亦安还在家,当着众人的面儿L接了旨。转过身一瞧,陆氏脸都憋红了。! 第 84 章 圣意 陆氏可不是满脸红光,那纯粹是让气的。 哪里有让姑娘家到别家主持丧礼的?女官也没有就这个道理!说破天去,亦安现在也只是十七岁而已,还是没嫁人的未婚女子。便是真有打理丧事的,一般也是给人做儿媳的,才会上手这样的事。 可亦安和永襄郡王妃有什么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说亦安是永襄郡王妃的儿媳妇?陆氏: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陆氏最想不明白的地方,要不是这道旨意是圣人下的。陆氏都想问问,是不是自家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要拿亦安一个还不满二十的姑娘来开刀? 本朝自仁宗皇帝始,二十还没当娘的姑娘一抓一大把,这个还没二十呢,就要主持丧仪去了?! 若说规矩,亦安是宫中唯一有正式品级的紫衣女官,永襄郡王妃又确系宗室女眷,由亦安去主持丧事也合乎法理。 可有一样儿,它不合人情啊?永襄郡王是安王一系,如今的安王又不是死了,人家活得好好儿的,按理说给永襄郡王妃操办丧礼再合适不过。 不过说到安王,就不得不提那个已经授首的术士,此人告诉安王,若想得子,自此要避讳丧事,不能沾染黄泉之气。 安王有没有沾染黄泉之气不好说,这个术士却已经早早踏上黄泉路了。 当时焦清和亦安搭班子去安王府时,也曾告诉过亦安一桩趣闻。前些年宫宴上,圣人曾对安王说过玩笑话,若哪一日他龙驭上宾,难道安王不会来奔丧吗? 本来圣人只是想借机敲打一下安王,让他不要过分听信术士之言。 谁知重头戏来了,据焦清本人回忆,安王当时默不作声,只对着圣人嘿嘿一笑。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被镇住了,舞阳长公主想打个哈哈都没站起来。 虽说安王后来找补了一句陛下万寿无疆,但据舞阳长公主等多位宗室后来回忆,安王当时的神情,分明是:在我没有儿子之前,不会去给任何人吊丧。 安王的亲王爵位当时没和那个术士的人头一齐落地,这让亦安感到大为震惊。 圣人过后也没为难安王,为这个和安王计较,那才是折自己的寿呢。 不过话说回来,安王现在还在督造观庙,至少还要小半年才能完工。这时候让安王抽身过来办主丧,估计安王也会借口推辞。 没有安王,难道这个丧事还不办了?偏偏永襄郡王妃的嗣子,如今的永襄郡王世子又病倒了。王府里主事的就这一位,长史虽说管着一府内事,可丧事这样的大礼,却不是一个长史就可以擅自过问的。 圣人下这样的旨意,陆氏还不敢说圣人这是老糊涂了。亦安虽是女官,但也官居二品,到永襄郡王府主持丧事,大面儿上也不能说不合适。 来宣旨的是田顺义,亦安的老熟人。 “尚书预备着往郡王府去吧,圣人已经吩咐了,只等尚书过去主事。郡王世子有些不大好,也劳尚书照看些。”永襄郡 王妃过世,这位算是品级较高的宗室女眷。郡王妃的丧礼,是有仪制的。 田顺义还对亦安透露,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尚书只要过去看着别让出乱子,一应事务只管吩咐那边府里长史就好。圣人也没指望亦安能管得有多好,他让亦安过去只是做个面上功夫,给外人看而已。 ㈣风谧蕴虚白的作品《庶女亦安》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至于为什么非要亦安去,圣人自有他的道理,却是不好对外人言。 