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穿书]》 生而为粟 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 文/九月草莓 [“韩傲,男,十六岁,炼气三段?”] [白袍弟子随手录下几个潦草符号,将记录灵石摔给韩傲,要他进去候着。] [“又是个异想天开痴人说梦的,十六岁才炼气三段的废物也敢来挑战烟雨山的内门试炼?不自量力。也不怕自己死在里面。”] [周遭嘲讽嗤笑声不绝,轻浮字眼像尖刀般插在少年心上。少年攥紧拳,银牙咬碎,面上却不显半分,只照常道谢入内。] [废物又怎样?修行三分天赋七分努力,我韩傲,终会一步步将看不起我的人踩在脚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 “道友,道友?” “啊?”少年回过神来,匆匆将视线从周遭笑讽着的小插曲中撤回。 他身着一件饱经风霜的灰布衣,头发乱糟糟扎在一起,脸上被灰尘泥土糊得脏兮兮,看不清长相,只能瞧见一双清澈的眼睛。 活像个小乞丐。 面前的白袍弟子略微有些不耐烦地重复道: “劳烦告知姓名、年龄及修为?” “哦哦……林尽,十八,修为,呃,筑基初期。” 听见这话,白袍弟子有些意外地重新打量他一眼,表情明显和缓许多。见对方这反应,林尽心里咯噔一声——完蛋,修为报高了。 接到手的记录灵石还微微发烫,林尽将其握在手里,同弟子道过谢后快步走进烟雨山门。 方才隔壁队伍里那个名叫韩傲的少年已经走得没影了,林尽小跑几步也没能追上。这破身子跑两步就喘,林尽只好停下步子,恋恋不舍地望了眼韩傲消失的方向。 “道友?” 边上又有人在唤这二字,虽然来这地方已经有十日了,可林尽还没习惯被人如此称呼。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 “在!” 唤他的是个身着粗麻布衣的少年,模样瞧着十六七岁左右: “你好,我叫申丙,十七岁,炼气六段,刚就排在你后面。你也来参加烟雨山内门试炼?听说试炼境内凶险得很,你我不如搭个伙儿,互相扶持着些?” 他顿了顿,又道: “刚听道友你年十八就已至筑基初期?真是厉害,不像方才那个炼气三段的小子,心里没点数,怕是光听着烟雨山的名头就巴巴地来了,活该被人笑话。” 听见这番话,林尽心里有三点要说: 得,段位果然报高了。 行,炮灰不愧是炮灰,插旗的这就来了。 别,莫要捧杀,你大概想不到如今被你嘲笑的小子将在几十年后爆杀修真界,将吾辈NPC踩在脚底当蚂蚁碾。 林尽默默叹了口气,没接申丙的话茬。 他来这鬼地方已经有十日了。 事情的起因是他有天晚上失眠无聊,点进某软件的推送链接,拜读了一本叫做《傲世狂仙录》的。这本书就是很经典的升级流种马文,主角一路打脸开挂收后宫制霸修仙界走向人生巅峰的那种。 本来就是无聊打发时间的东西,文章内容也没什么新意,林尽看完就完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他一闭眼一睁眼发现自己来了另一个世界。 一开始林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他只能靠身边人闲聊时说出的人名和地点推测自己是在《傲世狂仙录》。 林尽活了二十多年,看过的穿书文真不少,但人家都是穿男主穿女主,再不济也能混个恶毒男女配当当,他倒好,一穿就穿了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十八线炮灰——哦,现在这炮灰有名字了,叫林尽。 以林尽看过就忘的风格,他本不该记住一个十八线炮灰的人生,可没办法,这无名炮灰的人生给了他太大震撼。 话说这无名炮灰本是文中两大仙门之一缥缈阁的弟子,因身体素质太差无法修炼,但却是万年难得一遇的怀玉圣体——天生适合给人做炉鼎的那种。所以师门从小将他当金丝雀似的喂药养着,后来又在魔修发难时把他当礼物送给了魔修尊主。 妖修魔修鬼修皆是凶残性子,想也知道一个灵气满溢的炉鼎被送进妖魔窝里会受到多少这样那样的蹂.躏。 但这位无名炮灰还要更惨一点。 他被魔尊活啖了。 白话一点,他被人生吃了。 看到这个情节的林尽都不敢想这作者的内心有多阴暗,当然,那时的他更不敢想,自己会变成这个即将被活啖的炮灰。 结果,好嘛,一睁眼,人就已经在去当魔尊小零嘴的路上了。 对于申丙“搭伙作伴”的提议,林尽没有拒绝,也没有应下,他将话题笑着带了过去,在住所外和申丙分别。 烟雨山不愧是和缥缈阁齐名的行业龙头,仙门内部规模奇大,瞧着富有且慷慨,连给他们这些临时试炼者准备的住处都是每人一个干净整洁的木屋单间。 林尽用记录灵石解开自己木屋的结界,进去叉腰环视一圈,十分满意。 天知道他冒着多大风险、费了多少功夫才从缥缈阁修士和魔修的监视下逃出来。 他原本就是缥缈阁送去跟魔修求和的礼物,现在礼物半路跑了,他得遭受缥缈阁和魔修两拨人的追杀,他又拖着这么一副空有灵力的破烂药罐身子,能往哪跑? 想来想去,林尽还是觉得烟雨山最合适,所以花了十天时间日夜兼程赶到这里。 一来送炉鼎去求和这事终归不光彩,缥缈阁那边再怎样猖狂也不敢声张,更找不到烟雨山头上来。 二来烟雨山可是《傲世狂仙录》男主韩傲的师门,他要是和男主一同入门再打好关系,紧紧抱住这条金大腿,到时候跟着颠覆修真界的一代狂仙吃香喝辣都来不及,还怕被他小小缥缈阁和魔修拿捏? 