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银币夫人》 001 001 莉莉安小姐醒了！ “莉莉安小姐！”忠心耿耿的小女仆忍着哭腔开口，“您终于醒了，小姐……事已至此，千万要注意身体呀！” 床榻上的莉莉安·米勒，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模样，身形纤细、面容精致，她循声望向安妮，张了张苍白干燥的嘴唇。 安妮赶忙凑上前：“小姐，您需要什么？” 莉莉安：“……糖。” 安妮愣住了：“什、什么？” “给我弄点……糖过来。”莉莉安的嘴唇和双手都不住发抖。 糖？这么贵的东西，现，现在就要吗？ 别说在这穷乡僻壤的旅店，就算在首都，按照米勒家族的情况……也压根买不起贵族之间流行的方糖与砂糖呀。 好在安妮反应迅速：“小姐，蜂蜜可不可以？” 糖是买不起的，但在村落之间，还能勉强找到替代品。 莉莉安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安妮得令，拎着裙摆就冲出了房间。 她向旅店老板要了两块蜂蜜糖，想也不想就送到了莉莉安嘴边。 即使是蜂蜜糖，在乡下也没有便宜到哪里去，但这可是莉莉安小姐主动要求的，安妮顾不得太多了。 蜂蜜糖的制作工作相当粗劣：外面薄薄的蜂蜜层化开后，里面用熟面粉裹着的则是几块葡萄干。不过，这些都是莉莉安需要的。 安妮惊讶地注视着莉莉安，刚刚还脸色、唇色惨白，不住发抖的莉莉安小姐，竟然在吃下蜂蜜糖后没几分钟就迅速恢复了正常。 她的面容有了血色，躯体也平静了下来。 “莉莉安小姐？”安妮开口，“您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 莉莉安长舒口气，从床上起身：“别担心，只是低血糖而已。” “低……低血糖？” “呃，我忘记吃午饭，饿晕了。” 看着安妮迷茫的眼神，莉莉安不禁汗颜：还好她没听明白。 她叫莉莉安·米勒，在瑟瑞亚王国的首都光辉城也算是大名鼎鼎——指米勒子爵家已经落魄近三代，到了莉莉安这一代，她不仅有两个姐姐，家里还穷得叮当响。 两名姐姐先后嫁人，大姐嫁给了一名王室医师，二姐嫁给了一名海外商人。两位姐夫统统没以后贵族头衔，这就够丢人了。而到了莉莉安，家中已到连嫁妆都筹不起的地步。 米勒家族在光辉城的上流社会，完全沦为了贵族们的笑柄。 但莉莉安的父母还是为她寻觅到了一项婚事。 远在翡翠郡的阿诺德·克莱蒙伯爵，愿意在一项交易上让利米勒家族三千银币，而代价则是娶莉莉安·米勒为妻。 不只不要嫁妆，还倒贴三千银币，甚至还是嫁给一名伯爵。 听起来就像是从天上掉下一块馅饼砸到莉莉安头顶上，米勒家族的名声也得保。 ——前提是克莱蒙伯爵今年没有七十四岁、还病得下不来床的话。 十五岁的花季少女，要嫁给比爷爷辈还年长的糟老头子，这对莉莉安来说无异于一场噩梦。 年轻姑娘无力抵抗父母的命令，就这么被塞到马车上，一路前往翡翠郡。 克莱蒙伯爵病重，商业城镇的环境不利于修养，他常年在绿荫环绕的翠峰堡居住，因而二人的婚礼也将在翠峰堡举行。 就在莉莉安即将到达翠峰堡之前，她终于承受不住现实，在路上晕死过去。 而这么一晕倒，莉莉安全部都想起来了！ 她不止是米勒子爵的三女儿，她还是一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 上辈子的记忆在昏迷之后迅速复苏，叫迷迷糊糊的莉莉安一时间没能辨别记忆与现实，只是根据过往经常低血糖的习惯喊安妮去找糖。 但瑟瑞亚王国、乃至整个大陆的自然地理环境、科学技术与文化艺术水平，与莉莉安记忆中的欧洲宗教改革时期相当接近。 也就是说，在瑟瑞亚王国，糖是一种奢侈品。 不怪安妮错愕，米勒家在光辉城都吃不起糖，更遑论在前去翠峰堡的路上。 不行，还是很饿。 莉莉安只觉得肚子咕噜噜作响。 几块葡萄干暂时提升了血糖，她头倒是不晕了，但不吃饭是不行的。 “我饿极了，安妮，”莉莉安可怜巴巴道，“帮我拿点吃的来吧。” “……当然可以！” 安妮由忧转喜：之前莉莉安小姐茶饭不思的模样，实在是太令人担忧了。 “吃饱了肚子，才有精力思考，”安妮说，“不管怎么样，小姐，也不能拖垮身体。” 是这个道理，莉莉安认同颔首。 而且—— 前世的记忆没复苏时，莉莉安确实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绝望。 十五岁的少女嘛，还是满脑子抒情叙事诗的年纪，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嫁给英俊、多金还深情款款的帅哥，度过幸福一生。 但记忆复苏后，莉莉安有了新的考量。 其实克莱蒙伯爵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因为他有拥有一整个翡翠郡作为领地，并且以七十四岁的高龄熬死了所有与他沾亲带故的继承人，并且，他这半年还病重到了下不来床的地步。 这意味着，年近十五岁的莉莉安，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年轻美貌的寡妇。 那嫁给富翁，还能比自己成为富婆更有诱惑力吗！ 尽管瑟瑞亚王国的法律和现实中的欧洲一样，对寡妇的继承权多有限制，可再怎么限制，伯爵夫人的日子也肯定比穷困潦倒的子爵小姐好过。 想到这儿莉莉安精神大为振奋：俗话说得好，人生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公，前两者希望渺茫，但最后一个死老公，她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想清楚这些，安妮也端着餐盘回来了。 “小姐，吃点东西吧。”安妮催促道，“吃完了我们好继续赶路。” “谢谢你，安妮。”莉莉安感激地下床，“咱们现在在哪里？” “在石桥村的旅店，距离翠峰堡还有两个小时的马车路程。” 莉莉安坐到客房的餐桌边，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麦面包、一杯羊奶和一小碟葡萄干。 ……看着就没什么食欲。 不说别的，二十一世纪的女性青年，谁没因为减肥瞎买过100%黑麦面包呢。莉莉安也不例外，感想就是要是为了瘦身一辈子只吃这种酸了吧唧口感还像纸的玩意，她还不如死了得了。 但在瑟瑞亚王国，和宗教改革时期的欧洲一样，农民阶层吃不起小麦，他们吃的往往是黑麦。 这估计是安妮能迅速弄到的所有食物了。 行吧，总比没有好。 莉莉安也是饿极了，离开光辉城后，这一路她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就着羊奶与葡萄干，她还是坚强地将难以下咽的面包吃进肚子里。 到了翠峰堡，伙食应该不会这么差了吧，莉莉安安慰自己。再怎么说，克莱蒙也是一名伯爵。 这么想着，她接过安妮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莉莉安皱了皱鼻子：“安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安妮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 莉莉安：“像是什么馊掉了。” 她把手帕送到鼻翼前嗅了嗅，干净的手帕只有皂粉的气息，但在这气味的衬托下，莉莉安迅速辨明了味道来源。 小巧的鼻头往自己的掌心、手腕，乃至大臂和腋下闻了闻。 莉莉安猛然想起了缘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她险些忘了，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与中世纪欧洲一样，意味着生活习惯和文化习俗，也和中世纪一样。 而中世纪末期的欧洲人，他们不洗澡啊！ 当下的医疗水平不高，人们认为热水会打开全身毛孔，导致体（）液失衡、疾病趁虚而入。而教会又强调凡人过度关心身躯是不虔诚的表现，沐浴往往同放荡、不道德联系起来。 再往严重说，甚至会被认为是恶魔缠身。 找回记忆前，闻习惯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莉莉安想起一切……一名现代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身上有味！ 受不了了，她必须洗澡……等等。 喊安妮去索要浴桶和热水的话就在嘴边，莉莉安又有些迟疑。 如今的瑟瑞亚王国同样处在宗教改革时期，世俗与宗教，平民与贵族之间矛盾重重，为了巩固统治，王国内异端审判的形势分外严重。 哪怕是在光辉城，莉莉安也听说了不少审判庭去清剿巫术师、烧死了不少女巫的故事。 和现实中的欧洲中世纪一样，她突然要求洗澡，一定会引来旅店老板的注意。 万一他认定莉莉安是被恶魔缠身，举报给教会怎么办？ 怕的是人还没到翠峰堡，就被当成女巫送到火刑架了！ 这个时代……好麻烦啊。 好不容易看到人生希望的莉莉安，又不免开始上愁。 真不知道是想起来好，还是不想起来好。 想不起来二十一世纪的世纪，就要为嫁给一个老头子伤心落泪。想起来之后，嫁给谁倒成了次要问题——她得先能容忍当下的条件活下去才行。 东西难吃、男女不平等，还能努努力为自己创造条件，但社会生产和卫生水平…… 莉莉安下意识地打量旅店客房。 和瑟瑞亚王国所有的乡间旅店一样，石桥村的旅店是石木混合建筑，客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壁与房梁生着淡淡霉斑，餐桌与家具被摸得发亮。 每查看到一处细节，莉莉安的心就沉下去几分。 当她的视线触及到洗到发白的被褥和有些发黄的床单时，莉莉安终于无法忍耐。 乡间的旅店，往来的不是商人、猎人，就是雇佣兵，各个都是在乡野土地里奔波求生的主。 别说一身臭汗，在村落之间辗转，不带着传染病就是奇迹。更别提大家都不洗澡，那林子里农田里的虱子跳蚤…… 莉莉安的头皮不住发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里好像有什么开始窜动。 哪怕是光辉城的大贵族，家中也不免被虱子侵扰，更别提这村子里。 莉莉安·米勒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彻底断裂。 不，不行！ 现代人的卫生习惯终究压过了一切，莉莉安心一横，还是看向安妮，视死如归道：“安妮，劳烦你与老板说一声，烧一桶热水。” 安妮：“小姐，烧热水做什么？” 莉莉安视死如归道：“我要洗澡！” 今天就算是被当成女巫送上火刑架，她也要干干净净的走！ 002 002 直至坐进浴桶当中，莉莉安才长舒口气。 这个年代没有沐浴露和身体乳，她只能请求安妮向旅店索要来皂荚、醋与橄榄油，前者可以勉强清洗身体，醋和橄榄油则用以护理头发。 洗过澡后，莉莉安不安心地拿起梳妆镜前的木梳。 她把那一头长发来来回回扒了好几遍，确认头皮发间没有虱子跳蚤后，悬着的心才放回应有的位置。 谢天谢地！只是心理作用。 莉莉安抬眼，梳妆镜中的姑娘容貌精致，还带着些许稚嫩。 这幅身体才十五岁呢。 在二十一世纪，她还是个初中生，该是准备中考的年纪，可在瑟瑞亚王国却马上就要嫁人了……嫁给的还是一名七十四岁的糟老头子。 什么人啊，都下不来床了，还在肖想小姑娘？真恶心。 想到这儿莉莉安就觉得微妙，也很麻烦。因为在当下，婚龄还不是最值得担忧的。 她唐突要求洗澡，想必村子周围很快就会传开风言风语。莉莉安得想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才行。 要说—— 安静室内骤然响起清脆铃声，打断了莉莉安的思路。 紧接着，她的耳畔传来了莫名的机械音。 【恭喜用户：莉莉安·米勒激活了基建成就系统。】 【中世纪条件艰苦，生存不易。为鼓励用户积极生存建设，达成一定条件后，系统将给予用户丰厚奖励。】 【恭喜用户莉莉安·米勒达成成就：洗个干净澡！】 【用户莉莉安·米勒收到奖励：无限卷纸1/1。已将物品发送至用户的行李当中，请注意查收。】 莉莉安：“……” 什么玩意？！ 好吧，谁家现代女青年不看网络，穿越附赠系统这事她熟悉，但之前过了十五年，系统怎么都没响起来过？ 【敬爱的用户，过往出于对用户的安全考量，系统始终保持静息状态。】 好吧。 想想也是，没想起穿越这回事之前，莉莉安·米勒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落魄贵族小姐。要是突然脑子里响起陌生人的声音，她非得吓疯了不可。 不过，赠送卷纸可还行。 莉莉安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了客房的柜子边。她翻出安妮收好的行李，果然在一大堆衣物之中，放着一卷与中世纪画风格格不入的……一卷崭新的卫生纸。 “不是说无限卷纸么，”莉莉安问，“怎么就一卷？” 【无限抽纸数量太多，怕引起旁人注意。系统将所有抽纸压缩成取之不尽的一卷，好方便用户使用。】 莉莉安：“…………” 好家伙，别说当下没有卫生纸这种东西，就算放到二十一世纪，拥有一卷取之不尽的卷纸也很超出现实好不好。 这下别人说她是女巫，莉莉安是真的洗不清了！ “就给一卷卫生纸，这有什么用呀？”莉莉安微妙地有些嫌弃。 既然系统把现在称之为中世纪，那么如今瑟瑞亚王国也许恰好也处在这个大陆的中世纪时期。都中世纪了，给卷卫生纸不如给消毒湿巾有用处呢。 【敬爱的玩家，请解锁更多成就，以获得期望奖励。】 好吧！ 想到这只是洗澡后的奖励，莉莉安心态平和了不少。只要今后—— “约翰，你小心！” “怎么不注意一点？！” 旅店之外，一声惊呼打断了莉莉安的思绪。 她循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发现外面已是黑夜，旅店外点燃了火把。透过窗子，莉莉安看见一名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按着自己的右手走了过来，一路上鲜血淋漓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旅店老板风风火火跑出来，他手中还拿着一块布递了过去，即使天这么黑，莉莉安也能看出来那是一块相当破旧的抹布。 ……这太脏了。 “等一下！” 站在窗边的莉莉安，直接推开窗子大喊：“别这么处理！” 刚嫌弃完卫生纸没用，没想到这就派上了用处。 她头发还没干呢，只得拿起斗篷，将头发悉数藏进兜帽之中。莉莉安把系统奖励的无限抽纸揣进怀里风风火火下楼。 现代社会随处可见、毫不值钱的卫生纸，其实是十九世纪才出现的商品。 在中世纪，一次性纸张可要比旅店老板递过去的抹布干净卫生得多。 旅店周遭的人都被之前的惊呼吸引过来，莉莉安在众目睽睽之下，拎着裙摆冲到了老约翰面前。 莉莉安定睛一看，老约翰右手鲜血淋漓，一个血淋淋的口子暴露在外，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莉莉安吃了一惊，“不要用抹布，伤口会感染的。” 说着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大截卫生纸，递给老约翰：“用这个按住伤口。” 饶是老约翰已经痛到面目扭曲，听到如银铃莺啼般清脆婉转的问候，仍然是愣了愣。 尤其是在看清莉莉安的容貌后——石桥村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哪里会碰见这般干净美丽的小姐？光是她踩在泥土地的鞋就能够买约翰的全身家当了。 在震惊之下，老约翰本能地接过莉莉安递来的卫生纸，死死按住伤口。 “我儿子在劈柴，”老约翰回答，“我递了木头过去，他天太黑没注意到，所以就……哎呦！” 要是斧头的话，只是砍出一道血口子算是很幸运了。 “快，去拿瓶烈酒来，”莉莉安想也不想，扭头看向旅店老板，“还有绷带、针线和蜡烛来！” “这……” 旅店老板却迟疑了。 不是他不想救老约翰，只是—— 站在老约翰面前的莉莉安·米勒，从斗篷中露出来的头发丝还是湿的呢！ 他可没忘记，这位小姐刚刚吩咐过要煮热水洗澡。 沐浴需要大量热水，话传到厨房，厨娘、伙夫，连带着周遭的农户，全都知晓了这件事。 哪家的未婚小姐会独自一人出远门啊？ 旅店老板见她昏着被抬进来，本就在犯嘀咕了，而这位小姐苏醒之后，又要女仆传话准备热水。现在见到血忽淋剌的场面也不害怕躲避，反而直接上前，还拿出了像是棉花也像是布一般的东西…… 昨天夜里，石桥村的磨坊老板刚刚离奇去世了，据说是女巫干的，异端审判庭的人马上就会来，闹得人心惶惶。 这位陌生小姐，来得太巧了点。 旅店老板越看她越不对劲，他瞧着那火光映照下的发丝，心中莫名起了几分寒意。 “还愣着做什么？” 莉莉安拧起眉头：“大不了我付钱给你！” 还对陌生人这么慷慨！要不是有诈，谁会这么大方？ 旅店老板心中疑虑更甚，他刚想开口，忽听大路的远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很快一匹高大的纯白骏马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怎么了？”清朗声音传来，旅店老板一抬头，登时认出了来着。 “罗赛尔先生！” 旅店老板如获大赦——这下，就算这名小姐真的来历不明，也有地方交代了！ “老约翰的手受伤，这位小姐要我去拿葡萄酒，呃……”老板为难地看向莉莉安，“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有什么用。” 罗赛尔先生？ 莉莉安挑眉，转过视线。 幽幽火光照亮白马，也照亮了马匹上的人。是名青年，看上去二十三四左右，金发碧眼、容貌端庄，他一身绣以金线的黑色天鹅绒外套，脚踩的马靴擦得锃光瓦亮。 略显浮夸的奢侈服装不仅没让他看起来轻浮，反而因那双深邃的蓝眼展示出不可靠近的矜贵。 “有什么用？” 莉莉安迅速扫了一眼罗赛尔，略微抬高了声音：“你没看到老约翰的手血流不止吗？当然是包扎伤口用！” 旅店老板看向“罗赛尔先生”：“可是——” 罗赛尔先生点了点下巴：“你听到了，查理，就按这位小姐的吩咐去做。出什么事我来承担。” 听到这话，旅店老板不再辩驳，转身就走。 可恶，莉莉安很是窝火。 不管是什么年代，让人听女人——尤其是年轻姑娘说话都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莉莉安抿紧嘴唇，盯着罗赛尔先生翻身下马。 “谢谢您，小姐。” 老约翰按着自己的伤口，很是感激压低声音提醒：“但您千万别招惹罗赛尔先生，他……” 莉莉安：“我知道的，请你放心。” 别说是刚才旅店老板的态度，就看看这位罗赛尔先生的衣着吧。他在石桥村，乃至更大的区域，肯定相当具有话语权。 “小姐。” 罗赛尔风度翩翩向前，他低了低头，利落的短发随着俯首散落在额前。青年抽出手帕，送到莉莉安面前：“你的手上也沾了血。” 莉莉安这才发现罗赛尔先生生得极高，她得昂起头才能对上那张俊美的面庞。 “不用了，”莉莉安婉拒道，“一会为老约翰处理伤口，还是得弄脏，待到处理结束一并洗干净也不迟。” 她的话换来罗赛尔若有所思的目光。 青年的视线犹如粘连在莉莉安沾染血迹的手上，直至她被这灼灼视线盯到不自在，将双手收回斗篷里。 罗赛尔这才恍然抬头。 “您何必如此？”他直言道，“老约翰于你而言只是陌生人，我从未见过一名体面的小姐会对卑贱的农夫施以援手。” “……” 这恐怕就是旅店老板再三迟疑的缘由吧。 她初来乍到，本就引起警惕了，这么贸然出风头怕是距离火刑架只有一步之遥。 但莉莉安也没法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受伤、还拿那脏兮兮的破抹布按压伤口不管。 面对罗赛尔意味不明的探究视线，莉莉安阖了阖眼。 “我是莉莉安·米勒，”她冷声出言，“是阿诺德·克莱蒙伯爵花重金聘来的未婚妻。” 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五年，莉莉安深谙当下的人不会听一名未婚姑娘讲道理。 就算没有引起怀疑，她在旁人面前也无足轻重。 所以，莉莉安决定换个方式。 “翡翠郡境内的一切都属于我未来的丈夫，”她平静开口，“老约翰还能工作，他是我未来丈夫的劳动力，我捍卫我丈夫的财产，有什么问题吗？” 003 003 “我捍卫我丈夫的财产，有什么问题吗？”莉莉安冷声问道。 在中世纪，女性的话语无足轻重，但这里是翡翠郡，莉莉安直接搬出了翡翠郡领主的名头。这足以震慑他人了，约翰和旅店老板都吓了一跳。 只是，面前的青年不过挑了挑眉梢。 “啊，”罗赛尔先生好似恍然大悟，“原来您就是米勒小姐。” 火把为他的金发镀上一层幽光，衬着他绽开的笑颜更加清隽。青年俯身，将右手贴在胸口处，客客气气向莉莉安行礼。 “我是罗兰·罗赛尔，克莱蒙伯爵的合伙人，”他自报家门，“前来石桥村，正是领了伯爵的命令，要求我护送您平安抵达翠峰堡。” 莉莉安：“……” 这家伙……装什么蒜啊。 文质彬彬说这么长的场面话，然而既然是奉命来的，那他不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吗？ 何况石桥村穷乡僻壤，还能有几个贵族小姐独自出没，他不可能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认出莉莉安。 莉莉安心中腹诽，面上却是拎起裙摆，微笑行礼。 “是我孤陋寡闻，”莉莉安说，“还是第一次见到合伙人作为下属奉命行事的呢。” 既然是合伙人——尽管罗兰·罗赛尔没说是哪方面的，也该与克莱蒙伯爵地位平等才是。 可即使是认出他来的当地居民，也只称呼罗赛尔为单独的一个“先生”，证明他并没有贵族头衔。 也就意味着罗赛尔是位平民，他在这个封建社会中的地位还不如莉莉安这个子爵的女儿呢。 那就奇怪了，莉莉安思忖着。就算伯爵请人来接自己的未婚妻，也该派他的骑士来才对，派个合伙人做什么。 “您初来乍到，有所不知。”罗赛尔不卑不亢，温言解释，“伯爵大人与我一见如故，视我为己出，您是他的未婚妻，迎接护送您的职责重大，自然要交付给最信任的人。” “那看来我未来的丈夫，识人眼光有待提高。”莉莉安不轻不重地嘲讽道，“毕竟连要护送迎接的人都认不出来，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莉莉安说完，转头接过旅店老板递来的物品。 老约翰的伤口还在流血，她可没闲工夫与罗赛尔纠缠。 “我的姐夫在光辉城大学攻读医学，先生，”莉莉安耐心向老约翰开口，“他教给了我与我的姐妹不少崭新的医学知识，请放心，我不会害您的。” 穿越之前，莉莉安是一名刚刚工作不久的地方警察——俗称片警。 并且在工作之余，她还在几个臭名昭著的社区做过义工，学到了不少急救知识。 没想到穿越之后，这学到的本领还能再用上。 何况莉莉安可没说谎，米勒家族的大女儿确实嫁给了一名学历光鲜的医生。 虽说中世纪的医生水平也许还不如现代义工，但眼下拿来唬人再方便不过了。 果不其然，一听说莉莉安“师从”大学毕业的医生，老约翰顿时放松下来。 “谢谢您，小姐，”他感激道，“老天保佑，我真是幸运！” 莉莉安抿紧嘴角，不再言语，而是动手为老约翰处理伤口。 先用绷带代替止血带，在伤口远端扎好止血，然后再倒出一半烈酒清理伤口。 另外一半烈酒，被莉莉安直接塞道龇牙咧嘴的老约翰怀里：“一口气喝干。” 老约翰愣住了：“啊，为什么要喝——” 剩下的话，在看到莉莉安从水中夹出针线时戛然而止。 要缝合伤口，那还是喝吧！老约翰心一横，把大半瓶烈酒咚咚喝干。 莉莉安用沸水烫了一遍针线还不放心，又将针尖在点燃的蜡烛上烤了烤。 换做现代，莉莉安这般粗劣的手法一定会被人投诉的。但中世纪的卫生条件本就恶劣，她找不到更好的消毒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缝合完伤口，再用仅剩的烈酒擦去血迹，进行包扎。 就在她系好绷带的瞬间，莉莉安的耳畔再次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用户莉莉安·米勒达成成就：正确处理外伤伤口。】 【用户莉莉安·米勒收到奖励：无限消毒湿巾1/1。已将物品发送至用户的行李当中，请注意查收。】 ……包你早干嘛去了！ 莉莉安在心中疯狂腹诽：中世纪的烈酒，酒精度数也不会高到哪里去，要是有消毒湿巾，她能省去很多麻烦好吧！ 现在伤口都包扎好了，这不是马后炮么。 算了，白捡的东西。莉莉安宽慰自己。 “这段时间不要沾水，记得更换绷带，”莉莉安叮嘱道，“换下来的绷带记得用沸水煮透晾干再做使用。若是后面伤口化脓……你可以到翠峰堡去找我。” 反正有消毒湿巾了，到时候再用也不迟。 老约翰半瓶烈酒下去，人已经晕晕乎乎了，他茫然点头：“感、感谢您，小姐，就、就算您是女巫……也、也嗝！是名心底善良的，呃，好女巫！” 莉莉安：“什么？！” 旅店老板大吃一惊：“老约翰，你少胡说！” 虽然他一开始也是嘀嘀咕咕——尤其是看莉莉安·米勒处理伤口时的方式。寻常农户受伤，用草药糊住伤口再缝合就好了，还烤煮针线，还要用烈酒清理，怎么看都像是女巫在筹备巫术。 但老板所有的怀疑，在莉莉安自报家门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可是克莱蒙伯爵的未婚妻！还是罗赛尔先生亲自迎接，其中分量，不言自明。 回想起刚刚的犹豫和怀疑，旅店老板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他就是再长出几颗脑袋也得罪不起伯爵夫人啊，而且人家都亲口说了，自己跟大学毕业的医生学过医术来着。 至于她要求洗澡？ 都要见伯爵了，这到了翠峰堡，估计没过多久就会举行婚礼。沐浴的行为在婚礼之前也变了另外一层含义。 人家贵族小姐可不是因为放荡轻浮在过分在意身体，这是尊重自己未来的丈夫。 “别听他的，小姐，”旅店老板说道，“村子的农户都没什么见识，我们只是……呃……” 一旁的罗赛尔，不轻不重轻咳几声：“我想心地善良如莉莉安小姐，是不会在意这点误会的。” 莉莉安飞快地瞥了罗赛尔一眼。 他的意思很明确，莉莉安心领神会。 看来，当地人怕女巫不假，但更怕封建领主。“未来的伯爵夫人”这个名号，比莉莉安想象的还要好用。 “没关系的，”莉莉安平静开口，“只要老约翰没事就行。” 罗赛尔露出一抹善解人意的笑容。 他俊美端庄的面容，在展露笑颜后更胜一筹。罗赛尔彬彬有礼道：“既然解决了问题，我们就抓紧上路吧。” 现在？ 莉莉安微微拧起眉头：“这么晚，明日动身也不迟。” 罗赛尔却坚持道：“还是尽快，莉莉安小姐，克莱蒙伯爵不会无缘无故要求我夜晚动身前来。” 莉莉安：“什么意思？” 他的潜台词难道是说，夜晚停留在石桥村的旅店不安全？ 见她表情凝重，罗赛尔反而不着急了。 他一抖莉莉安没接过的手帕，捂住口鼻，垂下蓝眼望向她沾染血迹的双手吗，似是嫌弃道：“您先行去洗洗手吧。” 莉莉安：“……” 这家伙，真的好欠打！ 但她双手确实沾着老约翰的血迹，连衣裙的袖口都没蹭上些许乌黑痕迹。 罗赛尔的蓝眼在火光之下趋近深色，他的视线自见面起，就始终粘连在莉莉安的手上，叫她多少感觉有些不舒服。 不止欠打，还是个怪人。 莉莉安到底是收回双手，随旅店老板折返，到后厨清理血迹。 待到重新跨过门槛，罗兰·罗赛尔已经吩咐人将马车备好，连安妮都被他带着行李喊了下来。 罗赛尔亲自为莉莉安撩开车帘：“请。” 上车之后，莉莉安拉开窗子：“你现在可以解释了，罗赛尔先生。” 因为赶夜路，马车走的并不快。罗赛尔跨坐在马背上，与莉莉安的车窗并行。 月色为他的金发镀上一层幽幽光芒，柔光之下，青年的面孔既温柔，又莫名带着几分危险。 “您这风头出的不是时候，小姐，所以老板更畏惧您，而不是尊敬您。”罗赛尔说。 “我的本意并非出风头，而且，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莉莉安不爽道。 罗赛尔轻笑出声。 他侧过头来，似乎想就此继续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罗赛尔的蓝眼又机敏地转到了前方。 连坐在马车之内的莉莉安都听到远处有不少马蹄声迅速靠近。 “关上窗，”罗赛尔温声道，“对方不好招惹。” “……” 莉莉安很有自知之明，她人生地不熟，既然罗赛尔这么说了，估计是连克莱蒙伯爵的名号都不好使。 因而她没有继续与罗赛尔辩驳，利落拉上窗子。 疾驰的马蹄声随后就到了面前。 透过车帘，莉莉安能看到明晰的数支火把，竟然是一整支骑队。 要知道，中世纪的马匹可不便宜。在光辉城，一匹上好战马的价格高达十金币，十金币也就是一百银币——克莱蒙伯爵为了娶莉莉安·米勒为妻也不过花了三千银币，也就是说，一名子爵女儿的婚姻大事，其价格与三十匹马等同。 这外头的动静，怎么也有五六匹马的样子，这可是五分之一个莉莉安啊。 “是谁？”对方开口，是名声线低沉的男性，语气中带着习惯性的命令口吻。 是名军官么，莉莉安在心中思量。 “罗兰·罗赛尔，”罗赛尔礼貌回应，“诺瓦利斯大人真是健忘，你我不久之前才刚刚见过。” “……是你。” 名为诺瓦利斯的男性似乎并不喜欢罗赛尔：“克莱蒙伯爵可不喜欢别人夜晚出行。” “恰恰相反，我正是领了伯爵大人的命令，”罗赛尔解释，“代替伯爵迎接他的未婚妻。莉莉安·米勒小姐就在马车上，需要您亲自检阅吗？” 莉莉安的心提了起来。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感觉外面的氛围很是不妙…… “不用了，”诺瓦利斯冷声道，“既然是伯爵的未婚妻，总会在婚礼上见到。” 说完，诺瓦利斯顿了顿，语气终究是缓和了些许。 “我相信你不会给翡翠郡招惹麻烦，罗赛尔先生。”他说。 “承蒙您高看，诺瓦利斯大人。”罗赛尔笑道。 而后就是催促马匹前行的声音，马蹄声再次响起。 这究竟是什么人物啊？ 莉莉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悄悄将车窗推开了一条缝隙。 她只看到一袭白发与马车擦肩而过，落入视野的只有雪般的白，和……骑士盾牌上红色的教会纹章。 这是—— 待到骑队彻底离开，莉莉安才推开窗子，难以置信道：“这是异端审判庭的人？！” 好家伙，莉莉安总算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旅店老板瑟缩警惕的态度，老约翰醉酒之后的说辞，再加上异端审判庭的人来到了翡翠郡。 “他们，”莉莉安凝重开口，“是来抓女巫的吧，翡翠郡境内出现了证据确凿的女巫行踪？” “您很聪明，莉莉安小姐。”罗赛尔的嘴角还含着笑意。 怪不得他会说她“出风头”不是时候呢，行动异常的女性，确实有可能被视作女巫忌惮。 莉莉安内心不禁犯嘀咕：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女巫？ 至少在光辉城生活了十五年，莉莉安从未见过什么超自然现象。要说最奇幻的，那还得是刚刚从莉莉安脑子里响起来的系统。 放在二十一世纪，随身携带系统也足够称得上“女巫”了。 按照当下的标准，若是异端审判庭找上门调查…… 莉莉安头顶冒出来一个大写的危字。 “不过请您放心，”罗赛尔意有所指地提醒道，“即使是异端审判庭的人，在翡翠郡内，也要听从克莱蒙伯爵的命令。” 这倒是真的。 瑟瑞亚王国虽说是由教会统治，但境内的领主们手握实权，可以算作是封建割据状态。 克莱蒙伯爵常年病重在床，不意味着他没有兵力和权力。 在中世纪，封建领主才是真正的统治者，哪怕是异端审判庭也不能越过伯爵行事，更遑论指认怀疑未来的伯爵夫人是名女巫。 想到这层，莉莉安不由得安下心来。 之后她也不再与罗赛尔交谈，关上了车窗闭目休息。 一直到天亮之前，车马穿过山脚下的村落，翠峰堡的影子展现出来。 黎明之前的天空毫无光芒，黑夜彻底笼罩住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城堡，它就像是只庞然的怪物，攀附在山前。 连那古堡之后的森林都染上深沉的夜色，深沉的黑连绵不绝，延伸到视野尽头。 好像恐怖片里才有的场景，莉莉安下车之后不由得嘀咕。 算了，至少她还是顺利抵达翠峰堡了，不是吗。 在漆黑的环境之下，她深吸口气，拎着裙摆迈开步伐，主动投入这漆黑巨兽的倾盆大口。 004 004 莉莉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明明已经抵达翠峰堡，在梦中，她又回到了从石桥村离开的马车之上。 马车摇摇晃晃，沿途的环境分外压抑，周遭毫无声响，也没有了罗兰·罗赛尔带着几分嘲弄的提醒，黑漆漆的车厢内氛围分外诡异。 然而遥远处，阵阵马蹄依旧急速靠近。 莉莉安提起心神：晚上他们碰见的是异端审判庭的人！ 没有罗赛尔出言阻拦，马蹄声近在咫尺，莉莉安紧张地吞了吞唾沫。 完蛋，要没有罗赛尔打招呼，审判庭的人发现自己拥有系统该怎么办？她一定会上绞刑架的！ 摇晃的马车被来者逼停，莉莉安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梦中她被虚晃一下险些跌倒的惯性是如此真实。仓皇之中，莉莉安不得已扶住马车门框。 车厢的车帘被莫名的风吹开。 莉莉安昂起头，落入视野的是雪一般的白。 车外没有车夫，也没有罗兰·罗赛尔和他的坐骑，落入莉莉安视野的是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它的马鬃、马尾为熊熊燃烧的白火所取代，灰色的眼眸在深夜中迸射出光芒。 这…… 这什么玩意？！莉莉安目瞪口呆。 那匹黑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它高高抬起前蹄，眼见着就要朝着莉莉安的身躯重重落下，她本能地抬起双手保护自己—— 莉莉安一个激灵，猛然从床榻睁开眼睛。 视野中的环境骤然发生变化，她对着那昂贵的深红床帷和温暖的壁炉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人在翠峰堡的客房床上。 好、好真实的梦境。 莉莉安她翻身下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额头亦是覆盖着一层汗水。她走到卧室的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发现天还黑着。 但那个梦境让莉莉安睡意全无。 她异常清醒，在卧室里转了几圈，干脆换上衣裙，决定出去看看。 算了，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去参观一下历史悠久的翠峰堡。莉莉安拎起桌上的烛火，披着外套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内分外明晰。 到了晚上，翠峰堡倒是不那么压抑了。克莱蒙伯爵财大气粗，即使是深夜，城堡的长廊也点燃着一根又一根蜡烛。 翠峰堡已有三百余年历史，相传克莱蒙家族就是从此起家。石制建筑古朴结实，内里装潢主色调为金红，凸出一个华丽奢靡。 尤其是连客房区域的走廊边都陈列着各种古画珍宝，莉莉安一幅画一幅画看过去，惊觉不少是大家之作。 有些画的价格甚至远超她这花三千银币“买”回来的未婚妻。 莉莉安暗自咋舌，正想走到下一幅画面前，忽听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转头，刚好撞上罗兰·罗赛尔的视线。 他还是那身黑色的天鹅绒长外套，明明已是深夜，好似刚从外面归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罗赛尔先生托着一盏蜡烛，幽幽火光为他的金发镀上一层金光。 深邃蓝眼看过来，罗赛尔有些意外：“您睡得不好吗，莉莉安小姐？” 莉莉安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做了噩梦。” 罗赛尔关切道：“可是梦到了远在光辉城的家人？” “梦见了一匹马。”莉莉安诚实回答。 “嗯？”罗赛尔愣了愣。 莉莉安的回应太过奇葩，以至于他俊美面庞中浮现出意外之色。罗赛尔似乎还想再问，但寂静的夜空被莉莉安肚子里咕噜噜一声响打破。 莉莉安：“……” 这一路上，她就刚醒来时吃了块黑面包喝了杯羊奶，也不怪她又觉得肚子饿了。 她闹了个红脸，罗赛尔忍俊不禁：“是我招待不周，忘记您一路颠簸，一定没怎么吃东西。请随我来。” 好吧，反正莉莉安也没了睡意。 而且刚好，她有很多话打算问问这位罗兰·罗赛尔。 风度翩翩的俊朗青年在前，一路带领莉莉安走下古老的楼梯、经过恢宏的大厅，最终绕到了翠峰堡院落后方的厨房。 翡翠郡地大物博，一进厨房，莉莉安就忍不住惊叹一声。 虽说厨房的装潢非常简陋，就是一间石木房子，但胜在够大——光是主厨房面积就赶上莉莉安与两位姐姐共同的卧室了！别忘了厨房之后还有酒窖。 琳琅满目的厨具、餐具陈列其中，莉莉安一时间看花了眼。 而罗兰·罗赛尔则熟门熟路地穿过厨房，从酒窖里拎出一瓶葡萄酒，又拿了两个酒杯。 他长得好看，穿得又无比昂贵。即使在厨房这般烟火气十足的地方，青年抬肘倒酒，也展示出矜贵潇洒的气场。 “面包柜在东边，”罗赛尔提醒道，“先用一些垫垫肚子吧，距离午餐还有很长的时间。” “我们就随意这么出入厨房，可以吗？”莉莉安问。 “难道你想深更半夜叫醒女仆长与厨娘？”罗赛尔端起自己的酒杯，“只是吃点东西而已。” “……” “还有什么顾虑？”罗赛尔歪了歪头，碧蓝眼眸熠熠生辉。 没有了，就是觉得罗兰·罗赛尔这般放肆随意的态度，好似他才是翠峰堡真正的主人。 莉莉安饿坏了，也不和他客气——反正是罗赛尔带自己来的！出事他负责。 她直奔面包柜，拉开柜门后，被那满满一柜子的储藏震撼到。 这，这可是整整一柜子的白面包啊！ 现代社会满大街的面包店和甜点店，但在瑟瑞亚王国，白面包可是十足的“奢侈品”。 米勒子爵家中穷得叮当响，就算是最盛大的节日，家中能吃上的也只有小麦和黑麦混合的“白面包”。并且，每人只能分上一小块， 莉莉安年纪最小，分到手中的混合面包不过拇指大小一块，填饱肚子是不可能的，也就解解馋。 现在倒好，往年节日里才能吃到的食物，就这么被翠峰堡视作储备粮。 “随便吃点，”罗赛尔温声劝道，“不能让未来的女主人饿肚子。” “其他的食物，还有厨具，”她问，“我可以动吗？” 罗赛尔颔首：“当然。” 这可是你说的！是他先把自己带来厨房的——在当下的社交礼仪中，做客的绅士淑女未经许可出入别人家的厨房可是大大的不体面。 既然罗赛尔不在乎，莉莉安就假定他不拘小节，或者不怕丢人了。 有罗赛尔推波助澜，莉莉安顿时来了胆量。 有了现代的记忆后，谁还要忍受中世纪的粗糙饮食呀！反正眼下只有罗兰·罗赛尔一人，丢人也是一起丢，别怪莉莉安不客气。 面前的白面包固然珍贵，但口感上更接近于放干了的法棍，别说添加黄油、蜂蜜和白砂糖了，连磨粉工艺都非常粗劣。 现在整个厨房随她用，莉莉安才不要干啃面包。 她拿出一块圆面包，从中间对半切开，又环视四周，最终在靠窗的架子上找到了晾晒好的香肠。 中世纪的猪肉不放血，干吃腥臊味很重，但加了数种调料腌制晒干的香肠可不一样。 莉莉安取下一根香肠，抽出切肉刀，熟练地切片。 随着肠衣被切开，带着香料的肉香扑面而来。 嗯，看来翠峰堡的厨娘手艺还不错，莉莉安放下心。可惜的是中世纪没有酱油，猪肉香肠还得是用酱油腌制最好。 这个问题不大，这里的人也吃豆子，而制作酱油的工艺也不复杂，今后再慢慢来就是。 莉莉安又在厨房里找到了新鲜的生菜叶子，还有两枚鸡蛋。 她将生菜洗干净后，又挽起袖子，用火折子点燃了柴火，就着橄榄油迅速煎了两颗蛋。 前后十几分钟的功夫，冷冰冰的厨房顿时火光香气四溢。 生火的技术是在光辉城掌握的，而厨艺则来自现代社会。今生前世的经历大混合，莉莉安迅速搞定了备菜。 最后再将生菜、煎蛋和香肠全部夹到切开的白面包中间，一个简陋版的汉堡就做好了！ 莉莉安美滋滋地将汉堡一切两半，端到桌前。 “你也来尝尝吧，罗赛尔先生，”她提议道，“只喝酒多没意思？” 罗兰·罗赛尔的眉毛，自从莉莉安抽出刀时就挑了起来，而当他看到她挽起袖子下厨煎蛋的时候，惊讶已经迅速化为了审视。 那双蓝眼闪了闪：“谢谢，但我不用了。” 莉莉安很坚持：“一定会让你惊喜的。” 罗赛尔：“……” 话都这么说了。 盘子推到他面前，罗赛尔看了看莉莉安，直至见到她毫不客气地用手拿起汉堡，才跟着伸手。 瑟瑞亚王国的贵族惯用刀叉，连面包实际上都是泡在糊糊中使用，这样用手吃饭会为视为粗鲁低贱，是极其失礼的行为。 但现在没有别人，莉莉安顾不得这么多了。 何况，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汉堡也要用手拿着吃！ 罗赛尔则要文雅一些，他到底是抽出手帕，用帕子隔着拿起汉堡。 轻轻一尝，罗赛尔面露惊异：“……确实很不错。” 说完，他又把汉堡放回盘子里。 ……好敷衍。 他尝一口就不吃了，怎么都不像是好吃的样子呀。瞬间莉莉安都怀疑自己了，她把手中的汉堡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好吃！ 一口下去，因赶路而吃了许久清汤寡水的莉莉安，双眼骤然亮了起来。 晒干的熟香肠，果然如闻起来那般香。肥瘦相间、咸味刚好，厨娘相当奢侈地加了些蜂蜜与砂糖调味，更是用甜味丰富了肉香的层次。 干香肠、干面包，自然又干又腻，而浸润着橄榄油的煎蛋和水灵灵的生菜则中和了噎人的口感。 呜呜，感觉味蕾都被激活了！ 可惜的是时间紧，没法煎肉排，中世纪也不吃番茄，否则汉堡会更美味。 不过没关系，今后可以慢慢来。 莉莉安以礼貌又迅速的方式解决了半块汉堡，只觉得肚子填满了，灵魂也缓缓归壳，心情更是拨开乌云见明日，晴朗的不得了。 罗赛尔煞有介事地评价：“虽然方式简单，但短时间内能有如此奇思妙想，滋味也算不错，怕是连光辉城的大厨都没这般临场反应能力。” 莉莉安：“……” 你就吃了一口！她狐疑地看向罗赛尔，对方的态度不像喜欢，但这番话说得诚挚万分，搞得莉莉安有些不明白。 而莉莉安怀疑的姿态换来罗赛尔莞尔一笑。 他收起帕子，重新端起酒杯，蓝眼中闪过几分狡黠。 “我的赞叹发自真心，只是不习惯唐突……进食罢了，”他说，“更是没想到，莉莉安小姐年纪轻轻，却什么都懂。您说您的姐夫教授了您闻所未闻的医术，那么——” 罗赛尔往盘中的汉堡一瞟。 “这精湛的厨艺，又是师从何方呢？”他问。 再穷困潦倒的贵族，也不至于子爵小姐亲自下厨。要是让远在光辉城的母亲知道，她一定会气到两眼一翻，痛骂莉莉安是家族之耻的。 反倒是罗兰·罗赛尔不显鄙夷，还饶有兴趣的出言试探比较罕见。 莉莉安当然不怕他试探——要是怕，她也不会自己动手。 稚嫩的姑娘扬起璀璨笑颜。 “罗赛尔先生，”她故意拉长音调，“我身怀秘密，你图谋不轨，就不要相互戒备了吧？免得最后扯坏对方的脸面，齐齐丢人就不好了。” 罗赛尔眯了眯眼：“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小姐。” “是吗？”莉莉安反问，“那么您这所谓‘伯爵的合伙人’，究竟是哪方面的合伙人呢？” 005 005 “那么您自称‘伯爵的合伙人’，究竟是哪方面的合伙人呢？”莉莉安问。 她知道自己很可疑。 什么姐夫是读过大学的医生——骗骗乡下农夫可以，但凡是个见过世面、去过城市的人，都能看出马脚来。罗赛尔既然自称“合伙人”，总归是生意人，他肯定去过很多地方。 罗赛尔理所当然在石桥村就已经看穿了莉莉安的谎言，更遑论这行云流水般一套下厨的操作了。 子爵家的小姐，尚且有极低的几率学医，但进厨房是万万不可能的。 然而莉莉安之所以肆无忌惮，是因为罗兰·罗赛尔比她还要可疑。 面对质疑，罗赛尔只是拖着红酒杯淡淡一笑。 厨房的环境简陋粗糙，可他挺拔脊梁伫立其间，面露出笑容时仍带着非凡的优雅姿态。 “我替伯爵经营海外贸易，”罗赛尔说，“是海上的合伙人。” “……” 翡翠郡又不靠海，哪里来的海外贸易啊？ 如此说辞就更奇怪了！ “我还从未听说过，哪位船长有当城堡管家的天赋，”莉莉安嘲弄道，“看来罗赛尔先生真是能者多劳。” “不胜荣幸，”罗赛尔竟还欣然收下了“夸赞”，“近年贸易船只趋于稳定，不需要我日日在港口忙碌。加上伯爵身体不好，很希望我能陪同照顾，因而我就暂时将贸易公司交给了手下，自己赶到翠峰堡为伯爵养老。” 按照罗赛尔的说法，伯爵将他视如己出，他来为伯爵养老。 好个拳拳之心啊。但在莉莉安看来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罗兰·罗赛尔一直在观察试探她，说话也不是那么客气。他那点心思，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克莱蒙家族只余下阿诺德·克莱蒙一人了。沾亲带故的亲属、家族，竟是一个也没留后。 教会规定，若是伯爵到死前都没有新的法定继承人出生，他就可以请律师来撰写遗嘱，指定一名继承人。 在这种情况下，罗赛尔还说什么“养老”，意图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本可能是克莱蒙伯爵的继承人，直至莉莉安·米勒到来。 ——女性的地位再低下，伯爵妻子的继承权依旧排在合伙人前面。 中世纪的法律和现代完全不一样，一旦莉莉安与克莱蒙伯爵结婚，即使伯爵被哄骗着写下了遗嘱，教会也不会承认的。 所以…… “非常感谢这些年来您对我未婚夫的照顾。” 莉莉安伸手，同样拿起葡萄酒杯，含笑道：“但请放心，今后我会承担起自己应尽的责任。” 罗赛尔：“……” 他深深看向莉莉安，含着审视的蓝眼中增添了几分兴致盎然的色彩。 这就换上了女主人的口吻，在罗赛尔看来未免太早了点。 “您好像没搞明白，”罗赛尔啼笑皆非，“尚未成婚之前，一切都存在变数。近来翠峰堡周遭可不太平，异端审判庭到来，就是为了抓捕那名据说祸害四方的‘女巫’。” 言下之意即是：你那些奇怪的举动，我可都看在眼里。要是我举报给异端审判庭，不管是医术还是厨艺都够你喝一壶。 莉莉安寸步不让，她坦荡荡道：“既然异端审判庭的骑士比我早来，就证明在我来之前这名女巫就存在于翡翠郡。您想陷害我，估计很难找到能够成立的罪名。” 罗赛尔故作大为吃惊：“您怎能将我想的如此卑劣！莉莉安小姐，我只是在提醒您注意人身安全，毕竟听说那女巫来无影去无踪，即使紧闭房门也能挖人心肝。不过也请您放心，我与伯爵的骑士们，会尽自己所能确保翠峰堡的安全。” 还威胁上了！ 这种情况下，要是莉莉安·米勒突然暴毙，也可以推给所谓的“女巫”是吧。 这家伙…… 莉莉安暗地磨牙，长得人模狗样英俊潇洒，但这么看肠子和心都是黑的。 “罗赛尔先生真是忠心耿耿，”莉莉安面上不为所动，将葡萄酒送到嘴边，“明日见到伯爵后，我会将您的‘保证’转告给他的。” 说完，她轻轻抿了一口酒。 别的不说，就着这张赏心悦目的美男面庞喝口美酒，哪怕厨房环境恶劣，莉莉安竟也品出几分滋味来。 人心黑肠子黑，酒却不错。 中世纪的水源质量很成问题，贵族阶级更倾向于喝酒而非纯水。入喉的葡萄酒度数很低，微酸中带着回甘，比莉莉安在光辉城中喝过的滋味都好。 莉莉安隐约记得母亲说过，翡翠郡盛产葡萄。 盛产葡萄意味着酒庄多，出产的葡萄酒自然品质优秀。 这更代表了，翡翠郡的气候适宜种植农作物。 能出产水果，就能够种植更多的东西。 想到这儿莉莉安不禁走神：既然成就系统赠送了卷纸和消毒湿巾，应该也会有种子作物吧！ 【敬爱的玩家，成就系统内涵盖丰厚奖励，其中不乏您需要的种植物种子，还请多多探索哦。】 还真有啊！ 莉莉安来了精神。 这就好办了，只要她努力做成就，终有一天能吃得上现代大餐的！ 太好了，日子终于有了盼头。 “问候伯爵，不用这么早，”莉莉安走神之际，罗赛尔温声道，“我已经与伯爵说明了您抵达翠峰堡的事，莉莉安小姐。他近日身体不好，起床时间较晚，等到我黄昏归来后再见面也不迟。” “我去问候伯爵，还要您在场？”莉莉安开口。 “最好是这样。”罗赛尔笑了笑，“医生特地提醒过，尽量少让伯爵接触外人，以免传染病气。你我一同觐见伯爵，总比一日开门好几次保险。” 莉莉安：“……”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上一秒她还在心底美呢，下一秒看着罗赛尔堪称画卷般的笑容，莉莉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明面上罗赛尔是在说伯爵的身体问题，实际上则是相当猖狂向莉莉安明示：想摆脱他的威胁可没那么容易。 否则，什么时候她要与伯爵见面，还轮得到一名“合伙人”同意了？ 真的没问题吗。 伯爵究竟得了什么病，具体的病情又如何？罗兰·罗赛尔敢这么与自己说话，怕是在外也是一副主人模样，翠峰堡上上下下的骑士、护卫与仆从，难道全部都被罗赛尔收买了？ 莉莉安嘀咕起来：感觉这翠峰堡内也有很多谜团，远不止是看着像恐怖片现场那么简单。 “原来是这样。”她声出言，“看来，伯爵急着成婚，倒也不无道理。” 罗赛尔微微收敛笑意。 ——他不可能彻底控制了翠峰堡。 莉莉安的思绪转的飞快：如果罗赛尔真的彻底把控住翠峰堡、架空了克莱蒙伯爵，那怎么不阻止克莱蒙伯爵向米勒家族求婚呢？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克莱蒙伯爵需要莉莉安·米勒，她的存在至关重要。 至于罗赛尔……他们二人，彼此彼此吧。 莉莉安见他不笑了，就知道自己的言辞戳中对方弱点，心满意足地将杯中的葡萄酒喝完。 “我有些累了，”莉莉安终结对话，“先送我回去休息吧。” “我的荣幸。” 罗赛尔倒是知趣，好像刚才明里暗里威胁攻讦的并非是他一样，青年同样放下酒杯，举手朝着门边示意：“请小心脚下，莉莉安小姐。” 看来，想要过上吃好喝好住好的日子，目前最大的阻碍就是罗兰·罗赛尔此人。 不过…… 莉莉安尾随再罗赛尔身后，一步一步走上高耸的石阶，脑子里的想法徐徐展开。 七十四岁的老伯爵，是心怀怎样的想法，要娶一名十五岁的年轻姑娘呢？ 如果是为了翡翠郡不落在他人之手，单纯是需要一名后代，他娶谁都可以，何必大老远跑去光辉城求亲。 以及，又为何非得是米勒家的莉莉安？要知道在这之前她甚至都没听说过克莱蒙伯爵的名号，更别说见面。而在整个瑟瑞亚王国，比莉莉安更适合做伯爵夫人的姑娘数不胜数。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乡下村姑，按照克莱蒙家族的实力，怕是都不成问题。 但伯爵偏偏就在父亲最困难时，赠送了他价值三千银币的聘礼。 奇怪。 莉莉安越想越不对劲，感觉从求婚到翠峰堡，哪里都是谜团。 还有—— 刚才提及的“女巫”，听起来还挺严重的。毕竟也不是什么情况都能惊动异端审判庭，在首都时莉莉安都没怎么见过他们。 但是，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女巫吗？ 【本世界内的丰富情状，还请玩家自行探索。】 突兀的系统音吓了莉莉安一跳。 好吧，就算有女巫，或者其他的超自然存在，她也不该意外的——自己都是穿越者了！还带着个赠送卫生纸与消毒湿巾的系统。 莉莉安边走边胡思乱想，全然没注意到他们已经抵达客房前。 前方的罗兰·罗赛尔蓦然驻足，莉莉安一个没注意，一头撞上了青年的后背。 她一个踉跄，失去了重心。 罗赛尔也是吃了一惊，但他的反应飞快。 俊朗瘦削的男士，左跨一步，优雅转身，第一时间扶住了倾倒的莉莉安。 冰凉的指尖触及到她赤（）裸在外的小臂，待她站稳后迅速松开，二人的距离在顷刻之间几近耳鬓厮磨，眨眼的功夫后，罗赛尔就退到了两步开外。 速度之快，都称不上失礼。 “小心。” 他倒是没生气，反而失笑出声。湛蓝的眼倒映着长廊中的烛火，笑意在其中荡漾，几乎要满溢出来：“看起来您确实疲累了，小姐，还是快休息吧。” 莫名的，莉莉安觉得这句话他发自真心。 尽管刚才还在对峙，此时此刻对着他这张漂亮的脸，莉莉安深吸口气，还是扬起了笑容。 “谢谢您，罗赛尔先生，”她说，“晚安。” 被他碰触到的地方冷得刺骨，全然没感觉到属于人类的体温。 翠峰堡的夜里虽冷，但有冷到这个地步吗？ 而且…… 关上房门后，莉莉安若有所思。 中世纪的人不爱洗澡，贵族勤擦身体，但也免不了有味道。因而有钱人总是喜欢用重重的香水遮掩体味。 可罗兰·罗赛尔的身上，却没有任何味道。 没有香水，没有汗味，更没有其他怪味。他人在自己面前，气味上，却好似完全不存在一样。 算了，先睡觉。 莉莉安收敛思绪，将所有思考——连带着罗赛尔的气味都丢到脑后。 休息足了，明日再说。 只是莉莉安·米勒没想到的是，转天清晨，她还是得到了直接与伯爵见面的机会。 006 006 莉莉安回去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已是中午。 她离开客房，一靠近大厅，就听到了喧嚣声。 “伯爵最近身体不适，请大人稍作等待，罗赛尔先生会在黄昏之后赶回来。” “我要见的是伯爵，而非罗兰·罗赛尔。” “您还是——诺瓦利斯大人！” 诺瓦利斯？ 莉莉安一个激灵：那不就是昨天赶来翠峰堡时，在路上碰见的异端审判庭骑士吗。 她步入大厅，轻盈的脚步踩在石砖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咔哒”声响。 仅是如此，已然迈开步伐的审判庭骑士也蓦然停下脚步。 落入莉莉安视野的仍然是一片雪白——白色长发、银白铠甲的骑士转过身来，深色面庞之上五官端正，灰色眼眸机警地看向莉莉安的方向。 黑肤色、白头发，好像昨夜梦中那匹燃烧的马。 莫名的想法叫莉莉安吓了一跳，她回过神。 “莉莉安小姐！”站在一旁的中年骑士赶忙上前，“还没来得及向您问好，我是克莱蒙伯爵的护卫长大卫·加勒特。” “加勒特爵士。”莉莉安颔首。 伯爵的护卫长，怎么说也是名男爵了。看他约莫四十岁上下，身上的盔甲打磨至抛光，一副身经百战的模样。 光是这身盔甲目测就价值五、六金币了，也就是六十银币左右，这还没算上加勒特爵士的佩剑和盾牌。 一身骑士戎装，怎么也要十金币才能置办齐全，再加上战马，差不多要二百到三百银币之间。 好贵啊！莉莉安暗自咋舌：三千银币足以父亲周转资金，可以说是大大缓解了米勒家族的困窘。但在翡翠郡，连一名男爵的资产都远胜于米勒一家。 好有钱啊！ 一番感慨后，莉莉安又看向诺瓦利斯：“这位是……？” 尽管之前惊鸿一瞥，可她并未与对方结识。 护卫长恍然：“这位是异端审判庭的‘白骑士’亚历克斯·诺瓦利斯大人。” 他竟然还有个专门的绰号，看起来在审判庭的地位不低。 而且黑皮小伙叫白骑士，有点子中二啊！莉莉安在心底吐槽。 “诺瓦利斯大人，这位是莉莉安·米勒小姐，她是——”护卫长开口与诺瓦利斯介绍莉莉安，他话还没说完，诺瓦利斯就朝着莉莉安冷淡地抬了抬下巴：“克莱蒙伯爵的未婚妻，我知道她。” “……诺瓦利斯大人。”莉莉安行礼，“您为何与加勒特爵士发生争执？” 诺瓦利斯一双灰色眼眸中的审视不加遮拦，他死死盯着莉莉安，越这么看，莉莉安越心虚——毕竟这家伙真的是来抓女巫的！ 要是让他察觉出什么，莉莉安很难洗清嫌疑。 “我要见伯爵。” 诺瓦利斯言简意赅：“翡翠郡是克莱蒙家族的领地，不是罗兰·罗赛尔的领地，我见伯爵不需要经过罗赛尔的许可。” 连诺瓦利斯都不能见伯爵？ 莉莉安挑了挑眉梢，她反应迅速，摆出一副轻松姿态。 “这么巧，”她温声道，“我也正打算去见伯爵，不如一起吧。” “莉莉安小姐！” 护卫长顿时急了：“还是等罗赛尔先生回来再说也不迟。” “没关系啊，有我、有加勒特爵士您在，不是吗？”莉莉安劝说道，“伯爵大人将您册封为护卫长，证明他更信任您而不是罗赛尔先生。我相信您能保护好伯爵大人。 “何况诺瓦利斯大人从石桥村赶来，一定是有要紧事。我想谁也无法承担耽误审判庭的责任。”莉莉安又补充。 话说到这儿，加勒特爵士也明白了。 莉莉安小姐这是提醒他呢：异端审判庭不好惹，拦不住诺瓦利斯并不是他的责任。但若耽误了审判庭做事，伯爵视如亲子的罗兰·罗赛尔可不会替他承担罪责。 而且，她还说“有我在”。 相当于好心地将一部分责任包揽在了自己身上，与加勒特爵士共同分担。 哪怕知道莉莉安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与伯爵见面，可她这轻描淡写地帮忙，还是让加勒特爵士感到几分暖心。 事已至此，他也没道理继续阻拦了。 加勒特爵士一声叹息：“我来为您与诺瓦利斯大人带路。” 莉莉安扬起笑容：“劳烦爵士。” 克莱蒙伯爵的主卧室坐落于翠峰堡的最高层，一步步拾阶而上，如客房的长廊一样，每处墙壁、每个拐角，都放置着价格不菲的名画古董，突出一个财大气粗，又彰显了城堡主人不凡的品味。 就是为了保护这些古物，翠峰堡一排排巨大的窗户都被厚重的窗帘死死掩盖，那是一丁点光都透不进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天没亮呢。 再怎么古老的建筑，也不一定非得整成哥特恐怖片现场吧！ 莉莉安走在这昏暗幽深的环境中非常不自在。 但对于翠峰堡的常驻人员来说，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加特勒爵士见怪不怪，直接推开了楼顶主卧房的房门。 卧室之内，一片漆黑。 同样厚重的窗帘遮住光线，竟是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屋内的女仆赶忙起身，点亮了蜡烛。莉莉安尾随着爵士进门之后，只觉得阵阵腥臭越发明晰。 空气不流通的闷味……与不可忽视的血味和几不可查的腐烂味道扑面而来。 饶是莉莉安在臭气熏天的光辉城住了十五年，也不免拧起了眉头。 “大卫？” 床榻之上，沙哑的声音传来。 室内实在是太黑了，莉莉安根本看不清，只能依稀可见一名男性的影子勉强坐起：“这两位是……” 诺瓦利斯毫不客气地自报家门：“亚历克斯·诺瓦利斯，我是来向您汇报女巫案情况的，大人。” 阴影之中，克莱蒙伯爵清了清嗓子。 “抱歉，诺瓦利斯大人，”他说，“我本该在昨日与您见面，但近日病情加重，我自昨夜起就高烧不退，实在是无法招待客人。” 高烧不退？ 莉莉安侧了侧头。 可是听起来，克莱蒙伯爵的底气十足，哪里有带病的样子。 “伯爵大人，”莉莉安轻声出言，“您现在正在发热吗？” “什么？” 她想亲自确认伯爵的情况。 莉莉安迟疑片刻，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失礼了。” 语毕，莉莉安直接上前。 走到床边后，阴影之中的阿诺德·克莱蒙伯爵才显现出真容。 触及到黑暗中的蓝色眼眸，莉莉安身形微顿。 这……他比起莉莉安想得年轻好多。 说好的七十四岁呢，床榻上的克莱蒙伯爵，怎么看也就五六十岁出头的样子。 尽管卧病在床，可他衣衫整洁，一头花白长发整齐地拢到身后，冰蓝色的眼眸清澈锐利。伯爵身形瘦削，面容极其苍白，突出的颧骨和疏于打理的胡茬倒是展示出几分病态。 莉莉安朝着伯爵伸出手。 在她的指尖即将碰触到中年男人的前一刻，对方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枯槁手腕。 只是半寸距离，却不轻不重地让莉莉安落了空。 “米勒小姐，”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我亲爱的未婚妻并不因年龄差距而对我产生恐惧或者嫌恶，这真是令人感动。但即使您是我的未婚妻，第一次见面就着急碰触，未免也太过冒昧了。” 莉莉安：“……” 她现在知道罗兰·罗赛尔为什么会得到克莱蒙伯爵的信任了。 这一模一样的阴阳怪气，“视如己出”是吧？说是臭味相投也不过分。 不过，这带着几分讥讽的言辞叫莉莉安莫名放下心来。 能这么说话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合伙人操纵的傀儡。 只要翠峰堡不在罗兰·罗赛尔的掌控中就行！结婚之后，莉莉安只要熬死克莱蒙伯爵，她就有继承翡翠郡的可能性。 “大人，”莉莉安不轻不重地反击回去，“我假设您的身体病了，头脑和耳朵却没生病。加勒特爵士和罗赛尔先生理应将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转告了您——我只是听闻您高热不退，想为您做点什么罢了。” “就像是你为老约翰做的那样？”伯爵说。 很好，看来他脑子确实很清楚。 莉莉安越发放心：那如此一看，罗兰·罗赛尔也不是什么威胁嘛！ “是的。”莉莉安颔首，“请允许我检查您的病情，就像是为老约翰做的那样。” 说完她再次伸手，这次克莱蒙伯爵没有躲开。 感受到的体温让莉莉安不自觉地绷紧面容。 岂止是发热，这温度也太高了吧！ “生病以来，您有咳嗽、吐痰，或者喉咙，尤其是下颌下方部位肿痛的感受吗？”莉莉安问。 “……并没有。”克莱蒙伯爵回答。 那就好！ 听起来没有任何常见的急性炎症，而且虽然高烧，但克莱蒙伯爵的眼神清明，精神头也比莉莉安预计得好。 “很抱歉在这种环境下与您见面，”莉莉安言简意赅道，“客套话就免了，大人。” 说着她转头看向女仆：“能将窗帘拉开吗？” 女仆一愣，惊惶地看向克莱蒙伯爵。 “我的卧室内放置着不少古董，不能见光，”克莱蒙伯爵淡淡出言，“而且，我也不喜欢晒太阳。” 莉莉安：“……” 不喜欢晒太阳可还行，人需要维生素D补钙啊！尤其是老年人。 但话都这么说了，莉莉安只得让步：“至少把窗子打开。上帝创造的万物都在自然环境中成长，我们也是一样。请让神明赠予的花香与清风进来，这有助于您恢复健康。” 克莱蒙伯爵看向女仆：“你听到莉莉安小姐的话了。” 女仆这才转身走向窗边。 “请允许我回客房拿一些东西，”莉莉安又道，“您高热很严重，得先降温。” “这也是您从光辉城大学学来的？”诺瓦利斯冷不丁开口。 莉莉安一个激灵，她看向身后的白骑士，拿不准他的意图。 直至诺瓦利斯不徐不缓解释：“我在石桥村，听农夫称赞了您高明的医术。” 原来是老约翰同他说的。果然好人有好报，她帮了老约翰一把，老约翰就开始到处宣传她的医术师出有名。 大学学来的医术，听起来不就比土方子更靠谱得多。 “……是我的姐夫，从光辉城大学研读医术，而不是我，”她解释道，“失陪了。” 只能说幸好教会总部不在光辉城，异端审判庭更是鲜少会出现在公众面前。诺瓦利斯并不了解光辉城的情况，她暂时还算安全。 折返回客房，莉莉安从衣柜中抽出一整包分量的消毒湿巾。 系统赠送的消毒湿巾，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原本莉莉安是琢磨着，克莱蒙伯爵早一日去世，她就能早一日继承巨额遗产。但现在，有个罗兰·罗赛尔横插其中……那伯爵还是活久一点为好，至少等到莉莉安在翡翠郡站稳脚跟。 眼下他还病着，不能开窗利用紫外线杀菌，就只好换个方式了。 她将消毒湿巾交给女仆。 “这是我从光辉城带来的，”莉莉安扯起谎面不改色，“请拿来为伯爵擦拭颈窝、腋下和手掌心，好降低体温。若湿巾……我说湿手帕有余量，就用以清洗餐具和水杯。” 莉莉安还特地看了一眼，消毒湿巾上写着的是75%酒精，擦拭餐具足以。 “如果不够，”她又补充道，“可以向我索要。” “这是……酒？”女仆嗅到了味道，惊讶道。 幸而消毒湿巾最难制造的部分是让酒精浓度达到医用标准——这部分用肉眼也辨别不出来。 “是一种药酒，”莉莉安说，“请放心，工艺并不复杂……若可以的话，伯爵的被褥与贴身衣物请拿出去晾晒一下。” 既然他不愿意见太阳，那衣服被子晒晒太阳杀菌总行了吧！ 女仆小心地将消毒湿巾收好：“我知道了，莉莉安小姐。” 这还差不多。 昨夜罗兰·罗赛尔那般傲慢，她还以为那家伙真控制住了翠峰堡呢。 “若是无事，我就不打扰您与诺瓦利斯大人了，”她对伯爵开口，“我唐突闯入，实在是失礼。但亲眼确认了您的情况，我也好放下心，大人。” 看到克莱蒙伯爵神志清醒、眼神明亮，病情完全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严重，莉莉安心底松了口气。 克莱蒙伯爵摇了摇头。 “是我招待不周，莉莉安小姐，”他的语气堪称慈祥，“您还如此关心我，是我的荣幸。以及——” “还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吗，大人？”莉莉安看出了伯爵的踟躇。 “我身体不便，无法下床，”克莱蒙伯爵说，“而您既然马上就是我的妻子，完全可以代替我行使翠峰堡主人的职责。” 莉莉安：“……” 伯爵深深地看向莉莉安：“已是午餐时间，诺瓦利斯大人，还是留下吧。我不方便出息，但我的未婚妻可以招待您。” 莉莉安：“…………” 准“女巫”招待审判庭的骑士，听起来有些黑色幽默了。 不过，莉莉安也精准地抓住了关键词。 “代替行使翠峰堡主人的职责”——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拿到了伯爵夫人应有的权力。 007 007 克莱蒙伯爵真是大方，抵达翠峰堡第二天，莉莉安就拿到了城堡的管理权。 事情比她预计得还要顺利——米勒家族之所以同意把女儿嫁给一名老头子，不就是为了翡翠郡的权力和金钱吗。 拿到城堡管理权是个很好的开始。 尽管…… 步入热火朝天的厨房，莉莉安打起精神。 筹办午餐、招待审判庭的骑士可不是小事。要拿工作相比，这也算是试用期期间的第一个大项目了！得认真对待才行。 “莉莉安小姐！” 女仆已事先打好招呼，厨房里的厨娘赶忙停下手中的行当：“午餐已经可以筹备了。” 莉莉安颔首：“加勒特爵士说，需要准备七人的午餐。” 克莱蒙伯爵和罗赛尔先生不能出列，不代表翠峰堡就没人了。 护卫长大卫·加勒特可是名实打实的男爵，他也有贵族头衔的。再加上加勒特爵士的妻子，以及两名骑士，刚好能凑出一桌招待教会成员的午餐宴会。 至于异端审判庭一方，只来了诺瓦利斯一人，也算容易招待。 “有午餐清单吗？”莉莉安问。 “有的，有的，”厨娘热情道，“我特地请人抄写了下来！” 说完，她用围裙擦了擦手，然后转身去拿桌面的纸。 莉莉安：“……” 她真是用尽力气，才把对卫生情况的挑剔咽了下去。 初来乍到，还是不能表现得太过出格。但莉莉安必须想个由头，尽快公开且合理地向城堡上下所有员工发放卫生纸和消毒湿巾才行。 而接过清单后，莉莉安更是陷入了沉默。 中世纪的人们一天只吃两顿饭，因而午餐至关重要。负责招待贵客的午餐清单，更是列了长长一串。 但就莉莉安对这些食物的了解来说…… 有些没胃口。 前菜是桃仁奶浓汤——就是把卷心菜、萝卜和芜菁用面粉与面包块混合，然后以巴旦木仁奶炖煮。 想想看杏仁奶炖糊糊菜是什么滋味吧，按照现代人的口味来讲，那和甜味呕吐物基本没什么区别。 正菜则是各种烤肉：鹿肉是野生的，又腥又柴；猪肉则没放血，想想就是一股骚味，烤鱼更是没有去除内脏的习惯。也就只有肚子里填满迷迭香，并涂抹盐巴的烤鸡还能吃一吃。 相比较之下，莉莉安竟然发现唯独那道果醋汁拌蔬菜沙拉比较像二十一世纪的菜品。 “莉莉安小姐，您觉得有什么问题吗？”厨娘无比期待道。 不能贸然更换食谱，更不能亲自下厨示范——一名贵族小姐下厨房，在中世纪是极其丢脸的事情。 莉莉安想了想，转头看向自己的女仆：“安妮，你去问问诺瓦利斯大人有什么饮食习惯。” 安妮：“是。” 小女仆拎着裙摆飞快离开厨房，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姐，”安妮汇报道，“诺瓦利斯大人说他吃素。” 吃素可还行，这年头也不流行素食主义者呀。虽说历史上有修行者不吃肉的说法，但那可是几百年前了，当下的教士神父们可没有不吃肉这么一说。 不过，诺瓦利斯不吃肉，倒是给了莉莉安一个名正言顺更改食谱的借口。 “既然主客不吃肉，就把烤肉都撤去吧，留下一道烤童子鸡即可，”莉莉安说道，“不要浪费。” 瑟瑞亚王国实行的是分餐制，这烤鸡是一人一只，不会亏待其他人。 厨娘有些犹豫：“可这……是不是太过寒酸？”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中世纪的伙食主菜都是肉。 要是主客不吃肉，还上这么多荤菜，倒是够奢侈了，却又是另外一种招待不周的失礼。 “把蔬菜沙拉做成热菜吧。”莉莉安决定。 “做成热菜？”厨娘愣了愣。 “我小时候偶然间尝过一种酱汁，据说是异国的商人带过来的，很少见，”莉莉安张口就来，“用盐、砂糖、葡萄汁与葡萄酒热锅熬制，我还记得工序，可不可以试一试？待熬成后，将蔬菜碎与煎蛋一起放下去大火收汁即可。” ——就是糖醋鸡蛋拌烫菜嘛！ 回想起糖醋汁的滋味，莉莉安很没出息地口舌生津。 虽然没有酱油调味，但要是盐、醋和砂糖比例得当，也能熬出完美的糖醋汁来。 要知道，砂糖在中世纪可是十足的奢侈品了！ 莉莉安穿越过来十五年都没吃过几口砂糖。这用糖招待贵客，不仅体面大方，还大大地解了馋。 厨娘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就听莉莉安小姐的。” 确认好菜单，莉莉安才放心地离开。 而这么一道糖醋鸡蛋的“改革”，也确实在餐桌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巴旦木奶炖菜过后，正餐只上了一道烤鸡，紧接着又来了一道蔬菜鸡蛋荟萃。 这叫在场的贵族们脸色都不太好看。 就连当地富商招待客人，也是要拿出像样的肉食来，这道泡在黏糊糊酱汁里的鸡蛋和蔬菜碎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蔬菜还是熟的！ 两名年轻的骑士甚至都不敢碰这道菜。他们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视线落在了加勒特爵士身上。 还是加勒特爵士决定给莉莉安小姐一个面子，他在众人的目光之下鼓起勇气，挖了一勺糖醋鸡蛋送入口中。 这一口下去，爵士蓦然瞪大眼睛。 “这……” 他寻思了半天，也没寻思出一个合适的评价，迅速将鸡蛋咽进肚子里：“真好吃！” 听加勒特爵士开口，其余人才将信将疑地拿起勺子。 而一个两个品尝过后，纷纷点头，一转刚才的迟疑。 “这黑乎乎的酱汁，竟然是甜的？！” “如此酸甜可口，翠峰堡的厨娘好厨艺呀。” “我怎么从来没吃过这道菜！” 见大家好评如潮，莉莉安才略略放心，同样尝了一口糖醋鸡蛋。 嗯……有点太甜了，而且—— 【恭喜用户莉莉安·米勒达成成就：吃顿家乡菜。】 【用户莉莉安·米勒收到奖励：无限味精1/1。已将物品发送至用户的随身香盒中，请注意查收。】 味精！ 莉莉安拿着勺子的手蓦然一抖。 这可是现代化学工业对食品业界的革命性发明之一啊。有了这东西，今后别说是难吃的炖蔬菜了，就是炖鞋底子也不能算是难以下咽了！ 呜呜，未来的伙食有救了！莉莉安无比感动，甚至想着要是能给瓶酱油就更好了。 【敬爱的用户，酱油的制造工艺较为简单，您可以自行尝试哦！】 这倒是真的。 而且，制造出酱油，是不是也算是一个新的成就？ 【制造业的成就正待玩家开发中，请用户积极探索。】 好的，好的！一旦涉及到美食，莉莉安动力十足。 她美滋滋地将糖醋鸡蛋咽下肚子里，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连这口味过甜的糖醋汁，都不再是缺点啦。 毕竟她还是亚洲人的口味，不喜欢含糖量过高的滋味。但不得不说，经验丰富的厨娘私自改良是收获好评的关键。中世纪的人嗜糖如命，要没这么甜，说不定他们还不会摒弃固有观念呢。 放这么多糖，可要比什么烤鹿肉烤鱼昂贵奢侈多了，也算是给足了教会面子。 莉莉安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看向主客位的亚历克斯·诺瓦利斯。 白骑士端正的面孔毫无变动，他吃了一口糖醋鸡蛋，完全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惊喜的模样。这木着一张脸，又叫莉莉安忐忑起来。 若是他不喜欢，反倒是得罪了异端审判庭就麻烦了。 似乎是察觉到莉莉安的视线，诺瓦利斯的灰色眼眸转过来，他又吃了一口拌了糖醋汁的胡萝卜，眉眼之间的冷淡散去些许：“不错。” 行吧。 看来他还是原教旨派的素食主义者——指连鸡蛋都不吃，只吃蔬菜。 难不成你真是匹马啊！真难伺候，莉莉安偷偷撇了撇嘴。 “莉莉安小姐，”加勒特爵士好奇道，“这酸甜的酱汁——” “就叫糖醋汁，”莉莉安解释，“是我小时候偶然间吃过的酱料，应该是游走东方的商人带过来的。” 她可没说这个东方是哪个东方，瑟瑞亚王国的人们，认知与现实中世纪的人们差不多。 东方是个相当广泛的概念，并不特指东亚。 “东方人果然奢侈，”加勒特爵士的妻子感叹道，“连砂糖都能如此挥霍。除却国王，也就只有翠峰堡能够复刻出这道酱汁了吧。” “莉莉安小姐既懂医术，又接触过东方的商人。”加勒特爵士赞叹道，“真是见多识广。” “谬赞了。”莉莉安不禁汗颜。 反正翡翠郡距离首都遥远，当地人也不可能求证莉莉安的儿时经历，这夸赞就收下吧。 诺瓦利斯闻言，若有所思地侧了侧头。 “你精通医术，也精通东方文化。”他冷不丁开口。 “……不能说精通，”莉莉安讶然接道，“只是略微了解皮毛。有什么问题吗，诺瓦利斯大人？” “我需要一名能够代替伯爵做决定的人，”诺瓦利斯说完，似是想起什么，白色的眉毛嫌恶拧起，“当地人听说是女巫杀人都吓破了胆，很不愿意配合。” 莉莉安顿时了然：“这就是你折返回来拜见伯爵的原因。” 听起来是需要一位治安官陪同，类似于现代社会中的FBI查案也需要与当地警察合作。 中世纪没有警察，只能是伯爵身边的人代劳了。 还有人敢忤逆异端审判庭？不怕被视作女巫的帮凶一起抓起来吗。 不过……想想也是，大部分平民出于自保心态，对高冷严苛的教会骑士都会心存敬畏之心吧。 “你懂医术，刚好。”诺瓦利斯又补充道。 只是，莉莉安懂得“医术”，完全是因为她有着丰富的社区工作经验。 照顾老人、简单急救和诊断没问题，要她去做断案，难度太大了点。 “伯爵的意思是，让罗赛尔与我共同调查。”诺瓦利斯慢吞吞地说，“但他要到黄昏后才能归来，我等不及。” 说完，他灰色的眼眸看向莉莉安，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你初来乍到，欲图表现自己好立足根基，这是个机会。”诺瓦利斯说。 他的话音落地，餐桌上陷入片刻沉默。 贵族联姻，说白了也就是为自己求条生路，和加入新公司为新老板打工，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这新人上岗，争取机会多多表现，本是人之常情。 但哪有把职场潜规则直接点破了的！ 几位宾客略显尴尬，反倒是莉莉安低了低头，满不在乎地扬起笑容。 “您说的对，大人，”她由衷开口，“这的确是个机会，我愿意代替罗赛尔先生协助您。” 她再怎么外行，和罗赛尔多少也能打个平手吧！ 罗兰·罗赛尔可以的，莉莉安·米勒照样可以。等克莱蒙伯爵意识到她能完全取代这位合伙人的时候，看他还能得意到哪里去。 而且…… 莉莉安也是真的很好奇，所谓“女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008 008 莉莉安没想到，原来所谓“女巫杀人”案件的受害者，居然就在石桥村。 怪不得旅店老板见她包扎伤口，一副活脱脱见了鬼般吓破胆的模样呢。 “死者乔布·达夫，是石桥村的磨坊主，”诺瓦利斯言简意赅地介绍情况，“他被磨坊的女工发现死在磨坊内。” 磨坊主？ 在中世纪，只有磨坊主拥有研磨小麦的磨坊，可以说是掌握着周遭庄园、村落所有农户的命脉。 掌握着生产工具出租使用，并收以不合理的费用。他们可以说是最早的资产阶级了。 听闻受害者身份，莉莉安不自觉地侧了侧头：要是磨坊主，恐怕树敌不少。 “他很有钱。”莉莉安指出。 “如果你在怀疑是抢劫杀人，”诺瓦利斯立刻会意，“达夫家中没有发生任何财产损失。” “乔布·达夫是否存在着生活作风上的问题？”莉莉安又问。 诺瓦利斯眯了眯灰色的眼睛。 白骑士的语气变得微妙：“……不排除情杀的可能性。你在怀疑凶手是人类，而不是女巫。” 那当然啊！ “我没有从您的说辞中看到任何与女巫有关的线索。何况虚无缥缈的女巫，动用禁忌巫术将人从床榻上带走，”莉莉安说，“和乔布·达夫深夜跑去磨坊偷情，被可能存在的情人激情谋杀，您觉得哪个可能性更大？” “达夫夫人说，入夜前她分明与丈夫同床共枕，也没有听到任何丈夫起床离去的声响。”诺瓦利斯说，“过往我处理的女巫杀人案，受害者往往都会唐突出现在远离床榻的地方。” 这话说的，谋杀案不是发生在室内就是在室外，除却入室杀人，可不就都在远离床榻的地方吗。 这根本不能构成关联。 但诺瓦利斯又想了想，还是坦荡荡承认：“你说的没错，除却这点，还是情杀更为现实。但目前并未调查到死者拥有情人。” 莉莉安：“那名发现尸体的女工，现在在哪里？” 诺瓦利斯：“弗格·诺丁森，被暂时关押在教堂内。她是嫌疑人。” 嫌疑人？莉莉安吃了一惊：“为什么？” “她是女人。” “……” “而且，”诺瓦利斯慢吞吞地补充，“在磨坊的门后，我的人发现了弗格·诺丁森家的刀。” 这才是关键所在吧，和弗格·诺丁森是不是女人有什么关系？ 拳头硬了！莉莉安深吸口气，按下心中的不爽。 好端端一个黑皮白毛帅小伙，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先去看看尸体，”诺瓦利斯完全不在乎莉莉安的态度，“昨天一大早，教士就将尸体带回了教堂，但一定要伯爵的人到来才肯尸检。” 是怕承担责任吧。 也不是不能理解，若乔布·达夫真是女巫杀死的，寻常教士可不好同异端审判局交代。 莉莉安颔首：“走吧。” 这倒是换来了诺瓦利斯审视的目光：“你不怕尸体。” 虽说穿越之前莉莉安就是个地方警局新人，也没见过什么大案，但她是名警察，职业素养还是在的。 只是这不能与诺瓦利斯说。 “难道您希望我转头逃窜吗，”莉莉安反问，“我可不想让罗赛尔先生有了可趁之机。” 古往今来，利益总是能够驱使人类做出各种冒险的事情。 诺瓦利斯只当她是为了在伯爵身边站稳脚跟而强撑，冷哼一声，不再追问。 他握紧腰间剑柄，转头大步走向石桥村的教堂。 在翠峰堡附近的几个庄园与村落之间，只有石桥村正中央建设了一间教堂，内有五名教士。 有莉莉安在，石桥村教堂才同意了对乔布·达夫进行尸检。 死者被放在教堂墓地的停尸房内，中世纪没有低温设施，经过一天后，尸体已有开始腐败的迹象。 莉莉安二话不说，掏出消毒湿巾盖在手帕上，捂住了口鼻。 没有口罩，该做的防护措施还是要做一下的！万一有什么细菌病毒感染，在没有抗生素和激素的医疗条件下就只有等死的份。 一靠近死者，莉莉安就看到了他身上的刀伤。 只是四五个刀口并不深，且分布在小臂与双手，并不致死。他的身上还有部分淤青，情况也不严重。 倒是莉莉安特地留意了一下指甲，死者的指甲缝里残留着土壤和干草的痕迹。再结合刀口与淤青，他应该在磨坊内与人争斗，或者挣扎过。 莉莉安想了想：“现场的血迹多吗？” 诺瓦利斯：“不多，皮肉伤。” “那么，他并不是因为刀伤致死，”莉莉安说，“身上也没有勒痕，或者其他严重的致死性伤害，可以排除是外力致死。但不能排除毒（）杀或者内伤。” “所以仍然有可能是巫术杀人。”诺瓦利斯开口。 又绕回来了！ 莉莉安有些无语，不过仔细想想，诺瓦利斯本就是异端审判庭的人，他就是为了查女巫而来的。 “仍然需要排查一下死者的人际关系，”莉莉安说，“我想，即使是女巫也不会平白无故杀人。” “一般也是情杀，或者报仇。”诺瓦利斯接道。 好熟练啊，莉莉安抿了抿嘴角。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出言：“大人，您处理过多少巫术案件？” 亚历克斯·诺瓦利斯面无表情，他垂着眼，纯白的眼睫毛如刷子般遮住冷淡视线。异于常人的发色比他那身凛冽银铠和红色的审判庭纹章更缺乏人性。 “三百多起。”诺瓦利斯言简意赅回答。 “所以您处决了三百多名女人。”莉莉安说。 “不止女巫，还有巫师，以及其他异教徒，”诺瓦利斯歪了歪头，“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就是听起来审判庭的骑士，要比什么女巫杀的人还多罢了。 当然这话莉莉安不会言明，她只是若无其事地更换了话题：“您说发现尸体的磨坊女工被关押在了教会，我能见见她吗？” 诺瓦利斯点了点头。 余下的尸检结果，教会会反馈给审判庭的。 莉莉安尾随诺瓦利斯离开停尸间，来到了教堂内。 幸好他们没把弗格·诺丁森锁在什么地窖，而是安排到了一间空屋子里。 修士们对周遭村落的住户非常熟悉，她对几名年迈的神父来说犹如自己的孩子般，自然也是不忍心苛责虐待。 诺瓦利斯推开房门，粗暴的动作换来一声巨响，惊得屋内的女性直接站了起来。 她很年轻，看起来比莉莉安大个四五岁左右，看到诺瓦利斯身上的审判庭纹章后，弗格流露出明显的紧张神色。 但她并没有因此失控或者惊惶，只是吞了吞唾沫，窘迫地向二人行礼。 “别紧张。”莉莉安放缓声音，“我是莉莉安·米勒，克莱蒙伯爵的未婚妻。关于乔布·达夫死亡的事情，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伯爵大人的未婚妻？！” 弗格看起来非常惊讶：“您……原谅我，米勒小姐，您看起来太年轻了。” 不怪弗格意外，连莉莉安自己对此也很是微妙。 怎么说阿诺德·克莱蒙都七十多岁了，而莉莉安·米勒再怎么镇定，也只有十五岁。 莉莉安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很好，你现在不那么紧张了。” 弗格：“……谢谢您，小姐，我会知无不言。”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莉莉安问。 “早上五时左右，我到了磨坊，一进门就看到了达夫先生……躺在地上。”弗格说着，捏紧了裙摆，很是恐惧的模样。 “早上五时，你去的很早。” “是的，因为我想起来前一天离开磨坊时忘记锁门，生怕丢东西。”弗格回答。 “你在磨坊工作多久了？” “一年。” “看你也很年轻，为什么会在磨坊做工？”莉莉安又问。 弗格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模样，按照传统，这个年纪的姑娘即使不结婚，也应该在家中为家庭工作。 听到莉莉安的问题，弗格低下头：”我是随母亲改嫁到石桥村的。一年前，她病死了。” 莉莉安：“……我很抱歉。” 那就说得通了。 新的夫家没必要接受亡妻的女儿，弗格无处可去，能在磨坊做女工，已经算是运气好找到了生计。 莉莉安想了想，接着问道：“你与达夫先生起过矛盾吗？” “当然没有！”弗格赶忙开口，“我寄人篱下，怎敢和雇佣主产生矛盾呢。” “那达夫先生近期是否与他人产生龃龉？” “……我只是个女工，这我不了解。” “你早上五时来到磨坊，有没有看到可疑的痕迹或者可疑的人出现？” 莉莉安的问题从受害者唐突绕回到开头。 这让弗格·诺丁森始料未及，她顿了顿，双眼不住闪动：“没，没看到。我一进门，就看到自己家中的刀丢在地上，达夫先生倒在一旁。” 把几个接近、同类的问题，拆开且翻来覆去的问询，是再常见不过的审讯手段。 真话不需要思考，只有谎话才需要。而编造出来的细节，总会出现破绽。 莉莉安笑了笑：“我知道了。” 她伸手撩起耳畔的碎发，转头看向诺瓦利斯：“大人，我突然想起来达夫先生的右臂有个淤痕不太自然，您能去停尸房确认一下吗？” “淤痕不自然？”诺瓦利斯敏锐抬眼。 “也许是我的记忆失误，但还是确认一下为好，”她说，“或者我问完一起过去也可以。” “不用，事后你把问询记录转达给我。” 一说到正事，诺瓦利斯完全不在乎自己被莉莉安指使：“我去确认尸体情况。” 说完，他转身离开。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合拢。室内只剩下莉莉安与弗格二人，陷入了刹那的沉默。 凝视着弗格忐忑不安的眼睛，莉莉安尽可能地放缓声音。 “弗格，你要想好，”她温声道，“一旦被指认为女巫，审判庭的骑士有权直接处死你。替人顶罪，你是真的会被送上火刑架。 “若你想死，我无话可说，甚至可以帮你一把——只要我出门对诺瓦利斯说你就是凶手，他不会客气的。但倘若你有一丝想为自己洗清怀疑的意愿，就请说实话。” 弗格张了张嘴：“我……小姐……我没有……” “诺瓦利斯说，刀被丢在了磨坊的门后。” 莉莉安拆穿了她的谎言：“你进门之后，不可能第一时间看到刀。要么是你自己带刀进去的，要么是你看到刀时，它还没有被持有者丢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009 009 弗格闻言肉眼可见的慌乱了起来。 她攥紧双手，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回答。莉莉安平静地追问：“那把刀，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她姿态沉着，没有问责或者辱骂的意思，弗格多少冷静了些。 “小姐，”她迟疑道，“您……您似乎并不觉得我是凶手。”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莉莉安开口。 警方是负责问询的，在审讯时她没有义务与“嫌疑人”交流自己的想法。 当然了，莉莉安确实并不这么觉得——因为达夫先生身上的刀伤并不致死，不能因此怀疑弗格。 弗格抿紧嘴唇，许久之后，一声叹息。 “刀……确实是我带去磨坊的，却不是案发当天，”她说，“我已经将它放在那儿一个月了。” “放刀做什么？”莉莉安问。 “防身。” “石桥村很不安全吗？” 弗格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裙。 莉莉安没有再给她编造谎言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提点道：“你要想好，弗格，现在你是整个案件唯一的嫌疑人。若是我走了，诺瓦利斯大人并不一定会听你辩驳。” 一想到诺瓦利斯那如雪一般的长发和比雪还冷酷的面庞，弗格就打了个激灵。 她不想死，而比起接受诺瓦利斯审讯，显然同和颜悦色的莉莉安交流更好受一些。 弗格顿时下定了决心。 “达夫先生，呃，”弗格磕磕巴巴道，“手脚不太干净？” “他有偷东西的癖好？”莉莉安讶然。 弗格摇了摇头：“需要防身那方面的……手脚不干净。” 莉莉安：“……” 见她的脸色发生变化，弗格就知道莉莉安懂了。 换做是诺瓦利斯前来审讯，弗格是不论如何也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的。但莉莉安小姐不一样，她也是名女性。 有些事情，就像是女性之间独特的秘密，只有面对年纪相仿的同性时才能说得出口。 “他很喜欢将周遭村落的年轻姑娘叫来磨坊，呃，说是谈谈租金，”一打开话匣子，弗格就不怕了，“实际上呢，大家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这些事，那些姑娘的家人们不知道吗？”莉莉安拧起眉头。 “他也会看菜下碟。”弗格苦笑几声，“家境拮据的，父母兄长还指着能因此降低租金呢。反正达夫很少实质性做过什么，大部分情况摸一摸。” 很少做过、大部分情况，弗格的用词让莉莉安眼睛暗了暗：意思就是少部分情况下，死者造成过实质性侵害。 弗格知情，但没有明说。而让莉莉安更在意的是她本人的情况。 “……那你呢？” 莉莉安问完，她自己就有了答案。 弗格是磨坊的女工，不仅没有父母兄长，还寄人篱下。身为老板，达夫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这几个月，他，他越发过分，”弗格说着，低下了头，“我太害怕了，才把刀带到磨坊，给，给自己壮胆。也是在想……要磨坊主真的要做什么，大不了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然而没想到的是，弗格还没到这一步，乔布·达夫就先死了。 “那么，”莉莉安问，“你知道他近期都骚扰了谁么？” 弗格咬紧嘴唇。 长久的沉默蔓延开来，她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最终弗格艰难出言：“莉莉安小姐，若我说了，她们是不是都会成为嫌疑人？” 莉莉安闻言，不自觉地缓和了神情。 