因有这句话,亦安便安下心来。待送走田顺义,他给亦安送来了好些东西,都是一会儿要用的。用蓝绸盖着,底下隐隐透着白色。 等亦安回过身一看,就见陆氏面色通红。 这绝对不是高兴的脸色,亦安忙劝道,“母亲顺气,这是圣人的安排,我等只管听从便是。”又不是让亦安去干抄家的活计,她本人对此倒没有什么反感。 田顺义这一趟来的急,也只是给亦安传话。所以没让摆香案,只有亦安在景然堂接了旨。 所以顾老夫人和彭氏暂且不知,陆氏是第一个知道的。 亦安给蔷薇和月季使眼色,让两人赶紧把陆氏扶到内室,外面还有跟着田顺义来的女史,等着一会子和亦安一道去永襄郡王府呢。 陆氏坐到内室,还没等蔷薇端来茶水,自家先往小案上拍去。嘭的一声,内里的小丫鬟们都吓坏了,从来没见过夫人发这么大的火。 亦安刚和女史说完话,没等跨过门就听到这声巨响。亦安连忙快走两步,就见蔷薇的手垫在陆氏手下,一脸心疼道。 “夫人千万别生气。”细论起来,这是不是对圣人不满也不好说。 陆氏深呼一口气,面上绯红一片,还是给气的。 亦安接过月季端来的热茶,亲自捧了过去。 “事已至此,母亲万勿着恼。要是伤了身子,女儿更不安了。”亦安的冷静也让陆氏回过神来。 陆氏望着亦安,面上神色莫名,“我的儿,怎会让你去做这样的事?是不是其中另有情由?”陆氏不是一般人家的主母,也是在宫里做过两年女官的。对宫里的事还是知道大半的。 便是宗室里有品级的女眷过世,她们这样的女官,至多也是往府上吊唁一番罢了,再没有在别人府里主持丧事的。 甚至陆氏都在想,圣人这样,该不会有让亦安做下一任永襄郡王妃的打算吧?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旋即就被陆氏否决了。不说太宗皇帝之后再无这样的例子,说起来也是不合礼制。难道她们家有什么让圣人忌讳的地方,至于用她家的女孩儿去填那个火坑? 便是永襄郡王府还能再传一代,这样的婚事在陆氏看来,也是极其不合适的。如果永襄郡王世子身体康健那还则罢了,只看他如今病得起不来床,连自己嗣母的丧事都无力操办,陆氏便不会教亦安嫁进这样的人家去。 陆氏活到这么大,还没让人说过她卖女求荣。便是真嫁给永襄郡王世子,又有什么荣好求?可笑至极。 便是郡王妃这样的尊贵,都没让陆氏心动 过。谁还能说陆氏不看重女儿? 可圣人这样的旨意,让陆氏也难以拒绝。不去便是抗旨,陆氏也做过女官,深知君命不可违的道理。 亦安握着陆氏的手安慰道,“田秉笔方才说了,圣人只是让女儿过去照管照管,并非一应事务都要亲自操持。女儿在宫中是品级最高的女官,郡王世子又确实无力主持,圣人有这样的想法也实在正常。”这件事只能往好里说,难道还能说圣人做事不靠谱? 便是陆氏有再多想法,也只能咽下不提,只嘱咐道,“若有什么不趁手的,一定要打发人回来说一点声。”不一会儿又道,“要不让郑妈妈和你一道去?”郑妈妈也是经过事的,当初陆氏母亲离世,郑妈妈也在一旁经手过些事。 陆氏算是病急乱投医,亦安稳稳神又安慰道,“母亲莫急,郑妈妈年岁大了,郡王府到底人多些,郑妈妈跟过去女儿不放心,且这与礼不合,还是让郑妈妈留在母亲身边吧。”陆氏张口就想反驳,你一个姑娘家过去就与礼相合吗?只是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来,只伸手摸了摸亦安的头发。 “要是有什么难处,千万别藏在心里。咱们家虽不是手握铁券的簪缨勋贵,可也不是寻常官宦人家可比。” 要不是消现在场合不对,亦安都想给陆氏撒个娇,把这茬儿错过去。 “母亲放心,若有难处,圣人也不会不管。”这是亦安的底气。抬出圣人来,也是为安陆氏的心。 圣人在陆氏这里确实管用,可陆氏听到两个字眼儿,就浑身不自在。等亦安到永襄郡王府以后,陆氏想到半夜,也没想到自家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圣人。 连带着办完公务归家的白阁老祖孙四人,也没想到自己有什么得罪圣人的地方。 白阁老率先做了自我检讨,“先前蒋文忠公上疏为宣宗皇帝请封,我等虽非首倡,却也并未阻拦。” 白成文紧随其后,“一应礼制均按最高标准,礼部上下无一人懈怠。” 白尚仁最后总结,“宣宗皇帝实录均由我亲自校对,绝无一丝疏漏。” 能让圣人行为反常,也只有这一件事。若说还有别的,先皇后算一件,可亦安在那件事上是有功的,事后圣人的封赏也说明了这一点。 三人的目光落到白成理身上,白成理磕磕巴巴道,“尚宝司近来无事发生……”一个养老部门,能有什么大事?! 白家人想了一夜,也没想出来个子丑寅卯。 第二天,更让人惊讶的事来了。 蒋次辅去世数月,内阁缺员。但群臣认为这并非大事,便没有请圣人增补阁员。阁老一多,六部权力就弱。 而没等大臣提起,圣人便先提起。 百官并没有等到让他们推举阁臣的明令,而是一封早就拟好的诏书。 白阁老升任次辅,礼部尚书宋元升入阁。礼部由白成文以侍郎暂管。 细看这道圣旨不难发现,这还是出自亦安的手笔。再一看落款,一月之前就已经写好了。 至于亦安为什么没有向祖父和亲爹透露只言片语?一是因为被弹劾怕了,二是因为这是圣人恩典,但还未降旨。若亦安嘴快说了出去,惹得圣人心生反感,倒是给自家招祸。 亦安索性只当自己不知道,圣人压着旨意一日不发,亦安就当没有这一回事。 君心难测,亦安谨慎惯了,还是别触这个霉头为好。! 第 85 章 分工 有些人距离权力核心太近,往往会产生错误的认知,认为自己也能去掌握权力。亦安从不这样想,她确实是御前女官不假。可亦安从来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揣摩明白圣人的想法。 很多时候亦安只是照圣人的命令拟旨,而不去细究这背后有何深意。有时候想得越多的人,反而死得越快。尤其是在御前行走,只看焦掌印就知道,几十年如一日,圣人的心思除了想让臣下知道的除外,一丝一毫都没有多余的。 接到圣旨当日,亦安便换好官服,去明德堂向老夫人顾氏辞行。这件事瞒不住,宫里内监来过一趟,消息早就传遍内院。除了几个姨娘处消息不大灵通外,三夫人彭氏一早就到明德堂等着了。 彭氏倒也不是怕托付给亦安的事办不成,而是一个姑娘家去操办丧礼,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诡异。 顾老夫人很冷静,面上神色未变,端着茶盏的手都没哆嗦一下,只嘱咐亦安照看好自己,莫要劳累到。 待亦安带着两名女史离开后,顾老夫人才唰地把手上夫的茶盏摔了出去。清脆的碎瓷声扩散开来,于静谧之中添上几许波折。 这时候陆氏反而劝道,“娘切莫动怒,其中内情如今尚不可知,稍后儿L媳便让人去打探消息。”旨意是宫里传出来的,偏生亦安是在家休沐,要想知道事情到底如何,还得走一走勋贵的路子。 陆太傅虽然受圣人看重,但陆家在宫里并无消息渠道,除非陆太傅亲自入宫去问,不然陆家也不知道圣人心里的想法。而陆氏首先想到的就是,已经和亦宁定下婚约的令国公府。令国公夫人窦氏和陆氏是知交,便是有个不好开口的话,也能暗示一二。 只是还不等令国公夫人那边有回信,第二日圣人的又一道旨意就把白家人弄了个措手不及。 