计划很完美,虽然今天报名入山时没追上韩傲的脚步,但林尽还有二手准备。 他在屋舍里待了一会儿,等到太阳下山、天色渐暗时,他自己悄悄摸出住宿区域,溜向了烟雨山门附近一处小荒坡。 他今日和男主一同报名参加的是烟雨山内门试炼。 烟雨山是当今修真界资源最多实力最顶的仙门之一,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修炼地。 进烟雨山内门有两条路,一是在五岁开灵根时直接被挑苗子的仙长看中带回外门,若是在外门努力修炼冒头,入内门自然顺理成章。二就是像男主这样,幼时错过筛苗、自己在外修炼至如今的散修,亦可以通过试炼进入内门。 但比起前者,后者显然要艰险得多。据林尽所知,试炼境内死生不论,身上没点修为和绝活的人压根不敢轻易尝试,也难怪男主的炼气三段修为会被众人轻视嘲笑。 可男主为什么叫男主?当然因为他是气运之子、能得到常人得不到的机缘。 林尽蹲坐在小荒坡的大树下,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等着既定的剧情进行。 按原文走向,在男主韩傲穷途末路报名试炼被嘲笑的当晚,他会一个人来到这个小荒坡偷偷努力,然后很巧地在这里遇到他的第一个机缘——一位殒神的残魂。 这抹残魂会直接送男主坐上火箭从炼气三段直升筑基中期,然后在试炼时撸起袖子给那些嘲笑过他的人进行一次酣畅淋漓的打脸。 林尽此时就在安静地等待男主的到来,他打算蹲到他假装偶遇然后再和他亲切交流并开始一段美好的革命友谊。 显然,这个计划并不完美,毕竟变数实在太多。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将性命指望在别人身上,林尽也想靠已知剧情碰碰机缘自己翻身当主角,但没办法,他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太太破了。 他这原身本身是从小磕着药长大的,禁术也用了不少,修为早就突破金丹了,报出去估计能吓死修真界一众天才。只是原身原本就是被当做炉鼎养着的,从未淬体修炼过,体内经脉也一团糟,空有磅礴灵力,修为虚浮得够可以。就别说同级别修士切磋了,现在来个炼气一段的小子都能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这种情况下,别说翻身当主角,他不被主角机缘撑爆就不错了。所以还是抱紧男主大腿、混过试炼进入内门在烟雨山安心躺平养老才是唯一选择。 林尽的心态一直很好,他哼着小曲坐在树下等男主登场,边百无聊赖地抛着石子打发时间。 傍晚凉风骤起,林尽冷不丁打个哆嗦,又后知后觉自己腿脚已经坐到有些发麻。 他在心里吐槽自己这破身体第一万次,然后像个老头子一样扶着腰站起来,在空地做了一套小学生热身运动。 可做到伸展运动的时候,他突然从周遭流动的空气中觉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灵力源自世间万物,林尽体内灵力磅礴,对周遭一切的感知便比旁人要敏锐得多。 此时天正入夜,气温该是逐渐降低才对,可他却察觉温度竟在短时间内诡异地升高些许。 不仅如此,周遭的风也无端多出一丝凌厉。 林尽微微皱起眉,下意识仰头朝天空望去,倏地睁大了眼! 只见夜空中有颗星星亮得异常,并且体积正在迅速变大,不过林尽很快意识到,那不是星星在膨胀,而是那玩意正以两百迈的速度向他坠落! 还没等林尽反应过来,下一秒,滚烫气浪伴随一声巨响将林尽掀翻在地,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心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自己会不会被这阵风吹去奥兹国进行一次绿野仙踪,后背就突然传来一道剧痛——他撞上了一块石头,勉强停止了翻滚。 这一撞,林尽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险些当场喷口血出来。 他努力咽下了喉头的腥甜,迎着未止的气浪狂风勉强眯起眸子望了一眼。 只见他方才站的位置已被一片半透明的黑色烟雾笼罩,即便离得这样远,林尽还是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滚烫气息。 此时天已入夜,只余天际一抹尚未散去的紫红。 墨色烟雾逆光舞动着,时而虚散,时而凝实,竟隐隐现出巨兽模样。 林尽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待着找死,但他一时却像是被眼前物震慑了心神,根本无法将目光从其上挪开。 下一刻,黑雾朝林尽睁开了“眼”—— 一息间,兽状虚影海纳洪荒,相对之人浑身狼狈仰头而对渺如微尘。 夜风骤起。 再眴目,已是满眼青粲。[1] 仙人抚顶 林尽看不清黑雾的具体形状,但被上位者凝视着的压迫感实在太过真实。 他看见黑雾形态莫测虚虚实实,听见兽类的粗重吐息撼天动地。 几息间,巨兽周身气浪由深黑逐渐化为青粲,呈波纹状一圈圈荡开,又一点点漫成张牙舞爪的绿色火焰。 那闪着青粲光芒的火焰波纹离林尽越来越近,方才还被冷风刺得哆嗦的人此时已隐隐觉出炙烤感。 