弗格在试图保护那些被骚扰的姑娘们。 “是的，”她诚实回答，“但这也是为了找出真凶，还你清白——我也会这么对待其他的嫌疑人。” 听到莉莉安的话，弗格这才放下心。 尽管她才刚刚认识莉莉安，可这名比自己小上几岁的贵族小姐，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莉莉安·米勒看上去都能做克莱蒙伯爵的孙女了，而且从未听说翠峰堡的主人考虑过拥有一位妻子。也许正因面前这位和颜悦色的女士有着非同寻常的过人之处吧？ “让我想想，”弗格搜肠刮肚，“最近两个月被叫来磨坊的……石桥村有三个，隔壁村子有三个，还有……” 弗格数来数去，报出了九个女孩子的名字。 莉莉安：“……” 弗格忐忑道：“莉莉安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莉莉安深吸口气，合拢眼睛，“就觉得他死的大快人心。” 短短两个月就骚扰了九名女性，还有没有天理？ 纵然性骚扰罪不至死，但莉莉安一想到他已经明目张胆地骚扰了不知道多少人，并且，这样的行为甚至成为了周遭村落默许的潜规则……她就忍不住感到恶心。 乔布·达夫品行不端则罢，连村民、乃至这些姑娘的家人们都不声张。 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我明白了。” 莉莉安维持住面上冷静：“这一点，我会同诺瓦利斯大人说明。你放心，若是仅因被达夫骚扰过就会被怀疑，那审判庭需要怀疑的人数不胜数，你们目前都不具有明确的犯罪嫌疑。” 听到这话，弗格长松口气。 她扬起笑容：“谢谢你，莉莉安小姐！” 但莉莉安一点也不高兴。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空房间。 来到教堂的走廊，莉莉安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嚣。诺瓦利斯已然折返，而站在他面前那位金发碧眼、风度翩翩，身着华美衣衫又带着温和笑容的，不是罗兰·罗赛尔，还能是谁？ 听到脚步声，罗赛尔第一个转过眼来。 “罗赛尔先生？”莉莉安意外道，“您怎么在这儿。” “只是办事归来，刚好路过罢了，”罗赛尔笑着回答，“莉莉安小姐真是热心，刚刚抵达翠峰堡第二天，就已经承担起了未来女主人的责任。” 莉莉安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落下山头。 这话换别人说，还算作恭维，但由罗赛尔说，怎么听都是讥讽。 “过奖了。”莉莉安故意装作听不懂，“在‘热心肠’方面，我还得多多向罗赛尔先生讨教。” 站在一旁诺瓦利斯全然不顾二人打机锋。 他灰色的眼眸在莉莉安与罗赛尔之间扫了一遍，毫不客气地插入话题。 “你记错了，”诺瓦利斯不悦出言，“死者右臂没有淤痕。” 当然没有，那只是莉莉安支开诺瓦利斯的理由罢了。 她摆出歉意垂眸：“抱歉，是我太过紧张。” 好在诺瓦利斯没有就此纠结。 “修士完成了尸检，”他总结，“为了确认是否为毒（）杀，他们剖开了尸体。发现乔布·达夫的心脏不见了。” “心脏不见了？！” 莉莉安浑身一震。 怎么可能？死者的体表没有任何明显伤痕啊，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也做不到凭空把人脏器变没的事情。 难道真是巫术干的？ 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能随时发放现代用品的系统，要说有什么魔法巫术……也不奇怪。 莉莉安惊疑不定地消化这个消息，还不忘记把弗格的说辞言简意赅地转达给了诺瓦利斯。当然了，她把几位姑娘的姓名，以及弗格自己被骚扰过的事情隐去了。 罗赛尔：“……乔布·达夫对我彬彬有礼，没想到是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说这话时，他眉心深深拧起，毫不遮掩厌恶神情。 反倒是教会来的诺瓦利斯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他还是木着一张脸：“我的属下也带回来了差不多的线索，石桥村东边的金穗村，有一名未婚姑娘曾经与达夫走得很近，明日我会过去。” “我与你一起。”莉莉安说，“如果要审问，还是由我来比较好。你会吓到姑娘们的。” “我很可怕吗？”诺瓦利斯莫名道。 你可怕不可怕，自己心里有数好吗！莉莉安在心中嘀咕。 虽然诺瓦利斯长着一张极其漂亮的脸，但那全副武装的银甲，以及异端审判庭的纹章，就够吓坏当地居民了。 诺瓦利斯并未因此纠结：“那就由你审讯，若是问不出什么，我来接受也可。”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外面天色已深，罗兰·罗赛尔见莉莉安有了动身的意思，这才正式介入她与诺瓦利斯之间的讨论。 “即使要动身，也要等明日，”罗赛尔说，“折返回翠峰堡太浪费时间了，我已为莉莉安小姐在石桥村的旅店开好了房间。这里您也熟悉，我先送您回旅店休息如何？” 莉莉安挑眉：“劳烦您，先生。” 离开教堂，月明星稀。 明亮的月光倾洒在村落的小道上，银霜落于他黑色的衣衫，为罗赛尔的奢侈服饰和那头金发镀上淡淡的银辉。 他长得俊朗非凡，在月色的衬托下更是美如天神。 莉莉安与之并肩而行，刚刚因罗赛尔的容貌和心生感叹，就听到他温声出言：“您真是努力。” 帅哥，要是不说话就更好了。莉莉安不客气道：“彼此彼此。” 罗赛尔莞尔：“我并非嘲讽您。只是有些不明白，您想要什么？” “吃得好、穿得暖，住的干净。”莉莉安不假思索，“但您在克莱蒙伯爵身边，我不放心。” 若是伯爵真将罗赛尔指定为继承人，即使莉莉安与之结婚，也是可以被扫地出门的。 “真是令人伤心，”罗赛尔摇了摇头，“我在您心中，竟是如此卑劣残忍的人。不管伯爵做出怎样的决定，莉莉安小姐，我都会出于责任，好生照看您的。” 这话说的，你信吗？给别人养寡妇？ 莉莉安绽开笑颜，原话还击：“不管做出怎样的决定，罗赛尔先生，我都会出于责任，好生照看您的。” 罗赛尔：“……” 他沉默片刻，而后蓦然失笑出声。 “也许确实可以。” 文质彬彬的青年，并没有继续与莉莉安交锋。他率先在旅店前停了下来，转过身。 银白的月光装进他的蓝眸，好似变成一汪水，在剔透的双目中流转荡漾。罗兰·罗赛尔一双薄唇含笑：“连农夫、女工，您都可以出手相助，可见莉莉安小姐有着天使般的心肠。今后，合该是我仰仗您。” 他站在月色下美的不像是个真人。 但莉莉安却只是面露不解：“罗赛尔先生，您今夜到访，为了什么？” 罗赛尔忍俊不禁：“真的只是路过罢了。祝您有个好梦。” 莫名其妙。 他来的突然，走的也快。莉莉安站在旅店的火光之下，直至罗赛尔翻身上马离开，才满腹疑惑地拎着裙摆进门。 还是那位老板，还是那间客房。 莉莉安推门而入，意外地发现安妮竟然在。 “安妮？”莉莉安惊讶开口，“你怎么来了？” “是罗赛尔先生带我过来的。” 安妮赶忙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他还请厨娘为您准备了晚餐，说是按照您挑剔的口味，怕是吃不惯教会的餐食。” 什么叫她挑剔的口味，旅店的黑面包她都能吃下去好不好！ 只是莉莉安还没来得及吐槽，安妮就已经打开了食盒。 当浓郁肉香传过来时，莉莉安顿时什么都忘了。 饭盒内装着的，除却坚果之外，还有一瓶葡萄酒，以及……昨夜莉莉安自己做过的汉堡。 白面包还是白面包，内陷却已经换成了热腾腾的煎牛排，融化了的乳酪渗透进肉与面包之间，奶黄色的半流体、粉嫩红色的肉排，以及夹在其中的青菜叶子与酸黄瓜，配出了光是看就令人食指大动的色彩。 显然，他不仅看懂了汉堡的手艺，还加以改良了。 肉配乳酪是当下的吃法，但竟与现代社会里的芝士牛排汉堡大差不差。 “这家伙……” 究竟是怎样路过，才能从翠峰堡“路过”到石桥村来？ 莉莉安看着眼前的美食，不禁露出兴致盎然的笑容。 别人献的殷勤，不吃白不吃。莉莉安每每吃了一顿晚饭，心安理得地洗漱入睡。 只是，入睡之后，她再一次梦到了石桥村外那摇摇晃晃的一段路。 010 010 几乎是看到石桥村夜景的瞬间，莉莉安就迅速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什么情况，怎么又回来了？ 梦境中的马车蓦然停了下来。 莉莉安撩开车帘，这一次，林间小路空空荡荡，安妮、车夫和罗兰·罗赛尔都不见了。 连之前梦中的那匹马也…… 思及此处，莉莉安蓦然听到身后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 她转身，高大骏马的乌黑皮毛，以及燃烧着白火的鬃毛叫莉莉安吓了一跳。只是这次，梦中的黑马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 它灰色的眼睛看向莉莉安，然后朝着石桥村的方向走了几步，停下来后，再次看向莉莉安。 黑马刨了刨前蹄，打了个响鼻。 莫名的，莉莉安好似明白了它的意思：“你……要我跟上？” 黑马闻言又慢慢走了几步。 这就是确认的意思。 莉莉安左看看右看看，周遭空无一人，也就只好随着黑马前行了。 她拎起裙摆，迈开步伐。 石桥村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无比清晰，只是那雾蒙蒙、黑漆漆的天空笼罩深夜的村落，让整个环境变得诡谲奇异。 这么一路走入村子，路过旅店。黑马带领着她朝着磨坊的方向走过去。 莉莉安从没到过石桥村的磨坊，她只是遥遥瞧见过那巨大的风车。而当走到磨坊的正门前，莉莉安惊觉这里的环境与村落一样真实。 这……真的是梦吗？ 莉莉安心中开始打鼓。 黑马站在磨坊的大门前，用自己硕大的头颅拱了拱莉莉安的后背，意思是叫她推门而入。 也只好这样了。 不论是梦境，还是其他的什么，至少莉莉安没有醒来，她没法脱身。 进去看看好了。 莉莉安鼓起勇气，推开了磨坊沉重的大门。 室内一片漆黑，莉莉安花了点时间才适应，而后四个身着衣裙的背影落入视野。她的心猛然一突：有人！ 门页转动，发出吱呀声响，背对着莉莉安的四个人同样回过头。 是四名“女性”，看身形衣着，完全就是乡间姑娘。 ——如果她们没有长着兽头的话。 一名猫头、一名蛇头，还有乌鸦与蜘蛛，尤其是那蜘蛛的八只眼睛直勾勾锁定住莉莉安。完全不同于人的面貌让莉莉安彻底愣在原地。 这…… 一道莫名的想法毫无征兆地袭上莉莉安心头：这不会是昨夜的案发现场吧？ 旋即她又被自己吓了一跳，为什么会这么想？ 而在莉莉安呆愣之时，四位“女性”打破了沉默。 “有人来了。”蜘蛛率先开口。 “她发现了我们。”黑猫补充。 “不能暴露计划。”毒蛇接道。 “让她传出去就糟糕了，蜘蛛会失败的！”乌鸦嘎嘎尖叫。 而后，蜘蛛朝着莉莉安走了过来：“必须处理她，得抓紧，不然我会失败的。” “把她绑起来。” “堵住嘴巴。” “杀了她，牧恩夫人会原谅我们的。” 什么啊！ 看着那脸上生着绒毛的蜘蛛人朝着自己一步步靠近，莉莉安头皮都要炸了！ 她也不傻，明晃晃的危机在前，要么逃，要么—— 不能逃，是那匹黑马把她带过来的。危急时刻，莉莉安的脑子转得极快：若它是引路者，那么带她过来肯定有理由；若它想害自己，黑马还在外头呢，逃也没用。 所以，莉莉安深吸口气。 “你们误会了，”她义正言辞开口，“我是来帮你们的！” 别管她们是什么怪物、要做什么，听这个意思，肯定是有所密谋。 既然逃不掉，莉莉安选择加入！ 也许是她的语气过分理直气壮，四名兽头人都愣住了。其余三名“女性”，纷纷转头看向蜘蛛。 很好，蜘蛛是她们当中的决策者。 “你来帮我？”她重复道，“我怎么相信你？” “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莉莉安说。 “好。” 蜘蛛眨了眨八只眼睛，又是让莉莉安一阵恶寒。她继续向前，靠近时那八只眼滴溜溜直转，蜘蛛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包裹。 与此同时，黑猫递来了一瓶酒和一只酒杯，放到了磨坊的风磨边。 “他进来时，你同他喝酒，把这个放进他的酒杯里，哄骗他喝下去。”蜘蛛说。 莉莉安接过蜘蛛递来的包裹。 她打开一看，包里蠕动着、挣扎着的，是满满一兜的蛆虫、蟑螂与蜈蚣。 那一刹那，莉莉安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徐徐出窍。她的大叫已经卡在喉咙里了，险些就要把手中的包裹丢出去，直至毒蛇将她的双手一把按住。 “她后悔了，她后悔了！”乌鸦趁机尖叫，“她会像弗格一样漠视我们！” 弗格？！ 莉莉安瞬间将对虫子的恐惧抛到脑后。 这四个人……不对，怪物，不管是什么，她们认识弗格！ 所以说磨坊真的是磨坊，那这四名“女性”要做什么？蜘蛛口中的“他”又是谁？ 莉莉安的心中冒出一连串问号，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询问，蜘蛛就从自己的头顶拔下来一撮毛。 蜘蛛的毛簇短且硬，但当毛簇离开头颅时，莉莉安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变成了一捋棕色的长发。 毒蛇把火折子递了过来，长发在火焰中燃烧出明晰的焦味。 梦中的气味，会如此真实吗？ 莉莉安恍惚之间，蜘蛛就将烧焦的长发灰丢进了虫子里。 “他来了，他来了！”乌鸦再次尖叫报警。 四名“女性”闻言，不约而同后退，退到了磨坊的黑暗之中。莉莉安只能看到蜘蛛的八只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而后，磨坊的正门再次被推开。 一名庞然大物挤了进来。 是个“男人”，身材健壮、四肢粗大，头上顶着一颗牛头，他进门之后，直奔莉莉安。 “你不用流产！” 牛头人粗声粗气道，他伸出手，暧昧地抓住她的肩膀：“我老婆根本生不出儿子，刚好！只要你生下儿子，我可以给你家减免三年的磨坊租金！” 恍然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这名牛头人，是乔布·达夫！ 磨坊的场景，四名筹谋陷害的女性，以及乔布·达夫刚刚提及的“流产”…… 这，恐怕就是他死的那个晚上。 莉莉安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真的是梦？就算不是，也是某种奇特的场景重现。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牛头人就粗声粗气地打了个酒嗝，臭气熏天。莉莉安被熏到回神，想起来了蜘蛛的计划。 “再喝一杯吧。”她不着痕迹地甩开牛头人的手，拿起风磨旁的酒杯。 在背对牛头人的方向，莉莉安倒了一杯酒，并将包裹中的虫子放进去。 她很怀疑自己当着牛头人的面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么多虫子，难道肉眼看不出来吗？ 偏偏他好像真的没看出来。 “还是你最懂事。” 牛头人接过酒杯，亲昵地摸了一把莉莉安的脸。即使是梦中，这黏腻的手汗触感也分外清晰，有些过分恶心了。 “我可是给她们一个两个都降了租金，结果倒好，只是摸一把而已，躲我像躲个瘟神，”牛头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不一样，你很乖，懂得事理。等你生下儿子，我不会亏待你们家的。 “还是我好吧？是不是觉得跟着我有好日子？ “给我生儿子，不比给那些穷小子们好？” 臭气熏天的牛头人又打了个嗝。 他踉踉跄跄还准备上前，但实在是太臭了，莉莉安控制不住往后退。 结果这好似触怒了他：“你也想跑？你和她们一样！” 高大的男人抬起手，而巴掌还没落下，他就晕晕乎乎倒地。 庞然身躯摔在地上发出巨响。 紧接着，黑暗中的四名“女性”冲了出来。 蜘蛛冲在最前头：“有好日子？” “是他强迫了她！”乌鸦尖叫。 “他该死，他该死！”黑猫说。 “按住他！”毒蛇伸出手。 四名女性七手八脚将公牛按住，蜘蛛抓起他的手臂，又随手抽出弗格放好的刀，狠狠切割下去。 这么一割，晕倒的公牛醒了。 他激烈挣扎起来，一面挣扎一面叫骂：“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尤其是你！” 牛头人看向蜘蛛。 “不知检点的*子，要不是你勾引我，你以为我会稀罕你？！”他痛骂道，“成日在村子里扭着屁股晃着腰，不就是要人去睡的！给你脸了！” 蜘蛛一巴掌过去，打偏了位置。 激烈挣扎之中，刀子割了好几下才割出血，四名姑娘艰难地按住公牛，把血放了出来。乌鸦用酒杯接下了殷红血迹。 血与发灰，还有虫子混在了一起。 “我不是*子，”蜘蛛哭喊道，“是你强*了我，我就是死也不会要这个杂种！” “牧恩女士的巫术会管用的。”毒蛇说。 “用他的心脏换你安全流产。”黑猫说。 “他该死，他该死！”乌鸦依旧在尖叫。 啜泣，指责和辱骂挣扎，在磨坊内混杂成一团。莉莉安被这血淋淋又极其疯癫的场面震得说不出话来，她悄无声息地向后退。 几步路的功夫，公牛的挣扎就越发式微。 他的辱骂、叫喊变成了痛苦的哀嚎，几近牛叫。庞然的身躯蜷曲成一团，捂住心脏不住抽搐。 很快公牛就不动了。 蜘蛛捂住自己的小腹，浑身都在激烈颤抖着。 是毒蛇拿起了酒瓶酒杯、还有那包裹，埋在了磨坊一角的草垛里。 莉莉安无声地退到门边。 鬼使神差般，蜘蛛抬起了头。八只眼睛在黑暗之中闪着幽幽光芒：“你是谁？” 莉莉安蓦然一惊：“我……我是来帮助你的。” 蜘蛛：“我不认识你。” 她似乎从情绪中走了出来，蜘蛛再次向前，随着她靠近，莉莉安清晰看到那八只眼睛里都噙着泪水。 既恐怖，又可怜。 “不能让你离开，”她说，“你会告密。” 说完，蜘蛛举起了手中的刀。 ——莉莉安大叫一声，睁开了眼。 她鲤鱼打挺般起身。 室内安静，月色明亮，带着几分陌生的环境让莉莉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惊恐地环视四周，头脑逐渐清醒。 这是石桥村的旅店房间。 刚刚那……是个梦。 真的是吗？ 莉莉安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脸，发现自己脸上沾着潮湿汗水，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梦中公牛的。 太真实了，梦中乌鸦的尖叫犹在耳畔，她甚至还能嗅到浓重酒气。 以及那匹黑马也并非第一次出现。 不是莉莉安多疑——她本就是穿越过来的啊，不是吗？身上还带着系统，若是有什么灵魂托梦，让她梦回案发当夜，也不会让莉莉安感到惊讶了！ 要证明梦境真假，也很简单。 莉莉安深吸口气，翻身下床。 她穿好衣服，披上斗篷，拎起桌上的油灯，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旅店。 走到石桥村的路上，才能清晰感觉到梦与现实的差距——纵然是深夜，村落也不是死寂沉沉的。虫鸣、蛙叫，还有头顶的繁星点点，生机盎然的夜与诡谲惨厉的梦境画出一条明晰界限。 莉莉安来到磨坊，看见那扇自己从未来过的门与梦中一模一样时，心就沉到了肚子里。 她推门而入，一切环境与刚才的梦完全相同。莉莉安走到磨坊一角的草垛里，向下翻了翻，因为动作太急，干草中的碎木屑直接扎进了莉莉安的指头。 “嘶——”她倒吸一口气，眼见着血就渗了出来。 但莉莉安没有收回手，因为她明显感觉到指尖触及到了玻璃制品。 酒瓶、酒杯，以及一个小小的包裹。 包裹打开后，里面装着的是诸多药粉，以及没有烧完的，一截棕色的长发。 任何语言都不足以形容莉莉安内心的困惑与震惊。 磨坊之外，细碎声响传来，似马蹄，似长靴。她立刻收好包裹起身，转过头去。 星光照亮了地面，也照亮了门外亚历克斯·诺瓦利斯的身形与盔甲。 他一头白发在冷白光芒之下随风而动，就燃烧的白火一般。白骑士深色的五官，在触及到莉莉安时流露出同样惊讶的色彩。 “果然是你。”诺瓦利斯拧起眉头。 他…… 莉莉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他是梦中的那匹黑马？！ 011 011 “果然是你。”诺瓦利斯拧起眉头。 莉莉安拿着手中的包裹，几乎找不到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你——” 她顿了顿，艰难开口：“你是梦里的那匹马？” 这话说出去，莉莉安都隐隐觉得面皮发烫。 这也太荒唐了！万一诺瓦利斯不是，岂不是闹了个大笑话。 但白骑士的反应分外令人安心。他仍然保持着冷淡的神情，轻轻点头：“是。” 如此坦荡，反而让莉莉安一时无言。 怎么回事啊？！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女巫神怪吗，那过往十五年，莉莉安怎么从没见过什么超自然现象呢。 “你出现在我的梦里，”莉莉安不知所措道，“难道动用了什么魔法？” “……你不知道我的身份。”诺瓦利斯面色不渝。 “我怎么会知道！” 站在月色下的白骑士阖了阖眼，垂着灰色眼眸，冷淡解释：“我是梦魇，传闻中梦神的坐骑。” 梦神？ 瑟瑞亚王国的信仰与现实中的基督教一样，都是一神教，教义、历史也大差不离。诺瓦利斯所谓的“梦神”，一听就是不属于教会的原始信仰。 “梦魇本就要穿梭于不同生物的梦境之中——何况那也不是你的梦，你是闯入者。”诺瓦利斯说，“若非我为你引路，你永远也醒不过来。” 莉莉安骤然明白了。 她从未去过磨坊，却能看清磨坊的细节，从未经历过那般恐怖的事情，却被迫参与其中。不是因为莉莉安做梦天马行空，而是因为这不是她的梦，是“蜘蛛”女士的梦。 那位悲伤的蜘蛛，梦见了案发当夜的事情。 被迫与乔布·达夫发生性（）关系，甚至怀孕了。她不愿意为他生下孩子，就动用了巫术流产，代价则是要达夫的性命。 在草垛里发现了那捋烧了大半的头发后，莉莉安就对入梦、巫术之类的事情接受良好了。 反正她也是穿越者，也不符合科学常识，就这样吧。 让莉莉安更在意的是…… “蜘蛛”还有三名帮凶，并且，她们反复提到了一位“牧恩女士”。 这名牧恩女士，会是教唆她们杀人的女巫吗？ 莉莉安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信息量太大，她一下子处理不过来。而诺瓦利斯还在外面等她出声呢。 “你就……这么坦白了？”莉莉安难以置信道。 “你已经你见过梦中的我，”诺瓦利斯拧着眉心，“梦是不会说谎的，即使我隐瞒，说不定还会再见，没有那个必要。” “所以，”莉莉安说，“你在梦中不是人，是匹马。” “错了。” 诺瓦利斯面无表情地纠正道：“梦中才是我的本体，你该说现实中我不是马，而变形成了人。” 莉莉安：“……” 他在现实里是名骑士吧，马骑马可还行？！ 回想起初见时白骑士坐在高头大马时的场景，莉莉安顿时觉得有些不能直视了！ 而且——莉莉安又微妙道：“你也不是人类，为什么要加入异端审判庭，还要抓捕女巫？” “我抓女巫是因为她杀了人，”诺瓦利斯莫名其妙道，“和她是什么没有任何关系。你在指责我追查杀人犯吗？” “蜘蛛杀了人是犯罪了，难道乔布·达夫强*她、性骚扰村子里的年轻姑娘就不是犯罪么？这个时候，你又去哪里了。” “她被强迫发生了性（）关系。”诺瓦利斯敏锐地抓住重点，“你怎么知道？” “……我在梦中被迫成为了她的同伙。” 诺瓦利斯的面瘫脸这才细微地发生变化。他灰色眼眸微微瞪大：“你竟然能参与梦境……你是名人类，这不应该。” 莉莉安不妙道：“你不会因此把我送上火刑架吧？” 诺瓦利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会，这不是巫术，至于是什么……让我去研究研究。” “那乔布·达夫呢？”莉莉安又问，“他可是个强*犯。” “抓捕强*犯是治安官的责任，”诺瓦利斯不假思索回复，“不是审判庭的责任，我只负责抓捕女巫。” 这家伙……莉莉安拳头又硬了。 和罗兰·罗赛尔的阴阳怪气不同，诺瓦利斯的脑子直来直往，又是另外一种不好打交道。 然而一旦接受了亚历克斯·诺瓦利斯是匹马的事实，他的脾性、习惯似乎又能说得通。 毕竟谁也不能指望一匹马懂得变通和人情世故。而且，怪不得他吃素呢。 不是因为诺瓦利斯虔诚，而是因为马是一种食草动物。 算了。还是得先找到“蜘蛛”，在现实世界中询问清楚情况才行。 莉莉安深吸口气，将手中的包裹递交给诺瓦利斯：“她与乔布·达夫走得非常近，并且刚刚流产，还有棕色头发。” 诺瓦利斯郑重接过包裹：“线索很关键，几乎可以锁定目标。” 说完，他收起证物，扫了一眼莉莉安精致的面孔。 “我会将嫌疑人带回教堂，你不用跟过去，”他提议道，“可以多睡一会。” 但这么一夜过去，莉莉安哪能睡得着呢？ 诺瓦利斯将她送回旅店，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莉莉安辗转反侧。 她控制不住地去想，“蜘蛛”有错吗？ 若非……治安官也好，村长也好，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任何一个人有过阻拦和反抗，她也不会受到伤害。 可谁也没有。 旷日持久的性骚扰，在村落之间也许只是“一桩小事”，因而在翠峰堡内居住的克莱蒙伯爵不会知晓。 但最终酿造出一场血案，就因为“蜘蛛”反抗了，她就该上火刑架么。 直至第二天黄昏后，异端审判庭的骑士队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金穗村的嫌疑人带回了教堂。 莉莉安在特地腾出的一间屋子里见到了她。 名字叫做艾琳娜·道恩的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与弗格年纪相仿。她坐在椅子上，柔弱、纤细，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都在颤抖，棕色的长发散落在耳旁。 这幅模样，与梦境中狰狞的蜘蛛全然对不上号。 诺瓦利斯说她在来的路上一言不发，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可当艾琳娜见到莉莉安时，浅色眼睛流露出了几分迷茫：“……小姐，我是否在哪里见过您？” 莉莉安笑了笑：“也许是在梦中。” 艾琳娜没有说话。 “你先喘口气，”莉莉安请求神父端来了一杯热羊奶，里面还加了蜂蜜，“喝完再谈也不迟，这能很快地恢复体力。” 颤抖，怕是因为刚刚流产，身体承受不住吧。 艾琳娜小心地接过热奶，嗫嚅道：“谢谢。” 怪不得乔布·达夫会盯上她。 越是温顺的姑娘，越容易招歹人觊觎。早在穿越之前莉莉安就发现了这个定理：街头巷尾被骚扰的姑娘，往往都是看起来乖巧可人“好下手”的，反而是张扬明艳的女性，哪怕穿着大胆，遇到类似的情况反而少得多。 就是这么欺软怕硬。 莉莉安静等她喝完热奶，神情放松了些许，也不再颤抖了，才温声问：“另外三个人，是谁？” 艾琳娜蓦然抬起头。 “那名牧恩女士又是谁，”莉莉安放轻声音，“是她教导了你巫术吗？” 对方没有回答，但她错愕的神情和慌乱的眼神就已经给了莉莉安答案。 反正她现在不是警察，不需要将证词记录在案。 “您……我想起来了。” 艾琳娜的声音几不可闻：“昨夜在梦里……您是梦里出现的那个人。您，您和牧恩女士一样，也是一名女巫吗？” 好吧，不打自招了。 看来诺瓦利斯来的没错，翡翠郡确实出现了一名女巫。 “我会想办法为你争取减刑。”莉莉安低声说。 “可是，”艾琳娜看上去有些迷茫，“您为什么要帮我？我，我根本不认识您。” “因为不公平。” 穿越之前的莉莉安·米勒是名警察，她维护法律秩序，是因为现代的司法法律足够完善。 但在中世纪可不一样。 杀了达夫违法，难道性骚扰乃至强*不违法么？若非“蜘蛛”动手，谁又给他惩罚了。 可她的话，却只换来了艾琳娜一声苦笑。 “若来的不是异端审判庭，也许我能够寄希望于您，”她说，“现在他们在，不要将您牵连下水，尊贵的小姐。” “我有把柄，”莉莉安说，“试一试总没错。” “什么？” 莉莉安只是摇了摇头：“你好好休息，我会叮嘱神父照看你。” 艾琳娜·道恩确实动用了巫术没错，但亚历克斯·诺瓦利斯，他压根就不是人！ 看看是一名女性仇杀罪名大，还是一匹马装成人混成神职人员罪名大。 莉莉安信誓旦旦地走出关押艾琳娜的房间，诺瓦利斯第一时间迎了上来：“你问出什么了？” “我要与你单独谈谈，在绝对秘密的环境下。”莉莉安说。 “与案件有关？”诺瓦利斯反问。 “有关，也无关。” “你若不配合，我会亲自询问她，”诺瓦利斯略带几分不悦，“至于你要单独谈谈，晚上再说。” 他的意思自然是梦里去找莉莉安——都梦魇了，还有什么比她的梦更保密的环境吗。 但此话落地，陪同莉莉安出行的加勒特爵士、以及石桥村教堂的神父，纷纷露出错愕的神情。 莉莉安很是无语，她刚想开口澄清，话到嘴边，就听到教堂门外一声轻笑。 “晚上要谈什么，能带我一个吗？” 罗兰·罗赛尔清朗优雅的声音，与他翩翩脚步声一同靠近。 莉莉安：“……您来做什么，罗赛尔先生。” “听起来您似乎不太欢迎我，莉莉安小姐。”罗赛尔故作失望，摇了摇头。 他一双蓝眼轻飘飘看向诺瓦利斯，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以一种浮夸的姿态向莉莉安行礼。 “您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回去了，伯爵很担心，”罗赛尔温声道，“他要求我护送您回家。” 012 012 两个小时后，翠峰堡。 马车堪堪停下，罗兰·罗赛尔绅士地替莉莉安撩开车帘。 她拎起裙摆起身：“伯爵休息了吗？我想去问候一下。” 罗赛尔：“伯爵已经睡下了，但他有事嘱托我，请您跟我来——” 说着，文质彬彬的青年朝着莉莉安伸手。只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抬到一半时，罗兰·罗赛尔蓦然蹙眉。 金发之下，他深邃眉眼微微拧起，触及到莉莉安带着伤的指尖，蓝眼中流露出几分讶然和阴郁。 而后罗赛尔如触电般退后半步，用手背掩住口鼻。 莉莉安：“……” 怎么了？！ 这般嫌恶的姿态，莉莉安暗自吃了一惊，她连忙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物。 虽说已经两天没洗澡了，但莉莉安有认真每晚擦洗身体呀，不至于这就又臭了吧。 “罗赛尔先生，”她是没闻到什么味道，不客气道，“您未免太过失礼了。” “不……抱歉，我只是……” 罗赛尔一双蓝眼在夜色之下不住闪烁，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并非是您的问题，莉莉安小姐，我突然身体……有些不适，不然就明日再做交谈。” “你身体不适？” 莉莉安自己走下马车，主动向前：“我能帮您看看吗？” 罗赛尔躲瘟神般又是后退几步。 莉莉安：“…………” 还说不是她的问题！ 眼前的青年也自知失礼，他深深吸了口气，硬撑着停下步伐。 “没事了，刚刚有些头晕，”罗赛尔低声道，“请您先给我来。” 什么啊？ 莉莉安莫名奇妙，但还是选择跟上。 二人穿过翠峰堡的城堡大堂，绕到后花园的长廊。罗赛尔走到距离喷水池最近的房间前，推开了房门。 “克莱蒙伯爵很关心您，莉莉安小姐。” 他率先步入房间，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听闻您对医术和……美食很有钻研后，他特地叮嘱我，要为您准备一个用以钻研的房间。” 莉莉安步入室内，而后蓦然瞪大眼。 火光之下，罗兰·罗赛尔转过身，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 “不知您是否满意？” 一天的功夫，罗兰·罗赛尔竟然为莉莉安准备出了一整个实验室！ 中世纪的实验室，自然与现代不一样。但莉莉安仍然一眼辨认出了放大镜、蒸馏器乃至坩埚和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 不得不说罗赛尔足够细心，甚至连实验室位置都经由精心选择：外面就是水池，以防实验爆炸起火。 莉莉安早就想要个“实验室”了——主要是得找个地方放置系统奖励，并且堂而皇之地拿出去给别人用。 没料到，莉莉安还没找好借口，克莱蒙伯爵就先为她想到了。 最重要的是，这可是伯爵亲自提出的！ 瑟瑞亚王国是有化学学科的，当然了，在当下称之为“炼金术”。有了领主准许，即使她真的动用魔法，异端审判庭也不能怀疑她是女巫，因为她可是克莱蒙伯爵任命的炼金术士。 太好了！ 不仅有了自己小天地，更重要的是人身安全得到了保证。 莉莉安心花怒放，她走到试验台边，摸摸蒸馏器又碰碰量筒，那叫一个爱不释手。 “太感谢了，”莉莉安由衷说，“谢谢伯爵大人，也谢谢您，罗赛尔先生！” 而罗赛尔趁机退到了实验室一角。 “不用客气，小姐，”他含着笑意，“这是您为伯爵奔波操劳的奖励。女巫的案件，进展如何了？” “已经抓到了嫌疑人，”莉莉安回答，“艾琳娜·道恩有充足的犯罪动机。” 莉莉安把乔布·达夫的罪行，和艾琳娜流产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转达给罗赛尔。 当然了，她隐去了梦中的部分——尽管诺瓦利斯亲自盖章那不是巫术，可她也不想招惹麻烦。 叙述完毕后，实验室内陷入长足沉默。 最终罗赛尔一声叹息：“她也是被逼上了绝路。” 莉莉安挑眉。 “看不出来，罗赛尔先生，”她说，“您竟然会对艾琳娜展示同情。” “……很抱歉给您留下了相当差劲的印象，莉莉安小姐，”房间一角的罗赛尔无奈道，“甚至让您为了提防我，不惜与异端审判庭的骑士结交。” “听起来您不喜欢诺瓦利斯大人。” “这话就奇怪了，”罗赛尔说，“我为什么要喜欢教会的人？倒是您，如此特立独行，就不怕引起白骑士的警惕么。” 那也不是她主动结交的啊！ 谁知道她就这么进入了奇怪的梦境，且意外得知亚历克斯·诺瓦利斯压根就不是人。 “既然抓住了嫌疑人，您的职责已经结束，”罗赛尔又说，“如何审判、处置艾琳娜·道尔，是伯爵与教会的事。” 这个莉莉安当然清楚。 她不会越界的，只是准备拿着诺瓦利斯的小秘密威胁一下他罢了。 “以及。” 罗兰·罗赛尔微微收敛笑意：“克莱蒙伯爵同样不喜欢教会，别与诺瓦利斯走太近，不清不楚，对您没什么好处。” 伯爵也不喜欢教会？ 莉莉安敏锐地侧了侧头。要说不喜欢异端审判庭，她还能理解，毕竟他们以不近人情闻名。 但不喜欢教会……瑟瑞亚王国可是个名义上的神权国家。 她与阿诺德·克莱蒙的婚礼时期就在下周，到时候，还得去教堂、请神父主持婚礼仪式呢。 莉莉安思忖片刻，放下手中的玻璃罐子。 “罗赛尔先生，”她走向角落中的青年，“既然您说伯爵将您‘视如己出’，合该知晓……他为什么要娶我？” 这个问题困扰莉莉安很久了。 要说需要后代吧，伯爵单身到老了，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娶妻生子，但从未听说过翡翠郡的克莱蒙伯爵与哪位女士走得近。 要说见色起意吧，那就更没谱了，莉莉安来到翠峰堡，都只见了伯爵一面。 她实在是摸不透对方的动机。 只是，罗赛尔也没能给莉莉安一个答案。 她走到他面前，俊俏的男人几乎是立刻屏住呼吸。他看起来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喉咙滚动，蓝眼落在莉莉安的双手处：“莉莉安小姐，您……是否受伤了？” “嗯？” 莉莉安茫然地眨了眨眼，顺着罗赛尔的视线才恍然。 她抬起右手，凌晨□□草扎伤的手指又渗出了殷红血迹，应该是刚刚没注意碰到哪里，再次撕裂了伤口。 看着流血很多，但实际上不严重——莉莉安都没感觉到疼。 “只是小伤，请不要挂念，”莉莉安放下手抬头，“我一会处理就——” 当撞见罗赛尔的神情时，莉莉安的话语立刻停下。 火烛照亮了他半张俊美面孔，也拉长了黑暗中的影子，罗赛尔余下的半张脸悉数镀上阴影，蔚蓝的眼眸趋近于黑。 他瞳孔放大、面容绷紧，端庄精秀的眼眸死死锁定住莉莉安。 她心中蓦然一紧。 罗兰·罗赛尔的神情，似饥渴，像忍耐，他本能地吞了吞唾沫，一把抓住了莉莉安的手。 莉莉安吓了一跳：“怎么了？” 婉转声线打破诡异的氛围，罗赛尔犹如从梦中惊醒似的回神。 他触电般放开莉莉安，俊朗面孔流露出几分错愕和狼狈。罗赛尔接连退后几步：“我……太失礼了。”青年捂住口鼻，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今夜实在是身体不适，莉莉安小姐，请允许我先行离开。” 说完他当即转身，逃一样的离开了实验室。 踏出室内，夜风吹拂到脸上，周遭属于莉莉安·米勒的体香，以及浓郁的血液香味彻底消失，罗兰·罗赛尔才勉强冷静下来。 该死。 他停留在花园内，僵硬在原地许久，而后缓缓抬手。 抓住莉莉安的那时候，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味，和血的味道。 其中甘美与甜蜜让罗兰·罗赛尔不由得战栗。 还是低估了莉莉安·米勒血液的诱惑力，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伤口，他就险些没能绷住本能。 这可不妙。 ………… …… 同一时间，实验室内。 莉莉安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罗赛尔狼狈逃离。 他什么情况啊？ 是真的不舒服，还是觉得她身上有味道？莉莉安不信邪地又嗅了嗅自己的衣物，确实没闻到怪味。 刚刚那近乎饥渴的表情……莉莉安打了个寒战。 她是不是被性骚扰了？！不，莉莉安实在是无法欺骗自己，罗兰·罗赛尔的神情，分明就是想把她吃了。 怎么回事，难道罗赛尔有狂犬病不成。 莉莉安一头雾水，在实验室静等许久，确认对方不会回来后，只得拎着裙摆，自己回到了卧房。 这怎么回事，她需要告知克莱蒙伯爵吗，还是说伯爵早就知道，甚至—— 卧室的窗子唐突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轻轻砸到了上面，打断了莉莉安的思绪。 什么东西？ 她茫然起身，打开了窗子。 明亮月色瞬间涌进室内，莉莉安探出头去。贵宾客房的窗子正对翠峰堡的后花园，窗户下面一片葱郁绿意，在花团锦簇中间，亚历克斯·诺瓦利斯雪白的头发在月光的映照下近乎迸射出光辉。 他手中还掂量着两块石子，面无表情地迎上莉莉安的视线。 莉莉安：“……” 刹那间，刚才的惊魂未定、满腹困惑，在看清诺瓦利斯的表情后悉数消失殆尽。 所以诺瓦利斯说的“晚上见”，不是梦里见，而是现实中见。 他才是最有病的那个吧！ 莉莉安深吸一口气，半夜翻进翠峰堡，生怕别人发现不会多想是吗！ 013 013 看到月色之下的诺瓦利斯，莉莉安感觉自己心脏都吓停了半拍。 前脚刚被罗兰·罗赛尔警告别和诺瓦利斯走得太近，后脚他就翻墙来到了莉莉安窗户底下的位置——这要是让别人看见，流言指不定传成什么模样！ “你——” 莉莉安深吸口气：“你怎么直接过来了？” 诺瓦利斯在窗户下头拧起眉心：“小声一点，别被人发现。” 好家伙，还恶人先告状！ “你下来一趟，”始作俑者依旧顶着一张面瘫帅脸，“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谈？” 也只能如此了，莉莉安很是无奈，今夜注定不得安生。 她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一路直奔花园。 月色之下，亚历克斯·诺瓦利斯俊美端庄，不得不说，现实中他的皮囊与梦境中确实很像——冷光照耀着雪般白发，随着微风浮动，像极了梦魇那燃烧着白火的鬃毛。 “我以为你说的晚上见是在梦里。”莉莉安压低声音，“你怎么亲自来了？” “你没做梦。”诺瓦利斯说，“我找不到你。” “……那是因为我还没睡，你就不能等等吗。” “有话现在也可以说。” 算了，和二愣子多说几句话，莉莉安都生怕带低自己的智商。 在外面呆的越久，被发现的几率就越大。莉莉安决定直奔正题：“教会打算如何处理艾琳娜·道恩？” 诺瓦利斯闻言侧了侧头。 “我还以为你找我，是为了询问梦境的问题，”他说，“不管她是不是女巫，都动用了巫术杀人，这没什么可说的。” 意思就是，杀人本就是要偿命，更遑论她用了巫术。 “但你没证据。”莉莉安说完，见诺瓦利斯欲图反驳，抢先强调，“没有现实中的证据。若拿出梦境中的线索，你的身份也会暴露。” 抛开梦境中的场景复现，现实里的人会怎么看待艾琳娜·道恩？ 她烧了头发藏在磨坊里而已，严格意义上这种行为并不能称之为“巫术”——甚至都无人知晓案发当夜她离开了金穗村呢。 放在二十一世纪，就算莉莉安动用超能力确认了艾莉娜就是凶手，没有直接证据，也决计不能定罪。 但在中世纪就不一样了，她是不是女巫、是否动用巫术，异端审判庭的人说了算。 “杀人固然不对，但倘若艾琳娜在遭受迫害与暴行中接受过任何帮助，她也不至于走上绝路。这与你、与我，都有责任。”莉莉安说，“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诺瓦利斯大人。” “和你我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刚刚抵达翡翠郡。”诺瓦利斯冷酷道。 “至于说她受到迫害，那是当地治安官、乃至克莱蒙伯爵的责任，”诺瓦利斯又说，“我只负责抓捕动用魔法、巫术伤害他人的人。” 听起来职责分明，但事实上哪里能分的这么清呢。 若是法律能伸张正义，谁又会冒死动用巫术。 “说动用魔法，”莉莉安坚持道，“难道你在梦境中穿梭不也一样？” “我没有伤害他人。”诺瓦利斯反驳。 “你要是不让步，我就把你是梦魇的事情告诉教会。” “梦中的事情与现实没有关联，你没证据，谁会相信？”诺瓦利斯冷哼一声。 “一样的道理，艾琳娜·道恩的事情也只在梦中复现。你怎能轻易动用梦境的事情将其定罪。” “因为她杀了人。” “……” 又绕回来了！ 冷静，莉莉安！莉莉安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你不能指望一匹马的脑子会转弯。 “要不然就试试看，”她的耐心消耗见底，莉莉安不客气道，“诺瓦利斯大人，要是我以克莱蒙伯爵未婚妻的身份，一纸长信寄给异端审判庭，你猜会不会有对手借题发挥？” 在封建社会，别管你是女巫还是匹马，最有权利的仍然是封建地主。莉莉安算是发现了，“克莱蒙伯爵”的名头，比什么都好使。 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和利益纠葛，按照诺瓦利斯这个脾性，莉莉安就不信他在教会中没有树敌。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诺瓦利斯冷峻的面孔中才浮现出几分明晰的嫌恶。 他张了张嘴，欲图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威胁审判庭的骑士，”诺瓦利斯眯了眯眼，“你好大的胆子。” “若你真的刚正不阿、清清白白，自然不怕威胁，”莉莉安说，“可我却成功威胁到了你，不是吗？证明你和艾琳娜一样都有把柄与软肋，诺瓦利斯大人，我不是请求你放过她，只是希望你能看在确实没有直接证据上，对她进行公证的审判。” 所谓的没有直接证据，指的自然是现实中。 以及…… “不会让你白白让步，”莉莉安说，“我还有关于女巫的真正线索。在艾琳娜的梦中，她提及过巫术来自‘牧恩女士’。” “牧恩女士？” 诺瓦利斯闻言愣了愣，而后他陷入思索。骑士垂眸，雪白的纤长睫毛盖住双目：“倒是个很像女巫的名字，而且她们确实善于诱惑走投无路之人。” 莉莉安：“我倒有个更为合适的词语概括。” 诺瓦利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摆明了艾琳娜·道恩想流产，于是牧恩女士的巫术帮助她成功流产——只不过代价是强*犯的性命罢了。比起诱惑，莉莉安觉得应该形容为提供帮助。 诺瓦利斯横了她一眼，没在继续这个话题。 白骑士思忖许久，最终做出了决定。 “可以，我答应你，酌情考虑为艾琳娜·道恩减刑，”他说，“但我有两个条件。” 就知道威胁会成功的！莉莉安来了精神：“你说。” “第一，今后你一旦入梦，必须有我陪同。”诺瓦利斯阐述道，“尚且不知道你为何能进入他人的梦境、还能参与其中，但梦中世界也没那么简单，我怕你招惹麻烦……我也好找出你能入梦的原因。” “没问题。”莉莉安爽快答应。 之前稀里糊涂进入艾琳娜·道恩的梦，若不是诺瓦利斯引路，她怕是都出不来。有层保证是件好事。 诺瓦利斯颔首，继续道：“第二，你要协助我找到那名牧恩女士。” 莉莉安：“……也行。” 她也很好奇这位“牧恩女士”，究竟是不是女巫，以及传说中的女巫会是什么模样。 而且诺瓦利斯说的是“找到”牧恩女士，至于找到之后如何，莉莉安可没答应他。 显然，诺瓦利斯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似乎很是满意，他紧蹙的眉心总算舒展开来，灰色眼眸里闪过不加遮掩的愉快。诺瓦利斯伸出右手，白色铠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一言为定。” 这么信任她？搞得莉莉安都有些愧疚了。 她低头看向对方的手甲，轻轻抬手，虚握一下：“一言为定。” 而白骑士向来恪守诺言。 转天上午，莉莉安睡了个懒觉，起床后就在大厅里看到诺瓦利斯正式拜访。 罗兰·罗赛尔好像不在，接待教会人员的仍然是加勒特爵士。 莉莉安走向前，就听到加勒特爵士无奈感叹：“达夫太太决定解雇弗格·诺丁森……唉，并非不能理解，但弗格小姐今后该何去何从。” 要解雇弗格？莉莉安闻言心中一紧，却没有感到意外。 “也许可以聘请弗格到翠峰堡工作，”莉莉安插嘴，“我刚好缺个女仆。” 米勒家穷得叮当响，能让安妮跟莉莉安到翡翠郡来，已经是父亲看在三千银币的面子上了。 但身为伯爵夫人，只有一个女仆显然不够用。 加勒特爵士一听，觉得是这个道理：能在磨坊工作，证明弗格·诺丁森的能耐已经远超其他乡下姑娘了。而且，据说她面对诺瓦利斯和莉莉安小姐审讯还能面不改色，也算是胆识过人。 “伯爵吩咐过，今后的翠峰堡就交由您管理，”爵士说，“若莉莉安小姐有这个意向，我这就派人去把弗格带到城堡来。” “劳烦您，爵士。”莉莉安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诺瓦利斯，“那……艾琳娜·道恩怎么处理？” 诺瓦利斯的灰色眼眸转了过来。 他依旧面无表情，好似昨夜二人未曾见过一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她杀了乔布·达夫，但她与有妇之夫通（）奸，理应处以鞭刑。” 什么叫通（）奸，明明是乔布·达夫强迫的她啊！ 莉莉安几乎没能遏制住心中压抑的火气——纵然知道这是减刑之后的结果，可是未免太过不公平了！ 但凡艾琳娜·道恩有反抗的余地，她还至于沦落到杀人吗？！ “她刚刚流产，”莉莉安不赞同道，“此时处以鞭刑，与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根据教会规定，艾琳娜·道恩亦可缴纳一定财产抵消刑法，”诺瓦利斯平静开口，“但道恩家拿不出这笔钱。” 就算能，为了一名名声全无、还流过产的未婚姑娘，穷困的家庭也不会拿这笔钱吧。 莉莉安莫名觉得悲哀又气恼。 她想了想：“道恩家是农户吧，我可以代为缴纳罚金。” 诺瓦利斯闻言，再次拧起英挺眉心。 “你这是白白浪费，”他说，“救得了艾琳娜·道恩，你救不下所有人。” “我也没有那么好心泛滥。”莉莉安开口，“承蒙这个恩情，我有用处。”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莉莉安就已经想好怎么“利用”起来艾琳娜·道恩这条性命了。 不过不着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到了中午，城堡的车夫将弗格·诺丁森带了过来，直接将其送到了女仆长面前接受培训。 莉莉安对女仆长吩咐道：“今天下午，请把城堡内的仆从全部叫到我的实验室来。” “好的，莉莉安小姐。” 女仆长应下后，又困惑问：“请问到您的实验室……是要做什么？” 莉莉安：“领取消毒纸巾和卫生纸。” 女仆长：“什么？” “一人一份，不够再来领，”莉莉安宣布，“今天必须要把城堡上下打扫一遍！” 从实验室拿出“新研究”，总不会被指指点点了吧。莉莉安不仅找到大扫除的机会，还要立刻就把实验室运用起来！ 014 014 吩咐下去后，莉莉安就一头扎进了实验室。 莉莉安将衣裙袖子翻折到肘部，兴致勃勃地嘱咐：“安妮，你去厨房和储物间，取盐、皂角、生姜、橄榄油和草木灰过来。还有你，弗格。” 弗格中午到岗，下午就被莉莉安使唤了起来。 “去最近的村子，购买一斤猪鬃。若有薄荷，也购买一些。”莉莉安吩咐。 “……好、好的，莉莉安小姐。”弗格一头雾水，“您要做什么？” 莉莉安：“我要做牙刷和肥皂——等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四天，她到翠峰堡已经四天了。这意味着莉莉安又是整整四天没有洗澡，更遑论刷牙。 现在她可是克莱蒙伯爵认可的“炼金术士”，莉莉安终于不用提心吊胆被指认成女巫，自然要把洗漱用品全都做出来才行。 待安妮和弗格走后，莉莉安在自己的炼金实验室的瓶瓶罐罐中翻找许久，果然翻到了想要的月桂油。 安妮从厨房和储物柜迅速折返，她满脸好奇地将物品递给莉莉安：“小姐，要怎么做？” 在光辉城时，莉莉安小姐也喜欢摆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爱偷听男士们——尤其是读过书的男士们讲话，没少被老爷训斥。 米勒夫人也因此担忧上愁，生怕莉莉安小姐的“怪癖”传出去影响她名声，不好嫁人。 没想到在翠峰堡，伯爵大人不仅不嫌弃，反而还很支持莉莉安小姐。 安妮从来没见过莉莉安小姐这般红光满面又热忱激动的模样。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真好。 看着莉莉安小姐长大的安妮，也打起了十二万分干劲：“我来帮您。” “嗯？好呀。” 莉莉安可不知道安妮怎么想，她不客气地指点起来：“我来煮草木灰，一会你将橄榄油和月桂油放进去，拼命搅拌，到黏稠就可以停手装进罐子里。” 安妮一愣：“就这样？” 莉莉安：“很累的，要搅拌很久，你要是撑不住就换人来替你。” 安妮：“我，我还以为工序会很繁琐。这是做什么呀，小姐？” “做肥皂。”莉莉安说。 准确地来说，是钾皂，而非二十一世纪满大街既便宜款式又多的碱皂。 没办法，谁叫火碱一直到十九世纪才被发明出来呢，当下的生产力远没到工业革命的程度，莉莉安也不是化工学家，只能根据历史和生活常识做点能做的。 钾皂难以成形，干脆就装进罐子里，反正工序并不复杂，可以当沐浴露用。 莉莉安和安妮热火朝天搅拌草木灰的时候，弗格也回来了。 “莉莉安小姐，”弗格提着一包猪鬃与薄荷进门，“您要的东西。” “太好了，谢谢你，”莉莉安赶忙接过物品，“你来替换一下安妮！” 三个人在实验室忙活，效率快得多。 莉莉安又将猪鬃泡进温水洗刷——购买到的猪鬃比她预计的要好，全都是预先发酵清理过的。 想想也是，现代的欧洲中世纪，也早就有利用猪鬃、马鬃当刷子的传统，这对农户来说也是生活必须品。 将处理好、洗过的猪鬃修剪整齐，然后用鱼线扎进木棍里，简单的牙刷就制成了。 莉莉安又把盐、皂角、生姜与薄荷捣碎，充当牙粉。 “安妮，去烧一桶水，”莉莉安迫不及待，“我要洗澡！” “好的，小姐！”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安妮都没有惊讶，熟门熟路地拎着裙摆走出实验室。 炼金术嘛，使用大量热水理所应当，无人在意，也就无人知晓莉莉安又狠狠洗了个澡。 这次，她不仅用钾皂狠狠清洗了身体，还仔细地刷干净牙齿，最后在安妮和弗格的帮助下，给头发与皮肤涂抹上玫瑰和醋栗的精油。 当花香与果香席卷全身，哈口气都是薄荷清香时，莉莉安别提有多舒服了。 这下罗赛尔不会再捂着鼻子与自己保持距离了吧！莉莉安真的很不想承认，昨夜他躲臭虫一般的反应深深地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余下的肥皂，一部分交给照料伯爵的仆从，另外一部分送给加勒特爵士。”莉莉安泡在浴桶里，还不忘记吩咐安妮与弗格，“再有剩余的你们自己用，就算不洗澡，用来洗手、洗脸也很好用。今后若有时间，也可以把这套工艺教给其他仆人，争取翠峰堡上下，人人都能用上。” 安妮与弗格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尽管弗格刚刚上任女仆，可她常年寄人篱下，善于看人眼色。 莉莉安小姐很爱干净，那么作为她的仆从，也该保持清洁才行。 呜呜，真好。 记忆恢复快一周，莉莉安终于觉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恭喜用户莉莉安·米勒达成成就：制作手工皂。】 【用户莉莉安·米勒收到奖励：无限84消毒液1/1。已将物品发送至用户的实验室储物柜当中，请注意查收。】 耳畔突如其来的系统吓了莉莉安一跳，而在听到系统奖励后，她更是激动地从浴桶里坐直。 安妮：“小姐，怎么了？” 莉莉安：“没……没什么。” 她听见什么了，无限的84消毒液！ 这，这别说在中世纪了，就算在现代生活中也至关重要呀。 有次氯酸钠消毒液，中世纪横行的细菌性瘟疫，多数都能得到妥善解决了。 天啊，系统也太大方了。 【很感谢您的高度评价，系统将继续为用户尽心服务。若用户感到满意的话，请在系统服务结束后打个五星好评哦。】 比起莉莉安之前看过中的各种麻烦精系统，她耳边的这位真是既不添麻烦又有用。 就是不知道这个“系统服务结束”指的是成就完成还是别的了，能多占便宜还是想多占点便宜的。 就比如说，怎么只有手工皂达成了成就，牙刷和牙粉呢。 【敬爱的用户，由于牙刷牙膏的制造工艺过于简单，因而并没有达成成就条件。】 ……好吧，做人要知足，有84消毒液就偷着乐吧。 莉莉安泡够澡，美滋滋地从浴桶出来，换上干净的衣物、擦干净头发。 等折腾的差不多了，莉莉安离开实验室，翠峰堡上下也彻底打扫完毕。 可惜的是系统奖励总是来迟一步，否则莉莉安一定要用84消毒液把城堡上上下下刷个干净才好。不过，翠峰堡古董多，也还算干净，今后再说也不迟。 莉莉安将城堡上下巡视一遍，发现女仆长虽然困惑，但还是严格按照莉莉安的要求标准打扫：每个房间都清了灰，除却古董古画之外，所有不会被酒精腐蚀的家居都用消毒湿巾擦拭一遍——尤其是生着霉斑的部分。房间里的被褥、床单，统统都拿去清洗，待到明日放到太阳下晾晒。 巡视一圈后，莉莉安来到庭院外。 她踏出城堡，就被院子里的臭气熏了个够呛。莉莉安赶忙停下：“这是怎么了？” “小姐，”弗格看了一圈回答，“是将城堡内部和院子里的粪便都清理了出来。” 怪不得这么臭。 弗格劝道：“咱们还是回去吧，太脏了。等仆人将其丢进河里再说。” 莉莉安一听，顿时急了。 “不不不，怎么能丢进河里，”她赶忙喊人住手，“快，送到我的实验室门前！” 弗格：“……” 这下别说是清理粪便的仆人，连安妮和弗格都流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可是……可是屎啊！ “别这幅表情，”莉莉安严肃道，“我们从自然界获取食物，食物又经由人体排出，最终会回归自然——一切都会化作土壤的营养。包括植物的根茎枝叶、动物的腐肉排泄物。” 说完，她还不忘记拿出远在光辉城，也许这辈子也不会见面的姐夫背书。 “姐夫的大学同学，在研究草药学时提出了这个理论，”她补充道，“说是可以用这些废料为土壤提供营养，我想试试看。快，把粪便和厨余垃圾都送到花园，再找几个缸。” 现成的沤肥原料，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翠峰堡只居住着克莱蒙伯爵一名主人，偌大的城堡人丁稀少，这清理出的垃圾和粪便，莉莉安还觉得有点少呢。 不过，在花园试点够用。 她指挥着仆人，把粪便、食物残渣，统统堆进了几口缸里，然后上面盖上大理石挡雨。几口大缸被放在花园露天一角静等发酵。 到发酵成熟后，莉莉安估摸着足以浇灌翠峰堡上下的植物，至于多余的嘛…… 就交给金穗村的艾琳娜·道恩吧，可以当做替她缴纳罚金的代价。 瑟瑞亚王国没有使用粪肥的习惯，莉莉安决定先让道恩一家试点。等大家都看到效果了，就会很快推广起来。 一想到今后农作物会茁壮生长，莉莉安别提有多美了。 要是以此系统能给她一些现代作物的种子就更好啦，她美滋滋地盯着那几口大缸，全然没听到花园的长廊传来了脚步声。 今日天阴，又马上夜晚，罗兰·罗赛尔停在了长廊的阴影之中，轻咳几声。 “莉莉安小姐，”优雅的商人开口，“您忙碌了一天，这是在做什么呢？” 罗赛尔一双蓝眼也转向那几口大缸，剔透眸子里写满了不加掩饰的好奇：“这是什么？” 莉莉安：“大粪。” 罗赛尔：“……” 莉莉安：“是您先问的，先生。” 罗赛尔：“…………”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么一位容貌精致又朝气蓬勃的贵族小姐，脱口就是如此粗鄙的词汇，着实把罗赛尔噎了个不轻。 向来口舌伶俐的罗兰·罗赛尔，竟然是一时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说她无礼吧，早在石桥村帮老约翰处理伤口时，她就已经失去了贵族标准的“淑女形象”，哪轮到现在。 罗赛尔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粪肥安置好了，莉莉安拎着裙摆，走到罗赛尔面前。 她在几步开外的位置，玫瑰的芬芳便扑面而来，莉莉安走得越近，属于她本人的甜蜜幽香就越发清晰。 就像是掰开黄油面包，浓郁的奶油内陷流淌出来。她的体香穿过玫瑰精油的气味，迅速充盈罗赛尔的鼻腔。 罗赛尔屏住呼吸，还没来得及退后，莉莉安就大大方方地将手腕递了过去。 甜美的气味近在咫尺，叫青年蓦然一愣。 “喏。” 他抬眼，蓝眼与对方清澈的眼眸相对，莉莉安不服气道：“我身上没有异味，不信你闻。” 正因为你身上没有异味啊。 罗兰·罗赛尔调动全身的力量，才遏制住张口咬住那白皙手腕的冲动。 他苦笑几声：“原来昨夜我是如此失礼，我向您道歉，莉莉安小姐。” “不用，只要您别嫌恶我粗鲁肮脏就好，”莉莉安撇了撇嘴，“尤其是在看到花园这一幕后。” “当然不会！尽管我不知道您在做什么，但一定是为了翠峰堡着想。” 他一面恭维莉莉安，一面不着痕迹地退后，站到了走廊的上风口。 冷风吹来，属于莉莉安的气味被吹散开，罗赛尔才觉得那股进食的冲动消散下去。 “我很高兴，”他轻轻勾起嘴角，扬起一抹无可挑剔的笑容，“您干劲十足，想来招待即将到来的贵客们也不成问题。” “贵客？”莉莉安惊讶地重复道。 “下个月就是您与伯爵的婚礼，到时候自然宾客如云，”罗赛尔理所当然地说，“这该是如您所愿，不是吗？” 015 015 半个月后。 阿诺德·克莱蒙伯爵单身七十余年，终于决定结婚娶妻了。 翡翠郡地广物博，克莱蒙家族财大气粗，到时候郡内的贵族、富商，肯定都要前来祝贺。莉莉安身为准女主人，可不能给伯爵丢脸。 所以…… 她坐在书房的长桌前，看着那长长一串人名清单，只觉得头都大了。 什么碧蓝港的富商，什么阿诺德要塞的骑士团，不仅要记下他们的生性喜好以及家族情况，更是要学习翡翠郡当地的社交习俗。 莉莉安多看一眼，就恨不得要打瞌睡。 她手里拿着羊皮纸，眼珠子却止不住往书桌边的地毯瞧，那地毯边缘是不是开了线，怎么和其他的针脚不—— “哎呦！” 突如其来的敲击正中脑门，莉莉安愤怒抬眼，对上了罗兰·罗赛尔含笑的蔚蓝双目。 “怎么，”不知何时进门的罗赛尔莞尔道，“没想到莉莉安小姐对地毯编制也颇有研究。” 呃，开小差被抓现行，莉莉安莫名心虚。 但她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又不是学生了！ “我只是在休息，”莉莉安反驳道，“可没有走神。” “……”什么叫贼喊捉贼啊！罗赛尔暗自好笑。 “您好歹也是一名淑女，接受了充足的教育，”罗赛尔无奈开口，“招待宾客、掌握社交，该是光辉城的家族最擅长的技能才是。” 一句“好歹”，莫名感觉自己被骂了是怎么回事。 只能说，失忆不代表失去了本性。记忆没复苏之前，莉莉安就是个不安生的姑娘。 比起社交、舞会和漂亮衣服，她更喜欢偷听父亲与姐夫们畅谈科学与东方见闻，平日没少叫母亲上愁。 “反正还有一个月，”莉莉安挣扎道，“我会记住的。” “您最好——” 罗赛尔话说一半，书房又响起了敲门声。 莉莉安赶忙开口：“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弗格：“莉莉安小姐，我已经将肥料运去了金穗村，艾琳娜送了您一袋子大豆，已经送进厨房了。” 大豆！ 莉莉安双眼一亮。 而罗赛尔的表情变得非常诡异：“你把那些……送去了金穗村？” 金发碧眼的青年优雅又出尘，横竖没将粪肥一词说出口。 “是呀，”莉莉安无所谓道，“城堡花园又用不了多少。” 而她可是沤了整整三大缸的粪肥呢。 早就说过代替艾琳娜·道恩缴纳罚金，莉莉安也是有私心的。 金穗村，顾名思义，村子里的农户以种植小麦为生。而瑟瑞亚王国没有使用粪肥的习惯，想要广大平民接受用大粪为土地施肥、并且推广开来，是个不小的工程。 所以，莉莉安决定先以道恩一家试点。 她负责提供制作粪肥的方法，而道恩一家感激于莉莉安救了艾琳娜一命，自然愿意当这个小白鼠。 待到春麦收获，若是道恩一家的作物产出增加，根本不需要莉莉安浪费口舌，各家各户都会效仿沤肥的。 而艾琳娜心底善良，刚刚流产的姑娘，不仅接受了莉莉安使用粪肥的要求，还送了她一袋子自己种的大豆。 翠峰堡不缺豆子，但这是艾琳娜的一片心意。 “走走，”莉莉安听到有新鲜大豆，当即将羊皮纸丢到一边，“背诵宾客名单固然重要，但宴会招待更是关键，我得去研究新菜品才行！” 罗赛尔：“……” 就是你自己想吃吧，别找借口了！ 眼见着刚才如霜冻的花朵般蔫下去的莉莉安再次绽放，罗赛尔既好气又好笑。 他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与莉莉安一道直奔厨房。 “安妮，”莉莉安嘱咐道，“将我之前放在地窖里的两个罐子拿过来。” 她大大方方步入厨房，这半个月来，翠峰堡上下的仆从都习惯了。 反正莉莉安·米勒小姐既了解医术、又略懂炼金术，她的行事作风，和大伙想象中的贵族小姐完全不一样。 那么，她愿意出入厨房、研究食谱，相比之下也不足为奇。 连罗赛尔都习惯了——还有什么比她兴致勃勃收集粪便更离谱的吗。 “这又是什么？” 安妮将两个罐子搬过来时，罗赛尔好奇上前。 只见莉莉安揭开罐子，兴奋不已：“霉菌。” 罗赛尔：“……” 好吧，还是挺离谱的！ 看见那张俊美端庄的面庞浮现出近乎无措的神情，莉莉安本就绽放的心情更是乐开了花。 严格来说，也不全是霉菌，莉莉安就是故意这么说。 她算是懂了，和罗赛尔阴阳怪气，就算得胜也没什么成就感，因为他不会破防。 但科学技术不仅能换来生活质量，还能得到罗兰·罗赛尔完美无瑕的面孔徐徐裂开的模样，值了！ “是可以实用的菌类，请放心，”莉莉安笑眯眯道，“和宴会餐桌上的昂贵蘑菇没什么区别。” 两个罐子，一个是酒曲，用白米制作；一个是老面，原料是面粉，其实都是日常生活中很常见的菌类运用。 莉莉安暂且将酒曲放到一边——这是用来酿造酱油的，刚好艾琳娜送了大豆，就是得处理晾晒，可以等之后再说。 她来到厨房，更多的是为了这罐老面。 “请拿些新面粉来，”莉莉安招呼厨娘，“和老面按照一比五的比例混合揉面。” “莉莉安小姐，这是要制作面包吗？”厨娘问。 “是的。” “但这罐面已经放了一整天……” “正因为放了一整天，面包才好吃呀，”莉莉安期待道，“发酵时间足够了。” 莉莉安的语气非常随意，好像她对此非常熟悉。也许这是首都面包店的新做法？厨娘也不再担忧，动手和起面来。 “还有……让我找找……” 在厨娘和面的时候，莉莉安又找来了鸡蛋、黄油和一罐牛奶，指挥厨娘与糖盐混合。 和面二十分钟，再放到烤炉边发酵，待面团发酵至原本的两倍大小时，就可以揉成小面团送入烤炉。 在面包最后入烤炉之前，莉莉安还不忘记又撒了一把黄油粉。 点火、烘烤，不久之后，整个厨房内都填满了黄油的香味。 别说是莉莉安，连好似对食物完全没兴趣的罗赛尔都挑了挑眉梢：“若是您制作的面包品尝起来也这么香甜，倒确实足够端上婚礼的晚宴。” “这是厨娘做的，可不是我做的。”莉莉安拒绝包揽功劳，“一会尝尝看就知道了。” “只是……”罗赛尔话锋一转，“您偏爱的食物，制作成本都太高昂了，莉莉安小姐，即使是伯爵夫人也不能总是这么奢侈。” 不挑刺你会死是吗！ 莉莉安在心底大大翻了个白眼。 黄油面包固然好，自然也贵，平民百姓是吃不起的，她也只是想解解馋。 “比起节省，我更倾向于开源，”莉莉安诚实道，“您是生意人，理应明白这个道理。” “你打算经商？”罗赛尔侧了侧头，来了兴趣。 “这还得仰仗您呀，罗赛尔先生，”莉莉安坦荡道，“食物的成本昂贵，但牙刷、牙粉，以及皂油的制作成本刚好。” 说着，莉莉安向前迈了一小步。 罗兰·罗赛尔风度翩翩，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将铭刻着“完美绅士”一行大字。但在今日，他的周身却萦绕着很淡很淡的皂基气味。 在现代社会很“平民”的味道，在半个月内，已经风靡整个翠峰堡周遭。 “您觉得，这皂油能否与贵族流行的香皂打擂台？”莉莉安问，“橄榄油与草木灰都不难找。” “这倒是个好主意。” 见莉莉安早有想法，罗赛尔也抛下了刚才的揶揄，认真思考起来：“算上成本，一小盒皂油能有三到五个铜币的利润，若是能够卖到海外，价格还能翻番。” 三到五个铜币，比莉莉安想的要多。 克莱蒙伯爵的“聘礼”也不过是三万铜币，也就是说……莉莉安价值大概一万块肥皂。 可恶，怎么感觉自己瞬间不值钱了！ “这方面，”算起钱来，莉莉安一双眼睛亮闪闪，“能交给您么，先生？” “何尝不自己试着与商人沟通呢。” 罗赛尔提议道：“碧玉港可是翡翠郡最大的河港城市，我记得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名单上，就有几名富商。” 也是，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亲手和制造商签订合同，那赚的钱可都是莉莉安一个人的。 “以及，”罗赛尔趁热打铁，“皂油里也可以添加昂贵香料，卖给贵族获利会更多。” “那我也得同其他贵族打好关系。”莉莉安反应飞快，“看来，还是得好好记住参加婚礼的宾客资料。” 这还差不多！看来学习这种事，还是得有胡萝卜吊着才行。只是能钓住莉莉安·米勒的，不是钱就是美食。 罗赛尔莫名松了口气，旋即又有些无语——他怎么就替莉莉安操心上了！ 罢了，到时候她要是记不住人，丢脸的还不是自己。这是为他自己着想。 二人交谈之间，黄油面包终于出炉。 莉莉安不顾面包还烫，一面呼烫一面用刀叉切了块面包咬下去。 瞬间浓郁香味充满了感官，黄油与牛奶的味道混合得当、砂糖的甜更是增加了丰富的口感。麦香、甜香狠狠滋润了莉莉安贫瘠的味觉。 吞下去的瞬间，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呜呜，明明穿越之前都嫌弃没夹心的黄油面包，竟然这么好吃！ “罗赛尔先生，”莉莉安咽下面包，真诚劝道，“您也来尝尝吧。” “……好。” 罗兰·罗赛尔同样切下一小块面包，优雅地送入口中。 美味在味蕾上弹跳，但真正让罗赛尔感到心情愉悦的，还是莉莉安那不加掩饰的，鲜活的笑容。 有意思。 他侧了侧头，漂亮脸蛋上总算是流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 而莉莉安则不管罗赛尔怎么想呢，她迅速解决了一小块面包，就在迟疑要不要消灭第二块时，耳畔突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恭喜用户莉莉安·米勒达成成就：第一次施肥。】 【用户莉莉安·米勒收到奖励：一公斤土豆。已将物品发送至用户的实验室储物柜当中，请注意查收。】 莉莉安一个激灵，差点把手中的面包丢出去。 看来是道恩一家，已经将运过去的粪肥使用到田地上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莉莉安没听错吧，施肥的奖励是土豆？！这可是改变世界格局、乃是历史进程的食物啊！ 016 016 一公斤土豆就这么被系统塞进了莉莉安的实验室里。 瞬间她觉得到手的黄油面包都不香了！ 这可是土豆啊。 按照当下瑟瑞亚王国的农业水平，一亩小麦产量至多一百五十公斤左右，因而小麦粉制作的白面包是贵族才能吃得起的奢侈食物。 而现代农业中，土豆的产量能做到一亩高达五千公斤。 就算中世纪没有现代社会的农业、科技条件，系统赠送的品种也不一定高产，那就算五分之一，也是亩一千公斤。 整整比小麦多出近十倍的产量！ 在现实世界，十五世纪地理大发现后，从南美洲引进土豆是欧洲崛起的关键因素之一。 土豆产量高、淀粉含量高，能填饱肚子。人能吃上饭，人口就会变多。 人口变多，才会在工业革命时期提供更多的劳动力。 至于到了战争时期，好种、成熟快且产量高的土豆更是重要口粮。 莉莉安还以为这种BUG级别的农作物，怎么也得刷个大成就才会赠送，没想到施个肥就给了。 看来系统是真的很想要她活下去，感动。 【敬爱的用户，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请在生产基建方面再接再厉哦。】 必须的！ 莉莉安精神大振，她吩咐厨娘将余下的黄油面包送去克莱蒙伯爵的卧室，也不忘分给加勒特爵士和几名骑士，然后就拎着裙摆，匆忙地赶回实验室。 在储物柜里，她果然找到了一袋子土豆。 是现实中最常见不过的黄皮土豆，而且已经发芽了。 拿出芽眼里已经长芽的土豆，莉莉安既开心又有些失望——种土豆固然重要，她还是想偷偷拿出两个吃的。 【考虑到目前种植需要远大于口腹需要，所以建议用户优先考虑种植，成功之后众多美食等着您。】 ……好吧！ 大概就是怕用户忍不住全吃了才特地赠送的发芽土豆，多种一块，长出来的概率就多一分。 说动手就动手，反正土豆已经长芽了，免去了催芽的步骤。 好在沤肥成功后，莉莉安就吩咐翠峰堡的园丁将花园的土壤整顿了一遭。 刚刚开垦好的空地，她本来是想种一些大豆做实验，坑都挖好了，现在完全可以去种土豆。 “弗格，来帮忙，”莉莉安吩咐弗格道，“把这些土豆切块，保证每块上都有至少两颗芽就好。” 说完，莉莉安迅速切了一块土豆示范：“切好后送到花园来。” 弗格点头：“好的，莉莉安小姐。” 这样的操作对于农家姑娘来说毫无技术含量，弗格接过莉莉安递来的刀就开始动手。 而莉莉安，则带着先行切好的薯块来到开好沟的土地前。 薯块种在约十厘米的位置即可，莉莉安一边种，弗格一边将余下的土豆也切好，主动学着莉莉安的样子帮忙。 “这……” 两位姑娘在埋头苦干时，头顶骤然传来了罗赛尔的声音。 被甩在厨房的罗兰·罗赛尔，先瞥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而后走出花园长廊。 站在阴云之下，罗赛尔看清了莉莉安手中的薯块，流露出讶异神情。 “这是海外的植物，”他说，“吃下去会中毒，你要研究毒（）药吗？” 莉莉安茫然地眨了眨眼，而后迅速反应过来。 罗赛尔这个“合伙人”，本来就是做海外贸易的。 在现实历史中，土豆的原产地在南美洲，而宗教改革时期的欧洲已然经过地理大发现年代。没想到在瑟瑞亚王国也大差不离，他一个海外商人，见过土豆也正常。 至于说有毒……吃了发芽的土豆，就是会食物中毒嘛。 “有毒的是芽，茎块本身是无毒的，”莉莉安解释，“并且富含淀粉，很容易填饱肚子。你放心，如果种出来之后，我肯定第一个先吃，等吃不死人再推广也不迟。” 罗赛尔挑了挑眉梢：“这是你从首都带过来的？” 莉莉安：“……差不多吧。” 既然他都说见过，那么莉莉安觉得肯定也流通到其他城市了。只是瑟瑞亚王国的人们还不知道该怎么种植和食用。 怪不得系统这么大方，直接给了发芽土豆呢，原来是当地人也早就见过了。 在弗格的帮助下，莉莉安迅速将一公斤土豆都种进花园里。 她忙得不亦乐乎，双手、脚底都沾满了泥，这让站在一旁的罗兰·罗赛尔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不明白，”罗赛尔的蓝眼里闪过几分好奇，“您似乎很热衷于这些，莉莉安小姐，这可不是一名贵族小姐该做的事情。” “你要是说什么无礼粗鲁未免晚了。” “倒没有指责您的意思，”罗赛尔莞尔，“我只是想知道缘由。” 莉莉安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抬起头，站在远处的罗兰·罗赛尔风度翩翩、神情诚恳，完全没有平日阴阳怪气的姿态。 证明他真的只是单纯好奇。 莉莉安歪头想了想：“劳烦您走近一点。” 罗赛尔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脚，把那双昂贵的皮鞋踩进的松软的土地里。 “您觉得，”莉莉安问，“种子埋进去后，土壤之下的环境会是什么样的？” “潮湿，以及冷。”罗赛尔不假思索。 就知道是这种答案，莉莉安笑了笑，对着罗赛尔招了招手：“请您蹲下来。” 罗赛尔：“……” 漂亮的青年拎着衣摆，还是遵从了莉莉安的要求。 “现在，您可以把手伸进土壤里，”莉莉安还主动把手指埋入挖出的沟中，“自己确认一下土壤之下是什么感受。” 罗赛尔见她都这么做了，也只好伸手。 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深入土壤，雪白的肌肤与深褐色的土接触，刹那间，罗兰·罗赛尔剔透的蓝眼微微瞪大了。 “不是冷的，对吗？”莉莉安笑道。 园丁翻土挖沟时，不止是动了锄头，还在里面铺了一层枯叶与草木灰。 最原始的基肥方法，在几天之后，自然肥料发酵，产生热量，也为土壤带来营养。 “这是生命的力量，”莉莉安亲切地说，“进食、种植和医学，目的都是相同的，为了让生命维持下去。这是我热衷此道的缘由。” 她抽回埋入土壤的手，指尖离开之时，不慎擦过罗赛尔的手掌。 莉莉安温热的肌肤与他冰冷的皮肤发生短暂接触。 罗兰·罗赛尔愕然抬手，看向眼前的姑娘。 眼下的莉莉安与罗赛尔事先看过的画像完全不一样。 米勒子爵寄来的画像中，莉莉安·米勒与所有贵族小姐有着大差不离的形象：拘束的神情、奢华的服饰，和罗赛尔见过的所有女士画像如出一辙。 本也无所谓，他图谋的本也不是莉莉安本人，而是她有着梦神的血统。 但—— 现在的莉莉安，双手双脚沾着泥土，额头因劳作覆上一层薄薄汗水，脸蛋也晕染出运动后的红，清亮的双眼哪怕在阴天之下也闪闪发光——那是一种昂贵衣衫、秀美长发与甜美香水也遮不住的生机勃发。 盯着她脖颈之间的汗珠与血管，罗赛尔不自觉地产生吞咽反射。 “做出决定时，可没想到您是如此非同寻常。”他低语。 甜美的气息萦绕在鼻翼间，罗赛尔几乎遏制不住腹腔传来的饥肠辘辘。 莉莉安好似没听懂：“什么决定？” 罗赛尔扬起完美无瑕的笑容：“我是说，伯爵做出决定时。” 莉莉安：“……你很了解他。” “当然，”罗赛尔恬不知耻道，“毕竟他将我视为自己的儿子。” “也不完全是吧。”莉莉安撩起耳边的长发，“若是如此，他该为你操心婚姻大事，而并非急于自己娶妻。” “哦？” 罗赛尔闻言，做出带着几分浮夸的神情，用干净的那只手捧住心口：“没想到您竟然对我有意，我真是太荣幸了，莉莉安小姐！可惜的是神明注定您与我错过，这话可千万别让伯爵听见。” 莉莉安：“……” 知道他是在还击自己，但说这般轻浮的话，足以莉莉安出手给罗赛尔一巴掌。 前脚说伯爵把他当儿子，后脚说即将成为“继母”的莉莉安对他有意思，生怕谣言传不开是吧！ 但莉莉安才懒得动手，她只是面无表情起身：“忘记说了，你抓过的土壤里发酵升温的不止是枯叶和草木灰。” 话题转的太快，罗赛尔怔了怔：“什么？” 莉莉安：“还有大粪。” 罗赛尔：“…………” 他那张俊朗面孔不自觉地裂开三分，闪电般从泥土中抽回手。 莉莉安勾起嘴角，胜利般转身离开。 种完土豆，也该回去看看婚礼的宾客名单了！尤其是让她研究研究，究竟哪位富商值得结交做生意。 钾皂的贩卖一回事，土豆的贩卖推广更具有价值。 有了真切动力后，莉莉安埋头苦记到晚上，直至入睡前脑子里还是碧蓝港几位商人候选的名字。 然后她就将这份记忆带入了梦中。 又是石桥村那段路，马车第三次停下来、鬃毛燃烧着白火的黑马出现，莉莉安都有些无语了。 “所以你找到我能入梦的原因了吗？”莉莉安走下马车，昂起头看向梦中的诺瓦利斯。 梦魇只是摇了摇头颅，而后调转蹄子，示意莉莉安跟上。 石桥村的路，似乎成为了各个梦境的中转站，往与村落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大概也就十分钟的路程，黑漆漆的环境骤然一亮。 一栋完全不属于村落、城堡风格的奢华豪宅出现在莉莉安眼前。 这一看就是城市里才会有的宅邸，就这么突兀地落座在空旷的地面上。宅子带着明显的港口风格，莉莉安有些困惑：“……这是？” “维多利亚·维尔多夫人的家，”身畔响起诺瓦利斯的声音，“现实中坐落于碧蓝港。” 啊！ 她记得这个名字，就在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当中。莉莉安精神一震，随即她反应过来…… 扭头看向身畔高头大马，马说人话了！ 017 017 莉莉安记得维多利亚·维尔多的名字。 一名改嫁过四次的夫人，就在两个月前，她的第四任丈夫刚刚去世。死去的维尔多先生，与罗兰·罗赛尔还一度有过商业往来。 只是…… “为什么会是维尔多夫人的梦？”莉莉安惊讶问道，“我都没有见过她。” “你也没见过艾琳娜·道恩，”诺瓦利斯说，“她在克莱蒙伯爵的宾客名单上，算算日子，也该赶到石桥村附近了。” 没见过艾琳娜·道恩，可莉莉安见过了乔布·达夫的尸体。 “入梦有什么规律，或者原因可循吗，”莉莉安问，“总该与现实有些关联才对。” “我不知道。” 诺瓦利斯诚实回答：“从未有人类能在梦境中带着理智行走，也许你进入维尔多夫人的梦能找到答案。” 莉莉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 “……你变成人行不行。” 一匹马站在身边张嘴讲人话，太怪了！而偏偏梦魇形态的诺瓦利斯完全不为所动，它刨了刨前蹄：“没有必要，你该去敲响庄园的门。” 好吧！ 梦境到底是他的主场，莉莉安也不好强求，只能忍着别扭敲响了维尔多豪宅的房门。 敲门声回荡三次，巨大的门扉却依旧紧闭。 一道男人的声线传来：“维尔多夫人的飨宴不招待任何客人，请回吧。” 飨宴？ 莉莉安愣了愣，转头看向身畔的黑马。 “梦境的唯一出口就是主人的故事走向结束，”黑马张口回答，“必须进入，你得摸透维尔多夫人梦中设下的条件。” 好吧，看来是要她当那位特殊的客人。 听起来像是吃独食的宴会，莉莉安思忖瞬间，坦荡出言：“我也可以算作一位美食家，不会惦念维尔多夫人的食物。今日到访，只是心存与她交流美食的兴趣罢了。” 要说自己是美食家，她一点也不心虚——在现代社会，全世界各地的美食都能轻易吃到，这可不是中世纪的生产技术能比的。 “是吗？” 门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怀疑：“但你没带任何食材。” 什么时候美食家赴宴还需要自带食材了，莉莉安脑子转的飞快：难道这飨宴有另外一层隐含的意思？ “也不能随意携带呀，”莉莉安顺着门内声音的话说，“我得提前知道维尔多夫人的标准才行。” “这你都不知道？”门内声音听起来很是嫌弃，“一表人才、忠心耿耿，还得有门有面才行。越是难搞到手的，越能证明你的水准。” 这听起来好像不是在形容“食材”吧！莉莉安瞬间理解了飨宴与食材的另外一层含义。 她扭头看向诺瓦利斯：“现在你不得不变成人了。” 黑马：“为什么？” 莉莉安：“……”知道你脑子一根筋，但未免也太过一根筋了点。就算是马，难道不交（）配吗！ 再转念一想，他是异端审判庭的骑士，隶属教会，可能还真不交（）配。 “维尔多夫人的‘食材’是男人，”莉莉安干咳几声，“你不变人，我进不去门。” 梦魇的灰色眼眸转过来，拇指大的双目死死盯着莉莉安看了许久。 左右无法，它好似恼怒般又刨了刨蹄子，而后梦魇背后燃烧的白火骤然蹿出半米高。 站在它身边的莉莉安吓了一跳，赶忙退后几步。好在白火并没有任何伤害性，只是包裹住了梦魇本体，待到熄灭时，留下的则是现实中亚历克斯·诺瓦利斯的模样。 白骑士脸上的厌烦不加掩饰，他撩开散落在额前的白发：“速战速决。” 莉莉安这才转头再次看向宅邸大门：“这样的‘食材’，可以吗？” 紧闭的门扉，终于徐徐拉开一条缝。 宅邸之内一旁漆黑，在阴影之中现身的，是一名堪称英俊的男性。 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一头黑发、气质文雅——完全属于人类的容貌和外表，让莉莉安暗地吃了一惊。 毕竟上次在梦境中的磨坊，那一个两个全都不是人啊！她都已经做好维尔多夫人的梦也是群魔乱舞的心理准备了。 中年男性的视线落在诺瓦利斯的身上，他上上下下将白骑士打量好几遍，犹如肉铺挑肉一般啧啧评判：“脸色太臭、看起来也不经常打理自己。不过好在长得不错，还是教会的人，这样的食材足够少见，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说着，他才看向莉莉安，一改对诺瓦利斯的轻慢。 “您确实是一名美食家，小姐，”男人殷勤道，“夫人的宴会马上就开始了，请携带您的食材随我来。” 他转身步入宅邸，随着男人迈开步伐，黑漆漆的背景才逐渐变得明亮。 诺瓦利斯蹙眉：“我想起来了。” 莉莉安：“什么？” “他是比尔·维尔多，”诺瓦利斯说，“两个月前刚刚去世。” 比尔·维尔多，那不就是维尔多夫人的丈夫吗。 可他刚刚恭维的语气和引路的姿态，却全然不像是这栋宅邸的主人，倒像个看门人。 “先去看看吧，”莉莉安说，“反正是你说的，不进门就无法离开梦境。” 何况她也很好奇，维尔多夫人的“飨宴”，究竟是怎么一番模样。 经过恢宏的前厅、路过长长的走廊，维尔多先生推开了餐厅的大门。内堂的蜡烛一根一根亮起，呈现在莉莉安面前的是再正常不过的宴会长桌、长椅和桌面摆设。 莉莉安：“……” 莫名的有些失望是怎么回事。 不怪莉莉安的思路直奔脖子以下——“食材”都是大活人了，想歪了也很正常，对吧！ 直至烛火亮到餐桌尽头，莉莉安的胡思乱想戛然而止。 主人位置边的火光照亮了端庄的身影，一袭洁白衣裙束起纤细腰肢，而从衣袖、领口探出来的，则是刀锋般的前足，以及覆盖着外骨骼的三角形头颅。 头颅之上，硕大的复眼看过来，触须在头顶晃动。 “欢迎我的客人，”顶着螳螂头颅的女性温声出言，随着她开口，衣裙背后一双艳丽奢华的翅膀不住震颤，“没想到，还能有第二位美食家到访，坐吧，亲爱的。” 很好，见到怪物的形象，莉莉安反而莫名感到安心：这才是梦境该有的模样。 儒雅英俊的维尔多先生似乎全然觉不出异常，他彬彬有礼地为莉莉安拉开了主宾的椅子：“请坐。” 莉莉安上前。 她拎起裙摆，而长着螳螂头的维尔多夫人却突然出言：“这真的是你的食材吗？” 莉莉安：“什么？” 维尔多夫人歪了歪头，硕大的复眼折射着森然光芒：“您与他看起来相当生疏。” 好吧，看来这“食材”大抵真如莉莉安之前料想，只是不知为何在梦中呈现的模样……好像还挺全年龄的。 莉莉安下意识地看向诺瓦利斯，后者摇了摇头。 意思就是不能让她识破谎言是吧？也对，毕竟他们身在别人的梦里。莉莉安反应飞快。 没当过卧底，难道还没看过警匪片么！警校中的训练结合过去看过的电影，让莉莉安面不改色地昂起头颅，她扬起笑容：“我想您没错过异端审判庭的纹章，夫人。” “当然，这是很少见的食材。” “所以我也不是很喜欢寻常的吃法。” 莉莉安款款入座，直视着维尔多夫人的复眼，话却是对诺瓦利斯说的：“跪下。” 诺瓦利斯：“……” 就算不扭头，莉莉安也能感觉到白骑士的视线恨不得要戳穿她的后脑勺。 爱跪不跪吧，反正更了解梦境的是他不是莉莉安。 她信心十足地直面维尔多夫人，果不其然，片刻过后莉莉安的背后响起了盔甲着地的声响。 “过来。”莉莉安又下达命令。 几乎都能听到诺瓦利斯磨牙的声音，莉莉安真以为他要忍不住暴起了，但旋即响起来的，还是膝甲在地面拖行的声音。 金属与大理石地板碰撞发出刺耳声响，黑马踏着马蹄前行至莉莉安的脚边。她垂下手，轻轻用指尖抚向诺瓦利斯的后颈，犹如安抚梦魇的马鬃：“乖马儿。” 接触之下，莉莉安分明感受到诺瓦利斯的后颈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餐桌对面响起轻柔的笑声，穿着华美的螳螂举起自己的前足：“美食家果然名不虚传，我也不能丢脸才是，开宴吧。” 维尔多先生面带荣幸地俯身鞠躬。 他转身离开，又亲自端着一个又一个餐盘归来。维尔多夫人的胃口似乎很好，三个主食餐盘均被放在她的面前。 “我亲爱的维多利亚，”维尔多先生为她打开餐盘的盖子，声音竟激动到哽咽，“能为您服务，是我得到了神明的眷顾。” 三个盖子悉数掀开，莉莉安的瞳孔骤缩。 那餐盘当中摆放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鲜血淋漓的、属于人类的脏器。 第 18 章 018 第18章 018 三个餐盘中，分别装着的是心脏、大脑和一对眼球。 这…… 就算在梦中，也未免太过真实了点。 即使莉莉安是警察出身，看着那餐盘里血糊糊的脏器，也不□□露出震惊的神色。 尤其是当维尔多先生以虔诚的姿态接过刀叉，替螳螂夫人将心脏与大脑耐心切片之时……她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绷住了看似如常的面容。 很好，是她方才高估了梦境的分级，这一点也不全年龄好吧！ 维尔多先生将餐盘中切片的肉送到维尔多夫人嘴边：“维多利亚，你一定饿坏了，快来吃吧。” 螳螂张开了口器，将滴滴答答殷红血珠的肉咀嚼着送入口中。 “真美味。”维尔多夫人的声线甜美，却也幽怨，“唉！可惜今后不能再吃了。” “为什么？”莉莉安趁机问。 “因为已经有了不少风言风语呀，”维尔多夫人委屈道，“即使是在碧蓝港，也有人说我寻找食材，本质是为了吃了他们延续美貌。还有人说我是名女巫，就是那传说中的牧恩夫人呢，可——” 她话没说完。 提及牧恩夫人，跪在地上的亚历克斯·诺瓦利斯猛然挺直了脊梁。 他的肩甲撞到餐桌下方，发出铿锵声响，叫维尔多夫人蓦然止住步伐。 螳螂的复眼直直转向诺瓦利斯。 莉莉安挑了挑眉梢，抬起鞋尖踢了诺瓦利斯的腰侧一脚：“跪好。” 诺瓦利斯：“……” 白骑士也自知反应过度了，在梦中引起警惕，代价可不只是被丢出宅邸这么简单。 他咬紧牙关，棱角分明的深色面庞绷得死紧，莉莉安都能猜出来诺瓦利斯是怎么骂自己的，可他仍然是老老实实地又四肢着地跪了回去。 维尔多夫人这才出言：“倒是听话。” “哪里的话，”莉莉安保持微笑，“一匹烈马，脑子还不好使。” 诺瓦利斯：“…………” 莉莉安继续对维尔多夫人说：“训起来很麻烦，我还得多多向您学习。” 说完，她看向站在一旁毕恭毕敬的维尔多先生。 不管现实中什么情况，在梦里他恭顺谦卑的活像个奴隶。 “搜寻食材，也得你情我愿才行，”维尔多夫人柔声道，“不然影响到最终菜品的滋味就得不偿失了。本质上，就是投其所好。” 她张了张口器，维尔多先生将一片鲜血淋漓的心脏肉片送到嘴边。 “自尊心高，就做个傻瓜，尽职尽责地吹捧即可，”维尔多夫人的声音既轻又体贴，“可惜气性太大，我能捧，别人可不见得。落得自己活活气死的下场，唉，何必如此。” 血淋淋的脏器被入口咀嚼，发出咔嚓咔嚓声响。 紧接着，维尔多先生又叉起一块脑花。 “脑子好用，喜欢聪明人 ，稍微展露一点，他就自己贴了上来，”螳螂又品味着脑花，慢慢说，“说是什么神明赐予他的灵魂伴侣……他也确实不错，可因劳累而死，也不能怪我呀。” 维尔多夫人又低头看向最后一个盘子里的眼球。 尽职尽责地维尔多先生将眼球送入螳螂的口器之中。 “位高权重，野心勃勃，但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维尔多夫人摇了摇头，“出意外的时候，我还在城外度假，这，这怎么能责怪到我身上来呢。” 