卡在这么个节骨眼儿L上升作次辅…… 若是早上十来年,还能赞一个年富力强。如今白阁老都是年过古稀的岁数,说句难听话,又能做几年次辅?除非像蒋阁老一般,活到近九十才驾鹤。不然次辅这把交椅,只怕也做不了几年。 而新补的宋阁老更是年迈,本来都打算向圣人提交致仕夫的奏本。冷不丁一入阁,只能将此事暂且放下。 夹在这些事里,亦安在永襄郡王府主持丧礼反而不那么显眼了。 白次辅和宋阁老不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白成文这是要得重用了。不然圣人为什么不调别人来做礼部尚书,反而要让白成文暂管?不就是因为白成文还没做满三年侍郎,就算是超擢,也要有个由头才是。 等今年秋闱一过,主持过一届秋闱,便算是有了政绩,那时便可升做尚书。 就连白成文自己都有所察觉,怎么会这么巧?宋阁老前几日才提了想要致仕,今天圣人就颁了旨意? 不论白成文怎么想,百官都已经把他当作“准尚书”来看。 亦安到永襄郡王府时,发现王府并非一副乱糟糟的景象,在云长史和先亦安一 步到的鸿胪寺少卿的调度下,显得十分井然有序。 除这二人之外,亦安还看到两个“熟人”。 顾铭琅与魏怀成…… 做两人作为国子监监生,这时候被派来做壮丁,等会子讣告写好后,便由选定的国子监监生前往各个王府报丧。 永襄郡王妃品级不低,除了端王、定王、安王府外,平王、恭王、景王府也是要去的。 亦安换过丧服,这才向云长史和孙少卿走去。 “白尚书。”看见亦安,云长史放下心来。这外面的事他能和孙少卿商量着料理,可里面的事,他终归是男子,总不能让郡王世子撑着去接待来吊唁的各府女眷吧? “云长史,现下情况如何?”亦安和孙少卿互相颔首示意后,便问起具体情况来。说起来亦安和孙少卿算是半个“熟人”,对方是崇元二十一年的进士,而当年主持春闱的正是时任礼部尚书的白阁老。真论起来,孙少卿算是白阁老的门生。 这也正是为何,孙少卿和女官共事而面无异色,他怎么会为难座师的孙女? “王妃仪容已收拾妥贴,含物等俱已安放,明日行小殓。已请了钦天监监正过府,测算停灵日子。”严格来说不止停灵,府里相冲的属相,出殡等等,都要请人测算。 不过既已请了钦天监监正,亦安便不多话。她并不想在永襄郡王妃的丧礼上显什么能耐,这是皇家女眷的丧礼,按照规矩来即可。 “既这样,内里事就请尚书多费心,我与少卿处理外间事宜,若有旁的事,咱们再聚在一处商议。”云长史和亦安说这些话时,俨然没把躺着的郡王世子算在内。这位只要把身子养好,云长史就阿弥陀佛了。 正在这时,顾铭琅向亦安几人走过来,“禀长史,学生等已将讣告抄写完毕,是否现在就往各府报丧?”这是正常流程,因郡王世子病倒,这件事只能来问云长史。 云长史与亦安、孙少卿对视一眼,后对顾铭琅颔首,“如此便麻烦你等骑快马去各府报信。”郡王妃是未初三刻左右过世的,亦安是申时末到的王府。便是今日去各府报丧,各府来吊唁,最早也要到明日了。 顾铭琅目不斜视,把云长史的话说与一道来的同窗,几人到府外骑上快马,往各处报丧去了。 “这翰林院的怎么还不来?祭文可得这帮人动笔才是。”云长史心里盘算着各类事宜,祭文也算是头等大事,不能马虎的。 亦安适时提起,“圣人旨意,郡王妃有遗言,让本官来写祭文。”亦安和郡王妃并不算熟稔,只是这是郡王妃的临终请求,圣人也不好驳了她。方才田顺义就告诉亦安,这回让她来主祭,就是郡王妃进宫求来的。 孙少卿闻言愣了下,旋即道,“尚书文采过人,倒也合宜。”孙少卿自然不会和亦安昌反调。 等把所有事务分了个大概后,亦安带着两个女史直入后堂,外间灵堂已经布置好,内里郡王妃的尸身正停放在她生前所居的院子里。 