林尽整个人都要被青粲色与高温吞噬,他无法逃离,也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下意识抬手护在自己身前,等待那恐怖烧灼的降临。 滚烫气浪带得林尽发丝与衣袍一同飞搅,浑身皮肤灼烫到有些发痛。 林尽心底一片哀戚。 炮灰的命运就真如此多舛,怎么来荒山溜达两步都能被天上掉下来的玩意烧死。 林尽只觉自己的灵魂与肉.体都要被这火焰点燃,他心里“吾命休矣”四个大字已经亮起,可下一秒,周身热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润至极的灵力气息。 那缕灵力将林尽包裹起来,没再让火焰灼烧他半分。 林尽微微一愣,试探似的睁开了眼。 方才覆盖他的青粲色火焰携带的威压恐怖至极,此时却被一片莹白色灵力制住,一丝反抗之力也无。 林尽还没反应过来目下情况,他微微抬眸,目里便闯入一道虚幻的白色光影。 那道虚影瞧着像个清瘦的年轻男子,祂周身被莹白色光芒拥簇着,林尽看不清祂的模样,但他感受着祂的气息,只觉有股没来由的亲切熟悉感。 这是谁? 为什么要救他? 林尽不合时宜地出了神,也是那时,虚影回头“看”了他一眼。 而后,祂缓缓抬手,很轻很轻地抚上林尽的发顶。 那一瞬间,林尽只觉有股温和力量从那人掌心流淌至自己四肢百骸,一点点治愈了他的伤。 他茫然地睁大眼,又见那人望向另一边的巨大兽影。 方才几乎把林尽碾成泥的火焰威压此时在祂面前像是可随意把玩的林中叶指尖花,祂驱散了火焰与雾影,而后用灵力从黑雾中心托起一团小小光球,将它放进了林尽怀里。 “拿着。” “?” 林尽下意识抱住那团光球,又仰头看看那道清瘦的人形。 他已经记不太清《傲世狂仙录》中对于这段剧情的描写了,他只记得这处小荒坡,还有带给韩傲机缘的殒神残魂。 眼前这光影看起来十分符合“残魂”之说,祂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也确实配得上“神”一字,那就是说…… 他不会不小心抢了主角机缘吧?! 想到这,林尽心里一咯噔。 他立马抬手想抓住“殒神”的衣角,却在虚幻白光中扑了个空。 “神仙,你……我……你机缘是不是给错人了?我就是个恰好经过的路人甲,没气运没前途,我建议您再稍等一会儿,真正的气运之子正在赶来的路上……” 林尽语无伦次地连说带比划,可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听“殒神”轻笑一声,而后是一句意味不明的: “……原来这么傻。” “?” 啊? 这神仙说他傻? 有点不礼貌吧? 林尽有些茫然,但还没等他解释,“殒神”便再次开口: “给你的不是机缘。” 祂略一停顿,语气淡了些: “是命数。” “?” 有什么区别? 你们神仙说话都这么似是而非的? “我知你非此间人,但命数如此,往事既已定,来者尚可追。” “……” 听见这话,林尽心脏停了一瞬,而后倏地狂跳起来。 他语气有些急切: “您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那,那您知道我怎么才能回原来的世界吗?我还能回去吗?我需要怎么做?” 虽然林尽在原来的世界没有家人、没有事业,朋友也少得可怜,但他是在那里长大的,那里有科技有秩序有法律,至少他可以在法治社会安心生活,不用担心会不会被人抓回去拆了生吃。 可在他问出这话后,“殒神”虚影也静默了下来。 祂许久没有声音,只微微低着头,像是在凝视林尽的眼睛。 过了很久,等到眼前莹白光影开始从边缘处逸散,等到林尽以为这个问题再无法得到回答,面前的人影才再次开了口。 祂没回答林尽的问题,只是没头没尾地道来: “送你一句诗。” 微微一顿,“殒神”再次抬手,指尖对着林尽虚虚划过一道,语气似有喟叹: “浮生梦尽凝雨至—— “今日方知春是春。”[1] 不知为何,听见祂的声音,林尽莫名有些发困。 他眼皮有些沉,但还是打起精神道: “我怎么听不懂?” 逐渐模糊的不知是面前的光影还是林尽的视线,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林尽只听那人温和声音似从天际传来,空灵悠远: “总会懂的。” “?” 如果不是困意太浓,林尽一定要顶着大不敬的罪名,跟这位神仙前辈回一句: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这是林尽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那之后,他像是坠入了一个漫长又温柔的梦境,直到耳边混乱的喧闹声和小臂处传来的灼痛感一同将他唤醒。 林尽猛地睁开眼从床榻上坐起,他大口大口缓着气,冷汗瞬息爬了满身。 木屋外是乱糟糟的嘈杂人声,但林尽来不及管。他小臂痛得要命,低头掀开衣袖,只见小臂内侧不知何时被印上了一列散着淡淡荧白灵光的符文。 伴随着灵光闪烁的是道道刀割般的剧痛,林尽痛到发抖,却又不敢出声惹屋外人注意,只好咬牙忍着。好在这痛感并未持续太久,约莫几息过去,莹白符文便一点点渗入他的皮肤,和痛感一起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是什么? 林尽微微皱起眉,晃晃手臂,可那符文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痕迹也无。 