话说完，她也将三盘主菜悉数清空。 如刀锋般的前足优雅地挑起手帕，维尔多夫人擦了擦嘴。 “唉，成日这些，我都吃腻了。”她委屈道。 没想到一旁的维尔多先生，因此陷入了疯狂的激动之中。 “来吃我的，来吃我的！”他英俊的面庞变得无比狂热，“我愿意！” 维尔多先生一把抄起桌上的餐刀，当着莉莉安的面，直接捅入右上腹部！ 鲜血几乎是立刻喷涌而出，飞溅至维尔多夫人的衣裙、乃至餐桌的白桌布上。 莉莉安真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原地站直的条件反射，她震惊地看着维尔多先生剖开了自己的腹腔，在喷涌的鲜血之中，他扯出自己的肝脏。 这下，没人替维尔多夫人切割内脏了。 可她也不在乎，螳螂的前足扎透维尔多先生颤颤巍巍奉上的肝，并不挑剔，一口一口将其吃进嘴里。 “比尔，是最好的那个，”维尔多夫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悲伤，“可有些人就是会因药物不耐受而死……我向牧恩女士求救本是想救他的。” 强忍着恶心，莉莉安倒是明白了维尔多夫人梦境的含义。 心脏、大脑和眼球，摆明了属于她之前的几任丈夫，吃下去的象征更像是阐述死亡原因。 维尔多夫人不是吃人，只是嫁过的所有丈夫都死了。 碧蓝港的风言风语说维多利亚·维尔多是吃人延续美貌和青春，因而在她的梦境中，维尔多夫人自己化身为了会吃掉交（）配对象的母螳螂，而她的婚姻也变成了旁人描述的“吃人”飨宴。 有点生气了。 凭什么呀！就算维尔多夫人真是把前几任丈夫杀了吃掉，那也得讲究一个证据不是？ 艾琳娜·道恩姑且有行凶的理由，可听起来维多利亚·维尔多，只是命途多舛而已。 仅仅因为她嫁了很多次，就被传成女巫，未免太不公平了。 不过…… 莉莉安还是抓住了重点：“维尔多先生的药是牧恩女士给的？” 她倒是没料到，维尔多夫人会主动提及牧恩女士。 上次误入艾莉娜的梦境，巫术也是这位“牧恩女士”给的，难道她入梦就是因为这传说中的女巫吗。 螳螂闻言摇了摇头。 即使昆虫的头颅看不出神情，莉莉安也能听出来她的感伤。 “我没找到牧恩女士， 只是道听途说，转了几手拿来的药，”维尔多夫人说，“都说牧恩女士的草药有助于戒酒，为了这方子，我花了整整五千金币呢。” 莉莉安：“……” 五千金币！比她还贵两千金币。 在光辉城时米勒一家活得抠抠搜搜，三千金币就足以父亲将她“卖”给克莱蒙伯爵。 怎么到了翡翠郡，连个商人都比父亲之前，莉莉安真是心里不平衡了！ “所以，”莉莉安礼貌问，“牧恩女士的草药，您是从哪里得到的，夫人？” “啊，”维尔多夫人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了牧恩女士的方子而来，美食家小姐。” “可以这么说。” 维尔多夫人却是歪了歪头。 螳螂的头颅以无害的姿态倒向一边，无机质的复眼只会增添惊悚感。而后她便以甜美的声线出言：“我倒是吃饱了，你呢，美食家小姐？” 莉莉安被噎了一下。 紧接着，倒在地上、开膛破腹的维尔多先生也爬了起来，他的手中还拿着剖开腹腔的餐刀，脏器随着起身流了一地。 ……就算是梦，这也未免太恶心了点。 “带了食材，就得享用，”维尔多夫人催促道，“日子已经够难了，要是连吃都吃不饱，还有什么意思？” 这—— 莉莉安低头，看向跪伏在腿边的诺瓦利斯。 理论上来讲是该按照梦境主人的意思来，但她也不能真的把诺瓦利斯开膛破腹吧！ “怎么了，小姐，”螳螂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你不是舍不得了吧？” “倒也没有。”莉莉安干笑几声。 梦魇在梦境中会受到伤害吗？莉莉安也不清楚。 “那你犹豫什么。” 维尔多夫人的声线越发警惕：“还是说，你是和他串通好的，只是为了骗我？！” 该说不说，梦境的两位主人都非常……任性。和艾琳娜一样，一旦莉莉安的选择不符合维尔多夫人的心意，她就一副立刻要变脸的模样。 也很正常，莉莉安心想，两个梦境都是相当血腥残酷，大概是因为梦境主人的内心不安吧。 都到这份上了，她没退路。 “别心急，夫人，”莉莉安宽慰道，“我的马儿和维尔多先生性格不一样，没我的准许，他是不会上桌的。” “是吗？” 维尔多夫人报以怀疑：“你想知道牧恩女士的消息，可以，但你得是自己人才行，美食家小姐。” 而且，莉莉安承认自己坏心眼，她还挺想看诺瓦利斯倒霉的。 谁叫这人脑回路一愣一愣是个棒槌来着！ “上来吧。”莉莉安冷淡道。 盔甲碰撞，发出铿锵声响。 异端审判庭的骑士身着锁子甲，因不上擅长，还算轻便。只是亚历克斯·诺瓦利斯身材高大，他跨上餐桌，莉莉安都怕白骑士把长桌掀过去。 好在这是梦境，梦里的物理学不按现实来。 诺瓦利斯跪在桌面上，浓密的白色睫毛掀开，灰眼转向莉莉安。 “你知道该做什么的，”莉莉安意有所指，“别让我失望。” 还是交给他自己处理危机比较好。 都梦魇了，莉莉安就不信他没有脱身的办法。！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9 章 019 第19章 019 直至诺瓦利斯稳稳当当跪在餐桌上，维尔多夫人才收敛了怀疑的姿态。 梦境的氛围转而缓和。 美食家小姐?，”螳螂好奇地歪了歪头，“你选择他，是因为他是异端审判庭的人吗？” “你认为呢？”莉莉安试探反问。 “取代神职人员心中神明的位置，想来很有成就感。”维尔多夫人发表看法，“你是想吃掉他的心脏吗。” 当螳螂说出“取代神明”一词时，面对着莉莉安的诺瓦利斯拧起眉心。 ……所以说，你一匹马——梦魇，究竟为什么对神明这么忠诚。莉莉安见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在心中腹诽。 严格说来，梦魇也是异端吧！ “白骑士又不是神父，”莉莉安说，“我没那个想法。” “啊，白骑士。”维尔多夫人讶然道，“我有印象，他实打实地经历过战争，莫非你看中了他强健的身躯？” 莉莉安不由得上下打量诺瓦利斯。 平心而论，白骑士长着一张相当漂亮的脸，但要说身材……全都包在铁罐头里了，根本看不到。 “你不否认。”维尔多夫人娇笑，“我就当默认啦。” “嗯。” 莉莉安顺势应下：“脱掉铠甲。” 诺瓦利斯的盯着莉莉安半晌，到底是阖了阖眼，右手按在了左臂臂甲上。 拉开卡扣，拆开护甲，金属落地发出铿锵声响。撩开衬衣的衣袖，诺瓦利斯深色的大臂裸（）露在外，肌理分明且有力。 “还不吃吗？”维尔多夫人催促。 诺瓦利斯沉默地从腰间抽出匕首，银光出鞘，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 莉莉安身形猛顿。 白骑士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肩膀。 鲜血喷涌而出，飞溅至诺瓦利斯的面孔，泅透了他如雪一般的白色长发。刀锋在血口内微微翘起，他竟是硬生生从肩膀上挖下一块肉来！ 自始至终诺瓦利斯的神情都没有发生变化。 他紧紧拧着眉头，将那块血肉送到莉莉安面前，扑鼻的血腥味让莉莉安胃部不住翻涌。 在梦中为什么嗅觉如此真实啊！ “张嘴。”诺瓦利斯冷声道。 为了不让维尔多夫人怀疑，莉莉安不得不轻启双唇。她还没来得及张口，诺瓦利斯的拇指就已经粗暴地捅（）进莉莉安的口腔，直接掰开了她的牙齿。 黏糊糊的生肉质感被按入口中，浓重的血味让莉莉安几欲干呕。 但诺瓦利斯没有给她吐出来的机会，白骑士生着茧子的指腹往莉莉安的舌页一按又猛然松手，本能地吞咽反应迫使她把那块鲜血淋漓的肉吞了下去。 莉莉安：“……” 好恶心！ 她捂住喉咙，怒视着血流如注的诺瓦利斯，而长桌另外一端的维尔多夫人好似还不满意。 “这怎么能够？最好吃的部分又不是肩膀，”她煞有介事地评价道，“胸口、肋骨，应该更为美味，也许你该尝尝看。” 梦中的“好吃”，在现实中怕是有着另外一番意义。诚然莉莉安是想看看诺瓦利斯的胸肌腹肌是不是和大臂一样练的好看，但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个地步。 而且—— 黏腻的血肉滑入喉咙，莉莉安恶心得不住干呕，但随着那块肉落入腹部，她只觉得眼前的梦境骤然发生了变化。 一股无法言明的热流直窜脑门，她抬了抬手，原本栩栩如生的梦境犹如游戏CG虚化，变成了一条一条的绿色线条。 连眼前的诺瓦利斯，都从跪在桌上的人，变回了他真实形态的黑马。 什么情况？！ 莉莉安眨了眨眼，黑马又变回了人。 触及到梦魇灰色的眼眸，他流露出错愕的神情。 “你——”诺瓦利斯震惊道，“你能控制梦境？！” 维尔多夫人莫名接道：“什么控制梦境，你怎么停下来了，莫非——” 不能让维尔多夫人警惕。 念头飞快产生，莉莉安越过诺瓦利斯高大的身躯，看向生着螳螂头颅的维多利亚·维尔多。她的想法刚刚出现，眼前的梦魇就像是大变活人般凭空消失。 画面像是按下了快进键，飞快地闪烁过后又恢复了正常。 维尔多夫人好像全然不觉异状，她的语气听起来分外满意。 “我还以为你是来套话的，美食家小姐，”螳螂柔声道，“你的好品味证明了自己。” 口腔内还粘连着腥臭的血味，莉莉安绷紧嘴巴，一擦嘴角还带着血迹呢。 刚刚诺瓦利斯说控制梦境是什么意思？他人去哪儿了，维尔多夫人怎么又不怀疑了？ 莉莉安满腹狐疑，而维尔多夫人继续开口：“我不会把牧恩女士的线索告诉外人的，但你……你和我们是一类人。” 她用的是“我们”。 “牧恩女士的药方，是我从月暮森林边的村落买到的，传说她就住在月暮森林里。”维尔多夫人道出线索，“我累了，要去休息，祝你好运。” 话音落地，莉莉安周遭的环境一寸一寸变暗。 就像是话剧落幕，灯光消失，又徐徐亮起，奢华的河港宅邸消失不见了，莉莉安回到了那摇摇晃晃的马车上。 马车停下，她熟门熟路地撩开车帘，梦魇就停在她的面前。 “怎么回事？！” 莉莉安意外道：“刚刚最后……” 梦魇的语气意味深长：“你不正常。” 它刨了刨前蹄，发出痛苦的嘶鸣。莉莉安这才发现诺瓦利斯的伤口还没好，黑马的前蹄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仍在流血。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碰触黑马的皮毛，指尖触碰至伤口边沿。 诺瓦利斯吃痛般躲了躲，但就在皮肤与毛皮发生接触的瞬间，它那血流如注的伤口 ，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愈合了。 这下，连诺瓦利斯本人……本马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人类没有介入梦境的能力，”它格外不可思议，“而你还能操纵梦境。” “因为我吃了你的……呃，肉？” “我由梦境组成，你吃的不是我的血肉，是梦本身，”梦魇道，“而你能够消化梦境、转而成为自己的力量。” 什么意思？ 说什么梦境组成，莉莉安倒是很想知道原理。但转念一想，梦里的事情也不能按照现实逻辑理解——长着蜘蛛和螳螂头的人类就很超出常理了！ 结论就是她吃下了梦，然后拥有了控制梦境的力量。 莉莉安再抬手，眼前的线条不见了，她好像又恢复成了刚刚入梦时的状态。 “欺骗维尔多夫人、为我愈合伤口，已经消耗完了你吃下的梦，”梦魇解释，“真奇怪……人类不可能做到这点。” “你不会因此而把我送上火刑架吧？”莉莉安谨慎问。 “说过我追查巫术使用者是因为他们害人，”哪怕是马形态，也能听出来诺瓦利斯不爽，“你没有伤害过他人，我不会抓捕你。但——” “但？” 梦魇硕大的头颅甩了甩，他背后燃烧着的白色鬃毛随着动作晃动。 “我好像知道你入梦的原因了，”黑马的语气变得非常微妙，“我要确认一下。” “什么？” 诺瓦利斯没有再解释，黑马只是用头颅轻轻拱了莉莉安一下。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向后跌去。 失重感让莉莉安猛然提起心神。 她一个激灵，从现实中睁开眼睛。 梦醒之后，莉莉安起身下床，日光已经从厚重的窗帘中透了进来。 到了清晨时光，弗格适时敲响了房门：“莉莉安小姐，加勒特爵士递来了消息，说是碧蓝港的客人们马上就要抵达翠峰堡。” 碧蓝港的客人！ 莉莉安乱七八糟的思绪即刻被抛到脑后：她拥有城堡管理权，必须负责接待客人。 得尽快洗漱下楼，只是…… 换好衣服、梳拢头发，莉莉安拎着裙摆下楼，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罗兰·罗赛尔挺拔的背影。 白天他也在？ 莉莉安本能地转头看向窗棂，紧闭的窗子透不进任何光。真少见，平日的罗赛尔从未在上午出现过。 “罗赛尔先生，伯爵在哪里？” 一道极其熟悉的温柔女声响起，莉莉安愣了愣。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视线触及到的，是一名如水般柔美的中年妇人。对方好似感应到莉莉安的视线，毫无征兆地转过头。 长发摇曳，妇人抬眼，看到莉莉安时也是愣在原地。 “很久不见，维尔多夫人，”罗赛尔礼貌地开口，“伯爵今日身体突发不适，只能在卧房休息。他委托我与莉莉安小姐来招待各位贵客。” 这就是维多利亚·维尔多。 仅看外貌，维尔多夫人堪称美女，而且是柔弱又温柔的那种，和梦中的螳螂形象大相径庭。 维尔多夫人若有所思：“这位就是莉莉安小姐……我从哪里见过您吗，小姐？” 莉莉安干笑几声：“也许是在梦中，夫人。” 说着她看向罗赛尔。 “伯爵又不舒服，”她的心提了起来，“需要我去看看情况吗？” “大人特地叮嘱，不需要您操心，莉莉安小姐，”罗赛尔温声出言，蓝眼里的笑意荡漾似波，“他说您已经为翠峰堡操劳这么多，接下来的时光，只希望您能尽职尽责地当一位快乐的新娘。”！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0 章 020 第20章 020 莉莉安来到翠峰堡近月余，第一次看到城堡里这般热闹。 碧蓝港来了三名富商、阿诺德要塞的骑士队共有十二人出席，更别说还有其他市镇在路上的功勋贵族们。 莉莉安负责招待宾客，忙到下午，脸都要笑僵了。 终于妥善安置了所有人后，她站在大厅长舒口气，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收起笑脸。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楼上响起一道柔软的声线。 “莉莉安小姐，您现在有空吗？” 是维尔多夫人！ 莉莉安赶忙重新架上笑容：“夫人，有什么是我能帮到你的？” 清丽温柔的维多利亚·维尔多忍俊不禁：“别担心，莉莉安小姐，只是克莱蒙伯爵之前特地叮嘱我，要为您准备婚服。他订的时间太紧了，我只好带了些半成品来，想请您试一试。但您若是太累，明日再试也可。” 米勒家族穷得叮当响，自然是掏不起钱筹备昂贵婚服的。 克莱蒙伯爵也是不想叫自己的婚礼因为新娘穷酸的婚服而掉分丢人。 “没关系的，”莉莉安释然道，“现在就可以，请来我的卧室吧。”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项，而且，和维尔多夫人单独相处的话倒也不会感到疲累。 只是…… 维尔多夫人的女仆和安妮大包小包将一件一件拿到莉莉安的卧室，迎上她期待又温和的目光，莉莉安的心情分外复杂。 这样子如水般好相处的女性，在梦中是个生吃内脏的彩色螳螂形象，反差比艾琳娜·道恩还大。 “我只带来了五套，您可以先行挑选，”维尔多夫人开口，“选中那套，请裁缝连夜赶制，绝对来得及。” 五套半成品婚服，直接将莉莉安的床铺铺满了。 厚重布料点缀繁复金线与华丽纹路，每一条半成品的工艺与材质都是过往莉莉安和姐姐暗自羡慕又绝对购置不起的。只是一眼扫过去，作为婚服，红绿蓝黄悉数过去，不仅没有白色，沉甸甸的绸布也并非纱制。 倒也正常。 中世纪的纺织与漂染工艺还达不到将布料漂染至纯白，而且，以白色作为婚服，在现实世界中是十九世纪维多利亚女王带起的风潮。 这个时代的女性就是不穿婚纱，也不穿白色婚服的。 不过，莉莉安有现代的记忆，这是她的婚礼。 就算……嫁给了一名七十余岁的老头子，那也是一辈子只有一次不是？ 何况莉莉安也不想离婚，婚姻结束了就拿不到伯爵夫人的财产了。 她走到最后一件象牙色的婚服前，金线在灯光下折射着淡淡光芒，莉莉安将其拿了起来：“我可以先试试这一套吗？” 维尔多夫人颔首：“当然，我来帮您。” 瑟瑞亚王国的礼服已拥有了修身的剪裁，即使是一体式长裙，也在胸腹的位置制作了鱼骨和系带，好勾勒出优雅腰线。 好在，目前对束腰的审美，还没发展成十七世纪能把骨头勒断、腹腔束至变形的地步，莉莉安还能接受。 “就这件吧，我很喜欢。可以在袖口、领口添置一些纱吗？”莉莉安看着镜中的自己问。 没有婚纱，缝制一部分象征也不错。 “当然，”维尔多夫人替莉莉安系好腰后的带子，“您真是巧思，而且……” “嗯？” 离得这么近，身后的维尔多夫人深深吸了口气，好奇道：“莉莉安小姐，您用的什么香水？我从未闻过，却很清爽。” 莉莉安失笑：“我没用香水。” 镜中的维尔多夫人流露出愕然神情：“什么？” 机会来了！ 她可没忘记自己费心费力背诵宾客名单的缘由，莉莉安就是为了与碧蓝港的商人谈生意。 “安妮，将皂油拿过来，再端一盆水。”莉莉安吩咐安妮，又侧过头，“夫人，您试试这个。” 待维尔多夫人将带子系好，莉莉安先拎着裙摆转了半圈。 还不错！ 比不上现代的婚纱工艺，但胜在古典，穿在莉莉安身上，将她衬得贵气又端庄。 在光辉城的事后，她是做梦都不敢想能穿上这般漂亮衣裳。 莉莉安满意转身，随手从梳妆台前拿起一盒油膏，轻轻涂抹到维尔多夫人的手背上。 刚好，安妮将皂油和清水都端了过来。 “请您用皂油洗手。”莉莉安说。 维尔多夫人流露出诧异神色。 到底是碧蓝港的商人，她虽看着惊讶，但也不至于无从下手。安妮将盒装皂油送到维尔多夫人面前时，她就已经猜到了用法。 用皂油覆盖油膏，再以水清洗。 油腻的触感瞬间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与莉莉安一样清爽的气味。 “这东西……”维尔多夫人恍然，“与西方的香皂很像。” 中世纪流行的香皂是叙利亚橄榄皂，倒确实算作欧洲的西方。在工业革命之前，所谓的“香皂”由纯手工制成，货源稀少，且价格相当昂贵。 “制作工艺大差不差。”莉莉安说。 “您知道制作方法。”维尔多夫人敏锐地抓住重点。 “夫人，”莉莉安直接了当，“您是否愿意购买皂油？” “岂止是皂油，”维尔多夫人温声出言，“我愿意购买您掌握的工艺，小姐。” “但我更想与您分成。” “……” 此话一出，维尔多夫人便笑了起来。 分成对维尔多夫人未必是坏事——若是卖的不好，她给的钱就少；若是皂油大卖，她赚得也多。 但对莉莉安来说就不一样了。 在维尔多夫人看来，莉莉安·米勒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却深谙一锤子买卖不如细水长流的道理，是个聪明人。 因而她看向莉莉安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 赏识：“那么，您想要多少？ 先算算定价和利润吧?，”莉莉安胸有成竹开口，“这么一盒皂油，成本也就在2到3个铜币之间，若利用您的工坊、人力与销售渠道，定价大概在1银币之间最为合适。” 1银币，也就是10个铜币。销量上去了，扣除人工和制作费用，利润确实如罗赛尔估算的那般3到5个铜币之间。 但维尔多夫人却摇了摇头。 “定价可以在2银币以上。”她说。 ……这么有信心吗！莉莉安暗自咋舌：维尔多夫人这是打算走精品路线。 也是，卖给贵妇人，肯定要比卖给农民赚得多。皂油的制作工艺并不复杂，包装成奢侈品更为合适。 维尔多夫人外表柔弱，心确实够黑的。莉莉安大概理解梦中的她为什么会是那般形象。 既然如此，莉莉安也就不客气了：“我要三成。” “您只提供制作方法，其余都是我来操心，我给您不了您这么多，”维尔多夫人倒也不生气，不卑不亢道，“最多一成。” “那就两成吧。” 莉莉安想了想：“请相信我，夫人，让利给我不会让您亏本，我手中还有比皂油更值钱的东西。” 维尔多夫人含水的双目闪了闪。 “真是人不可貌相，”她笑着说，“那就两成，也算作是我送您的新婚礼物吧，小姐。婚礼过后我会请人撰写合同。” “……您才是真的人不可貌相。”莉莉安说。 “为什么？”维尔多夫人眨了眨眼。 呃，因为你梦中可不是这般细声细气的模样！ 但这话不能说，莉莉安也没想到维尔多夫人会追问。 面前柔美的女性流露出迷茫色彩，她歪了歪头：“我看您确实很熟悉，就像是哪里见过……让我想想……” 可不能再让她继续想下去了。 之前与艾琳娜坦白，提及牧恩夫人，刚刚流产的姑娘瞬间想起了梦中的事。 和艾琳娜不同，维尔多夫人摆明了是位颇有手段的老狐狸，要是让她回想起来怕是会招惹麻烦上身。 “比起这个，您不打算看看更值钱的东西吗？”莉莉安出言打岔。 果然，比起眼熟，还是赚钱对维尔多夫人更有吸引力。 她立刻中断思绪：“当然！” 莉莉安：“请允许我换下衣裳，咱们到花园去。” 更值钱的，当然是土豆了！ 莉莉安迫不及待地想为维尔多夫人介绍土豆的价值，可两位女士刚刚出门、抵达翠峰堡的大厅，一阵兵荒马乱就打乱了莉莉安的计划。 她眼见着加勒特爵士带着几名医师和神父匆忙进门，迎上莉莉安的视线，爵士赶忙说：“是伯爵大人，他的病突然变重了。” 什么？！ 上午还只是不舒服，怎么到下午就病重？ 这下，再值钱的土豆也得往后放放——要是克莱蒙伯爵在婚前出事，莉莉安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不用多说，莉莉安就与维尔多夫人共同追上了脚步匆忙的加勒特爵士。 只是到了楼顶的主卧室，爵士带着几名医师鱼贯而入，紧接着又将莉莉安拦在了门外。 敞开的卧室里，一阵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莉莉安硬生生被这血腥味勒停了脚步。 明明天还亮着，但主卧室内依旧如夜般漆黑。莉莉安只能看到床边依稀坐着一道清瘦的身影。剧烈地咳嗽让那个身形不住震颤，然后沙哑的声线从中传来。 “不用担心，”克莱蒙伯爵好似一眼看穿了莉莉安的想法，“婚礼如期进行。”！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2 章 021-023 021 克莱蒙伯爵坚持婚礼如期举行。 只是他的病症急转直下,已经到了无法离开城堡的地步，从石桥村赶来的神父劝说无果，最终接受了伯爵的提议：婚礼的地点从教堂改为翠峰堡的祈祷室。 说是“室”,实则为占地面积不小的礼堂，且该有的物品与设施样样不落。 容纳诸多宾客足以,神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切筹备都在紧迫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到了婚礼当天,莉莉安起了个大早。 维尔多夫人带着数名女仆鱼贯而入，婚服昨夜刚刚赶制完成,却每个针脚都是那么完美无缺。专人负责协助莉莉安沐浴、涂抹精油，将一头长发用奢华首饰高高盘起，再将象牙色的婚服套在她身上。 最终,属于米勒家族的深蓝斗篷覆盖住她的头顶与身躯,身畔的所有仆从都发出了惊叹声。 莉莉安抬眼看向镜子。 昏暗的室内烛火影影绰绰，为蓝色绸缎与象牙长裙镀上一层淡淡光芒，金线与首饰更是流光溢彩，而这一切在莉莉安精秀的面庞之下，都只能沦为点缀与陪衬。 “您真是太美了,”维尔多夫人的女仆发出由衷感叹,“怎么就要嫁给一名……呃……” 下意识出口后，女仆才意识到不妥。 但莉莉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嫁给一名病重的老人？” 女仆赶忙低下头。 莉莉安：“没关系,我嫁给的远不止是一名老人。” 她嫁给的是权力、地位与金钱。而且,他病重了莉莉安才松了口气呢——尽管克莱蒙伯爵比看起来年轻二三十岁，还是个帅老头,但她也不是很想一位七十四岁的帅老头睡觉。 不管伯爵因何急于成婚，对莉莉安都没坏处。 只有成为伯爵夫人，她才能拿到翠峰堡的继承权。在这一点上,她心甘情愿。 一切准备妥当，莉莉安在仆从的簇拥下离开卧房，走向祈祷室。 婚礼这种事情，仪式繁琐、值得纪念，可真走下来，却大抵大差不差。 步入红毯、站在宣誓台前，向神明祈祷再说出誓言。唯一不同的是翠峰堡的祈祷室也一片漆黑，数不清的烛火也点不亮这封闭的室内，克莱蒙伯爵乘坐轮椅，面容隐匿在黑暗之中。 连带着数不清的宾客也是，黑压压的人头立于身后，看不清任何面孔。 ……比起婚礼，倒更像是恐怖片里的邪（）教祭司现场。莉莉安忍不住腹诽。 她随着神父念完誓言，而后转身看向克莱蒙伯爵。 “大人，您可以亲吻您的新娘了。”台上的神父说。 “请你低下身来，莉莉安。”伯爵低声开口。 他的声线也比听起来年轻，笃定，却清朗。一句莉莉安，没有带任何敬语，尾音缠绵低沉，好似确实在呼唤自己的爱侣。 莉莉安心中微动，她弯下腰，撩开遮住面庞的斗篷。 柔软的绸缎与她的发，与克莱蒙伯爵的指尖擦过，她抬起眼，触及到的是对方明晰的颧骨和清瘦的线条。 近在咫尺莉莉安才发现克莱蒙伯爵的眼睛剔透如蓝宝石。 和罗兰·罗赛尔一模一样。 ——什么？ 突如其来的念头把莉莉安吓了一跳，她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联想到罗赛尔。 在思绪纷乱的瞬间，伯爵艰难地在轮椅上挺直脊梁，轻轻一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而后阿诺德·克莱蒙的身躯就如倾颓地山峰般倒了回去，好似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然花费了所有的力气。 加勒特爵士赶忙上前，克莱蒙伯爵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送我回卧室。” 之后婚宴、舞会，在新郎缺席的情况下一切如常。 毕竟大家都是伯爵的子民，谁也不敢说一句不是。 一直到了晚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莉莉安步入了位于翠峰堡顶层的主卧房。 她必须在伯爵的卧室里度过一晚，这是规定。 只是…… 推开房门后，浓郁的血腥味险些把莉莉安熏晕过去。繁复奢华的婚服融入黑暗，在女仆的帮助下，莉莉安将礼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只余一件单薄的衬裙。 饶是知道对方连坐直身体都办不到了，一想到他是个男人，莉莉安仍然攥紧了袖子之下的手掌。 大人，?_[(”她稳住声线，“需要我请医师过来吗？” “不用。” 床上的伯爵声线干涸沙哑：“请你过来。” 莉莉安：“……” 她没有动。 即使再黑的环境，莉莉安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虚弱与病重，恨不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说句实话，就算她现在抄起枕头直接把克莱蒙伯爵闷死在床上，估计也不会花费多少力气。 但莉莉安不会这么做的，外头都是人，他现在不管怎么死，自己都逃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她心中还有满腹困惑。 “我不明白，”莉莉安深吸口气，“为什么是我？” “什么？” “您为什么娶我，大人，”莉莉安终于把这个问题直接抛给了克莱蒙伯爵，“翠峰堡距离光辉城如此遥远，您与米勒家族过往也毫无关联。我不明白自己一名普通的子爵之女，能让您有什么图谋的。” “图谋一词太过难听。”克莱蒙伯爵咳嗽几声，“我为何一定要有所图谋？” “无所图谋更可怕，大人，您还是图谋些什么吧。”莉莉安坦诚道。 她的话换来了伯爵低低的笑声。 笑到最后，仍然是激烈的咳嗽，好似要把肺部咳出来一般。伯爵干咳许久，又花了更长的时间喘（）息，最终才平复下来。 “我确实有所图谋，亲爱的莉莉安，”他说，“请你靠过来。” 这一句亲爱的莉莉安，语气怎么这么熟悉呢？ 莉莉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从哪处听过，克莱蒙伯爵又补充道：“你不用紧张害怕，我现在也没有与你行（）房的能力。” 对方如此诚实，反倒是让莉莉安没来由觉得心虚。 好吧！她确实在担心这个，因而对克莱蒙伯爵高看几分：也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承认自己不行，多大年纪都有这方面的自尊心。 她迟疑片刻，到底是迈开步伐。 随着靠近，莉莉安才看清床边的伯爵。 他的面容比莉莉安记忆中还要苍白，白到那双蓝眼倒映着烛火几乎像是迸射出光芒。 你希望我有所图谋，是因为你也一样。?_[(”克莱蒙伯爵说。 “是的。”对方诚实，莉莉安也愿意继续坦荡，“若非您身为翡翠郡的主人，我的父亲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大人，没有哪个花季少女愿意嫁给一名足以当自己爷爷的老人。” “确实如此。” 也许是错觉，莉莉安觉得伯爵的语气听起来还释怀了些。 他低沉的声线中甚至带上几分笑意：“那么我想，伯爵夫人的地位和权力，足以换取我想要的。” 莉莉安：“……只要您想要的不是我的性命，大人。” 不怪莉莉安多嘴，从翠峰堡的布置到她的婚礼，都太像小成本恐怖片的邪（）教现场了！ “不，我需要你活着，莉莉安，还得长命百岁。”这次，伯爵确实在笑了。 “那您需要我做什么，大人？” “叫我阿诺德吧，不管本质如何，我现在是你的丈夫。” “……” 好意思说出口吗！莉莉安别扭了半天，还是低声开口：“阿诺德。” “莉莉安，请你再靠近一些。”伯爵继续要求。 她已经站在床边了，听到他这么说，只得拎着衬裙弯腰。那双宝石般的蓝眼再次拉近，不论病重让伯爵如何虚弱，他的这双眼睛始终清明。 “相信我，决计不会伤害你的性命。” “什——” 下一刻，奄奄一息的老人以可怕的速度抬手。 当他死死按住莉莉安的肩膀时，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莉莉安下意识地扭头，看到的那双碧蓝的眼眸在顷刻之间变红，像是黑夜中喷涌而出的发光血窟窿。 端庄、清瘦的阿诺德·克莱蒙张开大口，露出一口锐利的獠牙。 莉莉安心中一惊，而后那口獠牙已然落在了她的脖颈。 扯开皮肉的尖锐痛楚直窜脑门，然而就在莉莉安意识到疼痛的瞬间，触感又变成了莫名的痒。 她只感觉一阵激烈的眩晕覆盖住了所有感官，衬裙的领口传来濡（）湿触感，滴滴答答的殷红血迹泅透衣衫。 克莱蒙伯爵伸出双手，他牢牢握住莉莉安纤细的腰肢，将动弹不得地猎物拉入怀中。 一切触感都在脑海中放大。 呼吸声，血流的触感，吞咽的声响，还有自己如擂鼓般猛烈的心 跳。 在她看不到的黑暗处，枯槁衰老的手臂如同破茧的虫般，死皮寸寸剥落，新生的、年轻的肌肤随着汲取血液肆意生长。 莉莉安凝望着虚空，瞪大双目。 他——果然不是人类。 最后的念头一闪而过，而后她的意识便坠入了黑暗。 022 找到莉莉安·米勒，是最后的赌博。 阿诺德·克莱蒙已经有三百七十六岁了，在瑟瑞亚王国建国之时，他就伴随在初代国王左右。 即使知晓他吸血鬼的身份，诺曼·瑟瑞亚仍然赠予了他翡翠郡作为封地。 自此之后，阿诺德假扮自己的子子孙孙，繁衍出了一个虚假的“克莱蒙家族”，竟延续到三百年都不曾露出破绽。 他也假扮过其他人。 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职业，虚弱年迈的伯爵永远躺在翠峰堡或者碧蓝港幽闭的主卧里，而他本人则游走在瑟瑞亚王国不同之处的夜间。 罗兰·罗赛尔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三百年的流逝，初代国王早早入土，代代王权更替，时光荏苒，阿诺德震惊地发现，他在衰老。 魔物会变老，听起来完全不符合人类传说的故事。 但事实就是如此。 皱纹爬上他的面孔，躯体变得越发沉重。可吸血鬼是不应当变老的，他们不吃不喝、也不需要睡眠与休憩，更与死亡毫无关联。阿诺德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逐渐查明真相。 因为这片大陆的魔力在流逝。 起初陆地是魔物的领地，而非人类的家乡，比阿诺德更年长的同类早就活跃在大地之上。是人类一寸一寸挤占了他们的活动空间，他们进行生产，进行繁殖，然后开始相互厮杀与争斗。 进而诺曼·瑟瑞亚站了出来，统一了割据的势力。 只是，他能用武力征服疆域，却不能让拥有着不同思想、说着不用语言的部族团结一心。 是阿诺德为自己最好的朋友诺曼想了个办法。 信仰能够改变人的行为习惯、思维逻辑，也能够赋予忠诚和追随。于是诺曼·瑟瑞亚成为了唯一真神的代言人，他横扫、侵略部族的行为变成了为神明驱逐恶神的正义之举。 诸神因信徒的消散而死亡，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虚无的，为人类生造出来的神明。 魔物越发稀少，大地上的魔力也日渐衰微。 是阿诺德·克莱蒙亲自提出的建议，他却因为缺少魔力而一日一日老去。 阿诺德不是没尝试弥补过。 食用血液会让他恢复青春，但只是暂时的，年岁越增长，恢复年轻的时间就越短，直至到了食用一次仅能维持一日的程度。他甚至不能在阳光下行走，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传说中躲在黑暗中的怪物，阿诺德不得已着手寻找其他办法。 缺少魔力，那就补充魔力好了。 几经周转，阿诺德·克莱蒙无意间得知，光辉城的米勒家族历史悠久 却非常落拓，而他们长长的族谱上，刚好就有克莱蒙曾经认识的人。 一名梦神的后裔。 大部分的神明都已经死去了，可只要生物还在，梦境就在。因而梦神不知所踪后，他的后裔仍然能因梦而产生力量。 三千银币换来一个延续寿命的希望，值得。 只是莉莉安·米勒和克莱蒙构想的全然不一样。 送到翠峰堡的画像仅仅描绘出一个稚嫩的贵族姑娘形象，诚然她容貌精致又身形窈窕，可她年仅十五岁，对于三百多岁的克莱蒙伯爵来说连儿童都算不上。 阿诺德本来打算是将被父母卖到远方的可怜的姑娘锦衣玉食供养起来——与食物产生联系和交流全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直至在石桥村，他以罗兰·罗赛尔的身份见到了莉莉安·米勒本人。 再技艺精湛的画匠，也画不出那双眼睛里灼灼的野心光芒。 他立刻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本打算等莉莉安抵达翠峰堡就吸食她的血液，但现在怕没那么容易了。阿诺德不想招惹是非，而摆明了目光清澈的莉莉安·米勒是个很能带来麻烦的姑娘。 好在，她确实有野心。 有野心，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们就能够达成交易。 然而—— 阿诺德还是低估了神明血统的吸引力。 当咬破莉莉安的脖颈时，甘美血液滚入喉咙，阿诺德·克莱蒙骤然觉得过往吸食的血液统统变成了泔水与垃圾。 甜美、醇厚，如酒如蜜，涓涓汁（）水吞咽入腹，远甚于天间奢华飨宴。 他抬手托住莉莉安的后颈，流淌的血蹭过皮肤，沾湿了她的衣衫与他的脸颊。白日里生机勃勃的姑娘蜷缩在阿诺德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像是只被蝙蝠捉住的鼠不住震颤。 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宝石般的眼眸仍然睁着，却只是凝望着虚空。颤抖的呼吸在阿诺德耳畔吹拂摇曳，温热的血与心跳侵占他的触感。 阿诺德·克莱蒙的猜测果然没错，梦神的后裔生来具有强大的魔力，吸食她的血，让阿诺德明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一点变得茁壮。 只是…… 他阖了阖眼。 得停下来。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阿诺德才收住了口，以防将怀中的姑娘喝成人干。 他恋恋不舍地用舌尖舔了舔莉莉安肌肤上的伤口，利用魔力帮她止血，而后，犹如醉酒之后的眩晕袭上心头。 许久不曾摄入过如此纯粹的魔力，阿诺德竟然有些不适应。 床头摇曳的烛火“噗”的一声熄灭，周遭堕入了完全的黑暗。 魔力波动发生了变化。 阿诺德的头脑因纯粹的魔力而变得迟钝，狂喜的情绪掩盖了理智。他花了些时间才意识到，异常的魔力来自于莉莉安·米勒本身。 完全不会运用魔法的人类，在昏迷之后，无意间释放了刻印在血统中的 能力。 她将阿诺德拉入了梦中。 ?想看红姜花写的《三千银币夫人》第 22 章 021-023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据说在上古时代，在世间万物还没有诞生之前，梦神的力量笼罩大地，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就如同此时此刻这般不分明。 依然是黑暗的卧室，依然是柔软的床榻，依然是怀中柔软且温热的躯体。 莉莉安·米勒与阿诺德·克莱蒙既身处现实，又不在现实。 梦境与清醒交叠，昏迷过去的姑娘动了动：“我……你……” 纯黑的环境叫她看不分明情况，莉莉安本能地伸出手，苍白的指尖触及到阿诺德的面庞。 “发生什么事了？”她迷茫地问，好似记不清刚刚二人的交谈。 “嘘，”阿诺德低声说，“你只是睡了一觉。” “你……罗赛尔先生？！” 啊，是了，他的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年轻。 莉莉安欲图挣扎，但是被阿诺德轻轻放回了床上。 眩晕感仍然侵蚀着阿诺德的头脑，而更多关于莉莉安·米勒的存在无处不在。 “不，你不该是罗兰·罗赛尔，”莉莉安呢喃道，“你究竟是谁？”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如此敏锐。 阿诺德失笑出声。 “我是谁不重要，亲爱的莉莉安。” 淡淡的芳香、温暖的躯体，还有那残留着的血的气味。这引得阿诺德莫名感到干渴，他吞了吞唾沫，却发现来源并不是缺水或者饥饿。 有生以来第一次，渴求换做了其他层面。 而阿诺德·克莱蒙，从来不会回避自己的需要与欲望。 他温柔地再次拥其入怀，微凉的手覆盖住莉莉安的眼睛，清朗的声线在她耳畔徘徊。 “反正你我是在梦中，不是吗？” 这句话让怀中的姑娘身形微顿。 她好像理解了阿诺德的意思——明明身为凡人，她不该理解的。可莉莉安抬了抬手，而后震惊与挣扎悉数消失。 “是的，”莉莉安低语，“我们的确在梦中。” “那就没关系。”他抬手替她撩去额前的碎发，吸血鬼拥有卓越的夜视能力，他能在黑暗中看到那晶莹汗水自额头落下，坠入长长的发。 无与伦比的，生命的力量。 “梦境中发生的事情，”阿诺德低声诱惑道，“不会影响到现实。” 对此，阿诺德·克莱蒙毫无愧疚感。 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是诺曼·瑟瑞亚的神明承认的，唯一的克莱蒙伯爵夫人。 恢复年轻的掌心爱（）抚着她柔嫩的皮肤，阿诺德注视着那张晕染开红色的面颊，骨节分明的手一路向下，直至轻轻捏住莉莉安的下颌。 婚礼上，在神明的注视与神父的见证下，新郎理应去亲吻新娘的双唇。 阿诺德不想叫他的腐朽污染这张漂亮的脸蛋，那一吻才落在了莉莉安的额头上。但现在不一样了。 金发随重力散落在她的面前，扫 过莉莉安的额角。 直至她紧张的躯体彻底舒展开，直至她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阿诺德慢慢俯身，捉住了那平日牙尖嘴利的唇。 怀中的姑娘僵硬了瞬间。 但也仅仅是瞬间，因为下一刻，她的双手就已经圈住了阿诺德的脖颈。 澎湃的热浪笼罩住二人，吻与吻之间，阿诺德轻笑出声。 “……怎么？”莉莉安的声线在黑暗之中听起来非常迷茫。 “没什么。” 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端详着她因欲（）求蒙着水雾的双眼，阿诺德几乎遏制不住勾起的嘴角。 她能分得清自己是罗兰·罗赛尔，还是阿诺德·克莱蒙吗？ 若是分不清……他亲爱的小妻子，倒是真的毫无道德负担呢。 023 一吻过后，莉莉安抬眼。 明明离得这么近，二人的鼻尖相抵，莉莉安却依旧看不清罗兰·罗赛尔的面孔。 “莉莉安，”男人低语，“你还记得梦境之前的事情吗？” “梦境之前？” 莉莉安迷茫地眨了眨眼：“我记得我与伯爵成婚，然后……就到了梦中。” 罗赛尔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与伯爵成婚，紧接着与我在一起，你倒是没什么负担。” 是你说的，梦境与现实无关呀。 莉莉安的脑袋晕乎乎的，她只觉得很热，热到血液仿佛在沸腾，而颤抖的指尖却是如此冰冷。罗赛的亲吻好似具有魔力，让她在这冰火交加的感受中几乎无法控制自己。 “我又……”朦胧之间，她坦诚开口，“不吃亏。” 罗兰·罗赛尔生得英俊潇洒，和帅哥在梦中睡觉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哪里来的负担？ 她环住他的脖颈，轻声细语：“何况你我在梦中，伯爵抓不住的。” 罗赛尔：“你——” 一句话将二人的行为盖棺定论。 但这并没有让罗赛尔退缩，他的话因更为凶猛的亲吻而消失殆尽。 梦境毋须遵守现实的规则，不用动手，布帛自动散落。罗赛尔不再迟疑，他亲吻着莉莉安，先是嘴唇，再是下颌，再向下，用嘴唇与双手丈量着她的躯体。 山峰，平原，然后是低矮的丛林，最终停留在沟壑。 接触让莉莉安咯咯直笑，笑声到了最后又戛然而止。罗赛尔的动作停下来，莉莉安慢慢昂起头颅。 周遭的环境随着她的想法而亮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她看清了克莱蒙伯爵卧房的环境。 在伯爵的卧室里，与罗赛尔躺在一起，这样的认知叫她不禁红了脸。 眼前的男人是那么漂亮，奢华的床帏、昂贵的古董在他灿烂金发的衬托下黯然失色。暧（）昧的光芒下，他的蓝眼倒映着流光溢彩，像一对珍贵的宝石。 ……与克莱蒙伯爵在教堂中直视着她的眼睛一模一样。 莫名的念头闪过莉莉安心底，她古怪地开口：“你不是伯爵的私生子吧？” 罗赛尔：“……” 漂亮的男人甚至一时没跟上莉莉安的想法，他愣了愣，而后神情变得非常复杂。 “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吗？”他问。 “因为你的眼睛——” 后面的话，在罗赛尔的吻落于灌木丛下的沟壑时悉数哽在喉咙里。 “太生分了，”他含着她，发音模糊不清，“喊我罗兰。” 挖掘、开拓，直至甘露填满松软的泥土，婉转莺啼在他的上方鸣唱。肆意的水珠泅透身躯，在梦境中的感受竟是如此真实，一阵一阵的水叫莉莉安心痒痒。 罗兰·罗赛尔放开了她，又毫无忌惮地捉住了她的嘴巴。 汁（）水混合，带着几分咸（）腥，呼吸交错，他贴着她呢喃。 “还是说，”罗兰低语，“你就是想让我喊你……母亲？” 因为这个称呼，莉莉安抖了抖。 白皙肤色之上，晕染开的红说明了一切。 放肆的行径叫开垦只剩欢愉，没有痛苦，没有难捱，大地是如此坦然，在罗兰的怀中绽放。 最终，罗赛尔躺在奢华柔软的床榻之上，他依旧将莉莉安揽入怀中，二人的汗水交织，他上瘾般亲吻着她粘连在自己身上的长发。 没什么比这般行为更能说明情绪。 白日的机锋、试探，统统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有纯粹的热情。到了最后，莉莉安的行径几乎能称得上纠缠。 罗兰唐突笑出声来，莉莉安莫名其妙：“怎么？” “我还以为你讨厌我，莉莉安，”他说，“毕竟你总是警惕地像是面对野兽。” 有吗？ 反正莉莉安并不讨厌罗兰。 警惕是有的——他可是也许会抢夺莉莉安财产的人，怎么能不警惕？而且罗兰·罗赛尔平日说话装腔作势，还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攻击性，莉莉安初来乍到，也不能让他轻视了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 别说是梦，就算是现实中，罗兰也没有了威胁性。 她已经是克莱蒙伯爵夫人了，一旦伯爵去世，莉莉安将会是唯一的继承人。 至于罗兰嘛…… 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她甚至伸手摸了一把——青年光滑的面皮也果然如她所料肤若凝脂。 “视如己出，是吧？”莉莉安笑到。 还说她刚结婚就与他在梦中纠缠，那罗兰不也一样吗？一面说着伯爵对他犹如父亲，一面在梦中与莉莉安做这种事。 不过…… 这是她的梦境。 哪怕没有诺瓦利斯在，出于莫名的本能，莉莉安也能分辨出这点。 没有石桥村的那段路，也不需要梦魇作为指引，那这只能是莉莉安自己的梦了。是她将罗兰拉入了梦中，然后做了这样的事情。 她的心中 充满悸动，而后他出现了。 这么巧吗？ 是谁在肖想谁呢。 虽然，莉莉安也不是很在乎。 “反正，”她碰触着他的脸颊，你也不会记得的。?” 梦境的氛围从激昂转为安详，莉莉安疲惫地打了个呵欠。原来在梦里也会感到困顿吗？那梦里睡去，会是…… 后面的思绪，因意识消散戛然而止。 再清醒时，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变换。 伯爵主卧室的奢华床帏，变成了莉莉安房间内得体大方的天花板。 她愣了好一会才发觉自己回归了现实。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体内的悸动犹在。 门扉打开，安妮如常地步入室内，替莉莉安拉开窗帘。 晨曦的光芒倾洒至地板，天亮了。 “日安，莉莉安……夫人。”安妮开口，“睡得怎么样？” 是了，她已经结婚了，如今她是伯爵夫人，翠峰堡真正意义上的女主人。 昨天晚上，她明明在宾客的注视下，回到了伯爵的卧室才对。 “我怎么回来的？”莉莉安茫然问。 “是加勒特爵士在深夜将您背回来的，”安妮说，“说您操劳一天实在是太累，在伯爵的房间内睡着了。” 是这样吗？莉莉安沉思起来。 “夫人，”安妮有些担忧道，“需要为您叫个……医生看看吗？” “什么？不用。” 莉莉安本能地抚向自己的脖颈，却没有摸到任何伤痕。奇怪，她为什么要摸脖子？ “我没有受伤。”莉莉安回答。 安妮却坚持道：“找个看……妇人伤势的医生。” 莉莉安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 理论上她在贵客的“监督”下步入伯爵的房间，是为了与他完成夫妻之间的责任。 当然了，伯爵病重在床没那个能耐是另外一回事。但房门一关，谁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安妮是在关心她罢了。 可要说昨天夜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莉莉安只记得自己步入房间，然后伯爵说什么交易。之后的事情就好像她突然断了片，全部消失在睡意之中了。 晚宴上她确实喝了些酒，更别提忙碌一天非常疲累，还真有可能直接睡过去。 得找个机会再问问伯爵，他所谓的“交易”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用，”莉莉安迎上安妮的视线，“没发生任何事。来帮我梳头发吧，安妮。” 听到这话，安妮明显长舒口气。 她是莉莉安从家中带来的女仆，自然是发自内心为莉莉安着想。谁想看到自己关心的人，与一名老头子睡到一处去呢。 放下心来后，女仆任劳任怨地拿起梳子。 梳洗完毕、换好衣服，莉莉安推开了房门。 虽然她是新娘，但克莱蒙伯爵病重，莉莉安仍然要起个大早去招待整个城堡的宾客。她 已经做好再次操劳一整天的准备了，可没想到走下楼梯、步入大堂，入眼地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 宴会过后，连大厅都已经被仆从打扫过，地板一尘不染、家具焕然一新。 最重要的是，翠峰堡常年紧闭的大门，竟然罕见地敞开着，叫日光照射了进来。 那抹旭日投射到罗兰·罗赛尔的头发上，为青年镀上了一层迷幻的柔光。 听到脚步声，正与加勒特爵士交谈的罗兰转过头，迎上莉莉安的视线。 这…… 莉莉安莫名奇妙地想：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有太阳的时候见到罗兰。 “莉莉安夫人。” 罗兰扬起笑容，微微俯身：“您昨晚睡得好吗？” 莉莉安：“……” 回想起昨夜的梦境，她的脸蓦然一红。 ………… …… 同一时间，翠峰堡后院。 亚历克斯·诺瓦利斯走出城堡，不远处，他的侍从翻身下马，匆忙将怀中的卷轴递到白骑士手上。 “大人，”侍从气喘吁吁道，“这是米勒家族的族谱。” “嗯。” “我不明白……” 侍从看起来很是迷茫：“您为何需要他们的族谱？难道莉莉安小……夫人，有问题？” 诺瓦利斯闻言拧起眉头，只是一个动作，就叫侍从噤若寒蝉。 他展开羊皮纸，米勒家族的历史悠久名不虚传。落拓贵族也有个一度风光的祖上，诺瓦利斯一个一个看过去，果然在族谱时间最早的位置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果然。 白骑士绷紧了面孔。 她有神明——真正意义上神明的血统。！ 第 23 章 024 024 婚礼之后,宾客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因为正值盛夏，碧蓝港靠近大河，气候还算宜人,阿诺德要塞则是炎热不堪，来到翠峰堡除却参加克莱蒙伯爵的婚礼之外,还是为了避暑。 对此莉莉安高兴得很：人多热闹啊！ 翠峰堡前面是农田，后面则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她身为伯爵夫人，还是从首都来的,实在是受不了这村落之间的安静。 何况客人一多，大家都是要见阳光的。 在几位骑士的建议下，重病在床的伯爵到底是松了口,将自己的宝贝古董古画收进地下仓库,打开了封死的窗子。 偌大的城堡，总算是迎来了日光照射。 每天走在亮堂的走廊、站在明亮的窗棂之下，莉莉安的心情别提有多好了。 还有最重要的则是—— 翠峰堡上下住满了人，她终于有借口修粪池了！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莉莉安将附近最优秀的石匠喊到了翠峰堡。 她拎着裙摆,站在城堡后墙,与石匠走了一圈，商量修粪池的地点。 话还没说一半,青草地上出现了另外一道瘦削的身影,罗兰·罗赛尔同样从翠峰堡内走了出来。 日光之下的青年，仍然一袭深蓝色衣衫,昂贵的绸缎衬得她俊朗又贵气非凡。只是当那双鹿皮靴子踩在生机盎然的草地上时，满目翠色到底为他苍白的面孔镀上了一层夜间看不到的，鲜活的生命气息。 罗兰踏着优雅的步伐靠近,明知莉莉安早就注意到了自己，却还要装作模样地轻咳几声，待她转身后行礼。 “日安，夫人，”罗兰问候道，“您在做什么？” 婚礼那夜……的梦境过后，莉莉安与罗兰一切如常。 罗兰·罗赛尔确实不记得梦境中的事情，起初这多少让莉莉安有些心虚：感觉自己白嫖了对方。 毕竟做春（）梦见怪不怪，但做春（）梦直接把对方抓进梦里真的酱酱酿酿，就有点奇怪了！ 好在过了几天，她的尴尬也渐渐散去。 看着他风度翩翩的模样，莉莉安扬起灿烂笑颜：“修粪池。” 罗兰：“……” 诚然知晓莉莉安是故意恶心他，罗兰英俊的面孔仍然僵硬了瞬间。 “只是堆肥还不够么，”他倒是理解莉莉安的动机，“还要修个……池子？” “又没有修在城堡内部，你看不到，也闻不到呀。”莉莉安理所当然地说，“这里在下风口，而且离农田很近，周遭的农户都可以过来运肥，多方便。” 听到这话，一直在计算距离和面积的石匠抬头。 他刚好就是金穗村的。 “如此说来，金穗村也可以挖个同样的池子，”他说，“道恩家的小麦涨势很好，大伙都看在眼里。” 是吧！ 听到石匠这么说，莉莉安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 。 她的目的达成了！ 要想推广新东西，光靠嘴皮子是不管用的。说破了天，也不如让平民自行发现其价值有效果。 道恩家，说的就是艾琳娜·道恩一家，自从莉莉安将粪肥送过去也有月余了，一个月之间足够小麦长出一截。 看到成效，不用多费口舌，大家都会纷纷效仿。 “好呀，不止是粪池，这样家家户户都能修建厕所了！” 洗手……间？?[(”石匠困惑道。 在瑟瑞亚王国的语言里，莉莉安用的单词正是盥洗室的意思，呃，她下意识习惯了。 “就是用来方便的地方。” 莉莉安说着，对着虚空比划起来：“下面同样是粪池，上面搭建个棚子，然后留出方便的坑道就好。记得搭在下风处，且要远离水源。” 有了堆肥的意识，人们自然会搭建厕所。 这样的话，排泄物也不会丢弃到水源里，造成污染、传染病的几率大大降低。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那翠峰堡呢？”石匠适时插嘴，“城堡里不需要吗？” “嗯……先修在城堡外吧。”莉莉安看着罗兰拉下来的脸，忍俊不禁道。 就算他不表达抗议，莉莉安也不会考虑的。 主要是修了厕所，那楼上的排泄物该怎么往下运呢！这个年代可没有水泵，上水困难，清理起来也就困难。 历史长达三百年的翠峰堡，别说上水系统，它也没有下水系统，建厕所实在是有些麻烦。 等之后再做考量吧。 听到这话，罗兰才缓缓舒了口气。 莉莉安见他这幅神情，不免挑起眉梢：“罗兰，你来做什么？” 罗兰：“听您的语气，我似乎多余了。” 莉莉安：“你就是。” 罗兰：“……” 见他无言以对的表情，莉莉安没能忍住得胜般的窃喜。 “体面人觉得这不堪入耳，”她诚实道，“我都跑到城堡外来说啦，你做什么往我面前凑呢。” 挑衅般的言辞落地，罗兰漂亮的脸蛋流露出无奈神情。 他浮夸地长叹一声，而后又是扶额、又是摇头：“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唉！还以为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带给您，能换来您的笑颜和奖赏。” 这倒是出乎莉莉安意料了，她眨了眨眼：“什么好消息？” “弗格说，”他露出笑容，“您种在花园里的农作物成熟了。” 莉莉安一愣，而后惊喜地开口：“土豆熟了！” 刚好也与石匠交代完了建造粪池的事情，莉莉安热情地招呼道：“您也一起来吧，看看新的作物！刚好是打算送到艾琳娜家试种的，若是可以，也能带回去一些自己种。”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宝贝呀！ 莉莉安迫不及待地回到翠峰堡后花园，马不停蹄招呼安妮：“快去，请维尔多夫人来一趟！” 安妮 ：“是。” 她也顾不得罗兰&middt;罗赛尔还跟在身后了，衣着得体的年轻夫人，当即脱下了自己的手套，接过弗格递来的铲子。 ◆想看红姜花写的《三千银币夫人》第 23 章 024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挖开黝黑的土壤后，拨开翠绿叶子，几块黄色的块茎就这么挤在一团。重新看到现代社会随处可见的食物，莉莉安简直无法遏制心中的狂喜之心。 好在，她也知道克制。 挖了两颗土豆，莉莉安吩咐弗格去洗净，而后自己回到实验室洗干净手。 干净的土豆和维尔多夫人是一同回来的。 文雅柔弱的维尔多夫人，被安妮领到后花园，还是一脸迷茫的模样。 “莉莉安夫人，”她开口，“安妮说你有重要的事情。” “是的。” 莉莉安接过弗格递来的干净土豆，洗干净泥土后，这作物看起来也是崎岖不平、表皮发灰，怎么看都是一副其貌不扬的样子：“还记得我成婚前与您说过，要给您看看更值钱的东西吗？” 说着，她将手中的土豆递给维尔多夫人。 “这就是我说的，更值钱的东西。” 维尔多夫人沉默片刻，接过了莉莉安递来的土豆。 陌生的作物并没有让她表现出抵触，维尔多夫人只是看了看手中的作物：“我记得……曾经有水手带回来过这种东西，说是有毒。” 说辞与罗兰大差不差，看来瑟瑞亚王国的居民对土豆的认知是一样的。 “发芽的土豆有毒，但没有发芽的是无毒的，”她解释道，“它完全可以取代小麦成为主食，不仅能饱腹，还很好吃，并且，产量是小麦的十倍有余。” “十倍？！” 维尔多夫人大吃一惊：“您确定吗，莉莉安夫人？若是如此，它还能够食用的话——” 要是推广种植，带来的结果可不止是赚钱这么简单。 “怎么样？”莉莉安笑眯眯道，“不过土豆很好种，就算种植方式保密，卖出去后，老农户稍作研究也能够摸个大差不差。因而您要是想与我赚钱，就只能赚第一笔，赚个大的。” 莉莉安已经想好了，土豆种植的技术，她不会藏着掖着。 只是像推广粪肥一样，得一点一点的来。就算土豆产量再高，从一公斤种到能推广开、并为大众接受，也是需要时间的。 那不如趁机做些精致的餐点、糕点，送到碧蓝港乃至光辉城售卖，打出独家秘方的招牌，只要味道好，价格肯定能叫卖到天上去。 先叫她狠狠削上贵族们一笔，待到土豆种植真正推广开，就立刻撤走市场。 赚的就是信息差利润。 维尔多夫人远比莉莉安经验丰富，不需要解释，她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只是…… “若是它真如您所说，味道好还产量高，确实可行，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维尔多夫人面露迟疑，“但夫人，您确定它……能吃吗？” 莉莉安脸上的笑容不能够更灿烂了。 “这个，试试看不就知道了？放心，我会先行品尝，”莉莉安打趣道，“请您跟我到厨房来。” 怕是王国第一销售员来到翠峰堡，也不会比眼下的莉莉安推销产品更为热情高涨。 等了三十多天，她等的就是今日。 面包再好吃，也有吃腻的一天，而瑟瑞亚王国也没有其他主食可以换。 终于能换换口粮，还是怎么做都好吃的土豆，她口水都要下来了好不好！ 土豆大餐，她来了！！ 第 24 章 025 025 穿越之前,莉莉安就是个狂热的土豆爱好者。 蒸煮烤炖炒，就没有她觉得不好吃的做法。眼巴巴等了一个多月，就算维尔多夫人不来,莉莉安也是要喊厨娘开火的。 系统奖励了一公斤土豆，其实满打满算也就六个。 好在送的土豆都发芽了,每个土豆上都有大概六到七个芽眼。莉莉安将芽块种下去，又有几颗没能长出苗,最终长出来了三十余土豆苗。 这三十多棵土豆苗，则收获了六十多斤土豆。 六十多斤啊！ 莉莉安看着满框的土豆,别提有多幸福了。 她迫不及待地吩咐厨娘：“快把酱油拿过来！” 之前用酒曲酿造的大豆酱油也刚刚有了结果，虽说成品不多，但做顿饭还是可以的。 而厨娘也早就习惯了莉莉安总是会研发新的菜品,她早就对酱油的用法好奇很久了,终于等到了这天，中年妇人也是兴致勃勃：“夫人，今日打算怎么做？” “先……去抓只仔猪来。” 莉莉安记得附近村落的猪刚下了崽，还不到一个月：“直接宰杀即可，肉要切成拇指大小的方块,然后焯水。” 她用自己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呜呜,她要吃土豆红烧肉！ 瑟瑞亚王国的生产力还停留在现实世界的十六世纪左右，别说猪不骟了,就算骟掉,味道也和现代的白猪迥然不同。 只好抓乳猪来凑活一下。 好在当地居民也有吃烤乳猪的习惯，厨娘爽快点头：“没问题,夫人，还是想婚宴那样放血处理吗？” 莉莉安：“当然！”不放血的猪肉能吃？ 趁着厨娘去杀猪的时机，莉莉安又吩咐厨房的帮工处理土豆。 洗净、削皮,做不同菜式的土豆要做不同处理——这么一筐土豆，莉莉安当然要一次吃个爽。 炖红烧肉的切滚刀块，余下的莉莉安吩咐分别切方块和切丝。切方块的要彻底煮烂，切丝的则焯水即可。 张罗指点的功夫，厨娘也将乳猪处理好了。 方块大小的肉下锅，莉莉安还不放心，又加了当地常用的香料与酒，希望多少能去些腥。 紧接着就是把煮烂的土豆彻底捣碎成泥，加入黄油、鲜奶、蜂蜜、黑胡椒与盐，莉莉安又私心兑了一点点之前系统赠送的味精。 同样的，焯水之后的土豆丝也在加入盐、醋与橄榄油之余，莉莉安同样捏了一点点味精进去。 至于红烧肉则没有必要了，油煎之后直接倒入两勺酱油，莉莉安自作主张将白水换成了葡萄酒，快要炖熟时最后再将土豆放进去。 厨娘与两位帮工都是熟手，哪怕第一次接触土豆，也在一个半小时内完成了三样菜式。 当女仆将崭新的菜品端上厨房外的长桌时，光是那丰富的酱肉香气，就让维尔多夫人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之前婚宴的人数众多，考虑到大部分人的口味，除却备受好评的几样菜式上桌之外，更多的也只是改良了食材的基础处理方法——就比如杀猪杀羊放血。 那已经让维尔多夫人觉得翠峰堡的食物相当美味了，她本就打算向莉莉安的厨娘讨教一番。 而现在，莉莉安就带着几分自豪坐在自己对面，面前食物的调味浓郁厚重，光是闻着就鲜美无比，却是维尔多夫人之前从未见过的。 她大概明白翠峰堡的美味从哪里来的了。 “试试看吧，维尔多夫人，”莉莉安招呼着，“我相信一定不会叫您失望的。” 因为分餐制的习俗，端上来的三份餐品，由安妮动手分给了长桌上的三人——罗兰·罗赛尔自然也跟了过来。 只是他好似对食物依旧没有什么兴趣，欣然接受了安妮的分餐后，却不过是含笑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莉莉安期待的神情。 维尔多夫人优雅地拿起勺子，环视四周：“您倒是好兴致。” “是罗兰吩咐人搭建的，”莉莉安莞尔，“这可不是我的功劳。” 指的自然是放置在厨房外的长桌。 莉莉安爱往厨房跑，又总是迫不及待地就地品尝，实在是太不得体了。婚礼期间，见她为了菜品反复与厨娘核对、尝试，罗兰·罗赛尔干脆请人在厨房后面的树荫下临时搭建了一个凉棚。 葱郁树下挂着漂亮的幕布，幕布之下又是古朴长桌长椅，在加上室外绿意盎然的风光，也算是野餐的好去处。 这么衬托下，几样菜品都带上了几分别样的田园滋味。 维尔多夫人先挖了一勺土豆泥送入口中，而后向来优雅温柔的女士，难得流露出惊讶之色：“这——” 而趁着维尔多夫人细细品尝的功夫，莉莉安利落地将每一样菜品都尝了一口。 这太好吃了！！ 红烧肉不如现代的软烂，但这个时代的猪肉脂肪低，有嚼劲，勉强可以算作全新的口感。土豆则完全是莉莉安记忆中的味道，酱油的香味完全炖了进去，还带着肉香，舌头一抿就化成泥，淀粉的甜味紧跟而来。 至于剩下的两道，对莉莉安来说完全是小菜和甜品了。凉拌土豆丝清爽可口，黄油土豆泥奶味十足，也都让莉莉安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得忍住狂吃的冲动呀，维尔多夫人还在呢！ 天知道莉莉安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喊安妮去拿面包的冲动。这要是在现代，光是红烧肉就够她扒拉一整碗米饭了，现在没有米饭，泡面包吃也是香的。 但是不行，还不到午餐的时间呢，何况她喊维尔多夫人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吃饭。 “夫人，您觉得如何？”莉莉安收敛垂涎欲滴的状态，保持着笑容，“最喜欢哪一样？” 维尔多夫人慢条斯理地品尝完所有菜品，又用葡萄酒漱了漱口。 她擦了擦嘴角，脸上同样带着惊喜的笑容。 “这道……是土豆制成的豆泥吗 ？”维尔多夫人说，“真是不错，我喜欢甜品。和切丝的冷盘是否用了同样的调味料？吃起来要比炖肉鲜美许多。” 啊…… 原来维尔多夫人也是行家。 莉莉安确实在这两道菜中添加了系统赠送的味精，就一点点。 瑟瑞亚王国完全没有这种东西存在，维尔多夫人第一次吃，竟然就尝出了区别。 不过，味精对鲜味的提升作用有目共睹，味觉敏感的人能品尝出来也不奇怪。 “用了秘方，”莉莉安笑道，“感兴趣？” “当然！” 维尔多夫人点头：“这炖肉的酱料，和提升鲜味的调料，能不能与土豆一并卖给我？我不要您的配方，只要您提供即可，价格好说。” 到底是经验丰富的女商人，维尔多夫人果断认定这调味料与皂油的意义不同。 瑟瑞亚王国不是没有香皂，只是价格昂贵、成本高昂。但这调味料，她从未品尝过。 想必莉莉安夫人是不会将独家秘方出售的。 “那就来谈谈吧，”莉莉安见维尔多夫人感兴趣，语调轻快几分，“您打算出什么价格？” “先说土豆。” 维尔多夫人条理清晰：“您什么时候能开始供应？” 莉莉安想了想：“保守起见，两个月吧。” 维尔多夫人：“都卖给我，我在碧蓝港有餐厅。至于调味料，价格您随便开。怪不得您如此有底气，莉莉安小姐，今后就算土豆种植推广开来，光靠这两样调料，也足以赚到盆满钵满了。” 倒也不用一副重金购置的诚恳姿态！ 她这么热情，莉莉安反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毕竟酱油的原料成本低廉，大豆是农民都能吃得起的东西。至于味精……那可是系统赠送的，还是无限量，要多少有多少。 几乎都是零成本的买卖。 卖出去多少就赚多少，但考虑到多了就不值钱了，莉莉安还是飞快地思索了一下。 一斤大豆，若是今后酿造手法熟练，出产两斤酱油是没问题的。而大豆本就比小麦便宜，这么算下来一斤酱油的成本充其量一到两个铜币。 本身就是在我国古代家家户户吃得起的调味料，要价高昂了，莉莉安心虚。 “炖肉的调料叫酱油，冷盘的调味料叫作味精，”莉莉安说，“我分别各算你五个铜币吧。” “五个铜币一克？”维尔多夫人拧起眉心，“诚然这是您的独家秘方，但我觉得价格还有的商量。” 莉莉安真是一口气没上来。 她还是太老实了是吗，当然是五个铜币一斤啊！ 看维尔多夫人这嫌贵却又熟练进入还价模式的姿态，莉莉安就知道她早已见怪不怪。一克五个铜币，对她来说昂贵，却并非不能接受。 可恶，突然说不出实话来了。 莉莉安承认自己是被金钱诱惑，维尔多夫人能用五千银币买一个药方，就足 以证明她的家底远超莉莉安想象。 赚商人的钱，老实说莉莉安心安理得。若非有利可图，维尔多夫人不会接受这个价格。 但她还是挺想叫酱油走近各家各户的。 本就是平民的食物，何必独占呢？ “酱油的配方我可以卖给你，原料就是大豆和酒曲，”莉莉安坦诚道，“十个金币足以，但我不会独家提供，也不会对外保密。” “十个金币？！”维尔多夫人震惊的抬高声音。 哪怕不保密，莉莉安第一个卖给维尔多夫人，也足以她抢占市场了。十个金币确实低了点。 “别急，至于味精，我三个铜币一克卖给您。”莉莉安又补充道，“您觉得如何？” 味精是系统赠送的，卖多少就赚多少，莉莉安不亏。 听到她这么说，维尔多夫人压根不带犹豫：“当然可以！既然您如此大方，之前提及的皂油，我也可以按照您的提议，给于您三成利润。” 说完，维尔多夫人又看向眼前的土豆菜品。 “我在碧蓝港有几家餐厅，土豆与调味料都可以在自家餐馆售卖，”维尔多夫人说，“至于土豆的订单，日后我会派人送过来。您觉得如何？” “很合适，夫人。”莉莉安笑道。 “那就来拟定新合同吧。”维尔多夫人对着自己的女仆摆了摆手。 她就是带着律师来的，本来是想与罗兰·罗赛尔再敲定几笔生意，没想到翠峰堡里还藏了个大户。 中世纪的合同要比现代简单的多，莉莉安本就是公检法出身，这古代合同还是没问题的。 确认无误后，她接过罗兰递来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签字。 莉莉安·克莱蒙的名字落下的瞬间，她的脑海中久违地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用户莉莉安·米勒达成成就：签订第一笔合同。】 【用户莉莉安·米勒收到奖励：一公斤大白菜种子。已将物品发送至用户的行李当中，请注意查收。】 大白菜！ 莉莉安悬停的羽毛笔险些就写飞出去。 平心而论签订单不是什么大成就，因而赠送的种子也不能说是必须品。 毕竟瑟瑞亚王国当地也出产不少蔬菜，大白菜的价值远低于土豆。 但—— 有些东西都是刻在了基因里，这可是大白菜！只有我国出产的特色蔬菜！ 还有比在异世界能吃到家乡菜更令人期待的事情吗。 莉莉安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明亮起来，她脸上挂着的笑容已然不止是尝到土豆与签下合同这么简单。 送走维尔多夫人，莉莉安折返回厨房。 土豆菜品多做了一些，一是让厨娘尝尝好改进调味，另外也是石匠辛劳一天，请他吃一顿饭。 “您也可以拿一些土豆回去种，”莉莉安说，“顺带捎给艾琳娜，请她也种一些。”还有大白菜种子，也得找个机会拿给她才行。 只是莉莉安没想到，她的一句嘱托，却换来了石匠为难的表情。 “艾琳娜？”石匠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他们不允许外人多嘴，但我……我觉得您有资格知情，莉莉安小姐，艾琳娜已经不在金穗村了。” “什么？”莉莉安一愣，“她去了哪里？” “诚然您救了艾琳娜，但她到底是未婚先孕，”石匠说，“道恩一家受不了旁人指指点点，把她送去了月暮森林边的村落。” 莉莉安：“……” 不久之前再高涨的情绪，也被这么一句话泼到彻底熄灭。 莉莉安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送去哪里了？” 石匠话说得简单，但莉莉安又不傻，类似的事情她在派出所时就见惯不惯。 一句“受不了指指点点”，艾琳娜在金穗村指不定受到了多少冷眼和欺凌。 她救下的人，轮得到别人置喙吗？以及……又是月暮森林，维尔多夫人口中重金买药的地方。！ 第 25 章 026 026 莉莉安敲响了翠峰堡主卧室的房门。 成婚之后,克莱蒙伯爵的病情奇迹般好转，乃至人人都在传是伯爵夫人的好运庇佑了伯爵。 但即使如此，他依旧深居简出,鲜少在众人前露面。 一个月过去了，莉莉安满打满算就见到伯爵三次,甚至没得到与他单独交谈的时间。 这次她坚持要见伯爵，加勒特爵士总算放行,让开了路。 进门之后，主卧室意外地焕然一新。 看来之前为了迎宾,连带着主卧的古董古画也都撤去了，没了需要避光的老家伙，厚重的窗帘总算拉开。 卧房得以见天日,和煦阳光倾洒进来,照亮深红色的帷幔。 这也是莉莉安第一次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见到阿诺德·克莱蒙伯爵本人。 他坐在书桌后，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和深色长裤，银白的发拢成马尾，垂在后脑。听到门扉开启的声音,克莱蒙伯爵抬起头,摘下了挂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 诚然伯爵不再年轻了，可仍然能称得上英俊。眼尾生着皱纹也无妨蔚蓝眼眸清明剔透,深邃五官与高挺鼻梁在拂去病态后看上去器宇轩昂。 只是伯爵还是面色苍白,略有几分瘦削。 病还没完全好吗？ “日安，大……阿诺德。”莉莉安尴尬改口,“今日您用过饭了吗？” “自然，你送来的新菜品很美味，我听大卫说,是新引进的种植物，叫土豆？” “是的。休息得如何？” 伯爵闻言莞尔，他放下手中的书籍，向后倚靠：“我亲爱的莉莉安，我还没老糊涂到如此地步。既然你说有要事商议，就不要与我客气了。” 话都这么说，莉莉安只好直奔正题。 “我……想去月暮森林一趟。”她说。 莉莉安对翡翠郡的了解不多，还是特地到书房看了地图才确认了月暮森林的位置。 翡翠郡之所以叫翡翠郡，是因为西、南两个方向均有茂密的森林，翠峰堡位置靠南，而在西边，月暮森林一直连绵至瑟瑞亚王国的边境线。 从翠峰堡出发，车马要走两日才能抵达月暮森林边缘。 克莱蒙伯爵闻言侧了侧头，他看上去有些诧异：“是为了艾琳娜·道恩？” 莉莉安：“……” 看来，他人在病重、足不出户，可翠峰堡周遭的事情也没能瞒得过他。 “是的。”莉莉安坦诚道，“我向教会缴纳赎金，可不是为了将她流放的。” “确实如此，但只要道恩一家按时归还赎金就好，”伯爵说，“为了一名农户之女，没有必要。” 莉莉安抿紧嘴唇。 道出这句话的伯爵云淡风轻，老实说，他的反应并不出莉莉安意外。 只是她的面孔中难掩失望之色。 “怎么，”然而伯爵依然面带笑容，低沉的声线 中带上几分不含恶意的嘲弄，“是不是觉得，堂堂阿诺德·克莱蒙也不过是个对平民不管不顾的傲慢贵族？” 莉莉安：“…………” 话都让你说尽了不是！ 伯爵忍俊不禁地摇头，而后笑意散去，他深邃的眼眸看过来，竟流露出几分肃穆。 “艾琳娜·道恩的悲剧，归根结底是我的问题，”他一声叹息，“这几年我卧病在床，对领地疏于管理。这件事必须从根源上解决，请你不要担心，莉莉安，我正在与加勒特爵士拟草相应的条例。” 说着，伯爵将压在书本下方的羊皮纸抽了出来。 “暂时的想法是，设置流动的治安官，定期在郡内各地调任，”他说，“不用自己人，处置问题就会公道一些。” 乡村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情社会。 要村民举荐治安官，最终不是落在富户身上，就是叫磨坊主、酒庄主人担任，基层官职反倒是成为了压迫平民的工具。 但要是由伯爵来指定治安官人选、再来回调任的话，情况应该会好的多。 莉莉安乍一听，这不就是我国古代的官职调动方式吗。 不过嘛…… 要说弊端，肯定也是有的，粗糙想出的方案，肯定不如封建社会延续几千年的制度完全。 可总比没有好。 以及，这也不是莉莉安到访的目的。 “可艾琳娜本人呢，”莉莉安坚持道，“若法律条例不能救她，对她依旧毫无意义。” “你已经救下了她，不是吗？”伯爵反问，“法律能保护人，却不能改变人的想法，莉莉安，不是法律伤害了她、流放了她，是法律之上的东西。” 莉莉安明白伯爵的意思。 艾琳娜受到的不是法律处置，而是道德谴责。 失去贞洁的未婚姑娘，还被指认为杀人凶手，更是最终盖上了“通（）奸”的罪名。莉莉安能免去她的鞭刑，却不能阻拦邻里乡亲背后戳她脊梁骨。 哪怕她是被迫的，可谁会在乎真相呢。 “你可以去，”伯爵说，“翡翠郡也是你的领地，亲爱的莉莉安，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你出行。只是你得想好。” “什么？”莉莉安问。 “你是克莱蒙伯爵夫人，翡翠郡的主人之一。你身上肩负的，远不止是艾琳娜·道恩一人的未来。”伯爵语重心长，他面容平静，在莉莉安看来，也无比冷酷。 “我听说你与维尔多夫人签订了数个商业合同，要将土豆售卖给她，是吗？今后若推广种植，一项农作物不知能养活多少人，”他说，“而留在翠峰堡，你还可以同阿诺德要塞的骑士们打好关系。那是翡翠郡的入户大门，如今郡地之外，多少区域因为教会分歧而矛盾重重，各地骚乱层出不穷，他们的忠诚能保卫的，也不只是你我的平安。 “还有其他贵客们，来参加你我婚礼的宾客都非同小可，其手中的资源、筹码和关系网络，远超一名农户之女，与他们结 交能让你养活更多的平民，而艾琳娜·道恩即使住在月暮森林边缘也不会死，孰轻孰重，我认为你应该想清楚。” 莉莉安知道伯爵是好心劝诫。 他说的在理，掌握更多资源的贵族和富商，确实比一名农户之女更值得结交。 但莉莉安仍然觉得艾琳娜·道恩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您似乎忘记了，阿诺德，”莉莉安坚持自己的看法，“艾琳娜·道恩是第一个。” “第一个什么？”伯爵似乎没想到莉莉安还是出言反驳。 “第一个试图谋杀强*自己的人还没有被处以死刑的人，”莉莉安说，“她还活着，就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反抗，若放任流言四起还要眼睁睁看着她被送走，诋毁和污蔑就会淹没她。您也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不是吗？不然也不会考虑治安官的职务问题，可若艾琳娜·道恩被污蔑还没人去干涉，今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受害者仍然会迟疑：万一她也在反抗、举报之后，落得同样下场怎么办？” 类似的事情，即使是到二十一世纪也屡见不鲜。 一个受害者被泼上脏水，日后所有类似的案件，受害者都遭遇质疑。 眼下尽管艾琳娜被判为通（）奸，但大家还记得真相如何，不能让谣言和羞辱淹没了事实。 还来得及。 而且莉莉安想去救艾琳娜，也不仅是出于个人情感。 “阿诺德，你还要考虑，艾琳娜被质疑是名女巫，”她说，“异端审判庭的人参加了你我的婚礼，诺瓦利斯还没有走。翡翠郡必须拿出彻查此事的态度来，以免招惹麻——”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主卧室的房门又被推开。 细微的风与盔甲碰撞的铿锵声一道传入室内，加勒特爵士进门：“伯爵，诺瓦利斯大人求见。” 莉莉安：“……” 说谁谁来，倒是及时。 方才还和颜悦色与莉莉安讲道理的克莱蒙伯爵，几乎是立刻冷下面孔。 他拧起眉头：“诺瓦利斯大人又有什么事？” “出行汇报。”回应他的是亚历克斯·诺瓦利斯本人。 一个月前，诺瓦利斯带着审判庭的人参加了莉莉安与克莱蒙伯爵的婚礼。但婚礼结束后他就离开了翠峰堡，似乎是去调查牧恩女士的动向去了。 他走进门，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雪白的长发随着动作摇曳，最终停在肩甲一侧。诺瓦利斯与伯爵开门见山：“我要去一趟月暮森林，大人。” 莉莉安：“……” 巧了吗这不是。 伯爵闻言，眉心拧得更深。 “翠峰堡附近还不够你调查，”克莱蒙伯爵的语气相当不客气，“还要去西边？” “你的婚礼中断了我的调查进度，大人，”诺瓦利斯完全忽略了伯爵的敌意，平铺直叙道，“婚后我才继续推进调查。从石桥村到金穗村，一共有三名女性协助艾琳娜·道恩使用巫术——” 说到这 里，诺瓦利斯飞快地瞥了一眼莉莉安。 她的心猛然快了几拍，这可是梦境中看到的线索！没想到在现实中，诺瓦利斯还是发现了情况。 “她们的口供一致，艾琳娜·道恩使用的巫术是由一名叫‘牧恩’的女性发明的，”诺瓦利斯继续说，“我必须找到这个人。” “牧恩女士？”伯爵唐突开口。 “你知道他。”诺瓦利斯说。 “是翡翠郡的一个传说，说牧恩女士居住在离月亮最近的地方。”伯爵解释，“不过是编织的童话罢了，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出了人命，就不再是人为编造的。”诺瓦利斯持相反观点，“我必须去调查。” 莉莉安心说，让他如此执着的怕也不只是艾琳娜·道恩的事情。 维尔多夫人的梦境里也提到了牧恩女士，好巧不巧，艾琳娜被送到月暮森林，而维尔多夫人的药方也是从同一处地方购置。 按照白骑士的死脑筋，他不坚持才怪。 但诺瓦利斯也明白，他在翡翠郡不受欢迎。异端审判庭的骑士目光又转向莉莉安。 “若你不放心，伯爵，”诺瓦利斯补充，“可以让夫人随行，好监督我。” “……” 只是这句话似乎起到了反效果。 诺瓦利斯牵扯到莉莉安，克莱蒙伯爵的脸色可以说当即冷到了冰点。 怎么说呢，虽然这确实是个机会。 莉莉安的确很想去月暮森林，而由诺瓦利斯提出，完全能够反驳刚刚伯爵的所有劝诫。 毕竟，异端审判庭的人，要比什么贵族、什么富商更得小心对待。让他一个人去，还指不定要烧死多少无辜人，万一再有什么不长眼的招惹了教会，麻烦就更大了。 有莉莉安从旁监督，很合理。 但是—— 看伯爵的脸色，莉莉安又觉得不牵扯进去为好。 “您真是无畏，”伯爵缓慢出言，“坚持到底未必是好事，诺瓦利斯大人，也可能会让你头破血、粉身碎骨。” 一名伯爵说出这种话，无异于人身威胁了。 但诺瓦利斯依旧面无表情，直至伯爵接着说：“可以，就让莉莉安从旁监督。但罗兰·罗赛尔必须随行，负责保护我妻子的安全。” 诺瓦利斯：“当然可以。” 得到首肯后，他冷淡颔首，而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都没再多看莉莉安一眼。 白骑士来得唐突，走得又迅速，铿锵脚步声后，主卧房内陷入片刻寂静。 “你也走吧，莉莉安，”伯爵看似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你已经得到想要的了，让我休息一下。” 主人下了逐客令，莉莉安本该同样转身离开。 可她凝视着克莱蒙伯爵清明的眼睛，想起成婚当夜的情况，困惑袭上心头。 “我还有个问题，阿诺德。”她鼓起勇气开口。 “请讲。” “成婚当晚我太累了，在您的卧房昏睡过去，”她说，“忘却了很多与您的交谈。只记得……您说要用伯爵夫人的地位与权力，与我达成交易。您究竟想要什么？” 伯爵再次失笑出声。 他勾起嘴角，周身的冰封瞬间消失殆尽。 日光照耀在他萌生着眼纹的面孔上，凸显出的不是苍老，而是岁月积累的优雅与深沉。 “我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莉莉安，”阿诺德说，“是你赠予我的青春。”！ 第 26 章 027 027 离开翠峰堡,马车摇摇晃晃西行。 莉莉安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突然就听到有人在敲马车的窗沿。她撩开帘子，落入视野的是诺瓦利斯面无表情的面庞。 白骑士冷淡地侧过眼：“叫你带的东西带了吗。” 莉莉安：“……你能别说的像是你我有什么秘密交易么？” 临行前诺瓦利斯嘱托的,无非是叫莉莉安带上她实验室的药物而已！ 毕竟莉莉安的“医术”在外，如此委托倒也正常。 “嗯。”诺瓦利斯颔首,而后又瞥了一眼马车之后的队伍，“毕竟你带了这么多人。” 感觉像是被嘲讽了怎么回事！ 罗兰·罗赛尔作为莉莉安的护卫随行,还带了三名骑士和五名佣兵，再加上莉莉安还把弗格带了出来,光是下属就整整十人。 再加上异端审判庭的骑士们，队伍可谓浩浩荡荡。 该带的东西，自然都带着了。 “我是以伯爵夫人的身份出行,”莉莉安平静道,“在外代表的是克莱蒙伯爵的脸面，这已算是低调了。” 诺瓦利斯冷哼一声。 莉莉安顿时窝火：“你什么意思？” 诺瓦利斯还未搭腔，车厢之外，罗兰·罗赛尔的身形出现。 金色青年侧过头，他驾马在最外侧,碧蓝色的眼睛饶有兴致扫过来。 “我倒是没想到,只是一个案子的时间，竟能让诺瓦利斯大人与莉莉安夫人如此投缘,”他说,“看上去你们就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说完，他又拉长音调,语气里的好奇带着几l分刻意。 “有什么值得争吵的，不如说与我听，”罗兰兴致勃勃提议,“旁人评判一番，说不定能还绑着评评理呢。” 就差把阴阳怪气一行大字写在脸上了。 诺瓦利斯都懒得搭理罗兰，他还是木着一张脸，催促胯（）下马匹加快几l步，走到马车前面。白骑士一走，罗兰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假笑。 速度之快，好像方才的和颜悦色全都是莉莉安的幻觉。 “你不喜欢他，”莉莉安说，“也没比要和我甩脸色。” “您误会了，莉莉安夫人，”罗兰温声道，“刚刚成婚的小妻子，转头就与教会的神职人员打情骂俏，我只是替伯爵不值罢了。” “……” “您笑什么？” 在梦里抓着她脚踝不放的时候倒没觉得你哪里替伯爵不值了！她和诺瓦利斯充其量就是……人马关系，但在梦里，罗兰确实接受莉莉安接受得毫无负担。 只可惜他没记得。 莉莉安保持着得体笑容：“没什么，看您今日分外光彩夺目——啊，劳烦停一下车。” 她的视线越过罗兰，看向其身后的野地。 “就在这儿扎营吧。”马车停下来，莉莉安拎着裙摆下车，“走了一整天，没必要这么 紧张。我看远处长着野甘蓝，刚好就地取材准备晚餐。” 再好看的罗兰·罗赛尔，也不如莉莉安无意间瞥见的鲜绿菜叶子有吸引力。 这可是羽衣甘蓝呀！就是野生版本的卷心菜。 在现实世界，中世纪的卷心菜，理应也是后续培育出的种植品种。最早时期甘蓝，都是叶子翠绿的羽衣甘蓝。 但在瑟瑞亚王国，莉莉安从小吃的卷心菜就是成熟品种，鲜少会见到羽衣甘蓝。 肉和淀粉固然好，但青菜也不能少。 莉莉安不挑食，一想到羽衣甘蓝清脆的口感，她就不想走了。 虽说是临时出行，但该带的东西一点也没少。 扎营、生火，然后架锅。 当下正值季节，野地里的羽衣甘蓝涨势极好，莉莉安喊着弗格与几l名骑士摘了足够的分量。自幼长在村落的弗格，循着几l颗树下绕了一圈，惊喜道：“夫人，还有野木耳可以摘取，您需要吗？” “木耳？” 莉莉安顿时来了精神。她把野甘蓝往罗兰的怀里一塞就凑了过去：“你确定能吃吗？” 再怎么爱吃，野外的菌子莉莉安也不敢随便摘取入口的。 “没关系的，这种没毒，”弗格笃定道，“我还没去磨坊做女工前，经常到野外采摘煮汤喝。” 那就行！ 当地人说没事，莉莉安也就放下心来。 “那我们也来煮汤好了！”她雀跃道。 远离人烟的野外，溪水清澈见底，待水烧开后先行放入携带的熏肉干和处理好的野木耳，待到煮开后，将洗净的羽衣甘蓝切碎，放进去迅速过一遍水。 野外简易版本的上汤羽衣甘蓝就做好了。 所谓“上汤”，自然要用鲜鸡汤。现在抓不到鸡也没那么多时间，幸而系统赠送了味精，莉莉安加了一点。 装进碗里汤同样清澈，散发着鲜香的同时也带着清爽的菜香。 莉莉安迫不及待地盛了一碗尝了尝，烫过一遍的羽衣甘蓝爽脆多汁，并给汤底增加了清香气味，与熏肉干的肉香与野木耳的菌子香味混合的相得益彰。 不错！ 瑟瑞亚王国的饮食还是以肉食奶蛋为主，吃惯了奶酪烤肉，偶尔来一顿爽口的，莉莉安觉得自己的胃部都活了起来。 再配上随身的干粮，菜汤喝得也算是津津有味。 没什么比吃饭更能振奋人心、改善心情的了。同样坐在一边，罗兰端着汤碗，尽管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阴沉着的脸也缓和了不少。 莉莉安这才找到机会继续说：“诺瓦利斯大人只是叮嘱我月暮森林周遭不安全，让我带好药物以备不时之需。我嫌他态度不好，才有口角。” 说完她飞快抬眼，瞥了一眼罗兰的眼色。 “你可别误会。”她说。 罗兰挑了挑眉梢，视线挪到一边：“……他的叮嘱倒是没错。” 莉莉安：“什么？” 罗兰：“这也是伯爵要我陪同保护您的原因，夫人。传闻时至今日月暮森林里依然栖息着魔物，时常会有误入的平民惨死其中。即使我们的目的地位于森林之外，也得小心行事。” 原来是这样。█_[(”莉莉安若有所思，那女巫栖息在魔物森林里，就不意外了。 “您……似乎对魔物的存在并不感到害怕惊讶？”罗兰诧异道。 惊讶什么，你刚才还嫌弃有匹梦魇与自己的“继母”走得太近呢！至于害怕，她都近距离看到过人一样大的母螳螂吃人了好不好。莉莉安疯狂腹诽。当然这话可不能与罗兰说。 “时至今日乔布·达夫的心脏不翼而飞仍然是个迷，”莉莉安捡着磨坊主一案的事情重提，“既然异端审判庭的人是来追查女巫的，那么有魔物……也不奇怪吧？” 有魔物，才证明他们来对了地方呢。 吃过晚饭，一行人就地休息。弗格在马车内铺好了床，莉莉安在溪边进行简单的洗漱后便迅速入睡。 闭上双眼，梦境紧跟而至。 还是石桥村那段摇晃的路，莉莉安无比熟练地撩开车帘，果不其然梦魇就在不远处等着。 她跳下马车，黑马甩了甩硕大的头颅，灰色眼眸看向莉莉安：“上来，路很远。” 莉莉安：“啊？！” 梦魇：“……你什么意思。” “那你之前干嘛去了，”莉莉安神色古怪，她头两次梦徒步走了好久呢，“而且你背上在着火。” 莉莉安本以为梦魇要出言还嘴，却没想到梦中生物却只是刨了刨蹄子，猛然抖起脊背。 熊熊燃烧的白火骤然消散，金属与皮革制作的马鞍凭空出现在它的脊背上：“这样总行了，快点。” 好，好吧！ 莉莉安只得上马，只是跨坐在马背上，她的思维还是很混乱。 这算不算她骑着诺瓦利斯啊！想想都有点可怕了！ 但梦魇显然不介意。 黑马在梦境的道路上狂奔，经过村落、田野，深入树林，莉莉安甚至与自己人的队伍擦肩而过——她感知到了弗格的梦境，梦里的弗格还在忍受女仆长的训话和挑毛病。 然后继续深入，森林越发茂密，枝叶与杂草几l乎编织成了一堵墙。 但这堵墙并没有阻拦梦魇的前行。 “抓稳了。”黑马开口。 莉莉安抓紧缰绳，梦魇发出一声嘶鸣，猛然加速度，冲破了梦境的墙壁。 