亦安先是看过郡王妃尸 身,确认郡王妃是因病离世,而非意外死亡,这才安下心来。亦安对死人并不避讳,她前世多病,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见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虽不至于麻木,也比旁人多几分韧性。 跟来的女史面色发白,举止倒还没乱。能做到女史,自然有两把刷子。只是从未经过这样的事,对生死格外敬畏。两人见亦安格外平静,也渐渐放下心来。 永襄郡王妃身上的衣裳已被换过,是王妃身边的老人换的。不然再过些时候,郡王妃身子一僵,这衣裳就不好换了。 验过永襄郡王妃的尸身,亦安对着永襄郡王妃行礼,“王妃莫怪,上命所差,下官冒犯了。”随后永襄郡王妃身边的老人哽咽着对亦安道,“我们王妃的身后事,就托付给您了。”亦安入府主丧,郡王妃生前交代过身边的心腹,让她们凡事都要听从亦安号令,万不能借着是她以前得用的人,就对亦安轻慢起来。 而这一切亦安还不知道,只当自己来这一趟是永襄郡王妃求了圣人,她只是出一趟外差罢了。 亦安颔首,“圣人有命,令我操持,岂敢不用心?”随后亦安让这位名叫琴瑟的女史把府里下人都召集过来,各自分派差事。同时又安排跟自己来的两名女史,“带人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咱们只怕要在这里等到出殡。”圣人旨意让亦安主丧,自然要图个善始善终才行。 永襄郡王先郡王妃一步离世,他的葬所早已修建完毕。如今郡王妃过世,只需将两人合葬便可。永襄郡王生前有言,必要和妻子死后合葬的。郡王妃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在这上面倒没有别的顾忌,只要请钦天监监正算出下葬的吉日就行。 说菩萨菩萨到,亦安刚安排完内里事宜,府里侍女便报,说是钦天监监正到了,正在和云长史说话。 亦安快步出去,与梁监正见礼。 钦天监监正是个仙风道骨的文士打扮模样,看着只有四十岁出头,实则这位监正已是快六十的人了,只比亦安祖父白阁老小几岁而已。 “有劳监正。”亦安对梁监正很是礼貌。 梁监正抚须颔首,问了云长史郡王妃升遐的具体时刻,随后点出相冲的属相,让这些人暂时避出王府。 幸运的是,亦安的属相并不在其中。不然若是冲撞了,只怕不好继续留在郡王府。 同样幸运的是,郡王世子的属相也不相冲,不但还得换个地方养病。 在这之后梁监正又算好了停灵日子,以及何时出殡,正式下葬的日子。这些不止要告诉云长史和亦安,梁监正还要向圣人上奏本。 等亦安写完郡王妃的祭文,才抽出空暇来,去探望养病的郡王世子。 郡王世子看着并无多少病气,只是面色格外苍白,衬得面上如冷玉一般,眼眸却温和有神。 “下官拜见世子。”这样的病弱美人,便是亦安先前见过世子一面,也不由得被晃了下神。 真个儿L是我见犹怜一般的人物…… 亦安心里感叹一回,并没有起别的想法。眼下正值郡王妃丧期,亦安要办的头等大事便是这个。 “有劳你多费心了,我不中用,诸事便托付给你了。”明明只见过一面,郡王世子却对亦安很放心的模样。 轻声细语地,和天上的云霞一般,又好像雨夜里的小花儿L,压弯来了枝叶。 亦安依礼应答,随后退了出来,嘱咐小厮好生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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