看来看去也没有一点头绪,林尽只好放下衣袖,抬眼四处打量一番。 那神仙人还怪好的,还知道把他送回住处,小臂上那符文估计也是神仙留的,只是不知究竟有何作用。 总归人家一代殒神,不至于害自己个小小凡人,而且人家那么厉害,就算真要他命,他也反抗不了,倒不如不纠结,留着便罢了。 屋外的哄乱还在继续,也不知究竟有什么热闹。 林尽往窗外望了一眼,正想去瞧瞧,可抬眼时,他余光突然瞥见枕边一颗莹白色的灵力光球。 “?!” 林尽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球球是殒神塞给他要他拿着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挪过去,想瞧瞧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但莹白灵力将其裹得严严实实,林尽什么也瞧不见,只好伸出手指试探着戳一戳。 谁想那看起来无比凝实的灵力屏障被林尽轻轻一戳就散了,同时还爆出一团绿色的火焰,点着了林尽的衣摆。 “嗷!” 林尽今晚见不得绿色,他怪叫一声从床榻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扑灭了衣摆上的火焰。 好在这火焰并没有在荒坡时的威压与温度,它与普通火苗并无差别,被林尽拍打几下就自己熄灭了。 林尽松了口气,理理自己被烧掉一小片的衣摆,再次垂眸看向了那个光球。 莹白色灵力已然溃散,而此时躺在林尽枕边的是…… 一块黑炭? 林尽用指头戳戳那玩意,又飞速抽回。 怪烫的。 那小黑玩意在林尽枕边团成一个球,瞧着就比林尽的巴掌大一点点,身上黑得像炭,还在一个劲冒烟。 林尽原本以为这是神仙送给自己的法器或者炼器材料之类的东西,但仔细观察一会儿后,他发现这玩意居然在按呼吸节奏轻微起伏。 难不成是个活的? 这样想着,林尽试探着轻轻扒拉它一下。 果然,它表面那层黑炭只是脏污,而被脏污糊住的则是像兽类皮毛一般毛茸茸的柔软触感。 这什么,注册送灵兽,开局一毛球? 林尽收回手,他看着看看自己手心黑乎乎一团碎渣,沉默片刻,默默从床边拖出来一个木盆,打算出去找点热水,洗洗自己,顺便也洗洗这小东西。 他端着木盆往外走,谁知刚拉开门,就见门外立着个眼熟的人。 申丙还保持着准备敲门的姿势,见林尽恰好出来,他有些尴尬地搓搓手,笑道: “林公子,今晚外面乱着,我方才远远听见你屋里有动静,就过来看一眼。你没事吧?” 林尽低头看看自己被烧着的半边衣角,心说动静确实大。 他不着痕迹地把那块衣料往后挡挡,又探头瞧瞧屋外。 他刚才就听见屋外喧闹不停,此时一看果然热闹。 只见天边灵力光辉阵阵绽放,时不时还能瞧见几个御剑行过的烟雨山弟子。仔细看看,他们去的方向正是林尽方才待过的小荒坡,而住在这边等待参加试炼的散修一个个都闲不住,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热闹。 “这……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林尽微一挑眉,问。 申丙左右瞧瞧,下意识压低声音: “哦,今夜烟雨山门南边的荒坡出了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听说……似是有妖魔气息作祟。” 听见“妖魔”二字,林尽立马想起在荒坡时看见的那压迫感十足的巨大兽状黑影,以及其粗重吐息,还有那一片片青粲色的焰影。 林尽下意识蜷起手指,不自觉捏紧了木盆粗糙的边缘。 他将手背到身后,默默掩住了屋门。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林尽冲申丙笑笑: “妖魔啊,那真是吓死人,希望大家都没事……” 人声被厚重木板挡在屋外,有些发闷。 屋内床榻上,蜷成团的黑球蓦地一动,毛尖上黑炭样的粉屑簌簌落下。 毛球微微舒展一些,缓缓睁开眼—— 焰影浮过,青粲色眸子光芒微动。 屋内温度升高些许,几息后,再次归于平静。 萧寂澜启 “澜启。” “弟弟……” “少尊主——” “萧澜启!” 萧澜启听见鬼哭崖底日夜不绝的凄厉嚎叫,混着潮湿崖壁上水滴砸在地面的细微声响。 身上的锁链很重,随便动一动就扯得金属噼里啪啦响作一团。囹圄内经年累月的阴寒气息侵蚀着他的灵力,让他无法反抗半分。 这世上能将萧澜启逼到这般田地的人屈指可数,若是棋差一着技不如人,那萧澜启即便万劫不复也心服口服。 可他无法接受的是,在背后捅他一刀将他陷害至此的,竟是他从小到大最信任最亲近,也最不设防的人。 “弟弟,漫漫余生,你便在这鬼哭崖底,残喘度日吧。” 男人语气温和带笑: “从此,明烛天只有萧澜承,而这世间……再无萧澜启。” 萧澜启在梦境中挣扎,就像以往在鬼哭崖底那无数煎熬的日夜。 直到木门开合时的一道“吱呀”尖响将他唤醒。 萧澜启警惕地立起耳朵。 木屋、灵气浓郁、人声嘈杂……这是哪? 萧澜启被困鬼哭崖底多年,他只记得自己寻见空间破绽试图拼死冲破封印,至于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竟一丝印象也无。 有人类的脚步声靠近。 萧澜启能察觉自己体内灵力无比稀薄,先前强行逃出鬼哭崖估计已经烧尽了他一身修为,此时他身上大伤小伤无数,不可打草惊蛇。 