高大骏马的蹄子落下，芳草萋萋变成了石砖地板，直至它放缓速度莉莉安才重新睁开眼，然后—— 视线里翠峰堡的身影，让她蓦然愣住了。 不，不对，这不是翠峰堡。 一座形状酷似翠峰堡的城堡坐落在莉莉安眼前，只是它太奇怪了，比翠峰堡要大，也要夸张，除却克莱蒙家族的纹饰外，还点缀着许多教会的纹章。随着梦魇靠近城堡，它似乎还在变幻形状，金碧辉煌的模样，又有些光辉城里王宫的样子。 哪里怪怪的。 梦魇走在城堡下方，黑夜的远处，一排火把徐徐靠近。莉莉安的心猛然提了起来。 但火光照亮了对方一行人，是人类没错，他们穿着军装，各个器宇轩昂。 是巡逻的士兵？ 眼见着士兵走在面前了，莉莉安俯身：“麻烦问——” 十二颗人头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莉莉安顿时哑火。 不怪她吓了一跳，这么整齐排列的士兵吗，以同样的速度、角度与表情看过来，就像是商场的男装模特突然一起动了。明明他们生着人的模样，但僵硬的姿态和刻意挺直的脊梁，比怪物还像怪物。 十二名士兵僵硬地上下打量莉莉安一眼，而后同时流露出惊恐的表情。 “是女人。” “一个独自前行的女人？” “你的丈夫呢？” “你的兄长与父亲怎么不看好你？” 这支士兵整齐划一地放下手中的火把，拔出了兵器！ 莉莉安：“……” 什么玩意？！！ 第 27 章 028 028 稀里哗啦铿锵声响,十二名士兵纷纷掏出武器，朝着梦魇的马腿砍过去！ 黑马警告地嘶鸣，尖锐叫声划破夜空。它高高抬起马蹄,又示威性质地重重落下。 但这并没有阻拦僵硬如塑料模特般的士兵继续进攻。 “你，你慢点！” 莉莉安骑在马背上,差点被掀翻过去。她死死抓住马鞍：“不然你放我下来我用腿跑！” 梦魇不屑一顾地打了个响鼻。 它鬃毛般的白火骤然蹿出去三米高，熊熊火焰吞没了梦魇也吞没了莉莉安。她大吃一惊,却没有感到任何灼烧，只是莉莉安的胯（）下一空,她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亚历克斯·诺瓦利斯的怀里。 白骑士抓着莉莉安的腰，佩剑铿锵出鞘，雪白的发随着戒备动作在空中飘摇。 他恶狠狠盯着士兵：“找死。” 只是,诺瓦利斯的进攻姿态,却让十二名士兵的杀气即可消散。 他们就像是收到了什么讯号，整齐划一地停下来，又以一致到可怕的姿态收回武器。 “原来是你的妻子。” “那就看好她，女人怎么能在夜晚随处乱走？” “保护好老婆是你的职责。” “出事了，可没人赔偿你。” 七嘴八舌的话语落地,器宇轩昂的士兵们又从地面上捡起火把,稍息、立正，向后转,齐刷刷地走开了。 莉莉安：“……” 白骑士身形高大,他稍稍弯腰，莉莉安的双腿才接触到地面。两脚踩实之后,她惊魂未定地回神。 这十二名士兵，虽然长着人的脸，但带来的非人感可要比蜘蛛螳螂强多了。 “所以这次梦境的主人是个男人。”莉莉安嘀咕道。 诺瓦利斯侧了侧头：“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莉莉安目送十二名士兵远去,干笑几声。 公马也是公的，自然没察觉到哪里有问题。 “你还是得以人类的姿态与我同行，”她说，“你也看到了，梦境会因我是女人而攻击我。” 诺瓦利斯拧起眉心：“……走。” 上一个梦境还是食物，这一个梦境就升级为丈夫了。好在梦里的事情一切不算数，莉莉安越发习以为常。 穿过长长的护城河，穷奇夸张的城堡大门徐徐打开。 莉莉安照常拎起裙摆，走在前方。 她先于诺瓦利斯一步进门，差点就被城堡大堂的富丽堂皇闪瞎了眼。 金子、珠宝，还有各种浮夸的壁画和绚烂烛光，将黑夜的宫殿照得如同白昼。与前两次梦境的诡谲不同，这宫殿热闹极了，大堂内站着的全是人。 兢兢业业的卫兵，文质彬彬的沉稳，背着武器一身铠甲的骑士，侃侃而谈、大声喧哗。 都是男人。 随着宫殿正门打开，莉莉安走进来。 她轻盈的脚步声犹如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嘈杂瞬间消失。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舔向莉莉安。 ?本作者红姜花提醒您最全的《三千银币夫人》尽在[]，域名[( 是的，舔。 这是他们看向莉莉安时她唯一能想出的形容，或惊讶、或好奇，或兴致盎然，赤（）裸（）裸的视线不加遮掩，好似莉莉安不是走进来的活人而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亚历克斯·诺瓦利斯随后进门，他莫名看着莉莉安僵硬的脊背：“怎么？” 视线立刻就消失了。 宫殿内恢复了嘈杂，一名距离正门最近的卫兵昂首阔步走过来。 “你是来面见国王大人的？” 他和城堡外巡逻的士兵一样，有着一张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英俊面庞，却僵硬得像个假人。 话是对诺瓦利斯说的。 梦魇依旧木着一张脸：“是。” 卫兵：“跟我来。” 他向后转，侧过头还不忘叮嘱一句：“看好你的女人。” 莉莉安在心中冷哼一声，紧跟上前。 走出正殿，冗长的走廊依旧金光闪闪。这里没什么人了，与卫兵拉开距离后，诺瓦利斯才压低声音：“你并不难堪。” “什么？” “这次的情况发生倒转。”白骑士说。 莉莉安愣了愣才意识到诺瓦利斯的意思。 上次在维尔多夫人的梦境里，他被迫又是下跪又是爬行，还上桌当了回“菜”，不仅割下血肉还被点评。 这次轮到莉莉安受到歧视了。 “是你没搞清楚，诺瓦利斯，”莉莉安却只是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梢，“不是这次的情况发生倒转，是上次的情况发生倒转。” 诺瓦利斯：？ 迎上他带着几分困惑的视线，莉莉安又是冷笑几声。 她有什么可难堪的，好像现实中的情况与梦境存在区别一样。是亚历克斯·诺瓦利斯亲自给被强*的艾琳娜·道恩冠以通（）奸的罪名，是该她感到难堪吗？ 几句话的功夫，卫兵已将二人带到正殿。 “觐见国王，一定要恭敬，”卫兵说，“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 而后门扉打开，比大堂更奢华的正殿险些闪瞎莉莉安的眼。 她步入那几乎有百米长的红毯，凝望着高耸的天花板，只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 走了几步，她在空旷的大殿内轻轻“啊”了一声。 诺瓦利斯：“怎么？” 莉莉安压低声音：“这不是很流行的那副王宫木版画吗！” 中世纪不流行纸质书籍，大部分画册、书籍都是由木版印刷。远在翡翠郡的居民自然见不到王宫长什么模样，梦境中的场景就变成了针对木版画展开的想象。 只是，画再精致，也有局限，总有刻画不到的地方。 于是这部分就有梦境的主人自由发挥了。 这空空荡荡的大殿，墙壁全是由金子打造而成，上面挂满了刀枪剑戟、纹章旗 帜，还立着雕刻着各种英雄角色的雕塑与画像。 在红地毯周遭，还有数不清的圆柱体一排一排立着，要说是支撑房梁的立柱，未免也太多了些，而且上面的花纹酷似血管，感觉怪怪的。 百米长的红地毯啊，二人走了近半分钟才走到王座之下。 同样由纯金打造的王座，上面端坐着一名穿着夸张铠甲的男人，他看起来有两米多高，与宫殿中的所有人一样，都有着无可挑剔的五官，就是看着依然很假。 两名衣着暴露、大（）胸细腰的女人站在王座边，一站一跪，妩媚非常。 尽管巨大的王冠看起来很吃力，但他还是低下头：“你就是新到的访客。” 莉莉安拎起裙摆：“参见国王大人。” “国王”的脸色立刻变得非常古怪。 他压根没有接莉莉安的话，而是径直看向诺瓦利斯，换上了一种微妙的语气。 “您这位可爱的小妻子还真大胆，”国王说，“平日没少宠爱吧，也该管教管教才是。” “……” 行吧。 没感到难堪，但莉莉安的血压正在逐步飙升。 只是诺瓦利斯完全没把对方话语中的性（）暗示放在心上，他只是警惕地看着王座之上的高大男人：“你是谁？”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国王猛然一拍王座的扶手，向后仰去。 “他竟然不知道！” “何等孤陋寡闻，连国王的名讳都不清楚！” “太失礼了！” “还不跪下，向绿叶王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王，向我们的英雄谢罪致歉！” 数不清的“假人”卫兵冲了进来，齐刷刷的嚷嚷道。 他们的话语异口同声，像口号般带着几分韵律，莉莉安听着像是什么迪士尼歌舞片现场。 再加上这浮夸又金碧辉煌的宫殿，场面变得非常滑稽。 而无数恭维响起，王座之上的国王洋洋得意地大岔开腿，盔甲正中央，一个非常、非常夸张的鼓包露了出来。 莉莉安：“…………” 她瞬间就明白过来这宫殿四周多的可怕的巨大圆柱体是什么了，总之就离不开两条腿之间的那二两肉是吧。 能不能别这么恶心啊！莉莉安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而且，莉莉安也没错过卫兵口号中的关键信息。 “绿叶王国？”她看向诺瓦利斯，“我们去的地方不就叫……” “绿叶镇。” 诺瓦利斯接道：“距离月暮森林最近的小镇。” 难道这名浮夸的国王就是村长吗？ “你又是谁，”仿佛地铁上岔腿的老大爷般的国王懒洋洋问，“怎么出门在外还带着自己可爱的小妻子，怕她长得太漂亮，放在家中给你带绿帽子？” 话到这份上，连诺瓦利斯都拧起了眉心。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接话，但这离不开性的话题，身为神职人员他实在是接不下去。 片刻的沉默让王座之上的国王流露出狐疑的表情，他站了起来。 两米高的身躯威武英俊，只是那夸张的盔甲和鼓包格外不适合行动，让他叉着腿走路显得分外诡异。“绿叶王国”的国王艰难走近几步，他的视线落在了诺瓦利斯胸甲的纹章上。 终于看清纹章的制式，国王骤然变了脸色。 “你是异端审判庭的骑士，”他的语气发生了变化，“你是神职人员，你们根本不可能是夫妇！” 话到最后，国王近乎嘶吼。 “他们是骗子，来人，给我抓起来！” 数不清的假人士兵，立刻抽出了佩剑。 莉莉安深吸一口气：这花里胡哨全是男性（）幻想的梦，怎么到这节骨眼上突然就讲究逻辑了？！！ 第 28 章 029 029 诺瓦利斯当机立断,同样抽剑！ 宫殿内的士兵，如潮水般涌过来，他们训练有素地组成了一道人墙步步靠近。 光是打头的兵就有二十余人,亚历克斯·诺瓦利斯眉心深拧，在敌军距离二人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他直接朝着莉莉安伸出了手。 着臂甲的长手一捞，莉莉安就原地腾空。他向自己肩头狠狠一甩,犹如搬麻袋一般直接将莉莉安扛了起来，转身就往宫殿外狂奔而去！ 莉莉安：“……诺瓦利斯,你就不能抱着我吗！” 白骑士一路狂奔：“我抱着你怎么用剑？” 这大概是莉莉安自认识诺瓦利斯起，他说得最情绪充沛的一句话了。 身后铠甲浮夸的国王同样想追过来，但那巨大的鼓包限制了他的行为。岔着腿的巨人一个踉跄,直接倒地,还不忘记嘶吼道：“来人，抓住这两个骗子！” 他一声令下，整个王宫都进入了警戒。 莉莉安被诺瓦利斯头朝下扛着都快颠吐了，她从没恨梦境中的感受也如此真实过。 在头晕脑胀之间，眼见着诺瓦利斯就往大堂的方向跑,莉莉安抬手疯狂捶打白骑士的后腰：“大堂全是人,你疯了吗！放我下来，往上跑！” 诺瓦利斯烦躁地一声咋舌。 他把莉莉安往上空一抛,周身骤然窜起火苗,白火过后莉莉安精准无误地落在了马背上。梦魇撒开蹄子在楼梯上狂奔，身后不止是士兵,连大堂的文臣武将们也一同追了过来。 “抓住骗子！” “他们要为哄骗国王大人付出代价！” “假扮神职人员罪无可赦，神明是不可亵渎的！” 好家伙，不论这国王究竟是谁,他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信仰相当虔诚的男人。 而奢华的王宫，越往楼上走，环境就越夸张。 显然梦境的主人，那位“绿叶王国”的王国并没有见过真正的王宫是什么模样。周遭的场景多少有些皇帝舞金锄头的意思了——楼梯的地砖变成了黄金的，扶手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宝石。墙壁上与长廊的壁画装饰也因失去了想象力，悉数被象征着阳那个具的物件取代。 即使诺瓦利斯变回了本体形态，可在黄金地板上，它的蹄子实在是发挥不出缘由的实力。 眼瞧着身后追兵越来越近，莉莉安直接伸手抓住走廊上装饰性盔甲的武器。 她这么一扯，盔甲与兵器倒地，莉莉安这才发现那盔甲手持的不是长枪而是一根巨型的男性（）器官。圆柱体打着滚，飞快跑动的士兵刚好踩上，直接滑倒在地。 最前方的倒下，后方的蜂拥而至，就这么七零八落叠在一块，场面犹如雪地后的车祸现场。 莉莉安：“……” 受不了了！ 这场面真是既恶心又诡异还带着恶俗的滑稽感。趁着甩开追兵的功夫，梦魇直接冲向了走廊尽头。 “你就不能不走直线吗，这么多房间藏一下啊！” 众所周知，马是不会主动走向障碍物的，莉莉安被诺瓦利斯这走直路的脑回路气个够呛。她拍了拍马脖子：给我变回来！ ?本作者红姜花提醒您最全的《三千银币夫人》尽在[]，域名[( 梦魇不屑一顾地打了个响鼻，但白火到底是原地燃起，变回了诺瓦利斯的模样。 莉莉安双脚落地，她扯着白骑士，躲进了距离最近的房间里。 身后的追兵再次赶了过来。 莉莉安眼明手快，打开房间内的黄金衣柜门，把诺瓦利斯塞进去后自己又藏了进去。 “嘘。” 她的脑袋狠狠撞到了诺瓦利斯的盔甲上，还有点疼。但莉莉安忍住了，并提醒白骑士噤声。 那些动作僵硬、只会重复喊口号的士兵停在了房门前，透过衣柜的缝隙，能看到他们在房门口探头探脑。 “人呢？” “不见了。” “真是狡猾！女人果然就是不可信任的生物。” “分头搜索，去其他房间看看。” 说得好像你们男的就不是生物一样！莉莉安在心中腹诽。 外头的脚步声时远时近，看来是士兵临时解散在搜查其他房间。 反而是莉莉安与诺瓦利斯躲的房间，一眼过去空空荡荡，没人进来。 莉莉安这才压低声音：“这都在梦中了，你就不能变成普通人的模样，非得穿着异端审判庭的盔甲么？” 衣柜里的房间逼仄，而亚历克斯·诺瓦利斯又生得高大。白骑士不得不弯着腰、俯下（）身才能在封闭的空间站住。这导致他的头颅几乎贴在了莉莉安的颈侧，诺瓦利斯不得已撑着柜门，如此姿态，就像是把莉莉安拥入怀中。 莉莉安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尴尬的。但转念一想，诺瓦利斯的本体是马，现在是个马脑袋贴着自己，又突然觉得她有点自作多情。 尤其是诺瓦利斯的语气烦得要死：“你的意思是要一名修士说谎？” 神职人员确实有不可说谎不可隐瞒的规矩，但莉莉安就不信普天之下的修士神父不会隐瞒任何事实。何况，他们是在梦中，诺瓦利斯亲自说过梦里的事情与现实无关的。 死脑筋。 “那你至少想想办法，”莉莉安又说，“让咱们离开这里。” “我没办法。”诺瓦利斯摇头，雪白的长发扫过莉莉安的脖颈，有点痒，“我只能为你引路，进入别人的梦。你我都是闯入者，只有梦境的主人才能结束自己的梦。” 前两次的情况确实是这样。 艾琳娜梦回案发现场，杀了乔布·达夫，梦境才算结束。 而维尔多夫人的梦境有莉莉安作为访客介入，梦境的内容变成了她们二人共享飨宴，也是在莉莉安亲自吃下诺瓦利斯的血肉、又用梦境本身的力量欺骗了维尔多夫人后她才醒来。 这么看，想要梦境主人结束梦境，就得达成对方的夙愿。 可是…… “你我连这国 王的身份都不知道，”莉莉安无奈道，“而且一开口就露馅了，这该怎么办？” 本来在“觐见”过程中，还能问出点什么，但谁叫诺瓦利斯是个棒槌。 天，好头疼。 莉莉安揉了揉眉心：“要是能有个知道情况的解释一下来龙去脉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先找个机会打探打探。 梦境里怎么也会有这国王身份的线索，去找找一准没错。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诺瓦利斯侧了侧头，马耳朵就是要比人耳朵灵：“他们已经走远。” 莉莉安长舒口气，推开了柜门。 诺瓦利斯抬脚就往门外走，还是莉莉安反应迅速一把抓住他的披风：“走这边。” 白骑士怔了怔：“什么？” 进门时莉莉安就发现了，这房间有暗门。 ——也不难看出来，房子中央放了个黄金的衣柜，旁边的墙壁各自对称了类似门的花纹。按照她丰富的古装片阅片经验…… 莉莉安走到内侧的花纹边，摸索一圈，果然找到了机关。 按下花纹的旋钮，墙壁自动打开。 里面果然藏着仅供一人同行的盘旋楼梯。 莉莉安拎着裙摆踏上楼梯，诺瓦利斯站在后面，硬朗面孔中浮现出几分困惑：“暗门？” “很多城堡都有这样的暗道，”莉莉安说，“翠峰堡应该也不例外，也许回去之后可以看看。” 中世纪许多城堡都设置暗道，客观用处是以供主人紧急逃生，主观上……反正古装片里都是用来偷情。 诺瓦利斯跟在莉莉安身后：“若是翠峰堡有，我可以直接去见你。” 莉莉安：“……” 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不觉得你这话说的很失礼么？”她无奈道。 “怎么？” 算了，和愣头青说这个，绕三百个弯他也想不到这一层去。 而诺瓦利斯的思绪依然沉浸在“见面”这个话题中。他微微蹙眉，灰色的眼眸里闪过几分罕见的迟疑：“在现实里很难找到与你单独见面的机会，有个事情你必须知道。” “什么事？”莉莉安侧过头。 “你的祖上有——” 诺瓦利斯的话没能说完。 莉莉安的视线随着他的目光上移，这才发现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盘旋在楼梯上空。 巨大的八只殷红的眼睛透过厚重的蜘蛛网看了过来。 诺瓦利斯弯曲腰肢，握紧了腰际佩剑。 蜘蛛？ 莉莉安心中一突，又觉得不对劲：这黄金打造的王宫一尘不染，处处是那名国王自负自大的痕迹。他的世界里连女人都容不下，更遑论虫子？ 这不应该是他梦境中的产物，而这蜘蛛的眼睛看起来与人差不多。 鬼使神差般，莉莉安联想到了之前的梦。 她轻轻开口：“……艾琳娜？” 不可置信的声线在逼仄的楼梯间内回荡，那八只眼睛眨了眨，温顺柔美的声音似乎是从远处传了过来。 “是莉莉安小姐？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伯爵夫人了。” 真的是艾琳娜！ 别说是莉莉安，连诺瓦利斯都流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艾琳娜，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这不是你的梦境。” “我不知道。” 化作蜘蛛的艾琳娜·道恩的语气很是迷茫：“只是在睡梦之间，我听到了有人的呼唤，说需要一个了解绿叶镇的人去解释情况。等我睁开眼睛时，就已经身处这里了。怎么是座皇宫？夫人，这是您的梦境吗？” 莉莉安：“呃……” 她刚刚在衣柜里，确实是这么说的。！ 第 29 章 030 030 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还能把其他人扯进梦境中来。 层层蛛网之下，一只巨大的蜘蛛垂落，而后它就变成了艾琳娜·道恩在梦中的模样——一只长着蜘蛛头颅的女人形象。 艾琳娜向莉莉安规规矩矩行礼,而后视线落在诺瓦利斯身上。 “骑士大人，”她看起来既警惕又迟疑,“也是夫人您拉入梦中的吗？” “呃。” 到底是诺瓦利斯审判的艾琳娜，莉莉安多少有些尴尬。何况她也不能告诉对方,其实亚历克斯·诺瓦利斯压根不是人。 多双标啊，一匹马处置了一名人类。 “既然是你入梦,”莉莉安决定直奔正题，“那么你知道情况。” “可我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艾琳娜有些迷茫。 于是莉莉安言简意赅地将王国的情况阐述给她，而后总结：“梦境的主人自称绿叶王国的国王,难道是绿叶镇的镇长？” “国王吗……”艾琳娜思索道,“我有些思路了，但不确定。” “那就先去找找线索吧。”莉莉安也不纠结，“看看这楼梯通往哪里。” 一般而言，城堡的密道总是通向关键的房间。二人的队伍变成三人，莉莉安扶着金把手拾级而上,最终抵达重点,推开暗门。 果不其然，眼前金碧辉煌。 巨大的房间几乎看不到天花板和尽头,一张奢华金床显得分外渺小。 是个卧室,和空旷的正殿一样，这里也摆满了类似性那个器官的装饰,只不过在装饰之间……莉莉安还分明看到了数不清的宗教画、和教会纹章。 这些画的内容，远要比模糊的皇宫装饰明确清晰。 生着蜘蛛头颅的艾琳娜蓦然愣在原地：“绝对是他。” 莉莉安：“谁？” “埃里克·贝洛，绿叶镇教堂的神父,”艾琳娜说，“您一说国王我就在猜测了，夫人。在绿叶镇，镇长的名望没有埃里克神父大。” “为什么？”莉莉安有些惊讶。 虽说瑟瑞亚王国确实是神权王国，但因为宗教战争，各地割据，教会实际上对割据实力的控制远不如过往。而绿叶镇穷乡僻壤一个地方，区区一名神父为什么能压过镇长？ “绿叶镇离月暮森林太近了，夫人，”艾琳娜解释，“周遭的村落、乃至镇子都时常被森林里的野兽袭击。狼群、棕熊吃人的情况屡见不鲜，经常会造成恐慌。时间一久，大家就传月暮森林里栖息着魔物，只有神明能够保护大家。” 好吧，在恐慌之下，信仰的力量确实远超世俗职位。 只是…… “神明真的保护了大家吗？”莉莉安嘀咕道，“听你的意思，野兽依旧在袭击村庄。” 她话音落地，身后的诺瓦利斯就瞪了过来。 不用回头莉莉安也能猜出白骑士现在是什么表情，他的视线恨不得都要扎穿莉莉安的 后脑勺了。 诺瓦利斯持剑向前，一张英俊面孔死死绷紧。他灰色的眼眸在室内转了一圈，面容中的嫌恶几乎遮掩不住。 显然他受不了埃里克神父把神的标志与生（）殖（）器放在一起。 “这名神父，”诺瓦利斯恨不得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是否做过渎神的事情？” “……” 蜘蛛的八只眼睛转向白骑士。 如果可以，艾琳娜不是很想与诺瓦利斯交谈，但即使是梦中，她似乎也有些恐惧异端审判庭的威名。蜘蛛女士迟疑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也许没有吧，”艾琳娜回答，“绿叶镇的管理非常严苛。” “严苛？”莉莉安敏锐地抓住重点。 “为了提防……魔物与女巫，埃里克神父颁布了一系列措施。镇子有严格的宵禁时间，并且女性不能独自上街，若出门必须有丈夫或者父兄陪同。镇子的居民不得饮酒，非节庆禁止一切娱乐活动。因而我不太能接触到镇子上的男性，包括神父。” 好家伙，这和恐（）怖（）组（）织也没什么两样了！ 莉莉安的心不由得提起来：“那他们没为难你吧？！” 毕竟艾琳娜是因为通（）奸罪而被送过来的，无异于流放。 “请您放心，莉莉安夫人，”艾琳娜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在笑，“因为……这件事，我已经被冠以女巫的名号了，埃里克神父压根不让我走进绿叶镇，更不敢让我靠近月暮森林，生怕我与传说中的牧恩女士取得联系。所以，我被安排在距离月暮森林最远的村落一角，并被勒令任何人不得轻易靠近我，反而很安全。” 听到这话，莉莉安才放下心。 同时她也不免感到心情复杂，恐怕神父戒备提防狼群和棕熊都没这么夸张。 “……找一下其他线索吧，”莉莉安一声叹息，“假如国王真的是埃里克，也得寻觅一下他梦境的主题。” 总得结束这个荒唐的梦才行。 三人分头行动。 莉莉安从书桌开始找起，又翻阅了巨大的书柜，发现这其中内容乏善可陈：教堂的排班表，宣讲时间，宗教活动主题，处处与教堂的日常生活有关。 只是偶尔零星书页中，写着王国来了女巫。 写他有责任把女巫赶走，但现在他没有找到罪名，只好把她安排到最遥远的地方不许子民靠近。 这说的当然是艾琳娜·道恩。 再往后看，书柜里的内容，关于“女巫”的内容变多了。 写女巫的危害，写女巫的影响，写她法力无边，写她威胁到了自己的王国。 巨大的书柜尽头，到了最后，全是艾琳娜。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名神父暗恋艾琳娜呢！莉莉安阖上书籍，回想起身形威武又英俊僵硬的国王形象，只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她倒是明白这荒唐的王宫，以及埃里克神父的梦境主题是什么了。 一个现实中掌握实权的，自负的男人。 利用恐慌，利用神明，他控制了绿叶镇，于是梦境中的埃里克神父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国王。梦里的一切处处关乎权力：伟岸的国王，忠诚的部下，以及那稀奇古怪的性那个器官的象征。 如此看来，就算诺瓦利斯不暴露身份，他也会展现敌意的。 闯入的二人，就与埃里克神父耿耿于怀的艾琳娜一样，都是不可控的存在，会动摇他的掌控。 一个彻底的，男人的王国。 搜寻的过程中，艾琳娜也看到了关于自己的内容。 她看上去有些无奈，蜘蛛女士捧着从枕头底下找到的通缉令，转身展示给莉莉安看。 “看起来，埃里克神父在寻找自己的敌人，”她说，“该怎么办？” “如果这就是梦境的主题，”诺瓦利斯说，“只要满足他抓住女巫的愿望，应该就能结束梦境。” “那就让他抓住我吧。”艾琳娜不假思索，“反正是梦。” “不行！” 莉莉安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这个可能。 梦境中受伤肯定要付出代价——不然诺瓦利斯带着她跑什么？艾琳娜本来就是被她牵扯进来的，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于是莉莉安转头看向诺瓦利斯：“你割一块。” 诺瓦利斯：“……” 莉莉安的想法简单粗暴：上次的梦境已经发现，她能够借用诺瓦利斯控制梦境了！ 试试看总比让艾琳娜冒险好。 不用莉莉安多解释，诺瓦利斯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白骑士深深拧起眉头，但并没有拒绝她的提议。 诺瓦利斯在十只眼睛的注视下摘下手甲，拔出短剑，面无表情地戳向自己的手背。 他的动作换来艾琳娜的后退，但诺瓦利斯可不在乎蜘蛛女士的看法，只是径直削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递给了莉莉安。 甩开的士兵终于追了上来。 巨大的卧室之外，传来了震天动地的隆隆声响。旋即国王寝殿的房门被打开，打头阵的竟然是穿着浮夸铠甲的埃里克神父本人。 他触及到室内的访客，威严英俊的面孔流露出几分慌乱。 “果然——你们不怀好意！” 国王总算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却直接将长剑指向了艾琳娜：“该死的女巫，我要亲自斩杀你！” 莉莉安飞快地吃下诺瓦利斯的血肉。 黏腻恶心的口感再次滑入口腔，在埃里克神父即将冲到眼前时莉莉安再次看到了眼前一阵阵虚拟的线条。和上次一样，随着她的心思转动，寝殿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一道巨大的蜘蛛虚影出现又消失，而率先冲锋的国王立刻停了下来。 “看，看！” 他激动地指着虚空：“她就是怪物，是受到蛊惑的女巫，我要保护我的臣民！” 周遭的士兵立刻停了下来。 他们纷纷放下武器，器械哗啦啦坠落一地，像是塑料模特般的士兵，机械的欢呼鼓掌起来。 “伟大的埃里克国王万岁！” “英武的埃里克国王保护我们！” “击败她，陛下，击败邪恶的女巫，您将名垂青史！” 在一声声赞美中，浮夸的国王以艰难又僵硬的姿态同空气搏斗，厚重的盔甲让他的动作变得浮夸缓慢，梦境的改变让他看不见三名闯入者，最终埃里克神父“击败”了虚假的巨大蜘蛛，他将佩剑狠狠插（）入蜘蛛的“头颅”。 国王斩下蜘蛛的头，士兵们的鼓掌再次响起。 机械的鼓掌声趋于一致，对胜利的主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他杀了蜘蛛，甚至忘却了本来的目的是追捕莉莉安与诺瓦利斯。在国王的脸上，莉莉安清晰地看到了近乎九岁男孩摔跤胜利后才会展露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纯粹欣喜。！ 第 30 章 031 031 场面太滑稽了。 与空气斗智斗勇并且得胜,看着国王胜利的姿态，莉莉安只品出了几分冷幽默而非解决问题的快乐。 梦境主人的夙愿达成，周遭金碧辉煌的光线逐渐黯淡。艾琳娜转头看向莉莉安,蜘蛛女士的八只眼睛同时迎上她的视线，却没有了上次的哀怨。 莉莉安莫名觉得,她好像在绿叶镇过得确实不错。 “晚安，艾琳娜,”莉莉安不自觉带上几分笑意，“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艾琳娜又看向面无表情的诺瓦利斯。 “……” “开玩笑的,夫人，”蜘蛛无法做出表情，但她的笑声展现了情绪,“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无比期待见到您，我会在绿叶镇等您的。” 而后一切归于黑暗。 视线黑了一下又亮起，莉莉安和诺瓦利斯回到了石桥村前的那条路上。 “现在我能醒了吧？”莉莉安问。 “你的族谱。”诺瓦利斯唐突开口，“我派人去查了查。你之所以能够入梦、运用梦境的力量，是因为你有梦神的血统。” “什么？！”莉莉安愣了愣。 上次听到“梦神”一词,还是诺瓦利斯坦白自己梦魇的身份。 “上古传说的神明早已不复存在,”诺瓦利斯又说，“你的血统也被稀释到不剩下多少……还能够操纵梦境,是一个奇迹。” 莉莉安记得,他说过梦魇是梦神的坐骑。 那诺瓦利斯岂不是她祖宗的坐骑？好啊，怪不得她觉得这次白骑士的态度这么好。 合着是“认亲”了是吧！ 看着莉莉安微妙的神情,诺瓦利斯微微拧起眉心：“苏醒之后你小心一点。只要梦境在，魔力就在，若有其他魔物出现,它们会因你拥有的魔力找到你。” 说完，诺瓦利斯伸手轻轻推了莉莉安一把。 她还有数不清的问题想问呢，白骑士的动作猝不及防，莉莉安往后踉跄几步。 失重感席上脑门，她一个激灵，蓦然睁开眼睛。 清晨的林间鸟叫如歌谣，在车厢之外鸣啼不止。莉莉安揉了揉脑门，就听到有人敲了敲马车的边沿：“夫人，您醒了吗？” 是罗兰。 “醒了。”莉莉安飞快地拢了拢头发，“要动身吗？” 车帘被拉开，和煦日光倾洒进室内。 站在马车之外的罗兰·罗赛尔，金发镀着一层淡淡光泽，蓝眼流光溢彩。俊朗的青年对着莉莉安扬起一抹得体笑容：“看起来，您昨夜的梦中一定没有我。” 莉莉安：“嗯？” 罗兰含着笑意，歪了歪头：“若是有我，肯定不会是糟糕的梦境，您也不会如此神情复杂。” 这家伙…… 要不是人类很难记得梦境中的事情，莉莉安真的会以为他记得之前的梦。 “是吗，”莉莉安摸了摸头发，“您为何会这么想？” 罗兰蓦然一愣。 他眨了眨眼，漂亮的面孔中浮现几分淡淡的困惑：“……问得好，我竟不知笃定的想法从何而来……只是觉得，你我在梦境中的相处，一定不是如此你来我往。” 严格来说，确实是“你来我往”，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层面上。 莉莉安同样勾了勾嘴角：“动身吧，绿叶镇还在等着我们。” 有了梦境打底，莉莉安对绿叶镇的情况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根据艾琳娜所言，她预先勾勒出了一个肃杀、压抑且人人神经紧张的小镇，而真的当队伍浩浩荡荡靠近那镇子时，莉莉安又发现情况大不一样。 在她动身之前，克莱蒙伯爵就派了人向绿叶镇递信，因而当地人早就知道伯爵夫人即将到访。 绿叶镇一早就准备好了：破旧的石板路扫的干干净净，街道上空空如也，理应是临时封锁了道路。没有人就看不到任何生活的迹象，更是完全接触不到梦中艾琳娜口述的压迫性规定。 绿叶镇的镇长带着几名亲近出来相应，莉莉安走下马车，一眼就瞥见了人群之中穿着黑袍的青年。 这位……是埃里克神父吗？ “您就是诺瓦利斯大人吧，”神父主动向前，他一眼认出了诺瓦利斯的装扮，谦卑地弓腰行礼，“而您，我猜是罗兰·罗赛尔先生。我是埃里克·贝洛，绿叶镇教堂的神父。” 莉莉安拧起了眉头。 果然是埃里克·贝洛，着黑袍的青年看起来纤细、苍白，不算太高却也不矮，和梦境迥然不同的是，他有着一张看成秀美的面孔。一眼望过去，比起梦境中阳刚味十足的形象，更像是名漂亮的姑娘。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梦境的形象与现实中相反了。 莉莉安对此接受良好，可她看着举止谦逊的神父，仍然流露出几分不满的痕迹。 这份不满让罗兰挑了挑眉梢。 “很感激您的问候，埃里克神父，”罗兰同样报以温顺的语气，“能够关心我这种下属，您真是贴心。” 埃里克愣了愣，目光第一次转到了莉莉安身上。 “……伯爵夫人，”他终于明白了罗兰的意思，“欢迎您的到来。” 形象与梦境中相反，性格却如出一辙。 看起来谦逊有礼的埃里克神父，主动上前，却是向诺瓦利斯和罗兰·罗赛尔问好。 和梦中一样，他完全没把莉莉安放在眼里。 莉莉安冷淡地昂了昂头：“嗯。”而后她看向镇长，“您的欢迎太过隆重了，先生，不必要叨扰镇民的生活。” 还鞠着躬的神父僵硬在原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梦中已经狠狠得罪了莉莉安，而莉莉安已经拎起裙摆向前，与神父擦肩而过。 “伯爵夫人。” 镇长无措地看了埃里克神父一眼，见他摇头，才匆忙开口：“礼数还、还是 该尽到的，只是不知出了什么事，值得您远道而来？” “您不先为我们安排一下住处吗？”莉莉安笑着提醒。 “啊、对对。” 镇长这才恍然大悟，让开了道路：“夫人，请给我来。” 绿叶镇地处偏远，说是镇子，实际上就是个建了个粗糙广场的村落，也没比四通八达的石桥村大到哪里去。全镇子最豪华的住处就是镇长的家，因而莉莉安等人被安排到了镇长家中的客房里。 弗格抱着被褥铺床打扫，埃里克神父与镇长在外等待。 直至莉莉安走到门边，埃里克神父才垂着眼眸，以拘束地姿态开口：“伯爵夫人，请原谅我刚才的失礼。绿叶镇太过偏僻，我从未离开过这里，见您过于紧张以至于不知如何打招呼……真是抱歉。 “嗯，不怨你。”莉莉安淡淡道。 埃里克神父苍白的面孔带着几分惶恐：“不知夫人您……为何而来？” 莉莉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道：“艾琳娜·道恩，是不是在镇子上？” 埃里克神父身形剧震。 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莉莉安在追问什么在逃通缉犯，而不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你也看到了，异端审判庭的骑士在我的队伍中，”莉莉安欣赏了一会他与梦中全然不同的仓皇模样，才不徐不缓继续道，“白骑士是为了追查女巫命案而来，艾琳娜·道恩是关键人物。” 听到这话，神父大松一口气。 “艾琳娜·道恩住在距离镇子半天路程的村落里，”神父回答，“您可以先行整顿休息，夫人，等明日我亲自接她过来见您。” “可以。” 莉莉安颔首，还不忘叮嘱：“别为难她，她手中有重要证据。” 埃里克神父神情紧张：“是。” 又客气了几句，神父与镇长道别，莉莉安关上房门。 说是最好的客房，实际上也就是比村子里的木屋干净一点。莉莉安看着那洗到发白的床单和墙壁上的霉点，不由得开始上愁。 她好不容易把翠峰堡打扫干净，还没住上几天，怎么卫生条件又回去了。 这客房看起来还不如石桥村的旅店干净呢！ 莉莉安纠结许久，还是勉强开口：“先将就几晚，不用太认真了，弗格。” 反正再打扫也就这样，莉莉安不愿意为难弗格。 “没关系的，我带来了被单床单，”弗格笑着安慰，“消过毒……是这么说吗，夫人？总比没有好。” 谁不喜欢睡干净的床单呢，用上了皂油和84消毒液后，弗格也不愿意叫莉莉安凑合。 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被褥，又顺手打扫了房间。待到协助莉莉安拆下盘发、换好衣衫后，天又黑了。 这一路颠簸，醒来就在赶路，赶到绿叶镇又到了要休息的时候。 莉莉安坐在床榻前，与弗格道了晚安。 女仆安心离开后，卧房归于安宁。只是……莉莉安环绕幽静的四周，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按照常理，即使是为了欢迎贵客而封锁了街道，也总得有平民过来围观吧？ 打开的窗子、好奇的人群，哪怕是镇长为了表示欢迎而安排的路人呢，可是绿叶镇空空荡荡，自打进入这里，莉莉安就没看到除却镇长的亲信和埃里克神父之外的活人。 连低成本恐怖片都知道安排几个炮灰倒霉蛋！ 情况不对。 莉莉安本能地绷紧神情，她站起身走向房门。 得与罗兰或者诺瓦利斯商议一下，也许绿叶镇的情况远比艾琳娜·道恩说的还要—— 随着莉莉安推开房门，一道狰狞的黑影从外袭来！ 莉莉安心猛然一提，而后就听到旁边的房间发出巨响，罗兰·罗赛尔拎着细剑冲出房间，他抬起手臂，手中的剑果断脱离掌心，直接将伸向莉莉安的那只手钉在了墙上。！ 第 31 章 032 032 细剑将袭击者的手掌直接钉入墙壁。 罗兰·罗赛尔抓住机会,大步向前，横在了袭击者与莉莉安之间。青年抬起长腿就踹了过去，但没料到对方既不呼痛,也不在乎钉穿的伤口。 他的另外一只手，越过罗兰,直接抓向身后的莉莉安！ 蔚蓝的眼眸眯了眯，罗兰用肩膀轻轻撞了莉莉安一下,迫使她向后退几步，离开了手臂的距离。但正因如此,罗兰借机抬手拦住对方，而袭击者也不犹豫，一只手牢牢抓住罗兰的手臂,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这是手指,还是利爪？！ 与此同时罗兰已经将对方踹开，他拔出细剑，银光在半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青年一抖手腕，剑光落下，对方的人头已然落地。 莉莉安震惊地瞪大眼。 这细剑看上去不过二指宽,与中世纪用以砍杀的剑刃全然不同。 罗兰·罗赛尔看起来瘦削利落,没想到能爆发出这般力量。 袭击者头首分离，血溅满地。罗兰这才抬起手。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宽松的袖子被硬生生扯碎,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二指长的口子。 罗兰凝视着带着污秽的伤口，一声咋舌,从腰际抽出匕首。 当着莉莉安的面，他把匕首直接插（）入伤口，硬生生挖出了被污染的血肉。 莉莉安：“……” 你们一个两个,割自己有瘾是吧？！ 听到争斗声，镇长与埃里克神父姗姗来迟。 五十多岁的老镇长蹬上楼梯，看到滚落在地的人头时尖叫出声。他指着尸体，一屁股坐在地上：“袭击者？！又是袭击者，一定是女巫，是女巫的诅咒——嗝！” 话音落地，镇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莉莉安立刻看向埃里克神父：“什么诅咒？” “是……”埃里克神父清秀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惊惶。 但他扶着镇长，将其从地面艰难拉起来，迟疑片刻还是做出了解释。 “自从艾琳娜·道恩来到绿叶镇，镇子以及周围的村落就出现了……这种情况，”神父低声说，“总是会有平民突然发狂，袭击见到的所有人。因而镇长才下令家家户户紧锁房门，不得以随意出行，防的就是女巫的诅咒。” 胡说八道！ 艾琳娜是用了诅咒不假，但除却她之外谁也不知道。何况要是诅咒的能耐这么大，她干嘛还要带着几名帮凶去直面强*犯？把家门一关直接诅咒他就好了！即使莉莉安入梦也很难寻觅到痕迹。 埃里克神父的指责，莉莉安是一个字也不信。 但他到底解释了为何绿叶镇的街道上见不到一个平民。 直至此时，住在底层的诺瓦利斯与其他骑士才姗姗来迟。 白骑士低头看见袭击者的头颅，拧起眉头。 “什么情况？”他看向莉莉安。 莉莉 安复述了一遍过程，诺瓦利斯只是冷淡扫了一眼受伤的罗兰，面无表情道：“是不是诅咒，得检查了尸体才能知道。” “诺瓦利斯大人，”莉莉安却有另外的安排，“检查尸体教给我，请你连夜将艾琳娜·道恩带回来。” 若周遭村落有袭击者，那么艾琳娜也不安全了。 其他平民至少是和家人住在一起，艾琳娜·道恩本就不是当地人，听梦中的意思，她又被独自一人安排到了偏远的村落、还不允许别人靠近。 很容易出事的。 “我也一起。”埃里克神父赶忙说。 随他吧！莉莉安不是很在乎埃里克神父在哪里，反正诺瓦利斯那个死脑筋不会听他摆布。 果不其然，白骑士等也不等，听了莉莉安的吩咐转头就走。 埃里克神父匆忙跟上，莉莉安又指挥着几名骑士将袭击者的身体和头颅搬到教堂。 待到人都走远了，罗兰才按着伤口漫不经心道：“我来送你到教堂，夫人，这一段路也不太安全。” “不着急。” 莉莉安折返回房间：“先替你包扎。” 开什么玩笑，尸检可以晚一点点，但放任罗兰暴露伤口，可是会出人命的。 只是…… 莉莉安拿出了医疗工具，握住罗兰的手臂时，却发现他几乎没有流血。 被挖开的口子露道深深的沟壑，里面殷红的肉清晰可见，只是分泌出的血迹不过星星点点，比起巨大创口，更像是袭击者不过戳破了他的指甲缝。 “怎么了，”罗兰莫名其妙，“比老约翰的斧子伤还难处理吗？” “你——” 莉莉安有些茫然：“为什么不流血？” 罗兰：“也许伤口没你想象的这么深，而且我天生如此。” 莉莉安：“你真的是人类吧？” 眼前俊美的面孔微微僵硬了瞬间。 室内的烛火之下，他抬起蓝眼，在背光处趋近于黑。罗兰·罗赛尔慢慢地歪了歪头：“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从梦魇到女巫，见的奇怪玩意太多了！她不由得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仔细想想，在此之前，莉莉安从没在日光下见过罗兰，他总是在黄昏之后突然出现。 难道他也是什么动物变的，诺瓦利斯都是马了，他是什么，蝙蝠？或者猫？ 算了。 不管怎么说，罗兰就是在流血，莉莉安满腹狐疑，也得着手进行眼下的问题。 出血量不大，就毋须止血。用消毒湿巾清理伤口，没有酒精，冲洗就只好换上烈酒。接着就是包扎，系好绷带后，罗兰从莉莉安的手中收回小臂，攥了攥拳头：“非常感谢您，夫人。” 他的皮肤冷的像死人。 和梦里一样，接触上去莉莉安只觉得冷，但却有着与常人无异的柔韧和弹性。 罗兰看起来瘦弱，实际上肌肉半点不少，露在外的小臂有着漂亮的线条，随 着他攥拳，屈肌和伸肌中央挤出一条流畅的凹陷。 “该是我感谢你，罗兰。”她说，“谢谢你出面保护我。” “这就太客气了，夫人，”罗兰摇头，“我必须保护你……希望这能讨好到你。” “讨好我？” 她挑起的眉梢换来罗兰莞尔。 近距离之下，青年看上去心情非常愉快，好似刚才惊险的画面、受伤的情况，未曾影响到他分毫。 “我必须讨好你，夫人，你赢了，不是吗？”罗兰碧蓝的双眼转过来，里面噙着明晰笑意，“顺利成为了伯爵夫人，我再也没有继承伯爵遗产的机会了。为了避免伯爵千古后没饭吃，我自然得……处处讨您欢心。” 莉莉安：“……” “请不要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莉莉安告诫，“若叫有心人听见，会招惹麻烦。” “也许我就是想叫您‘误会’。”罗兰开口。 莉莉安：“…………” 烛火之下，他细碎金发半遮眉眼，配上搁置在身前的绷带，多少流露出了几分精致的脆弱感。 不得不说，罗兰确实很漂亮，他的确有以色侍人的本钱。青年的语气足够真诚，但莉莉安可没忘记他一开始的阴阳怪气。 “视如己出，是吧？”莉莉安嘲弄道。 她本以为罗兰会失笑，或者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过往他不是没这么做过。 可实际上，眼前英俊的面孔只是愣了愣。 “这句话……”他呢喃道，“您是否曾经说过。” 呃。 确实说过，但是在梦里，而且她还环着罗兰·罗赛尔的脖子。 鉴于有艾琳娜·道恩回想起梦境情况在先，要是罗兰也想起来梦里发生的事情……莉莉安不由得心虚起来。 “已经包扎好了，”她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去检查尸体吧。” 随行的骑士已经先行将尸首带去了教堂。 到了墓地的停尸房，莉莉安先找来了厚手套，并用酒精湿巾和烈酒浸透了棉布蒙住面孔。 虽然这并不能抵挡细菌侵入，但聊胜于无。 被罗兰斩下的头颅和躯干一并放在了停尸台上，大面积的血痕污染了衣物、皮肤乃至整个台面。即使莉莉安剪开包裹在尸体上的布料，还是用湿毛巾擦去了血迹，才能看清躯干的状态。 袭击者刚死，他的躯体状态保存完好。首先莉莉安看到的就是死者的四肢肌肉极其紧绷，小臂、小腿处的甚至变了形，像是在死前一刻还在痉挛。 他的面部就更扭曲了，五官狰狞不堪，尤其是狠狠瞪着眼，恨不得要将眼球瞪出来。 甚至是死者的下颌处还带着非血迹的反光，应该是口水。 这不论如何都不像是具有神智的样子，好似死者生前陷入了癫狂。 是否是因为受到了蚊虫叮咬，或者中毒了？正在莉莉安准备寻找伤口或者中毒迹象时，教堂停尸间的房门再次打开。 诺瓦利斯和埃里克神父带着艾琳娜匆忙赶来。 数日不见，印象里因流产而将其病态的艾琳娜，脸色倒是正常了许多。她依然娇小瘦弱，触及到停尸台上的尸体时更是本能地退后半步。 但梦中的蜘蛛女士到底是稳住了心神。 她摘下兜帽：“这里也有袭击者……？” “也”有，莉莉安抓住重点：“村子里也有吗？” “我听说是出现了同样的案例，”艾琳娜诚实回答，“据说这样的发狂情况具有传染性。” “……”传染性？！ 莉莉安飞快抬头，看向了包扎着绷带的罗兰。！ 第 32 章 033 033 罗兰·罗赛尔闻言,不过是无所谓地歪了歪头。 他额前细碎的金发散落下来，遮住深邃眉眼。青年满不在乎道：“是好事啊，有传染性,也许只是瘟疫而非诅咒。” 莉莉安：“……” 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这话你说着合适吗！ 埃里克神父面色不善：“不论哪个都已造成人员死亡,您真是太过分了，罗赛尔先生。何况瘟疫也可能是诅咒产生的。” “您误会了我的意思,神父，”罗兰淡淡道,“我只是庆幸，若是瘟疫尚有治愈的可能，诅咒却未必。” 话音落地,神父的身形微凛。 而罗兰仍然举止优雅,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他转向莉莉安：“您怎么看，夫人？” 好似因袭击负伤、有传染风险的完全不是他一样。 莉莉安忧心忡忡地看向罗兰。 她不在乎，但莉莉安却不由得担心起来——不管怎么说，罗兰是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的。 “首先要分辨出究竟是疾病还是诅咒，”她说,“既然是陆陆续续出现的案例,总要有个源头。最初发狂的人出现在何方？” 最后的话是在问埃里克神父。 但纤细俊秀的神父，却只是深拧着眉头。他带着敌意与戒备的视线看向了沉默着的艾琳娜·道恩。 “我已经将女巫带过来了,夫人,”埃里克神父说，“也许您该先行询问她。” 莉莉安：“你在指点我做事？” 埃里克神父赶忙回答：“不是这样,夫人！只、只是——” “不是就好，”莉莉安冷淡截断埃里克神父的话，“我还以为绿叶镇的神父职权不仅大过镇长,还能踩到我头顶上呢。” 瘦弱的神父不免瑟缩。 他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再看莉莉安，和梦境中器宇轩昂的模样几乎是两个极端。 但到底，埃里克神父并没有退缩。着黑袍的青年低着头：“只是……按照常理，该先行审讯女巫。” 审讯你个大头鬼！ 莉莉安的血压逐步升高。 既然是自己来寻找线索，莉莉安是不会和非执法人员分享断案思路的。但她也不觉得自己的逻辑很难理解：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艾琳娜·道恩与发狂病症存在关联，可找到最初的发病源头却是实打实能确认线索。 不知是神父因信仰一叶障目，还是他自负的本性作祟。 总之……莉莉安真的很想抓他过来暴打一顿。 “你若拒绝合作，没问题，”莉莉安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口吻，“我奉克莱蒙伯爵的命令追查女巫案的，眼下的情况也许与女巫案有关但你不愿意合作，埃里克神父，我有权力以你阻碍调查公务为由逮捕你。” “什——”埃里克神父瞪大眼。 “你说还是不说？！”莉莉安的语气骤然变得严肃起来。 埃里克神父 ……完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他看到伯爵夫人走下马车，见她才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自然而然误以为精秀美丽的夫人不过是一个名义上协助调查的挂件。 却没料到莉莉安不仅直接点了他的失礼，还如此咄咄逼人。 女人不该是这样子的，埃里克神父既气又怕，话哽在嘴边，他冷汗都流了下来。 “在……石路村。” 迟疑片刻后，神父嗫嚅道：“我可以带您过去，但、但……艾琳娜·道恩必须接受看守，以防她动用巫术。” 莉莉安深吸口气，她还没来得及发作，罗兰就笑了起来。 “好啊，我来负责看守，”罗兰轻巧地接过职责，“反正，为了防止是瘟疫，我也不能随意走动。” 好吧，既然罗兰都这么说了。 还是调查病症的源头最为重要，莉莉安忍着火气：“那就走。” 这一晚上注定睡不好了，不如直接进行调查。 从绿叶镇到石路村一路往西，直至看见月暮森林葱郁的边缘，莉莉安才意识到最初的案例，竟然就在发生在距离月暮森林最近的村落。 镇长已经派人将整个村子封锁了起来，诸人在十字路口下马，埃里克神父才不情不愿地解释情况。 “最初发狂的案例就发生在石路村，之后又出现了四人，”他说，“村子本来就只有二十一名人口，多数都是依靠森林为生的猎人。” 说完，仿佛是为了证明这确实与女巫的诅咒有关，神父又不甘心地补充：“其他村子、乃至镇子上的案例，除却刚刚袭击您的那位，也都进入过月暮森林。” 那就摆明了是森林里出问题了啊，艾琳娜可没靠近过这里，她在梦里说过早已被神父安排在距离森林最远的村子里居住不是吗。 “其他案例有没有靠近过石路村？”莉莉安问。 “这……” 神父茫然地眨了眨眼：“我不是很清楚。” “先进村子再说吧，”莉莉安冷声道，“一定要小心。” 要是瘟疫，也不能如此随意靠近。莉莉安吩咐弗格拿出消毒湿巾和烈酒，还有干净的棉布分发给众人。充当简易口罩的同时，也叮嘱了不要随意碰触村落中的物品。 连踏入室内也不安全，站在村落中央，莉莉安喊出了村长。 被封锁起来的村子，几户村民摆明了已经是等死状态，村长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他看上去绝望极了，但还是回答了莉莉安的问题。 “三名死者是一家，就在那边，”村长指向河畔边沿的住户，“全死光了，唉……另外两名则是隔壁的。” 说完，村长不免哽咽，他求助般地望向莉莉安。 “夫人，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做，为什么就遭遇了女巫的诅咒呀？”村长带着哭腔道，“剩下了十五人，谁也不知道谁先会发狂。叫我们亲自处置邻居也太……” “等等。” 莉莉安拧起眉心：“十五 人？剩下的一名呢。” 刚刚埃里克神父说，石路村总共二十一名人口，感染了五名，那还少一人。 是老乔治，他不久之前进月暮森林打猎，没再出来，我们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_[(”村长抹了抹泪。 也就是失踪了。 “老乔治是出现发狂案例之前失踪的，还是之后？”莉莉安问。 村长被莉莉安问愣了，他回想好一会：“是之前。” 有问题。 前脚有人失踪，后脚出现发狂案例，还都是发生在月暮森林。说不上有直接关联，但至少比“艾琳娜·道恩使用巫术诅咒平民”靠谱的多。 “去找找老乔治吧，”莉莉安看向诺瓦利斯，“我们分头行动。” 诺瓦利斯沉默点头。 说走就走。 连异端审判庭的人都行动了，埃里克神父再有微词也不敢多言。白骑士将小队人马两两一组分队，莉莉安自然与诺瓦利斯本人一组。 “走这边，”诺瓦利斯向莉莉安示意沿着溪流走，“这是猎人会走的道路。” “你来过月暮森林？”莉莉安问。 “没有，但我曾经住在森林里。”诺瓦利斯说。 莉莉安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诺瓦利斯口中的“曾经”，估计还是上古神明还在的时候。 他了解森林，也了解猎人的习惯，因而接下来的搜索变得相当容易。 哪怕一时没找到老乔治的脚步，至少没碰到什么艰难的道路和野兽袭击。 诺瓦利斯举着火把，二人走了许久，才终于寻觅到了几分线索。 走在前方的白骑士蓦然停了下来。 莉莉安：“……你闻到什么臭味了吗。” 他侧了侧头，雪白的长发之下，硬朗五官流露出警惕痕迹。 “有魔力波动，”诺瓦利斯的语气很是不可思议，“如此明晰，这不可能。” “魔力波动？”莉莉安接道，“我怎么感觉不出来？！” 不是说好的她有梦神的血统吗，还说莉莉安自己也拥有魔力，那她怎么完全察觉不到。 诺瓦利斯的灰色眼睛往莉莉安的方向一瞥：“你的力量与生俱来，无法察觉到人为的魔力……不应该，就算是巫术，魔力也不该如此强烈。” 说着他抽出了佩剑：“你站原地别动。” 二人已顺着溪流走出去很远，眼见着到了一处高地，潺潺泉水从石头缝隙中流淌而出，滴落在下方的池塘中。诺瓦利斯撑着身体跳到石头块之上，以戒备地姿态抬脚踢了踢半浸泡在泉眼与石头缝边的草堆。 腐烂的枝叶被踹开，哪怕是站在原地的莉莉安，也看到了淤泥与烂叶子之下的一双鞋。 莉莉安：“……” 她心中一凛，赶忙上前。 这石头块还挺陡峭，莉莉安花了点时间才爬了上去。诺瓦利斯已经把枯草与淤泥统统扒开，浸泡在泉水中的尸体已经变成了完全不堪入 目的模样，周遭蛆虫在淤泥中翻滚，苍蝇嗡嗡四散。 白骑士用佩剑挑开他同样泡在水里的行囊，里面装着猎人的匕首与短弓，同样有腐烂的迹象。 “已经有些时日了。”诺瓦利斯说。 彻底腐烂的尸首臭气熏天，怪不得莉莉安远在十几米开外时就闻到了味道。 她拎着裙摆，想靠近尸体，诺瓦利斯却伸手拦住：“别沾水。” 莉莉安：“什么？” 诺瓦利斯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尸体身上的魔法扩散到了水中。” 莉莉安心中骤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有没有可能，魔法是通过水传播的？” 不管这是不是老乔治，按照诺瓦利斯的说法，带着魔法的尸体仍然“污染”了水源。莉莉安越想越觉得可能——这会不会与细菌性传染病一个原理？就像是鼠疫或者痢疾。 出现发狂案例的三家，都是距离月暮森林水源最近的人家，而再往外，石路村还有一道溪流与这条溪流汇合，无异于稀释了魔力。 而其他村落、乃至镇子上的发狂案例，也都进入过月暮森林。而诺瓦利斯说了，这条路就是猎人会深入森林的道路，碰到水源进而感染再正常不过。 “不管怎么说，不能让尸体继续扩散魔法。” 诺瓦利斯抬手：“我会与其他骑士处理，你不要靠近。” 处理魔法、巫术，本就是异端审判庭的责任，莉莉安不与他争功，只是要求把猎人的遗物带回去，并且尸体要就地焚烧处理。 折返回绿叶镇，莉莉安第一时间找到罗兰与镇长。 “你已经安全了，”她说，“发狂案例很可能是通过水源传播的。” “水源传播？”罗兰到底是出过海的人，反应非常迅速，“那就是瘟疫了，得隔离处理。” “……先当瘟疫处理吧。” 说着，莉莉安看向镇长。 “我不管绿叶镇的具体情况如何，你是镇长，先生，”莉莉安肃穆道，“是为伯爵工作的部下，神父可不是。若你无法完成自己的职责，我会禀报给我的丈夫，让他寻觅一名能承担责任的人。” “我……我……” 老镇长一听这话，顿时急了：“我可以！夫人，不瞒您说，之前是埃里克神父大肆渲染什么女巫的诅咒，大家都信了他，才不得不听他的。要是瘟疫，我也就放心了，至少疾病比魔法可控，不是吗？” 问题在于，埃里克神父的坚持不能说是完全谬误。但魔法大概率以瘟疫的形态传播，还是不要继续制造恐慌了。 “那就按我说得来，”莉莉安飞快叮嘱，“封锁石路村是对的，但你要安排人员去送饭送水，即使已经清理了污染源头，短时间内还是保守点为好。至于其他死者的尸体，统统要就地焚烧，尸体停留的房间，以及病例的家中，我会发给你相应药物，要仔细打扫。” 谢天谢地系统赠送了84消毒液。尽管次氯酸钠还没万能到抵御魔法，可尸体仍 然有可能带来其他传染病，还是小心处理为好。 现在的问题是?_[(，那具可能是老乔治的尸体，究竟为何带着魔法？又是怎样的魔法？ 而且好巧不巧的是，老乔治失踪的时间和艾琳娜来到绿叶镇的时间是前后脚。 疑团太多了。 莉莉安沉思之时，异端审判庭的骑士后脚赶到。推开门的是诺瓦利斯的仆从，他风尘仆仆进门，将一个袋子递了过来：“夫人，诺瓦利斯大人说你需要看看这个。” “什么？” “是从尸体的行囊中搜到的。” 莉莉安还是小心地戴上手套才将其接过来，打开干燥的布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泡烂了的植物。 “这……” 泡了这么多天，植物早已不成样子，莉莉安只能依稀辨认出其中有开了花的枝叶。 她并非植物学家，要说化学好歹学校里还教过，博物可是完全不懂啊！ 莉莉安困惑之际，罗兰主动向前。他漫不经心地往袋子里瞥了一眼，而后脸色骤变。 “谁碰这东西了？”罗兰猛然抬头。 “没、没人碰！”诺瓦利斯的仆从赶忙说，“大人怕感染魔……呃疾病，不允许我们用手碰触，都是通过工具转移的。” 罗兰这才松了口气。 总是八风不动的青年，难得流露出紧张的神情。他的蓝眼中闪过几分沉思：“请您小心一些，夫人。” “有毒？”莉莉安问。 罗兰点头，神情变得凝重：“毒箭藤，是海对面才有的产物，我出海时见过。当地人用以熬制名为阿亚瓦斯卡的药物，说是喝下去能与神明沟通……基本就是致幻作用，用多了会死。” 莉莉安：“……” 这简单的阐述，信息量也太大了！ 见莉莉安认真起来，罗兰反而一扫刚才的紧张，微微勾起笑容。 他兴致盎然道：“一名远离海洋的村民，却拿着海洋对岸的植物……夫人，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第 33 章 034 034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变得复杂起来了！ 月暮森林位于翡翠郡的最西边,这可是古代，生产力水平不过宗教改革时期。在没有轮船、火车的年代，海对面的植物,怎么能传到森林边缘来？ 瑟瑞亚王国的人，还不知道土豆能吃呢。 莉莉安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得先确认尸体是否就是老乔治,若是，那还容易一点,先行去确认他失踪前的形成。” 至少这东西足够罕见，顺藤摸瓜,也许能排查出来源。 这样一点一点推进调查的日子，倒是和穿越之前在派出所工作没什么两样。 罗兰碧蓝的眼眸转向莉莉安，他端详她好一会,而后出言：“你饿吗？” 莉莉安：“……什么？” 罗兰真诚地提议道：“忙碌一晚上,怕是晚饭都消耗干净了。你是伯爵夫人，借用一下镇长的厨房，他不敢说什么的。” 不得不承认，罗兰说的在理。 夜间搜查走了这么多路，莉莉安确实有点饿。而月暮森林绿意盎然,晚上行走期间甚至还有点冷呢。 忙碌一夜,饥寒碌碌，没什么比一顿热腾腾的夜宵更宽慰人心了。 想到吃的,莉莉安顿时来了精神。 “那就随便吃点,”她雀跃道，“看看镇长的厨房都有什么。” 伯爵夫人亲自下厨,说出去可是要闹天大笑话的。 但在这穷乡僻壤的绿叶镇，也没人知道伯爵夫人“应该”做什么。何况夜深人静，镇长与仆从都已回去休息。 莉莉安与罗兰蹑手蹑脚摸到了厨房。 镇长家的厨房比不上翠峰堡,却也丰富。正值夏天，诸多易储存的瓜果蔬菜陈列到整整齐齐，熏肉香肠挂在房梁琳琅满目。莉莉安看了一圈，视线最终停留在几个南瓜上。 有个巴掌大的南瓜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个时代可没有贝贝南瓜，小个头的南瓜估计只是个例，但两个人食用刚好。 莉莉安又看了一圈，竟然还在镇长家找到了大米。 翡翠郡的主食是小麦和黑麦，但瑟瑞亚王国的其他区域也种植大米。只是当下的大米与欧洲的大米一样，都是长粒米，口感远不如圆粒米。 因而在翠峰堡时，莉莉安更倾向于吃面包。 但现在嘛—— 就馋这一口了，做南瓜蒸饭吧！ 她拿起南瓜，看向罗兰：“你来帮忙。” 倚靠在门边的罗兰一愣：“我？” 莉莉安举起南瓜：“我可切不动这个。” 风度翩翩的罗兰·罗赛尔，一双蓝眼转了一圈，而后欣然颔首：“也可以。” 他撩起袖子走向前，接过了南瓜，又在莉莉安的指引下找到了厨房的刀。 “横切一道，打开个开口，然后再把里面的南瓜肉挖出来，做成碗的形状。”莉莉安指挥着 ，还不忘补充，“哦，你要是想好看些，也可以将开口切成锯齿状。” 还对外形有要求呢，罗兰忍俊不禁。 但他并没有拒绝，一刀下去，干脆利落。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干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罗兰弯起袖子，白皙的小臂裸（）露在外。他虽瘦削，却不瘦弱，修长的手臂上肌肉线条随着起刀落刀绷紧放松，线条无不展示着其力量。 见他拿刀的姿势和用力习惯，莉莉安就知道罗兰相当熟练。 不过，也不意外。毕竟他是名商人，听刚才的口吻还亲自出过海。这个年代的出海条件势必艰苦，怕不是什么都要亲力亲为。 趁着罗兰切南瓜的功夫，莉莉安又找出了胡萝卜和黄瓜。她将萝卜与黄瓜洗净，连带着一起同罗兰挖出来的黄瓜切丁。 然后她又转身，在厨房继续翻找。 罗兰处理好南瓜，好奇看向莉莉安：“你在找什么？” 莉莉安：“大蒜。” 做南瓜蒸饭是要炒蔬菜丁的，自然要大蒜炝锅。 但罗兰听到后，身形僵硬了瞬间：“……能不用大蒜么？” “嗯？” 莉莉安惊讶转身：“你不爱吃？” “……嗯，”罗兰的蓝眼不自觉挪开，“一口也吃不下，伯爵也不喜欢。” 啊，怪不得翠峰堡里没有大蒜呢！莉莉安恍然大悟。 翠峰堡的饮食，大部分时间仍然按照当地习惯来。即使莉莉安指挥厨娘，也是有什么香料就用什么。她还以为是本地人不吃大蒜，原来是因为罗兰和伯爵挑食啊。 行吧，不放也没什么。 莉莉安哭笑不得：“那就换成欧芹好了，反正也只是调味。” 将切好的南瓜壳和米饭上蒸锅，待蒸熟后，莉莉安再次生火起锅。 中世纪没有炒锅，只好拿平底的煎锅将就一下。倒入橄榄油，油热之后放入切好的南瓜、黄瓜和胡萝卜丁，等炒熟后再放入熟米饭，翻炒几下，加入盐、胡椒和欧芹提味。 到这一步，来自淀粉的香味已经充斥着整个厨房。 莉莉安觉得这还不够。 本来就饿，忙着做饭更饿了，这大半夜的，不来点热量怎么行？ 于是她又征用了一小块镇长家的奶酪。将炒熟的蔬菜米饭放入南瓜，又在上方盖了一片厚厚的奶酪。 送入烤炉，等个十分钟。 再拿出烤好的南瓜蒸饭，奶香扑鼻而来。 莉莉安兴高采烈地将巴掌大的南瓜放到厨房简陋的长桌上，找到两个勺子：“试试看？” 这次，罗兰没有迟疑。 他难得加入了莉莉安的做饭行动中，对自己处理过的菜品也流露出几分兴趣。罗兰·罗赛尔接过勺子，文雅地抬臂，从南瓜碗中舀出一部分米饭放入自己的餐盘。 烤熟的奶酪彻底化开，与米饭融为一体，送入口中时，米饭的清香与浓郁奶味交织在口腔内爆炸开。这 本该是既甜美又油腻的滋味，但蔬菜丁又恰到好处地提供了解腻的作用。 罗兰颇为认可地赞许道：“没想到大米也能叫您做出花样来，夫人，这确实美味。” 莉莉安扬起笑容：“当然！” 她也迫不及待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自己餐盘里的米饭。 长粒米粒粒分明，口感不如圆粒米，可包裹均匀的奶酪却补足了这点。黏糊糊的米饭吃起来满满都是热量的幸福。 这幅身体才十五岁，还是生长发育的时候，莉莉安可不想着节食减肥。 尤其是都走这么多路了，多吃一点怎么了！ 她迅速解决完自己的那份南瓜蒸饭，抬起眼。 和之前每一次一样，罗兰·罗赛尔浅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勺子，若非他的称赞足够坦诚，莉莉安真的会以为罗兰只是客气客气罢了。 “怎么？” 迎上她观察的目光，罗兰侧了侧头：“终于察觉到我容貌英俊了吗，夫人？” 莉莉安慢条斯理地将勺子放下，托腮感叹：“您着实英俊，但若是不张嘴说话就更好了。” 罗兰：“……” 金发青年不禁莞尔。 “您一直吃的不多，罗兰，”莉莉安还是忍不住好奇，“是不合胃口？” “妄自菲薄了，夫人，”罗兰认真道，“餐点固然美味，但我吃过正餐后，不像您这般还热衷于加餐。” 莉莉安挑了挑眉梢：什么意思？！吐槽她吃得多吗！ “别这幅表情，我是在赞许您，”罗兰笑道，“真正热爱生命与生活的人，才会热爱美食。您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刚才您匆忙进门，眉眼之间尽是疲倦，我想吃过东西后会好很多。” 说到最后，他俊朗五官中的神情近乎温柔。 不得不承认，没什么比一顿高热量夜宵更能宽慰人心了。 在月暮森林里搜查大半个晚上，她确实疲倦。而热腾腾的奶酪米饭入腹，莉莉安感觉浑身上下舒坦许多。 “……您的态度转变真大，罗兰。”莉莉安感慨道。 罗兰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毕竟我得讨好你。” 莉莉安几乎都有些佩服他了。 之前试探与警惕不加遮掩，而莉莉安与伯爵成婚之后，罗兰·罗赛尔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就差把“我打算做你小白脸”一行大字写在脸上了。莉莉安有些哭笑不得：“如此急切，你就不怕得罪伯爵吗？” 罗兰想也不想：“你我离这么远，伯爵抓不住的。” 只是话音落地，他的蓝眼中浮现出几分错愕。 莉莉安：“罗兰？” 那双清澈的眼睛蓦然回神，罗兰摇了摇头：“没什么。” 青年风度翩翩起身，他慢吞吞地将袖子落回去，又整理了一下衣角。 “您该休息了，夫人，”罗兰温声道，“奔波一夜，还是睡足为好。” 填饱了肚子，莉莉 安确实有点困了。 因而她也起身，任由罗兰送她回房间。 只是在客房前，罗兰·罗赛尔停了一会，他从口袋中抽出洁白的帕子：“您的额角。” “什么？” “冒犯了。” 修长的手指隔着帕子蹭过莉莉安的额头，拭去因夜宵而渗出的汗水。莉莉安愣了愣，那冰冷的指尖已然离开了自己的皮肤。 暧昧的碰触转瞬即逝，快到她压根没有反应过来。 罗兰·罗赛尔因这份下意识的默许扬起由衷笑容，他退后到礼貌的距离，得体鞠躬。 “祝您好梦，夫人。”说着，他转身离开。 只是回到自己房间后，罗兰远没有看起来那么镇定。 他合拢房门，几乎遏制不住周身的战栗。 沾过莉莉安皮肤的帕子就在手中，来自她的香味近在咫尺。当靠近她时莉莉安毫无防备的模样令他食指大动——纤细的脖颈暴露在眼下，甜蜜的汗水渗透出来，不久之前她鲜血的滋味仿佛还在口腔流转。 罗兰·罗赛尔说谎了。 饱腹之后，他也有口舌之欲，只是面对着询问的“食物”，罗兰却不能随意落口。 婚礼当夜是他动用魔法抹去了莉莉安对被咬的记忆，但总这么做，对莉莉安的身体不好，也白白浪费魔力。 毕竟克莱蒙伯爵同样需要魔力维持着那副白发苍苍的模样。 而且…… 罗兰靠在门板上，若有所思。 莉莉安并不抗拒他的接近，这是好事，也胆大包天。他这名小妻子确实很有趣，可与之交流起来—— “视如己出，是吧？” “伯爵抓不到的。” 类似的话，他总觉得莫名熟悉。 ………… …… 同一时间，莉莉安。 这家伙—— 她飞快关上房门，心跳后知后觉加快。 要是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原谅莉莉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她的认知里，二人已经滚过床单了，自然默许了他的接近。 但罗兰可不记得。 他怎么想的，这可不是在梦中啊！ 就这么心安理得当小白脸吗，伯爵还没死呢。 莉莉安提起心情：日后得注意点才行，免得落下口舌。 吃过夜宵、罗兰再这么一打岔，莉莉安见过尸体后沉甸甸的压抑感一扫而空。她确实很累，用过饭后血糖上升，也难免会犯困。 迅速换好睡裙，她也顾不上嫌弃镇长家的卫生条件了，几乎是躺下就陷入梦境。 只是睡着之后，莉莉安又进入了梦境。 依旧是石桥村前的那段路，依旧是等待她的梦魇。莉莉安翻身上马，诺瓦利斯都懒得与之交谈，径直将其带到了梦境主人的地盘。 然而这次，没有磨坊，没有豪宅，更不是浮夸的城堡。 黑马越过小溪和木桥，最终停在了大片葱郁树林前方。在几个小时之前，现实中的莉莉安与诺瓦利斯，刚刚从这里出来。 ——这是月暮森林的入口。 “你变回来，不然我就亲自动手了。”莉莉安俯身拍了拍梦魇的脖颈催促道。 “你要干什么？”黑马侧过头。 “我要魔力。”莉莉安不客气道。 现实中的月暮森林已经死过人了，艾琳娜也说过其中栖息着狼群与棕熊，可谓危险重重。 那梦境里……不管这是谁的梦，森林必然不安全。！ 第 34 章 035 035 梦中的场景往往出自梦境主人的想象。 而不管梦境主人是谁,当地人对月暮森林的印象都是充满了危险，乃至有魔物和女巫存在——莉莉安可不想在别人的梦里和怪物大战。 “快点变回来！”她催促梦魇。 黑马却不听话，它只是愤怒地刨着蹄子：“你自己动手,森林这么大，难道要徒步吗？” 可恶。 莉莉安只得从马鞍的行囊中翻找出诺瓦利斯的匕首。 她抽出匕鞘,利刃闪过寒光，莉莉安握着匕首绷紧嘴角。 警校里有格斗课程,但这不意味着莉莉安愿意伤害一匹马，她宁可现在诺瓦利斯是人类形态。 扎就扎了！反正也能帮它恢复。 莉莉安狠下心来,一刀切割进梦魇的修长脖颈。 刀入皮肤，黑马发出痛楚的嘶鸣，鲜血顺着漂亮的鬃毛渗透出来不住下落。饶是如此,梦魇依旧尽可能地克制着不动,以防将背上的莉莉安掀翻下去。 难捱的嘶鸣让莉莉安不禁闭眼。 ——还是那句话，诺瓦利斯嘶吼她都不会心疼成这样！ 好在，白骑士的刀足够锋利。 莉莉安飞快地从梦魇的脖颈处切割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狼狈地塞进嘴里。 血肉的滋味依然清晰，但…… 变身成马后,他的血肉竟然也是马肉的味道,乍一尝像是在生吃牛肉，但颗粒感更强一些,还带着淡淡的草料味。 总之和之前两次不一样,莉莉安没觉得恶心，更不会干呕,就直接吞了下去。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魔力充盈体内，莉莉安飞快地抬手抚向梦魇鲜血不止的脖颈，动用魔力,先行将它的伤口愈合。 “走吧，”莉莉安放下心来，“进去看看究竟是谁的梦。” 有了魔力后，莉莉安也有了底气。她动了动念头，将自己的身形从梦境中彻底隐去。 她可不想像上次的皇宫一样，被一堆梦中的士兵追到满地乱跑。 黑马迈开强壮且优雅的蹄子，嗒嗒进入森林，只是随着深入，莉莉安迅速发现梦中的月暮森林与现实迥然不同。 她进入森林时是夜晚，现在也是夜晚。 只是梦里的森林更黑、更幽深，周遭静悄悄的，没有虫鸣蛙叫，显得鬼气森森。 梦魇自然而然驮着莉莉安走向梦境发生的地方，随着他们靠近，树林里响起了清晰的窸窣声。 就在背后。 在绝对寂静的环境中，蓦然出现的声响叫莉莉安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就看到埃里克·贝洛神父，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睁着迷蒙的眼睛推开枝叶，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见到埃里克神父的面孔，莉莉安更是大吃一惊。 怎么不是那国王的形象了？！ 他抬起头，明明视线正对着莉莉安，却因魔法的作用看不见 她，只是踏着困惑的脚步与之擦肩而过。 “这……”莉莉安莫名其妙，“他为什么是人？” “这次的梦境，他不是国王，”梦魇解释，“自然不会是那副模样。” 好、好吧！ 看来，这次的梦境主人依然是埃里克神父。 莉莉安拍了拍马背：“你先跟上。” 梦魇无声地跟在犹如梦游般的埃里克神父身后。 神父越走越深，周遭的环境也变得越来越暗，更多的窸窣声自深林传来，有属于人类的脚步声，也有像是动物踩在灌木从的声音，更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无法分辨：咯吱咯吱的咬合声、像是拖行重物的沙沙声，还有几不可闻的尖锐轻笑在徘徊盘旋。 森林黑的不见五指，别说月亮和星星，要不是梦魇的马鬃是熊熊燃烧的白火，莉莉安都要以为自己瞎了。 恐怖片片场莫过于此。 走在前方的神父，似乎也感到了恐惧。 他清醒了一些，脚步变快，想要逃离这里。瘦弱的埃里克神父一路小跑，朝着不远处的光源狂奔。 百米，五十米，三十米，十米，直至拨开影影绰绰遮挡的树枝，莉莉安才看清火光之下站着一个人。 场景变换了。 树林中央出现了一张木桌、几个柜子，还有神像与宗教画。这好似是教堂里的会客厅，站在桌前的身影解开自己的斗篷，绿色的翅膀高高扬起，中央的圆形图案在夜间犹如眼球。同样通体深绿的魔花螳螂将刀锋般的节肢优雅地放置在桌面：“埃里克神父。” 莉莉安：“……” 是维尔多夫人？！ “为什么还是螳螂，”她跟不上思路了，“这也不是维尔多夫人的梦境呀。” “是你动用了魔力。” 梦魇的语气变得很不客气，它跺了跺蹄子：“进而影响到了梦境，还好只是你的认知改变了熟知之人的容貌，没有进一步干涉。” 那也总比直接和埃里克神父打个照面好，莉莉安可不想再来一场惊险刺激的追逐冒险了。 睡觉还不得安生，很累的好不好！ “碧蓝港的夫人，”埃里克神父迟疑道，“您来到绿叶镇这种穷乡僻壤干什么？” “我是来求药的。” 维尔多夫人开门见山：“据说当地有一种药方，是牧恩女士留下的——” “什么牧恩女士？！”埃里克神父愤怒地站起来，他一拍桌子发出震天响。 很难想象他孱弱的身躯还能拥有这般力量，神父毫不客气地斥责道：“您到教堂提及女巫的名字，是在向神明发起挑衅吗，维尔多夫人？！” 然而维多利亚·维尔多却只是轻笑几声。 魔花螳螂硕大的头颅歪了歪，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复眼一如既往冰冷。 “我为什么来到教堂提及女巫的名字，您最清楚，”维尔多夫人温声道，“请你放心，埃里克神父，我只是为了我的丈夫前来求 药。他酗酒太过严重，据说您有一种药方，能让他从酒精的幻想中离开。” “这药方并非你想的那样。”埃里克神父说，“它只能将人从一个幻想转向另外一个幻想。” “试试看吧，”维尔多夫人一声叹息，“他这幅样子，还能差到怎么的地步呢？我可以出五千银币购买你的药方，神父，教堂已经够老旧破损了，拿这笔钱款重新翻新一下，难道不好吗？” “……神明保佑。” 埃里克神父犹豫了很久，但他最终还是一声叹息，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袋子草药。 看清草药后，莉莉安身形微顿。 梦魇：“怎么？” 莉莉安：“毒箭藤，这就是你从尸体上发现的植物。” 梦魇：“……” 理论上来讲，马是不会说话的，更遑论咬牙切齿。 但诺瓦利斯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在教堂售卖异教徒的药物？！” 光是这点，就足够异端审判庭烧死他三回了！ “您是为了救人，我没有立场置喙，”埃里克神父低语，“但这是从海外来的药物，并非出自女巫之手。” 莉莉安的心情变得非常复杂。 原来维尔多先生之死，还是由埃里克神父间接制造的。 听维尔多夫人在梦中的自白，她的丈夫是因肝脏损伤而死。如今看来……长期酗酒本就伤肝，又吃了带着魔法的致幻药物，才导致中毒去世的吧。 只能说还好维尔多先生死后，魔法似乎没有因尸首深埋土壤而扩散。 否则的话，人口密度极大的碧蓝港爆发疫病式魔法，可就不止是几个人发狂那么简单。 埃里克神父无言地收下五千银币，教堂会客厅的场景消失。 他继续向前。 这次走得时间没那么久了。 梦魇走出不过百米，又是一道光芒。 就像是月亮拨开了乌云——但只有头顶一小部分，明亮的月色倾泻到地面，冷白光芒驱散了阴森氛围。 埃里克神父蓦然驻足，他用既恐惧、又激动的神情看向月色之下的人。 那名窈窕的身影转过来，蜘蛛女士的八只眼睛茫然地看向埃里克神父。 “艾琳娜……” 他颤抖着喊出艾琳娜·道恩的名字。 其中没有白日的戒备，也没有敌意，反倒是神父的声线里带着不可忽视的眷恋与渴求。埃里克神父朝着艾琳娜迈开几步，他抬起手，周围豁然响起嘈杂人声。 “这就是金穗村的女巫？” “听说她谋杀了一名磨坊主……” “还是自己的情人！” “情人？！她才多大。” “异端审判庭判了她通（）奸罪名！” 通（）奸一词落地，埃里克神父蓦然攥紧了拳头。 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了一般转头，朝着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莉莉安赶忙催促梦魇跟上，只见埃里克神父直接跑入凭空出现的窝棚里。他跪在了地上，一面啜泣，一面干呕。 地面上仅是他的眼泪和呕吐的痕迹。 埃里克神父狼狈不堪，他发狂般捶打着地面。 “艾琳娜，艾琳娜，艾琳娜——” 呢喃的声线带着愤怒，以及更多无法辨明的情绪。 莉莉安：“……” 好家伙，还吃上艾琳娜的情感瓜了！甚至是馊瓜。 “恶，”她险些没能做好表情管理，“什么破烂八卦！” 平心而论艾琳娜确实长得好看，是清秀又温柔的姑娘。只是没料到的是埃里克神父能一见钟情，甚至因为她背负着通（）奸罪名而情绪崩溃。 紧接着，一只粗壮的手臂将跪在地上的埃里克神父抓了起来。 冒出的身影看起来四五十岁，莉莉安盯着中年男人腰际的行囊愣了愣，而后梦魇提醒：“是月暮森林的尸体。” 莉莉安一个激灵。 中年男人愤慨地拽着埃里克神父的衣领：“埃里克·贝洛，你疯了吧？！再怎么样，被送过来的也是一名小姑娘，你把她安排在如此偏远的地方，还不许人靠近，是要把她活活喂狼吗？！” 埃里克神父面无表情：“她是名女巫，魔物是不会吃她的。老乔治，你僭越了。” 老乔治把神父推搡到地面：“别让我抓到你针对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他当面啐了埃里克神父一口，转身离去。 坐在地上的神父，一张俊秀面孔近乎扭曲。 瘦弱的身躯蜷缩在地面许久许久，久到莉莉安几乎以为他在梦中“死”了。而后埃里克神父才猛然起身，他一双眼眸闪过阴鸷神色，紧绷着一张脸走出窝棚，回到了森林里露天的教堂会客室。 神父从中拿出剩下的毒箭藤，又原路折返。 这次，月暮森林终于有了熹微光亮。 他步入了穿插在树林之间的村民居所，找到其中一间，偷偷进入，在老乔治震天响的鼾声中，将一半的毒箭藤放到了他的酒壶内，又将剩下的一半塞进了老乔治的行囊里。 “被女巫引诱的蠢货，”埃里克神父压低声线咒骂道，“这是神明的旨意！” 神明的旨意，还是个人的旨意？ 埃里克神父离开了老乔治的家，步入不见五指的黑暗。 莉莉安无言，梦魇沉默地跟了上去。 剩下的事情，仅凭莉莉安到绿叶镇的见闻就能够补足了。 他在老乔治的酒里下了毒，陷入幻觉后猎人进入月暮森林，最终死在了泉水边。临死之前，也许老乔治还想着能够喝水解“酒”吧。 腐烂的尸体将毒箭藤的魔力释放出去，沿着活水感染了其它人。 发狂的病症，让绿叶镇的居民心生恐惧，反而给予了埃里克神父超越镇长的权力——镇长不能击退魔物与女巫，但神明可以。 他的自卑迅速膨胀成自负，进而有了那无比夸张的梦境。直至莉莉安的到来。 伯爵夫人无疑击垮了埃里克·贝洛脆弱的自尊心，于是他又从幼稚的国王变成了瘦弱的神父，深入月暮森林，来回顾这一切。 在漆黑之中，他走了很久很久，久到饶是梦境，埃里克神父也没了力气。 在他身后，梦魇踏着优雅的步伐，绕到了神父面前。 这次，莉莉安消除掉了魔法。 疲惫至极的埃里克·贝洛抬起头颅。 纯黑的环境，只有梦魇那燃烧着的鬃毛作为光源，照亮了马背上莉莉安的面孔。 埃里克神父的眼底闪过几分惊恐，而认出莉莉安后，他的恐惧又变为释然。 “果然……你也是女巫，”他呢喃道，“你要杀了我吗？” 莉莉安答非所问：“你喜欢艾琳娜。” 想伸出不敢的手臂，重复低语她的名字，倘若这不叫喜欢，莉莉安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喜欢了。 好讽刺啊，神父对女巫一见钟情。 她的话语让埃里克·贝洛骤然挺直脊梁：“我不——她不纯洁！” 神父的面容变得无比狰狞。 他蜷曲身体，近乎嘶吼。 “未婚先孕、私下通（）奸，她该上火刑架，而不是来诱惑我！神明啊，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惩罚我，”埃里克神父泣不成声，“要派出邪恶的女巫质疑我、折磨我……她该死！她该被烧死！” 反复的咒骂与尖叫不绝于耳。 莉莉安垂下眼眸。 因为爱而对信仰产生动摇，接着是恐惧、憎恨和行凶。 “你真懦弱。”莉莉安抛下这句话，催促梦魇转身。 他的梦境已经结束了，莉莉安抛下埃里克神父在原地哭嚎，任由黑马指引着她离开梦境。 多呆一秒，莉莉安都嫌恶心。 眼前的黑雾散去，莉莉安的意识逐渐清醒。 天已经亮了。 她翻身下床，揉了揉额角。弗格带着浣洗好的衣物进门：“夫人，睡得不好吗？” 梦境不会影响现实，再刺激也不会引起身体疲累，但—— 身体不受影响，不代表脑子不会。 围观了一晚上直男破防，莉莉安脑瓜子嗡嗡的。 快点结束这一切吧！她只想睡个不做梦的安稳觉。莉莉安一声叹息：“请你帮我梳头，弗格，我得去一趟教堂。” “教堂？” 梦中的埃里克神父，是从会客室的柜子里拿出的毒（）药，当然要去进行搜查了。！ 第 35 章 036 036 莉莉安醒来的时候已临近中午,同样在梦中目睹一切的诺瓦利斯早就带人前去搜查绿叶镇的教堂了。 在会客室，白骑士果然找到了毒箭藤的余料。莉莉安与镇长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诺瓦利斯紧绷的神情。 真稀罕,他本就黑皮，莉莉安是没想到他的脸能比平时更臭更黑。 埃里克神父被异端审判庭的骑士反绑着押送过来,他本来垂头丧气，孱弱的身躯恨不得缩成虾米。但当触及到莉莉安的视线时,周身带着萧索的神父，就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一样炸了起来。 “你——” 他瞳孔蓦然缩小,难以置信道：“果然是你……不是我的错，是女巫在捣鬼！” 哪怕被绑着，埃里克神父也欲图冲上前来,还是审判庭的骑士在后面踹了他一脚。 跌倒在地的青年不住呐喊：“是她！是伯爵夫人,是她出现在我梦中……她甚至骑着一匹黑色的妖马！” “梦中妖马？” 莉莉安还没做反应呢，身后的罗兰·罗赛尔蓦然出声。 风度翩翩的青年抬手摸了摸下颌，碧蓝眼眸若有所思：“是梦中吗？” 莉莉安：“……” 可不能让他继续想了！ 梦里的事情，还是停留在梦中为好。莉莉安相信倘若她再次将罗兰扯入梦中，他会在梦中记得这一切。 但要是现实中回想起来就是另外一个概念了。 “你梦见什么,与我没关系,”于是莉莉安出声打岔，她冷淡道,“我可没让你将异教徒的药物藏匿在与神明沟通的地方,也不是我让你将给老乔治下（）毒。” “下毒？”镇长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夫人？” “我们在月暮森林的泉眼上方找到了老乔治的尸首，”她解释，“他的酒瓶与行囊里,都装着同样的植物。罗兰曾在出海时见过大陆彼岸的异教徒使用这种药物，据说有致幻作用。现在，诺瓦利斯大人在教堂里搜到了同样的植物。” “大陆彼岸……”镇长喃喃，“埃里克神父曾在碧蓝港的教堂呆过一段时日。” “怪不得。”这下罗兰也不急着思考梦中的事了，他的思绪被岔开，“碧蓝港每月都有固定的船只与大陆彼岸往来，带会来当地的植物，再正常不过。” 这些毒箭藤，应该就是神父从碧蓝港教堂带回来的。 “原来不是巫术，”镇长好似放下心，“原来是毒（）药作祟。” “是疫病。”诺瓦利斯冷冷纠正。 自从见到他，白骑士一张脸就恨不得拉到脚后跟，他眉心紧蹙，灰色眼眸里写满了压抑的愤怒。 显然，埃里克神父以神明的名义贩卖异教徒药物、又在害死平民后栽赃给他人，彻底触怒了诺瓦利斯的底线。 “老乔治的尸体腐烂带来疫病，病症经由水源传染给了其他人，”诺瓦利斯说，“莉莉安……夫人的措施是正确的 ，感染病例的尸体要就地焚烧，石路村的村民暂且饮用其他地区的水源。若再有其他案例出现，一并隔离处理。” 镇长赶忙点头：“是、是。” 诺瓦利斯的话音落地后，莉莉安的耳畔骤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恭喜用户莉莉安·米勒达成成就：控制瘟疫传播。】 【用户莉莉安·米勒收到奖励：无限N95口罩1/1。已将物品发送至用户的行李当中，请注意查收。】 莉莉安：“……” 这也算瘟疫，甚至给了N95口罩，可看出来系统真的很想让她活下去了！ 【敬爱的用户：由于魔法疫病更不可控，且因当下条件因素难以治愈，因而系统在分析过后认为奖励是合理的。若您有异议，可提出上诉。】 没异议！谁会嫌奖励发的多啊。 何况仔细想想也是，随便来个瘟疫，对于中世纪的医疗条件已经是绝症了。更遑论带魔法效果。 听诺瓦利斯的意思，现在的世界几乎没什么人类拥有魔力，要真中了招，解除魔法是基本不可能的。 系统将老乔治传播的称之为“魔法疫病”，听起来杀伤力就更强。 只能说传播渠道是水源，又被很好的控制住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 莉莉安微妙地看向绷着面孔的诺瓦利斯。 她能理解异端审判庭隐瞒事实的立场，但一想到诺瓦利斯自己都不是人类，莉莉安又觉得他有些双重标准。 “如此也能证明，艾琳娜·道恩是无辜的，”她说，“可以还她自由了吗？” “当、当然！” 镇长并不喜欢艾琳娜，听说金穗村的亲戚送来一名犯下通（）奸罪的未婚女性，他头都大了三圈。因而埃里克神父嚷嚷着她是始作俑者时，镇长选择了沉默。 现在伯爵夫人亲自证明艾琳娜是无辜的，镇长也是如释重负。 谁希望自己管理的镇子里出现女巫呢。 “我这就——” “我与镇长一起去迎接艾琳娜女士吧，”罗兰含着淡淡笑意开口，“既然夫人如此重视她。” 又是明晃晃的讨好。 不过这次却是讨好到莉莉安心坎上了，她欣然颔首：“劳烦你，罗兰。” 镇长与罗兰离开，诺瓦利斯对着手下挥了挥手，几名骑士押解着埃里克神父同样走出教堂。 刹那间，神像之前，只余莉莉安和诺瓦利斯两人。 教堂大厅骤然变得空空荡荡，莉莉安抬头看了一眼伫立在正中央的神像。 和现实中的基督像一样，塑像的面目庄严、神圣，碎花窗将日光打碎倾洒进来，它的五官在背光处显得有些模糊。 莉莉安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你良心不会痛么？” 诺瓦利斯侧头：“什么？” “你才是魔物，”莉莉安低语，好似生怕叫那所谓的神明听见，“却宣判一名受害者 有罪，乃至押解一名神父。诺瓦利斯大人[，为什么你要效忠教会？难道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秘密暴露，会是什么下场？” 教会是容不下他的。 女巫、巫师，还有所谓的魔物，都是动摇其统治根基的存在。 最嘲讽的是，诺瓦利斯是梦魇，他是梦神的坐骑，古老神明的宠物却成为了捍卫教会的白骑士。 效忠敌人往往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但诺瓦利斯却依旧面无表情，他只是平淡地瞥了莉莉安一眼，好似她的警告和劝诫与自己毫无关联。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诺瓦利斯开口，“与你有关的是梦境的事情。” “怎么？” 诺瓦利斯的脸上这才出现了几分棘手的情绪。 “我本是为了追查牧恩女士来到翡翠郡，”他拧起眉头，露出明晰的嫌恶神情，“没想到查到最后，竟然查到了一名神父。埃里克·贝洛以神职人员的身份动用巫术、栽赃陷害，这件事情非常严重，我必须把他带回教廷。” “那你就去啊。”莉莉安莫名其妙道，“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你是梦神的后裔，我有责任指引你关于梦境的事情。”诺瓦利斯认真开口。 “……” 这不就是莉莉安刚才警告的内容吗！又效忠教会，又惦记着老主人的责任，换成人莉莉安都觉得对方会精分，更遑论诺瓦利斯是匹马。 “算了，”他自己好似也明白分身乏术，“我在现实中离开，梦境中还是能找到你。就是你得小心……你有运用魔力的天赋，魔物会因此靠近你、试图利用你。” “你已经说过两次同样的话了。”莉莉安挑眉。 “我知道，只是——” 诺瓦利斯迟疑了片刻，而后才不确定道：“你身上一直有股陌生的魔力波动，可当我仔细探查时又会消失不见……就像是被什么魔物隐晦地标记了，这很奇怪。” 标记了？ 莉莉安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颈侧。 但旋即她又觉得荒唐——她是穿进了低魔世界，又不是ABO世界。 “我会小心，”莉莉安说，“有情况就去梦里找你。” “嗯。” 诺瓦利斯认可颔首，他飞快地扯了扯嘴角，那几乎称不上一个笑容。白骑士微微弯下眉眼，总是冷漠的面孔像是融化了的冰川般舒展开来。 这让莉莉安愣了愣。 怎么说呢，谁看见铁树开花都会呆愣一下的！ 他由衷祝福：“争取别死，莉莉安夫人。” 莉莉安：“…………”你就不能单纯闭上嘴赏心悦目一下吗，求求了。 ………… …… 抓住了罪魁祸首，莉莉安的目的达成。 神父动用巫术害人，这件事确实很严重。异端审判庭即刻动身折返回教廷，甚至不打算回翠峰堡告知伯爵一声。 不回去 刚好，莉莉安还懒得招待。 她带着被释放的艾琳娜，同样与镇长告别，离开了绿叶镇。 回去的路途轻松了很多，莉莉安好好睡了两个晚上，哪怕是在马车内，因为没有梦境，也睡的格外舒坦。 到了翠峰堡前，经过石桥村，莉莉安看向艾琳娜。 “我给你两个选择，”她说，“你可以从这里下车，回到金穗村的家中。” 艾琳娜不假思索地开口：“第二个选择呢，夫人？” “我还缺个助手，”莉莉安说，“你懂得药理，还会点……小手段，以及足够大胆，能在实验室帮助我。觉得如何？” 梦中的蜘蛛女士却只是平静补充道：“最重要的是，我知晓您的秘密，夫人。” 莉莉安勾起嘴角：“工钱不会少你的，至少比女仆高。” 艾琳娜这才露出笑容。 她当然不在乎工钱，艾琳娜被莉莉安救了两次，即使伯爵夫人要这条命，她也不会心生迟疑。 “可以，”温柔的姑娘展开真切笑颜，“我愿意为您工作，夫人。” 马车继续前行，摇摇晃晃抵达翠峰堡。 回去后莉莉安直奔实验室泡了个澡，梳洗完毕、回房间休息。 待到睡醒时已是晚餐时间。 翠峰堡内还有诸多宾客呢，莉莉安抓紧换好衣服，走向餐厅。 推开大门，她抬起头，看清长桌尽头的身影后蓦然一愣。 虽是夜晚，但翠峰堡的餐厅烛火通明。数不清的蜡烛将室内照到如同白昼，昏黄的光芒也照亮了阿诺德·克莱蒙伯爵深邃且端庄的五官面庞。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眼，冰蓝瞳仁看向莉莉安。 衣着锦缎华服的伯爵在那柔光之下，朝着他克制颔首。 “莉莉安。” 伯爵的面孔依然苍白，却已恢复正常的光彩，他笑了笑：“你回来了。” 这是自她来到翠峰堡后，克莱蒙伯爵第一次走出那间卧房。 莉莉安震惊地瞪大眼。 他康复了？！！ 第 36 章 037 037 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在翠峰堡卧病在床、奄奄一息的阿诺德·克莱蒙伯爵,竟然在婚后月余，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 起初只是能下床走动，后面他甚至可以离开卧室参与社交,又过了半个月，伯爵竟然看上去神采奕奕,宣布要搬回碧蓝港。 筹备了十几天，伯爵先行带人离开,前去碧蓝港。 莉莉安在翠峰堡多留了几日，交代好宝贝的土豆田和城堡的日常维护,才踏上前往碧蓝港的马车。 马车摇晃了一星期，终于到了地方。 作为翡翠郡内最大的城市，顾名思义碧蓝港是个河港城市,宽广的碧蓝河贯穿其中,北连首都光辉城，南接瑟瑞亚王国的入海口，四通八达，因而城市内汇聚着来自各地乃至各国的人口，社会风气也较为开放。 但这也意味着…… 想想中世纪的伦敦和巴黎,究竟是怎样地狱般的场面吧！ 光辉城为内陆城市,其中臭气熏天，也只是臭。碧蓝港因为河流宽广,还有渔场,除却臭还多了一份腥。 莉莉安坐在马车里都要被熏晕了！ 事实证明，人一旦干净过,就再也回不到过去。她恨不得把自己打晕失忆，彻底忘记穿越之前的记忆，这样掀开车帘,也不至于在看到繁华街道的同时看到满地臭水、马粪以及随地丢弃的烂鱼烂虾不住反胃。 这真的不会繁衍出病菌然后产生瘟疫吗，莉莉安的脑海中已经开始疯狂回想中世纪几次大瘟疫的惨状了。 尤其是莉莉安好不容易把翠峰堡打扫干净，一个城堡还好打理，这可是一整个城市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伯爵府邸坐落在碧蓝港的郊区。 上风处地势较高、远离城区，周遭的绿植与湖泊取代喧嚣港口与街头，伯爵府占地面积并不太大，一幢二层楼，并配备了相应的花园。最重要的是花园与湖泊相连，显然这是伯爵自己的领地，没有被商业侵染过，还算干净。 马车停在院落里，一名头发花白、看起来五十多岁，穿着得体衣衫的中年男士走过来。 “夫人。” 弗格扶着莉莉安下车，那名男性赶忙上前，从口袋中掏出香包：“这是伯爵叫我拿给您的。” 莉莉安一愣：“什么？” 她接过香包，混杂着薄荷、醋栗和橙子的香味扑面而来，数个纯天然的植物香味瞬间充斥鼻腔，将一路走来熏到莉莉安不住恶心的臭味一扫而空。她深吸口气，只觉得整个肺部都被彻底净化了。 “好些了吗？”中年男人关切地问，“伯爵吩咐过，您十分注重卫生，想来不适应碧蓝港市区的环境，叫我为你拿些香包。” ……不得不说，虽然结婚快两个月了，莉莉安和伯爵感觉还不是很熟，但他确实是名细心的人。 平日一眼能看穿莉莉安的想法则罢，毕竟他年长她许多。但连这点都能想到，证明阿诺德……不管因什么理由娶她 ，都是想与她好好相处的。 “阿诺德在家么？”莉莉安温声问，我想去当面谢谢他。??[” 中年男士却只是笑了笑。 他朝着莉莉安鞠躬，而后礼貌开口：“我是马克尔·法勒，伯爵府邸的管家。伯爵今日去港口处理事务，要晚上才回来，由我先带您参观一下宅邸，可以吗，夫人？” 阿诺德先行一步来到碧蓝港，倒是提前做了不少布置。 在花园毗邻湖畔的位置特地为莉莉安开辟了一块地，既是能由她自由种植，也是开始请人搭建一个单独的实验室。 从花园绕回来，后门进入宅邸，左手边就是厨房。 “伯爵还吩咐过，夫人您对美食颇有研究，”法勒管家笑道，“府上的厨子水准一顶一的好，您要不要看看晚餐菜单？” 一说吃，莉莉安就来了精神。 “拿来看看吧，”她说，“也让我看看厨房里都有什么特产。” 说完她拎着裙摆，跨进厨房。 她算是看出来了，自从伯爵的身体奇迹般康复后，周围的人对她态度发生了彻底翻转。 根据传闻，人们都快把莉莉安吹成神明送到伯爵身边、为其治病的使者了，在这层光环下，莉莉安做什么都是对的。 连伯爵府上之前从未见过她的下人也是一样。 不止法勒管家对她既客气又尊敬，连她步入厨房，厨子与帮工也没有投射异样的眼光。 也，也算是好事吧！莉莉安这么安慰自己。 尽管发现伯爵彻底康复后……莉莉安是一口气没上来。 到手的遗产飞了！ 谁能想到七十四岁高龄的伯爵，还能有下床健步如飞的一天。他本就看起来年轻到可怕，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康复之后，全然没有之前马上咽气的模样。 这下便宜老公突然病情好转，搞得她分外心情复杂。 巨额遗产暂时拿不到手，但她倒是彻底安全了——被当成神明的使者总比动辄被质疑是女巫强得多。 何况她还年轻，总能熬到头的。 思及此处，莉莉安打起精神。 府邸的厨子是名男性，他赶忙放下手中准备的菜品，匆忙上前。 “夫人，”他无比热情道，“今晚的主菜是烤鱼，刚从碧蓝河送来的鱼，想来在翠峰堡是吃不到的！” 莉莉安往鱼缸里一瞥，鲜活的鱼还没来得及杀呢。 她又往厨房里好奇地四处瞅瞅：同样是挂满了琳琅满目的蔬菜瓜果、鱼肉香肠，但碧蓝港的厨房，和翠峰堡的储备完全不同。 后者毗邻森林，还是山货居多，碧蓝港就不一样了，不止是诸多河鲜，还有许多顺着河运送来的新鲜材料。 莉莉安甚至看到了海虹干和裙带菜干。 她双眼骤然一亮。 这可是海货啊！自从穿越过来，莉莉安很少能吃到海鲜。 “做炖鱼吧，”她顿时有了主意，“用海货 来熬高汤。” “全听夫人的！”厨子爽朗道，“早就听说您改良的一些菜品，连伯爵都赞不绝口呢。” 莉莉安也不客气，动手指挥起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谁来了她也不能怠慢了自己的胃。 海虹干和裙带菜干下锅，海货本身带盐，毋须添加，但莉莉安还是加了胡萝卜、欧芹为调味。 熬制出的高汤，光是闻着就鲜美无比，不亚于系统赠送给莉莉安的味精汤底。 而且，这还是百分百自然的呢。 待高汤熬出来，她又吩咐厨子动手杀鱼。 莉莉安特地强调了要把鱼内脏清理干净——她可受不了翠峰堡的直接烤制习惯。在里面塞入欧芹、萝卜和土豆，并用现熬的高汤与葡萄酒炖煮。 炖鱼说快不快，莉莉安又趁着这个功夫，将调制糖醋汁以及也一并交给了厨子。 ………… …… 阿诺德·克莱蒙从港口归来时已是晚上。 他风尘仆仆下马，管家法勒赶忙上前，牵住缰绳的同时，还不免好心提道：“大人，夫人已经在餐厅等候多时了。” “她在等我？” 火光照亮了阿诺德的面庞，白发之下，伯爵不禁挑了挑英挺眉梢：“那就直接去餐厅。” 推开餐厅大门，餐桌边的姑娘立刻抬头。 她似乎等待许久了，端坐在餐桌边，火光照亮了那还凸显着几分稚嫩的面庞。 触及到阿诺德的视线，莉莉安赶忙拎起裙摆起身：“奔波一整天，一定没好好吃饭吧，今夜我请厨房做了炖鱼，不如来尝尝看？” 阿诺德因常年发号施令而习惯性拧起的眉心不自觉放缓。 即使活了这么久——远超七十余年，家中有人等待他一并用餐，对克莱蒙伯爵来说仍然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伯爵迈开大步上前，他瞥了一眼餐桌上从未见过的菜品，略略露出笑容。 “又是你的新点子，莉莉安，”他沉声说，“我开始期待了。” “请。”莉莉安欣然侧头。 待伯爵落座，拿起勺子，莉莉安才同样低头看向眼前的炖鱼。 一个小时之前的河鱼还是活的，加入葡萄酒后，几乎没什么土腥味，只留干贝高汤与土豆淀粉的鲜甜。老实说这样的菜饭不是莉莉安的口味——太西式了，她还是不太喜欢面包配炖鱼这种搭配。 但看伯爵舒展开的神情，足以证明这道菜很得他欢心。 只是，阿诺德和罗兰一样，同样浅尝辄止后就放下刀叉。 连那文雅的姿态都如出一辙，端庄的伯爵放下餐具依然脊背挺拔，赏心悦目到像是一副烛光下的人像画。 这更让莉莉安微妙了。 没联想起来还好，如今联想起来，罗兰·罗赛尔的眉目、姿态，尤其是那双宝石般的蓝眼，实在是和阿诺德太像了。 罗兰又口口声声说什么伯爵待他视如己出之类 的，不会真的是私生子吧？ 请不用担心，菜饭很美味，”阿诺德好似看出了莉莉安的想法，“炖鱼很简单，却有家的味道，在碧蓝港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吃到鲜美滚烫的晚餐。只是到我这个年龄，晚餐还是少食为好，免得因肠胃问题耽误政务。” 他的说辞让莉莉安停了瞬间。 紧接着阿诺德便莞尔：“想说什么就说，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莉莉安，不需要担忧是否会得罪我。” 莉莉安：“……那我就直说了，阿诺德。您不必要这么拼命，罗兰去哪了？” 阿诺德侧了侧头：“你很在乎他？” 这话问得莉莉安莫名心虚。 但——她轻咳几声：“是罗兰口口声声说为您分忧的，您再在休息几天，彻底养好。把政务交给他不好么？” 罗兰·罗赛尔走得比阿诺德还要早，在伯爵动身之前就离开了翠峰堡。 他向来行踪神秘，莉莉安也没意外。倒是来到碧蓝港没见到他人，让她多少感到奇怪。 “他确实在为我分忧，”阿诺德非笑似笑，“罗兰是名商人，也是我的合伙人，他去忙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去管理贸易公司了？ 既然阿诺德恢复了健康，莉莉安倒是也不意外。 只是…… 烛火之下，阿诺德·克莱蒙伯爵碧蓝眼眸看过来，像是探究，也像是观察。 “尽管你我很难有夫妻之实，但你到底是我的妻子，莉莉安，”他放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告诫，“与罗兰走得太近，对你我，对他，都不太好。我可不想处理多余的流言。” 莉莉安：“……” 梦里的事情与现实毫无关联！莉莉安在心中劝诫自己。 她还在梦里吃了诺瓦利斯的血肉呢，吃人这事难道不比和罗兰睡了一觉更荒唐？ “我与罗兰并未单独相处过，”她说，“若您不放心，可以向我的女仆求证。” “当然。”阿诺德骤然笑了起来，“我相信你，莉莉安，只是简单提点。事实上，我也有求于你，希望你同样能为我分忧。”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揭过刚才的敲打，阿诺德继续道：“在翠峰堡时，你追查到了杀人凶手和瘟疫源头，这令我印象深刻。而碧蓝港有桩命案发生，而我实在分身乏术，也许你能出手协助一番？” 莉莉安一凛，顿时将淡淡心虚抛到脑后。 命案？！ 第 37 章 038 038 转天上午,莉莉安坐上马车离开伯爵府。 命案发生在碧蓝港郊区的野屯村，顾名思义，这里有大片的农田和牧场,伯爵府上的瓜果蔬菜、蛋奶制品，大部分货源都来自于此。 莉莉安一下马车,野屯村的治安官就迎了上来。 是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穿着质朴,却相当体面。他紧张地搓了搓手，似乎是在迟疑该怎么行礼、开口才能不得罪看起来精致又优雅的伯爵夫人,而莉莉安却相当不客气，她甫一站定立刻发问：“案发现场在哪里？第一目击人是谁、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尸检了吗，是否确认了受害人的身份？” 治安官：“……” 这一连串专业性问题给他彻底问懵了。 见对方没反应过来,莉莉安无奈一声叹息：“尸体在哪里？” “在、在教堂,”好在治安官也不傻，脑子迅速跟上趟，“尸首是昨日清晨，在波顿家牧场的牛棚里发现的，为了避免恐慌,我喊人先行收拾了遗体,并封锁了牛棚。” 也就是说，第一现场并不完全了。 但莉莉安也理解治安官的选择,放置太久的尸体会引起当地居民恐慌,何况这要在外一天一夜，不发臭才怪。 “也就是说,”莉莉安敏锐抓住重点，“还没确认死者身份。” “……不是村子周遭的人，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治安官看起来有些为难，“夫人，不如先去看看案发现场？” “走吧。” 也只能如此了。 在路上，治安官又补充道：“尸检有了个大概，他是被咬死的。” 莉莉安诧异道：“咬死？” “撕扯开颈动脉，现场出血量很大，当场就死了，”治安官神色古怪，“所以村子里的人都在传，是吸血鬼作祟。” 莉莉安：“……” 她本能地抬手捂住了脖颈。 治安官：“夫人？” “没、没什么，”莉莉安回神，“只是想到那个场面……我都觉得疼。” 若是扯开动脉而死，那场面已经不是恐怖血腥那么简单了。而进入波顿牧场的牛棚后，现场也一如莉莉安所想。 扑面而来的是牛粪味，还有淡淡潮味，以及浓重的血腥味。 哪怕敞着窗子，牛棚的血味都未曾散去，可见出血量有多可怕。 就是—— 看着那泥泞的地面，莉莉安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随行的艾琳娜：“劳烦你回马车一趟，将我携带的口罩拿过来。” 艾琳娜：“好的，夫人。” 治安官愣了愣：“口罩？” 莉莉安没直接回答，一直等到艾琳娜拿出了三个提前准备好的N95口罩。她与艾琳娜戴好之后，将另外一个递给治安官：“照着这个方式戴上。” 治安官一头雾水。 虽说中世纪也有口罩，但那都是处理瘟 疫时才用的，漆黑的皮口罩犹如乌鸦头颅，看着就充斥着死亡气息。 伯爵夫人递来的“口罩”，却和治安官认知的完全不一样，只包裹住了口鼻，看起来还是棉织品。 而且，人是外伤致死，为什么要戴口罩啊。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口罩，学着莉莉安的模样戴上，然后—— 扣上N95口罩的瞬间，牛棚里熏天的臭气几乎一扫而空。 什么牛粪味，什么血腥味，统统消失不见了，比那嗅盐和香水要好使百倍！ 这可是好东西啊！ 治安官顿时肃然起敬：早就听闻伯爵夫人是神明派来的使者，她聪明至极又常有巧思，没想到刚见面他就亲自体会到了。 “进去吧。” 闻不到那臭气了，莉莉安才大大方方拎起裙摆踏入牛棚。 为了尽可能保留现场痕迹，治安官特地没有吩咐人打扫，莉莉安循着地面上的斑驳血痕就找到了受害人倒下的地方。 显然，他是在食槽的位置被咬的，大片血迹沾染在食槽和周围地面，直接染红了泥土与草垛。 甚至因为动脉被撕开，血流迸射出来，连墙壁和房梁上都沾着飞溅的血。 莉莉安仰起头，身形猛然顿住。 “那是什么？”她指着房梁一角的血痕。 要说是飞溅上去的血液，应该是呈现出圆形，而角落里的血痕却像是被什么踩过的。 凶手或者野兽站在了房梁上？不会真的是吸血鬼吧。 这个念头凭空复现，莉莉安吓了一跳：她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就是因为诺瓦利斯肯定了现实中也存在魔物吗。 不管怎么说，现场除了大片血迹，以及那个血痕，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房梁那一块的血痕，”莉莉安说，“请人画下来，要尽可能一样，爬上去描摹也可。” “好。”治安官赶忙应道。 “在现场是否发现了凶器？”莉莉安问。 治安官摇了摇头：“村子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出了这么多血，要是还在村落里应该很容易找到才对。” 这倒是。 这位治安官，官职不大，脑子却很清醒。几个问题回答流畅，处理案件的措施也大体合格。 莉莉安颇为欣赏地多看了他两眼：“你叫什么名字，先生？” 治安官受宠若惊：“喊我杰克就好，夫人。” 说完杰克又问：“若是检查完毕，我就喊波顿来清理血迹了。” “嗯。”莉莉安颔首。 没有了其他线索，牛棚还是要继续使用的。她环视四周，口罩之下的面目不禁皱了起来。 波顿牧场……卫生条件不太行啊！ 一想到每日喝的牛奶是可能是从这里出产，莉莉安有些受不了。 “血迹要彻底冲刷掉，污染的地面铲掉换掉填新的，”莉莉安与杰克走出牛棚，她郑重吩咐，“食槽要刷干净，以免尸体 病菌感染奶牛。还有，牛棚里的牛粪和干草也要分开放置，这样太不卫生了。杰克，劳烦你往伯爵府走一趟，去找我的女仆安妮领消杀用品，刷一遍地面和墙壁。” “啊……好。” 治安官虽然应了，但看他困惑的神色，就差把“至于吗”一行字写在脸上。 莉莉安莞尔，只是摘下口罩。 户外的空气分外新鲜，莉莉安喘了口气，草地的芬芳充斥鼻腔，同样的，治安官杰克身上干净的气息也一并传来。 是她最熟悉的皂油味道，中间还夹杂着淡淡柠檬清香。 这么快吗？ “您是从维尔多夫人那里购置的皂油吗？”莉莉安问。 “……是的！”杰克赶忙回答，“夫人也有所耳闻？在碧蓝港市内，想买到最新的皂油还要走关系呢。” 好家伙，该说不说，维尔多夫人果然是敏锐的商人。 从她和莉莉安签订合同，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她不仅已经搭建好工坊和商店，甚至开始售卖、甚至是风靡开来了。 看来找她确实没错，莉莉安心生佩服。 “您购买的柠檬皂油，价格多少？”莉莉安问。 “一盒是1银币。”杰克窘迫地摸了摸鼻梁，“很贵，但值得。” 确实很贵啊！ 虽说瑟瑞亚王国的地区治安官，都是由人兼职——比如说杰克，他是野屯村的本地居民，肯定也经营者农场或者牧场。但不论怎么说治安官职业给的钱也太少了，莉莉安记得一个月薪水也不过一到两个半银币。 他能花一银币买一小盒皂油，足够奢侈。 不过，这也给了莉莉安说服杰克的立场，她笑眯眯道：“维尔多夫人的皂油配方，是我提供的。” 杰克：！！ 眼前的治安官顿时瞪大了双眼。 要知道，不用皂油还好，一用皂油，杰克才知道洗手洗脸是这么方便的事情。他的双手这辈子都没这么干净过。 之前杰克还对莉莉安说领取什么物品刷地心存疑惑，一听说她是皂油配方的提供者，所有质疑烟消云散。 不管是什么，总不会比皂油更差吧！ 杰克顿时对莉莉安产生了一种本能的信任，他赶忙点头：“我这就去，夫人！若是查到受害人的身份线索，我也会及时通知您。” 治安官的话音落地，莉莉安的耳畔就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恭喜用户莉莉安·米勒达成成就：打扫干净牛棚。】 【用户莉莉安·米勒收到奖励：一打受（）精白羽鸡蛋。已将物品发送至用户的实验室当中，请注意查收。】 什、什么？！ 白羽鸡蛋！ 莉莉安一凛，精神当即振奋起来。 这可是十九世纪才出现的，专门培育起的肉鸡品种啊！虽说一十一世纪的人们更倾向于选择散养土鸡，但在当下的年代，生长快、肉质厚的肉鸡，可要比散养鸡珍贵多了！ 她好想念肥美多汁的炸手枪腿，中世纪的土鸡可做不到这么大块。 案子暂时走到了死路，莉莉安也不上愁，她满脑子惦念着都是鸡蛋。回伯爵府又吩咐了杰克几句杀毒事项后，莉莉安立刻从临时搭建的实验室凉棚中翻出了一盒鸡蛋。 受（）精鸡蛋肯定是能孵化的，但，但是要怎么孵来着？ 莉莉安纠结起来：她记得需要恒定的温度湿度，现代生活里可以用灯泡，但在眼下—— “莉莉安？” 低沉稳健的声线自身后响起，惊得莉莉安差点把手中鸡蛋丢出去。 阿诺德·克莱蒙伯爵本在后花园散步，同时倾听税务官员的汇报，结果散步到一半，就看到莉莉安一路小跑直奔她的宝贝实验室，又捧着什么兴奋地团团转。 他喊出声，年轻的姑娘骤然转身，衣裙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她的裙摆和鞋子上都沾着些许湿泥，因为小跑，长发也因汗水粘在额角。 莉莉安的脸红扑扑的，这全然不符合一名贵族夫人的礼仪。可阿诺德却是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看清她手中捧着的是几枚鸡蛋。 在这绿荫与碧蓝湖面的点缀下，她的生命力好似一副绝美画卷。 “你在干什么？”阿诺德笑着问。！ 第 38 章 039 039 “我在思考,阿诺德。”莉莉安捧着鸡蛋认真回答。 “思考？” “该怎么孵蛋。” 她把手中的鸡蛋展示给阿诺德看，后者侧了侧头，高高的眉骨末梢挑了挑：“你打算亲力亲为？” 莉莉安读懂了阿诺德潜台词：伯爵府还没到稀缺鸡蛋的地步。 而且瑟瑞亚王国的畜牧业发达,但凡是有点条件的农户都会养鸡鸭，鸡蛋也不是土豆那般的口粮,不需要浪费自己的力气。 但—— 这可是白羽鸡啊！ “这是很好的品种，”莉莉安认真解释道,“体型大，且肉质好,最重要的是生长速度极快。要是喂养得当，二个月就能成熟宰杀。” 中世纪的生产条件喂不了先进饲料，那二个月不行,四个月总行了吧！ 比当下农户饲养的家鸡品种好得多。 伯爵听完却只是道：“是有人送你的新品种,是么？” 听这个意思，他完全将白羽鸡的鸡蛋当成了旁人讨好赠送给莉莉安的礼物。 这也是最合理的推测了——伯爵夫人嘛，自然会有人示好。碧蓝港是个商业发达的港口城市，往来的商人想卖克莱蒙伯爵的年轻妻子一个好，投其所好是相当聪明的选择。 送她珠宝,不如送些新品种的种植物和动物。 ——既然伯爵这么想,莉莉安就顺着他的思路承认了：“谁送的，我要保密。” 总比自己想个由头解释白羽鸡蛋的来历容易。 “你该有你的社交圈,”伯爵倒是不介意,“何况，我相信你的识人能力,莉莉安。” 说着，阿诺德冰蓝色的眼眸看向了莉莉安手中的鸡蛋。 “打算怎么孵化？”他问。 “这……” 莉莉安不禁犯难了。 要说种土豆嘛，穿越之前莉莉安自己确实爱在院子和花园里种点东西,但她对养殖近乎一窍不通，至多是出于好奇看过一些农家博主的科普。 “得控制好温度和湿度——就是既要保暖，又要通风，还得保证恰好潮湿，”莉莉安说，“湿度还好，温度控制却很难，估计只能放在壁炉附近，且得全天生火才行。但这个天气生火，人就没法住了。” 碧蓝港本就是港口城市，湿度是有的，温度要麻烦的多。 虽然已过盛夏，但天还没冷到要全天生火的地步。可孵蛋的最佳室温是二十八摄氏度，再冷冷连生火都达不到。 “听起来很困难，”阿诺德煞有介事地想了想，“为何不把责任交给它们的母亲？” “嗯？” “我是说，由母鸡来孵蛋。” “倒是可以，”莉莉安有些为难，“但孵化率不会很高。” 这、这可是白羽鸡蛋啊！而且系统一共给了十二个。 少孵化出一个，就是掉了近10%的孵化率，想想就给 莉莉安心疼坏了。 然而她的纠结却换来了伯爵的忍俊不禁，阿诺德摇了摇头，深邃灭眼里写满了笑意。 “怎么了？”莉莉安问。 “你敬畏自然，莉莉安，本该知道这些道理，”阿诺德开口，“若母鸡孵化失败，就证明未成形的幼崽没有存活的价值。鸡蛋会被母亲吃掉，或者交由人类吃掉，变成一份营养滋润大地上的生物。如此，何必强求呢？” 他低了低头，拢到背后的白色长马尾，有几缕碎发垂至耳侧，半遮带着威严的高颧骨和分明下颌线，凸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何况，”阿诺德又补充道，“你喜爱将双手伸进土地去感受其温暖的力量，理应早就知晓这点，莉莉安。” “……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么做，阿诺德？”莉莉安顿感奇怪。 伯爵的面孔微怔，而后他保持着笑容回应：“热爱种植的人，不都如此爱着大地么。” 是吗？ 听起来没什么破绽，但莉莉安仍然不免困惑。 也许只是错觉，可有时候莉莉安就是觉得伯爵好似什么知道——尤其是她身边发生的事情。 就像是他时时刻刻都处在莉莉安身边，而不是翠峰堡那间昏暗封闭的卧室。就算是城堡上上下下的骑士仆从会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也不至于连这种小习惯都不错过吧。 这个年代可没有摄像头。 但怀疑也只能是怀疑，毕竟莉莉安没有证据。 她按下这点，歪头过了一遍阿诺德话，发现他是对的。 现代社会的养殖场，拥有着完善的商业化模式，机械孵化也是为了追求大批量化。个人孵化的话，倒不至于非要如此——就算是想，莉莉安也没这个条件啊。 那还不如交给母鸡。 “可以修缮一下鸡棚，”莉莉安提议，“我定期检查照顾就是。” 阿诺德颔首：“你说要恒定温度，既然在府邸内不方便全天生火，就重修一下鸡棚，再修个壁炉即可。至于所谓湿度、照顾，就由你亲自来把控。” 确实是个折中的办法，就是…… “给鸡造壁炉，”莉莉安有些迟疑，“是不是有些浪费？” 碧蓝港诚然富裕，但莉莉安也没忘记翠峰堡周遭的村落情况。 还有这么多人都用不上壁炉取暖呢！ 伯爵饶有兴致地看着莉莉安：“莉莉安，其他贵族的妻子都在想尽一切办法购置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而你只是想为鸡棚搭个防风墙，以及生火的地方……甚至还是为了孵化新品种的禽类，我高兴还来不及。” 也、也是！ 而且这么小心，也是因为白羽鸡蛋只有十二个。 日后孵化出来，经过长时间的培育，待到量起来就不用这么小心了。 莉莉安这才好受了一点。 “走，”阿诺德笑着招了招手，“我陪你一同前去鸡棚。” “你陪我一起？” 莉莉安飞快地看了一眼还在远处等待的税务员。阿诺德察觉出她的视线，却是头也不回：“碧蓝港的账目，一时半会也算不清，就让我休息一下吧。” 只是莉莉安乘坐马车前去翠峰堡时，可想象不到堂堂克莱蒙伯爵还有踏入鸡棚的场面！ 伯爵府的建筑占地面积不大，但后方的湖泊也属于阿诺德。这么一大片庄园，自然也养了鸡鸭。 他一身藏蓝色长风衣，马靴擦得分外干净。但阿诺德步入鸡棚毫不含糊，和莉莉安在光辉城见过的那些贵族不同，他好似非常了解鸡棚的构造，直奔半封闭的鸡窝。 阿诺德俯身看了一眼：“刚好，刚刚下过蛋，将你的鸡蛋放进去就好。我会通知管家，请他雇人来修缮鸡棚，一天就能搭好。” 修个鸡棚，熟工确实差不多花费一天左右。 伯爵轻松几句话，展示了他对这些事相当熟悉。 只是…… 伯爵该明白这些么？ 阿诺德·克莱蒙伯爵，和初代翡翠郡的伯爵同名。传说中的阿诺德一世与瑟瑞亚开国国王白手起家，确实是实打实从村落爬上来的。 但——这和现在的阿诺德又有什么关系，他出生就含着金汤匙。 在光辉城时，莉莉安不是没打听过阿诺德的过往，但他活跃在首都社交圈时已是半个世纪前的事情，大部分都不记得了。 如今阿诺德展现出的熟稔，叫莉莉安很是好奇。 她将鸡蛋捧过去，鸡窝内铺着厚厚干草，几枚还热乎的鸡蛋埋在期间，看着有不少。 “放进去就行，”阿诺德莞尔，“反正母鸡也不会数学。” 他站在一旁，看着莉莉安弯腰，将鸡蛋一枚一枚放进去。到了最后一枚时，阿诺德甚至亲自伸手，拿起那枚鸡蛋。 干燥的指节蹭过莉莉安的掌心，有些痒。细碎的碰触让她愣了愣，莉莉安不自觉地低下头，意识到阿诺德的双手更不像一名老人——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皱纹但那更像是亲自劳作过而非时间衰老。 意识到发生肢体接触，阿诺德的动作同样顿了顿。莉莉安昂起头颅，对上那双深邃的蓝眼。 伯爵却只是平静的收回目光，把最后一枚鸡蛋放入鸡窝。 “小心别沾脏了衣袖。”他没有就接触做出任何表示，只是温声提醒。 离开鸡棚时，莉莉安还觉得与之接触的右手触感犹在。 之前不是没和伯爵身体接触过，但那个时候他高热不退，莉莉安没想这么多。 现在阿诺德恢复健康了，可是…… 他的体温也非常冰冷，冷的像是尸体，冷到莉莉安回想起来下意识颤抖。 和罗兰一样。 难道翡翠郡的人生来如此？不至于吧。 在翠峰堡时，他病重到无法下床，莉莉安拢共没见过阿诺德几面，根本不了解他。 而随着他康复，越与他接触，莉莉安就越好奇。 安置好鸡 蛋，天色已晚。 晚饭、沐浴，莉莉安凝视着窗外明亮的月色，不禁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躺在床榻上，合拢眼睛，意识沉入梦境—— 既然能入梦，那么她能不能去阿诺德的梦境看看？ 不为别的，只是想知道伯爵会做什么梦，梦中是否有他的过去。至少莉莉安真的很想知道，阿诺德为什么会了解如何搭建鸡棚。 她的意识沉沉浮浮，在梦境与深睡之间交错，莉莉安已经看到了石桥村那段路，但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莉莉安：“……” 一觉睡得格外舒坦，阳光倾洒进来，莉莉安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她翻身下床，回忆起昨夜的梦境：她分明已经入梦了！坐在石桥村的马车上，接下来就该是诺瓦利斯出场，再不济也得和初次一样，她自己摸索着跟着梦魇找到入梦入口吧。 是她没法选择进入谁的梦吗，还是—— 之前诺瓦利斯半夜翻墙进翠峰堡时说的话，蓦然涌入莉莉安的心头。 他当时说找不到莉莉安的梦，是因为莉莉安还没入睡。 不会阿诺德一夜没睡吧？！他是什么超人吗！ 怪怪的，莉莉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头得找个机会问问诺瓦利斯，哪怕是在梦中问梦魇也行。 她满怀心事地起身，还没来得及喊安妮进门帮忙洗漱，艾琳娜就先行敲响了卧房房门。 “夫人，”艾琳娜进门汇报，“野屯村的治安官来了，说已经确认了受害人的身份。” 莉莉安立刻起身。！ 第 39 章 040 040 莉莉安赶到野屯村的教堂。 治安官杰克迎上来,不等莉莉安开口，急切地解释：“是波顿在牧场的草地上捡到了受害者的物品，有香包和手杖,手杖上刻着的的名字是科恩·巴兹尔，上面也带着血。” 说完,杰克亲自将受害者的遗物递交给莉莉安。 是根包银手杖，握着有点轻,证明手杖主人足够体面，却也没到富裕的地步。 莉莉安：“你怎么知道这是受害人的？” 杰克指向停尸台上的受害者：“手杖与他的衣物水平相仿,有点闲钱但不多。夫人，在野屯村附近，除却受害者,没有第二名可能会使用手杖的人。” 也是。 野屯村周遭全是牧场,谁家牧场主人、往来商户会拎着一根手杖假装绅士呢。 但这也只能说手杖的拥有者可能是受害人。 莉莉安戴上口罩，拎着手杖走到停尸台前。 杰克打算出言阻拦，但见莉莉安三两步就停在尸体前方，神情岿然不变，就把警示的劝诫咽了回去。 已经过了三天,天气又还算温暖,尸体已经呈现出初步的腐烂。 但他的衣服没坏。 确实如杰克所说，哪怕是大量出血染透了受害人的衣服,也能看得出他的衣着水平超越了普通市民、却没到奢侈的地步。 和莉莉安隔着手帕捏着的手杖一样。 她围着尸首绕了一圈,视线最终停留在受害人的鞋底。 “这里，”莉莉安迅速发现了问题,“和手杖底一样……是油漆吗？” “什么？” 杰克也顾不得尸臭，赶忙上前，莉莉安将受害人鞋底蹭上的一块漆与手杖底部沾的漆对比,是一样的。 “好像是船舶漆，”杰克说，“他生前去过港口。” “这就好排查了，”莉莉安浅松一口气，“三天内新刷了船舶漆船只估计不会很多，问一问有没有认识科恩·巴兹尔的。走，今日去港口还来得及。” 案子不能耽搁，说走就走。 莉莉安乘坐马车，与治安官杰克一路入城。 这下，哪怕是碧蓝港港口臭气熏天，莉莉安也顾不上了。 下车之后，艾琳娜和杰克先行去港口码头打听，只是莉莉安怎么也没想到，最终艾琳娜带回来的，竟然是维尔多夫人。 维多利亚·维尔多仍然是一身得体优雅的裙装，身后女仆替她打起阳伞，温柔的面庞迎上莉莉安的视线绽开笑颜。 “怎么，很意外么，夫人？”她笑着说，“即使丈夫去世，我也得经营家中生计呀。” 那确实，你可没少经营。 回想起刚刚风靡起来的皂油，莉莉安对维尔多夫人的效率心生几分敬意。 “我是来查案的，维尔多夫人。”莉莉安直奔正题。 “我知道。”维尔多夫人在伞下颔首，微微收敛笑容，“ 野屯村也出现了命案，被撕破颈动脉大出血死亡，是吗？” 也？⒎”莉莉安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昨天，港口出现了同样的案件，”维尔多夫人说，“城内人已经议论纷纷了，都说是吸血鬼干的。在野屯村死亡的确实是科恩·巴兹尔，他已失踪三天。港口的死者则是布鲁诺·库尔特，都不是本地人。” “这是共同点吗？”莉莉安迟疑道。 “算是，还不是最紧要的，”维尔多夫人的神情肃穆起来，“共同点是，他们都是从外地来的新教徒。” “什么？！”莉莉安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 治安官杰克正是在此时赶到的。 他笼统地听到维尔多夫人说两名死者都是新教徒，露出了和莉莉安一样吃惊的表情，旋即开口：“不会是吸血鬼专杀新教徒吧？” 莉莉安：“即使是吸血鬼，为什么要盯着新教徒杀？” “因为……”杰克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他谨慎出言，“新教徒不受神明保佑？” “……” 莉莉安身形猛顿，她拧起眉心：“这话不能随便说，以及，维尔多夫人，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当然。”维尔多夫人迅速勾了勾嘴角，“这二位都是乘坐罗赛尔航海公司的船只抵达碧蓝港的，罗兰不在，我替他出面处理此事，才进而得知死者的情况——也不是谁都有勇气坦白自己的信仰改变，不是吗？” 莉莉安绷紧了神情。 当下的社会情况，与欧洲中世纪的宗教改革时期极其相似。 瑟瑞亚王国受教会统治，算是接近于现实中的天主教国家。但各地因为航海贸易、工商业发展，资产阶级初露头角，再加上各地的领主实打实掌握兵权，尽管名义上效忠教会，可实际上国家已经隐隐呈现出分裂状态。 至于其他国度，更是矛盾重重。 这个世界同样有个“马丁·路德”，一名德高望重的教士走出来，宣布宗教需要改革，列出数个纲领要求要求宗教世俗化。新教的出现引起了战火，而在瑟瑞亚王国，则是干脆被列为了异端。 诺瓦利斯说自己处死了三百多名女巫、巫师和异教徒，莉莉安觉得，其中肯定有不少新教徒。 毕竟新教头一个反对的就是异端审判庭的存在——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拥有随时处死他人权力，他们严重阻碍了自由思想和宗教改革的发展。 且不论凶手是个什么，如果他真的在针对新教徒行凶，那就麻烦了。 “线索必须保密，”莉莉安忧心忡忡，“万一走漏，会引起恐慌。” 若是牵扯到保守派与新教的矛盾，那就麻烦了。 莉莉安：“港口就靠你了，夫人，若有情况，第一时间去伯爵府通知我。我得立刻折返汇报给伯爵。” 维尔多夫人深深看了莉莉安一眼：“当然，请交给我。” 得到重要线索，莉莉安毫不迟疑登上马车。 好在今日的伯爵并未出门。 莉莉安推开书房，看到的仍然是昨日那名税务官，以及面色已隐隐有些不耐烦的阿诺德。 伯爵听到声音后抬头，冰蓝色眼眸触及到莉莉安着急忙慌的神情，眼底的不悦才散去半分。 “今日就到这里，”他的语气严厉，“亨利，我雇佣你就是为了算清账目。若事事让我过目，你拿钱是为了什么？” 莉莉安：“……” 好的，连堂堂伯爵大人都算不平账，看来这真的是古今中外的一个大难题。 这么一句云淡风轻的打岔，却让莉莉安倍感好笑，连带着之前的紧张都散去半分。 压力不会消失，只是从莉莉安身上转移到了税务官身上。年轻的税务官满头大汗走出书房，阿诺德才重新看向莉莉安，他站起身：“坐，我去喊管家为你煮一壶茶。” “先不用，阿诺德。” 莉莉安可没空喝茶，她迅速将港口的消息禀报给阿诺德。 果不其然，听说两名受害者均是新教徒时，正准备拉开房门去喊法勒管家的阿诺德蓦然顿住。 他转过身：“消息确凿？” “确凿。”莉莉安回答，“两名受害者也许是巧合，但我认为有必要通知你，阿诺德。” “……” 伯爵轮廓深邃的面孔浮现出相当凝重的色彩。 “你做得很好，莉莉安。”饶是如此，他在称赞莉莉安时仍然飞快勾了勾嘴角，“尤其是请维尔多夫人压下消息，我这就请加勒特爵士从旁协助，决计不能让市民继续议论此事。” 莉莉安不自觉地攥紧衣袖：“真的很严重？” 阿诺德阖了阖眼。 他到底是拉开房门，喊了管家一声，请他去煮一壶茶。 待到管家法勒将茶壶茶杯端过来时，阿诺德才重新坐到书桌之后。 “先喝口水，莉莉安，”伯爵温声建议，“取自府邸后镜湖的源头，是个山泉，没有工业和生活污染，放心喝。” 莉莉安愣了愣：他竟然连自己对水质和卫生挑剔都一清二楚。 阿诺德先行拿起茶杯：“你对新教怎么看？” 呃…… 平静的语气听不出好恶，加上阿诺德的神情淡淡，让莉莉安瞬间有种被老师突击知识点的错觉。 她赶忙拿起茶杯掩饰紧张，莉莉安抿了一口红茶，只觉得唇齿生香。 这可比葡萄酒好多了！ 果然是商业城市，翠峰堡周遭的人可没有饮茶的习惯，茶叶肯定是从海外运输进来的。 “我认为，”莉莉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管新教好坏，信仰的改变罪不至死。” 她已经是伯爵夫人了，和阿诺德有着婚姻契约。在这方面，她没必要隐瞒——这么日日相处，也很难隐瞒得下去。 “是的，”阿诺德同样坦荡，“这就是我不欢迎白骑士进入翡翠郡的原因。” 懂了，阿 诺德支持新教。 那么一切都合理了！他对诺瓦利斯的冷淡态度，甚至是支持莉莉安研究“医术”和炼金③[(”，都因为阿诺德希望宗教能够改革。 想想也是，碧蓝港是翡翠郡最有钱、最大的城市，并且商业极其发达。 保守派的教廷，除却剥削压榨，还能为阿诺德提供什么？ 莉莉安长舒口气。 没什么比自己的便宜老公站在“异教徒”一边更让人放心了。 “我不会向你隐瞒，莉莉安，”阿诺德语重心长，“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你我理应共进退。”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抽屉中拿出一封信。 莉莉安瞥见信戳神情微凛：这是来自教廷的信。 “但教廷步步紧逼，希望我能做出驱赶新教徒的态度，”阿诺德说，“白骑士的到来，也是个警告。他走后，大主教更是亲自撰写书信。你是位聪明的姑娘，莉莉安，理应明白其中的潜台词。” 这就是在逼阿诺德站队了。 若是阿诺德拒绝主教，教廷完全有理由发动战争。 “所以，”莉莉安开口，“杀死两名新教徒的，不能是吸血鬼。” 不然就做实了杰克的话——神明不保佑新教徒，教廷同样有理由发难。就算真的是吸血鬼作祟，莉莉安也得找出不是的证据来。 “那么，莉莉安，”阿诺德听到这话，饶有兴趣地侧了侧头，“你相信会有吸血鬼存在吗？” 他的蓝眼看过来，带着几分审视，更是写满了期待。 这般姿态，让莉莉安不免嘀咕。 怎么感觉阿诺德在试探？ 莉莉安当然相信——诺瓦利斯都是匹马了，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但她不能这么说。 “我不知道，”莉莉安想了想，“时至今日，乔布·达夫的心脏究竟怎么不翼而飞的还没答案，也许就是存在巫术与魔物吧。” “乔布·达夫怎么死的，来自诺瓦利斯的说辞，”阿诺德冷声道，“你仍然选择相信白骑士。” 看出来了，阿诺德是真的讨厌诺瓦利斯。 “我是相信唯一的说辞，阿诺德，”莉莉安认真纠正，“没有其他证据和线索指向第二个可能。你呢？你认为，这真的会是吸血鬼所为吗？” 阿诺德失笑出声。 他生着淡淡皱纹的眼角弯了下去，好似听到了什么玩笑，却又对莉莉安展示出极大的包容。老人只是再次端起茶杯：“我认为，若真是吸血鬼，他好像完全是在浪费食物。” 莉莉安：“……也是。” 那出血量，不像是吸血，反倒是像是在放血。 “但你是对的，这件案子不能落下把柄，”阿诺德叮嘱道，“一旦你认为把握不好，立刻告知我，莉莉安。” 话到最后，他看向莉莉安的神色近乎温柔。 “我会及时出面处理一切。” 这句话无异于定心丸，让莉莉安能够放心大 胆的深入调查。 只是天色已晚，再怎么样也得明日继续。 莉莉安满怀心事地回到卧房，满脑子都是伯爵的试探和案件，以及…… 躺在床上，她玩着自己的头发，思绪不禁回到白日清晨。 诺瓦利斯说她能够进入别人的梦境，而且在之前的梦里也发现了，莉莉安甚至能将想见的人拖入梦境。 但为什么她在梦中见不到伯爵？ 真是因为他一夜未睡吗，还是其他的可能。 再回想到他的话里有话…… 莉莉安在反复的思索中睡了过去。 意识沉沉浮浮，这次，她终于在梦中睁开了眼。 只是眼前的场景不是摇摇晃晃的马车，也不是石桥村前的那段路。莉莉安怔了怔才意识到周遭的环境不是全黑。 昏暗的房间只有床头点着幽幽烛火，照亮了紧紧封死的窗子和奢华的红色帷幔。 这压抑的氛围，这犹如哥特电影片场的环境。 她回到了翠峰堡里，阿诺德·克莱蒙伯爵的主卧室。 而且—— 莉莉安的视线落在床榻边端坐的背影。 那个背影好似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金发之下，一双剔透蓝眼在苍白俊朗的面孔中闪烁。罗兰·罗赛尔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衣，他看清莉莉安后讶然地站了起来。 “莉莉安？”罗兰愕然出言。 莉莉安：“……” 坏了，这究竟是谁的梦？！！ 第 40 章 041 041 看清烛火之下的罗兰,莉莉安当即愣住。 “怎么是你？”她惊讶道。 转过身的罗兰闻言，意外的情绪尚未从脸上散去，眉梢就先挑了起来。 “所以,”罗兰意有所指，“你期待的是谁？” 莉莉安：“……” 当然是诺瓦利斯啊,因为她要入梦，不等梦魇带路还等谁。 只是这话可不能说出口,让任何人听去都是另外一番意思。莉莉安的脑子飞快转动：没有诺瓦利斯，也不是石桥村的那段路,证明她不在任何人的梦里。 她在自己的梦里。 可是，婚礼当夜，她睁开眼看到罗兰,是因为不知原因的情（）动——对此莉莉安接受良好,春天的梦嘛，谁没有过？梦里的事情与现实无关，因而她毫无道德负担。 何况罗兰确实不记得。 但现在不一样。 莉莉安脑子清醒得很，入睡之前满脑子都是案件和伯爵的事，要是真把谁拖入梦中,也该是阿诺德才对,怎么会是罗兰…… “我好像梦见过类似的情况，”莉莉安在思考,罗兰同样在沉思,“也是伯爵的房间，也是你。” 莉莉安：“…………” 现实中的记忆会带入梦境,醒来后回归现实，人们往往不记得自己的梦。 很常见嘛，莉莉安过去做梦也是如此,经常苏醒之后只对梦境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因而罗兰记不得梦境中两个人睡过觉，再正常不过。像艾琳娜那样能想起来的才是少见。 但是，梦境中的记忆，会进入梦境吗？ “是吗，”莉莉安反应飞快，她维持着面无表情，“你又梦见过多少次，罗兰？” 罗兰俊朗面孔中浮现出尴尬神色。 呵呵！ 莉莉安就知道是这样：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她会做春天的梦。 看他的反应莉莉安就放心了，看起来不知道梦到多少次了呢，罗兰·罗赛尔就算想起来也未必能分清梦中的是她还是幻想的她。 只是…… 梦里的卧室，与伯爵康复前如出一辙，依然是莉莉安与阿诺德婚礼的模样。 火光之下，红色帷幕与昏暗环境无比暧昧深沉，幽幽烛火照亮了罗兰的金发，也将晦涩阴影拉长，掩盖住他的大半面孔。 一个虚幻模糊的轮廓落入莉莉安眼中，她能看清的只是他的眉眼，和阴影拉出的骨骼走向。 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罗兰更像年轻版的伯爵。 同样的蓝眼，同样深邃的五官，还有那分明的下颌线。 阿诺德的容貌因为年岁老去而显得瘦削，颧骨与眉骨突出分明，展现出几分威严和硬朗。而在这般注视下，莉莉安惊讶地发现，罗兰其实就是因多出些胶原蛋白，而比阿诺德看起来柔美了几分而已。 她的心情顿时复杂。 “罗兰 ，”在梦中，莉莉安比现实还要坦率，“你和阿诺德究竟是什么关系？” “……” 罗兰从床榻边起身，踏着优雅步伐走向莉莉安。 “我当下出海在外，不过海上风平浪静，很安全，”青年扬起漂亮的笑容，“虽然您看起来完全不关心。” 莉莉安被刺了一下，只是挑衅般侧了侧头。 罗兰一声叹息：“真是冷漠的让人伤心呀，夫人。您又希望我与伯爵是什么关系。” “别与他有血缘关系就好，”莉莉安意有所指，“我可不想继续与你争夺继承权。” “看来，伯爵的照顾也不能温暖您的心。”罗兰摆出喟叹神情，不住摇头，“我不是他的私生子，也不会对您的继承权产生威胁，请你放心。” 是吗？ 虽然罗兰否定了，但莉莉安仍然心存怀疑。 她问是否有血缘关系，而罗兰回答的是“不是私生子”。尽管算是回答问题，可也回避了这一点。 翠峰堡、阿诺德，和罗兰·罗赛尔之间始终存在着秘密，即使莉莉安成为了伯爵夫人也依旧被排除在外。 不过，她不着急。 罗兰说的应该是真的，不然他一转态度开始向莉莉安大献殷勤做什么。 只要继承权还在莉莉安手中，所有的秘密，她早晚会知道的。 “若你真的关心伯爵，就少梦见我几次。”于是莉莉安反击道，“刚好，碧蓝港出现了两起命案，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罗兰的表情骤然变得微妙：“……我与你梦中相见，你的打算居然是问询案件？” 莉莉安反问：“那你觉得应该做什么？” 罗兰：“上一次明明——” 走到近处，他的蓝眼变得清晰剔透。那双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几分了然。 他好似想起什么，又好似还没理解，只是罗兰·罗赛尔俊美的面孔流露出试探：“莉莉安夫人，这也不是你第一次梦见我，是吗。” 莉莉安勾起嘴角。 “没关系的，反正醒来后，你也不一定记得，就像往常一样。” 她伸出手，柔软的指尖落在罗兰的脸侧。莉莉安轻轻爱（）抚着他的颧骨与眼角，其中的亲昵与暧（）昧让罗兰身形微顿。 和他再睡个觉，莉莉安也不介意的。 但她更关心案件的问题，而维尔多夫人说了，死者都是罗赛尔航海公司的顾客。现在她将远在海外的罗兰本人拖入梦中，自然是询问线索优先级远高于滚床单。 “不是说要讨好我吗，罗兰？”莉莉安言笑晏晏，“那就来帮帮我。” 说完，她心念电转，二人眼前的场景发生变换。 就像是每个梦，场景、事件的改变毫无逻辑可言。眨眼的功夫，伯爵的卧室就已然变成了野屯村的牧场。莉莉安牵着罗兰步入波顿家的牛棚，名为科恩·巴兹尔的受害者面朝下倒在食槽中，大面积出血泅透了地面。 罗兰瞳孔骤缩。 “只是我的想象，”莉莉安解释，“不会和现场完全一样，但这不重要。” “……科恩·巴兹尔。”哪怕是没看到对方的面孔，罗兰也从服装认出了受害人，“是我的老顾客。” “就在发现科恩·巴兹尔尸体的第二天，我去了碧蓝港的港口，维尔多夫人告诉我说港口附近也发生了同样的命案，死者也是你的顾客，叫做布鲁诺·库尔特。” “死亡时间分别是前夜与昨夜，是么？” “理论上是的。” “二人都与我相识多年，做河运生意的。”罗兰不假思索开口，“要说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新教徒。” 莉莉安微凛：“你觉得是否与此有关？” 罗兰看向莉莉安：“你认为凶手是在针对新教徒。” “不是我认为，而是当下的情况很严峻，”莉莉安明确地将针对新教徒作案、凶手是吸血鬼的传闻转告给罗兰，“所以我必须尽快找到凶手。” “……我不能确定。” 罗兰看出了莉莉安的急迫，却只是摇了摇头：“但是，与他们二位一起前来的，还有另外一名老顾客，诺伯特·兰登先生，他也是新教徒。” 什么？！ 前夜、昨夜都发生了一样的命案，那今日—— 莉莉安一凛：她不能睡下去了！ 自己的梦境可以自己操纵，就在莉莉安刚刚意识到自己必须醒来赶去碧蓝港时，罗兰·罗赛尔蓦然伸出手。 高挑英俊的青年，一把将莉莉安带入怀中。 梦中的感知竟是如此真实，他冰冷的体温、他身上淡淡皂油的香味，以及开口时喉咙处贴着莉莉安的额角震颤，都与现实没什么差别。 “别急，夫人。” 明明把她揽入怀中，可罗兰带着笑意的声线却要喊她“夫人”。 莉莉安昂起头颅，对上他饱含揶揄与玩味的蓝眼，罗兰低语：“请允许我再讨好你一番。” 他举起手，指向了房梁处近乎拖行的诡异血痕。 “不是吸血鬼做的，杀了猎物、放了他的血，还能吃什么？”罗兰笑道，“是一种能够飞行、会攻击脖颈的食人怪物。我猜是热沃丹兽，五十六年前碧蓝港周遭曾经出现过。” “五十六年前？那你怎么知道的。”莉莉安讶然。 “嗯……小时候，伯爵当睡前故事讲给我听的。”罗兰回答。 动动脚趾都知道这是罗兰信口胡诌，但莉莉安还没开口，罗兰就恢复正经，认真回答：“热沃丹兽长得像鬣狗，却有一双蝙蝠的翅膀。伯爵——” 提及阿诺德，他的语气微妙拉长。 “曾经讲述过，当年的碧蓝港也是闹得人心惶惶，说是吸血鬼作祟。克莱蒙伯爵亲自带着骑士上阵，才将这魔物抓住。是对母子，因为急于喂养幼崽，母亲才疯狂的攻击人类。但伯爵处死了母兽后，幼兽落荒而逃，没能找到。” “会不会就是这 只？”莉莉安问。 “有可能，而且，它被驯化了，”罗兰笃定道，“魔物猎杀人类，是为了果腹，而它只杀死了受害人而没有吃下食物，只可能是被提前喂饱、然后有的放矢。若是热沃丹兽，莉莉安夫人，那太危险了，你不要亲自去追查，伯爵一定会——” 他的话没能说完。 莉莉安还在等下文，可她的周身却蓦然一松。 放在她腰肢的手臂、周遭皂油的气味，以及冷冰冰的体温如幻觉般消失不见。 梦中的牛棚空空荡荡，只余莉莉安一人。 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从梦中消失，只可能是罗兰醒了。 这不是别人的梦境，不用他人完成莉莉安的梦。看来，被拖入梦境的人只要自己清醒，莉莉安是留不住他们的。 算了，反正罗兰已经透露出足够的消息。 莉莉安同样在现实中睁眼，她翻身下床，窗外的月色还明亮，看来并未入睡多久。 希望还来得及！ 她迅速换好衣裙，推开卧室的房门，刚好听到对面的主卧同样咔嚓一声响。 依然穿戴整齐的阿诺德·克莱蒙在莉莉安面前站定，他拧起眉头：“莉莉安？出什么事了。” 莉莉安吃了一惊。 阿诺德看起来神色清明，不是刚刚清醒。他已换上了外出的衣衫，一身深褐色长风衣凸显出修长身段和凛然贵气。伯爵的长发也干脆利落地拢起，在后脑梳成马尾。 他甚至换上了马靴，这就是要骑马出门的意思。 “今夜凶手可能还会行动，”莉莉安赶忙说，“他应该豢养了一只热沃丹兽！” 伯爵侧了侧头：“你怎么知道？” 莉莉安：“我……” 总不能说是梦中罗兰告诉她的，莉莉安正搜肠刮肚思索回应时，阿诺德蓦然拧起眉心。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低语。 “您做梦了？”莉莉安不自觉抬高声音。 “怎么，”阿诺德自觉好笑，“我不能做梦么。” 那就奇怪了呀！ 两个晚上了，若是阿诺德做梦了，莉莉安怎么会连着两个晚上都没找到？ 就在莉莉安感到奇怪之时，管家法勒匆忙走过来。 “大人，”管家开口，“马已备好。” 莉莉安这才回神：“阿诺德，你要去哪里？” 月色之下，阿诺德·克莱蒙伯爵的蓝眼转过来。凛冽如宝石般的目光看向莉莉安，他端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做得很好，莉莉安，”伯爵赞许道，“凶手今夜确实很有可能行动，你跟我来。”！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1 章 042 042 阿诺德要亲自去。 莉莉安愣了愣,旋即想到梦中罗兰讲述的故事：五十多年前，热沃丹兽出没于碧蓝港时，正是年轻的阿诺德斩杀了母兽。 五十多年后的今日,阿诺德·克莱蒙伯爵听闻案件现场之惨烈，决定再一次出手，也是理应当。 “我这就去叫醒车夫。”莉莉安紧跟在阿诺德身后，走出宅邸。 “来不及了,”阿诺德转身，“冒犯了,莉莉安。” “什么？” 高大的男人俯下（）身，莉莉安只觉得双腿猛然一空,她就被阿诺德抄着肋下举了起来,轻而易举地抱到了高大骏马的马背之上。 阿诺德随即上马，他的双臂越过莉莉安牵住缰绳：“走！” 莉莉安：“……” 直至靠到伯爵的怀里,莉莉安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真的有七十多岁吗？！ 莉莉安难以置信,要说长得年轻，姑且还算是贵族养尊处优，可中世纪的医学条件远不足以弥补岁月的痕迹——阿诺德直接把她抱起来,甚至连气息都没有发生改变。 白马撒开蹄子狂奔,身后还跟着加勒特爵士、管家法勒与几名骑士,一队人马直奔碧蓝港港口。 “你早已调查清楚。”莉莉安见他目的明确，昂起头开口。 “嗯。” 夜风吹起伯爵的长马尾,他视线锁定前方，冷静地回应莉莉安：“你汇报完后我派人联系上了维尔多夫人,她说经过排查，罗兰停靠的船只上，还有一位隐匿身份的新教徒,叫做诺伯特·兰登。” 这倒是和罗兰在梦境告诉莉莉安的线索一致。 一队人马停在了港口酒店门前，阿诺德又无比轻松地将莉莉安抱下马，她拎着裙摆就要迈开步伐，却被伯爵伸手拦住。 “毋须你打头阵，会有危险，”阿诺德开口，“大卫。” “是。”加勒特爵士抽出佩剑，带着几名一身铠甲的骑士就冲了进去。 阿诺德这才不急不缓地与莉莉安一同步入旅店，老板显然认识伯爵，看清他白发之下的面孔蓦然愣住：“大、大人，您怎么——” “嘘。”阿诺德抬手示意噤声，他出言近乎温柔，“去通知所有旅客反锁好房间，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你也回房里去。” 旅店老板忙不迭点头：“是、是！” 他赶忙清空大厅，通知完毕后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阿诺德见环境安全，才对着二楼的加勒特爵士点了点头。 得令的爵士二话不说，踹开了房门！ 几名骑士鱼贯而入，站在大厅，也能清晰听到加勒特爵士一声爆喝：“兰登先生，快去床底——这该死的畜生！” 莉莉安的心头猛跳，什么畜生，难道真的是热沃丹兽？！ 楼上的房间不住传来响动，骑士的劈砍、重物落地，还有近乎于豺狗的嘶吼和人类的威吓。但争斗 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不出两分钟，一道无比清晰的尖锐哨声划破夜空。 阿诺德神色蓦然变得凝重。 他转过头，推开了旅店关闭的房门，停在门前的马匹听到哨音后开始躁动不安。阿诺德吁了一声，马匹才冷静下来。 紧接着旅店房间内响起了破窗巨响，加勒特爵士扬声喊：“大人，小心，那畜生逃了！” 阿诺德冷笑出声：果然是受人驯化。法勒，你保护好莉莉安。?” 莉莉安：“什么？！” 她刚想出言阻拦，阿诺德就已经跨出旅店追了上去。 “夫人，”管家法勒温声劝诫，“跟我来，室内和街道都不安全。” 谁能保证被入侵的旅店，除却热沃丹兽之外没有其他同党。莉莉安立刻理解了法管家法勒的话，她跟随管家离开旅店，绕到了远离破窗的小巷之后。 避开了冲突地点、又前后路畅通，方便撤离的同时也无人经过，确实是很好的歇脚点。 尤其是街上的情况，莉莉安听的一清二楚。 中世纪的港口夜晚死一般寂静，追踪呼喊的声音分外明晰。 “别让那畜生跑了！” “爵士，街对面，我看到了有人。” “该死，一定是那畜生的主人，快追。” “小心——” “大人！”加勒特爵士的警示抬高分贝，“那畜生失控了，快躲开！” 什么？！ 莉莉安的心揪了起来。 失控了，是说的热沃丹兽吗？之前两次命案，除却受害人之外没有任何人员伤亡，理论上来讲凶手确实将其驯化得当。为什么第三次突然失控，是因为被人追杀了—— 飞快的思绪尚未得到结果，在深沉的夜晚里，莉莉安只觉得脊背传来一阵战栗。 被什么盯上的感觉。 夜色之下的港口小巷带着咸腥的风，但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那么爱干净的莉莉安甚至忽略了腐朽的恶臭。 在那旅店的木制阳台下方，一个如狼狗大小、却生着巨大蝙蝠翅膀的生物倒挂在十几米外，它的绿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光芒。 失控了，却精准无比地找到了莉莉安。 刹那之间，诺瓦利斯临走前的警告袭上莉莉安心头——她有梦神的血脉，与生俱来的魔力会吸引魔物。 下一刻，吃人的热沃丹兽扑了上来。 在精神绝对集中的情况下，莉莉安的头脑格外清晰。 她二话不说，夺过了法勒管家的手杖。 待到管家从吃惊中回神，莉莉安已经掉转了手杖的头尾。印着克莱蒙家族纹饰的手杖不比受害人的那般粗制劣造，哪怕法勒只是一名管家，他的手掌也由纯金属打造，抓在手中颇具分量。 莉莉安一个闪身，躲开热沃丹兽的直线攻击，她高高举起手掌，重重砸了下去！ 骨头开裂的声音与近乎豺狗哀鸣的声响直窜夜空。 手杖的兽头精准无比地砸在了热沃丹兽的翅膀上，它直接被打落至地面。但食人的怪物本性凶残，失去了飞行能力，仍然以可怕的灵敏度扭转身躯，一口咬住了手杖。 该死！ 莉莉安试图抢夺，但她实在是比不过足以撕开骨肉的力量，只得松手后退。 这不是梦境，莉莉安没法改变现实。 “夫人，小心！”法勒赶忙上前。 然而就在他迈出步伐的瞬间，一道黑影自巷子里掠过。 谁也没看清楚阿诺德·克莱蒙伯爵是如何出现的，莉莉安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就落入了那冰冷的怀抱。 阿诺德牢牢扣住莉莉安的腰，他的白色长发因跑动而散开，银白的发丝在夜空中与风衣画出凌厉的光芒。 他高大身躯遮住莉莉安的身形，眼见着热沃丹兽再次扑了上来，阿诺德从腰际掏出了什么。 “咔嚓”一声响。 金属碰撞让莉莉安瞪大眼，趁着夜色，她看清了阿诺德手持的武器。 ——在现实世界，火药传至欧洲，于十五、十六时期迅速普及，改变了战争的面貌。 而在瑟瑞亚王国，莉莉安活了十五年从未见过类似的武器，直至今夜。 阿诺德造型古朴精美的□□对准了热沃丹兽的头颅，他扣下扳机，“砰”一声巨响！ 子弹正中魔物头颅，他哀嚎出声，却没有停下。 见了血的热沃丹兽更为狂暴，豺狗一般大小的魔物拖着破损的翅膀，直接扑到了阿诺德身上。 莉莉安：“小心！” 伯爵并没有退缩。 他一把抓住在他腹部撕咬的怪物，狠狠摔到地上，右手的枪口再次对准热沃丹兽。 第二声枪响，那凶猛的魔物终于失去了活动能力。 殷红血迹在砖缝之间蔓延，它抽搐悲鸣着逐渐咽气。 阿诺德一个踉跄，扶住小巷的墙壁，直接跪在了地上。 “阿诺德！”莉莉安赶忙冲了过去。 她试图搀扶起伯爵，但肾上腺素过后，莉莉安的双手正控制不住地颤抖，压根就没有力气。而随着靠近，她也看清了伯爵的伤势，瞳孔蓦然紧缩。 伯爵捂住腹部，可他的手却按不住撕开的口子。热沃丹兽直接扯破了他的衣衫，露出里面的血肉与……内脏。 没有血。 或者说，血流的很少，斑驳粉红色更接近于血液快要流干后被组织液冲淡，可莉莉安分明看到一个二十公分长的口子皮肉外翻出来，阿诺德不是在按压止血，他是在捂住伤口防止肠子流到地面上。 “你——” 刚刚差点被热沃丹兽撕成两半都没让莉莉安紧张，她在看清阿诺德的伤势后大脑一片空白。 这样的伤势，在当下的条件，除了等死没别的路了！ “别紧张。” 反而是阿诺德的语气依然镇定，他任由莉莉安用身躯支撑起自己的躯体，月色 之下，甚至还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若是因此阵亡，翡翠郡可就是你的了，莉莉安，你合该为此高兴才是。” 莉莉安：……_[(” 都什么时候了还打趣？！ 她承认自己是为了继承权才高高兴兴嫁过来的，但莉莉安更希望阿诺德死在睡梦中而非为了她重伤唐突而死。 “别说这话，”莉莉安咬了咬嘴唇，“我替你做急救，还——” “你确实能帮到我。” “什么？” “你想救我，是吗，”阿诺德问，“你希望我活下去。” “当然！”莉莉安抬高声音，“你要是死在这里，伯爵大人，引起的不止是骚乱那么简单！” 白日还在说教廷对翡翠郡步步发难，更别提堂堂领主横死街头会掀起多大的风浪。阿诺德不能因此而死，更不能因为莉莉安而死，她决计不能背负这般罪责。 她紧张地抓住阿诺德的衣襟：“让我为你缝合伤口。” 阿诺德失笑出声。 “别担心，我亲爱的莉莉安，”伯爵的声线低沉，近乎温柔，“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像重伤患者，太冷静了，甚至没有因为疼痛而颤抖流汗。阿诺德的蓝眼转过来，死死锁定住莉莉安，在背对着月光的情况下趋近于黑。 “我本不想这么快就坦白，”阿诺德低声说，“但既然发生了意外……” 阿诺德扶在墙壁上的手伸向了她。 温热的液体按在皮肤上，莉莉安愣了愣，而后意识到那是怪物飞溅到阿诺德手上的血。 紧接着他的面孔靠了过来，速度仍然是出乎意料的快。 莉莉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响起了警报，她下意识地想躲开，却慢了半拍。阿诺德的那只手已经揽住了她的后背，阻隔了所有去路。 “我很抱歉，莉莉安。”他的声线在她的脖颈处震颤。 尖锐的穿刺疼痛自颈部直窜脑门。 莉莉安的呼吸卡在肺部，她瞪大双眼，冷白月色倒影在她的瞳孔之内，而后阿诺德的身躯覆盖住夜晚所有的光芒。！ 第 42 章 043 043 穿刺疼痛袭上脑门之时,出于本能，莉莉安想伸出双手推开眼前的人。 可在瞬间，莉莉安就像是喝醉了一样,浓烈的眩晕感如波涛淹没了所有感官。她已抬起的手臂失去所有力气。 怎么—— 月色如此明晰，将小巷内的一切照亮。 莉莉安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将视线转向一侧，她分明看到阿诺德·克莱蒙伯爵往日里冰蓝色的眼眸，已然变成刺目的红。 她想起来了。 类似的痛楚,血红色的眼。只是成婚当夜翠峰堡的主卧室恨不得透不进一丝光芒，病危的阿诺德如同怪物般袭来咬住了她的喉咙,与今夜的情状一模一样。 怪不得。 一切困惑都有了解答。 诺瓦利斯亲口说，她的血统会招惹魔物侵扰,它们会为了莉莉安与生俱来的魔物靠近乃至袭击。显然突然失控的热沃丹兽并不是第一个,藏在翠峰堡不见天日房间内的克莱蒙伯爵，才是第一个。 他花二千银币迎娶米勒子爵家的女儿,是因为莉莉安的梦神血统。 他长期“病重”,翠峰堡被阴影笼罩，而又在成婚之后奇迹般转好，是因为阿诺德·克莱蒙吸食了莉莉安的血液。 “——伯爵夫人的地位和权力,足以换取我想要的。” “——相信我,决计不会伤害你的性命。” 阿诺德·克莱蒙的话回荡在耳畔,莉莉安记得在那之后她就陷入了昏迷，再睁开眼,便身处属于自己的梦境。 一场大梦，她忘却了。 是自然而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夜间的风吹拂到皮肤上意外的冷，莉莉安不住颤抖，紧接着意识到这是因为迅速失血而引起的失温。她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震颤的身躯不住下滑，直至阿诺德揽住她的手圈得更紧、恨不得要将莉莉安锢在怀中。 她的胸口与阿诺德的胸膛相贴，耳畔噗通噗通的心跳声犹如擂鼓。 可那只属于莉莉安，也只有莉莉安拥有着活人的心跳。 吸血鬼还在进食。 脖颈的吻带来细密的痒，即使莉莉安感到寒冷，却出了一层汗。猛烈的心跳带来悸动，连带着胃部，以及更向下的位置不住抽动。 莉莉安几乎是拼劲力量，才勉强挪动手臂，无力的指尖落在阿诺德的腹腔。 不知不觉间，伤口不见了。 她的指腹摸索到破损的衣物，被撕开的布料之下，伯爵的皮肤冷得像是寒冰，可他好似从未受过伤害。 “你……” 眩晕感让莉莉安失去了大部分语言能力，她拼命保持清醒：“你要……清除我的记忆吗……” 紧紧抱着她的魔物身形微顿。 阿诺德松开了口。 他抬起头，那双血红眼睛顷刻间变回剔透的蓝。月色之下，阿诺德的薄唇与分明的下颌线条上还沾着殷红血迹，他 眯了眯眼，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你想起来了。”伯爵低语。 “为什……”莉莉安的唇瓣不住颤抖，她说不出完整的话，但阿诺德依然懂了。 “这会吓到你。”阿诺德回应。 都是借口。 莉莉安用尽力气也只能无力摇头，她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仍然坚持着用唇语控诉。 “你不信任我。”她表示。 “莉莉安，相信我，”阿诺德抬手，温柔地抚向莉莉安的脸颊，可他的掌心比他的心还要冷，激得莉莉安更是抖了抖，“这是为你好。” “……不。” 莉莉安更用力的摇头了。 她尽可能怒视着阿诺德，表示自己的想法：能回想起来第一次，就能回想起来第二次，有本事他今后在也不抓着莉莉安吸血，否则终有一日，莉莉安相信自己会彻底回想起来的。 在魔力的作用下，她乏力的反抗堪称激烈。 阿诺德并不想强迫莉莉安，但他更不想死。出于优先级的考量，不得已才在短时间内第二次进食。 “暗示的魔法用多了，确实会失效，”阿诺德低沉的声线在她耳边震颤，“若是不得已，我也不想。” “你……” 身体很冷，但血液却滚烫。 莉莉安的双颊晕染开不自然的红，她的唇瓣也不止是因为冷而颤抖：“怎、怎么回事？” 伯爵低低笑出声来。 “你的身体，”他反问，“难道你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么？一些……我也不愿意的副作用罢了。” 正因如此，阿诺德鲜少会选择吸食人类的鲜血。 吸血鬼的食量很小，越是年长，对血液的渴望就越低。翡翠郡内的任何人都是阿诺德的子民，他无意伤害他们——更不想引来麻烦，因为进食的过程，为了防止猎物激烈反抗，就是会引发猎物的一些多余冲动。 因而过往的年岁里，魔物、走兽的血是他的主食粮。 现在…… 阿诺德无可奈何地一声叹息。 这是必须的，也是无法避免的。 “先解决最紧迫的问题。”阿诺德开口。 魔力源源不断随着血液进入体内，为阿诺德提供了修复身体的力量。他的伤口迅速愈合，伯爵又是轻而易举地将莉莉安横抱起来。 阿诺德只庆幸在重伤之后他还留存了魔力，保留魔法的伪装。不然恢复本来的模样，要解释的可就不止是“伯爵是吸血鬼”的问题了。 她肯定会生气。 回想起平日莉莉安盛气凌人的模样，阿诺德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走，先回家。” 从港口折返回伯爵府邸，阿诺德始终没让莉莉安离开自己的怀抱。 他亲自将她从马上抱下来，纤细玲珑的身段依靠在他的胸口。阿诺德迈开长腿，直奔自己的卧室。 开门与关门的声响叫莉莉安被欲（）望搅浑的头脑清醒几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那沸腾的血液越发灼（）热?_[(，烫的她如此难捱，以至于不自觉地伸手环住了阿诺德的脖颈，攀附在他的脊背之上。 吸血鬼冰冷的体温让她感到好受了些，缓缓舒了口气。 “阿诺德……”她低语。 “嗯。” 伯爵冷静回应。他坐在床畔，任由莉莉安跨（）坐在他腿上、枕着他的肩膀死死环着自己不放。 “我不喜欢这样，”阿诺德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苦恼，“显得我像趁人之危。” 可紧要的问题不解决，魔力不会散去。 只得速战速决。 阿诺德阖了阖眼，如同揭开食物的包装，解开了她身躯上的布料。单薄的衣裙半退，伯爵骨节分明的手探进那散落在床榻上的衣裙里。 是她曾经示意他将手伸进土壤的。 沃土包容且温暖，当时的阿诺德本以为那会像看起来那般干燥，直至真正的潮湿触感传来。 记忆与当下的情景重合。 松软的土包裹着他的指节，阿诺德慢慢深入，好似碰触到了水源的原点，莉莉安抓着他背部的衣物，身躯不自觉绷紧。 阿诺德低头，她的头颅深深埋进自己的脖颈，伯爵能看到的只有莉莉安背后散开的发。 可饶是如此，阿诺德依然能想象的到莉莉安咬住下唇的模样。 潺潺泉水亲吻着他的手指，细碎水声在室内回荡。 “我亲爱的莉莉安。” 阿诺德的声线中带着淡淡笑意，他的另外一只手按在她的脊背处，安慰似的轻轻拍着：“别压抑自己，唱给我听。” “你……” 她的声线如变调的莺啼，因波涛而起伏：“你就不打算……” 阿诺德摇了摇头。 “这对你不公平。”他说，“也许下次在梦中吧。” 等等。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阿诺德的蓝眼闪过几分思索，仿佛是有什么从眼前闪过。 吸血鬼是不会做梦的。身为魔物，他不需要自然生物那般的休憩与睡眠，血族的“休息”与人类全然不同，自然无法深入梦境。 除非是有外力引导。 外力…… 阿诺德思绪被莉莉安的一声呜（）咽打断。 罢了，之后再说。 他确实不打算进行到底，反正解决这种事也不需要真正意义上的结（）合。 也许在梦中阿诺德会更干脆一些——反正梦里的事情不牵扯现实，但现实中不一样。她不是主动向他伸出双臂的，阿诺德自诩不是绅士但也不想趁人之危。 何况，他也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这幅模样。 之后吧，日子还长。 伯爵侧了侧头，怜爱地将嘴唇贴在了她沾满汗水的鬓角之上，在她被风浪推到高空时虔诚落下一吻。 许久之后莉莉安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她总算是放开了阿诺德那恨不得被撕开的衣物。她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在莉莉安的注视下，伯爵慢条斯理地抽离深入沃土的那只手，往自己的衣襟上蹭了蹭。 莉莉安：“……” 她只觉得双颊烫的快要开锅了。 “不要紧，”阿诺德笑道，“反正已经损坏成这样，衣服是不能要了。” “所以你是……”莉莉安的脑子清楚了一些，“你不是人类。” “先睡吧。” 阿诺德劝诫道，他看出了莉莉安眼底的疲惫，被吸血总是会影响体力的：“我不会清除你的记忆，更不会落荒而逃，等明日再讨论此事也不迟。”！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3 章 044 044 一夜无梦。 莉莉安是被照射至床榻的日光晒醒的,她幽幽醒转，指尖触及到陌生的绸缎质地还愣了愣。 睁开眼后，她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阿诺德的卧房。 显然,翠峰堡的主卧完全按照他的审美布置,伯爵府邸的也不例外。同样的丝绸被褥,同样的红色帷幔和古朴奢华的装潢。 宽敞的双人大床另外一端空空荡荡，莉莉安的睡意还未散去,她下意识地蜷缩进了被单之下。 “醒了？” 直至阿诺德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吸血鬼是不用睡觉的，他听起来精神得很。 回想起昨天的事情……莉莉安又把脑袋埋更深一些。 这换来了头顶低沉的轻笑声,阿诺德冰冷的指尖落在莉莉安的额头,撩开她比丝绸还要柔顺的长发，轻轻碰了碰她的皮肤。 温度差让莉莉安颤了颤，而后阿诺德满意开口：“恢复了一些。” 指的是她的体温吧，昨天又是失血又是……莉莉安也不知道她是太冷还是太热，总之肯定不正常。 算了。 她本来就是阿诺德·克莱蒙伯爵的妻子，若非之前以为他七十多岁，发生关系理所应当。 现在倒好,他确实不是七十岁，只是恐怕比这还要年长。 想到这儿莉莉安觉得有些滑稽,尴尬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她调整好心态,大大方方掀开被单，从床上坐起身来。 不知是不是阿诺德帮忙，莉莉安的外裙已经消失了，她身上只套着白色的衬裙。还没顾得上询问，主卧的房门就开了。 安妮端着餐盘进门：“大人。” 阿诺德颔首：“食物端给莉莉安就好。” “什么？”莉莉安讶然道。 伯爵起身，走到安妮的餐盘前,拿起酒瓶为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 他同样换下了破损的服装，一身灰色外套整洁端庄。阿诺德举着葡萄酒，坐在了床对面的椅子上：“你该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和现实中的中世纪一样，瑟瑞亚王国也流行二餐制，大部分人是不会在早上进食的。 而安妮放在床上小桌的，不仅是食物，还是刚刚煎制的牛排，大约三成熟，内里殷红。鲜嫩的牛排还在滋啦滋啦作响，莉莉安拿起叉子按了按表皮，带着血水的肉汁被轻而易举地挤压出来。 在这个年代，这块牛排的水准堪称上乘，怕是许多贵族也轻易吃不起的。 莉莉安询问似地抬头看向阿诺德。 “失血过多，还是需要尽快补充，”待安妮走后，阿诺德才慢条斯理开口，“没什么比肉食更能恢复体力了，我亲爱的莉莉安。” 红肉，尤其是牛肉里富含血红蛋白和铁元素，倒确实补血。 阿诺德虽然不懂这些科学道理，但……他可是魔物，了解吃什么补血也正常。 魔物。 这个词汇在莉莉安心底转了一圈，她不禁感到微妙。 “阿诺德，”莉莉安拿起小餐桌上的牛排刀，“你欠我一个解释。” 阿诺德举着酒杯，靠到了椅背上：“当然，你想先问什么？” 莉莉安：“……” 日光照耀在他的白发之上，为伯爵的长马尾镀上一层淡淡光芒。在和煦的晨日之下，连他眼角细碎的皱纹都显得分外坦荡。 鉴于莉莉安已然回想起一切，而始作俑者还是这幅坦率的模样……多少显得他有些可恶了吧！ “你……”莉莉安阖了阖眼，问道，“为什么娶我？” 阿诺德略带讶然地侧了侧头：“未曾料到，这竟是你最在意的问题。” 这确实不是莉莉安最在意的问题——她已经猜到了。 只是莉莉安想知道，阿诺德是否会隐瞒此事。 “我以为你快死了，”莉莉安开口，看阿诺德因这句话露出忍俊不禁的神情，进一步补充，“抱歉，请允许我直言，除却急需一名继承人，我想不到你单身一生突然决定娶妻的原因。但现在——” 莉莉安顿了顿继续：“显然，你在很长的时间内都不会有事，那我就不明白你为何娶我了。” 阿诺德低了低头。 他迟疑片刻，下定决心：“简而言之，我需要你的血。” “需要一个血包？” “不，是你的血。”阿诺德在“你”字上加重语气，“米勒家族古老，莉莉安，你有着极其特殊的血统。你的血肉对魔物来说是无价之宝，能够为……我们提供强大的魔力。而我的力量濒临枯竭，在你到来之前，已经很难维持正常活动了。 “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在婚礼当晚摄入你的血液，又怕因为身份而吓到你，才不得已利用暗示抹去了你的记忆，很抱歉。” 还好，虽说隐瞒了部分事实，但至少阿诺德选择坦白。 这让莉莉安多少好受了些。 估计解释上古神明、梦神的血统也很困难吧，毕竟阿诺德都不睡觉，怎能想象得到莉莉安拥有了入梦的能力。 “所以，”莉莉安心情复杂，“你是吸血鬼。” 让莉莉安大胆设想一万回，她也想不到阿诺德·克莱蒙伯爵，压根就不是人啊！ 自己心甘情愿嫁给一名老头子，是因为老头子快要死了，莉莉安眼巴巴等着继承财产呢。 但现在…… 虽说老头子一时半会死不了，但他也不是真的垂垂老矣。 怪不得他看起来要年轻多呢。 “是的。”阿诺德郑重点头，“我是吸血鬼。你好像并不惊讶，莉莉安。” 那是因为，她已经见过梦魇和梦中的妖魔鬼怪了啊！ 何况，阿诺德·克莱蒙伯爵是吸血鬼，确实能解释莉莉安心中所有的疑团。 说来也奇特，明明莉莉安最担心的是女巫，以及被当成女巫，结果到头来，吸血鬼就 在身边，她也没见到真正的女巫——艾琳娜不算，毕竟她用的巫术据说是牧恩女士发明的。 “我反而松了口气，”莉莉安说，“至少，这下你决计不会因我的大胆而将我送上火刑架了。” 阿诺德失笑出声：“这么一说，反倒是对你有好处。” “那你……多大了？”莉莉安问。 “三百七十六岁。” 多少？！ 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莉莉安还是被他云淡风轻报出来的数字吓了一跳。要知道瑟瑞亚王国建国才……等等。 莉莉安目瞪口呆：“那你……初代克莱蒙伯爵……” 阿诺德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一些。 他抿了口酒，而后优雅地歪了歪头：“那就是我，亲爱的莉莉安。三百多年来，我很幸运，代代假死、再伪装成自己的后代，时至今日仍然无人发现。理论上来说，十几年前我就该继续制造自己的死亡，但恰逢新教出现，计划便延后了。” 那，那倒是。 新教一出现，大陆各地都陷入了混乱。瑟瑞亚王国叫保守派统治，明面上大体和平，可实际上因为各地的工商业发展，和领主各自掌握兵权，教廷与地方势力的矛盾越加明显。 十年前的情况，莉莉安并不清楚，但她很清楚，当下的克莱蒙伯爵更不能死。 翡翠郡兵力强盛，还有钱，这估计也是教廷直接写信要阿诺德表明态度的原因。 主教巴不得阿诺德去世，好趁机发难呢。 谁能想到堂堂克莱蒙伯爵连人都不是。 “那么，”莉莉安疑惑道，“为什么这次你不伪造后代了？” 名义上七十四岁的克莱蒙伯爵，还是一名老光棍来着。莉莉安嫁到光辉城前还听说了不少关于他单身的各种传闻。 “我有其他的想法，”阿诺德淡淡道，“但不论如何，都得解决教廷的问题。” 好的。 阿诺德不仅不支持教会，还想搞他们。 但—— “当年，是你与瑟瑞亚一世确立了教廷的地位。”莉莉安的心情复杂。 这幅身体只有十五岁，可莉莉安喜欢读书，历史课程一节不落。她记得清清楚楚，是阿诺德·克莱蒙伯爵一世拥立了瑟瑞亚当上国王，而后借着神明的名义统一了信仰。 “时至今日我仍不觉得那是错误的，莉莉安，”阿诺德放缓语气，他耐心地向莉莉安解释，“只是当年正确的选择，不代表着三百年后依然正确。教廷的存在，过往就像是一根顶梁柱，撑住了瑟瑞亚王国的屋顶。但数百年过去了，柱子被白蚁腐蚀又爬满霉菌，腐朽老坏的建筑物，自然要尽快更换，否则房子会塌陷的。” 莉莉安抿紧嘴唇。 不得不承认，阿诺德脑子确实很清醒，她都有些心生佩服了。 站在现代人的角度看，当时教会的存在确有必要。 就像是现实世界中的中世纪，欧洲从奴隶制度步入封建 制度，思想上自然要进行统一。否则各个部落依旧信奉自己的神明，该如何尊同一位封建领主为王？组建教廷是有必要的。 但现在，瑟瑞亚王国的商业逐步发展，别说是海外了，连只是沿河的翡翠郡都因此变得极其富有。 资产阶级冒头，教会自然就成为了王国发展的绊脚石。 不是所有封建领主都能认识到这点的。 阿诺德年纪大——三百多岁了，可眼光却依旧年轻，他并不保守。 “这些你若是感兴趣，我可以慢慢教给你，”见莉莉安深思，阿诺德兴致盎然出言提醒，“但现在，我亲爱的莉莉安，你还是得尽快把早餐吃完，好恢复身体。” 那她为什么要恢复身体，还不是因为你吗！莉莉安真的很想翻白眼，但忍住了。 只是情绪难免会表露在外，她放下了刀叉，换来了阿诺德审视的目光。 大清早谁要吃肉呀，这么硬的菜式。 可这在阿诺德看来，就像是莉莉安难得耍了一次少女脾气。 他不急不缓地将杯中葡萄酒饮尽，而后起身向前。 “我很抱歉，莉莉安，”阿诺德温声道，“不论是我娶你的动机，还是对你隐瞒的行为，你完全有立场生气。但请千万不要因此伤害自己的身体，把早餐吃光，好吗？” 伯爵停在了莉莉安眼前，他微微俯身，拉近距离。 “就当是为了我。”他说。 “当然是为了你，”莉莉安回敬道，“毕竟我是行走的血包。” “你这么说，我也是会难过的。”阿诺德摇了摇头。 只是他脸上近乎包容的笑意，好像和难过一词毫无关联。 莉莉安倒是好奇了：“你说你的暗示会失效，若终有一日失效了，而我不能接受你是吸血鬼的事实，你会怎么办？” 阿诺德若有所思：“应该与现在也没什么区别，照顾你、喂饱你，顶多是禁止你出现在他人视线当中，以免暴露我的秘密。” 莉莉安一凛：“你的意思是囚禁我。” 阿诺德冰蓝色的眼眸无动于衷：“我很幸运，不是吗？你很懂事，莉莉安。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更可恶了。 莉莉安攥了攥双手。 不得不承认阿诺德是对的，但无妨他这句话说得欠揍。 莉莉安板着一张脸，将盘子里的牛排迅速吃完。 不想吃是一回事，但她也想尽快补回体力，天大地大，身体最大。 况且这牛排确实美味，三成熟的肉排保留了原汁原味的肉香，送入口中，纤维经由咀嚼破碎，肉汁自口腔内炸开。 鲜美的滋味流入胃部，让莉莉安心情大为好转。 阿诺德端详着她用餐的姿态，好似莉莉安吃饭的模样是比他一城堡昂贵古画还值得欣赏的场面。 直至莉莉安放下刀叉：“这样总行了吧。” “很好。”阿诺德保持着笑容伸手，生着茧子的指腹蹭过她的嘴角，带走了点滴肉汁。 伯爵若无其事地将沾着血水的指腹送入口中，轻轻舔去。 “很感谢你，莉莉安。”他的声线里写着几分不易忽略的怜爱，而后阿诺德挺直脊梁，“请安妮为你梳洗更换衣裳吧，昨夜你我回归，其他人却没有。大卫已经从热沃丹兽的尸首上找到了凶手的线索。”！ 第 44 章 045 045 莉莉安梳洗完毕后,随阿诺德折返回碧蓝港港口。 维尔多夫人一早就在等候，她遥遥看见阿诺德的马，拎着裙摆迎上前：“听闻昨夜港口打斗相当激烈……您甚至用上了火枪！大人，是否抓到了那只怪物？” “不是怪物。” 阿诺德下马,面不改色道：“只是被人驯化驱使的狼狗,夜里理应有不少住户听到了哨声。” 说完,他的蓝眼缓和几分，微微欠身：“请不用担心,维多利亚夫人。港口是我的领地，我会用尽一切办法保护我的子民。” 维尔多夫人拎着裙摆还礼。 “那……狼狗的尸首在哪里？”维尔多夫人问。 “暂且停在了罗赛尔航海公司的地下室,”阿诺德尽职尽责回应,“尸首血腥，夫人，您就不要跟去了。” 可他的话音落地，莉莉安也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看似内敛、温柔的维尔多夫人，柔情似水的双目往莉莉安的身上一转，征询道：“既然如此，您就不怕惊吓到自己可爱的小妻子么,大人？” 莉莉安忍俊不禁。 该说不说，维尔多夫人见多识广,观察力也是敏锐。 她来自然是为了热沃丹兽而来,但确实不能让维尔多夫人亲眼见到尸首——否则的话，岂不是做实了杀人的就是魔物了。 阿诺德说是狼狗，就是不想引起任何人恐慌。 “我可是见过不少尸体了，夫人，”莉莉安落落大方，“磨坊主、老猎户,还有野屯村的新教徒，只是狼狗的话，根本不算什么。况且尸体是会腐烂的，一夜过去，怕不是已经开始分解，您确定要前去检查吗？” 维尔多夫人愣了愣，而后露出笑容：“倒是忘记莉莉安夫人胆识过人，我就在外等候二位了。” 莉莉安颔首，与阿诺德步入地下室。 她刚踏入室内，就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热沃丹兽被横在了一个巨大的木桌上，它大概豺狗大小，比实际上的狼狗小上许多，却长着巨大的蝙蝠翅膀，其中一支还被莉莉安砸断了骨头，以奇怪的角度耷拉着。 热沃丹兽身中两枪，一枪打在腹腔、一枪正中头颅。中世纪的火枪精度和威力都不如现代，但架不住当时的怪物与阿诺德近身，已然血肉模糊，烂掉的头颅露出两颗巨大的尖牙。 一看就是以撕咬为生的肉食动物。 “大人、夫人。” 加勒特爵士向前：“我们在这畜生的脖子上发现了这个。” 阿诺德瞥了一眼爵士递过来的物品，蓝眼往后一瞥，示意他递交给莉莉安。 莉莉安也不客气，隔着手套接过来，是个项圈。 她抽出带来的消毒湿巾，将上面的血迹擦干净，沿着项圈看了一圈，而后若有所思：“这只热沃丹兽，是公兽还是母兽？” 阿诺德绕到木桌后方，拽起怪物后腿看了一眼：“公兽。” 莉莉 安：“那……项圈上面的，应该是女主人的名字。” 阿诺德：“女主人？” 莉莉安将项圈展示给阿诺德看：“项圈上印着的名字是凯瑟琳。” 怪怪的。 中世纪可不流行给宠物佩戴项圈——毕竟当下的人不养猫，只养狗，更多的也是为了看家护院、打猎勘察。 更何况，哪怕是拿现代人的思路来看，项圈上印名字是为了给宠物一个身份。 印主人的姓名，怎么想都是占有欲过于强烈。 而且——莉莉安反复摩挲着项圈的皮革，面露几分困惑。 阿诺德敏锐地察觉到她双手不停的动作：“项圈材质可有问题？” 莉莉安：“摸起来并不像牛皮。” “清洗干净后可请维多利亚夫人鉴定，”阿诺德提点道，“她做过皮革生意。” “……” 还有什么生意是维尔多夫人没做过的吗！ 莉莉安赶忙将项圈交给艾琳娜，要她找地方去清洗。 对此，维尔多夫人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 “生意自然是有利润就去做，没利润就收手，”维尔多夫人欣然解释，“先前皮革赚钱，就往海外运了几次，后来发现大家都在做，我就在考虑转行——紧接着您就把皂油的配方交给了我，夫人。这季度的分红我还没给你呢。” “那么，您的饭馆又如何了？”莉莉安兴致盎然地问。 “研发几道关于土豆的菜品，到时候您可以来品尝，也当是庆祝首次合作愉快。”维尔多夫人笑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伯爵一眼。 与莉莉安做生意，但她到底是克莱蒙伯爵的妻子。 之前伯爵“病重”，不用考虑他的面子，可现在他痊愈了不是吗？维尔多夫人也拿不准伯爵对自己这位年轻小妻子积极交易的态度。 好在，他似乎并不介意。 阿诺德只是保持着非笑似笑的神情，站在几步开外的位置静等二位夫人交谈。 这才叫维尔多夫人放下心来，她压低声音，用扇子半遮面孔：“可是好大一笔钱，具体账目，待您莅临餐馆时再谈。” 莉莉安顿时来了精神。 这可是她的小金库啊，私房钱！ 能让维尔多夫人说“好大一笔钱”，数目定然不少。 “我很期待了，”她双眼亮亮，却也不忘记把手中洗干净的项圈递过去，“夫人，您知道这是什么皮制成的项圈吗？” 维尔多夫人接过项圈，沿着内里摸了一圈，又轻轻嗅了嗅。 “马皮，”她说，“很少见，王国内只有神圣堡垒周遭会出产。” “神圣堡垒？”莉莉安一凛。 神圣堡垒，正是教廷所在的城市。 瑟瑞亚王国的教会中心并不在光辉城，而在神圣堡垒，传闻中那是距离神明最近的地方。 鉴于现在莉莉安已经知道了阿诺德的身份，进而大抵猜测所谓的“神明” 不过是个统治工具，让教廷远离政治中心，可能最初瑟瑞亚一世也不打算让教权过分干扰王权。 