萧澜启蜷在原处未动,只眯起眼睛观察来者。 有个穿着灰布衣的人类端着木盆走进来,那人类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看着很蠢。 人类把木盆放到了桌上,然后挽起袖子。他没有理会萧澜启,只低头清洗他自己。 “……” 萧澜启知道机会到了。 他眯起眼睛,缓缓起身,趁人类背对自己时,以捕猎者的姿态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人类就是这样,弱小又自负,仗着自己有点修为,连来历不明的灵兽都敢随意带回家。 他萧澜启血脉尊贵,生来带着上古凶兽梼杌传承,这见识短浅的人类当他是什么?夜刃狼?食金兽?还是探幽猊?把他带回家,是想将他收为灵宠?未免有些太过猖狂。 这愚蠢的人类该为他的眼拙付出代价,正好现在本尊修为耗尽,便拿你来勉强填补一二。 萧澜启停在床沿,一双眼睛紧盯那人类的喉管。 他微微压低身子,寻到时机,短暂蓄力后猛地向他扑去! 凶兽血脉力藏洪荒,绝不是这小小人类能够阻挡。虽说本尊不屑杀人,但鉴于情况特殊,能成为本尊齿下亡魂,也算你个小小人类…… “啪叽!” “?!” 这动静把林尽吓了一跳。 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刚才还蜷在枕边的黑球正以脸着地的姿势瘫在地上。 “干嘛呢?” 林尽擦擦脸上的水珠,走过去拎着黑球的后颈把它提溜起来。 他看看床铺高度,又看看黑球,很快就推理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腿太短从床上摔下来了?” “??!” 大胆人类!竟敢对本尊的外表评头论足!! 萧澜启冲林尽威胁似的呲呲牙,但他发出的声音却一点气势也无,反之是又奶又凶的一声: “嗷呜——” 这动静一出,萧澜启自己也傻了。 同时他还意识到自己的体型似乎和他的认知有些出入。 这人类为什么能用两根手指把他提起来? 至此,萧澜启才想起打量一下自己。 他低头看看,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垂在半空的四肢确实短短,一点也不孔武有力—— 想来是破封印时燃烧修为透支太过,直接将他打回了原形。 还是幼态。 “来洗洗吧,瞧你脏的。” 林尽拎着黑球,不顾小玩意的挣扎,把它扔进了木盆里。 木盆有些深,为了防止小短腿呛到,林尽轻轻托起他的下巴,用另一只手往他身上拨温水。 他搓着黑球身上黏成团的毛,垂眸扫了一眼这家伙半睁着的眼睛。 青粲色。 跟在荒坡时看见的火焰威压一模一样。 方才申丙说山门南侧荒坡出现妖魔气息,会是这小黑球吗? 可这小玩意下个床都能脸着地,看着也不怎么聪明,要那火焰威压真源自他,此时自己和他共处一室,不早就被烧得连渣都不剩了? 而且这小东西是那位殒神给他要他拿着的,堂堂神仙应该不至于给他塞只他应付不了的妖或魔吧? 不知是不是那殒神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此地土著的原因,林尽觉得这神仙有点东西,所以给祂套了层很厚的滤镜,莫名信任祂,也觉得祂绝对不可能害自己。 想到这,林尽屈指敲敲黑球的脑壳: “哎,你能听懂人话吗?能听懂就眨眨眼?” 像这种修真世界,灵兽听懂人话不是什么稀奇事,再牛点还能张口侃两句。林尽期待地看着黑球的反应,却见小东西还是半睁着眼睛,压根不理人。 看来是听不懂了。 林尽撇撇嘴,评价道: “果然不怎么聪明。” “?” 听见这话,黑球耳尖动了一下,但林尽并没有发现。 他只低头认真给黑球洗澡,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 “哎,在荒坡差点把我烧死的那怪兽是谁?它喷的火跟你眼睛一个颜色,难不成……”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满目警惕,却没想到这人类冥思苦想后得出的结论是: “难不成那是你爹?” “?” 林尽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是哦,你爹没打过那神仙,神仙把你爹渡了,然后留下一只幼崽,也就是你?神仙觉得你没爹太可怜了,就就地给你找了个新爹照顾你。嘿,你猜怎么着——我就是你新爹!” “?” 这番推理逻辑严谨,兼顾法理与人情,简直无可挑剔完美至极。 林尽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搓洗黑球的动作也下意识带了点温柔的父爱。 “不过你跟着我,可能没办法稳定下来。啧,说到这,今天没抱上主角大腿,我明天的试炼要怎么过?烟雨山试炼的内容是什么来着?破剧情太水,我都快忘完了。这样吧,要是我能过这试炼,咱俩从此就待在烟雨山内门吃香的喝辣的,要过不了……缥缈阁和明烛天魔修还在找我,我能去哪?种田?我没看过种田文啊,哎要不……” 林尽把黑球从盆里捞出来,随便扯了条布巾试图搓干它的毛毛,边慷慨激昂地跟他畅想未来。 而萧澜启被那破布搓来搓去,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继续在鬼哭崖底坐牢来的轻松。 