只是随着岁月推进、时代变革，教廷的存在逐渐变了味。 ——本就在怀疑是有人迫害新教徒，又担心教廷会以此发难。好巧不巧的是，这位魔物的主人偏生可能就是神圣堡垒周围的本地人。 越想越微妙了。 “三次行凶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莉莉安转头看向阿诺德，“凶手第三次行动失败、驯养的动物又死了，她估计不会轻易离开。” “我会派人搜查。”阿诺德说，“叫凯瑟琳，是吗？” 莉莉安斟酌片刻，补充：“港口周边的生面孔，叫凯瑟琳，她未必是外地人，以及，大概率年纪不小。” 维尔多夫人：“为何您觉得凶手年纪不小？” 莉莉安看向阿诺德。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上次出现热沃丹兽的传闻，是五十多年前。若这只怪物真的是之前那只的后代，驯养它的主人自然年纪也不会小。 但这话不能当着维尔多夫人的面说。莉莉安不是本地人，她不知道五十年前伯爵亲自出面猎杀“魔物”，究竟是给了平民一个怎样的说法。 若也是说引起人心惶惶的吃人怪物不过是母狼，这不就穿帮啦。 阿诺德笑了笑，他对莉莉安的细心展现出了几分感激。 伯爵认可点头：“驯狼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维多利亚夫人，想要野兽变得与狗一样忠心耿耿，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如此推算，凶手年纪应该与我差不多大了。” 这是在说驯化热沃丹兽，而不是狼。 但莉莉安还是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凶手也七十岁左右。 可阿诺德可不止七十岁了，他也真好意思啊！ 加勒特爵士立刻领命：“我去派人搜查。” 莉莉安目送爵士离开，却依旧没停止思索。 阿诺德瞧着她这幅认真的模样，饶有兴趣道：“你是否有其他想法，莉莉安？” 莉莉安疯狂摇头。 阿诺德：“你在说谎。” 他不轻不重的指责落地，只换来莉莉安转过视线。 吸血鬼也能站在日光下吗？莉莉安不由得心生几分好奇，但阿诺德一头银发在旭日下折射着光芒，为他苍白的面孔镀上几分明亮生机。 不得不说，英俊的人就是老了也是好看的。 对上他审视般的目光，莉莉安侧了侧头，反问：“难道你没有吗，阿诺德？” 阿诺德闻言失笑，没再追问。 莉莉安只是在想是否能够进入凶手的梦境罢了。 毕竟之前几个梦，她总是在见到凶手之前就先行认识了他们，按照规律，这次恐怕也不例外。 ………… …… 而莉莉安的推测果然是对的。 将证物交给爵士，与维尔多夫人寒暄一段时间，再回到府 邸。 一来一往，天色已晚。用过饭后，莉莉安又去鸡棚检查了一番。 砖瓦匠已搭建好新的鸡棚，壁炉里也烧着旺火。莉莉安亲自将鸡蛋翻了几个面后，才放心回到卧房入睡。 于梦境中睁眼，她果然在石桥村摇摇晃晃的那段路上。 掀开车帘，梦魇无声地伫立在不远处。黑马冷声开口：“你又碰见了凶杀案。” 莉莉安：“……” 好吧，连诺瓦利斯都知道她一入梦准没好事。 不过看着黑马燃烧着白火的鬃毛，再回想起白日的线索，莉莉安骤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你听说过热沃丹兽吗？”她问。 “低级魔物，智力和走兽无异，但很麻烦，”梦魇回答，“它们尽管以人肉为食，可无法击败群居的人类，早就退到了远离人烟的地方。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被热沃丹兽袭击了？” 黑马打了个响鼻，语气变得凝重：“碧蓝港又出现了热沃丹兽？” 一个“又”字，证明诺瓦利斯对当年的事情知情。 莉莉安警惕道：“诺瓦利斯，你现在在哪？” 梦魇：“梦中。” 莉莉安：“…………”噎死她算了，这匹马脑袋是真的不会拐弯啊！ “我是说，”莉莉安无可奈何，“你现实中在哪？” “自然是在教廷。”黑马的语气很是莫名。 “那你听说过一名叫凯瑟琳、并且驯养了热沃丹兽的老夫人吗？”莉莉安问。 回应她的是片刻的沉默。 而后黑马退后半步，白火淹没了它的全身，梦魇化作诺瓦利斯的模样大步向前，他一把抓住了莉莉安的手臂：“你问这个做什么？” 果然。 莉莉安的心沉了下去。 她刚才就在猜测，教廷养了一匹梦魇，难道就不会养其他魔物？ 也就是说…… 教廷当中，有人知道诺瓦利斯的身份，甚至在驱使这些魔物为其做事！ 那么现在，他们会是在凯瑟琳的梦中吗？！ 第 45 章 046 046 “你认识她。” 诺瓦利斯的反应无疑映证了莉莉安的猜测,她追问：“这位叫凯瑟琳的夫人是否与教廷有关？” “至少与你无关。”他说。 “她杀了两名碧蓝港的客人，”莉莉安阐述道，“当然与我有关——她豢养魔物杀人，凶杀案甚至与你有关。难道借魔物的名义杀人不会被视为女巫吗,你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躺在神圣堡垒的床上睡觉？ “热沃丹兽的主人是凯瑟琳,那你的主人又是谁？” 一连串的反驳和质问出口,到了最后，诺瓦利斯一直拧成结的眉心蓦然松开。白骑士冷冷道：“梦神。” 莉莉安：“……” 真的不要试图和一匹马绕弯子,莉莉安算是发现了，诺瓦利斯根本听不懂话中逼问的含义。 他退后半步,阖了阖灰色的眼眸：“我有责任指引你与梦境主人见面,上来，边走边说。” 说完，白火将其吞噬，异端审判庭的骑士再次变身成为梦魇。 莉莉安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翻身上马。 黑马沿着小路启程，两边的树木飞速向后掠去，梦魇边前行边开口：“我欠主教一个人情,加入异端审判庭为其做事，是为了偿还他。至于豢养热沃丹兽的那名老妇人,我只知道其存在,并不认识。据说她在堡垒周遭的村落生活了四十多年，也不经常与人沟通。” 四十余年，那么若她收养的真的是碧蓝港那只怪物的后代，也是在驯养其十几年后才受到教会招揽。 以及…… “教会确实在豢养魔物为他们做事。”莉莉安的神情凝重起来。 这件事，不仅大众不知道，连阿诺德也不知道！ “你既然选择了阵营,”莉莉安心情分外沉重，“就不该告诉我。” “你是梦神的后裔。”诺瓦利斯的语气分外理所当然，“你有权掌握梦中的一切。” 潜台词即是：在梦境中生活的梦魇，也完全属于梦神的后裔。因而诺瓦利斯并不会对莉莉安隐瞒。 他在表达忠诚，但莉莉安一点也不高兴。 梦境如此，但现实中呢？亚历克斯·诺瓦利斯这个人……这匹马，行事相当双重标准。 教会豢养魔物、杀人，没有问题，但是被冠以“女巫”的受害者动用私刑报仇，就是用巫术杀人，必须接到处罚。 割裂的阵营迟早会害死他——诺瓦利斯已经站在教廷一方了，如今又向莉莉安坦白，无异于将刀子递给了莉莉安，任由她随时捅穿自己的喉咙。 但他的逻辑又极其简单：效忠教廷是偿还人情，而梦魇本体依旧属于梦神的后裔。 相当标准的动物脑回路，突出一个认死理和转不过弯。 莉莉安无奈之时，梦魇已经穿过了层层树林。 拨开枝叶，天色由黑转亮。 突如其来的光芒让莉莉安本能抬手遮住双眼，而当 放下手时，看清眼前的旷野，她当即愣住。 就像是从恐怖片无缝切换到了田园画当中，日光和煦、天空湛蓝，平原上金黄的麦子一眼望不到尽头，还有诸多牛羊在草坪上放养。狭窄的村间小道两旁开满了鲜花，道路尽头坐落着一间简陋又温馨的小屋。 这…… 虽说也不是每个梦境都恶心巴拉的像恐怖片，但莉莉安也全然没想到会步入这样的场景。 在日光下，纯黑还生着白火的梦魇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黑马踏着优雅步伐走向木屋，莉莉安还没来得及下马，屋子里就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听到哒哒马蹄声的住户推开了房门，吱呀一声响，走到了日光下。 是只兔子。 在见过蜘蛛、螳螂，以及浮夸到扭曲的“国王”后，梦境的主人以兔子的形象出现，着实给莉莉安相当大的冲击。 有着兔子头颅的女性，穿着相当质朴，她微微佝偻着身躯，看起来年纪不小了。洁白的绒毛覆盖在她的脸上，殷红的双目流露出的只有慈祥。 啊，年轻的女士，”果不其然，兔子看不出年龄，可声线却暴露了一切，“您是路过的旅人吧。” 前几个梦境的经验告诉莉莉安，最好是顺着梦境的主人说话。 于是她点了点头：“是的，婆婆。” 兔子婆婆友善地开口：“距离城镇还很远，您奔波一路，不如随我进屋歇歇脚、喝口水。” 莉莉安迟疑了瞬间，胯（）下梦魇就抬着腿往上颠了一下。 这么一颠，差点把莉莉安从马背上撅下去。 她赶忙抓紧缰绳，愤怒地拍了一下马匹脖颈：“你干什么？！” 这换来了兔子婆婆的笑声。 “您的马也累了，”她好似完全没察觉到梦魇身上熊熊燃烧的白火，“也让它休息一下吧。” 也只好如此了。 莉莉安知道诺瓦利斯的意思：梦境不结束，他们无法离开。不论接下来迎接的是否为危险，莉莉安必须答应梦境的主人。 她舒了口气，勉强扬起笑容：“那就谢谢您了，婆婆。” 不得已翻身下马，莉莉安抛下梦魇，跟随兔子婆婆进门。 在步入木屋之前，她已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什么群魔乱舞都见过了，莉莉安就不信一间木屋的场景能惊吓到她。 拎着裙摆、步入室内。 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肉模糊的场面，没有兵戈相见的敌人，这间木屋和所有寻常村民居住的房间一样：质朴、简陋，一套桌椅、一副柜子，外加一张单人床。 兔子婆婆邀请莉莉安坐下，而后自己慢吞吞地去厨房端来了羊奶和面包篮。 奶是新鲜的，但面包篮里的黑面包却干巴巴，显然放了很久。 这样的窘境并没有让兔子婆婆吝啬，她热情地开口：“吃点东西吧。” 莉莉安没接。 兔子婆婆善解人意 道：“是不是太过劳累，反而没了胃口。” “嗯，抱歉。”莉莉安坐在椅子上，“我歇一会就好，谢谢您，婆婆。” “那我也不再强求。”兔子婆婆将羊奶和面包篮放在餐桌上，“面包还是要等饿的时候最好吃。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莉莉。” 莉莉安隐去了真名：“您呢，婆婆？” 兔子婆婆同样坐下来，就像是与后辈聊家常般亲切：“叫我凯瑟琳婆婆就好，孩子。” 莉莉安：“……” 这果然是凯瑟琳的梦境。 回想起热沃丹兽的杀伤力，和它制造出的血案，再看看这怪物主人像是童话插图般美好的梦境场景，莉莉安只觉得汗毛倒竖——越是反差，越是恐怖。 怎样的人，才会在指挥魔物撕烂受害者后，还做着如此美好的梦啊。 “您……”莉莉安环视四周，“您是一个人生活吗，凯瑟琳婆婆？” 她没在附近见到任何魔物的影子。 “我结婚第三年，就成了寡妇，”兔子婆婆一双血红的眼睛里只闪着感伤，“如今只留我一人咯……不过，我也并非独自一人。” 兔子婆婆话音落地，她毛茸茸的长耳朵向后转去，莉莉安只听到木屋的边边角角地板咚咚作响，而后一只、两只，数不清的小兔子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 十几只兔子，大的有篮球大小，小的不过手掌，悉数簇拥在兔子婆婆的脚边。 生着慈祥的兔子头颅的老妇人，却在言谈之余一拍膝盖：“我这脑子，险些忘记柜子里还有葡萄酒，您若是喝不惯羊奶，还有酒。” 说着兔子婆婆起身，慢吞吞走向柜子，拿出了一瓶陈年美酒。 她离开、归来，脚边的兔子始终追随。 “不过，也不强求，”兔子婆婆温声道，“只是一个人赶路太苦了，孩子，神明也不会忍心看下去的。我的耳朵不是很好，却偏生听到了你的马蹄声，这一定是神明的旨意，要我出门请你休息。” 是吗？ 从月暮森林边的神父起，莉莉安就张口神闭口神的人敬谢不敏了。 而且—— 凯瑟琳婆婆的梦境该如何结束？ 难道就是请旅途中的“客人”吃个饭喝个酒这么简单吗，莉莉安才不信。 而且也不能这么结束，她总得像之前的梦境一样，捞到关键线索才行。 要说该如何引出线索…… 莉莉安思忖瞬间，立刻有了方案。 “我并非一人而来，”她温声道，“有一位同伴随后就到，我可以去出门迎接她吗，凯瑟琳婆婆？” “当然，当然！” 兔子婆婆完全没有警惕的模样，她甚至拍了拍胸口，好似彻底放下心来。 “原来你不是独自远门，太好了，”婆婆笑道，“年轻姑娘一路颠簸，必然会辛苦万分。要是有个同伴，至少路上还能解闷。你快去吧，莉莉，我腿脚 不便，就在家中等你。” 莉莉安保持着笑容颔首，而后转身推开木屋的房门。 ?想看红姜花的《三千银币夫人》吗?请记住[]的域名[( 她直奔门外静等的梦魇：“你变回来。” 黑马：“什么？” 莉莉安催促：“快点！” 梦魇用前蹄刨了刨脚下的土，白火再次迸射，黑马又变回了诺瓦利斯。 白骑士一脸不耐烦：“你干什么？” “跟我来。” 莉莉安带着诺瓦利斯，转身走向木屋。 前后脚的功夫，推开木屋后，坐在椅子边的兔子婆婆就凭空消失了。屋子里空空荡荡，连那些蹦蹦跳跳的小兔子们也不见踪影。莉莉安嗅了嗅空气，拧起眉心：“什么味道？” 诺瓦利斯踏入室内，蓦然攥紧了腰间佩剑。 “别动。” 他二话不说将莉莉安拉到身后，马匹的嗅觉要比人类灵敏，诺瓦利斯循着奇怪味道走到桌边，踢开遮住视线的椅子—— 一道明晰的血痕从椅子边拖拽至后门。 莉莉安：“……我就知道。” “什么？”诺瓦利斯问。 “若凯瑟琳婆婆是教会的人，你的出现势必会引起梦境变化，”莉莉安解释，“要么她把你当同伴，要么……就是现在这样。” 谁叫诺瓦利斯打死都不换盔甲来着！ 豢养魔物的人类，不论属于什么阵营，都得对异端审判庭的纹章有所反应吧。 莉莉安主动向前，走到了后门边。 她深吸口气，打开房门。 前门处芳草萋萋、牛羊遍地，而推开后门，落入视野的却是一片深红血海。浓郁的血腥味几乎要淹没了莉莉安的感官，她捂住口鼻，从被呛出的眼泪之间朦胧看到漂浮在血泊中的白色皮毛。 那些小兔子全部被开膛破肚，惨死其中。 也有一些活着的、体型较大一点的兔子，皮毛沾染着鲜血，正在啃噬吞食着它们的同类。 ……尽管很不想承认，莉莉安见到这幅场面，反而松了口气。 这总比杀人犯活在童话故事里要符合正常逻辑吧！！ 第 46 章 047 047 在梦境中,必须迎合主人的想法才能结束梦境。 因而莉莉安不假思索地朝着血泊迈开步伐。 周遭的环境发生了变化，金灿灿的麦田染上血迹，乡间小路变得无比泥泞，两侧的鲜花和芳草统统衰败。一地的兔子尸体漂浮其中,还有更多活着的兔子在拼命吃着自己的同类。 越是往前,天越黑。 直至走到与来时一样纯黑的夜晚,眼前的场景才发生了变化。 又是一个木屋，和童话般的场景如出一辙,只是血泊与黑夜让它看起来无比诡谲。莉莉安对着紧握剑柄的诺瓦利斯摇了摇头，主动推开了木门。 兔子婆婆就在其中。 没有了简陋的家具,也没有了桌上的食物。狭窄质朴的木屋因无一物显得分外空旷,只有屋子中央铺着一些干草，兔子婆婆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她的红色眼睛温柔的一如既往，只是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些许焦急。 “莉莉，”兔子婆婆说，“恕我不能招待您，您看这一窝兔子出现了一些……意外。” “什么意外？” 莉莉安向前，拎着裙摆蹲下。她的视线触及到兔子婆婆沾染着血污的双手和裙摆,以及…… 趴在草垛上的白兔，气息奄奄、身躯颤抖,它的腹部比正常兔子要大,正规律地抽搐。 “她难产了。”兔子婆婆悲伤地说。 生着同样白兔头颅的婆婆，用的是“她”而不是“它”。 婆婆苍老的手放置在母兔的腹部，感受着她的战栗，无奈地摇了摇头：“已经宫缩了很久，却没有任何生产的迹象，再不生下来,肚子里的孩子和她都会死。” 即使周遭尽是血泊，而兔子婆婆的语气仍旧悲伤又温柔。 兔子的头颅看不出表情，可莉莉安仍然觉得，她身处其中，莫名就让这恐怖片一样的氛围变得温馨了起来。 “那……”她试探道，“该怎么办？” “至少留一个活下来的。”兔子婆婆下定决心，“把她的幼崽剖出来，母亲会死，但至少幼崽能活着。” 在现代中，不论是人类还是动物，剖腹产都不致死。可在中世纪的平民生活中可不一样——没有完善的消毒设备，没有先进的医疗条件，剖腹与杀人无异。 但她们现在身处梦中，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兔子婆婆没有剖腹产的认识，莉莉安有。 于是莉莉安大胆提议：“母兔也不用死呀，我们把孩子剖出来，再把她的肚皮缝合不就是了。” 果然婆婆闻言愣了愣：“你说得对……谢谢你，莉莉，你的提醒至关重要。” 说着，她伸出手，从刚才还空空荡荡的地面拿起一把刀。 “请帮我按住她，莉莉。”兔子婆婆求助道。 莉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 瑟瑟发抖的母兔根本不懂反抗，莉莉安握住她 的前半躯干，孱弱的白兔就在她的掌心里不住震颤。即使兔子婆婆将刀刃抵住母兔的腹部，兔子也没有给出任何挣扎。 除却呼吸、心跳和宫缩，母兔好像接受了现代的麻醉一样。 刀子划开腹部，潺潺血迹渗透出来。兔子婆婆的手法无比熟练，她就像是掌握医疗知识的兽医，从母兔的腹腔中掏出了子宫，再一刀划开黏膜，将其中的胎儿剥离出来。 “我的针线……我的针线放在哪里了……” 关键时刻，兔子婆婆却好似犯了糊涂，任由手下的母兔还在流血，陷入了沉思。 哪怕是梦中，莉莉安也不太忍心看到这般画面。她灵机一动，指着虚空：“婆婆，您就放在一边了吗，那边不是吗？” 兔子婆婆转头：“嗯？” 经由莉莉安的“提醒”，空荡荡的地面骤然出现了干净的针线包。 “果然在这里，”兔子婆婆笑了起来，“老了就是容易忘事，还得靠莉莉提醒。”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称赞自己的孙女。婆婆拿起针线包，穿针引线、缝合皮毛，动作飞快，像是在缝制什么衣裳般。 就用如此妇人家缝合衣物的手法，婆婆将兔子的肚皮缝合起来。 梦境是不讲究逻辑的。在兔子婆婆剪下线头的瞬间，母兔就恢复了健康，从莉莉安的掌心中挣扎出来，凑到了那团血肉旁边。 莉莉安循着母兔的动作看过去，神色却逐渐凝重。 从母兔子宫里剖出来的并非是小兔子，而是一团模糊不清的、似虫似粘液的，正在蠕动的肉。 “神明保佑。” 兔子婆婆将沾着鲜血的手按在胸口，她低下头，不住念着经文祈祷。 莉莉安从婆婆苍老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惶恐，她看向身畔的兔子婆婆，发现不知何时，老人的身躯也如同母兔那般不住颤抖。 “一只怪物……”婆婆的声音也在抖，难以置信道，“从我出生……我会被当做异端烧死的，这，这就是不信神明，要求教会改革的后果啊！神明会降临惩罚，会把一切都变成怪物……” 兔子生出畸胎，和神明有什么关系？ 莉莉安有些没跟上思路，她盯着婆婆兔子的头颅和写着悲伤的红眼，飞快地思考起来。 婆婆说的是怪物从我出生，而非从我手中出生。 她说的不是母兔的孩子，恐怕…… “婆婆，”莉莉安问，“你是新教徒吗？” “当然不是！” 第一次，兔子婆婆拔高了声音，带着除却包容和温柔之外的语气反驳：“我当然不是新教徒，我怎会是那种怪物，是我的错，一定是神明降临了惩罚！” 莉莉安看向凑到那团血肉身边的母兔，恍然懂了。 “新教徒，是您的孩子。”她轻声说。 “是我……是我没教导好他，”兔子婆婆颤抖着簌簌落泪，“我身为母亲，诞下怪物，是神明对我的责难与考验。我不可能养活一个 怪物，我不能放任他危害人间。” 话至此，莉莉安大概懂了。 她并非始终一个人。兔子婆婆过往的人生中，也不止是与丈夫相伴。 “你把他怎么了？”莉莉安问。 婆婆放下了祈祷的双手。 她遍布皱纹、已然因为衰老而变形的掌心撑在地面，浸泡在血泊之内。婆婆的红眼怔怔看向刚生产完的母兔，用哽咽的语气开口：“母亲孕育出血肉，自然是要由母亲处理。” 那皮毛上沾染着血迹的母兔，张开了二瓣嘴，用兔科四只巨大的牙齿，撕咬吞噬，一口一口将畸胎扯烂、咀嚼，吞进肚子里。 “既然无法继续生存，”婆婆解释，“不如重新回到母亲的肚子里。” “……” 莉莉安一时间没能找到自己的语言。 凯瑟琳婆婆，吃了自己的儿子？！ “剔下的肉可以炖煮，也可以晒干，放出的血凝固后，同样能够丢在炖菜里，”婆婆低声道，“骨头也能用来炖汤。头发经过处理后，能当刷子使用，连指甲都被磨成粉做了其他用途，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让他白白浪费。” 即使放在现代社会，想要完整的处理一具尸体不留痕迹也非常困难，更遑论这是中世纪！ 一想到兔子婆婆说的不是杀猪杀羊，而是杀人，甚至是自己的孩子，莉莉安就觉得腹腔内开始翻涌。 她干呕一声，赶忙捂住口鼻。 但兔子婆婆一点也不在意。 年迈的老人甚至关切地将怀中帕子递给莉莉安，她不像是名暴露过去的凶手，而像是名悲伤的母亲。 “你衣着华贵，莉莉，”婆婆温声道，“没怎么亲近过动物吧。动物都是这样的，一旦确认后代活不下去，就会吃掉它们，进而为自己补充营养。” 殷红的兔眼，凝视着吃着血肉的母兔。 “我从未吃得那般丰盛过，吃了大半年，莉莉，我有权处死不能生存下去的后代，我只是在行使母亲的责任。” 可什么叫不能生存下去呢。 仅仅是因为凯瑟琳的儿子是一名新教徒吗？ 听兔子婆婆的意思，既然他的儿子拥有了新的信仰，那估计不仅是拥有了自主思考，并且估计大有前途——根据莉莉安了解的，大部分新教徒都活跃在海运、商业等行业，因为资产阶级的发展必须反对作为封建专制代表的教廷。 一名也许会大有所为的青年，就这么被母亲杀了，并且经由大半年的尸体处理，悉数吃进了肚子里。 只是…… 兔子婆婆口口声声说她有责任、有权力，可当眼前的母兔将那团血肉彻底吃干净后，她却再次落下了眼泪。 和刚才的悲伤不同，凯瑟琳婆婆的身体佝偻着蜷缩成一团，她匍匐在地，呈现出无比的痛苦。 那悲泣也变成了嚎啕，沙哑的嗓音不住哭喊。 “他是我的孩子呀，我的骨血！” “在我怀 里挣扎，求我放他一条生路，他说妈妈，我错了，你悔改。” “我知道他不会的，我听从了神明的旨意，可是，可是——” 痛苦的嘶喊几乎扯碎了她的喉咙。 “但是神明啊，为什么我照你说的做了，却那么痛苦，我后悔了，我不虔诚！” 伴随着兔子婆婆凄厉的声音，无数沾染着鲜血的活兔子簇拥过来。 莉莉安这才明白，那沿路一个一个吃着小兔子尸体的，都是母兔。周遭的环境漆黑，数不清的赤红双目亮着幽幽光芒，直至此时，站在身后的诺瓦利斯才面无表情提醒道：“她的情绪会影响生物的攻击性，和之前的神父一样。” 也不一样。 诺瓦利斯这种棒槌是不会懂的。莉莉安虽然心底发寒，但凯瑟琳婆婆的哭泣还是让她感觉像是一团棉花堵在胸口。 一名狂信徒，却本质善良。 她对完全陌生的“莉莉”展现出了极大的友善，哪怕是暴露了自己杀人的事实，也没有想着毁尸灭迹。 因为对凯瑟琳婆婆来说，“莉莉”不是新教徒，因而她依然是那只人畜无害的兔子。 “婆婆，”眼见着兔子群越靠越近，莉莉安只是平静道，“但您还是收养了新的怪物，不是吗。” “……啊。” 她的一句提点，让兔子婆婆抬起头来。 痛苦的哭喊消失了，周遭的红眼睛也瞬间消失不见。窸窣声响起，数不清的母兔推开。 莉莉安沉默地将手中的帕子还给兔子婆婆，让她擦了擦红色的眼睛。 “谢谢你，莉莉，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哽咽道，“是的，我是收养了一只怪物。” “一只幼兽。” “它跑到我家后院，把我吓坏了，可它却只是嘶鸣着，像是在哭一样。我本以为它受了重伤，靠近之后才发现皮毛上的不是它的血。第二天我才听邻居说，是一只母怪物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被杀，它跑了出来。” 兔子婆婆的语气很是低沉。 “那时我好像明白了神明的意思——能将怪物养成神的信徒，才是对孕育出怪物的恕罪。” 第一次，婆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转向了诺瓦利斯。 她好像刚刚发现白骑士的存在，赤红的眼睛落在了诺瓦利斯的教会纹章，而非面庞之上。 “我收养了它，随着它一天天长大，我担心藏不住它的时候，是神明的代言人收留了我。”兔子婆婆的语气发生变化，听起来分外幸福，“代言人原谅了我的罪过，说只要为神明做事，我就能获得救赎。” 婆婆再次做出祈祷的姿势：“用怪物杀死怪物，是无罪的。” 莉莉安：“……” 这无疑于认下了她驯养热沃丹兽杀死新教徒的罪行。 “你怎么驯养了热沃丹兽？”莉莉安困惑道，“它那么凶猛。” “和驯养一只狗没什么区别，”兔子婆婆笑着回答，“牧恩女士的饲料 有魔力，即使不吃人，也能让它顺利长大。” 等一下，牧恩女士？！ 怎么又是牧恩女士，不是之前绕了一大圈，发现牧恩女士只是埃里克神父的谣言吗。 “牧恩女士？”诺瓦利斯敏锐抓住重点，他开口质问，“你从哪里拿到了饲料？谁给你的？” 可是兔子婆婆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幸福当中，根本没有听诺瓦利斯说话。 “我竟然在难过……是啊，死掉的也是怪物，我不该为它难过，它死了也是罪有应得，”说着，凯瑟琳婆婆转身看向莉莉安，“莉莉，我会得到神明宽恕的，是吗？” 莉莉安说不出话。 理智上敷衍梦境主人一句也没什么，可她实在是无法说出你无罪的话语来。 杀人就是有罪，艾琳娜有罪、埃里克神父有罪，其实连维尔多夫人也难辞其咎。但这不是现代社会，中世纪的法律荒蛮又毫无人（）权可言，法律条例由领主与教会分别把持，莉莉安也不知道该如何定夺。 “神明的代言人”，和诺瓦利斯一样，凯瑟琳婆婆也被主教收留了吧。 也许为主教杀人，确实可以免罪，但莉莉安无法迈过“她可以被宽恕”这道坎。 但莉莉安的沉默，反倒是让兔子婆婆释怀。 “是个好孩子，”婆婆赞许道，她也知道自己得不到一个想要的答案，“谢谢你陪伴我，莉莉，一个老人最想要的就是孩子的陪伴，你能满足我这个小小愿望，太好了……” 话音落地，眼前的环境黯淡下去。 兔子婆婆的夙愿被满足，梦境结束的如此之快，以至于莉莉安甚至没有和诺瓦利斯交谈的机会。 她几乎是立刻醒了，上一秒还站在血泊当中，下一秒落入视线的就是家中的天花板。 莉莉安当即下床，匆忙梳好头发之后出门，在府邸的门前看到了加特勒爵士。 “爵士，”莉莉安赶忙问，“您是否找到了嫌疑人的线索？” “……是的，夫人。” 加勒特爵士风尘仆仆进门，脚步猛然一停：“您怎么知道？” 莉莉安抿紧嘴唇：“我要见见她。” 梦里没问出来关于牧恩女士的线索，没关系，现实中还有机会。 以及…… 她得想个借口，把主教在收留魔物的事情告诉阿诺德。！ 第 47 章 048 048 “爵士,你们是怎么找到她的？” 在赶往港口时，莉莉安问。 加勒特爵士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也不太难，七十多岁高龄的老人本就少，更遑论她是以外地人的身份出现在港口附近,却不是坐船来的。” 说完,爵士停在了港口的牢狱前。 “她什么也不说,”加勒特爵士为难道，“而且,老夫人确实年迈，也不好长时间问询。” “先去查一下她的住处吧。”莉莉安想了想,“她带着热沃丹兽从外地赶来,一定有喂养、关押魔物的物品，拿到证据，也毋须她出言。” “是。” 加勒特爵士离开，莉莉安与狱卒说了几句便进了门。 中世纪的平均寿命不过四十岁左右，瑟瑞亚王国也大差不离。加勒特爵士在当下都能算得上是“老年”了，更别提真正的七十岁老人——阿诺德那种冒充的不算。 她在狱卒眼中几乎与死人无异，莉莉安提出不需要人陪同,他们也就没再坚持。 独自进了牢狱，坐在阴暗角落中的,果然是一名老妇人。 头发雪白、身形佝偻,和梦中一样穿着非常质朴、甚至打着补丁的破衣裳。听到动静，凯瑟琳婆婆也没有转过头，只是凝视着室内一角，莉莉安唯独能看到她遍布皱纹的脖颈和侧脸。 但她的气质非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祥和。比起一名狂信徒，更像是会坐在院落里晒太阳的乡间老人,与梦境中兔子的模样不谋而合。 越是如此，越想到两名受害人的死状，莉莉安越觉得毛骨悚然。 她平和，是因为她无动于衷。 不像是艾琳娜那般报复，不像是埃里克神父那般嫉妒，凯瑟琳婆婆驱使热沃丹兽撕碎了两名新教徒，在她眼里杀的并不是人，和招呼猎狗去追杀田鼠没什么两样。 她为教廷这片麦田杀死了两只害虫害兽，甚至还算是有些功劳。 “婆婆。” 莉莉安收敛思绪，柔声出言：“您是凯瑟琳婆婆吗？” 坐在角落里的老人充耳不闻。 “我不是来问询的，只是好奇您是如何饲养魔物的，”莉莉安说，“我与诺瓦利斯大人曾经追查过关于牧恩女士的线索，却没有找到任何答案。您是否用了她的饲料喂魔物提供魔力？” 凯瑟琳婆婆还是没有反应。 她就像是睡着了，身躯随呼吸自然起伏，好似压根没听到莉莉安到来。 莉莉安耐心等了一会，继续开口：“我可以把热沃丹兽的遗体还给你。” 老人终于抬起头了头。 凯瑟琳婆婆缓慢地转过脸来，堆满褶子的面孔写满了慈祥。莉莉安就知道这有用——她在梦中说，是因为杀死并且吃掉自己的儿子心存痛苦才收养了热沃丹兽。 即使口口声声说它是只怪物，凯瑟琳婆婆也是应该对它拥有感情的。 只是，婆婆并没有 急于和莉莉安讨价还价。 她用因年迈而蒙着阴霾的双目打量莉莉安片刻，苍老的声线里写满关怀：“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孩子？” 莉莉安失笑。 每个梦境里的主人都会这么说，她想也不想：也许是在梦中吧。” “怪不得，”凯瑟琳婆婆说，“我瞧着你，就觉得亲切。听你的口音，你并非翡翠郡本地人。” “我不是，婆婆你是么？” “曾经是，”婆婆回答，“我的家就在碧蓝港附近。” 这倒是和梦中的情况对上了：兔子婆婆说她收留了曾经在碧蓝港作恶的魔物后代。 “在翡翠郡，有个古老的传说，”婆婆的语速不快，她的头脑并不如年轻人那般好使，要一面思考一面缓慢组织语言，“只要女人遇到了困难，在月圆之日，于房间中对着月亮祈祷、与月亮敞开心扉，月亮就会聆听你真实的心声，进而将办法送到你的身边。” 月圆之日向月亮吐露心声，怪不得是牧恩女士。 难道这牧恩女士，就是月亮么？ 莉莉安拥有现代科学，她知道月亮不过是地球的卫星，没什么魔力也没这么大能耐。但在瑟瑞亚王国，连吸血鬼和杀人的魔物都有了，月亮没有魔力，不代表传说中的“牧恩女士”不存在。 但—— “您不是在为教会做事，婆婆，”莉莉安有些意外，“怎么会……” “你怎么知道我在为教会做事，孩子？”凯瑟琳婆婆反问。 因为你在梦中告诉我了呀。 莉莉安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她不打算解释，也不怕婆婆回想起来。 杀了两名新教徒，不论如何凯瑟琳婆婆都逃不过死亡，她是否知晓莉莉安的能力和身份，都不重要了。 好在凯瑟琳婆婆也并未追究，老人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神明保佑，”与梦中一样，凯瑟琳婆婆将双手按到胸口作祈祷状，“可是她的确存在，和热沃丹兽也一样存在，都是神明赋予人类的考验。用来作恶是不对的，但用以向神明效忠，神明会原谅我。” 莉莉安：“……” 她看不出艾琳娜的行为和凯瑟琳婆婆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要让莉莉安自己说，那甚至是凯瑟琳婆婆更恶劣些，她杀的人可都是无辜的，而艾琳娜却是为了复仇和流产掉强*犯的孩子。 “你说的那名诺瓦利斯大人，我不认识，”婆婆没等莉莉安回应，继续慢吞吞地说，“但我想，既然是名‘大人’，应该是个男人。” “……是的。” 凯瑟琳婆婆虽然说自己为主教招揽，但诺瓦利斯亲口说过，她住在神圣堡垒周遭的村子里。 不是神职人员、不认识异端审判庭的骑士，再正常不过。 “男人是找不到牧恩女士的，孩子，”婆婆笑了起来，好似要与莉莉安维护什么共同的秘密，“你若想寻找她，就得聆听自己的心声——可千万 不要用来作恶，神明都在看着，这是神对万千女人的考验。” 若真是神明的考验，只考验女人而不考验男人，那这神不信也罢。 莉莉安在心中疯狂腹诽，但她并不打算激怒凯瑟琳婆婆，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婆婆。” “愿神明保佑你。” 凯瑟琳婆婆谦逊地低头，她真心实意为莉莉安祈祷：“年轻貌美的姑娘，希望您今后一生顺遂。” 莉莉安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沉默离开。 从牢狱离开，加勒特爵士已经折返。 “夫人。”他手中拿着搜出来的证物，“我们的人在她的住处搜到了这些。” 莉莉安定睛一看，一枚马哨，一袋子似是风干的肉食，像是动物饲料，还有就是与热沃丹兽身上一模一样的马皮项圈，上面同样绣着凯瑟琳的名字，笔记如出一辙。 别的不说，光是这项圈，就足以定罪了。 “凯瑟琳婆婆……”莉莉安问，“会被判以什么刑法？” “证据相当有力，夫人，”加勒特爵士低语，“她驯养魔物，按照条例，是一名女巫。” 女巫杀人，自然是烧死。 为教廷行凶，却成为了女巫，还有比这更嘲讽的事情吗。 明明抓住了凶手，莉莉安却莫名觉得心情沉重。 她缓缓舒了口气，看来自己的警察生涯确实很短，心态还没练到家。 回府邸的路上，莉莉安满脑子都是凯瑟琳婆婆说的话。 有一点凯瑟琳婆婆说得没错，与诺瓦利斯共同追查牧恩女士这么久，找到的线索甚至不如婆婆的一句话有用。 男人找不到牧恩女士，难道牧恩女士只会引诱女人成为女巫？所以婆婆才说是对女人的考验。 可要说“引诱”，莉莉安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比如说艾琳娜·道恩，她只是想流产，找到流产的巫术，怎么说也与“引诱”无关吧。 而且，磨坊主之死……也确实死于巫术。 “艾琳娜。”想到这点，莉莉安抬头。 因为案子与魔物相关，莉莉安一直带着艾琳娜在处理追踪。她看向眼前苍白瘦弱的姑娘：“你如何获得了牧恩女士的药方？” 沉默的艾琳娜蓦然愣住。 莉莉安赶忙说：“事到如今……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艾琳娜闻言失笑：“诚然您知道我的秘密，可我也知道您的秘密，夫人，没什么和与你隐瞒的，我只是毫无心理准备，有些意外。” 她垂下眼眸，浓密睫毛半遮双目，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这般皮相与气质，也不怪埃里克神父一见钟情，可惜的是他宁可端着信仰和没用的男人尊严也不肯追逐爱情。 “我等了一个月圆之夜，学着听来的方法，敞开窗子向月亮祈祷。第二天上午，就在田间听见村子里的老人说，牧恩女士有着能够流产的方法。”艾琳娜解释，“和老人们多 多打听，我又自己去找了找，总是有些阴差阳错，让我找到了办法……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 “那换做是我，牧恩女士会聆听我的想法么？”莉莉安问，“我听说只有翡翠郡的女性能够做到。” “这我倒没听说过，”艾琳娜歪了歪头，“可是，您想求她什么呢？” 莉莉安哽住了。 她又不信神，哪怕这个世界确有魔物存在，莉莉安也更倾向于自力更生。 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好不好！热沃丹兽再凶残，不也抵不过阿诺德的火枪吗。 莉莉安只是想知道这位“牧恩女士”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若她祈祷能亲眼见牧恩女士一面，传说中的女士，是否会如愿出现？ 怀揣着杂七杂八的想法，马车折返回家。 命案、牧恩女士的新线索，以及凯瑟琳婆婆的命运交织在心头，莉莉安感觉浑身都沉甸甸的。 她步入府邸，刚跨过门槛，就看到阿诺德正站在门厅前等候。 伯爵侧了侧头，梳拢整齐的马尾垂至肩头。他碧蓝的双目在莉莉安身上扫了一圈：“你看起来很是低落，亲爱的莉莉安。” “嗯……”莉莉安一声叹息，“没关系，我会调理好的，劳烦你担心了，阿诺德。” “这什么话。”阿诺德失笑出声，“不论如何，你是我的妻子，关心你的心情和健康是我的责任。什么叫劳烦我？” “也是为了你自己，是吗？”莉莉安开口。 她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淡淡的嘲讽——毕竟阿诺德坦白了，娶她就是为了她的血。 但伯爵欣然接受，反而是无所谓地笑道：“还保留着过往的牙尖嘴利，似乎心情也不是很糟糕。” 说着，他转身，朝着侧厅的门走了几步，而后又向莉莉安招了招手。 侧厅直通花园和后面的湖畔，这是莉莉安前去实验室的必经之路。阿诺德兴致勃勃道：“跟我来。”！ 第 48 章 049 049 莉莉安她没心情散步,但看阿诺德含着笑容、兴致高昂，也不得以点头。 怎么办！毕竟严格来说，伯爵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还是关系有点暧昧的顶头上司。 回想起那夜的亲近,莉莉安就有些脸颊发烫。 她承认阿诺德很有魅力,尤其是知道他是名高达三百岁的吸血鬼后,男人梳拢整齐的银色长发和冷峻瘦削的面孔只余英俊。 如此上司，微微弯起碧蓝双眼,邀请你去后院散步…… 好吧！美色当前，莉莉安承认自己有点私心。 她回来时正值黄昏,二人走过莉莉安的实验室与农田,来到了府邸之后的湖泊。夕阳倾洒在水面上，湖光十色、绿意盎然，画面分外宁静。 “你觉得这里如何，我亲爱的莉莉安？”伯爵问。 “很美，”莉莉安诚实道，“透透风确实有助于我缓解心情。” “毋须说恭维话奉承我，莉莉安,”阿诺德笑道，“我邀请你不是只为了看湖景。” “我并非奉承——” “嘘,马上就来了。” 什么？ 莉莉安愣了愣,而后阿诺德对着湖面抬手。 昏黄的太阳降到地平线附近，摇摇晃晃从天幕中消失。在最后一缕日光散去的瞬间，湖面之中骤然掀起细碎的水花。 就像是水中的生灵，要争夺今日最后的光芒一般，刹那之间，湖面犹如点亮了霓虹灯火,绚烂白光照亮了莉莉安的视线。 这璀璨的光转瞬即逝，不过须臾的功夫，随着太阳没入地平线之下黯淡下去。 太快了。 如烟花燃尽，如烛火烧完，明亮又华美的波光粼粼出现的热烈消失的也非常迅速。盯着湖面好一会，莉莉安才反应过来：那是湖中生物的反光。 “黄金鱼，”阿诺德说，“近来正好是它们的繁殖期，鱼群会在黄昏结束的时刻浮上水面求偶。” “黄金？”莉莉安好奇道，“是因为它们的鳞片反射黄昏的光芒吗。” “你很聪明，莉莉安。”阿诺德赞许道。 “……现在是你在奉承我了，阿诺德。” “这是实话，”阿诺德碧蓝的眼睛转过来，“若是过往大批为了鱼种名称而深入碧蓝河的淘金客能像你这般聪明就好了。” 听起来，这黄金鱼还闹出过不少混乱和笑话呢。 想想也是，只要冠以金子的名字，总会有贪财的人前来寻觅。只求暴利的不法之徒多了，肯定会给碧蓝港带来麻烦。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莉莉安问。 “一百多年前，”阿诺德说，“随着碧蓝港开发，黄金鱼已经从河畔中消失了，湖中的鱼群是我当年特地保留下来的。” 看来，航海业发展确实对自然环境有所破坏。 “别这幅表情，”阿诺德宽慰道，“碧蓝河内消失了，翡翠郡内的其他河流仍然有 它们的身影，只是不会像这般大批聚集，也就没有这壮观的场面。” 这还行！ 不是濒危动物就行，莉莉安长舒口气，不假思索：“那黄金鱼能吃吗？” 阿诺德：“……” 即使是活了二百岁的伯爵，也没料到莉莉安第一个反应竟然如此。 他向来运筹帷幄的神情难得空白了瞬间，蓝眼中写着几l分迷茫。而莉莉安理直气壮：不是濒危动物，第一个要关心的自然是能不能吃！ 对上她坦荡荡的眼神，阿诺德忍俊不禁。 他清朗笑声回荡在湖畔前，然而笑过之后，阿诺德非常认真地回答了莉莉安的问题：“当然可以，繁殖期的鱼不能吃，等几l个月后成熟了，当地人喜欢用黄金鱼做炖菜。” ……又是炖菜！ 瑟瑞亚王国的主菜之一就是炖菜，甭管是什么肉或者鱼，总是逃不过炖煮的命运。 诚然炖菜固然好吃，但吃多了是会腻歪的。 莉莉安回味着那波光粼粼的光芒，聚集浓密的鱼群，往往身量不会太大。莉莉安想了想：“黄金鱼估计也就巴掌大小？” “确实如此。” “那我觉得，还是炸着吃为好。”莉莉安顿时来了精神，“用盐、姜、葡萄酒与胡椒粉腌制，再裹上面粉与淀粉……” “淀粉？”阿诺德歪了歪头。 “嗯，就是用土豆过滤、晒干的粉浆，很好制作，”莉莉安解释，“然后丢进锅里炸透，酥酥脆脆，一定很好吃。” 说着莉莉安就馋了！ 中世纪不是没有炸物，却相当少见——尤其是之前没有土豆，吃不到炸薯条，还有什么意思！ 但现在不一样，炸鱼薯条虽然听着像是英国的黑暗料理，但处理得当的话也是美味。 没什么比脂肪炸淀粉和蛋白质更好吃了，好馋。 光是想想，莉莉安就期待了起来。 她双眼亮亮，让阿诺德的神情不自觉缓和。 伯爵微微收敛笑容，但神情依旧和蔼：“现在，还觉得心情不佳吗，我亲爱的莉莉安？” 提到吃的，倒是大大慰藉了莉莉安的心，因案件而笼罩住她的阴霾顿时消散大半。 她迎上阿诺德关切的神情，莉莉安同样勾起嘴角。 “谢谢你，阿诺德，”她说，“心情是好了，我却有些饿了。” “距离晚餐还有点时间，刚好，”阿诺德这才慢吞吞直奔正题，“你从凶手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果然，关心归关心，阿诺德·克莱蒙伯爵更在乎的是自己的领地。 不想让莉莉安难过是真的，更多的是为了案件，也是真的。 当然，莉莉安倒是无所谓——身为伯爵，他完全可以不顾莉莉安的情绪直接发问，她还是会照常回答的。 一点小小的安慰，也算是体贴。 “凯瑟琳婆婆确实是位虔诚的教徒，”莉莉安回答，“顺着她继续调查 下去，一定能找到与主教有关的线索……莉莉安迟疑着开口?，“我怀疑她就是受主教指使。” “嗯？” 阿诺德颇为惊讶地追问：“这是你问出的结果？” 当然不是！这是梦中寻觅的答案，但莉莉安不能与阿诺德直接说。 “她说……神明的代言人会原谅她，”因而莉莉安语焉不详，既没承认、也没否定，复述了梦境中的内容，“我想在瑟瑞亚王国，神明的代言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大主教。”阿诺德神情严肃。 他在湖泊岸边轻轻踱步，昂贵的鞋底踩着绿茵沙沙作响。天越来越暗，头顶亮起繁星，映照在他的长发之上。 “这很有用，莉莉安，”伯爵凝重道，“若是真的，不止能够驳斥主教的催促，甚至可以……” “发动战争？” “我可没这么说。”阿诺德似笑非笑，“更倾向于纠正教廷的错误。” 整个王国，恐怕也就只有克莱蒙一世有资格这么说了。 莉莉安侧着头想了想：“阿诺德，你听说过牧恩女士吗？” 他是名吸血鬼，还有二百多岁的寿命，王国中的一切理应都了如指掌。更遑论，牧恩女士本身似乎是一名女巫，也与魔物沾边。 阿诺德：“当然，你曾经与白骑士在追查她的线索，不是最终结果是埃里克神父在装神弄鬼？” 莉莉安：“凯瑟琳婆婆同样用牧恩女士的饲料喂养热沃丹兽，她可不认识埃里克神父。” 阿诺德陷入了沉默。 看来是没听说过，莉莉安又继续道：“凯瑟琳婆婆还说，要想获得牧恩女士的帮助，需要在月亮下祈祷。” 星光之下，阿诺德抬手蹭了蹭下颌。 他的蓝眼在晦暗中近乎于黑，棱角分明的面孔陷入思索。片刻过后，他谨慎发问：“凶手是否提及过，只有女性才能得到牧恩女士的帮助？” 莉莉安惊讶道：“所以你听说过。” 伯爵摇了摇头。 “是你让我意识到这点，莉莉安，”他说，“过往我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而你刚刚来到翡翠郡没过几l天，就已经打听出了牧恩女士的存在——艾琳娜·道恩，凯瑟琳婆婆，被她‘帮助’过的，也都是女人。” 其实还有维尔多女士，但她是否为杀人犯有待商榷，阿诺德更无从得知梦中的事情。 “因而我在想，也许这是女人才能知晓的秘密。二百年来我丝毫没有察觉，也很正常。” 说完，阿诺德主动迈开长腿。 跨出一步，他停在了莉莉安面前。 “是你，我的莉莉安。” 伯爵身形高挑，为了拉近距离，他不得已微微俯身。那深邃英挺的眉眼近在咫尺，冰冷的指尖触及到莉莉安的下颌：“若不是你，恐怕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把“亲爱的”省去，直呼“我的”，未免有点犯规。 太近了。 即使阿诺德的眼尾生着不可忽视的皱纹，他也依旧英俊。如此美颜袭击，让莉莉安本能地心跳快了半拍。 那夜趴在他的肩头，他同样用的是捏着她下巴的这只手。 只是…… “您是在色（）诱我吗，大人？”莉莉安既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却又感到好笑。 她甚至久违地用上了敬语，眼中闪烁着机敏的光芒。 “你是我的妻子，”阿诺德低沉的声音在面前震颤，“我想用‘□□’就有些过分了，莉莉安。” 可刚刚谈论正事，他一转暧昧靠近，怎么也不想是唐突动（）情。 更像是因提及牧恩女士，阿诺德再一次察觉到了莉莉安的价值，进而通过这种手段拉拢她。 “正因如此，大人。” 莉莉安笑着试图推开阿诺德的手：“你我之间有着牢不可破的联盟，毋须您亲自牺牲色相讨好我。” “讨好。” 不知为何，莉莉安总觉得阿诺德重复这个词的语气显得意味深长。 她推开了阿诺德手，而伯爵的掌心却没有离开莉莉安的身躯。宽大的手掌发生翻转，转而落在了温暖的颈侧。 很轻的动作，可当阿诺德触及莉莉安的脖颈处时，因为他吸血鬼的身份却有凸显出另外一番意义。 贴的那么紧，他当然能从脉搏中察觉到她加速的心跳。 直至此时，那双蓝眼里才透露出明晰的兴致盎然来。 “正因如此，莉莉安。”阿诺德选用了相同的句式，“可以吗？” 他稍稍侧过头，高挺的鼻梁几l乎蹭过她的脸侧。 莉莉安的睫毛颤了颤，合拢了眼皮。 无疑是做出了肯定。 阿诺德的轻笑在她的耳畔响起，而后冰冷的吻贴到了她的唇瓣上。 吸血鬼没有人类的温度，他的薄唇冷的让莉莉安颤了颤。心跳加速的紧张之下，简单的碰触也变得非同寻常，哪怕是阿诺德停留在她颈窝处的手微微发力都好似让氛围变得更暧（）昧—— 然后，阿诺德拉开了些许距离。 四目相对，他的笑意难得渗透进那碧蓝眼眸之中。 “看起来我确实讨好到了你，莉莉安。” 莉莉安退后半步，拉开了距离。 她用手背蹭了一把嘴唇，在阿诺德好笑的神情中转身。 确实讨好到了，只是…… 不是因为伯爵的“谄媚”和示好，而是因为莉莉安第一时间察觉出阿诺德的动机无比理智。 好个“出卖色相”啊，是吧？ 只出卖给她，也只能出卖给她。！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9 章 050 050 两个月后。 不日之前,魔兽杀人案的凶手，凯瑟琳·费利被处刑，治安官当众宣布她是训练了一匹巨大的郊狼行凶。闹得人心惶惶的案件,终于落下帷幕。 凯瑟琳婆婆留下的线索与教廷相关,远超翡翠郡的权力范畴。 阿诺德为了继续调查此事，竟选择亲自动身前往光辉城。 病重数年康复之后的克莱蒙伯爵,时隔十几年到访首都，自然是一件不小的事情。他带着数名骑士、近百名士兵离开，浩浩荡荡，分外隆重。 而翡翠郡境内不能没人留守。 因而莉莉安送走阿诺德后,心安理得地呆在碧蓝港当山大王。 阿诺德走后，她就更自在了。 左右无事,莉莉安干脆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终于腾出时间到维尔多夫人的餐厅坐坐。 尽管维尔多夫人的主要活动范围在港口附近,可她投资的餐厅却坐落在碧蓝港的上风处——这里居住的多是富商、贵族,连伯爵府邸也在附近。 餐厅布置精致典雅,周遭还种植着不少稀奇植物，像是被包拢在了花园之中。 莉莉安到的早,维尔多夫人却早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阅历丰富的女商人，深谙这位伯爵夫人的秉性,带她进门后,也不引至上座，径直将其带到了厨房前。 “我想,比起枯坐等候、和其他贵客寒暄,”维尔多夫人笑道，“您应该更倾向于餐馆制作过程，顺便再提点厨子几道新菜式,如何？” 莉莉安莞尔。 所以说维尔多夫人能把船运和生意都运作到风生水起呢！ “刚好，”她说，“我有礼物送给您？” 说完莉莉安看向安妮，女仆立刻将挎着的篮子交给厨子。 厨子接过篮子，掀开白布，里面放着的是十几枚蛋壳洁白如玉的鸡蛋。 “这……”厨子震惊道，“夫人，这是鸡蛋？” “是的。”莉莉安忍俊不禁，“只是蛋壳颜色不同，其他的没有任何区别，请放心。” 不怪厨子意外，当地的鸡蛋多为黄蛋壳，很少能见到纯白的鸡蛋。 这当然是白羽鸡下的蛋啦，两个月后，不仅系统奖励的鸡蛋成功孵化，第一批白羽鸡也已成熟。莉莉安留了下单的种鸡，下出的蛋就是这种纯白蛋壳，但实际上与黄蛋壳的鸡蛋在口味和营养价值上毫无差别。 “准备了多少土豆？”莉莉安又问。 “请您放心，夫人，”维尔多夫人说，“如今的金穗村已开始种植土豆，餐厅的储备足够经营两天。” 那就行！ 莉莉安放下心来，她看向厨子：“可以试试看炸薯条和土豆泥饼，配以蛋黄酱，刚好。” 厨子愣了愣：“蛋黄……酱？” 一说吃的，莉莉安就来精神了。 “先准备土豆，安妮，淀粉带了吗？”她兴致勃勃地 问安妮。 “夫人，也在篮子里了。” 那就好！ 手工制作土豆淀粉，说简单不简单，但说难也不难。在土豆产量逐步增加的情况下，莉莉安在实验室研究了一下，也大概成功了。 虽说炸薯条还是用玉米淀粉最好，但现在没有玉米，只能将就了。 “将一部分土豆切成手指大小的条状，过水煮熟；另外一部分则蒸熟打成泥。”莉莉安吩咐道，“切条的裹以淀粉炸透，打成泥的将胡萝卜、培根切丁之后揉成土豆饼，油煎即可。” 说着，莉莉安走到厨子边，拿起鸡蛋。 “蛋黄酱只用蛋黄，与油和白糖混合，搅拌到打发，再加入柠檬汁，直到蛋黄变成浅黄色、黏稠到能粘住打发器，再加入盐、糖和胡椒粉，就能够装盘了。” 莉莉安先是言简意赅地把做法统筹陈述一遍，又叮嘱了几个容易失误的注意事项。 维尔多夫人的餐厅，周遭住的都是有钱人，厨子也是常年制作精品菜式。他深谙食材的搭配和口味，莉莉安只是大概这么一说，厨子就立刻领悟到了蛋黄酱的妙处。 “真是绝妙的点子，夫人！”他连连赞叹道，“酸甜口味的酱料，配过油的土豆刚好去腻，您真是善于美食。” 偷别人的创意罢了！ 蛋黄酱是十八世纪由法国人发明的，而这个世界上没有法国，生产条件距离十八世纪也不是很遥远，要复刻出来还算容易。 “既然如此，”莉莉安期待道，“我就等候品尝了。” “请放心，”维尔多夫人笑吟吟接话，“餐厅的厨子水准高超，我也很期待他的作品。现在先行随我落座吧，夫人。” “好。”莉莉安欣然颔首。 她这才与维尔多夫人走向餐厅的包间。 为了高价推出土豆菜品，先狠狠赚一笔大的，维尔多夫人在此之前宣传了好久，要搞一场“土豆宴会”。今日的菜单从前菜到甜点全都用土豆制作，并且她还特地做出了宣传语——要将“毒（）物”制作成美食。 这样的说法，自然是吸引了不少前来猎奇的富商，哪怕餐厅是预定制也已高朋满座。 莉莉安最期待的还是饭后甜点。 前菜是凉拌土豆丝、主菜则是土豆炖肉与土豆汤，都是莉莉安已经吃习惯的菜品，等到甜点，看到那炸的金光灿灿的薯条与土豆饼时，莉莉安才是真正露出笑颜。 土豆淀粉到底不如玉米淀粉，许多薯条有些粘连，但大厨就是大厨，竟也勉强做出了莉莉安期待的形状。 她插起一根薯条，蘸了蘸放置在一旁的蛋黄酱，一入口中恨不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好好吃！ 想吃上一口满大街都是的快餐，可太不容易了！ 如果可以，莉莉安还是更倾向于传统的番茄酱，但谁叫现在没有番茄来着，蛋黄酱也很好。 酸甜可口的酱料裹着酥脆芳香的薯条，一口下去，热量爆炸的幸福感美美飙 升。 与此同时，莉莉安的耳畔也久违地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恭喜用户莉莉安·米勒达成成就：品尝自己培育的品种。】 【用户莉莉安·米勒收到奖励：樱桃谷鸭种蛋。奖励物品将随罗赛尔航海贸易公司的货物一起运送至家中，请注意查收。】 好，好吧！ 之前白羽鸡成功孵化的时候，莉莉安还嘀咕系统怎么没有奖励呢。 原来孵化成功不算奖励，吃下自己培育的鸡蛋才有。 樱桃谷鸭……这触及到莉莉安的知识盲区了，不过听起来似乎是某种肉食鸭的品种，估计和白羽鸡差不多？ 总之系统赠送的都是现代科技、农作物和动物品种，估计不会太差。 而且它竟然还知道为奖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了！不用莉莉安现编来头，真是越发省心。 想到未来不仅能吃到好吃的鸡，还能吃到同样的鸭子，莉莉安就美滋滋的。 她真切的笑容也感染到了维尔多夫人，走南闯北的中年女性，露出了同样诚挚的笑容。 “与您一同用餐，真是一种享受，夫人，”维尔多夫人感慨道，不仅礼仪完美，光是看您享受的模样，我都会感到同样的幸福。⒛” “……您谬赞了。” 这夸的莉莉安都不好意思了！她拿着叉子，是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难道看到莉莉安这般窘迫的模样，维尔多夫人忍俊不禁。她朝着自己的女管家招了招手：“把肥皂工坊的账单拿过来。” 用餐完毕，也该谈论正事了。 维尔多夫人的管家将账目送到莉莉安面前，维尔多夫人慢条斯理道：“这是这两个月来工坊的流水，您是自己人，夫人，我就不与您藏着掖着了，请自行过目。” 莉莉安对算账这方面不甚擅长，但她至少认识数字。 当看清工坊的月利润时，莉莉安震惊地抬起头：“两万铜币？！” “您是觉得少了？”维尔多夫人侧了侧头，“刚刚开工，目前工坊多数订单都来自翡翠郡境内，尚未送去海上贸易。待再过几个月，利润还会增加。” 莉莉安张了张口，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不是觉得少，是觉得多！ 不过仔细算算，其实也确实不多。 都工坊了，放开制造的话，一天大概可以出产一百盒皂油，那么一个月就是三千盒。而维尔多夫人早就说过，一盒皂油根据添加香料的不同定价在1到2个银币之间，去掉原料成本和工坊的运转成本……两万铜币，还真差不多。 这只是一个月啊。 莉莉安和维尔多夫人协定的是她拿三成利润，也就是说，两个月就是四万铜币，而莉莉安能得到一万两千铜币，也就是一千二百银币。 她深吸一口气：“这……这可真是太好了。” 维尔多夫人讶异道：“我以为这对于伯爵夫人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是啊， 阿诺德的一幅古画都有这么贵，而克莱蒙伯爵的金库完全向她打开，莉莉安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那不一样！ ?红姜花的作品《三千银币夫人》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要知道她的聘礼才三千银币！ 区区两个月，莉莉安已经赚回将近一半的自己了。 一想到这点，她就莫名安心。 “自己赚来的钱，与丈夫的资产是全然不同的概念，”莉莉安保持着笑容，“我想这一点夫人您最明白。” 维尔多夫人闻言挑了挑眉梢，她没接话，却是拿起红茶杯扬起神秘的笑意。 “您乐于此道，我也就放心了，”维尔多夫人说，“谁不想与爱好此事的人合作呢？工坊只是开始，餐厅的利润才是——” 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包间之外的管事进门。 管事满头大汗：“夫人，没事先预约过的——” “没事先预约过，谁也不能贸然进来，”维尔多夫人似乎已经见怪不见了，她柔柔打断管事的话，“即使是朋友和熟客，也得等下次。” “——即使是我，也不行吗？” 熟悉的清朗声线，让莉莉安和维尔多夫人蓦然怔住。 两位女士循声转过头，只见包厢门外站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罗兰·罗赛尔摘下帽子，比几个月前略长一些的金发散落在额前，他朝着莉莉安和维尔多夫人行了个礼，抬起头来，俊朗面孔之中，深邃蓝眼闪烁着含笑光芒。 “只是想加个座、拼桌而已，”罗兰笑道，“还请两位夫人通融。”！ 第 50 章 051 051 两个多月不见,罗兰·罗赛尔看上去唯独头发长了些，原本修剪得当、堪堪过耳的金发，如今已盖住脖颈。 他干脆将如日光般的金发悉数梳拢到后脑去,露出端庄的面孔和深邃五官。青年的面部线条一览无遗,那明晰的颧骨与英挺眉眼，一眼看过去俊朗非凡,并且…… 知道阿诺德是吸血鬼后，私生子的假设已经被排除了，但莉莉安瞧见罗兰这神采飞扬的脸，仍然不禁有些错乱：他长得与阿诺德确实很像。 两个人真的没有血缘关系吗？ 莉莉安在心中嘀咕,而维尔多夫人却是失笑出声。 “规则就是规则，罗赛尔先生,”夫人坚持道,“您也是商人,理应深谙此道。即使你我合作多年,也理应遵守餐厅的预约规则。不过嘛——” 维尔多夫人转头看向莉莉安。 “这是莉莉安夫人预约的包厢,”她说，“还得看她的意思。” 莉莉安回神。 都说了是规则,她也不能随意破坏不是？说出去万一传成伯爵夫人仗势欺人就不好了。 因而莉莉安只是扫了一眼眼前为剩不多的薯条。 “本是可以的，”莉莉安笑道,“可罗兰来晚了一步,午餐都用完了，你要一起喝下午茶吗？” 这就是婉拒的意思。 罗兰一声叹息,似是心碎般捧住了心口,连连摇头。 “好无情的两位夫人，好在我有自知之明，是用过午餐才来的,”罗兰说，“只是听闻莉莉安夫人在此，前来接她回府。” “回府？”莉莉安挑眉。 “从新大陆带回的货物，想来您一定感兴趣，”罗兰莞尔，“我是来与伯爵府做生意的。” 新大陆带回来的货物！ 一说这个，莉莉安顿时来了精神。 先不提别的，刚刚系统说新奖励的鸭蛋会随罗兰·罗赛尔公司的货物一起来，说的就是这批吧。 光是鸭蛋就足够莉莉安稀罕了，更别提瑟瑞亚王国没有的东西。 万一就有值得种植培育的宝贝呢！ 酒足饭饱，莉莉安与维尔多夫人告别，随罗兰回到了府上。 伯爵府的院子停着好几辆车，不止是罗赛尔公司的人，连伯爵府的仆从也着急忙慌出来帮忙。莉莉安看着他们不停卸货，有些惊讶：“你这是去了哪里，罗兰？” “去了东方的大陆，夫人。”罗兰回答。 “东方？” “就是你种植的土豆，以及埃里克神父利用的毒箭藤生长的地方。” 原来不是她以为的东方，而是现实世界里的美洲。 不过，美洲的好东西，也不止是土豆那么简单。莉莉安赶忙检阅起来。 现实世界中，十五世纪新大陆发现后，大批美洲的特产被带去欧洲，土豆、玉米与咖啡豆，还有其他特色物种，几乎可以说是改变了欧洲乃至 世界的格局。 当下的瑟瑞亚王国，刚好处在近似的时期。 选择将船只开往新大陆，罗兰·罗赛尔可以说是头脑相当敏锐了。 只是，送到伯爵府的东西却多数为珠宝和黄金，这是给伯爵的，莉莉安并不稀罕。 她翻来覆去，终于在某个箱子里找到了十二枚鸭蛋。 “罗兰，”莉莉安问道，“这也是新大陆的产物吗？” “嗯？” 罗兰看向货物箱内的鸭蛋，面露困惑：“我并不记得有带回过禽类作物……看看清单吧。” 他喊来了卸货的伙计，照着清单一对，上面确实写着是十二枚樱桃谷鸭的种蛋。 “您带回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老爷，”管事似乎也不记得，“记不得也正常。” “清单对得上即可。”罗兰颔首，“都是经由筛选过的货物，不会对翡翠郡的生态产生危害。” 该说不愧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吗，他倒是挺有觉悟。 被带到新环境的作物，很容易因为没有天敌而成为入侵物种，类似的例子屡见不鲜。 “若是记不得，看起来不像是很重要的货物，”莉莉安说，“可以卖给我吗？我刚好最近搭了新的鸡棚，用来孵鸭蛋也是一样。” “那就送给夫人了，”罗兰失笑，“几枚鸭蛋而已。” 这还差不多！ 莉莉安心满意足地叫弗格收下鸭蛋，然后越过眼前的货物箱，看向下一个—— 当她的视线触及到那和瑟瑞亚王国所有植被都不相同的果实时，猛然顿住身形。 看一看，不确定，再看一看。 这，这不是玉米吗？！ 尽管和现代社会中的黄玉米不同，可莉莉安也不傻：绿色叶子包裹着果实，里面的颗粒分明拥挤在圆柱体上，只是看起来是深棕色的，个头也小小的，光看外表不像能吃的样子。 然而也就只有玉米会长成这副模样了！ 莉莉安心心念念再做点什么，能让系统奖励给她一袋子玉米，现在倒好，一整箱的玉米就摆在她的眼前。 “这……” 罗兰见她满脸惊讶，只当莉莉安是从来没见过眼前的作物。 “这叫玉米，”他耐心解释，“和土豆一样，都是新大陆当地居民的主食。玉米的产量很高，我在新大陆上试了试，光是水煮就很香甜。莉莉安夫人喜爱美食，一定不能错过，就先带了一箱过来。” 带少了！ 这一箱子玉米，才够吃多久啊，莉莉安心潮澎湃，却也只能按下心情，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产量高，能有多高？”莉莉安问。 “一亩地大概在350公斤左右，”罗兰笑着说，“远超小麦了。” 莉莉安记得二十一世纪的玉米产量比这要高出许多，不过，这是几百年前的品种，低一些也正常。 何况如罗兰所说，这也远超小麦了。 “夫人 要种种试试看吗？”罗兰问。 莉莉安摇了摇头。玉米种起来要麻烦一些，主要是碧蓝港的气候不是很合适。但这里不合适，翡翠郡、乃至整个瑟瑞亚王国，合适的地方有的是。 “但若如你所说，玉米的产量有这么高，”她认真开口，“和土豆一样，同样值得推广开来。” “当然。” 罗兰胸有成竹：“您打算赚土豆的第一桶金，我也不能落于人后不是？这请放心，商人不会错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这倒是！ 想来伯爵也不会阻止罗兰推广产量更高的作物。 而且玉米一身是宝，不止果实可以吃，玉米秸秆还可以做饲料和肥料，想到今后还能稳定吃到煮玉米、喝到玉米粥，莉莉安的心情大好。 “不与你抢生意，”她说，“我还有其他作物可以种呢。” “其他作物？” 莉莉安笑眯眯道：“临走前，从翠峰堡周遭的乡野发现的。” 她说的自然是系统奖励的大白菜种子。 刚刚拿到奖励之后，她就前去了月暮森林边，回来后阿诺德又康复了，与他一同来到了碧蓝港。 搞得莉莉安还没机会种下那批大白菜。 和土豆、玉米这种改变历史节点的作物比，大白菜就显得作用没这么大了。在瑟瑞亚王国，“平替”的蔬菜也很多。 但谁会不馋那口白菜炖豆腐和酸菜呀！ 莉莉安拎着裙摆直奔府邸后的花园，吩咐弗格拿出大白菜种子，叮嘱了一些事项后请她播种，而后自己又亲自拿着十二枚樱桃谷鸭蛋到了鸡棚。 白羽鸡已经成功孵化，莉莉安趁着这个机会又在鸡棚边扩建了鸭棚，两个房间共同一个壁炉，刚好把鸭蛋也放进去。 她熟门熟路，挽着袖子进棚，飞快地放进鸭蛋后出来。 一抬头，就看到罗兰也跟了过来。 青年见她钻鸭棚毫不犹豫，既觉得好笑，又不免感慨。 “夫人，”他的声线异常温柔，“您看起来对碧蓝港的生活适应良好。” “有什么问题？” 莉莉安反问，又想了想。 庭院里停着数辆马车，不止是有货物，还放着……罗兰的行李箱。 她顿觉微妙：“你打算住在伯爵府里。” 罗兰侧了侧头，碧蓝眼眸里闪过几分试探：“在您到来之前，我一直住在伯爵府陪伴伯爵。” 莉莉安：“但他现在不在，你在碧蓝港没自己的住处吗？” 阿诺德远赴光辉城，碧蓝港的府邸再大，也比不上翠峰堡。这只是个宅邸而已，要她一名伯爵夫人，和丈夫的合伙人共处一室，不太合适吧！ 莉莉安的逐客令分外明晰，罗兰却无动于衷。 他甚至勾起嘴角，蓝眼微微眯起，又是那副优雅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我走之前，您还不是这幅态度。碧蓝港中，向您示好的男士一定多如牛毛，夫人，我是否败 给了有更为英俊、细心的某位绅士？” 莉莉安：“……” 罗兰走之前，也没有这么直白过。 不过嘛?_[(，她确实是在他走后改变了想法。 “你可以不用讨好我了，罗兰。”莉莉安幽幽道。 “什么？” 因为伯爵他根本死不了啊！ 吸血鬼怎么死，这继承权他把持了三百年，今后也不会落在别人手上。阿诺德是位很好的同伴兼盟友，莉莉安相信他不会亏待自己——亏待了也没关系，莉莉安马上就能赚回聘礼钱了。 即使这个年代不能离婚，靠着皂油、美食这种小点子，哪怕伯爵真的“始乱终弃”，她也能自力更生。 但不论莉莉安怎么样，罗兰是注定落不得好处了。 他不仅得不到继承权，也不可能成为美丽寡妇的情人。 只是这话不能直说。 “阿诺德……看起来非常健康，”莉莉安说，“病情好转后，甚至能够远行。我不认为他会在短期内……呃，让你我如愿。” 罗兰闻言，却纹丝不动。 他只是微微收敛笑容，认真地看向莉莉安：“也许我只是喜欢您呢？” 莉莉安：“…………” 她的表情太过明显，罗兰忍俊不禁：“您是在质疑我的人品，还是您的魅力？”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值得你倾心。”莉莉安坦白说了。 然而罗兰却瞪大眼。 “您竟是如此妄自菲薄，夫人！”青年感叹道，“你我年龄相仿、您又是如此美丽，仅是容貌就够了，更遑论您还有聪明的头脑和敏锐的心。大胆、热情，并且心怀正义和同情，我与您也算是共事过，更是一起面临过危险。夫人，我不是石头做的，难道这些还不足以我动心吗？”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莉莉安也不会否认罗兰的话：他长得也很好看，放到好莱坞都是能迷倒一大片少男少女的帅哥。这样的帅哥，还分外精明，总是出言阴阳怪气还满肚子算计，在他的聪慧与英俊之下也变成了别样的魅力。 而且，他们确实面临过危险，罗兰甚至替莉莉安挡了一刀。 换做冒险电影，她早就与他坠入爱河了。 只是…… 不久之前，阿诺德就在这不远处的湖边，送上了一个吻。 不能说莉莉安对伯爵有多深的感情，她也不是那么有节操的人，但—— 既然丈夫没快老死，她跑出去偷情总是不好的吧！ 抛开道德观不谈——贵族们也确实不在乎这个，莉莉安也不想因此失去阿诺德的信任。 “你说过，罗兰，”所以她决定拒绝罗兰，“阿诺德对你而言就像是父亲。若你对你的‘父亲’有所尊敬，就别再说这些话了。” “哦？” 但罗兰却只是兴致盎然地挑了挑眉梢。 他这么一挑眉，就更像阿诺德了，甚至瞬间让莉莉安产生了几分错乱。 “难道，莉莉安夫人，”罗兰故意在“夫人”一词上落下重心，“您确实想当我的……母亲？” 婚礼当晚的梦境袭上心头，类似的场面让莉莉安心头一跳。 说不下去了！ 她深吸口气，自诩拒绝的话已说出口，毋须继续解释。莉莉安干脆放弃了继续交谈的想法，拎着裙摆径直离开。 罗兰并没有留她。 二人擦肩而过，莉莉安分明听到罗兰·罗赛尔轻笑一声，她用余光看到那碧蓝的眼眸始终追随着自己。 在她的明言下，他到底没有入住伯爵府。 莉莉安在晚饭过后，拆下发辫、换好衣服，她满脑袋还是罗兰的那番话。 什么不是石头做的，什么东西，直接告白莫过于此了。 若莉莉安还没嫁给阿诺德，罗兰确实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他也有钱，还年轻有为，若罗兰求婚，父亲不会拒绝的。 但她现在已经是伯爵夫人了。 救命，这是什么诡异的修罗场。莉莉安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她带着心事入睡，梦境比清醒的头脑更能分辨出莉莉安的想法。 从梦境中睁开眼，不是石桥村的那段路，而是翠峰堡内伯爵那昏暗的房间。 莉莉安只是瞥见床边那穿着白衬衣的背影，心头就是咯噔一跳。 坏了！ 她又把他拉入了自己的梦中。！ 第 51 章 052 052 罗兰·罗赛尔——或者说,阿诺德·克莱蒙睁开眼，看到翠峰堡主卧的红色帷幕时，愣了瞬间。 听到身后的声响他回过头,月色之下,身着单薄睡裙的莉莉安抓紧裙摆，精致的面孔中流露出错愕痕迹。 这是…… 他明明从未离开过碧蓝港。 放出克莱蒙伯爵离开领地的假消息,是为了引出有心之人。 既然神圣堡垒隐隐有向他发难的意思，阿诺德索性来了一出障眼法——叫大卫·加勒特假扮成自己，前往光辉城。若是大主教真的想找麻烦，自然会抓住这个机会。 而阿诺德本人,则以罗兰·罗赛尔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回”到了碧蓝港。 然而变换身份是要付出代价的。 阿诺德倒是没想到,他那位小妻子,竟然会因此拒绝自己步入家门。他只好回到罗兰的住处。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迎上莉莉安不安又回避的眼神,他迅速反应过来：这是在梦里。 吸血鬼是不会做梦的,阿诺德是被莉莉安的力量拖入了她的梦中。 不过,她竟然梦到了自己的卧室？ 阿诺德顿时来了兴致。 “我亲爱的莉莉安，”他笑道,“看你这幅模样，你我好似并不是第一次在梦中相见了。” “……说了多少次了,”莉莉安嘀咕,“梦里的事你是不会记得的。” “原来是这样。”阿诺德环绕四周，他对当下的环境更感兴趣,“为什么我们身处伯爵的主卧室？” 是翠峰堡的主卧里,发生了什么让她记忆深刻的事情吗？以至于人都在碧蓝港这么久，她还能梦见主卧这个场景。 再联系白日莉莉安拒绝“罗兰”告白的姿态和反应…… 阿诺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为什么又是我，”他以罗兰的身份开口,“您虽然不允许我入住伯爵府，却好像一直在思念我，连梦中也没有错过。” “……” 好欠打啊！莉莉安挑眉：“白日您那番话可谓厚颜无耻，若我能满不在乎，才是奇怪呢。” “所以，您还是在想着我。” “有时候我真敬佩你的自信，罗兰。” “仅仅是我自信吗？”阿诺德侧了侧头，“我向您告白，可您拒绝我的理由不是您不爱我，而是‘有伯爵在’。您完全没有否定您对我没有任何好感。” “有伯爵在就够了。” 莉莉安竭力维持住冷淡的神情：“他是我的丈夫，罗兰，又越发健康强壮，我不会冒这个风险给自己找麻烦的。” 罗兰彻底没控制住，露出笑容。 莉莉安看上去很警惕：“你笑什么？” 谁听到妻子这般坚定，能不展露笑颜的？他这位小妻子，实在是太好玩了。 大胆、冒失，也很机敏聪慧，总之能制造 意外，也很擅长及解决麻烦。连在男人的选择上，也让阿诺德吃了一惊：她竟然会选择伯爵，而非对罗兰·罗赛尔动心。 阿诺德不会忘记月色之下、湖畔边缘，一吻过后她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吸血鬼的感官远超人类，他不止听得到，还能嗅得到紧张起来的莉莉安，因心跳加速而散发开来的甜美滋味。 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喜欢的？ 阿诺德痛恨衰老的自己，魔力流逝、力量消散，让他产生了浓烈的无能为力感。他必须维持克莱蒙伯爵是名老人的假象，但当以白发的模样行走世间，阿诺德甚至不愿意用魔法制造出自己镜子中的倒影。 “没想到，”他以罗兰的身份感慨，“我没输给英俊的绅士，而是输给了伯爵。您喜欢伯爵什么，莉莉安夫人？若是敬佩他的阅历与头脑，与我成为您的情人好似也不冲突。” 阿诺德夸起自己来，是半点不带脸红心跳。 他主动迈开步伐，款款上前。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莉莉安穿着睡裙的模样，真遗憾，哪怕是上次帮她度过被吸血之后的“特殊情况”，一人也始终衣着完整……还算完整。 白色的睡裙遮住玲珑身段，可她的长发放了下来，让莉莉安看上去既脆弱，又动人。 浓郁的，年轻的生命力，在梦中，在他的面前勃发。 阿诺德弯腰，稍长一些的金发垂落在额前，他用碧蓝的眼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双目。青年压低声音：“伯爵没有与您完成夫妻之事，不是吗？不管怎么说他也已经衰老了，莉莉安夫人，而您依旧年轻。” 诱惑的低语在耳畔响起，阿诺德看到莉莉安的鼻尖晕染上淡淡的红。 他勾着嘴角：“据说新婚当晚您只是在这间卧室睡着了，莉莉安夫人，而我可以替伯爵——”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诡异的沉默让莉莉安抬起眼：“罗兰？” 原本阿诺德是想说，“罗兰”可以替伯爵与莉莉安按成夫妻之事。 但—— 成婚当晚，在这个房间，他迫于魔力见底，咬住了莉莉安的喉咙。 之后呢？ 她也该和杀死热沃丹兽那晚一样，被吸血鬼的力量卷入情动。第一次被吸血，反应理应非常剧烈，以至于…… 阿诺德想起来了。 现实的记忆会带入梦境，而人类在苏醒之后，经常会记不清梦里的发生的事情。 吸血鬼不做梦，以至于阿诺德对此没有经验。 记不清的梦境，重复两遍、三遍，掩盖在心底的记忆也会慢慢苏醒。 他想起了那晚的事情。 莉莉安不止是在阿诺德的卧室里昏睡了过去，她因本能而发挥出强大的力量，直接将清醒的自己拖入梦中——就像是现在。 情动的新娘伸出双手，投入他的怀抱，毫无道德负担的，已经与罗兰·罗赛尔热情缠（）绵过。 大胆的姑娘，确实是对 风度翩翩的罗兰心动不已。 白日出言拒绝，是因为她意识到阿诺德·克莱蒙是不死的生物，以至于放下了年龄的偏见。 莉莉安早就做出了选择，还做了两次。 她哪个都要。 好贪心啊，可阿诺德并不生气——选了两次，选的都是他自己，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阿诺德兴致盎然地失笑出声。 “怎么了？”莉莉安秀丽五官流露出困惑。 花季少女身形娇小，阿诺德得弯腰才能拉近与之的距离。月色映照在她昂起的面孔上，将那明亮清澈的双眼衬得剔透又清明。 向上弯曲的脖颈就这么暴露在阿诺德眼前，秀色可餐，可她的双眼却比脖颈之下的血管更吸引了吸血鬼的注意力。 她总是这幅神情，看向那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看向平平无奇的土壤和种植物，看向直面的案件和受害者，以及看向阿诺德自己。 骨节分明的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阿诺德俯身消磨掉最后一丁点距离。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旖旎且轻柔，啄在她的唇瓣浅尝辄止。带着十足爱意的接触让莉莉安惊讶道：“你干什么？！” “你我在梦中，伯爵抓不住的。”他低语。 他的小妻子蓦然瞪大双眼。 复述昔日梦境中莉莉安的话，足以让她明白过来。 “……你想起来了。”莉莉安神情复杂。 新婚夜那会，莉莉安确实没想这么多。 她还以为阿诺德离死不远了！而且梦境里的事情确实与现实无关，因而无所忌惮。 但现在知道阿诺德不会死后，莉莉安就莫名心虚，协议产生的道德让她觉得不能再接受罗兰了。 况且，阿诺德是吸血鬼，他也是魔物。 谁知道他有没有探知梦境的机会！ “罗兰，我们不能再继续了，”她阖了阖眼，郑重开口，“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万一伯爵知晓了这件事并无法接受，你我的人生都会遇到巨大的麻烦。若你真的……” 莉莉安微妙地顿了顿：“真的喜欢我，就当替我着想……你究竟在笑什么。” 清朗笑声徘徊在安静的室内。 光线昏暗，即使这么近，罗兰的轮廓也影影绰绰，这叫他看上去更像阿诺德·克莱蒙了。 告诉她也无妨。 反正莉莉安已经知道阿诺德·克莱蒙并非人类，获知罗兰·罗赛尔的身份也不会影响什么。 阿诺德甚至很期待莉莉安瞠目结舌的样子，和之后的反应。 “不用担心。” 他亲昵地用拇指摩挲着莉莉安的下唇，温柔地为她拂去额前的碎发：“告诉你一个秘密，莉莉安。” “什么？” 阿诺德含着笑意凑近，几乎是咬着她的耳畔：“其实我是——”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莉莉安屏息凝神，总觉得罗兰·罗赛尔要说出 什么关键信息。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一阵急促敲门声的从梦中拉回现实。莉莉安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想看红姜花写的《三千银币夫人》第 51 章 052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什么啊？！ 话说一半人惊醒了，有一种看电影到关键剧情放映故障的感觉。 莉莉安急得直接起身，恨不得这就穿上衣服去找罗兰问个清楚，不然憋死她的了！ 但—— “怎么了？” 门外急促的声音，让莉莉安暂时放下梦境中的事情。她披上衣服打开房门，看到的是管家法勒紧张的神情。 法勒将手中信笺递给莉莉安：“夫人，是阿诺德要塞来的紧急信件。” “阿诺德要塞？”莉莉安心中一突。 阿诺德要塞是翡翠郡的重要关口之一，出了要塞，就是神圣堡垒的领地。 若非情况危机，驻留要塞的骑士恐怕不会派信过来。 她赶忙拆开信封，展开纸张，飞快地扫了一眼后当机立断抬头：“叫罗兰过来，收拾行李喊醒马车，快，并立刻派人前去光辉城通知阿诺德！” 法勒：“夫人，究竟怎么了？” “亚历克斯·诺瓦利斯带着异端审判庭的军队来了，”她顿觉不好，“要彻查魔物伤人的事情，我去拦住他们。” 这摆明是故意的。 前脚下套，后脚彻查，异端审判庭的人来了，就算没问题也总能查出问题来。 并且，两个月前出事时不来，偏生等到阿诺德离开后赶到。 教廷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52 章 053 053 尽管很在意梦中罗兰没说完的话,可现实中的情况远比梦境紧急。 当天夜里，莉莉安就与罗兰出发前往阿诺德要塞——阿诺德远在光辉城，连加勒特爵士不在,只有罗兰·罗赛尔曾经伴随伯爵左右,了解翡翠郡其他地区的情况。 莉莉安无人可用，不得不将就。 快马三天，一行人抵达要塞。 她走下马车时天刚刚亮，莉莉安摘下斗篷的兜帽，只见一座纯石制的要塞横亘在峡谷之间,细微的日光从要塞上方徐徐变得明亮。 如此地势，倒是让莉莉安稍稍放心。 四周都是山脉,虽说瑟瑞亚王国整体地势平缓,山也不高,但总归是能够拦住进军的去路。 一座要塞彻底隔绝了教廷从神圣堡垒直接攻打翡翠郡的可能。 保守势力倘若真要开战，势必要绕路而行。 “莉莉安夫人！” 迎上来的是要塞骑士团的团长埃德加·莫尔顿,一名三十余岁、孔武有力的壮年男性。 他曾经带着骑士团奔赴翠峰堡参加伯爵的婚礼，那会莉莉安就已与他结识。 只不过一板一眼的骑士终究是不如维尔多夫人和莉莉安有共同语言，她只知道埃德加团长分外负责,还曾经为翡翠郡拿过光辉城的骑士大会冠军,其他的情况就不是很了解了。 莉莉安直奔正题：“异端审判庭的人在哪里？” 埃德加团长见莉莉安的神情中带着些许疲惫,但很是冷静，浅浅松了口气。 听闻莉莉安夫人要来的时候，埃德加团长拎着的心完全没有放下去。 他承认,调查案件、为伯爵治疗疾病，确实是了不起的事情。可面临教廷乃至军队则是另外一回事了，眼前的莉莉安夫人，年纪只有自己的一半,还是名女性，一旦露怯，可不只是搞砸事情这么简单。 然而团长的担忧在触及到她清明的目光，顿时消散大半。 她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都在要塞外，夫人，”埃德加团长回答，“没有命令，我们不会打开要塞门。” “……我知道了。” 从异端审判庭抵达，要送信到碧蓝港，再到莉莉安赶来，再快也有十余天的时间。 这位团长也是硬气，敢把教廷的人拦在翡翠郡境外十几天，其中背负的压力让莉莉安不禁肃然起敬。 “是白骑士带队？”罗兰问。 “是。”埃德加团长自然认识罗兰，他知道罗兰·罗赛尔亦是伯爵的心腹，因此坦诚回应，“但这次他并非说了算的主人，随行的还有大主教的秘书官莱昂·兰斯。” “秘书官啊，”罗兰侧了侧头，“是大主教最亲近的人，夫人，来者不善。” 连大主教最亲近的人都来了，事情比莉莉安想的还算麻烦。 她想了想：“他们带了多少人？” 埃德加团长神情凝重：“ 八名审判庭的骑士，一位秘书官，以及二百名装备齐全的士兵。” 莉莉安：“……” 好家伙，这是来调查魔物的吗，这就是来打仗的吧！ 瑟瑞亚王国拢共就现实中一个省份大小的国土，加之生产力落后，全国上下也不过二十几万人口。 而一整套士兵装备，从盔甲到武器，加起来没有上百银币，几十也是有的。一般平民完全装配不起，这都是教廷养的私兵，可以以一敌十的那种。 按照莉莉安从书中读来的知识，一般中型战役，双方参与的精兵也不过几千名。 带200精兵来调查魔物与女巫，连装都不装了是吗。 “劳烦您了，团长，”莉莉安敬佩道，“确实该将他们拦在外面？” “夫人，现在该怎么办。” 埃德加团长自知不让进门总不是长久之计，他拧起眉心：“已经十三天了。” 莉莉安对付教廷的经验还不如埃德加团长多呢！ 不过，没有思路，可以一点一点分析。她飞快转动脑筋：“首先，不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前往碧蓝港调查什么女巫驱使魔物，但也不能直接拒绝他们的要求，现在还不可以与教廷撕破脸。” 大主教就等她出言回绝呢。 “必须拖住他们，”莉莉安说，“拖到伯爵拿到调查结果。” 阿诺德前去光辉城，就是为了去寻找凯瑟琳婆婆是受主教唆使的证据。 拿到证据，翡翠郡就会掌握主动权。 “莉莉安夫人，”见莉莉安绷紧面容，罗兰在身后温声提醒，“可以先行将他们请进要塞。之前埃德加团长无法做主，不开门是有正当理由的，但如今您来了，身为翡翠郡的女主人，必须拿出待客的姿态。” “但万一他们进门后，选择强行突破要塞怎么办？”莉莉安谨慎出言。 要塞本身有地理优势，但审判庭的人进门，就不一样了。 罗兰勾了勾嘴角：“那岂不是刚好？教廷毫无理由突入开战，也不用等伯爵大人送来证据，我们已经占据道义了。” 也是。 就算要打，也得有个正当理由。 莉莉安点了点头：“那就请埃德加团长将审判庭的人请进要塞吧。旅途劳顿，先把骑士与士兵们安顿在要塞当中休息，也吃一口热饭。” “是。”埃德加团长领命，“您也先行在要塞休整一下吧，夫人，等我安顿好他们，再请您出面。” 只能这样了。 跟随在团长身后，莉莉安长舒口气。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面庞依旧覆盖着一层阴霾。 “别担心，”罗兰走在莉莉安身畔轻声开口，“秘书官莱昂是个麻烦，但也不难对付，我曾经和他打过交道，知晓他的秉性。” “谢谢你，罗兰，”莉莉安说，“只是我没担心审判庭。” “哦？那亲爱的莉莉安夫人，你又为何面带愁容呢？”罗兰挑眉。 熟悉的阴阳怪气又回来了，莉莉安转头，对上的却是罗兰含笑的蓝眼。知道他是在鼓励自己，莉莉安摇了摇头：“确实没有，我只是觉得……凯瑟琳婆婆死的很没有价值。” 她是被利用了。 主教命令她来碧蓝港杀人，就是为了让她送死，让一名“女巫”被烧死在碧蓝港的市中心广场上。 这样，教廷就拥有了向翡翠郡正当发难的理由。 不管是为了宗教信仰，还是权力纷争，不论如何，因此白白送让一名虔诚的婆婆这么死去，莉莉安都觉得很不值。 这样的宗教，怪不得会被人质疑。 早推翻早安全好吧！ 罗兰闻言，脸上的笑意微微收了些许。他非笑似笑的神情看着温柔，却也带着几分嘲弄。 “您真是好心，”他说，“只是我认为，夫人，你我更应该同情的是受害者，而非杀人凶手。”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就像是艾琳娜·道恩同样杀死了磨坊主一样，板上钉钉的事情却让莉莉安心情分外复杂。 莉莉安不知道凯瑟琳婆婆经历了什么，她只是在想，倘若凯瑟琳婆婆……或者说，任何一名有类似遭遇的女性，能够接受科学教育，也不会狂热到杀死自己的孩子、进而成为教廷刽子手的地步。 凯瑟琳婆婆确实该死，杀人偿命，她也不像是艾琳娜那般走投无路。 “我不同情她，”莉莉安认真纠正道，“我只是觉得因为愚昧沦为权力争夺的棋子，她很可悲。但凡少走一步错路，也许婆婆都不会到如此地步。” 罗兰深深地看着她。 “您向来想得清楚，夫人，”他低语，“正因如此，伯爵也在寻找一个整顿教廷的机会。” 是啊，要不然有“七十四岁”高龄的阿诺德·克莱蒙伯爵早就理所当然去世了，他之所以没抛弃这个身份，恐怕也有寻觅机会的意思吧。 就在眼前了，只要拖住审判庭。 “我会帮您的，莉莉安。”罗兰继续说。 不是“夫人”，而是直呼姓名，微妙的称呼转变让莉莉安顿了顿。她抬起眼，晨光透过要塞的窗子，倾洒在他璀璨的金发之上。 罗兰如宝石般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影子。 莉莉安吓了一跳：不知不觉间，他怎么离这么近了？ 青年用生着茧的指腹触及到她的脸颊，亲昵意味尽显——这可是在阿诺德要塞，即使埃德加团长先行一步，要塞的长廊上没有别人，也随时可能会被看见的。 这点，罗兰当然知道。 可他只是挂着笑容，看着莉莉安惊讶的姿态，流露出的神情近乎得逞。 “好好做，”他说，“若是真的能拖住异端审判庭。作为奖赏……我就把梦中没说完的话说完。” 什么？！ 莉莉安下意识地就想反驳什么梦中，但看他狡黠的笑意和这得意洋洋的语气…… 她心头狂跳：这家伙不 止是梦中想起来了，现实中也想起来了！ 几乎是瞬间，莉莉安的脸就涨得通红：“你——” 罗兰·罗赛尔朗笑出声，他的触碰转瞬即逝，海外商人主动退后三步，朝着莉莉安行了个礼：“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夫人，一会在餐厅见。” “等等！”莉莉安抬高声音。 什么叫奖赏，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即使想起来梦中的事情，也不意味着他在现实中可以如此轻浮。莉莉安仍然是伯爵夫人，以及……这可不算什么把柄。 思绪到此，莉莉安迅速冷静。 谁又能证明是她把罗兰拉入梦中的？说出去也只能是他患了相思病以至于神志不清。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罗兰驻足。 莉莉安拢了拢额前头发，稳住仪态：“记得叮嘱一下埃德加团长，平日吃什么，餐厅就上什么，一切从简，别给审判庭发挥的机会。” 好个“叮嘱”。罗兰面容上的笑意更盛。 云淡风轻一句话，重新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更是在明示他：她是伯爵夫人，而他只是名商人。 罗兰兴致盎然地点了点头：“遵命，夫人。” ………… …… 一个小时后。 莉莉安更换好衣服，在埃德加团长的陪同下来到餐厅。 罗兰早就在其中等候了，同样等待的，还有异端审判庭的九位来客。 步入餐厅的瞬间，白骑士的灼灼视线就扫了过来。莉莉安抬眼，飞快地触及到亚历克斯·诺瓦利斯灰色的眼睛就略了过去。 她的视线落在诺瓦利斯身畔之人身上。 是名青年，看上去与罗兰差不多大，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面孔俊美，仿佛大师手下的雕塑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 他一袭神官长袍，看向莉莉安，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 神官俯首，向莉莉安郑重行礼。 “想必您就是莉莉安夫人，”他毕恭毕敬，“容许我自报家门，夫人，我是大主教安东尼奥·埃斯特拉达的第一秘书官莱昂。”！ 第 53 章 054 054 “莱昂大人。”莉莉安大大方方行礼,“旅途劳顿，还是不要再继续客气了，先行落座用饭吧。” 莱昂·兰斯笑了笑,让开了道路：“非常感谢您,莉莉安夫人。” 诸人落座，要塞的下人将正餐端上桌。 如莉莉安叮嘱的，即使是正餐，上桌的菜式也相当质朴：黑麦面包、奶酪和果干，再配上一碗蔬菜汤和葡萄酒,与翠峰堡和碧蓝港的伙食可谓天差地别。 不过，阿诺德要塞周遭平原较少,没什么地方能种植庄稼。土豆、玉米还没推广开来,食物简陋,也很正常。 莉莉安心疼了一下驻守要塞的骑士们，心说得抓紧推广其他作物种植,可教廷的人却完全不在乎，神官莱昂在品尝了一下葡萄酒后，甚至含着笑意大加赞赏：“早就听闻翡翠郡的葡萄酒醇厚甘美,果然名不虚传。” “您若是喜欢,就带几瓶回去,”莉莉安莞尔，“也请主教品尝一下。” 说完，她放下刀叉,借着这缓和下来的氛围出言：“不知道是郡内出现了什么情况，不止是异端审判庭上门，甚至连莱昂大人也一同到来、还带着上百名的士兵？” “追查女巫。”诺瓦利斯冷声开口。 白骑士依旧是那副漠然神情，他一双灰色的眼睛,自从莉莉安出现后就没挪开过：“碧蓝港处死了一名女巫，为什么不通知教廷？” “抓不到女巫，才需要异端审判庭出手，”莉莉安说，“可证据确凿的事情，为何要劳烦教廷？凶手已经死了，不需要审判庭出面。况且……” 她的视线往门外一瞥。 阿诺德要塞作为翡翠郡的关卡，怕是从未这么热闹过。 入驻二百名外来士兵，光是安排就安排了好一阵呢。 “就算是追查女巫，”莉莉安反驳，“和数个月前一样，您带领亲信到来即可。翡翠郡自然会出人力从旁协助，教廷为何要委派二百名精兵抵达？这可吓坏了埃德加团长，他还以为教廷要打过来了呢。” 莉莉安话音落地，埃德加团长就故作豪爽地大笑出声。 “的确如此，”团长附和道，“我不怕打仗，但也不想与教廷冲突。看到异端审判庭的旗帜，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看似粗鲁玩笑，实则是指责教廷过火。 “哪里的话，”神官莱昂笑道，“埃德加团长曾经击败了十余名对手，夺得骑士大赛冠军，这何其神勇！我相信区区二百人，是不会让您多眨一眨眼的。” “可是，莱昂大人，”莉莉安柔声道，“您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究竟带这么多人，过来干什么？ 诺瓦利斯拧起眉心：“教廷没有义务回答你。” 莉莉安笑出声：“那我也没有义务放行，诺瓦利斯大人。翡翠郡尊重您们，但也不是教会的后花园。” “别生气，夫人，”莱昂打圆场道，“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诺瓦利斯大 人，不是来制造矛盾的。也请您原谅，莉莉安夫人，亚历克斯就是这样耿直。” “我和她合作过。” 诺瓦利斯却一点也不领莱昂的情：“她知道我的为人，用不着你来当滥好人。” 莱昂却转头看向莉莉安：“请给我个单独与您交谈的机会，可以吗？主教请我来，就是因为我更擅长交涉。” 好啊，开门见山。 莉莉安也很想知道，大主教特地把身边的秘书官派来的目的为何。 “当然，”莉莉安颔首，“请到会客厅来，大人。” 她话音落地，诺瓦利斯立刻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白骑士张了张嘴，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莱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就是觉得不合适？ 亚历克斯·诺瓦利斯总比莉莉安知道更多的情况，而且，她知道他也并没有谋害自己的意思。 不过…… 莉莉安暗地冲诺瓦利斯摇了摇头。 她的动作又快又轻，连莱昂都未曾注意到。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的罗兰·罗赛尔好似察觉到了，青年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梢。 “非常感谢您，夫人，”莱昂迫不及待起身，“劳烦您带路。” 带二百精兵上门，教廷的威慑意味不加遮拦。 在这种情况下，莱昂一介文官出场，其目的就很耐人寻味了。 阿诺德要塞的风格粗犷质朴，连会客厅也不例外。 空空荡荡的大厅明亮又宽敞，即使二人身处其中，透过数个落地窗，外面的人也能看清其中情况，不用担心莱昂会对莉莉安不利。 因此，她坦荡荡转身：“您想交谈些什么，大人？” “请允许我先代替诺瓦利斯大人道歉，”莱昂将右手放在胸口，微微欠身，“他只是一心侍奉神明，在礼节和社交方面着实疏忽。” “诺瓦利斯大人可是审判庭的骑士长，”莉莉安保持着笑容，“他与您似乎平级，这么越俎代庖，好吗？” “我并非为了诺瓦利斯大人的脸面，”莱昂凝重道，“而是为了教廷的形象。” 说着，英俊的神官缓缓抬眼。 他看向莉莉安时，眼中只有克制的尊敬与礼貌。 “我于您而言，是名陌生人，”莱昂继续开口，“唐突拜访，又与士兵一同到来，不论如何都不像心怀好意。您不信任我，理所当然。” 莉莉安瞪大眼：“哪里的话，大人！您可是神官，我怎么可能不相信您。” 莱昂真心实意地苦笑几声：“您如此就是心怀芥蒂，我知道了，但我其实是专程为您而来的。” “为我？” “我也不打机锋了，夫人，您是米勒家族的末女，是吗？” “是的，看来您有备而来。” “过奖。” 莱昂并不否认，他笑了笑，侃侃而谈：“米勒家族历史悠久，这个姓氏几乎与王国的岁月一样，即使是 主教也对你们的家族历史心存尊敬。这样古老家族的女儿，拥有着高贵的灵魂，不应该为金钱贱卖。” 话说的漂亮，可是早干嘛去了？ 米勒这个姓氏，一听就是大姓。光辉城的米勒子爵，在族谱上确实是直系分支，但说什么不应该为金钱贱卖就太假了。 事实就是如此：阿诺德·克莱蒙说是付出二千银币的聘礼，实际就是买了个老婆。 然而莱昂现在能这么吹捧浏览，可她在家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可不见教会的任何人巴结过自己。 “大人，有话请直说吧。”莉莉安开口。 莱昂见她不受用，只是阖了阖眼，长叹一声。 “您难道不觉得委屈吗？”莱昂说，“若是为了振兴家族，除却与其他贵族联姻，也有很多方式，尤其是您……诺瓦利斯大人回到神圣堡垒后，阐述了您为翡翠郡所做的一切。 “夫人，您的才能让主教惊叹，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即使不嫁给任何人，也能以自己的方式换来昔日的家族荣耀。您的头脑和技术让人憧憬，连我……我也一样。” 莉莉安：“……” “在来之前，我一直在想，”莱昂的眼中含着笑意，如雕塑般无懈可击的面孔之中写满了真诚，“究竟是怎样的女性，才能得到神明的眷顾？今日一看……也只能是您了，夫人。” 好家伙，这挖墙脚的意图都不带遮拦的。 莉莉安听完，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 怪尴尬的，可是不得不承认，神官莱昂的言辞直接，却相当具有诱惑性。 如果莉莉安没能回想起现代的记忆，那投靠教廷与嫁给阿诺德·克莱蒙哪个更好，还真不好说。 而且，怪不得派这么一位能一口气说这么长话不打顿的帅哥来呢。 漂亮的神官深情款款看着你，说什么憧憬，说什么只能是您，换做真正的十五岁小姑娘——还是嫁给了一名糟老头子的新娘，怎么能不动心？ 诚然诺瓦利斯也很英俊，但榆木疙瘩做不出□□的事情来。 甚至是，中世纪的女性不能离婚，是因为教义不允许。 但若她接受教廷的招揽，即使不离婚，要与阿诺德恩断义绝，那还不是主教一句话的事？ 简单粗暴，亦算作明谋。 若是莉莉安倒戈，从中协助，阿诺德眼下又不在翡翠郡…… 拿二百士兵夺得翡翠郡，还真有可能。 不过，莉莉安倒没想到，教廷这么高看自己。 诺瓦利斯没把自己的能力抖给大主教吧？她不禁泛起嘀咕。 “夫人？”莱昂温柔地侧了侧头，期待着莉莉安回应。 她回过神，迎上对方真诚的视线，勾起嘴角。 不得不说，神官长得确实好看，他不仅英俊，还有着让人不自觉想要信任的柔和气质。 和颜悦色，又端庄高雅的神职人员，谁能不心生好感呢。 “很感 谢您的坦诚，而且……您的提议，确实句句为我着想，”莉莉安思忖着出言，看到莱昂的笑容更真切了些，“但这诚然不是一件小事，大人。” 莉莉安想了一下，其实倒戈教廷对她确实没什么坏处。 ——倘若她没有现代记忆，而阿诺德也不是吸血鬼的话。 糟老头子是假的，老不死才是真的，他还是瑟瑞亚王国的开国功臣！ 莉莉安才不要得罪一个本事通天大还成精的家伙呢。 以及，二十一世纪的教育，也决计不允许莉莉安接受保守派的做法。 是女巫，还是神女，完全是主教一句话的事。今日她有价值，就是神明眷顾的女人，明日用不到了，谁能保证她不会走上火刑架？ 她是名女性，在这个年代，注定要与魔物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了。 “请允许我考虑一下，好吗？”莉莉安说。 但这不影响莉莉安做出心动的姿态。 反正她的目的是拖时间，怎么拖不是拖！ 神官莱昂见她神情闪烁，又低头踟躇的模样，既没怀疑，也没催促。 他只是谦卑地低头，右手放置于胸口。 “当然，这的确不是小事，”莱昂说，“我会耐心等待您的答复，夫人。希望神明能赐予你正确的抉择。” 道出这番话的莱昂，沐浴在日光之下，近乎神圣。 莉莉安颔首，请他离开会客厅。 二人相互行礼后，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她拎着裙摆上楼，刚刚拐过要塞楼梯的弯，从视野死角处，蓦然伸出了一双手。 覆盖着银甲的手臂抓住莉莉安时她吃了一惊，直至莉莉安看清了对方的面孔。 “诺瓦利斯，你吓我一跳！”她低声呵斥。 白骑士一把将她拽到了要塞角落，灰眸里写满了警惕：“他给你说了什么？”！ 第 54 章 055 055 白骑士一把将她拽到了要塞角落,灰眸里写满了警惕：“他给你说了什么？” 要塞的角落再过隐蔽，这也是白天，一个两个,都不怕被别人看见是吧！ 莉莉安将自己的手臂从诺瓦利斯的手中抽离,出言告诫：“你小心些。” 说完，她又言简意赅地阐述了一遍会客厅里的交谈。 “他想拉拢我，就这么简单，”莉莉安说，“怪不得你只带了二百名士兵。若我从中协助,阿诺德又不在，二百名士兵足以拿下翡翠郡。” “别听他的。”诺瓦利斯言简意赅说。 “……你不希望我与你同一阵线？”莉莉安讶然。 她还以为亚历克斯·诺瓦利斯会更希望她投靠主教呢。 诺瓦利斯闻言,只是微微拧起眉心,他总是这幅严峻的表情。 “凯瑟琳婆婆的梦境之后,我打听了一下，”诺瓦利斯说,“命她去碧蓝港谋杀新教徒的事，就是莱昂·兰斯向主教提议的。他若知晓你的血统，一定不会放过你。” 莉莉安：“……” 行吧。 用脚趾想也知道莱昂不怀好心,但没想到他这么不是东西。 看起来虔诚温顺的神官,实际上比莉莉安预想的还要冷酷无情,他轻描淡写地送凯瑟琳婆婆去死，有没有萌生过一丝不忍？ 真正的邪（）教徒都不会这么做。 “那他知道你是什么吗？”莉莉安压低声音。 “不知道，”诺瓦利斯冷淡回应,“只有主教和你知道我的身份。” 看来安东尼奥大主教也没有特别信任自己的秘书官。 是个好消息，但莉莉安抬头看向诺瓦利斯英俊却麻木的面孔，还是觉得有些棘手。 “要是来的只有莱昂神官一人就好了。”莉莉安嘀咕。 “不可能。”诺瓦利斯果断否决，“名义上主教要求审判庭调查碧蓝港的女巫案,我必须来。” 显然诺瓦利斯没明白莉莉安的意思。 想也是，这匹马脑袋一根筋，对主教来说是相当好用的“工具”。谁不喜欢指哪打哪还不思考的利刃呢。 “你真的明白安东尼奥主教的意思吗？” “什么？” “他向阿诺德写了不止一封信，催促翡翠郡就新教徒的事情表态，”莉莉安说，“阿诺德迟迟没有回复，就是与保守派持不同的意见。若是未来翡翠郡与神圣堡垒发生战争，你打算与我对立？诺瓦利斯，你究竟欠了安东尼奥主教什么人情，值得如此？” “这是我自己的事。”诺瓦利斯似乎不愿意回答，“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若是真无关，他最好别在梦中坦白身份。 既坦白，又坚持立场，莉莉安只觉得诺瓦利斯是真的不怕死。 她深吸口气：“若我以主人的身份询问你呢。” 诺瓦利斯身形剧震。 他那总是面无表情的深色面孔，难得流露出几分明晰的震惊之色。雪一样的白发之下，灰眸看过来，像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诺瓦利斯沉默许久，而后喉咙动了动。 “梦神，不会干涉现实，”白骑士的声线带上几分喑哑，“若你以主人的身份询问我，我更没有回答的必要。” 莉莉安微微怔住。 诺瓦利斯：“我的事情毋须你担心，莱昂一定还有后手，他从不手下留情。” 白骑士的话音落地，走廊的尽头再次传来明晰的脚步声。 莉莉安循声转身，就看到罗兰·罗赛尔踏着不徐不缓的步伐走了过来。 今日的青年难得换下了深色衣衫，象牙色的长风衣优雅圣洁，衬着他的金发更是璀璨。罗兰抬眼，明明早就听到了二人的隐约争论，却还是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夫人、诺瓦利斯大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诺瓦利斯冷冷瞥了一眼罗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连个招呼也不打。 “真不客气啊。” 罗兰却只是保持着笑意上前，他的视线始终锁定着诺瓦利斯的背影。 直至白骑士消失在视野之中，罗兰骤然收起笑容。 “真是令我惊讶，”罗兰侧了侧头，“夫人与白骑士的关系似乎一直……很不错。” 早在翠峰堡时，罗兰就对诺瓦利斯表现出了相当大的敌意。 他很介意莉莉安与诺瓦利斯“走得近”。 搞不懂了，莉莉安挑眉，她在现实中也没有与诺瓦利斯很熟吧！抛去梦魇的身份，二人一直是公事公办。 “你在乎这马脑袋，”莉莉安毫不客气，“不如在乎一下莱昂神官。他可是为了拉拢我，不惜□□呢。” “马脑袋？”罗兰重复了一遍莉莉安的措辞，“没想到您竟然与他亲昵到如此地步，不过，倒是个好比喻。” 莉莉安：“……所以你真的不在乎莱昂。” 要是在乎亲近与否，怎么看也是那漂亮到像尊雕塑的神官更具有威胁性吧！ 至于诺瓦利斯，莉莉安承认他也长得挺帅，可梦魇的棒槌脑袋让她实在是没法往另外一个方面想。 “夫人，”罗兰的神情放松了些，“您无法忍受教会利用凯瑟琳婆婆，又怎会对一名神官心动？不过……既然他想拉拢您，倒是可以反过来利用一下。” 莉莉安心中一动：“你想让我将计就计。” 罗兰：“不可以吗？” 倒是个好办法。 假设莱昂的目的真是要莉莉安倒戈，然后借机拿下翡翠郡，莉莉安也可以假装投靠教廷，反将他们拿下。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轻举妄动。 不论如何都得叫教廷的人率先露出马脚，否则一着不慎、落下口舌，反倒是让教廷抓住把柄就不好了。 “您可以先行与他交涉拖延，”罗兰提议，“在此期间，等伯爵的进一步消息。” “我也是这么想的。”莉莉安点头。 他们临走之时，莉莉安也安排了人向光辉城送信，不知道远在首都的阿诺德，是否知晓了消息？ “至于诺瓦利斯——” “别离他太近，”罗兰打断了莉莉安的话，“对您没有任何好处。” “你有话直说。”莉莉安开口。 罗兰阖了阖碧蓝双目，有些无奈道：“我知道，诺瓦利斯大人生性耿直坦荡，在您看来也许并非彻底的坏人，尚有说服的可能。但安东尼奥大主教于他有救命之恩，夫人，若不是主教，不会有今日的亚历克斯·诺瓦利斯，他是无法拉拢的。” 这倒是与诺瓦利斯的坦白对上了。 但他一匹马，还是梦中的马，怎么就欠下大主教人命了？ 让莉莉安更为意外的是，这件事罗兰竟然知道。 “是吗？”她好奇发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哪里，又出了什么事？” 一连串的问题丢过来，罗兰愣了愣，而后他苦笑几声，看上去有些落寞。 俊美的青年垂下眼眸，浓密睫毛遮住宝石般的眼睛，罗兰失魂落魄道：“原来，在您心中，还是他更重要。” 莉莉安：“……” 罗兰：“那么，究竟是诺瓦利斯大人更重要，还是伯爵更重要呢？” 莉莉安：“…………” 这都什么跟什么！ 之前拐着弯阴阳怪气则罢，怎么还明面酸起来了。 且不论她和诺瓦利斯确实没什么暧昧关系，就算有，也轮不到罗兰来吃醋吧。 迎上她莫名其妙的神情，罗兰看上去分外痛心。他俊朗的五官看上去要碎了，青年捂住心口低语：“您从未问过我的过往，甚至都不关心伯爵的过往。” 越发胡搅蛮缠。 莉莉安没心情和他上演八点档戏码，她收回视线：“你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行回房间休息了。” “莉莉安夫人！” 罗兰一个健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有那么瞬间，莉莉安心中涌上几分不耐。斥责的言辞就在嘴边，可她抬起头时，对上的却是那如冰如海，近乎冷酷的视线。 ——那是阿诺德向莉莉安坦白娶她有所图谋时的视线。 莉莉安心头猛跳，咽下了嘴边的话。 “亚历克斯·诺瓦利斯是大主教最好用的一把刀，这些年来，死在他手下，诸如艾琳娜、凯瑟琳夫人这般让你同情的女巫，数不胜数。”罗兰冷声开口，“若是伯爵要与教廷对立，第一个必定先折断主教这把刀。” 二人的身高差距，让罗兰不得不低头看向眼前的女性。 他垂下眼眸，语气平静、神情如常，但就是莫名带上了几分审视与命令的口吻。 罗兰朝着莉莉安伸出手，轻柔地替她将碎发挽到耳后。 “你若是不倾心于我，亲爱的莉莉安……夫人，”最后夫人一词微微加重，显得分外意味深 长，“我也能理解，毕竟你来到翡翠郡，本身并非自愿。但不论如何，不能是诺瓦利斯，我不想看到你为一名刽子手伤心。” 莉莉安瞪大了双眼。 这话…… 罗兰的声线清澈如甘泉，他的话语出口带着碧蓝港的口音，海岸的热情与文雅尽显。 可是，莉莉安就是觉得，透过罗兰年轻的面庞，这话好像是阿诺德·克莱蒙在讲。 神态过于相像，以至于莉莉安愣在了原地。 视线交错，谁也没有开口。 直至罗兰眨了眨眼，失笑出声，他拖起平日里带着虚假的口气：“这是伯爵亲口对我说的，莉莉安夫人，他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阿诺德与你说这些？”莉莉安冷笑出声。 刚刚那瞬间，一个莫名的念头划过莉莉安的心头。 阿诺德·克莱蒙都是吸血鬼了，他动用魔力伪装成年轻人，岂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要是伪装成罗兰…… 莉莉安拧起眉头，她早就觉得罗兰有点问题。 ………… …… 回到房间，安妮帮莉莉安拆开头发，她满脑子还是刚刚的场景。 事情太多了。 得想办法拖住莱昂，还得搞清楚诺瓦利斯的过往，以及…… 罗兰·罗赛尔，与阿诺德·克莱蒙究竟是什么关系？ 莉莉安越想越不对劲。 她知道自己没有证据，这般怀疑也毫无凭证、甚至有些荒唐。 可这么多年来，难道阿诺德就真的以病重的身份躺在翠峰堡不动吗？眼线再多、部下再忠诚，也不可能让他手眼通天。 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以另外一个身份活动。 若是如此，起初在翠峰堡时，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不是罗兰·罗赛尔，也可能会是其他人。 怀揣着乱七八糟的想法，莉莉安沉沉入睡。 她有意惦记着入梦，而在睡着之后睁开眼，果然是再次回到了石桥村前摇晃的那段路。 只是这次，明明是进入了别人的梦境，待到马车停下时，莉莉安却没有看到梦魇的身影。 她独自走出车厢，梦境中的道路空空荡荡。 莉莉安骤然明白过来：这是亚历克斯·诺瓦利斯，是梦魇自己的梦。！ 第 55 章 056 056 没有梦魇指引,该去哪里？ 莉莉安阖了阖眼，下定决心，迈开步伐。 坐骑不在,希望血统能指引她吧。在梦中的夜间,莉莉安迈开步伐。 寂静的林间小道几乎望不到尽头，凭借本能，莉莉安走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周遭的环境越发漆黑，可视的范围越来越少,直至无尽的黑暗掩盖住她的视野—— 而后，眼前豁然开朗。 是个白天。 阴沉沉的乌云压得很低,潮湿阴冷的气候让莉莉安不禁打了个寒战。她身处一片……战后的湿地当中。 地面时而是草地,时而是泥潭,洼地里的水坑沾染着血液，无数破败的旗帜、兵器被丢弃、斜插在沼泽当中。 莉莉安视野所及,尽是人与马的尸首，更遑论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腥臭气息。 这是哪里？ 她有些茫然的向前，左脚落地,感觉像是踩到了什么黏答答软乎乎的东西。顺着视线低头,她就看到自己的鞋尖被一团……为血迹包裹的肠子缠住了。 莉莉安：“……” 即使梦中的场景与现实毫无关联,这样的画面也太超过了！ 她下意识地想收回脚，可在一旁的湿地植被之间，蓦然伸出一双手抓住了莉莉安的脚腕。 “什么？！”莉莉安吓地低低出声。 “救、救我……” 肆意生长的湿地植被俨然没过小腿,其中的那只手借着莉莉安的脚作为支撑，艰难地拖行向前。 一名……不，半截身穿破旧皮甲的士兵，从植被中探出头来。 他的下（）半（）身不知道去了哪里,被拦腰斩断的士兵脸色灰败，他一面吐着为数不多的血，一面用浑浊扩散的瞳孔昂起头看向莉莉安。 “神官，请、请救救我……” 神官？ 莉莉安当即愣住。 不过眨眼的功夫，她视线中的裙摆已然化为了黑色的长袍，只余半截躯体的士兵死死抓着她的袍角，在纯黑的布料留下更深的血迹。 发生变化的不止是衣物，莉莉安本能地想要抬手撩起耳边长发，本应触及发梢的手却摸了空。 她的头发也变短了。 短发、黑袍，以及莉莉安抬起双手，袖口中还绣着教会的纹样。 这和莱昂·兰斯穿的衣着一模一样，她在梦中变成了别人，并且，也是一名神官。 这名神官和诺瓦利斯有关系吗？ 莉莉安垂眸看向士兵的惨状，无奈地一声叹息。 她没吃下梦魇的血肉，无法改变梦中的情况。莉莉安只能眼睁睁看着重伤的士兵咽气，从他死死抓着的手中扯回长袍一脚，继续前行。 这是一片战场。 莉莉安不知道具体是哪次战役，只是从情况上来看，正面交锋已经结束了，留下的只有湿地的狼藉。 兵器、尸首 ，还有半死不活的伤员，数不胜数。 诺瓦利斯参与了这次战争吗？ 可是，莉莉安在这偌大的湿地中走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白骑士的踪影。 太怪了。 异端审判庭的骑士，确实会参加战争，并且大部分是打着神明的名义出征。只是按照诺瓦利斯的榆木疙瘩，他都能面不改色道出自己处决了二百余名异教徒，莉莉安不觉得战场上的事情会让他留下阴影。 究竟去哪…… 远处传来一声嘶鸣，让莉莉安蓦然顿住步伐。 是梦魇。 尽管马叫声大差不离，可在听到悲鸣的瞬间，莉莉安还是第一时间认定了是梦魇陷入了危机。 她二话不说，朝着叫声追了过去。 梦中的黑马极其高大，更不要说它的鬃毛还如同燃烧着的白火，在这平地上理应非常显眼。 可莉莉安没有看到任何活马的影子。 她小跑几l步，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没有马匹的身影，但莉莉安看到了地面上的马蹄印记。 印记往沼泽池的方向，像是被什么拖了进去。越是靠近，拖痕越明显。 到了沼泽旁边，莉莉安看不到任何梦魇，却能看到沼泽里的泥水因挣扎而不住向外飞溅。 它陷进了沼泽，再这么下去会被淹死的！ 坏了，救一匹马该怎么救啊？！ 莉莉安环视四周，冲到了一旁的尸体前，艰难地拔（）下插（）在尸首胸口的长枪。 “别再挣扎了，”她站在沼泽边沿大喊，“越挣扎陷得越深，你抓住！” 将长枪的尾端递了过去，莉莉安不禁犯难。 看不见梦魇是个麻烦，更大的问题是——马该怎么抓住？！ 就在纠结之时，莉莉安蓦然觉得长枪一段沉了许多。 她险些被那巨大的力量拽进沼泽里，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稳住身形。 该死，这可是一匹马！ 莉莉安盲猜它是叼住了长枪末端，但即使看不见，梦魇的重量还在。而且马的牙齿显然不适合干这个，她能明晰感觉到黑马正一寸寸脱力。 “你就——”莉莉安绷紧全身，“就不能变成人抓住吗！” 这句话落地，长枪末端的重量蓦然一轻。 抓着长枪尖头下方的莉莉安，感受到对面的力骤然变大，但重量消失了近七分之一。 她屏住一口气，直接将沼泽里看不见的存在拽了上来。 听到“啪嗒”一声，眼前终于出现的熟悉的身影。 诺瓦利斯的白色长发，犹如梦魇的马鬃一般熊熊燃烧。好似电影里自异空间穿越进现实的人，他凭空出现、跪在地上。 以及浑身上下一片布料也没有。 莉莉安：“……” 她的狗眼！ 赤（）身（）裸（）体的白骑士，跪在地上拼命喘（）息，他的身上、头发上，不止是湿透 了，还沾满了沼泽里的泥水▓▓[，看起来分外狼狈。 诚然男人身材极好，黝黑的皮肤上肌理分明，结实的肩背和八块腹肌能嫉妒晕一片现代健身房里的常客。 行、行吧！ 莉莉安挪开视线，又忍不住挪了回来。 免费的胸肌和腹肌，不看白不看。 “神官大人！” “大人，怎么了！” 可惜的是，好看的风景总是短暂的。 有人找过来了，而诺瓦利斯的头发还在“燃烧”呢。 战场上捡到活人不奇怪，捡到裸（）男，头顶还着火，一定会引起议论的。 尤其是…… 莉莉安的视线往旁边的尸首一瞥。 尸体压着教廷的旗帜，这一路上莉莉安还看到了异端审判庭的纹章。 这场战役，恐怕与教廷有关。 那就更不能让人知道诺瓦利斯的身份了。 她一声叹息，解开了神官长袍。 手腕抖动，纯黑色的长袍披在了诺瓦利斯身上，遮住了他强健有力的身躯。莉莉安压低声音：“你得把头发上的火收起来，不然别人会将你视作异端。” 诺瓦利斯蓦然抬头。 他灰眸里的敌意和冰冷让莉莉安暗自吃惊，旋即她意识到自己正用着别人的皮囊。 但白骑士最终还是收回视线，诺瓦利斯侧了侧头，燃烧着的白火变成了披肩的白色长发。 “没事吧，”身后的士兵及时赶到，“安东尼奥大人？” “……” 什么？！ 听到对方的言辞，莉莉安愣在了原地。 她现在的身份是安东尼奥……是尚且没有成为主教，还是神官的安东尼奥·埃斯特拉达。 ………… …… 梦境还在持续。 两名士兵把诺瓦利斯架起来，送他去看医生。而莉莉安则尾随在最后步入兵营。 她找到自己的帐子，步入其中，翻出铜镜。 里面映照出一张看起来二四十岁的面孔，其貌不扬、气质温柔。黑色短发之下，眉眼间带着仁爱与宽容。 是安东尼奥·埃斯特拉达没错，莉莉安在画像中见过这张年轻的脸。 所以，这是大主教救下梦魇的时刻？ 梦境的内容有所出入，但场景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 是安东尼奥在战场上救下了梦魇，免于它死在泥沼地里。 可是，梦魇只行走于梦里，它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中？ 安东尼奥看不见它，却能看见诺瓦利斯。 难道是他一句话，让诺瓦利斯变成人了吗。 好怪。 莉莉安满腹困惑，她放下镜子，就听到账外有人禀报：“神官大人，你救下来的那名陌生人……醒了。” “这就来。”莉莉安开口。 是刚才的那名士兵，他带着莉莉安走向 医疗帐。 他既不是教廷的士兵，也没有穿着异教徒的衣服，问什么都不回答，士兵看上去很是为难，只是叠好了您的袍子坐在原地等待。也许您能问出什么，大人。 ?想看红姜花写的《三千银币夫人》第 55 章 056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辛苦你了。”莉莉安温声道，“余下的交给我就好。” “是。” 她弯腰，撩起帐子的门帘。 诺瓦利斯就坐在行军床边。 白骑士——现在还不是骑士，刚刚变成人的亚历克斯·诺瓦利斯，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他仍然赤（）裸上身，但好歹穿上了裤子，让莉莉安浅浅松了口气。 灰色眼眸上下打量莉莉安一番，他指了指床边的神官袍：“你的衣服。” 莉莉安迈开步子向前。 “你受伤了吗？”她弯腰触及床边的袍子，“也许让医生再为你检——”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坐在床畔，平静到像是假人的诺瓦利斯，在莉莉安低头的瞬间暴起。 身形高大的男人，探出有力的双手。直接将她脸朝下按在了床上！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 他的动作又准又狠，以至于莉莉安甚至没有挣扎的余地。 待到回过神来时，她的脸就已经埋进了粗糙的床单之间。男人反剪住莉莉安的双臂，用膝盖牢牢压着她的后腰：“——你是谁？” 诺瓦利斯冷冰冰开口，他灰眸里写满了与刚才无异的敌意：“为什么会在我的记忆里？” 莉莉安吃了一惊。 他竟然看出来了！！ 第 56 章 057 057 莉莉安被牢牢按住,只觉得庆幸。 一个标准的擒拿姿势，该感谢诺瓦利斯还是手下留情了，没用膝盖抵住她的脖颈吗？饶是如此莉莉安还是因胸腔死死抵住被褥而感到无法呼吸。 “你放开——”她艰难开口,“诺瓦利斯,是我，是莉莉安！” 诺瓦利斯当即愣住。 理论上来说，这段梦境里没有莉莉安，她是闯入者，如此自爆身份具有危险。 但白骑士显然不为梦境的条件所束缚。 他灰色的眼眸闪过几分狐疑,诺瓦利斯沉默片刻，腾出一只手送到嘴边。他硬生生咬破了手指,殷红血迹渗透出来,男人直接将出血的拇指塞进了莉莉安的嘴里。 铁锈味呛得她直咳嗽,莉莉安整张脸涨得通红，但她也明晰感觉到梦境中的力量充斥全身。 只是心念一动,年轻的安东尼奥神官，就变回了莉莉安本人的模样。 诺瓦利斯眯了眯眼，并没有因此放开莉莉安。 他看上去更生气了,语气压得很低：“你竟然直接进入了我的记忆。” “记忆？”莉莉安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我又不会做梦,”诺瓦利斯不耐烦道,“否则我怎么会认出你。” 你根本没有认出我来好不好！ 不过莉莉安倒是理解了：她的行事作风、言辞反应，肯定不会和诺瓦利斯记忆中的安东尼奥主教一样。记忆并非梦境，因而他立刻察觉出了异常。 “你以为……我愿意吗,”被脸朝下困住说话太费劲了，“我又没法选……你放开我。” “我已经尽可能尊重你了，莉莉安·米勒。” 诺瓦利斯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你别逼我做出选择。” 莉莉安：“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放开我！” 她最后的命令拔高了声音,诺瓦利斯的身形蓦然一僵，迅速松开双手。 重获自由的莉莉安深深吸了口气，总算是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诺瓦利斯听起来非常愤怒，难道莉莉安就不生气吗！她也不想的好吧，莫名其妙。 “你搞清楚，白骑士大人，”莉莉安转身看向眼前的诺瓦利斯，“大人”两个字咬得极重，“不是我逼你做出的选择，你是做出了选择。翡翠郡与神圣堡垒之间你选择了后者，你我本就是敌人。” 她还觉得晦气呢！ 若是大主教真的坚定信仰也罢，先是诺瓦利斯、后是凯瑟琳婆婆，他利用魔物巩固自己的统治，何其虚伪。 “入睡之后去哪里我无法控制，你以为我愿意套你救世主的皮吗，呸！” 莉莉安啐了一声，她愤恨的话语落地，诺瓦利斯瞳孔骤缩。 高大、结实的男人，在莉莉安的面前毫不迟疑地弯曲膝盖，径直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莉莉安：“……” 这又是干什么！ 诺瓦利斯跪得干脆利落，膝盖触及地面甚至发出声响，听得巨痛无比。可他看上去并非自愿，诺瓦利斯露在外的肌肉因抗拒而绷紧，他死死攥住垂在身躯两侧的拳头，鲜少表现情绪的灰色眼眸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幅姿态，看上去就像是要把莉莉安吃了。 但人形的梦魇没有任何动作。 “你……”诺瓦利斯气急败坏，“就不该喂你血。” “什么？” “你是梦神的后裔。” 莉莉安猛然明白过来。 诺瓦利斯当然不是自愿下跪赔罪的，只是他无法违背梦神的力量。莉莉安不想受到伤害、并且感到强烈的愤怒，身为梦魇，他不得已做出臣服的姿态。 行吧。 这场面太过滑稽，以至于莉莉安的火气顿时消散大半。 生气也不能改变什么，尤其是对方是个认死理的榆木疙瘩。莉莉安缓了好半天，逐渐平复下来心情。 “我也不想以这种方式进入你的记忆，”她重申，“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 “……我知道。”诺瓦利斯艰难回答。 二人的动作、争论过于吵闹，以至于记忆中的场景出现了偏差。帐子外的卫兵直接冲了进来，而后顿时愣在原地。 “安东尼奥大人，”他看了看莉莉安，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诺瓦利斯，“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在记忆中其他人看来，莉莉安就是安东尼奥主教年轻时的模样。 “没事，”她尽可能平和地回应，“我与他有事情要单独谈谈，请不要旁听或者打扰。” “遵、遵命！”卫兵身形一凛，赶忙低头退了出去。 记忆中的场景分外明确。 是尚为神官的安东尼奥·埃斯特拉达，在战场上意外发现深陷沼泽的梦魇，并将它从中拉了上来。并且因此，梦魇拥有了属于人类的皮囊。 诺瓦利斯说过他欠安东尼奥一个人情。 莉莉安对此的感想……就这？ 救了匹字面意义上的失足之马，它就死心塌地了？ “我倒是没想到，”莉莉安的语气中不免带上了嘲讽，“你的忠诚来得如此轻易。” 诺瓦利斯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白骑士似乎也平静了下来，他并未因此再次动怒。只是阖了阖眼，灰色眼眸中的怒涛消失，一切情绪归于虚无。他的瞳色很浅，当收敛所有情绪和姿态时，空洞的像是一尊蜡像或者雕塑。 “梦魇没有实体。”诺瓦利斯必须回答莉莉安的问题，“也会追随者梦境前行。战场上的噩梦太多，并且伴随着太多死亡。梦与死的边界发生混淆，我迷了路，在濒死挣扎之时，是主教发现了我。” 原来那个沼泽，并非真正的沼泽。 “他无法理解我的存在，说出让我现身的命令。于是我才拥有了现实中的躯壳——亚历克斯·诺瓦利斯这名‘人类’，本身就是安东尼奥·埃斯特拉 达创造的，”诺瓦利斯侧着头想了想，又补充，“他更像是你们人类口中的父亲。” 这是自从莉莉安认识诺瓦利斯以来，他第一次说出这么长的话。 冷淡的言辞越长，莉莉安听着就觉得他越不像人。 尤其是那句“你们人类”。 信息量太大了。她揉了揉额角：“安东尼奥能发现你，也能命令你，所以……” 诺瓦利斯颔首：“他也拥有米勒家族的血统，一支旁支。” 怪不得。 所以在诺瓦利斯的记忆里，安东尼奥无法看见梦魇，却能察觉到它的存在。 “他没有你的血统，即使血脉觉醒，也做不到像你一样，”诺瓦利斯说，“不能进入别人的梦境，也没有操纵梦境的力量，更没有来自梦境的魔力。” 可这也太嘲讽了。 神明的使者，行走在人世间的代言人，为了坚持教纲而屠戮了无数巫师、魔物和异教徒的保守派，他自己就是教廷口中“魔物”的后代。 这件事，阿诺德知道吗？ “所以，”莉莉安缓缓出言，“你选择迫害你的同类。” “我没有迫害我的同类。”诺瓦利斯蹙眉，“你口中的‘我的同类’是什么？” “……” 莉莉安沉默了一会，也反应了过来。 同样是魔物，在梦境中生活的黑马与现实中的吸血鬼、魔兽乃至女巫，是全然不一样的概念。 梦魇的同类，自然是梦神，以及梦神的后裔。 也就是说，莉莉安和安东尼奥主教，才是梦魇认定的同类。 对梦魇来说，他没有伤害莉莉安，自然没有违背梦神的准则。 对亚历克斯·诺瓦利斯来说，他只是在履行恩人的命令而已。 人类的寿命不过几十年，大主教会死，莉莉安也会死。她甚至在想，这几百年来，血脉觉醒的人类应该也不止他们两个。 帮助教廷，对诺瓦利斯……不，对梦魇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它只是一匹失去主人的马，谁也不能指望一匹家马能找到自己的方向不是？失去主人后，给它一个方向，它就会盲目的前行，并不在乎那是不是属于它的前路。 莉莉安一声叹息。 “我明白了。”她低语。 “你又在想什么？”诺瓦利斯警惕道。 她只是拎着属于自己的裙摆款款向前，衣袂随着步伐飞扬，上下起伏的裙角犹如飞燕。 这是与神官袍全然不同的景象。 莉莉安停在诺瓦利斯面前，她俯身抚向他的白发。指尖触及发梢，犹如在抚摸黑马的马鬃。 这叫诺瓦利斯蓦然怔住。 他昂起头，以跪姿看向伫立着的莉莉安。 “人类的躯壳，让你痛苦，是吗，”她说，“我不是你真正的主人，但至少，能帮你解决这束缚住你的麻烦。” 说着，莉莉安从现实中睁开眼。 是她主动结束梦境的。 翻身下床，莉莉安的头脑无比清明。 他说现实中的躯壳是塑造出的，也就是说，失去现实的躯体，梦魇在梦中也不会死。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安东尼奥·埃斯特拉达的身份，以及诺瓦利斯的身份，都是可以完全推翻教廷的利刃。 只要在现实中找到确凿的证据…… “夫人！” 外面夜还深，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莉莉安的思索。她赶忙上前开门，埃德加团长紧张的面孔出现在门外：“您没事吧，可是听到了什么？” “什么？”莉莉安很是茫然，“怎么了？” “我的人在要塞内发现了魔物闯入的痕迹，”团长很是担忧，“一道黑影跑到了您的卧室附近。” “魔物？” 莉莉安愣了愣，随即露出近乎喜悦的表情：“……太好了！” 埃德加团长：“啊？” 正愁想不出名正言顺的理由，好拖住异端审判庭呢。这下可好，阿诺德要塞出现了魔物，就问你审判庭管不管吧！！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57 章 058 058 埃德加团长门敲得震天响,他禀报完情况，罗兰·罗赛尔问询赶来。 青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见埃德加团长全副武装,俊朗面孔分外凝重：“出什么事了，团长？” 团长再次复述了一遍情况。 “魔物,”罗兰微挑眉梢，很是讶异的模样,“您如何确认是魔物而非误打误撞的野兽？” “野兽无法突破要塞加固的窗子，罗赛尔先生。”团长认真回应,“并且，我的人在走廊的窗子边同时发现了兽爪与飞行的痕迹，我想没有哪个寻常走兽能拥有翅膀。” 又有兽爪，又有翅膀，不会还是热沃丹兽吧？ 见识过热沃丹兽的杀伤力，莉莉安提起心。 “带我去看看。”罗兰说。 “我也去。”莉莉安赶忙开口。 她话音落地,就看到罗兰的金发之下,碧蓝眼眸浮现出不赞同的神色。 莉莉安平静解释：“若是有魔物在，它都能突破加固的窗子，即使我一人反锁房门也没有用处。” 更不能说的是,阿诺德和诺瓦利斯都说过，她的梦神血统会吸引魔物。 过往十几年见过的魔物，加起来都没来到翡翠郡多。莉莉安推测，如果闯入要塞的魔物不是被什么指使,应该就是受到她的血统吸引而来。 那自然还是呆在人多的地方更安全。 “是这个道理,”埃德加团长认同道，“何况莉莉安夫人曾经接触过热沃丹兽，可以前去确认。” 莉莉安披上了外套,撩起耳侧长发：“那就走吧。” 魔物闯入的位置在要塞最高处的楼层。 走廊的窗子一道一道确实经过了加固，可尽头的窗户却连木板带窗子都被撞了个粉碎，可见力道之大。 月色透过窗子倾洒进来，夜风吹得竟是有些冷。 莉莉安拢紧外套，透过破碎的窗子看向室外，周围的山壁陡峭，也不是寻常野兽能爬的上来的。 她回收视线，看向窗台。 “不是热沃丹兽，”莉莉安笃定道，“热沃丹兽的后脚是五指，而这留下的是四指。” 在碧蓝港，她亲自检查过热沃丹兽留下的命案现场，这总不会有错。 只是如埃德加团长所言，同样的兽爪，同样翅膀飞行的痕迹。 “有什么魔物，与热沃丹兽身形相似吗？”莉莉安离开窗边问道。 “这……” 埃德加团长只负责驻守边关，可不负责处理魔物。骑士长为难地抓了抓下巴：“或许可以去问问诺瓦利斯大人，他们异端审判庭本就——” 团长的话没能说完。 夜风呼啸，刮得紧闭的窗子呼呼作响。在他的言辞之间，罗兰·罗赛尔蓝眼骤缩。 “小心！”他想也不想，朝着莉莉安伸出了手。 几乎是同时，莉莉安身边被封死的窗户，因巨物砸过来而噼啪作响 。 爆炸般的碎裂声传来，一道黑影在众人面前闯入！ 它的利爪瞄准了莉莉安的脖颈，但罗兰已然抓住了她的手臂，猛然一带，莉莉安就失去了重心。 她直接栽进了罗兰·罗赛尔的怀里。 冰冷的拥抱让莉莉安打了个寒战，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迅速提升的心跳让她带出一身汗水。 差一步，她就要血溅当场了！ 罗兰并没有停下，他死死揽住莉莉安的腰，退后半步：“埃德加团长！” 不用多言，骑士长带头抽出佩剑。 三名骑士围住了闯入的黑影，身经百战的埃德加团长一剑劈下，却被对方以可怕的灵巧轻松闪躲。魔物发出尖锐的叫声，背后翅膀张开，猛然翻身就攀爬到了墙壁之上。 它双腿蜷曲，借着墙壁发力，直接落在埃德加团长的后背。 怪物抓住团长的头颅，张开血盆大口—— 团长，小心！?_[(” 在埃德加团长抬起手臂准备格挡的瞬间，怪物身后，一道寒光。 众人只听到了利刃出鞘的铿锵声响，然后是魔物痛苦的尖啸划过夜空。 大量血迹喷洒在埃德加团长的身上，怪物被后方的重击带倒在地。 在月色之下，莉莉安分明看到魔物拥有着形似女人的身影。 亚历克斯·诺瓦利斯大步上前，他手中的银剑还滴滴答答落着血迹，冷白月光映照在他雪白的长发之下近乎为其镀上一层光芒。白其实面无表情地伸手抓住了“女人”的长发，银剑眼见着对准了魔物的心脏—— 魔物的求生欲盖过了一切。 它竟然直接扯断了诺瓦利斯手中的长发，只听“滋啦”一声，魔物踉踉跄跄，连爬带飞，从破损的窗户中迅速逃离。 速度之快，让诺瓦利斯都愣了愣。 他低头看向手中抓住的一把长发，长发尽头，只余一块鲜血淋漓的头皮。 诺瓦利斯拧起眉心，这才转身看向众人。 白骑士的视线越过埃德加团长和其他骑士，锁定住莉莉安：“怎么回事？” ………… …… 十几分钟后，阿诺德要塞大厅。 教廷秘书官莱昂·兰斯也听到动静，匆匆换好了衣衫出现。 与穿着简单衬衣的罗兰、诺瓦利斯相比，他纯黑的神官袍扣的严丝合缝，同色的头发更是梳拢整齐，露出如雕塑般无瑕的面部线条。 甚至是莱昂的神情分外清明冷静，双目明亮，直至触及莉莉安时才流露出明晰的担忧。 这幅完美姿态，让人很怀疑他是否入睡过。 “出什么事了，”莱昂温声问道，“我在卧房听到了打斗声。” “魔物。” 诺瓦利斯手中仍然拿着怪物的头皮，冷淡出言：“袭击她未遂。” 在场只有一名女性，这个“她”是谁不言而明。 虽说诺瓦利斯在现 实中对谁的态度都是爱答不理，但像这般连称呼都省去的情况依然少见。 莉莉安看向他，对方却若无其事地避开目光，好似莉莉安从未存在过一样。 行吧。 马也是有脾气的，看来闯入诺瓦利斯的记忆，让他很是生气。 而莱昂却大吃一惊。 “莉莉安夫人？”神官将莉莉安打量了好几遍，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长舒口气。 俊朗的神职人员将右手放置在胸前，默念了一句神明保佑：“幸好您没出事，夫人，否则的话，这完全是教廷的失职。” 教廷的失职，还是要塞骑士团的失职？ 这话乍一听确有道理：毕竟处理魔物和异端就是审判庭的责任，但如今他们在翡翠郡境内，怎么听起来就这么别扭呢。 莱昂在这儿嘘寒问暖，莉莉安推脱不开，对此，罗兰只是一副满不在乎地目光看向了诺瓦利斯。 但凡去过翠峰堡的人都知道，罗兰·罗赛尔先生不喜欢白骑士的为人。他鲜少会主动搭话，但这一次，罗兰却彬彬有礼地走向前：“诺瓦利斯大人，我能否看看您手中的头发？” 诺瓦利斯木着一张脸将怪物的头皮递了过去。 罗兰抽出手帕，隔着帕子捏住那一把长发。他倒拎着头皮，将那块血淋淋的组织送到面前，轻轻一嗅，而后猛烈的咳嗽起来。 “是吸血女妖。”罗兰说。 什么？ 听到这个词，莉莉安心头猛跳。她顾不得继续与莱昂寒暄，转过头去。 吸血女妖，会和吸血鬼有关系吗？ 原来在翡翠郡，还不止阿诺德一名吸血鬼。 “你怎么知道？”诺瓦利斯警惕开口。 金发青年将手中的长发塞还给白骑士，他似乎是嫌脏，直接将手帕丢到了地上。 罗兰勾了勾嘴角，熟悉的完美假笑爬上面孔。 “如果您也曾经走南闯北、到各地闯荡过，也对会这些魔物和民间传说有所了解，”他含笑开口，“魔物受伤后鲜血淋漓，可留下来的血却犹如腐烂般恶臭无比。这不是它的血，是它吃下去的血。我曾经听说过，吸血女妖喜欢假扮成农妇，在荒野的路边，或者靠近水源的地方勾引旅人。” 说完，他侧了侧头。 “这就有些奇怪了，不是吗？”罗兰看似有些困惑，“先不提这仅是传说，就算是真的……阿诺德要塞周遭戒备森严，她不去荒野，闯进来做什么？” “找到它就知道了。”莉莉安接嘴。 她借机摆脱了莱昂，走到罗兰面前：“女性且独身，而且唐突闯入，她在周遭还可能是个生面孔。要在附近村落排查起来，也很容易。” “也对。” 罗兰笑着眯了眯眼：“毕竟异端审判庭最擅长的就是逮捕独身女人。” 诺瓦利斯一双灰色眼眸如利刃般射了过来。 “你还说，它是吸血之后来的，”莉莉安干咳几声，打断了两个男人之间的剑拔弩张，“那么，它来之前就应该伤害过人或者动物，并且……” “并且？”诺瓦利斯追问。 吸血女妖还被诺瓦利斯砍成重伤，若它和阿诺德一样都是吸血鬼，怕不是还要去伤害别人恢复自身。 莉莉安心道不妙：“尽快吧，我怕拖久了横生是非。” 虽说出现吸血女妖，确实能拖住异端审判庭的人，但她可不想看到命案发生。 而莉莉安一语成谶。 天亮之后，守卫前来禀报，在距离阿诺德要塞半个小时路程的村落，一名农夫死在了农田附近的搭棚里。 不用多说，莉莉安立刻喊人备马，诺瓦利斯同样准备出行。 反正她与白骑士也不是合作一回两回了，即使如今阵营不同，不能眼睁睁看着魔物伤人的立场还算一致。 只是这次…… 莉莉安翻身上马，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温声询问。 “夫人，”莱昂沐浴着清晨的日光，紧跟着莉莉安，他昂起头颅诚恳发问，“能否允许我与您同行？”！ 第 58 章 059 059 异端审判庭是打着追查女巫和魔物的名义来的,莉莉安找不出拒绝莱昂的道理。 多他一个不多，尽管心存警惕，可她还是点了点头。 一行人直奔案发地点。 穿过要塞附近的村落,直奔田间，凉棚周遭已经围了不少人。见身着甲胄的骑士团出场,好事者才纷纷散去。 莉莉安翻身下马，走到了负责看守现场的士兵面前。 “死者身份确定了吗？”她问。 “就是村子里的农夫,叫艾伦·布莱恩，夫人,”士兵低头回答，“他本是在田间守夜，防野兽来偷吃瓜果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 “早上五点，艾伦的家人迟迟不见他归来，特地出来寻找。” “我去看看。”莉莉安颔首。 推开凉棚的简陋房门，尸体还在,现场还算干净。 艾伦·布莱恩是名三十多岁的壮年男性,仰躺在凉棚里的单人床上，浑身上下除却脖颈处的咬痕没有其他伤口。 只是他全身的血都被吸干净了，死状可谓凄惨。 看到死者身上的血口子,莉莉安下意识地扶住自己的脖颈。 “怎么了，夫人？”罗兰紧随其后，好奇问道。 “……没什么。” 就是想到之前阿诺德咬她时的情况。 同样是咬脖颈，艾伦·布莱恩的死状极其痛苦,恐怕并没有体会到莉莉安被咬之后的……特殊状况。 而且早上五点,家人就发现艾伦·布莱恩出事了，只能证明案发时间更早。 从要塞顶层跑过来，那时候天还没亮。 “吸血女妖害怕阳光吗？”莉莉安问罗兰。 罗兰挑了挑眉梢：“根据我听来的民间传说,她们确实畏惧阳光。” 莉莉安：“那吸血鬼与吸血女妖有什么关系？” 罗兰的蓝眼里闪过几分审度。 风度翩翩的青年不答反问：“您为什么会突然提及吸血鬼？” “好奇，”莉莉安坦诚开口，“都是吸血的魔物，难免会联想。” “传说中所言，吸血鬼与吸血女妖更像是狼和狗，后者是前者的衍生亚种，”罗兰尽职尽责地回答，“但要说实际上——” “实际上？” “我也没见过，”罗兰失笑，“不是很清楚。” 行吧。 莉莉安只是想到，阿诺德决计不会把人活活咬死，被他吸血也并非如此痛苦的事情。 以及，他完全不怕阳光。 看来吸血女妖和他并不一样，那么，女妖会有人类的智慧吗？ “如果她畏惧光芒，”莉莉安说，“白日是不可能找到她的，不如排查一下附近可以藏身的地点。” “阴暗处，并且远离人烟。”罗兰补充。 “分头行动吧。” 莉莉安拎着裙 摆走出凉棚，看向埃德加团长和诺瓦利斯。 “团长熟悉地形，去山麓附近调查；诺瓦利斯大人，请你与审判庭骑士一同检查村子周围可以吗？”莉莉安提议。 “我来过阿诺德要塞许多次，也可以帮忙，”罗兰开口，“不如就由夫人和莱昂大人一起，带着士兵到周遭的林子里查看情况，如何？” 三头行动也好。 眼下是白天，何况他们人数众多。莉莉安放心颔首：“就这么办。” 众人纷纷上马，分头行动。 阿诺德要塞的地形以山区为主，零星树林点缀与崎岖谷地之间。 莉莉安带着十几名士兵步入林子里，神官莱昂的马匹与之并驾齐驱。 “原来，”莱昂感慨，“这就是您平日追查魔物的方法。” “有什么问题？”莉莉安问。 莱昂失笑出声。 日光透过茂密枝叶倾洒在他身上，光斑摇曳，为莱昂如雕塑般端庄的面孔镀上一层和煦的光。 纯黑神官袍也遮不住其年轻的风姿，莱昂侧了侧头，整齐的黑发偏到一旁：“我只是很惊讶于公事公办，看上去与追查寻常案件没什么两样。” 莉莉安：“……” 怎么感觉这话里有话呢。 “没能拿出水晶球和神秘药草，真是不好意思，”她扬起一抹假笑，“让您失望了。” “我可没有指责您是女巫的意思。”莱昂澄清，“都说您是神明派来的使者，与当年的安东尼奥主教一样，不是吗？所以我以为……您会用与主教一样的办法追查魔物。” “主教的办法？”莉莉安敏锐地抓住重点。 诺瓦利斯的梦中可没提到这个！ 莱昂保持着完美无瑕的笑容：“请允许我来帮忙，夫人，临行之前主教特地叮嘱过，要我为您敞开心扉。” 至于这个敞开心扉是什么意思嘛…… 莉莉安觉得，也就是因为她对莱昂的示好和□□不为所动，他才换了个方式吧。 “当然，”莉莉安郑重道，“人命关天，您能协助再好不过。” “感谢您的信任。” 说完，莱昂勒停了马匹。 他们基本走到尽头了。 前方没了路，只能靠步行。 士兵在前方探索，而翻身下马的莱昂，则从袖口中取出一枚拇指大的玻璃瓶。 “但凡接受过神明旨意的人，其鲜血均具有非同寻常的力量，”莱昂说，“安东尼奥主教年轻时，为了追杀魔物，曾经割开自己的血管，用来吸引贪婪的怪物上门。” 说着，他打开了玻璃瓶。 “临走之前，主教特地割破了自己的手指，赠予了我这么一份血液。”莱昂温声道，“也许就能吸引魔物出现，试试看吧，夫人。”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罗兰冷声开口。 莱昂讶然侧过头，看向莉莉安身畔的罗兰·罗赛尔。 金发青年攥紧了拳头，他眉心紧蹙，鲜少能看到八风不动的商人流露出这般姿态。 “有什么问题，罗赛尔先生？”莱昂问。 罗兰阖了阖眼，不自觉退后半步。 他浑身紧绷：“若是吸引来魔物，伤及莉莉安夫人该怎么办？” 莱昂莞尔：“这就是你我在场的原因了。” 罗兰：“你未曾见过热沃丹兽，根本不知道魔物的能耐。” 莱昂坚持：“试试看吧，若连从未习过武的主教都能击退魔物，你我，以及诸多士兵，一定能保护好莉莉安夫人。” 好个神明派来的人拥有非同寻常的力量。 那是神明的本领吗，那是教廷口中“魔物”的血统啊。 即使从未见过安东尼奥大主教，莉莉安也对他肃然起敬了。 拥有梦神的血统，哪怕只是旁支，估计他也和自己一样，年纪轻轻就是意识到了这世界非同寻常。 换做其他信徒，尤其是神职人员，怕不是早就像凯瑟琳婆婆那般崩溃、开始怀疑自我了吧。 而安东尼奥主教不仅未曾动摇，他反而将其利用起来，还叫别人信了这是神迹发作，而非巫师作祟。 是个人物。 显然神官莱昂就是安东尼奥主教的盲从者。 他没有听从罗兰的劝诫，而是举着玻璃瓶，继续前行。 罗兰抿紧嘴唇，走在了最后。 越往深处走，树林越发茂密。 浓密的枝叶逐渐遮住日光，他们最终停在了一处山洞前。几名士兵拎着武器先行进去探索，罗兰始终眉心深拧。 “夫人，”他对莉莉安开口，“我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您若是感到害怕，罗赛尔先生，”莱昂笑道，“可以先行离开。” 这就是要把莉莉安和罗兰架在火上烤的意思。 她看向莱昂，后者保持着淡淡笑容，分外不变。 这就有意思了。 拿着血瓶的是莱昂，若是吸血女妖出现，一定会先行袭击他。但莱昂并不畏惧，好似期待这样的画面出现。 “就把瓶子放在地上吧，莱昂大人，”她开口，“若是伤及无辜，不管受伤的是谁都不好过。不如我们潜伏在四周，等待魔物上门。” “可以。”莱昂欣然应允。 神官弯腰，将血瓶放置在树林中央，而后随着莉莉安绕到了某棵树后。 秘书官是文官，莱昂·兰斯的一举一动都有着政治意味。 他出了意外，教廷势必要个说法。 他若没出意外，血瓶吸引魔物而来，则证明安东尼奥主教确实是神明的代言人，他的传奇将在翡翠郡延续。 所以…… “您似乎也相信，主教的血能够吸引魔物，夫人。”莱昂轻声开口。 “当然，这可是主教，我为什么不相信？”莉莉安故作讶异反问。 何况诺瓦利斯在梦中承认了，安东尼奥主教有着米勒家族的旁支血脉。 热沃丹兽闻着味发狂的场面尚且历历在目，莉莉安对此深信不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们走到树林时已过中午，等待期间，直射的太阳逐渐倾斜。日光黯淡下去，无法继续射穿浓密的枝叶。明明是白日，林子间却昏暗的像是夜晚。 一阵明确的窸窣声，从树林上方响起。 莉莉安立刻抬头。 光线比昨夜要明晰，她眼睁睁看着一名酷似女人的身影从树干之下径直跃下。不止是她，周围的士兵也看到了。 几名全副武装的侍卫立刻抽出佩剑，就等着那道黑影循着血瓶的气息—— 与女人无异的笑声划破了林间寂静。 “就这么丁点？” 吸血女妖并没有追着安东尼奥主教的血瓶而上。 那道黑影以可怕的速度绕过所有人，扑向了树干之后的莉莉安！ 几乎是同时，罗兰动了起来。 高挑的青年不过是迈开步子，恰好就拦在了魔物面前。他从风衣之间抽出腰际的武器，“咔嚓”一声上膛。 熟悉的膛线声吸引了莉莉安的目光。 罗兰抬了抬头，脖颈划出优雅的弧线。青年从容不迫地护住莉莉安，手中火（）枪对准了现身的吸血女妖。！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59 章 060 060 吸血女妖看也不看地上的血瓶,径直冲向了莉莉安。 “砰”的一声，火枪扣下扳机，枪响惊动了林间飞鸟。然而这不过换来了吸血女妖轻蔑地笑。 魔物以可怕的灵敏躲过了罗兰的枪口。 她跳到半空,张开了蝙蝠一般的翅膀,用尖锐的爪子抓住旁边的树干。高低差给了吸血女妖绝佳的袭击角度,魔物小腿猛然发力,再次扑向了罗兰身后的莉莉安。 “那太少了。” 好快的速度。 莉莉安瞪大眼，瞬息功夫,就听到吸血女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需要更多。” 冰冷的利爪抓住了她的肩膀，莉莉安转身，吸血女妖已然张开血盆大口。 该死！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莉莉安二话不说,伸出右手。 魔物的目标是脖颈，比起手脚，自然是颈动脉更为重要。 她不假思索地将掌心主动送上,动作利落,突袭了女妖一个始料未及。她张开的嘴巴被莉莉安直接用手塞住,尖锐牙齿刮破了手背的皮肤,血几乎是立刻流了出来。 很痛，但莉莉安没有收手。 她反而向吸血女妖的喉咙伸了进去，魔物意识到她的行为后想要撤离，却被莉莉安抓住了手腕。 “罗兰，”莉莉安出声，“快点！” 不用她提醒，罗兰·罗赛尔也动了起来。 一枪落空，对方不急不缓。 自莉莉安的背后，青年骨节分明的大手探出，死死抓住了吸血女妖的头发。枪管几乎是着莉莉安的肩头对准了魔物的脸。 “砰！” 第二声枪响响彻林间。 枪口几乎是紧挨着吸血女妖,罗兰扣下了扳机。 浓重的火药味呛到莉莉安不住咳嗽，她能明晰感觉到枪管的热量和后座力。近在咫尺的魔物头颅彻底炸开，飞溅出的恶臭血液和组织糊了她一脸。 莉莉安：“……” 尽管是她要求罗兰开枪的，可莉莉安还是拳头硬了！ 救命，好想吐。 她向后踉跄几步，直至撞入罗兰的怀抱。 莉莉安狼狈地擦了一把脸，才将糊住视野的血肉抹开。 饶是如此吸血女妖竟然还没死，她的头颅已经烂成一片，骨骼、皮肉与脑浆和组织液混成一团，可她还在地面上挣扎着。 “你，赫赫，你——”女妖匍匐在地面拼命爬行尖叫，“原来你被标……你是……” 罗兰·罗赛尔垂下碧蓝眼眸。 金色的碎发垂直眼角，遮住了他俊朗面孔。青年从怀中掏出两枚银弹，以极其优雅的方式重新填单。 子弹上膛，倾斜枪口，他揽着莉莉安，对着地面上的女妖又补了两枪。 砰砰！两声过后，地上的女妖终归没了气息。 直至此时，一旁的莱昂才上前。 “莉莉安夫人，您没事吧？！”他关切地问，神色仓皇又狼狈，“没想到魔物竟然不受主教之血的吸引。” “也许是在场有人的血，比主教更具有诱惑力。”罗兰轻启双唇。 “什么？”莱昂一愣。 罗兰·罗赛尔扬起笑容。 他在颤抖。 不是畏惧、不是紧张，也不是出于担忧。莉莉安离得这么近，她能清晰看到男人的鼻翼微张，向来八风不动的罗兰不自觉的绷紧面容，瞳孔犹如兴奋般扩大，这更近似于肾上腺素飙升后的兴奋。 “没什么，”罗兰流畅地收起火枪，含着笑侧头，“既然解决了魔物，就先行回去吧。” 说着，他松开抓着莉莉安的手。 青年甚至很客气地向莉莉安行礼致歉：“事发紧急，原谅我的冒犯，夫人。” 罗兰没等莱昂和莉莉安反应，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转身离开：“我先行一步，回要塞通知医生到来。” 莉莉安：“……” 她的神情变得异常复杂。 她低下头，翻转手腕。右手的手背叫吸血女妖的利齿撕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但这不过是皮肉伤，总比被女妖扯破喉咙要好得多。 更让莉莉安在意的是…… 在恶臭的血迹和组织之间，她抬起手摸了一下肩头。 细碎火药掉到了她的衣物上。 罗兰·罗赛尔的背影已然消失在了视野当中。 ………… …… 一场调查，有惊无险。 回到要塞时，莱昂看上去非常愧疚。他在莉莉安面前垂下头颅：“我很抱歉，夫人，若非我贸然行事，您也不会受伤。这件事的责任在我。” “毋须自责，大人。” 莉莉安倒是看得很开：“要不是您，估计也不会这么快找到魔物。” 换做往日，怎么也得做个梦或者再调查几天才行。阿诺德要塞周遭的地理环境复杂，光是探索就得探索许久。 拖得越久，情况就越对吸血女妖有利。 谁知道她会不会再次袭击？或者摸入要塞第二回。 莉莉安相信，主教之血还有价值的。暴露在外的血总比她更具有吸引力，否则也不至于将怕光的吸血女妖直接引至现身。 还得感谢莱昂呢，至少莉莉安独自调查时，案件进展可没这么迅速过。 “请允许我先行回去清理污血，”莉莉安说，“这着实太不得体了。” “请。” 莱昂赶忙让开：“也请尽快包扎伤口，夫人，以免魔物的血伤害到您。” 伤害倒不至于，就是怪疼的。 好在在瑟瑞亚王国，魔物的存在可要比灰尘污秽的多。这次莉莉安可是名正言顺有了洗澡的借口。 先行用酒精湿巾消毒，然后包扎好伤口，她迫不及待地泡了个澡。 有弗格帮忙，哪怕 右手受伤清理起血污也容易得多。 待到莉莉安洗干净后，弗格又尽职尽责地拿来毛巾：“夫人，我来为您擦头发。” “我自己来就好。”她淡淡道，“请帮我将罗兰叫过来。” “夫人？”弗格看起来有些惊讶。 “我有话要问他。”莉莉安说。 弗格见莉莉安笃定，不再询问，而是将毛巾交给她，转身出门。 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推开房门，身后还跟着罗兰。女仆颇有眼色地找借口离开，只留罗兰·罗赛尔停在门外。 莉莉安擦拭着头发抬眼。 他平静下来了。 依旧是风度翩翩，依旧是游刃有余，好像刚才瞳孔放大的难以自持完全是莉莉安的幻觉。 只是罗兰并没有进入莉莉安的房间，他站在门外，带着关切地口吻问：“莉莉安夫人，您的伤势怎么样？” “不严重，”她放下毛巾起身，“只是皮肉伤，甚至不需要缝合。” “那真是太幸运了。” 罗兰浅浅松了口气。 他目睹着莉莉安从梳妆台前站起来，罗兰飞快看了她一眼，而后挪开视线。 “还是请您先擦干头发吧，”他建议道，“不是紧急的事情，可以待到晚饭之后再作商议。” 话音落地，罗兰还特地等了一会。 只是莉莉安并没有回应，她静静端详着这张俊美的面庞。 “我就先回去了，夫人。”罗兰微微俯身，行礼走之后，转身离开。 “阿诺德。”莉莉安蓦然开口。 罗兰身形猛顿。 门边的金发青年转过身来，碧蓝双眼里闪过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 “夫人？”罗兰摆出迷茫的神情侧了侧头，“您喊错了。” “是吗？” 莉莉安平静地反问：“我真的喊错了？” 罗兰不发一言。 “什么时候，”莉莉安拎着裙摆，慢吞吞向前、慢吞吞出言，“双发火枪这么流行，以至于你和阿诺德·克莱蒙伯爵人手一支了。” 穿越之前的莉莉安是名警察。 尽管当片警不需要用枪，可她仍然受过枪（）支训练，对（）械有一定的了解。 瑟瑞亚王国的生产力约等于现实中的中世纪末期，这个时期，火枪逐步流行开来，却相当粗劣简陋。 只能单发、且因为枪管和枪膛的设计后坐力极大，绝大多数人都是双手持枪，并且具有极高的走火可能。 大部分火枪手都是现场装填弹药，以防携带的枪（）支于腰际或者后背走火伤害自己。 但在碧蓝港的那一夜，阿诺德掏出火枪、直接上膛，并且同样适用的双发火枪，以及，单手持械。 任何一个细节重复，莉莉安都不会多想。 可火枪制式、用枪习惯，甚至是超乎正常人的力量都一样，真有这么巧吗？ 尤其是莉莉安早就在疑惑了。 关于罗兰，关于阿诺德，关于……吸血鬼。 极其相似的眉眼，二人从未同时出现过，伯爵病重时足不出户却依旧对莉莉安的情况了如指掌，以及，她从未进入过阿诺德的梦境，却在每次思及他时，总会将罗兰拖入自己的梦中。 若罗兰·罗赛尔就是阿诺德·克莱蒙伯爵，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阿诺德是吸血鬼，他拥有魔力，他可以变成任何模样——包括年轻时的自己。 只有一点，莉莉安想不通。 “你为什么骗我？”她发自真心地困惑，“向我隐瞒罗兰·罗赛尔的假身份，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那双碧蓝眼眸始终盯着莉莉安。 面对她的质问，罗兰·罗赛尔——或者说阿诺德·克莱蒙，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金发之下，俊美端庄的面孔似笑非笑。 翡翠郡的主人平静地伸出手，在即将触及到莉莉安的右手时，她默不作声地收了回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落了空。 阿诺德骤然失笑出声，片刻之间，如宝石般的蓝眼俨然变得殷红。 他没有回答莉莉安的问题，也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阿诺德坚持抬臂，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握住了莉莉安受伤的那只手：“我的莉莉安，让我看看你留下的伤口。”！ 第 60 章 061 061 怪不得莉莉安始终觉得,罗兰·罗赛尔这双碧蓝的眼睛，与阿诺德是那么一样。 比私生子更荒谬的是，两个人根本是一人。 她盯着阿诺德的蓝眼,一寸一寸,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 而眼前的男人并没有进行挽留。 他看向莉莉安,神态沉着、姿态随和,好似一切都逃不过阿诺德·克莱蒙的预料。过往老伯爵就是以这般态度对待莉莉安，一模一样的神情,叫莉莉安甚至开始反思自己了。 阿诺德几乎没有隐藏，她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我的莉莉安，”伯爵温言开口,“你完全有资格感到愤怒，但请不要拿自己的身体来赌气。魔物制造的伤口，也许会有魔力残留,会造成进一步伤害。请允许我来检查你的伤势,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行吧。 莉莉安确实很生气。 但也没到完全不想见他的地步,于是她保持着体面点了点头：“那好。” 阿诺德第三次朝着她伸手。 这次,他终于握实了莉莉安的掌心，牵着她步入卧房。 关上房门、直至梳妆台边，他拆开了莉莉安包扎好的绷带。被吸血女妖咬伤的位置已经止血，凝结的血痕分外明晰。 阿诺德不自觉地绷紧了神情。 他阖了阖眼：“要重新清创，可能会有些疼。” 拿来清水与纱布，阿诺德一寸一寸，为她洗去血痂。 伤口再次渗出了血，莉莉安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分明看到阿诺德不自觉地吞了吞唾沫。 但他也不至于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 吸血鬼伯爵按下澎湃的食欲，动用魔力,将怪物留下的痕迹抹去。 “这样就可以了，”他说，“伤口会很快恢复。” 莉莉安回想起刚才血腥的场面。 吸血女妖第一次中弹后，挣扎着对莉莉安说了什么…… “魔物说我被标什么了？”莉莉安问。 “我标记了你。”阿诺德平淡回应。 “……” 什么玩意，突然转入ABO环节了吗。 “留下了一些气味而已，只有我的同类与近亲能嗅得到，”他见莉莉安神情微妙，含着笑意解释，“我本以为瑟瑞亚王国仅余下我一名吸血生物，没想到还能看到近亲……她咬了你，因而识别出了我的气味，仅此而已。” “所以你杀了她。”莉莉安了然。 总不能让人知道罗兰·罗赛尔或者阿诺德·克莱蒙伯爵是吸血鬼。 “不。”阿诺德认真回应，“她在伤害你的时候，就必死无疑了。” “因为我的血统特殊？”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责任。” 这话说得堂皇，莉莉安却只是挑了挑眉梢。 “对你的妻子坦诚，也是你的责任，伯爵大 人。”她不轻不重地攻击道。 阿诺德垂下眼眸。 他还握着她的手，男人微微俯身，抬起莉莉安的手背，在伤口处落下一吻。 刚刚清创的伤痕还疼着呢，莉莉安本能地紧张，可当男人的唇瓣落在她的肌肤上、当他探出舌尖舔上去时，火辣辣的疼痛却消失不见。 一些麻痹猎物的措施，”阿诺德低声说，“这个时候使用，刚好。” 回想起被吸血的时候，也只是咬下去那一刻疼。 “所以，”莉莉安说，“你并不在光辉城。” “只有大卫一个人动身了，”阿诺德说，“造成我不在翡翠郡的假象，教廷才会借机发难。” 确实是这个道理。 莉莉安思索了片刻：“所以加勒特爵士知晓你就是罗兰，除了爵士之外，还有谁知道？” “法勒管家也知道。”阿诺德回答。 “你的两名亲信，”莉莉安颔首，“可我想不出有什么重要理由，需要隐瞒我。” 她都知道阿诺德是吸血鬼了，只是一个假身份而已，为什么要隐瞒至今？ 见莉莉安发自真心的困惑，阿诺德沉默片刻，失笑出声。 “我的莉莉安，”他牵着她的手，笑弯了眼，“因为看你在伯爵与罗兰之间摇摆纠结，却还要坚定立场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有趣。” “……” 拳头硬了。 回想起之前他以罗兰·罗赛尔的身份狂热追求告白，莉莉安就知道阿诺德乐在其中。 但知道是一回事，他这么坦荡荡承认了，则是另外一回事。 “给我一个不打你巴掌的理由。”莉莉安是真的动了火气。 “若是打了能让你消气，打也无妨。”可阿诺德并不退缩，他的蓝眼里依旧写满了坦率，“是我太过恶劣，因而愿意接受任何意义的责罚，也愿意付出一切赔偿你受伤的心，莉莉安。但——” 阿诺德顿了顿，神情近乎温柔。 “请允许我坦白，你为我纠结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吸引了。一想到不论我是年轻还是年迈，都能引起你的怦然心动，我的莉莉安，因此心生贪婪，你也能够理解的吧？ “我承认自己的卑劣与自私，我只是既想看到你对阿诺德的欣赏，也想将你对罗兰的兴趣收入囊中。是我的贪婪让我最终选择了隐瞒……你生气是对的，请责罚我。” 一番言辞热忱真挚，阿诺德就怕直接将莉莉安的右手拍到自己脸上了。 但莉莉安内心毫无波澜——他可是活了三百年！ 瑟瑞亚王国就是他与瑟瑞亚一世建立的，阿诺德·克莱蒙经历过战争，也涉及外交与律法，甚至是克莱蒙一世主动建议当初的国王确立教廷的地位。 他做出的演讲、说动的政客，怕是数都数不清。 以言辞哄骗莉莉安岂不是信手拈来。 “不动手吗？”阿诺德见莉莉安不吭声，反而主动发问。 “现在动手，莉莉安面无表情?_[(，“让我觉得会是在奖励你。” 回应她的是阿诺德低低笑声。 而且，还有比生气更重要的事情。知晓了罗兰·罗赛尔是阿诺德的假身份后，莉莉安的思路一下子开拓了很多。 “所以，这就是你不准备继续假扮后代的理由，”她说，“你想当罗兰·罗赛尔。” “是的。” 阿诺德也不着急，顺着莉莉安的话语解释：“我为瑟瑞亚王国守了三百余年的南关与海岸线，已算作仁至义尽。我的莉莉安，伯爵也是会当累的，我更想做个自由人。” 莉莉安：“……真是个幸福的烦恼。” 虽然也能理解，做一辈子领主，殚精竭虑、尽心尽力，人就够累了。阿诺德可是当了好“几辈子”呢。 对于长生种来说，土地、财产，也不是什么值得在乎的东西，他有的是时间重新赚。 但一想到自己是他花三千银币买回来的，莉莉安就微妙。 显然，阿诺德也看了出来。 “你不是想当寡妇吗？”他笑着说，“待到我解决了教廷的问题，阿诺德·克莱蒙伯爵就可以去世了。余下的翡翠郡，可都是你的。” “……” 救命。 想到自己还曾经和罗兰坦荡荡说什么竞争，莉莉安顿觉尴尬。 “看我煞有介事盘算你的东西，”她脸颊发热，“很有趣吧？” “我向你道歉。” 阿诺德再次重申道：“是我的错，莉莉安，我不该隐瞒你，你怎样惩罚我都可以，但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 “贵族之间的婚姻不过如此，彼时我假装病重，你不是嫁给我，而是嫁给财产，去盘算自己未来的生活——其中包括爱情，情有可原，”阿诺德似乎完全不介意，“即使与他人产生私情，也是我自己酿下的苦果，我可以接受。但不能是亚历克斯·诺瓦利斯。” 唐突提及白骑士，莉莉安愣了愣。 她完全没料到阿诺德会把话题引到这里，看眼前的青年已然收敛了笑容。 这张年轻的脸不笑时就更像阿诺德·克莱蒙伯爵了——神情严峻、眉眼威严，冷淡的气场全然一样。 数百年前，他就是以如此姿态与瑟瑞亚一世南征北战吧？ 可是用这种姿态提及诺瓦利斯…… 莉莉安还真被唬住瞬间，然后迅速回过味来。 他在暗指她与诺瓦利斯走得太近，试图以这种方式让莉莉安心生愧疚。在愧疚的情况下，进而原谅阿诺德的欺瞒，顺理成章。 而且……莉莉安确实也隐瞒了与诺瓦利斯的关系。 虽然不是阿诺德预计的那种。 该说吗？ 莉莉安想了想，有些迟疑。 如今的诺瓦利斯是翡翠郡的敌人，立场不同，自然要抓住对方的小辫子。 可莉莉安莫名觉得，这是她该做的事情， 告诉阿诺德省心，却回避了梦神遗留下来的责任。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低声说，“我对榆木脑袋可没什么兴趣，诺瓦利斯……暂时还不能与你说，但请相信，我会处理好的。” “当然。” 阿诺德并没有强求，笑容重新爬回他的脸上。 金发之下，那漂亮的眼睛始终落在莉莉安身上，他的注视可谓深情：“我尊重你，莉莉安。” “但我不会轻易原谅你。”莉莉安继续平静地说，“包括你主动提及诺瓦利斯，质疑我并不能让你获得更多的借口，阿诺德。” 年轻的伯爵闻言微挑眉梢：“真是聪明，也难讨好。” “现在，请你出去吧，”莉莉安到底是甩开了阿诺德手，“别忘了现在你人还在光辉城，若让别人看到罗兰·罗赛尔这么牵着我，那就不好了。” “也许这正合我意……母亲。” “……” 你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莉莉安算是发现了，阿诺德是真的乐于此道。 果然人上了年纪，就是会变态的！ 她狠狠瞪了阿诺德一眼，径自起身。 阿诺德·克莱蒙伯爵又变回了罗兰·罗赛尔，他走到卧房门前，对着莉莉安欠了欠身。 刚想开口，就听到走廊一阵喧嚣。 埃德加团长风风火火赶了过来，面露喜色。 “夫人——罗赛尔先生也在，那刚好，”团长直接上前，迫不及待地开口，“加特勒爵士从光辉城赶过来了！” “什么！” 莉莉安立刻将刚才的事情抛到脑后。 加勒特爵士从光辉城赶至翡翠郡边境，意味着……他或许已经找到了证据！！ 第 61 章 062 062 加勒特爵士一路从光辉城赶到阿诺德要塞,路上刚刚下了雨，他的盔甲、头发悉数湿透。 “爵士！” 莉莉安拎着裙摆上前，赶忙喊人：快去烧火。” “先不用,夫人,”加勒特爵士擦了一把脸,把护住的证物递交过来,“这个必须交给您。” “你可以交给阿诺德本人。”莉莉安说。 “这——” 加勒特爵士大吃一惊，本能地就往莉莉安身后的罗兰·罗赛尔瞥。 殊不知这一眼就暴露了他确实早就知道阿诺德的第二个身份。 见爵士尴尬,阿诺德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还是那副端庄又文雅的模样，与平日的罗兰·罗赛尔毫无差别。阿诺德淡淡开口：“名义上，我还在光辉城准备动身呢,要塞的事情，还是得你出面，莉莉安。” 一句话点破了自己的身份。 爵士愣了愣,而后明白过来。 他还是坚持将证物交给莉莉安,加勒特爵士俯首：“原谅我的知情不报,夫人。” 莉莉安接过证物,摇了摇头：“您只是受命行事，大人。” 是谁的责任，她还是很清楚的。 大卫·加勒特到底是伯爵的部下，自然是伯爵说什么就是什么。 “让我来看看证物。”她说。 拆开皮革和羊皮纸的包裹，经历了大雨后，其中文件仍然干燥整洁。 莉莉安迅速浏览完毕，神情越发严肃。 末了，她收起文件，抬头看向埃德加团长：“将异端审判庭的所有人都请到大厅来，现在,我有事情要宣布。” 怪不得加勒特爵士要星夜兼程，手中的证据，足以改变眼下的局面了。 莉莉安彻底将头发擦汗，梳拢好后，才以肃穆神情出现在大厅。 突然劳师动众，是个人都能察觉出问题所在，然而莱昂神官依旧是那副仁慈的模样，他关切地望向莉莉安包扎好的右手：“您的伤势如何，夫人？” “已经无大碍了，劳烦您挂心，大人。” 莉莉安含笑寒暄，而后视线转向诺瓦利斯：“诺瓦利斯大人，您在村落周围调查时，可否碰到了意外的事情？” 诺瓦利斯拧起眉心。 他可不是莱昂·兰斯，还有心情与之兜圈子。 看莉莉安这昂起头的架势，再加上把教廷的所有人都喊了过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你有话直说。”诺瓦利斯直奔正题。 “好。”莉莉安也不客气，“那我就问了，大人，异端审判庭为何带着二百名精兵抵达翡翠郡？” “为了调查碧蓝港出现的女巫，”诺瓦利斯回答，“我说过的。” “请问是哪名女巫？”莉莉安追问。 白骑士侧了侧头。 他知道莉莉安话中有话，但不管是诺瓦利斯的秉性，还是 梦魇与她的关系，都让他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控制热沃丹兽的凯瑟琳婆婆，”于是诺瓦利斯实话实说，碧蓝港的治安官，对外声称她只是名驯养郊狼的普通人，向教廷谎报了线索。?_[(” “不是谎报，而是善意的隐瞒，目的也不是为了欺瞒教廷。” 莉莉安认真地纠正道：“几十年前，热沃丹兽在碧蓝港周围出没，引起了好一阵恐慌。如今魔物卷土重来，为了避免百姓畏惧、引起骚乱，治安官才选择了善意的谎言。他隐瞒了民众，但没有隐瞒我与我的丈夫。” “所以，”诺瓦利斯并不让步，“并非治安官欺骗教廷，而是翡翠郡。” “您这话就偏颇了，大人。” 面对指责，莉莉安并不退缩气恼，然而是一笑。 “事实上，我的丈夫离开光辉城就是为了进一步调查此事，而就在刚刚，”她拿出手中的羊皮纸，“加勒特爵士连夜赶到阿诺德要塞，就是因为伯爵查到了幕后指使。” 白骑士的灰色眼眸闪了闪。 他当然知道幕后指使是谁——他也知道莉莉安一清二楚。 可梦境中的事情，始终和现实无关。莉莉安能坦荡荡说出这句话，则证明伯爵确实找到了现实中的证据。 莉莉安将手中的羊皮纸展开。 “凯瑟琳婆婆从神圣堡垒出发，她带着魔兽，不可能经过阿诺德要塞的关卡。因而婆婆选择绕路，先行抵达光辉城，然后走水路来到碧蓝港。”莉莉安指向羊皮纸中记录的一部分，“这里，是誊抄下来的支付方式。” 羊皮纸上分明写着，凯瑟琳婆婆用的银币，是教廷存储的那一批。 换做其他地方，还真不好查。可教廷由瑟瑞亚王室直接拨款，哪年哪月送钱，送的哪一批铸造的银币，记录一清二楚。 和王室的钱一样，一般是不会轻易动用的。 凯瑟琳婆婆名义上只是名普通人，她哪里来的教廷的钱？ 无疑证明了她受教廷指使，而且，指使她的还不是一般神职人员，是能打开教廷私库的人。 也不怪他们粗心大意。 谁能想到加勒特爵士可以查到这个地步？ 一名老妇人，孤身来到王国首都，还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而加勒特爵士不止是查到了凯瑟琳婆婆的行动轨迹，甚至拿回了她支付出的货币。 根据汇报，也就是旅店和船商都觉得这银币太新，印的日期也很少见，才留了下来。 不止是细心，还有幸运。 “幕后指使，”莉莉安宣布，“是教廷。” “是吗？” 莱昂侧了侧头，不为所动。 他和眉心紧锁的诺瓦利斯并不一样，神官依旧保持着礼貌姿态。他温声出言：“也许正是光辉城的有心人想要挑起教廷与翡翠郡的矛盾。几个月过去了，凶手也已被处死，远在首都的几枚硬币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夫人。” 是这样没错。 但政治上的事情，何须需要直接证据了？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借口。 就像是异端审判庭带着士兵威逼阿诺德要塞开门一样。 “也许是教廷内有人想要挑起矛盾，”莉莉安依旧笑着，“因为这次的调查，我不能放行，诸位，请回吧。待到克莱蒙伯爵随后归来，会出面正式与教廷讨要说法的。” “说法？”莱昂重复了一遍莉莉安的用词。 神官看上去非常惊讶：“您是要代替伯爵，与教廷开战吗？您能承担这样的责任吗？” 莉莉安：“你什么意思？” 莱昂垂眸，依旧是为莉莉安操心的姿态：“夫人，您似乎还明白我与诺瓦利斯到来的原因。” 说着，他向前一步。 仅是一步，就叫加勒特爵士和埃德加团长同时抽出了佩剑。 金属的铿锵声响起，室内的氛围骤然变化。 异端审判庭的骑士也同样警惕起来。 “主教委派我们前来，是因为魔物害死的都是新教徒，”莱昂循循善诱，“尽管教廷将新教徒视为异端，这也并非他们惨遭于魔物杀手的缘由。主教要求我们前来彻查，是为了表达态度——只要回心转意，即使是新教徒，也能够获得神明的原谅。” 说着，他抬头看向莉莉安。 “如今您却指责是教廷唆使他人利用魔物杀死新教徒，是要否认神明代言人、拥有神明血脉的主教吗？” 莱昂摇了摇头，姿态近乎恳切：“您是聪明人，夫人，请三思。” 三连责问，表面上是为莉莉安考量，实际上咄咄逼人。 而她这么说，莉莉安就更不能退缩了。 一顶大帽子扣过来，倘若今日莉莉安服软，明日质疑主教的罪名就能将她送上火刑架。 他们已经害死了凯瑟琳婆婆。 莉莉安怎么能保证，向教廷低头，她不会成为下一名女巫？ 回想起凯瑟琳婆婆的梦境，莉莉安深吸口气。 “我是伯爵夫人，”她冷淡出言，“伯爵不在，我就是翡翠郡的主人，我有权力驱逐任何人。” “但您是要拿翡翠郡与教廷对立——” “少混淆概念！” 莉莉安蓦然拔高声音。 她打断了莱昂的话，坚定出言：“放出魔物的是你们，该负责的，也是你们！” 说完她看向埃德加团长。 “送客吧，团长，”莉莉安开口，“若留下来，就是枉顾领主意愿，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阿诺德，终于接下了话。 清朗的声线落在大厅，犹如拨动悠扬的琴弦。以罗兰·罗赛尔的身份，阿诺德含着若无其事地笑意说：“我记得……埃斯特拉达是米勒家族的旁支，莉莉安夫人的曾外婆，有个姐妹嫁了过去。若主教有神明的血脉，那么莉莉安夫人应该也有，而且从吸血女妖的态度看上去，莉莉安夫人的血脉更纯正呢。” 话音落地，大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阿诺德好似轻描淡写，却让保持着风度和客气的莱昂骤然僵硬在原地。 英俊的神官看向金发青年：“罗赛尔先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诺德歪了歪头，金色碎发散落至一边。 “当然，”他勾起嘴角，“难道我说的不是通用语？” “……” 他在质疑主教的地位，乃至神明的地位。 当着教廷的人说这种话…… 莱昂自然明白了翡翠郡的态度。 “我知道了，”神官并不打算做败家之犬，他没有气急败坏，只是收敛了劝诫的姿态，“这句话，我会转达给安东尼奥大人。” “请。”阿诺德甚至欠了欠身，“我期待着主教的回应。” 如此交谈，不欢而散。 莱昂深深看了莉莉安与阿诺德一眼，同样行礼，转身离开。 异端审判庭的人在阿诺德要塞骑士团的监督下，纷纷跟随者莱昂离去。 唯独亚历克斯·诺瓦利斯站在原地没动。 隔着几十米、隔着两方士兵，他灰色眼眸始终盯着莉莉安，直至同伴悉数撤离。 白骑士最终收回目光，紧握剑柄，最后一个离开了要塞大厅。 待到他们走了，莉莉安才松了口气。 要塞的兵力并不比审判庭多，这要是打起来，教廷不占道义，但要塞骑士团肯定损失惨重。 幸好没有。 而且…… 莉莉安转身看向阿诺德。 “你这么说，”她开口，“真不怕开战？” 直接把对教廷的不屑甩到脸上，他是真的不客气。 “我倒是觉得，在你指责教廷是幕后指使时，这场战争就已经开始了。”阿诺德款款上前，他的蓝眼落在莉莉安身上，目光中仅是赞许，“……莉莉安，你不知道刚才出言斥责的模样都有多美。” 阿诺德说完，径自失笑出声。 如此得意，也许在三百年前凯旋之时，也会是这幅模样吧。 “你可真是我的幸运女神，我的莉莉安！终于让我抓到了机会，”他说，“我怎会错过？”！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2 章 063 063 半月之后,阿诺德·克莱蒙伯爵自光辉城“归来”。 他听闻了异端审判庭兵陈阿诺德要塞一事，大为震怒，亲手写了檄文,正式与教廷撕破脸面。 伯爵公开了凯瑟琳婆婆受教会指使的证据，并斥责教廷控制魔物、栽赃加害，以虐杀新教徒的方式威胁平民。 如今的教会,俨然成为了教士敛财霸权的工具,他作为克莱蒙一世的后代，决计不能容忍瑟瑞亚王国如此堕落。 因而伯爵要行使昔日瑟瑞亚一世赋予好友的责任：在王国危机之时，站出来肃清一切。 哪怕威胁王国安危的是教廷也不例外。 而教廷一方，也不落下风。 主教痛心疾首,直接宣布克莱蒙伯爵新娶的妻子莉莉安·米勒是名被附身的魔女,是她蛊惑了伯爵,控制了舆论。 为了保护翡翠郡,为了让伯爵清醒过来,主教决定向翡翠郡派兵。 当长文送到碧蓝港时,莉莉安不过是挑了挑眉。 真是……毫不意外。 自古以来,但凡是打仗，总是要从女人身上找借口。 莉莉安倒是没想到她也能成为祸国殃民的祸水。 就此,翡翠郡与教廷正式决裂，战争开始了。 神圣堡垒与翡翠郡之间横亘着阿诺德要塞，仗着地势，难以攻打。因而教廷的士兵改绕到西北,顺着碧蓝河前行至西边的平原。 克莱蒙伯爵毫不畏惧，他表现出了如先祖一样的强硬，甚至亲自出兵迎战。 这一打，就是半年。 从秋季到夏天,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西北平原濒临水源，死亡与雨季交汇，带来的结果则是瘟疫无声地蔓延开来。 莉莉安就是在这么一个雨天赶到前线的。 她抵达时是个清晨，撩开车帘，雨幕密集到像一块布。 天还没亮，但走出马车，莉莉安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外等候的阿诺德。 在公众面前，他还是用魔法修饰了自己的面容：白色长发扎成马尾，露出端庄且棱角分明的面孔，眼角与脸上的皱纹一览无遗，昭示着岁月的痕迹。 可那双深邃眉眼依旧清明如青年。 触及到他冰蓝的眼睛，莉莉安只觉得心情复杂。 过往时候，她得迟钝成什么样子才没想到隐瞒身份这一点？罗兰·罗赛尔和阿诺德·克莱蒙分明就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不过，现在可不是嘀咕这个的时候。 莉莉安主动向前，摘下了兜帽。 “我带了物资过来。” 她从碧蓝港带了一批士兵过来，用以押送药物和粮草，莉莉安开口禀报：“药物、消杀用具，还有食物。” 半年的时间，足以土豆种植彻底推广开来。 第一批大量出产的土豆，还没来得及去售卖，就被翡翠郡花钱买下来充作军粮。 与此同时还有足 够的小麦粉和少量玉米——后者的种植还没完全推广，半年的时间也仅足够第一茬长出来。 但拥有这些高产量作物，足以支撑翡翠郡和教廷死磕到底了。 “瘟疫情况怎么样？军营没事吧。”莉莉安问。 “军营无事，但周遭的村落不是很好，”回答她的是加勒特爵士，“不少村民已经病倒了。” “我去看看。”莉莉安说。 “这不好吧，夫人！”加勒特爵士大吃一惊。 能亲自前来送药物和工具，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表现了，怎么能让伯爵夫人亲自去检查瘟疫。 若是莉莉安夫人感染了疾病，那就麻烦了。 “让她去。”阿诺德出言。 “大人……” “无妨。”莉莉安莞尔，“我带着足够的药物。” 听到消息的时候，莉莉安即刻带上了所有系统奖励动身，来到西北平原花了近一周的时间。 一周之内，尚且没有士兵感染疾病，证明传染速度没想象的这么快。 十有八、九是细菌感染。 莉莉安戴上N95口罩，并吩咐弗格拿出足够的84消毒液，步入了传染疫病的村子。 有昔日的石桥村前车之鉴，阿诺德以罗兰·罗赛尔的身份见过莉莉安处理传染性疾病的手段。在瘟疫刚刚扩散之前，他就吩咐人将病人隔离，无接触地送水送饭，以及第一时间就地掩埋尸体。 阿诺德同样戴着口罩，随莉莉安步入村子。 他是吸血鬼，当然不会感染人类的疾病，但身为伯爵，防治疫病的措施要做足。 “瘟疫仍然在扩散，”阿诺德的眉眼之间难得流露出严峻，“我明明已经截断了水源。” “……也许不是水源。” 碧蓝河这么大一条河，不至于从上游感染至下游，否则整个碧蓝港都要遭殃了。莉莉安想了想：“让我去看看病人。” 她戴好一切防护措施，步入感染区。 躺在地上的患者有专人照顾，莉莉安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名妇人身边。她伸出手，轻轻碰触到对方就感觉到非同寻常的高温，对方正捂着自己的额头不住呻（）吟。 莉莉安摸向对方的下颌、颈部和腋下，果然淋巴结肿大，稍稍一碰，患者就痛到哀嚎出来，蜷缩成一团。 高烧、淋巴结肿大，还伴有疼痛和头痛症状。 莉莉安抿紧嘴唇，看向负责照看病人的专员：“患者是否会出现呕吐和心跳加速的情况？” 专员颔首。 这次是鼠疫。 “传播源不是水源，是老鼠。” 莉莉安走出感染区，对阿诺德开口：“军营里是否有舟形乌头的储备？” 阿诺德勾起嘴角：“当然有。” 莉莉安：“……你笑什么？” “开口就向我索要毒（）物，”阴雨之下，阿诺德笑弯了眼，他浅蓝双目看起来比与更冷，连带着笑容都感 染上几分戏谑，“倒是有魔女的风范了，我亲爱的莉莉安。” 现实世界中，舟形乌头广泛生长在北半球温带，欧洲也有。 在瑟瑞亚王国，士兵往往会将舟形乌头的汁水涂抹到箭头上，与寻常乌头一样，见血封喉。 “我是打算用其来灭鼠，”莉莉安说，“将多余的土豆打成泥，混进乌头汁液，团成丸子，放置在房屋和军帐的阴暗角落里，老鼠吃掉就会死，这样能够阻断传染源。你能派人去做吗？” “可以。” 阿诺德点头：“但最好由你去向军营说明。” 莉莉安：“为什么？” “去做吧，”阿诺德只是保持着非笑似笑的神情，“我的将士们同样尊重你，莉莉安，不用害怕。” 莉莉安当然不害怕。 不就是分发防疫用品，说得好像现实中她没做过一样。 现实中的欧洲，大约在工业革命时期才进行人□□发。当下的瑟瑞亚王国可以说是地广人稀，翡翠郡和神圣堡垒都是极大的割据势力，然而满打满算，阿诺德麾下也不过两千余兵力。 发起用品，还不如慰问社区困难。 莉莉安喊加勒特爵士和弗格支起摊子，而后吹了军令，要求士兵们按小队上前领取灭鼠药物和消毒用品。 “袋装的灭鼠药物有剧毒，千万不能入口，最好也别空手去拿，”莉莉安叮嘱道，“瓶装的是消毒水，稀释后可用以浸泡衣物和被单，不要用来擦拭盔甲，会造成损害。” 