这人类是个什么玩意?你不是修士吗?你作为修士连个驱水术都不会吗?不对,他刚才还在用水洗脸,他连清洁术都不会!!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几十年过去烟雨山越来越烂了?收人没门槛?!清洁术都不会你拿什么去过烟雨山的内门试炼?!用你那颗一敲都能出回声的空脑壳吗?! 萧澜启越想越气,林尽粗鲁的动作也令他屈辱且愤怒,他看着那家伙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手腕,终是没忍住一口咬了上去。 他现在只是幼崽形态,这一口下去虽然不至于咬断这蠢货的手腕,但让他流点血泄泄愤还是能做到的。 人类“嗷”一声痛呼险些刺穿萧澜启的耳膜,但他一口咬住就是不松。 他能感到自己的齿间刺破了人类柔软的皮肤,而后血管破裂,血腥味…… 萧澜启猛地睁大了眼。 丝丝缕缕的血气漫上他的唇齿,又化作灵力流淌至他经脉百骸,连他燃烧至枯竭的灵海都有了修复的迹象! 难以想象,这只是一滴血而已,效果竟比萧澜启见过的所有仙品灵药都要更妙些。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餍足地品尝着鲜血的滋味。 是了……刚这人类提过他正被缥缈阁与明烛天追杀,萧澜启早前就听说缥缈阁藏了个怀玉圣体的天生炉鼎,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人? 萧澜启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这人多半是被缥缈阁送去给萧澜承的,现在却半道被他歪打正着捡到了,他若不尽快吃了这炉鼎恢复修为,简直对不起天道给他送上门的这份机缘。 这炉鼎体内灵力不低,要是全为他所用,倒是大大缩短了疗伤修炼的时间,能回到巅峰状态不说,还可能借势再破境界。只是他现下身处烟雨山,今晚又惊到了这些死牛鼻子,要是现在吃了这家伙,容易被发现不说,被牛鼻子盯上,他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不若……听这人说,他要参加烟雨山内门试炼。烟雨山试炼境内凶险,死个无关紧要的修士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今日这两滴血已足够他疗伤,只要修为能回来一丝,弄死这连清洁术都不会的废物,倒也绰绰有余。 这样想着,萧澜启还想再将伤口咬深些,可在那之前,他就被人拎着后颈强制松口。 “我说你个小胖狗,还咬人?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你未来的衣食父母!亏我还认真给你洗澡,你就这么报答我?” 林尽絮絮叨叨地撕了条白布包扎伤口,萧澜启瞥他一眼,没搭理他,只抖抖自己身上的水,默默挪到桌角坐下。 嘁,没见识的人类,竟称本尊为卑贱犬类。 罢了,看在你即将助本尊修炼的份上,本尊不同你计较。 和食物置气,倒显得本尊小气。 萧澜启以睥睨姿态蹲坐在桌角瞧着那没品的人类。 人类边擦伤口边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而后突然盯着他道: “对了,我还没给你起名字呢。” “?” 不必,本尊自有名讳,何须尔等蝼蚁来拟? 萧姓,名澜启。 此乃上古凶兽梼杌传承所赐之名,本尊的存在,就是为了将你这种狂妄自大胆大包天的卑贱人类…… “那神仙把你给我时你是个小白光球,光球破了你是个黑球,现在洗干净毛又蓬得像个胖球,要素过多,就叫你球球吧!” “……” 萧澜启爪下一滑。 他忍住现在就叫这不知好歹的人类血溅当场的冲动,恶狠狠地磨了磨牙。 球…… 球你爷爷的奶奶腿!!! 山重水复 烟雨山的清晨薄雾飘摇,站在木屋外眺目望去,满眼都是山峦被云雾遮挡后的缥缈烟青色。 偶尔有几声鸟鸣自天际荡来,深吸口气,潮湿空气携着山林间独有的清新味道,混着丝丝缕缕灵气灌入肺腑,使得整个人莫名舒畅起来。 林尽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兴致上头,他对着这美景做了一整套小学生体育课热身运动,引得周边路过的修士纷纷侧目。 林尽从不惧外人眼光,他十分自然地在周遭怪异目光下结束晨练进屋关门,收拾东西准备去参加内门试炼。 他要带的东西其实没多少,就一个小储物袋,里边装着几块灵石、几个低阶法器,还有他来烟雨山之前从凡世集市上买来的干粮和瓜子。 他把储物袋里的东西清点好,又揣好昨日进山门时得到的记录灵石,临走时,他揉揉球球的狗头: “我走了,你在这待着等我吧,别乱跑哈,当心跑丢了变成流浪狗。” 说着,林尽把储物袋系在腰带上准备出门,可还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听见身后“啪”地一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方才还坐在桌上的球球已经跳下了地,正跟在他身后一颠一颠地走。 林尽心软软: “知道你舍不得我,但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小狗会没命的。” 