说完之后，莉莉安又想了想，补充：“也没什么神圣作用，除了消灭疫病外没有任何用处，别当圣水用。” 她的话音落地，率先领取药物的团长果然愣了愣。 “这，这不是圣水？”他惊讶道。 “是药水。”莉莉安更正，“教廷不缺圣水，可看起来对疫病并不管用。” 老鼠往哪里跑可不是人能管的，从战场上四散，跑来翡翠郡的有，跑去教廷军营的，肯定也有。 只是对方的疫病，莉莉安管不着。 团长一听也是，连连点头。 “尤其是灭鼠药物，”莉莉安不放心重复，“千万别吃，里面有舟形乌头的汁液，会死人的！” 听她这么说，团长神情微凛，立刻记在了心里。 说圣水还得嘀咕两句，毕竟谁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但这些士兵非常清楚乌头是干什么的！ 莉莉安抵达时天还没亮，马不停蹄检查了疫病、吩咐人去制造灭鼠药，再分发结束后，已是夜晚。 她本该休息在西北平原后方的小镇里，但实在是太晚了，莉莉安也很是疲惫，干脆撩开了阿诺德的军帐。 身为领主，他的帐子足够宽敞，内里设施完全，只是简单的搭棚仍然遮不住冷风。 哪怕是夏天，下了一夜雨后，也有些冷。 阿诺德听到动静抬头，触及到莉莉安已被湿气泅透的衣袖后，眉心微微动了动。 “靠这边一点。”他温声道，“来取暖。” “你是想制造舆论吗，阿诺德？”她问 莉莉安停在了搭棚的篝火前，火焰旺盛，迸射的光芒驱散了淡淡寒意。 “为何这么说？”阿诺德莞尔。 “今日要不是我特地点名，埃德加团长以为我分发的是圣水，”她说，“你做了先前的舆论准备。” 其实她只是以防万一叮嘱罢了——次氯酸钠有腐蚀性，士兵操作不当，损坏了盔甲和武器会很麻烦。 却没想到，连埃德加团长都先入为主。 只能是在她来之前，阿诺德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 “翡翠郡控制了瘟疫，而教廷没有，”她低声说，“证明神站在翡翠郡一方，你与你的士兵得到了神明的眷顾。” 火光照亮阿诺德端正的面庞，他明晰的颧骨之上，蓝眼剔透清明。 伯爵含着笑意的神态说明了一切。 “当这名神女，”他说，“不好吗，我的莉莉安？” “……” 神女可还行。 原本的救助行为变成了政治行动，这让莉莉安多少有些不舒服。 她深吸口气：“若是我没成功呢？” 这个年代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显微镜，她更不懂得微生物。只是根据历史经验和临床症状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成，莉莉安也说不准。 “瘟疫已经控制在村落，”阿诺德说，“放心，即使你误判了，也没关系。” 沉默蔓延开来。 莉莉安迟疑了几秒，才确定了阿诺德的意思。 紧接着，森森寒意爬上心头。 为了在道义上占据优势，不论以什么手段，阿诺德必定将她推上这座神坛。 “没关系，我的莉莉安。”他开口，“你想要继承这片领地，就必须拥有承担所有性命的魄力——你一直有。” 火光之下，他看出了莉莉安的情绪，伯爵温柔地伸出手，用生着枪茧的掌心抚向她的脸颊。 “何况不论如何，”阿诺德低语，“我都与你共同进退。”！ 第 63 章 064 064 战线拖得太久,翡翠郡的优势逐渐凸显出来。 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新作物的推广得以支持更多的士兵吃饱，在口粮供应充足的情况下,战事迅速开始向阿诺德倾斜。 尤其是在瘟疫初期，伯爵就果断做出决策，而教廷一方因疫病病倒了大片战斗力。 半个月后,神圣堡垒开始撤军。 阿诺德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翡翠郡一方由守转攻。 然而就在准备行军的前一夜,莉莉安病了。 伯爵得到消息时，当即离开军帐，上马赶至莉莉安夫人临时落脚的镇子。 为了方便在几个感染的村落之间辗转，莉莉安到底是搬到了镇子的旅店之内,阿诺德赶到的时候已是晚上。 他推开旅店房门,就听到了轻微的咳嗽声。 床榻上的莉莉安接过弗格递来的热牛奶,惊讶地抬起眼：“阿诺德？！” 一路疾驰的伯爵,身上还带着风与潮湿的气息,他大步走至床边：“怎么回事？” 莉莉安看向弗格,后者不自觉地挪开眼睛。 “夫人,”弗格赶忙说，“我去洗衣房看看。” 这大晚上的,去什么洗衣房，弗格只是找个借口离开。莉莉安平静颔首，她赶忙拎着裙摆走了。 这事莉莉安本来不打算让阿诺德知道的。 说到底她现在还是在为阿诺德·克莱蒙打工，哪里有丁点不舒服就向老板请假的？ 但显然,她身边的小女仆不这么想。 “你放心，我昨天是有些头痛，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莉莉安说,“但喝了姜汤之后就好转很多，今天开始有痰咳嗽了，应该只是简单的风寒，不是瘟疫。” 这几天雨下得勤，莉莉安又忙得连轴转，感冒再正常不过。 然而她的宽慰，却叫阿诺德流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旅店客房内只余她和阿诺德两个人了。 “我的妻子因劳累而患病，”他含着笑意，语气却染上几分苦涩，“我怎么能放心？” 阿诺德眉眼之间的担忧和关切不是假的。 但莉莉安觉得，他恐怕更担心的是自己的部署彻底完蛋。 自她抵达西北平原起已经过去两周，两周之内，“莉莉安夫人是神之使者”的消息以可怕的速度，从军营扩散。 舆论当然是阿诺德派人传播的。 她能治疗瘟疫、她是米勒家族古老的血脉，以及安东尼奥主教不过出自米勒家族旁支，起初还说的头头是道，而当真正传至村落和平民之间，各种演绎、神话，已不是阿诺德能左右的了。 眼见着镇子里的居民对自己的态度从敬重到恐惧，莉莉安也说不好是什么滋味。 好在，她的预估没有出错。 灭鼠、消杀，的确有效控制住了瘟疫传播。 连距离感染村落最近的镇子 都没有出现新的患者，莉莉安趁着这个功夫，还把洗澡沐浴、祛除虱子跳蚤的重要性科普了一个遍。 天大地大，卫生条件最大。 既然大伙都不信教改信她了，就先从饭前便后洗手、定时洗澡开始！ 在这节骨眼上，莉莉安当然不能病倒。 “我休息一天就好，”莉莉安开口，“万幸的是疫病没有完全传播开来，只是感染的村子还有不少村民等待治疗。” 她只恨自己的基建成就刷的不够多。 要是这会儿拿到了青霉素，那莉莉安可就是真的神女下凡了！ 现在嘛，也就只好和当地医生合计着使用草药。 “这就是成功在望，”阿诺德说，“你做到了。” “……我不想看到最坏的结果。” 莉莉安抿紧嘴唇，看向面容冷静的阿诺德。 昏黄的烛火之下，阿诺德沉静的神情和冰蓝色的眼睛比外面的雨幕更冷。 最坏的结果，就是感染疫病的患者全部死光。 现实中的中世纪就是如此，黑死病数次席卷欧洲大陆又数次消失，不是因为传染得到了控制，而是感染鼠疫的患者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死绝了。 病原体消失，自然就无从感染。 在当下的时代，只死一两个村落的人口，甚至可以说是损失微小。 但莉莉安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没关系，我的莉莉安。” 阿诺德冰冷的手抚向她的脸颊。 吸血鬼没有体温，他就像是摆在外面的石像，室温多冷，阿诺德的手就有多冷。细碎的碰触让莉莉安一个激灵，但很快，她的体温就一点一点温暖了搁置在自己脸侧的掌心。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温声道，“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对你的感激之情。” “感激之情？”莉莉安侧过头。 “要不是你……这场仗会很难打。”阿诺德说。 “因为如果没娶我，你还在翠峰堡的卧室里苟延残喘？” 阿诺德低低笑出声。 “可以这么说，”他承认道，“以及，翡翠郡的士兵无法获得如此充足的军粮，瘟疫无法抑制，我也找不到能与教廷分庭抗礼的名义。” 他俯首，冰蓝色的眼眸微微垂着。 即使用魔法为自己的面容增添了年龄，阿诺德·克莱蒙依旧英俊非凡。眼尾刻意塑造的皱纹不仅没有显得衰老，反而为其渲染出沉淀的成熟与岁月。 阿诺德牵起她的手，近乎虔诚地亲吻莉莉安的手背：“真的很感谢你，莉莉安。” 莉莉安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 她甚至转过头，避开了男人的碰触：“我还没有原谅你。” 从阿诺德要塞回来后，战争就开始了。正事重要，莉莉安不会在这方面和他甩脸色。 但这不意味着她就能轻易原谅阿诺德隐瞒身份的事。 “当然，你有立 场，”阿诺德坦然接受，他坐在床边，按住自己的胸口，“我愿意做任何事补偿你，我的莉莉安。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可以为你暖床。” “……” 那不是还是你占便宜吗！拳头硬了。 莉莉安气的就是他这幅一切情况掌握在手的姿态。 吸血鬼活得久了不起吗！那也没见他想到治疗瘟疫……等等。 思及此处，莉莉安骤然反应过来。 当下的科学技术无法治疗疫病，那魔法呢？ 这可不是完全的现实世界，有吸血鬼、有女巫，还有其他魔物，艾琳娜的巫术甚至能让大活人的心脏凭空消失。 要是有治疗鼠疫的办法，也不奇怪吧！ 莉莉安牢牢记得艾琳娜·道恩曾经说过，向牧恩女士祈祷的方法。 她拒绝了阿诺德留宿的建议，伯爵怎么来的，就被自己的小妻子怎么赶回了军营。 从旅店房间打开窗子，连绵不绝的雨幕终于停了。 月亮从乌云中现身，照亮了前行的路程。莉莉安目送阿诺德上马，黑色的影子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当中。 对着月亮敞开心扉、吐露心声吗。 莉莉安昂起头。 要说有什么能让牧恩女士倾听的愿望…… “那我想亲眼见见她。”莉莉安低语。 她太好奇了。 从一开始来到翡翠郡，遇到的所有案子，但凡与魔物牵扯牵连的，除却那只吸血女妖外，都与牧恩女士有所关联。 与月亮同名的女巫似乎无处不在，可谁也没能见过她的阵容。 莉莉安当然想亲自会会她，看看她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究竟是不是人。 至于如何治疗疫病，见了面再问也是一样的。 不过对着月亮自言自语，有点傻。 莉莉安回过神来，最后看了一眼明亮的圆月，无所谓地笑了笑，回到了床榻上。 感冒还没好呢，还是尽快休息。 喝下姜汤后，身体暖和了很多，莉莉安躲在被褥里沉沉睡过去。 她的意识忽上忽下，最终沉浸到了梦境之中。 入梦这么多次，莉莉安已经彻底适应了这种感受。然而这一次—— 于梦境中睁开眼，莉莉安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 没有马车，不是石桥村的那段路，她踉跄几步稳住身形，本应幽静黑暗的场景完全变换了模样。 就像是卡带了一般，空气中出现碎片，黑黑白白不可名状的填充与空白漂浮在周围。 森林在破碎，地面在分解，寂静的黑夜犹如浸透了的卷纸般被扯裂。 眼见着分解的地面逐步消失崩塌，莉莉安连连后退，直至一声响亮的嘶鸣划破混乱的场面。 “上来！” 莉莉安回头，看到梦魇踏着熊熊白火穿过碎开的森林冲过来。 黑马焦躁地抬着马蹄：“你进了谁的梦？！” 莉莉安忍不住开口：“你好敬业。” 梦魇：“……少说没用的，快上来！” 这种情景，也只好边走边说了。莉莉安拎着裙摆毫不犹豫上马，梦魇撒开蹄子夺路狂奔。 不怪她揶揄，现实中的亚历克斯·诺瓦利斯正在带兵与阿诺德打仗呢，神圣堡垒被瘟疫侵扰，怕是影响不到他。 但不论如何，二人……一人一马现在是敌人，可梦魇还是第一时间出现了莉莉安眼前。 “你是梦魇。” 在黑马狂奔之时，莉莉安匐在后背追问：“难道你不知道这是谁的梦境？” 梦魇：“我找不到梦境的主人，你临睡前在想什么？” 莉莉安：“我在试着向月亮许愿，要求牧恩女士来见我。” 梦魇：“你！” 前方的路骤然塌陷。 黑马纵身一跃，有惊无险地躲过攻击。 跳过破碎的地方，坍塌的情况逐渐慢了下来，莉莉安有些困惑：“难道这是牧恩女士的梦境？为什么会坍塌破碎，这是她的能力吗？” “不可能，”梦魇否定了莉莉安的猜测，“只有梦神的后裔拥有操纵梦境的能力，也许——小心，莉莉安！” 什么？！ 黑马的话语没有说完。 莉莉安心中陡然一惊，她抬起头，就看到一张惨白的脸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换谁跳脸都会被吓个够呛的！莉莉安大叫一声，那白到看不清五官的“女鬼”径直伸出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在疾驰的黑马马背上，她就这么被拽了下来。 失重的感觉并没有让莉莉安惊醒，她反而犹如落水，直接坠入了破碎的梦境当中。！ 第 64 章 065 065 周遭一片寂静。 莉莉安如大梦初醒,再次睁开眼。 ——她许愿要见牧恩女士没错，但也没说要进入牧恩女士的梦境啊！ 这入梦的能力，未免有点太过好使。莉莉安很是无奈。 她环视四周,一切都变了样子。 就像是进入了梦中梦，尽管对周围的环境非常陌生，可冥冥之中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对莉莉安说：她已经步入了梦境更深层的位置。 依旧是黑暗,可莉莉安却能明晰地“看”清眼前的事物。 物理定律在此空间好像失去了作用,上一层梦境的碎片，以及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物质”在半空中漂浮。 连莉莉安自己都在漂浮着，她脚底是虚空，却没有继续坠落。 没有路吗？ 莉莉安这么想着,摸索前行。 深层梦境里的东西,已经不能用常识来理解了。 她偶尔会踩到路,偶尔又会碰到水,还有些和现实相关却又被扭曲拼接的事物与之擦肩而过：拥有着马头的鸡,倒着向天空喷水的管道,还有些压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物件一闪而过。 莉莉安甚至踩到了沥青马路和铁轨。 但触感转瞬即逝,她还没看清，熟悉的地面就消失不见。 该有一条路的。 就像是为了满足莉莉安的要求,她眼前的路况终于从闪烁的碎片化作实质。 是一层一层的……蛛丝。 蛛丝？ 她沿着洁白丝线向前，蛛丝越发密集，逐渐集结成网。网状的路一寸一寸变得陡峭，莉莉安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攀爬。 密集的蛛网正反两侧,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 起初像是蜘蛛爬过的声音，而后近似低语。 “他该死！” “是他强迫了她。” “绝对不能生下他的孩子。” 莉莉安恍然抬眼。 她手脚并用，爬到了蛛网顶端，试探性出言：“艾琳娜,是艾琳娜吗？” 幽深的虚空中，巨大蜘蛛睁开了八只眼睛，它看了一眼莉莉安，消失在了梦境之中。 蛛网搭建的路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滔滔大河。 河面波涛汹涌，血红的浪花在其中翻滚。不论怎么样，这都不是莉莉安能徒步走过的。 既然艾琳娜在，那么她曾经在梦中遇到的其他人，也应该在。 就像是为了映证莉莉安的推测，血河之上缓缓有条船飘了过来。 没有船夫，没有主人，船只也并非木头或者金属制成，如独木舟大小的船，底座好似人的腹腔，船头好似人的头颅，缠绕船板的绳子长得像是人类的肠子，放置在一旁的船桨由人骨制成。 看的莉莉安当即打了个寒战。 “不会让我自己划吧？”她抗拒道。 要她拿着人骨头当船桨，就算是梦中也做不到啊！ 船头上的人头听完缓慢地摇了摇，带动着船只在血河上晃荡几下。 ?本作者红姜花提醒您《三千银币夫人》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莉莉安瞧着这破损的头颅面熟，看了好半天才辨认出来，这是梦境中螳螂夫人身边的维尔多先生。 好吧，艾琳娜送了她一路，接下来又是维尔多夫人来迎接。 踩在血肉打造的船只上，船头转动，载着莉莉安渡过血河。 前方仍然一片黑暗，但因为莉莉安心怀好奇，她能感知到岸边有个人影在等待自己。 船只靠岸，她拎起裙摆重新踏至虚空，才看清眼前的是个男人，或者说，一名青年。 他的容貌看起来分外陌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干净质朴，满身书卷气。 像是光辉城里的那些读书的大学生，莉莉安想。 “走吧，夫人。” 和蜘蛛，和血肉打造的船只不同，在这完全不能以常识概括的梦中梦里，陌生青年的存在太过正常了，以至于显得分外不正常。 莉莉安看着他与普通人没有两样的容貌只觉得更显诡异。 这究竟是谁？ 难道是埃里克神父，不，不对，尽管他用了牧恩女士的名义，可毒箭藤是从海外来的。 下一个与牧恩女士关联的梦境，分明是凯瑟琳婆婆的。 可是凯瑟琳婆婆已经死了，而且，她的梦里也没有出现这名青年。 “夫人？”青年歪了歪头。 “没什么。”莉莉安回神，“走吧。” 梦里不讲究逻辑，他出现了一定有其理由。莉莉安决定追随梦境本来的样子——有人迎接，就要跟上。 青年笑了笑，转身引路。 虚空对他来说好似平坦的大路，漂浮的碎片和诡秘的物质也不曾存在。青年踱步前行，犹如好学的学生询问：“我听说翡翠郡与教廷开战，是为了保护新教徒。” “是为了保护平民，”莉莉安说，“新教徒也是翡翠郡的子民。” “到底是克莱蒙伯爵，他一向开明。”青年颔首，“教廷早就该改制了，我一直支持大学里的学说。不过，当年我的同僚们，大抵也都死的死、跑的跑，即使活着的，也会隐去想法，成家立业吧。” 莉莉安身形微顿。 她好像知道这名青年是谁了。 “夫人，走这边。” 青年示意莉莉安拐弯，熟稔地带着她绕开了无尽的黑暗。 梦中梦的远处出现的一个细微的光点。 “我的母亲怎么样了？”他问。 “……她操纵着魔物杀了人，被抓住后因证据确凿而被处以火刑。”莉莉安凝重出言。 “没关系的，夫人。” 青年在光芒面前停下步伐。 他转过头，平凡却也神采奕奕的面容浮现出肯定：“杀人偿命，我的母亲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她的罪责不可辩驳，这是应该的。” 出来引路的，是凯瑟琳婆婆的儿子。 那名被母亲杀死、拆解，亲自煮了炖了吃下去的年轻人。 ?本作者红姜花提醒您最全的《三千银币夫人》尽在[]，域名[( “但我不明白，”青年侧了侧头，“您在梦中寻找什么？” “我向月亮许愿，希望见到牧恩女士，然后就在梦中来到了这里。”莉莉安说。 “牧恩女士啊……” 他低头思索，看起来很是迷茫：“她应该在哪呢？” “我不知道。” “古堡内？翡翠郡内最古老的城堡就是翠峰堡，里面住着的可不是牧恩女士，而是吸血鬼。” 青年喃喃自语，却让莉莉安心中一紧。 他知道阿诺德是吸血鬼？ 这是谁的梦，难道牧恩女士早就知道吗。 “月暮森林里也只有狼和熊，不可能住着人，哪怕是女巫。”青年又道，“至于教堂，就更不可能了，别把教士们吓破了胆。夫人，您觉得谁可能是牧恩女士呢？也许会有帮助。” “……这个范围太大了。”莉莉安说。 这是实话。 乡下姑娘听过她的名声，因而向月亮祈祷，获得了诅咒他人并强行堕胎的巫术。 富有寡妇为了治愈丈夫，多方打听，亦是兜兜转转打听到了她的名声上。尽管药物害死了维尔多夫人的第三任丈夫，可也给了她自由，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如愿以偿。 至于凯瑟琳婆婆，就更不用多说。 若非她拿到了牧恩女士提供的饲料，怕是热沃丹兽不会乖巧地像是只猎犬指哪打哪。 “翡翠郡境内的任何人……女人，都可能是牧恩女士，”她说，“她可能住在古堡里，可能住在港口城市，也可能只是一名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村姑。” 田里种地的可能是女巫。 河边洗衣的可能是女巫。 经商的、织布的，在家豢养孩童的，在外牧羊驱赶牛群的，任何一名女人，也许在日常生活背后，都精通着巫术和魔法。 青年闻言，失笑出声。 “夫人，”他说，“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呀。” “什么答案？” “牧恩女士究竟是谁，”他好似读懂了莉莉安的心声，平静出言，“任何人，都会是牧恩女士。” 莉莉安愣了愣。 起初她没懂，这句话在心底转了一圈，而后豁然开朗。 “我不应该在这里的，我不属于这里，”青年说，“你找到了答案。” 说完，眼前的青年原地破碎。 血肉横飞、液体四溅，他怎么从那残破、煮熟的尸体拼合而成的，又怎么在莉莉安眼前原地散开。 留下的只有一滩模糊的血。 他身后的光点瞬间扩散，照亮了莉莉安的视野。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当适应了光芒时再放下，纯黑的环境变得如同白昼。 数不清的人影走到了莉莉安的面前。 太多人了，数以千记，连绵不绝。莉莉安看不到人影的脸，人影有着完全模糊的面孔和清晰的身躯。 唯独能看清的，就是她们统统都是女人。 这么多人影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你们……” 她深吸口气，道出了答案。 “都是牧恩女士。” 没有哪个具体的人，叫这个名字。 这家的姑娘懂一点医术，偷偷教给患病的女童。 那家的妇人熟练接生，私下里帮被迫害的姑娘处理私生子。 也许谁的血统就与米勒家族一样，混进了其他魔物，因而掌握了一丁点魔法或者巫术，在旁人不知的情况下，隐秘地教授给了需要的姑娘。 没人见过牧恩女士，是因为人人都可以是。 她只是个名头罢了，向月亮祈祷，而后去寻找，总能寻找到以这个名头伸以援手的人。 没有牧恩女士，只有具体的女人。 一个虚无缥缈的意识集合体，一个由诸多执念和愿望构成的传说，类似与梦境的，专属于女人的秘密。 莉莉安昂起头，在所有面目模糊的人影之上，看到一颗遮天蔽日的眼球睁开了眼睛。 巨大的眼球转向莉莉安，与她平静的对视。 “你现在见到我了，”这颗眼球没有嘴巴，可莉莉安就是能听到她在同自己说话，“夫人，你想要什么？”！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5 章 066 066 “夫人,你想要什么？” 巨大的眼球缓缓出言。 莉莉安深吸口气：“我无法看着感染鼠疫的病人死去，希望能得到治愈他们的办法。” “治疗瘟疫？” 眼球转了转，似是思索,而后她“回答”：“可以,我有办法。” 莉莉安精神一震：“是吗？！” “但我理应向你解释清楚,”眼球的语气依旧平静,“向我祈愿不需要任何代价,因为帮助到你的会是具体的人。但夫人，祈愿不需要代价，巫术却需要代价，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需要什么代价？” “你很清楚。” 莉莉安抿紧嘴唇。 回想起接触过的巫术…… “艾琳娜为了堕胎,杀死了磨坊主,”她说，“我想，凯瑟琳婆婆用巫术制造的饲料配方,怕是也不干净吧。” “以命抵命,这就是巫术运转的规则。” 眼球肯定了莉莉安的猜测：“你想救下病人的性命，也要遵守这个规则。夫人，这也许不符合你的道德准则。” 莉莉安：“……” 眼球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 “也许你来实施巫术的话，不需要偿命,毕竟你拥有神明的血统,”她说，“梦神的后裔,其血脉的确拥有魔力。我可以指引你去获得以命换命的法术——醒来之后，去询问艾琳娜·道恩，也会有更多了解巫术的女性帮你修改术法。以你的鲜血为引,能够救回病人。” 这确实是比以命抵命好得多，但莉莉安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这与莉莉安想要的“救治”完全不同。 她想要的是抗生素，是现代科学技术，再不济也是什么带魔法的灵药，就像是那些奇幻游戏里的一样。 能救人，是好事，可莉莉安只有一个，她能有多少血？ 周遭两三个村子出现了感染病例，满打满算有二十余名病患。只是血引的话估计不用很多，就当时献血了，这次可以救。 但日后呢？若是不止一个村子，数倍于二十的病患感染，莉莉安救得过来吗。 若是百年之后，她寿命到了极限，又该怎么办？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知道了，很感谢你。”莉莉安不满意，却也不会强求，“你可以结束这个梦境吗？” “我做不到。”眼球回答。 “什么？” 虚空之中好似传来了淡淡笑意，是眼球在笑，但那并不含恶意。 更像是一名女性在同自己的好友闲聊时发出的轻笑。 “夫人，你还没明白吗，”眼球说，“这不是牧恩女士的梦境，一个没有具象存在的‘意识’，怎么会做梦？” “那这……” 莉莉安惊讶地环绕四周。 “为你引路的，都是你曾经间接碰触的 存在。”眼球说。 简单的提醒，却让莉莉安想了很久。 艾琳娜的蛛丝，维尔多夫人的几位丈夫，以及……凯瑟琳婆婆的儿子。虽说梦境的主人没有直接出现，但她们梦境的主题却呈现在了眼前。 梦境由意识产生，而意识有限，是无法自主创造出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这是莉莉安自己的梦。 “是我，”她恍然大悟，“是我的祈愿把所有也许知道答案的人拖进了梦中。” “准确地说，是她们的意识残骸。”眼球说，“我不是牧恩女士，夫人，我只是一个你自行处理后，变成能叫你理解的具象化。” 是莉莉安自己整理出的答案。 曾经接触的梦境，遗留在脑海中的线索，化作潜意识存在了梦里。她的祈愿成为了一条引线，将前后被莉莉安落下的碎片串联起来。 某种程度上，“牧恩女士”确实帮助了她。 只是这次的牧恩女士是莉莉安自己罢了。 但得到答案是一回事，现在的问题在于，她怎么离开梦境啊！ “这并非我能解答的问题，夫人。” 眼球的语气听起来很是遗憾，她缓缓合拢眼皮，天空骤然变回了一片黑暗。 光芒在淡去。 数不清的人影一寸寸消失，地上的血肉也融入虚空。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偌大的空间之内就只有莉莉安一人了。 没有声音，没有活物，她能听见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和怦然心跳。 这该怎么办？ 往日的梦境，要么是梦魇把她推开，要么是事件结束莉莉安自己醒来，最差也是她被现实中的声响惊醒。 可现在梦魇不在，事件结束了莉莉安也没有睡醒，而她甚至有种莫名的认知：她听不到现实里的声音。 连感官都在一点一点消失。 她要被自己的梦境吞噬了？ 莉莉安绷紧神情，她闭上眼，张开双手，尝试着让自己向后仰倒。 但深层梦境中连重力也没有，她能感觉到自己在下坠，却不是以现实中的方式，身躯平缓轻柔，犹如一根羽毛。 要醒来，必须醒来。 “莉莉安……” 朦胧之间，她似乎听到了某人在呼唤自己。 莉莉安蓦然睁开眼。 “莉莉安！” 判断出这是谁的声音，莉莉安惊讶地循声转身：“阿诺德？！” 几乎是在她的声音响起的瞬间，纯粹的黑暗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就像是那些电影中撕裂的空间，眼前骤然亮起光芒。莉莉安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况，一双有力的大手就抓住了她的双臂。 “不用担心，”阿诺德·克莱蒙的声音响起，“我抓住你了。” 她投入了这双手的臂弯之中。 熟悉的失重感与怀抱同时拥住了莉莉安，她一个晃神，视野中的黑暗就变回了石桥村外那条林 间小路。摇晃的马背让莉莉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情况，她仓皇抬头，触及到的是罗兰……是阿诺德金色的碎发和碧蓝双眼。 以及，他正骑在梦魇上？！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往返的地方，”阿诺德带着笑意开口，“看起来在梦中你要肆意许多。” “你——” 莉莉安惊呆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诺德：“不如我们到现实中聊聊这件事。” 说完他低下头，阿诺德亲昵地在莉莉安的发梢落下一吻。 “我的莉莉安，”他在她耳畔开口，“醒过来。” 莉莉安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天快亮了，但圆月还挂在天空中，月光倾洒进来，照得室内犹如白昼。莉莉安挣扎着起身，几乎是立刻落入了冰冷的怀里。 “别怕。” 阿诺德揽住了莉莉安的身躯，他低下头：“我在这儿，我的莉莉安。” 莉莉安惊魂未定地抬起眼。 下了一整天的雨，哪怕是夏季，深夜也带着几分凉意。可饶是如此，莉莉安也起了满头薄汗。阿诺德用帕子为她擦去沾湿发梢的汗水：“需要喝点什么吗？” “不……不用。” 莉莉安对上那冰蓝的视线。 梦中的阿诺德依旧是年轻模样，但在现实里，他还是用魔法维持着银发的形象。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不管是在哪里都如出一辙。 “你不是走了吗，”她困惑道，“怎么又回来了，还在——” “在梦里把你唤醒。” “……你记得。” “是梦魇找到了我。”阿诺德温声说，“我不会做梦，一匹黑马将我拉入梦中，告诉我他在梦中丢失了你。我吸过你的血，莉莉安，我留下的标记能感知到你的位置。” 好吧，看来对吸血鬼来说，留下标记虽不是ABO设定，但也不止是留下气味这么简单。 也幸好找到了他，不然莉莉安还真不知道怎么醒来。 “梦魇将你的情况大概同我说明了，”阿诺德勾起嘴角，“入梦寻找真相？我真是太伤心了，你甚至不曾告诉过我。” “彼此彼此吧。” 莉莉安挑了挑眉梢，半点不感到心虚：“要说隐藏自己的秘密，还是你比较擅长。” 阿诺德：“现在你我才是坦诚相见了。” 哼。 看在他为了自己来回跑两趟的份上，莉莉安决定这回不和他一般见识。 “梦魇找到了你，它告诉你它的身份了吗？” “它还有其他身份？”阿诺德侧过头。 “……没什么。” 看来梦魇暂时还没暴露自己就是亚历克斯·诺瓦利斯。 行啊，这榆木疙瘩不是会拐弯吗！她在心中疯狂腹诽，知道找不到莉莉安，就去找阿诺德帮忙，还知道隐瞒自己的身份。 阿诺德敏锐地抓住这点：“听上去你还有事情 瞒着我，莉莉安。” 莉莉安撩起耳畔的碎发，坦荡荡承认了：“是的，但这个之后再说，我在梦中见到了牧恩女士。” “梦魇也是这么说的，说你进入了牧恩女士的梦境，”阿诺德拧起眉心，一副不赞同的模样，“太过冒险了，莉莉安，万一你出不来怎么办？” “幸好有你。” 她简单一句话，堵的阿诺德顿时哑火。 男人失笑出声：“好吧，我无话可说。所以牧恩女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莉莉安也跟着笑了起来。 “牧恩女士就是我。”她说。 她没说谎，莉莉安进入的是自己的梦境，整理出线索和方案的，也是她的潜意识。那么为她提供帮助的牧恩女士，怎么就不是她了呢。 只是看阿诺德的神情，他半点没有相信。 “若是不想说，那就算了，”阿诺德不在乎道，“这是你们女人的秘密。那么，你见牧恩女士是为了什么？” “我向她祈愿治疗瘟疫，她给了我答案，却不太现实。”莉莉安开口。 她言简意赅地将梦中的情况转述给阿诺德，莉莉安本以为阿诺德会认同的，毕竟他向来是名实用主义者。 可没料到听完莉莉安的话，伯爵陷入了沉思。 许久之后，他缓缓起身。 “确实不太现实，这不是长久之计，”阿诺德肃穆说，“但莉莉安，我建议你实施一次，仅是这一次。” “一次？” 莉莉安有些意外。 她看向阿诺德，月色为他魔法变换出的白发镀上一层冷锐光芒，背光处，那审视的蓝眼近乎冷酷。 “是的。”阿诺德肯定道。 “……我知道了。”莉莉安顿时明白了。 舆论已经扩散开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神明降临奇迹。 而奇迹，一次就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6 章 067 067 奇迹发生了。 莉莉安夫人调配的药物,竟然让感染疫病的患者逐渐康复。 镇子上的所有人都目睹了今早的场面。 瘟疫得到控制，病人慢慢好转，前来治疗的伯爵夫人自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就在她走出旅店、迈上马车的前一刻,一名妇女抱着自己的孩子冲到了莉莉安面前。 她哭泣着,径直匍匐在地,就像是面对神像时那般虔诚。 “夫人,谢谢您,谢谢您！”妇女痛哭失声，“是您救了我的孩子……是您将我的孩子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您一定是神明派来的使者，是来拯救翡翠郡,不,是来拯救整个王国的！” 直到上车，莉莉安的脑海中还回荡着妇女拽着自己裙角哭泣的画面。 明日她将折返回碧蓝港，在这之前,莉莉安会在翡翠郡的军营中休息。一直到晚上,莉莉安还在沉思。 阿诺德·克莱蒙掀开军帐走进来，看到莉莉安坐在昏黄的烛光前出神，清了清嗓子。 莉莉安抬眼。 “在想什么？”阿诺德这才上前询问。 “白天的事情,”她说，“你知道了吗？” “你是说你因奇迹发生,而被村民尊称为神明使者的事情。”阿诺德莞尔,“岂止是我知道了，我的莉莉安,整个军营都在讨论此事。相信待到明天，你治愈了瘟疫病人的消息会引起神圣堡垒的恐慌。” 莉莉安沉默地看着他。 阿诺德：“怎么了？” 烛光之下的阿诺德侧了侧头，这才微微收敛笑容。 他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几分审度,不像是装模作样的样子。 好吧。 “没什么，”莉莉安收回视线，“我还以为白日的那名妇人是你安排的。” “……” 阿诺德愣了愣，而后啼笑皆非。 他走到了床边，俯身去碰触莉莉安的面孔：“我在妻子心中竟然是如此形象，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这可不是莉莉安有偏见！ “难道你不会这么做吗？”莉莉安反问。 “……也许我的确会。”阿诺德坦荡荡地承认了。 两军交战，既然克莱蒙伯爵已经拿出了质疑教廷的态度，自然要坚持到底。 就算莉莉安没找到治愈瘟疫的法子，就算她利用巫术也没能救下病患，阿诺德也可以安排人上演这么一出膜拜圣人的戏码。 “不过，那得我想得到才行，”阿诺德说，“一切都如此顺利，以至于我不需要思考旁门左道。” 说着，他垂下眼眸。 伯爵牵起莉莉安的手，他翻转她白皙的手腕，在手腕内侧，一道两指长的刀伤清晰可见。 莉莉安刚用消毒湿巾擦拭过，还没来得及绑上绷带。 阿诺德的目光闪了闪，他抓着她的手腕，亲吻上去。 已经过去一周了，伤口早已结痂，男人微凉的嘴唇与之发生碰触并没有疼痛感，反而是因为新生的肉感受到压力，有些痒。 “我没事，”莉莉安说，“用的血不多，只是皮肉伤。” 巫术需要她的血作为配方，其实用的不多，一个杯底，至多五十毫升，连无偿献血的最低分量都不够。 “怎么会没事，”阿诺德微微拧起眉心，“你流了血。” “你是在心疼血？”莉莉安失笑。 “是心疼你，莉莉安。”阿诺德柔声坦白。 说着，他又在她的伤口落下一吻。 不管是不是真的，起码阿诺德话说得好听。这多少让莉莉安心情好了点。 她主动抬手，抚向男人的脸颊。 不知道吸血鬼究竟拥有怎样的术法，至少这张面庞摸起来与真的没什么两样。她的指尖摩挲着男人眼角的皱纹，甚至心生几分好奇。 上次阿诺德饮用她的鲜血，还是在碧蓝港。 这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你能给我展示一下，取消伪装么？”莉莉安问。 “如果你想看，可以。” 这倒是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阿诺德阖了阖眼，那碧蓝眼眸闪了闪，几乎是呼与吸的功夫，眼前的男人就发生了变化。 皱纹像是幻觉般散去，不止是视觉，连触觉都消失不见。 他的银色马尾犹如特效中被“擦除”，莉莉安只顾着惊讶于眼前的男人变得年轻，一直到金色的碎发垂到额前，才意识到阿诺德的发色也发生了变化。 这半年来，他疏于修剪发型，金色的发梢也长了许多，散落在后脑，也差不多能扎成辫子了。 年轻的面庞呈现在莉莉安面前。 再抚摸上去，阿诺德的皮肤光滑如瓷，还与瓷器一般冰冷，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感受。 “你的魔力，”莉莉安问，“还够吗？” “除却维持这幅模样，我几乎不会用到魔力，”阿诺德说，“请放心，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那就是不太够了。”莉莉安说。 阿诺德苦笑几声。 他垂眸看向莉莉安的伤，声音不自觉放低：“可你受伤了，我的莉莉安，还是再等一段时日吧。” 还挺贴心的，生怕自己出了事，然后他就失去了魔力的来源是吗。 莉莉安的指尖下挪，停留在他冰冷的唇瓣上。 “反正也不用维持这幅模样多久了。”她说。 “是的。” 阿诺德的语气很是轻松：“只要铲除了教廷的保守派，我对瑟瑞亚王国仁至义尽，之后王室是复兴还是灭亡，都与我无关。我马上就自由了，莉莉安。” “那我就可以继承你的财产了。”莉莉安开口。 伯爵忍俊不禁：“当然，阿诺德·克莱蒙死后，他没有继承人，你会成为获得一切的寡妇。” 莉莉安歪了歪头：“ 那你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什么吗，罗兰？” 阿诺德：“……” 提及另外一个身份的名字，饶是活了三百余年，阿诺德也没跟上莉莉安的思路。 烛火为她的笑容蒙上一层神秘的光芒，被推崇为神明派来的使者、圣女的面庞近在咫尺。 莉莉安的声音在阿诺德的耳畔震颤。 “你说你倾心于我，要讨好我，罗兰·罗赛尔先生，”她在名字上轻咬重心，“来，我来喂饱你，你来讨好我。” 阿诺德的蓝眼闪了闪。 沉默蔓延开来，一秒，两秒，就在莉莉安因得不到回答而侧过头的瞬间，阿诺德直接将她揽入怀中。 烛火随风而动，“噗”一声熄灭。 剥开衣物时阿诺德的手是如此冰冷，让莉莉安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的吻是从手腕的伤痕处开始的，一寸一寸，犹如盘着她的皮肤而上的蛇，却独独略过了脖颈的位置。阿诺德捉住了莉莉安的唇瓣，用微尖的牙咬住她的下唇，很轻很轻的磨蹭着。 “你不……” 吻与吻之间，莉莉安有些困惑抬眼：“你不准备咬我吗？” 回应她的是阿诺德意味不明的哼声。 “我想，”月光投射进来，为他璀璨的金发镀上一层淡淡光芒，阿诺德撩开莉莉安额前的碎发，“我也没老到与妻子共枕还要使用其他方式助兴的地步。” “……” 莉莉安愣了愣，而后失笑出声。 在她浅浅的笑意之间，阿诺德的吻从手腕到嘴唇，又再次向下。 即使梦中两个人睡过觉了，可现实与梦境是不一样的。 他很耐心。 莉莉安向“罗兰·罗赛尔”发出命令，就像是她已然成为了翡翠郡的主人，要求年轻的商人去讨好，去侍奉。 而阿诺德似乎乐于此道，亲吻深陷于丛林与沟壑，去汲取那源源不断的泉水。 何况他也并非没能讨得好处，莉莉安的歌谣就是对阿诺德最大的鼓励，起初的吟唱，到后面近乎啜泣的催促，他这位年轻的小妻子，不论是梦中还是现实，对需求和渴望向来坦荡。 索要更进一步，索要更亲密的距离。 阿诺德自然没有不去给与的道理。 她牢牢抓着他的脊背，直至共同盘上巅峰。 待到一人平息下来，鼻尖相抵、呼吸交错，阿诺德含着笑意再次吻了吻莉莉安的嘴唇，而后他侧过头，尖锐的牙齿在她的脖颈处蹭了蹭。 似是撒娇，似是拯救意见。 莉莉安抓着他的头发，侧过头颅。 坦诚的邀请叫阿诺德不再迟疑。 他咬了下去，甘美的血液充斥着口腔，吞咽的动作伴随着她紊乱的呼吸，对阿诺德来说再寻常不过的进食行为却将一人之间熄灭的火焰再次点燃。 没关系，既是得到了，贪婪一点也无偿不可。 如此共舞，直至天亮。 莉莉安蜷缩在阿诺德的怀里，起初他的碰触很冷，可很快她就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了吸血鬼的皮肤。 颠倒纠缠过后，莉莉安困倦得很，但当阿诺德起身时她仍然清醒了过来。 ?想看红姜花的《三千银币夫人》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睡意逐渐散去，她睁开眼，坐在床榻边的男人已然将风衣纽扣系到脖颈，再次用魔法为自己的面庞增添岁月与皱纹。 “天亮之后，我会带兵前行，”阿诺德转身，宽大的掌心抚向莉莉安的额头，“士兵因你的奇迹而振奋，这个时候可以乘胜追击。” 哪怕莉莉安不懂战争，也知道这着实是个机会。 不管以什么样的理由开战、究竟哪方隶属正义，一旦战争开启，还牵连出瘟疫，能尽快结束还是尽快结束。 神圣堡垒带着疫病一路后撤，怕是途径的地域都要遭殃。 不能让瘟疫继续蔓延下去，否则莉莉安有多少血能用来救人？ 意识到这点，她清醒了些。 “我有话要对你说，”莉莉安起身，被单滑落，“你还记得那匹梦魇吗？” 阿诺德伸手替她拢住身形，清晨的军帐很冷，吸血鬼无所谓，但人类不行。 “那是你在梦中的坐骑，是它指引我找到了你，”阿诺德说，“怎么了？” “既然你已经见过它了。” 莉莉安阖了阖眼，下定决心：“梦魇就是亚历克斯·诺瓦利斯——严格来说，后者才是虚假的身份，因为梦魇的本体在梦中。” 阿诺德：“……” 莉莉安：“怎么了？” 她本以为这个秘密会让阿诺德喜形于色的。 神圣堡垒由白骑士掌军，异端审判庭的骑士长竟然是魔物，这个消息无疑是对教廷的致命打击。 按照莉莉安对阿诺德的了解，他一定会想办法在公众面前逼迫诺瓦利斯“现出原形”，借此掀翻教廷的权威与合法性。 但—— “你是说，”阿诺德看起来很是震惊，“但凡你入梦，一直是诺瓦利斯在陪同你、指引你，与你形影不离？” “……是梦魇在陪同我。”莉莉安纠正。 黑马并不认同亚历克斯·诺瓦利斯的身份，就像是阿诺德·克莱蒙也不是真的罗兰一样。对梦魇来说，诺瓦利斯才是虚假的幻影。 “怪不得。” 阿诺德的语气很是微妙：“都是因为你是他的主人。” “是梦魇的主人。”莉莉安强调，“别说的我好像有什么怪癖一样。” “我就说他在翠峰堡时总是在看你，还对你青眼有加，”阿诺德恍然大悟，“白骑士向来对女人不假辞色，你如此高调，没被他视作女巫调查本就很奇怪，更别提他莫名地信任你。” 莉莉安：“阿诺德？” “没什么。” 向来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伯爵干笑几声，他看上去又好气又好笑。 “很可惜，若是梦魇假扮成其他人类，确实可以利用，但诺瓦利斯不行。”他低语。 “为什么？”莉莉安很是意外。 “是你告诉我了他的身份，这不是我自己发现的，”阿诺德冷声说，“我若是利用起来，就是输了个彻底。” “……输了什么？” “伯爵的尊严。” 阿诺德扬起笑容——这是莉莉安最为熟悉的，属于罗兰·罗赛尔的营业式假笑。 他俯身，亲昵地在莉莉安额头落下一吻，吻是冰冷的，却饱含热情。 “谢谢你的线索，我的莉莉安，”阿诺德说，“但与觊觎妻子的男人针锋相对，我必须堂堂正正地赢下他。” 莉莉安：“……” 她这才反应过来。 什么叫觊觎妻子，诺瓦利斯那马脑袋能转的过这弯吗，何况你和一匹马较什么劲啊！ 伯爵的尊严？莉莉安哭笑不得：这不就是臭男人那没用的要面子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7 章 068 068 追击教廷军,几乎用不了多少力气。 翡翠郡控制住了瘟疫，可教廷却没有相应的措施。在撤军过程中，不断有士兵病倒。 阿诺德·克莱蒙伯爵带领军队全速前进。 在此之前,阿诺德派了一支轻装小队走到了教廷军前,将军队感染了瘟疫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并且,小队还在沿途中扩散消息：是神派来了莉莉安夫人,她有办法控制瘟疫。至于那些在控制之后还患病的人？这是神降下的惩罚。 若是现在投降,还来得及避免神明震怒。 消息自然而然传到了神圣堡垒的军队中，当天晚上就有尚未感染的百余人向阿诺德投降。 翡翠郡的军队军心大振。 但阿诺德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将投降的士兵安排在了军队之外，并严加看守。 果然,第二天晚上,他们就发起了突袭。 对此阿诺德毫不意外。 教廷生产狂信者，看看昔日的凯瑟琳婆婆就知道了。 按照正常逻辑，如果有人相信了传闻,也该是就地解甲逃窜,不必要跑到阿诺德的军队面前。 敢死队的突袭损失被控制在了最小，到了第二天，阿诺德终于追上了教廷的军队。 他派了使者过去,要求和诺瓦利斯单挑。 若是白骑士杀了他，一了百了。若是他战胜了诺瓦利斯,则要神圣堡垒的所有军队投降。 使者出去半天后折返,说诺瓦利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阿诺德忍俊不禁。 这家伙…… 他始终厌恶诺瓦利斯的为人。 莉莉安未曾来到翡翠郡前，阿诺德就与诺瓦利斯打到交道,其一板一眼、不懂变通的处事方式自然是让阿诺德倍感头疼。他本就不喜欢教廷，对异端审判庭的凶手更是敬而远之。 而当莉莉安来到之后，事情就变得微妙了。 他的小妻子大胆狂妄又机敏激进,竟然能与白骑士和平共事。阿诺德暗自奇怪了很久，从一开始的困惑，到后面的耿耿于怀。 一直到莉莉安坦白了诺瓦利斯的真实身份。 既然是马，那就滚回去做马，别在这里碍他的事。 “再劳烦你跑一趟，”阿诺德和颜悦色对信使开口，“就说，若是诺瓦利斯大人担心自己经受不了神明的考验，我倒也可以让路。” 激将法果然有用，这一次，白骑士选择应战。 第二天清晨，两军对垒。 在翡翠郡境外的平原上，双方数千名士兵位列身后，两名将领策马上前。 瑟瑞亚王国明文禁止决斗，当然，那是在和平时期。 阿诺德不介意复古一回。 平原上的风吹起亚历克斯·诺瓦利斯的白发，他黝黑五官之中，灰色眼眸写满了警惕。 “我是不想欺负老人，”他冷声说，“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伯爵大人。” “……” 阿诺德忍俊不禁。 梦魇是梦神的坐骑，严格来说诺瓦利斯出生的时候，连阿诺德·克莱蒙都不存在呢。黑马的年纪要比吸血鬼大，这一句欺负老人，让阿诺德觉得分外荒谬。 “我也不想欺负小孩。” 伯爵兴致勃勃地接道：“但速战速决吧，你的士兵们想必也身心俱疲。” 回应他的是诺瓦利斯抽出的佩剑。 白骑士不假思索，夹紧马腹径直冲锋。 阿诺德无意正面交锋，他拽了拽缰绳，选择向侧面绕去与之保持距离。 一方激进、一方游走，虽说是决斗，但因路数不同，几个试探下来，竟是二人一直保持着距离。 诺瓦利斯一次、两次进攻，均是让阿诺德闪避开来，白骑士总算是策马接近了阿诺德，后者同样抽剑，抓住了进攻的空当，挥剑砍向诺瓦利斯的马！ 然而早在阿诺德动手时，诺瓦利斯就察觉出了情况。 白骑士猛然勒紧缰绳，他的战马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高头大马高高抬起前蹄，以可怕的速度灵敏转身，躲开了攻击。 啧。 阿诺德冷哼一声：果然是梦魇，深谙马的本性。 诺瓦利斯难得后退，与阿诺德保持距离。 这么下去，没完没了。 好在阿诺德也不打算让决斗持续太久。 他勾了勾嘴角，主动出击。 老伯爵优雅挥剑，银光以可怕的速度直袭诺瓦利斯，后者提剑格挡，冷淡的脸上总算出现几分严峻——正面交锋开始了。 在力量上，阿诺德自然不及诺瓦利斯。 他的佩剑被弹开，诺瓦利斯的利刃紧跟而上。 一个很容易躲避的佯攻，眼见着刀锋袭来，阿诺德忽然心生一计。 伯爵停了下来。 剑锋劈砍进盔甲，发出刺耳声响。诺瓦利斯瞳孔骤缩——他也没想到这能成功。 砍进阿诺德胸口的剑刃牢牢卡住，这一剑下去足以让阿诺德·克莱蒙血溅当场，但是…… 没有血、没有痛苦，也没有失控的跌落。 诺瓦利斯愕然抬眼。 “有意思吗？” 阿诺德保持着非笑似笑地神情，他抓住机会，高举剑锋：“两名魔物，代替人类决斗。” 诺瓦利斯：“你——” 利刃重重刺入白骑士坐骑的脖颈。 战马的鲜血飞溅，染红了二人的盔甲。诺瓦利斯在震惊之中坠马，阿诺德紧接着下马，用剑刃对准了敌人的喉咙。 “还得谢谢你，”阿诺德居高临下地看着诺瓦利斯，“要不是你将我拉入梦中，我的妻子恐怕已经坠入深层梦境。” 他知道了。 对于身份的暴露，诺瓦利斯似乎并不意外。他仰躺在地上，灰色眼眸不住打量着阿诺德。 人类受伤是会 出血的，只有魔物……还是不死或者没有实体的魔物，才不会流血。 “你又是什么？” 诺瓦利斯怎么也想不到，克莱蒙伯爵竟然不是人。他的头脑难得飞快转动：“怪不得……你是吸血鬼，从瑟瑞亚王国成立之时就是你。” “是我。” 阿诺德笑了笑：“我送我的朋友坐上王位，自然也是要我来收拾烂摊子。是你选错了边，梦魇。” 诺瓦利斯：“少说废话。” 他一点也不后悔。 当然了，梦魇成为人类，只是为了报恩。 为主教做到这个地步，它仁至义尽。 也好。 免得杀了莉莉安的“朋友”，他还得心生愧疚呢。 “去梦中和你的主人相见吧，”阿诺德冷淡开口，“别让我再看到以你人形出现。” 话音与剑刃同时落下。 一剑斩首，两军哗然。 而真正震慑住所有人的，是诺瓦利斯的头颅落地后，他的身躯轰然燃起熊熊烈火，在火焰中亚历克斯·诺瓦利斯化成了黑马的样子，梦魇在现实中看了最后一眼，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阿诺德。 紧接着它一声长鸣，消失在了所有人眼前。 阿诺德俯身捡起诺瓦利斯留下的头盔。 “教廷的白骑士，是传说中在梦境中穿梭的梦魇，”他朗声宣布，“与在碧蓝港肆虐的热沃丹兽一样，都是安东尼奥·埃斯特拉达控制的魔物。几十年了，教廷一直被邪（）教徒蒙骗其中，若你们真的虔信神明，就赶快清醒过来，不要再让瘟疫扩散了！” 诺瓦利斯的死和瘟疫毫无关系，大主教的信仰与瘟疫也毫无关系。 但阿诺德就是要特地点一句，叫二者联系起来。 他的话语落地，空荡荡的平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无人上前，无人退缩，时间好像停止了。 阿诺德侧了侧头，将手中头盔丢在地上。 金属砸中石头，发出铿锵声响，犹如丢盔弃甲、佩剑落地。 这就像是抽出高高叠起的一根柴火，钟楼轰然倒塌。 教廷军在阿诺德的眼前溃散败退。 真是麻烦。 阿诺德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快乐——类似的战争，他曾经经历过一场又一场。 赢下之后，处理瘟疫、收容俘虏，乃至如何收拾教廷，都是比战斗更棘手的事情。 “大人！” 加勒特爵士和埃德加团长同时上前，他们紧张地看向阿诺德的盔甲：“您没事吧？” “没事。”阿诺德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诺瓦利斯的力气够大，这一剑砍进皮肉，但对于吸血鬼来说，他几乎不会流血，这样的伤痕还不如热沃丹兽那次的袭击。 “剑刃卡在了盔甲里，我才有了机会，”他不想让部下担心，干脆说谎，“是我的幸运。大卫，先带人去收容俘虏。” “是。” “埃德加，去组织撤军。” 阿诺德将诺瓦利斯的佩剑从盔甲上拔（）下。他低下头，看向地上白骑士的装备，蓦然失笑。 赢得战争毫无意义，二百余年了，对长生种来说，经历和时间足以淡化一切热血沸腾。 何况，赢得还是匹马，那就更没意思了。 不过…… 阿诺德伸手按住了盔甲的裂缝。 他的莉莉安，至今对自己的隐瞒耿耿于怀呢。 这点伤害什么都不算，但恢复起来，却需要相当的魔力。 倒是有了新的借口去讨好她了，想必卖个可怜，莉莉安会心软的。 尽管想到梦魇今夜就能出现在莉莉安的梦中，阿诺德多少还是有些不爽，可找到机会获得莉莉安的原谅，又让他心情好上了几分。 看来诺瓦利斯也并非只会添堵。 阿诺德只想抓紧回到碧蓝港，去将他年轻的妻子拥入怀抱。！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8 章 069 069 三年后,翠峰堡。 维多利亚·维尔多夫人走下马车，步入巍峨城堡的庭院，就看到罗兰·罗赛尔一袭纯黑风衣,低头站在门外迎接。 “罗兰。” 维尔多夫人款款上前：“请你节哀。” 罗兰恍然回神：“什么？” 他抬起蓝眼，神情空白,好似刚刚从美梦中苏醒。 维尔多夫人：“……” 要知道,她可是来参加阿诺德·克莱蒙伯爵葬礼的！ 是的,已经近八十岁的老伯爵,终于在一周前离开了人世。 据说他走得很安详，没有病痛、没有折磨，与城堡的诸位道过晚安后,再也没能醒过来。 算是最幸福妥帖的一种死法了。 放眼几百年也很少有人能活过八十岁，伯爵可谓高龄寿星,因而收到消息时,维尔多夫人感慨大于悲恸。 但—— 这也不是罗兰·罗赛尔在葬礼当天面带笑容的理由。 “我知道伯爵去世对您百利而无一害，”维尔多夫人压低声音，“但至少也装装样子。” “……您这是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罗兰看似很伤心，他捂住心脏,很是受伤的模样：“伯爵对我非常重要,他的离世让我很痛苦。” “是吗？”维尔多夫人挑了挑眉梢,“我怎么听说您和莉莉安夫人——” “这不合适,夫人。”罗兰冷淡地打断了她。 维尔多夫人并不尴尬,反而无所谓地笑了笑：“看我这爱闲聊的嘴,是我太想念莉莉安夫人了,请带我去见她吧。” 罗兰这才谦卑地让路。 进入翠峰堡大堂，莉莉安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她一袭黑色长裙，用黑纱遮住面庞,站在大堂入口处，对每个来参加葬礼的客人都致以感谢，并接受他们的哀悼。 迎上维尔多夫人的视线时，莉莉安勉强笑了笑。 “请节哀，夫人。”维尔多夫人开口，“我听说伯爵走得很安详。” “愿神明保佑他。” 莉莉安低声回答：“不必太过悲伤，维尔多夫人，阿诺德已经完成了他的所有夙愿。临终前他曾经对我说，一生做了这么多事，他已了无遗憾。作为朋友，我们应该尊重他。” 一个“朋友”，让维尔多夫人侧了侧头。 她不免遗憾：“可惜……夫人，其实你们很登对，假如伯爵能年轻几十岁……” 大胆热情的女士，和聪慧冷静的绅士，难道不是很相配吗？ 只是时间不做美，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我不后悔。”莉莉安莞尔，“阿诺德确实是一名良师益友。请先落座吧，维尔多夫人，葬礼马上开始。” “谢谢您。” 待宾客到齐，莉莉安才从大堂门口走到了前方。 石桥村的神职人 员捧着经文，一脸敬畏地看向莉莉安：“夫……不，神女，您来主持葬礼，是吗？” 莉莉安：≈hellip;≈rdo; ?想看红姜花的《三千银币夫人》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一个神女，让她顿感哭笑不得。 但莉莉安不能真的笑出来，这可是“葬礼”呢！ “尽管教廷已进行改革，”莉莉安肃穆道，“可请不要如此称呼我，我不是神女，神父，我只是一名普通人，和您一样。” 三年前，碧蓝河战役之中，阿诺德·克莱蒙伯爵以七十余岁的高龄上阵，于决斗中赢下了亚历克斯·诺瓦利斯，并当众揭穿了其梦魇的真实身份。 主教操纵魔物，审判庭骑士不是人类，再加上瘟疫横行，每件事都在映证着克莱蒙伯爵的言辞：是教廷彻底败坏，才促使神明降临了惩罚。 战役过后，翡翠郡的军队如摧拉枯朽般占领了神圣堡垒，并处决了安东尼奥大主教。 之后，克莱蒙伯爵要处理的事情就更多了。 他干脆带兵进了光辉城，而住在首都的国王，早已在地方割据之时就名存实亡。王室没有任何怨言，任由阿诺德处理政务。 伯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教廷改制。 从根上起，彻底摧毁了教会腐朽保守的糟粕，改为支持新教。 之后，他又在光辉城建立了议会，并认命了首相。 当然名义上这么做，阿诺德还是宣称这是为国王搭建的参谋班底。 光是这一点，就让莉莉安非常吃惊。 别人看不出阿诺德的想法，难道来自现代的莉莉安还看不出来吗！阿诺德是想君主立宪。 拥有二十一世纪的记忆，莉莉安自然清楚君主立宪制是走向现代社会的标志之一，可阿诺德·克莱蒙并不知道未来如何。 只是三百余年的阅历并没有让他趋于保守，他始终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认定封建领主们会阻碍商业的发展，因而决定抓住机会，顺应时代的浪潮。 成立议会不过是个铺垫罢了。 之后如何？ 阿诺德·克莱蒙伯爵“去世”，没关系，毕竟还有罗兰·罗赛尔，或者他的其他假身份。 莉莉安想，以他的聪明才智，混个议员乃至首相当当，岂不是手到擒来？ 长生种未免有点太过作弊了。 但莉莉安还是主持了阿诺德的葬礼。 招待客人、诵读经文，然后是众人祈祷，再由几名阿诺德的亲信——其中自然包括罗兰，将棺材抬入墓地。 走到室外，莉莉安才发现下雨了。 一寸寸土覆盖在棺材上，有人哭泣、有人默哀，莉莉安站在前方，聆听神父的讲解与祷告，直至葬礼结束。 一位又一位客人与她道别，而后离开。 偌大的墓园变得空空荡荡，一把绸布制作的黑伞遮住了她头顶的天空。 莉莉安回过头，罗兰·罗赛尔站在眼前，他大半身躯露在外，滴滴答答的雨点沾湿了肩头。 “什么感想？”莉莉 安问。 “嗯？”罗兰侧过头。 “亲自抬自己的棺材，”她说，“想来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这样的经历。” 阿诺德·克莱蒙——现在是罗兰·罗赛尔了，他闻言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抬过很多次自己的棺材了，我的莉莉安，”他说，“所以没什么感想。” 好吧！谁叫他死不了来着。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莉莉安转身，看向罗兰剔透的蓝眼。 “我以为这在整个翠峰堡都不是什么秘密，”罗兰勾了勾嘴角，“自然是要对您这位富有、年轻又美貌的继承人狂热示爱，好换来您的垂青了。” 莉莉安：“……” 最近一年来，他一面假扮行将就木的伯爵，一面明里暗里以罗兰的身份追求莉莉安。 起初莉莉安很不赞同他这么做——他无所谓，但万一影响了莉莉安的名声怎么办？ 罗兰看出来后，一不做二不休，首先公开了遗书，死后要将整个翡翠郡传给神明的使者、他年轻的妻子。 对此，就算是有人反对，也找不到什么合理的理由来。 阿诺德没有继承人，克莱蒙家族的旁支也死的干干净净，他的妻子还真具有继承领地的合法性。 再说，这三年来，莉莉安也没闲着。 土豆和玉米推广开来，不止是翡翠郡，连其他地区也大大减少了饥荒的情况。 新品种的蔬菜、禽类，还有各种农副产品，以及农业用品，连成就奖励带海外传播，也一一叫莉莉安种植养殖并且售卖。 人们对这位能叫大家吃饱饭，甚至治愈过瘟疫的伯爵夫人成为领主，基本毫无异议。 待确认无误后，罗兰又以阿诺德的身份，有意无意地展现出大度。 他对身边的人说，希望莉莉安能够获得真正的幸福，不要让他一个腐朽的老人限制住身心自由。 这话相当于默许了罗兰追求她的行径。 莉莉安得知后，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忍住撬开罗兰脑壳的冲动。 有时候她真的怀疑他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罗兰·罗赛尔的追求搬到明面上来，自然传的沸沸扬扬。 有说他俩早就有一腿的，年轻男女凑在一起，不发生点什么才奇怪呢；还有说罗兰·罗赛尔是投机分子的，最开始不还对莉莉安夫人心怀偏见，见她继承了遗产才换了副嘴脸。 当然，不论怎么说都没阻拦罗兰示好的脚步。 也就是“阿诺德”去世这段日子，为了展示出悲痛，他才有所收敛。 看罗兰这幅模样，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 莉莉安扯了扯嘴角，换上了初遇时那般假笑。 “我可是终于如愿以偿，熬到了老头子去世，”她挂着笑容开口，“结束了坟墓一般的婚姻，何苦再将身心悬系一人？罗兰，要是与你结婚，我是会失去遗产的。” “那可不行，夫人！” 罗兰配合地陪她演了下去。甚至是站在“自己”的坟墓前，他看上去更为兴致勃勃，金发青年故作惊惶：“若是您失去了财产与权力，我今后该依靠谁去？毋须您提供任何名分……” 他弯下腰，牵起莉莉安的手。 一手举伞，一手将她的手背送到唇瓣之前。罗兰·罗赛尔虔诚落下一吻，冰冷的触感让莉莉安打了个寒战。 “我不要任何，”他的蓝眼里含着无尽的爱意与珍稀，“尤其是名分，我只需要您的爱，夫人。您可否愿意赠与我垂青？” 凝视着他俊美的面孔，莉莉安骤然绽放笑颜。！ 第 69 章 现代番外01 现代番外01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上。 莉莉安·米勒走进联邦调查部的办公室时,就看到几名同事坐在桌边闲聊。 “听说了吗？瑟瑞亚那边的国家博物馆要来本地博物馆开特展。” “你什么时候对历史还感兴趣了？” “别的不说，这可是莉莉安伯爵夫人的主题特展！ 听到这里?，莉莉安下意识地顿住步伐。 她看向两位还在闲聊的同事,好奇地抬头：“什么特展？” 在这个世界上，叫莉莉安的女性实在是太多了,因而大家也没往名字一样那边多想。爱好历史的同事兴致勃勃地对莉莉安解释：“就是历史上瑟瑞亚王国的那位莉莉安夫人,她的一些遗物会在本地展览……据说还有她和罗兰的手信公开呢！” “我说你怎么对历史感兴趣,看爱情电影看的吧,”另外一位同事嘲笑道，“还不是想听八卦！”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那部电影？” “喜欢倒是喜欢——莉莉安,你呢？” 莉莉安还能怎么样？ 作为当事人，她只能保持着笑容：“还不错。” 可不能让同事们知道莉莉安·米勒,实际上与几百年前的莉莉安夫人是一个人。 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搞不好还会被送入精神病院。 瑟瑞亚王国的历史一直与魔物传说紧密相关。起初帮助瑟瑞亚一世建国的克莱蒙伯爵就是名吸血鬼，在几百年的岁月里，他厌倦了伯爵的身份，干脆假死将一切托付给了自己的妻子莉莉安,然后以罗兰·罗赛尔的身份卸下重担。 之后莉莉安做了一辈子的“寡妇”。 借着成就系统和现代记忆,她将翡翠郡治理的井井有条。河港城市发展飞速,可以说极大程度上推动了商品经济的发展。 在莉莉安还活着的时候,瑟瑞亚王国就几度经历了变革,最终确立了君主立宪制度。 早早步入资本主义社会让瑟瑞亚王国一直强大到至今。 她的“传奇”人生也为外人津津乐道。 要问成为历史名人是什么感受？ 莉莉安只想说……古往今来流传下来最多的就是八卦,诚然大家很感激于她治理翡翠郡,但传播最广的，还是她和罗兰·罗赛尔的“私情”。 毕竟大众可不知道罗兰·罗赛尔就是阿诺德本人啊！ 同事们讨论的那部爱情电影，正是最近火热的一部商业片,故事改编自她和罗兰。 都改编了，自然和历史史实没什么关系。莉莉安嫁给阿诺德时他名义上都七十四岁了，但电影却请了一位拿了无数电影奖项、英俊又气质满满的中年影帝来扮演克莱蒙伯爵。 至于罗兰？更别提了，演员可是最近正当红的小帅哥。 再配上一位绝世大美女莉莉安，这阵容，动脚趾思考都会是大型狗血三角恋。 莉莉安还出于好奇买票去看了一眼。 电影中的莉莉安，先是受到帅大叔伯爵的青睐，嫁给他之后，过了一段恩爱又和谐的生活。 ▆红姜花提醒您《三千银币夫人》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而在此期间，罗兰·罗赛尔始终暗恋莉莉安不得，屡次示爱遭到拒绝也没有气馁。剧情到中期，伯爵病重，罗兰才“趁虚而入”，最终在伯爵去世后，与莉莉安终成眷属。 尤其是扮演罗兰的小帅哥，不止长得好看，还颇有演技。 片尾告白时，大段台词有几百字，连演带念，一镜到底，换来了多少少女的眼泪。 莉莉安看到最后，都忍不住心动了一把。 ——尴尬那也得是和自己有关才行，这故事改编的除却人名和莉莉安完全没关系，她当原创故事看完全无违和，自然看得津津有味。 而现实中，也算是博物馆蹭了电影热度，决定将莉莉安过去的东西送到全国各地巡展。 与罗兰的书信确实备受瞩目。 阿诺德“死”后，罗兰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停留在翡翠郡的。 他很享受新的身份，不用当个领主，可以以商人的身份周游各地。探索新大陆、去遥远的东方与本地人交易，甚至是到神秘的岛屿和遗迹中探宝冒险——这可比当伯爵有意思多了。 莉莉安经常会收到他亲自带过来、或者寄回来的各种新鲜小玩意。 有一些机会，她本人也随罗兰出过海，感想就是……旧时代的航海技术实在是不敢恭维！ 中世纪的船只和船上生活条件，真不知道罗兰是怎么忍下来的。 莉莉安本就有些洁癖，在海上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人都要疯了。谢天谢地罗兰深谙这点，每次回来都是洗干净后才面见伯爵夫人。 如此，他陪伴了她一生。 随着年岁增长，罗兰不得已继续用魔法伪装自己的模样。 好在哪怕是在瑟瑞亚王国，也不是长生种遍地走的。 他仗着加勒特爵士、维尔多夫人，以及其他曾经的亲朋好友离世，不会再有人记得阿诺德·克莱蒙伯爵的模样，心安理得地继续用本来的面貌行走于这个世界上。 直至莉莉安的寿命走到了尽头。 电影演不到男女主白发苍苍，而在现实当中，莉莉安躺在床榻之上，重新见到了不用魔法伪装的罗兰·罗赛尔。 金发碧眼、俊美优雅，坐在床榻边的罗兰一如初见。 他握着莉莉安遍布皱纹的手，亲吻她的额角。 “去吧，莉莉安，”罗兰温柔低语，“我会在来世与你相见。” 莉莉安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教廷改革，也未曾将昔日的神明带回来，上古的神明与魔物到底是在一寸寸没落。 但梦境是不会消失的。 莉莉安不是梦神，她做不到永生，□□凡躯是有极限的。 然而觉醒了力量后，只要梦在，莉莉安的魔力就一直在。 □□死亡，灵魂却与梦魇一同在所有生灵 的梦中游走、徘徊，一直到她寻觅到转生的机会。 一世又一世，每一世，莉莉安转生之时，都会带着过往的记忆。 如今这已经是……第五次转生了。 每一世，罗兰·罗赛尔——或者说阿诺德·克莱蒙伯爵，都会找到她。 从中世纪到现代，尽管不是莉莉安本来的那个世界，可终归是步入了二十一世纪。 她必须得说…… 现代生活真是太好了！ 这个世界因为系统的帮忙，发展的甚至比现实还要快一些。 能吹空调、能用智能马桶，拿着手机电脑上网的滋味，给莉莉安十个领地她也不肯再回到过去。 而且这五次转生，她过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现成的重开机会，谁不喜欢？ 莉莉安过了五次截然不同的人生，而这一次…… “别闲聊了，女士们。” 办公室的房门再次被打开。 走进来的是部长，雷厉风行的女老大一挥手：“手头的案子还没处理完，要是能在半个月内结案，我请大家一起去看展行不行？” 一说工作，几位同事立刻收敛了轻松惬意的神情。 是的，这一次，莉莉安成为了特别探员，和现实中的FBI成员差不多，专门负责这个国度的大案。 最近的案子很是棘手。他们在追踪一系列的案件：三起命案，作案手法一样、受害人特征一样，是再典型不过的连环凶手模式。 凶手很是自恋，他不仅要把案发现场布置到犹如古典画作，更是留下了自己的代号作为署名向警方挑衅。 偏偏对方的手法很高明，竟然在现场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第三起案件发生的时候，案子就转到了联邦调查部这里。 “不能排除是有智慧的魔物作案，”同事抱怨，“这些家伙……真是麻烦。” 是的，都二十一世纪了，自然生物被广泛研究，现存的魔物自然也不例外。 牵扯到魔法相关，办案会棘手很多。 “所以我向上头申请，请来了一位顾问。”部长说，“是来自瑟瑞亚的魔法学和艺术学的教授，刚好因为你们说的展览来到这里。” 说完，部长转身：“罗赛尔先生，请您进来吧。” 莉莉安：“……” 等会，谁？！ 刚听到魔法学教授的时候，她就心头一跳，听到名字更是震惊。 莉莉安尚未作出反应，调查部聘请的顾问已然走了进来。 当他步入办公室时，训练有素的探员们均是哑了声。 谁能想到拥有双学位头衔的教授，竟然看起来这么年轻！他本人就像是从古画走出来的美人一般优雅，他摘下帽子，露出璀璨如日光般的金发。 “罗兰·罗赛尔，瑟瑞亚大学的教授，”部长介绍道，“从今天起，他会协助我们探案。” 这家伙—— 都转生五次了，莉莉安肯定不会时时刻刻与罗兰黏糊在一起。 她破她的案，他教他的书，莉莉安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 只是同事们都还当莉莉安是单身。 当然了，她始终与罗兰保持着联系——昨天罗兰还发了邮件，问今天到了之后能不能一起吃个晚饭呢。 昨夜的莉莉安惦念着案件，暂时推脱了。 没想到…… 调查部的邀请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批准下来的，他早就与莉莉安的部长接洽了，却一直没说！ “日安，探员们。” 罗兰含着笑意，碧蓝色的眼睛转向莉莉安：“希望我能帮助到你们。” 莉莉安：“……” 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要说，这家伙，真的好欠打啊！！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0 章 现代番外02 番外2 克莱尔在部门实习了两个月后,才发现莉莉安·米勒探员已婚。 虽说克莱尔还在实习，但她可是在调查部实习！未来是要出外勤探案的，花了半年时间意识到同事的婚姻情况,这简直是她的侦查生涯大失败。但转念一想，克莱尔又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米勒探员很少会提及自己的个人生活——她很合群,会和大家闲聊新的电影、展览和超市打折，可其他探员抱怨起丈夫与孩子时，她总会保持着笑容不参加话题。 以及组建家庭的人，总是会因为另外一半或者后代做出妥协的吧？ 就像是部长,再怎么忙碌,也得抽个时间推开一切事情，去陪同丈夫和儿女出门游玩。 米勒探员还会积极参加同事之间的酒会呢,这可不像是有丈夫的样子。 诚然她会在聚会或者酒吧上佩戴婚戒，可平日米勒探员两手空空,那枚婚戒更像是为了避免搭讪而放出来的幌子。 她的日常生活、社交网络资料,都没有任何成婚的迹象。 并非克莱尔专门观察过米勒探员，而是平日相处时对方给她的印象就是单身贵族。 一直到最近几天，克莱尔帮忙整理部门档案时，发现莉莉安·米勒探员的档案上写名了她已婚。 刹那间，克莱尔就回想起在私人社交场合时，米勒探员佩戴的婚戒。 那名婚戒看上去很是低调,简单的钻石，造型典雅大方。看上去好像平平无奇，但克莱尔记得自己在读书时见过这个品牌的广告,当时的价格可是标了好几个零。 没人会花这么大价钱去买一个幌子的。 所以她并非以这种方式拒绝搭讪，而是莉莉安·米勒探员真的结婚了。 也是，工作时不佩戴婚戒再正常不过——谁要在案发现场翻垃圾和初步检查尸体时戴戒指啊。 要是沾上脏东西,清理起来可就麻烦了。 但为什么米勒探员没说过，也从未表示呢？ 人都是会八卦的。 大吃一惊之余，克莱尔……是真的忍不住！ 毕竟米勒探员对克莱尔照顾有加，平日不仅对她态度友好，也愿意提点帮助她。在现场给她的教导，要比学校里的刑侦教授还多。 于是她寻觅了一个恰当的机会，向与米勒探员合作最久的霍比探员打听了一下。 午休时间，几位留在办公室的探员开始闲聊，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大家的感情生活。 霍比探员最擅长这个，他性格开朗，和大家关系很好，点评起来也就揶揄多于客气。 克莱尔听霍比探员把大伙八卦了一个遍——其中包括克莱尔，却还没有提到莉莉安，忍不住好奇道：“那米勒探员呢？” “莉莉安？” 霍比举起咖啡杯送到嘴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据说大学刚毕业就结婚了，另一半是个外国人，因为这个她当时入职审核还出了些麻烦呢。” 竟然是跨国恋！ 克莱尔有些佩服了：异地恋足够难熬，异国就更是难以维持了。 而米勒探员竟然还坚持了这么久，这是怎样深厚的感情啊！ “别八卦了，”霍比看向克莱尔，“先着手案件吧，你对莉莉安这么好奇，把这些资料送到现场去。” “好的！” 比起坐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克莱尔更喜欢出外勤跑腿。 她开车将资料送到了案发现场。 部门正在调查的连环凶手，近日犯下了第四起案件。 依旧是布置到堪比艺术品的案发现场，依旧是署名挑衅，依旧是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这般高调又傲慢的凶手惹毛了部门所有探员，大家都很想前去现场，但任务还是委派给了一直在跟进的莉莉安身上。 克莱尔下车时，就看到莉莉安蹲在受害者面前。 只是这次，她的身边还有一名陌生人。 身形高挑挺拔、金发璀璨刺眼，听到脚步声，对方先一步回头，俊美精致的面孔叫克莱尔愣了愣——这绝对到了大明星级别了！ 陌生人穿着防护服和隔菌手套，可饶是如此，克莱尔也一眼认出对方防护服下的长风衣价值不菲。 “你的同事似乎有事找你，莉莉安。”对方开口。 莉莉安这才起身回头。 迎上克莱尔的视线，她友善地扬起笑容：“怎么了？” 克拉尔猛然回神，晃了晃手中的资料：“霍比探员要我将这个送过来。” 现场调查也基本结束了，莉莉安微微颔首，而后与罗兰一起走出了封锁线。 她摘掉手套，丢进废料箱里，而后接过了克莱尔递来的资料。 “劳烦你走一趟，”她说，“去车边喝口水吧。” “能帮到你就好了，探员！”克莱尔开口。 “霍比让你大老远跑一趟，一定能，”莉莉安笑道，“谢谢你，克莱尔，喊我莉莉安就好。” 说着她翻开了资料。 这会儿功夫，罗兰也脱下了防护服走过来。莉莉安见克莱尔满脸疑惑，恍然大悟：“那天部长介绍时你回学校了！这位是罗兰·罗赛尔，调查部就此次案件聘请的顾问；罗兰，这位是克莱尔，我们的实习探员。” 罗兰同样露出笑容，向克莱尔伸出手：“你好。” 他说话带着口音，像是瑟瑞亚来的。而还没从学校毕业的克莱尔鲜少会受到这般认真待遇，这可把实习探员吓了一跳，赶忙同样伸出右手。 “该让你们的实习生去歇一歇，莉莉安，”罗兰说了和莉莉安差不多的话，“她看上去热极了。” “我……我自己去拿水！”克莱尔出言。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罗兰·罗赛尔先生看向莉莉安时的目光很不一样。 而在一天的外勤观察后，克莱尔发现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现场调查结束，莉莉安与罗兰就地开始了讨论 ，两个人对案件疑点产生了分歧。 “不能排除是魔物作案，”莉莉安摇头，没有直接的证据，任何生物都有可能是凶手。?_[(” “但若是魔物，它没有动机。” 罗兰平静地阐述自己的观点：“魔物伤人的动机通常很直接：它们只为了满足需求。将案发现场布置成这幅模样，显然不符合魔物的动机。” “也许是吸血鬼或者狼人呢？”克莱尔好奇地询问，“高等魔物拥有智慧，对艺术和欲望也有更高的追求。” 她话音落地，罗兰冰蓝色的眼眸转过来。 对上他的视线，克莱尔吓了一跳：“……对不起，我只是猜测。” 莉莉安：“不需要道歉，克莱尔，你说的很有道理。” “确实如此，”罗兰也给出了肯定，“只是看起来，受害者仅是被杀害了，却没有缺少任何器官，也没有被吸血。 “当下魔物本就稀少，高等魔物更是少之又少。不管是吸血鬼还是狼人，或者其他的什么，冒着暴露的风险行凶却不取走需要的食物，是否有点太过浪费了？” 什么叫仅是被杀害了，什么又叫浪费。 感觉这位风度翩翩、优雅英俊的罗兰·罗赛尔，似乎并没有对受害人产生任何同情。 莉莉安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罗兰，”她开口，“你的坚持是：即使是高等魔物，也是基本需求高于其他需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所有生命都要通过进食维持体征，这是最基本的需要，”她说，“但高等魔物和人类一样，有着更高层次的追求——就像是克莱尔说的，文学、艺术，以及欲望，还有其他等等。这方面，它们和我们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 “所以高等魔物也有‘人’性。”莉莉安说，“进而有除却进食之外的追求。它们也会因为需求得不到满足，产生心理问题，进而做出违背天性的事情，不是很顺其自然吗？毕竟按照常理，人类也是不会伤害同类的。” 她阐述到最后，罗兰反而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关于最后，我持保留态度。” 莉莉安：“……罗兰。” 探员的语气已然带上了几分警告意味。 罗兰并畏惧或者感到冒犯，他反而失笑出声：“原谅我，莉莉安，毕竟艺术史也是历史，见过太多人类自相残杀的战争，不免对其有不一样的认知。” 说着，他垂眸，从口袋中抽出了手帕。 “我只是一名顾问，并不是探员，我的意见你听听就好，”罗兰伸手，亲自为莉莉安擦去额头的汗水，“奔波一天，也请你先回去休息吧。” 克莱尔：！！ 站在一旁的实习生瞪大了眼睛。 这，这…… 两个人突然剑拔弩张的机锋她是没听懂，克莱尔总觉得莉莉安和罗兰话里有话，但罗兰·罗赛尔先生的动作她可是看懂了。 这位英俊到离谱的年轻教授，是想追求莉莉安吧？ 要说容貌和身份，两个人也算是登对，但、但是—— 莉莉安·米勒不是结婚了吗！ 克莱尔顿时替莉莉安纠结上了。 能异国恋数年，可见莉莉安对自己的伴侣感情足够深厚。可，可罗兰·罗赛尔先生未免有些太过优秀了，如果他的秉性和履历一样光鲜。 那…… 虽然知道这与自己无关，克莱尔还真不知道该站哪一边好了！！ 第 71 章 现代番外03 070 虽然克莱尔不是很喜欢罗兰·罗赛尔其人……诚然他彬彬有礼又帅得要命,可克莱尔总是觉得他言辞之间带着几分掩饰很好的傲慢。 但不得不承认，这位顾问确实称职。 第四起案件的资料整理出来后，他迅速就案发现场给出了相当有用的思路。 凶手将现场布置成了某个小众流派画作的模样,并且他运用的还是相当过时的绘制思路。 因而罗兰断定，他至少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左右接受了绘画教育,大概是五六十年代生人，年纪不小了。 以及，因为该流派的领头人发表过相当程度上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言论，姑且能以此推断为是名白人男性。 一下子就圈定了凶手画像。 当然了,功劳也不全属于罗赛尔先生。 这一次凶手没有一次性得逞,受害者挣扎过，根据对方生前挣扎反抗的痕迹,莉莉安·米勒找到了一片被受害者扯下的，属于凶手的衣物纽扣。 这可是重大线索！ 根据纽扣,调查部确定了凶手衣物的产地。可惜的是他的衣服似乎是私人订制,纽扣也是纯手工打造。上面没有凶手的指纹，至于这纽扣出自谁手，还需要进一步排查。 分析报告出来后，莉莉安委托克莱尔将报告送到罗兰·罗赛尔手中。 对此克莱尔很是嘀咕。 首先，她不想和罗兰有交流，这位俊美到宛如明星的大学教授,总是让克莱尔有种自己的智商被低估的错觉。 其次，报告这种东西，就不能发邮件吗？ 似乎是看出了克莱尔的困惑,莉莉安很是贴心地拍了拍后辈的肩膀。 “罗兰不太喜欢用电子设备，”她笑道，“劳烦你跑一趟了,克莱尔。” 不用电子设备，听起来像是什么七八十岁的老古董。 不过克莱尔从不抱怨工作，她还是尽职尽责地开车上门。 罗兰·罗赛尔先生是随近日的伯爵夫人展览一同前来的，他是项目负责人。文物展将会持续半年，因而罗赛尔先生则会在本地居住半年。 克莱尔敲响他的办公室大门，当门开之时，就算对其略带浮夸的复古风格有所了解，也是吃了一惊。 知道的这是大学教授的办公室，不知道的还以为走进了历史剧摄影棚。 克莱尔对历史不太了解，只是觉得这倒是符合了莉莉安所谓“他不喜欢用电子设备”的印象。 “先生，”克莱尔将手中资料递交给罗兰，“这是莉莉安探员要求我交给你的。” “放在办公桌就好。” 罗兰很是客气，他似乎手头有其他工作在忙，但仍然从二楼的书架前走下楼梯：“我为你沏茶。” “不用了，我这就走，部门还有其他安排。” 克莱尔推脱着将手中文件放在办公桌：“非常感谢你……” 然后她的视线就被桌 面上的内容吸引了。 ——真不是克莱尔偷看，东西就摆在一叠摊开的书籍下面，她又不眼瞎，想避开都难。 那是几幅铅笔画作。 就这么随意地放在桌面，上面的内容精雕细琢，画的全是莉莉安·米勒。 有胸像有半身，有素描也有速写，不同神态、衣着的莉莉安探员，画满了整整几页纸。 克莱尔：“……” 有些恐怖了吧！ 换做其他姑娘，说不定会觉得罗兰·罗赛尔教授相当深情，即使是在工作的时候脑海中也回荡着莉莉安的身影。 然而身为调查部的探员，克莱尔只觉得如此亲密的绘画让她感到不适。 他们也没认识多久啊，而且莉莉安探员已婚。 是不是该警告莉莉安？ 克莱尔有些纠结，事关他人感情生活，她自觉不能插手。 但罗兰·罗赛尔这般狂热…… 就在克莱尔震惊地时候，罗兰走到了办公桌前。 他明明看到克莱尔盯着莉莉安的画像，却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姿态。只是坦荡荡地将几张画纸抽出来放到一边，拿起了资料。 罗兰迅速看了一眼，眉梢微挑：“这扣子……” 克莱尔猛然回神：“你认得这扣子的款式吗，罗赛尔先生？” 不会就这么巧吧，连调查部都查不出线索，他用肉眼就能看出来！ “我不确定，”罗兰摇了摇头，“请等我几天，克莱尔探员。” 好吧！也只好如此。 克莱尔离开了罗兰·罗赛尔的办公室，在持续纠结要不要通知莉莉安时，这位顾问比预计更快得给出了线索。 衣物的定制店铺来自瑟瑞亚。 罗兰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纽扣用了只产自瑟瑞亚的矿石。 找到店铺，案件瞬间明朗。 克莱尔甚至听到霍比探员和其他人开玩笑：“怎么罗兰什么都知道，不会他就是凶手吧？” 另外一名同事忍俊不禁：“凶手就是案件顾问本人，这是什么汉O拔剧场吗？” 而且是不是本人，一个电话就能知道。 罗兰·罗赛尔不喜欢使用电子设备，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高级定制的衣物店铺总是装备电话的。 先电话联络，然后用邮件发过去纽扣照片，显然店铺老板对命案很是上心，哪怕有时差，也是立刻回复了邮件。 大概连凶手本人也没想到，他如此高调、傲慢，甚至可以说以优雅的方式犯案，最终会栽在自己的纽扣上。 后续确认身份、出动抓捕，就与克莱尔无关了。 她是在凶手缉拿归案之后才知道对方的身份。 罗兰·罗赛尔的推测是对的也是错的：凶手是一名活了近二百年的吸血鬼。 都二百岁了，可不就是名老人嘛。而且仅看外表，他确实是一名白人男性。 当罗赛尔先生得知对方身份时， 他看上去颇为意外，尽管那张英俊的面孔仍然保持着冷静，可眼底的讶然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是因为他一开始否定了凶手可能是名魔物吗？ 不管怎么样，案子破了就是好事。 并且，这是克莱尔来到调查部以来参与的第一期案件，还是一桩大案。 部长很高兴，自掏腰包要请办公室中的所有人参加派对，地点就定在了总部最近的酒吧里。 她下令所有参与案件的成员都要参加，其中也包括罗兰·罗赛尔。 说真的，一身昂贵正装的大学教授出现在满场碧梨音乐的酒吧内，感觉画风怎么都不对。但克莱尔可顾不得这么多了，结案之后绷紧的神经终于能够放松下来，她要玩个痛快。 该喝的喝，该跳的跳，中场休息时，克莱尔跑去洗手间补妆。 离开洗手间时，她推开门，就看到走廊里站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是莉莉安和罗兰！ 克莱尔顿时不敢动了。 不是她想偷听，是两个人在避光的走廊之间站的特别近，看似非常亲密。 这么走出去会打扰他们，退回去又太过刻意。 克莱尔从未碰到过这种场面，犹豫之时，就听到了两个人的交谈。 “我向你道歉，莉莉安。” 罗兰一声叹息，很是自责道：“是我的自负引起了盲目，幸好你没有受到我的影响。否则排查掉凶手是吸血鬼的可能，就麻烦了。” 莉莉安则看上去有些意外：“这你道什么歉？” 罗兰：“我判断失误。” 莉莉安：“可你不是专业断案人员，不要太高估你的影响力了，罗兰，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说完，她笑了笑。 “不过，最终破案的方式也与魔物与否无关，不是吗？”莉莉安宽慰道，“你提供了相当关键的帮助。” “谢谢你的安慰，我的莉莉安。”罗兰温柔地牵起莉莉安的手，落下一吻。 莉莉安冷哼一声：“总是这么肉麻。” 克莱尔瞪大双眼。 这，这是什么情况？ 在私下场合，又如此含情脉脉，还一句“我的”，实在不是吻手礼能说得过去了。 难道莉莉安和罗兰已经……啊……克莱尔顿时心情复杂。 她很崇拜莉莉安，几乎把她当师长看待。而师长出轨这种事情……虽然专业水准与私德无关，但克莱尔难免会幻灭。 然而，就在克莱尔的心沉到谷底时，罗兰坦然出言：“我和我的妻子说话，肉麻一些又怎么了？” 克莱尔：“……” 啊？ 啊？？？？ 沉到谷底的心，瞬间又提起来了。 一句简单的话富含大量信息，以至于克莱尔当场宕机。 就在此时，部长也走向洗手间，她可没有克莱尔那般鬼鬼祟祟。看到莉莉安和罗兰在私下交谈，大大方方加入 话题。 “还得感谢你，莉莉安，”部长开口，“要不是你这层关系，恐怕罗赛尔先生也不会答应得如此轻易。” “能为我的妻子，以及她的朋友们出力，应该的。”罗兰客气开口，“何况凶手确实可恶。” 部长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转头看向洗手间，又讶异道：“克莱尔？你在洗手间门口做什么？” “啊！” 克莱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走向前：“我在洗手间补妆，刚回来。我、我先回座位去啦。” 部长去往洗手间前，还带着善意叮嘱道：“慢点跑，你喝了酒。年轻人真是的。” 罗兰目送克莱尔狼狈的身影，昏暗灯光之下，他碧蓝的双目闪过几分揶揄。 “你带的这位小徒弟，”他意味深长道，“把我当成了什么觊觎你的暗恋者了呢。” “我知道。” “你知道？” 莉莉安转头，她看向罗兰略带着几分不爽，还有几分得意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嘴角。 几次转生，他始终都在。 即使长久的陪伴不再需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可莉莉安觉得……大概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她很满意现状。 “难道你不是吗，”莉莉安抬手，亲昵又随意地用指尖蹭了蹭罗兰的下颌，“连史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说着，莉莉安昂起头，吻了吻罗兰的嘴角。 “感谢你的帮助，罗兰，”她笑着说，“今后也多多担待。”！ 红姜花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