球球没理会他,只是稍稍扬起下巴,昂首挺胸地路过了他,自己走出了屋门——过门槛时因为腿太短,还被绊了一下。 他这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身影令林尽十分感动。 他立马上前几步拎着球球后颈把小狗团子抱起来,放在脸颊边使劲蹭蹭: “太感动了我的好崽,我懂你的意思,刀山火海也要陪我一起闯是吗?你真是个好小狗,你放心,爹爹会保护好你,绝不让你掉一根毛毛!” 林尽蹭乱了球球的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绿眼睛小狗面如死灰,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参加内门试炼的弟子集合于烟雨山外门校场,林尽在路上遇见了等他同去的申丙,等二人赶到集合地的时候,校场内已乌泱泱围了一堆人。 林尽混在人群里,抬眸望去,只见校场中央立着一块巨石,石身隐隐可见符文印刻。林尽对灵流格外敏感,他能感受到巨石内蕴含的浓郁灵力,估计此物不是简单的装饰,多半也是某种具有特殊效用的法器。 果然,半晌,有身着烟雨山校服的师姐御剑而来,她身姿轻盈,衣袂翻飞,落地时指尖轻点,一道清澈灵流便自她指尖而出,一点点充盈身侧巨石,直至其光芒大盛。 “试炼即将开始,由我来为各位道友讲解规则。首先,烟雨山试炼境中妖兽修为皆在炼气五阶至筑基初期,道友入境后猎得妖兽,以妖兽修为高低换算分数,试炼结束后,以计分榜为准,前十方可入我烟雨内门。 “稍后,请各位道友依次上台将灵力注入此石,它将会以各位修为阶层与灵力精纯度为标准,将各位划分去不同难度的境中。 “需要强调的是,入境后,非特殊情况,山门不会给各位任何援助,试炼时间结束方可出境。现在各位还可反悔离开,但只要试炼境启,死生自负。还是那句话,请各位道友,量力而行。” 师姐语气平淡,无甚起伏,可那话听在林尽耳里,却令他一颗心突突乱跳。 林尽这原身是个炉鼎,从小就被师门用天材地宝喂养着,灵力清澈无比,连金丹都早早借着禁术结出来了,可十多岁结丹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大概缥缈阁也知道自己喂药用禁术养炉鼎这事不光彩,所以从未向外声张。 林尽亦知道自己这身修为见不得人,一旦被发现,势必要引来追究与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入烟雨山时,他特意胡诌了个对他年龄来说差不多的境界,原本想着糊弄一下就过了,可谁想入试炼境还要以修为划分难度?就他这身虚浮修为,不得直接把他抬进地狱级?! 那边已经开始点名入境了,林尽着急得左瞅瞅右瞅瞅,慌乱间,却无意瞥见人群中一抹扎眼的赤色。 同时,巨石旁的弟子扬声报出了一个名字: “花南枝!” 林尽视线里,那抹赤色动了动,她拨开人群走出来,吸引了不少视线。 那是个身材娇小的豆蔻少女,她梳着利落的双螺髻,发丝盘起,像是顶了两只小猫耳朵,耳后还留了两条不长不短的细辫垂在胸前。 她一双圆眼,容貌精致可爱,身着方便打斗的朱殷色[1]窄袖衣裙,衣料与身上配饰一瞧便是上上等。 只是与她身形容貌不搭的是她身上兵器——她背后背着一把大刀,刀背悬九环,刀身长度几乎快要赶上她的身高。 林尽瞧着她,有些出神,直到身边的申丙突然来了一句: “这么个小姑娘扛这样一把刀,好不美观,像个屠户家的乡野村妇。” “??”你这小孩,哪有你这么说人姑娘的?你管她美不美观,她能一刀把你劈两半! 要知道,你我这种炮灰NPC的第一要务就是管住嘴!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随意评价身边任何一个人,时时记住,积口德才能保平安! 林尽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申丙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 首先,《傲世狂仙录》是一本升级流种马文。 其次,这本书一共有五个女主。 最后,这个叫做花南枝的姑娘不巧就是其中之一。 这小姑娘是各种意义上的小恶魔,聪明机灵能打且有钱,出身于凡世富可敌国的赤霞城,从小被家里长辈娇惯得无法无天,活脱脱一个刁蛮小公主。 她进入内门后会成为男主韩傲的师妹,跟他一起修炼一起长大,勉强算个青梅竹马。 花南枝前期一直看不上韩傲,总爱和他较劲,后来在同他一起经历某个副本后便芳心明许,正式成为男主后宫一员,男主也喜得赤霞城的泼天富贵,从此实现财富自由。 如果林尽记得没错的话,这段剧情中,这小姑娘的修为应该是…… “花南枝,筑基初期,入玄境一阶!” 巨石前的红衣少女逐渐被巨石光芒包裹,身影消散入试炼境。 申丙激动得直拍林尽肩膀: “原来是她!林公子,她就是这届试炼中除你以外唯一达到筑基境界的修士!听说烟雨山长老们已把你二人列为仙苗重点观察,你们这可算是半只脚踏入烟雨山了,说不定一出试炼就能当上长老亲传呢,小弟往日可要仰仗林公子多多照拂了!” “哦……啊?!” 林尽虎躯一震,不可置信道: “就俩?!” 申丙在他绝望的目光中点了头。 该死,破作者连设定都不写清楚,要早知筑基这么稀有,他干嘛冒这个头?混入炼气大军方为上上策嘛! 现在倒好,“列为仙苗重点观察”是什么鬼?还有,现在的剧情为什么这么奇怪,你这小孩为什么一直在吹我? 不要拉踩主角!不要拍马屁!不要试图把我从无名NPC变成与主角较劲作对的初阶喽啰王啊!! 林尽心里一片麻木,他尴尬地扯扯唇角,开始进行一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商业吹捧: “不不不,那姑娘比我厉害多了,她和我同境界,年岁却比我小上许多,这才是真正的顶级天骄,我比不了的。” 听了这话,申丙撇撇唇角,看来对他的赞许不甚认同: “她十五岁筑基,天赋虽已算上上佳,可还称不上一句顶级。” 林尽闻见了设定的味道,于是连忙顺着他的话道: “哦?是吗?难不成曾经还有更惊艳的人物?” “当然!比如烟雨山的大师兄晓云空,还有缥缈阁现今那位大师姐,他二人便是十三岁筑基,至今还未听说有人有人能先于这个年岁呢。” 林尽在心里将这二人对了个号,了然地点点头。 “下一位,林尽!”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林尽一激灵。 他隔着衣料摸摸被他藏在衣襟里的球球,揣着他拨开人群往前走。 完蛋,刚刚聊天聊得太入迷,忘了想办法了。 现在要怎么办?他就揣着这身灵力上去测修为?那他即将成为修真界第一位十八岁就稳固金丹的绝世天才,然后被扔进地狱级试炼境再被里面的妖兽折磨得吱哇乱叫,把人丢遍修真界。 要么转头就跑?但就算跑出去也还是会被缥缈阁和明烛天魔修追杀,左右逃不过一死。 林尽脑中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也是那时,他右小臂内侧突然有股微微的灼烫感,似乎是在提醒他什么。 林尽愣了一下,下意识稍稍蜷起手指。 是了,他身上还有昨日殒神留下的莹白符文。 难不成…… 这样想着,林尽空咽一口,而后在两侧弟子的注视下,他硬着头皮抬起手,可还没等他贴上灵石,他人突然被身边小师姐一句话钉在原地。 “你身上带了活物?是什么?” “?” 林尽指尖一颤,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微鼓的衣襟。 是他的狗啊,还能是什么? 原本林尽是不必心虚的,可他突然想起今早来时申丙同他说的话: “林公子,还记得我昨夜同你说的妖魔气息吗?听说昨夜那场动乱中,有妖魔趁乱混入山门,如今尚未被排查出来。妖修魔修生来阴险,它说不定早已化身成什么东西潜伏在此伺机害人,你我行事须得小心着些。” 山门荒坡、动乱、妖魔……直接报球球身份证号得了呗。 林尽空咽一口。 虽说球球是那位殒神给他的崽,但他对球球的身份血脉还一无所知,只能确定这小家伙八成不是什么好玩意。只是……万一这小东西真是什么天魔幼崽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要怎么解释?私藏妖魔应该是大罪,怎么转来转去哪都是死局? 林尽缓缓转过头,对上那小师姐一张严肃面孔,他默默把怀里的球球抱得更紧了些。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硬着头皮道: “是……我带了灵宠。” “灵宠?可我觉出的是浊气。”小师姐微微眯起眼睛,抬眸盯住林尽,笃定道: “你带的并非灵兽,而是妖魔。” 同病相怜 小师姐的话音借由灵力传向四周,清清楚楚地送入大家耳里。周边一时陷入沉默,几十双眼睛盯着林尽,那一道道探究目光几乎要将他洞穿。 死一般的寂静中,连角落里不知谁推剑出鞘的轻响都清晰可闻。 萧澜启藏在林尽衣襟中,警惕地轻磨齿尖。 蠢货,这就将他暴露了。 现下情况实在棘手,这个姓林的人类没见识将他当做狗,其他人可没这么蠢。若他露面,难保不会被人发现身份,到时候只会牵扯出一连串麻烦。 好在周边似乎没有比较难处理的家伙。他昨日花费一夜时间疗养经脉,多少也积了些灵力,至少对付这群小鱼小虾是绰绰有余,到时解决掉这些人再逃出去便是了,只是可惜了这炉鼎,要是多带这么个废物,他未必能从烟雨山全身而退。 简单衡量后,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 他能感觉到,此时此刻,已有人类按捺不住,以灵力查探而来…… 萧澜启青粲色眸光一闪,正欲出招,可也是那时,他突然听见某个愚蠢声音当着所有人的面来了一句石破天惊的: “是!是妖兽没错!因为!我!是个驭兽师!”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传出去还隐隐带着些回声。 周遭静默几秒后,忽地掀起一番惊叹,落在林尽身上的目光也从怀疑警惕变成了敬佩。 要知道驭兽这种能力极为稀有,因为驭兽师所驭并非温和灵兽,而是凶残至极却也战力超群的妖魔鬼类,这需要修士有极强的修为、极稳定的心智,以及超乎常人的亲和力,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此道比起刀剑符阵要凶险得多,敢试敢选的,无一不是万里挑一身心俱坚的天才。 “驭兽?!我听见这俩字了!哪里有驭兽师?!” 烟雨山青玉台上,数位长者聚在一处,借观测阵瞧着校场动向。 有位邋遢老者姗姗来迟,他身上道袍脏且破烂,来时手里还握着个烤得滋滋冒油的鸡腿。 他直接扒到观测灵镜前盘腿坐下,边看边从鸡腿上咬下一大块肉,含糊道: “好啊,老夫可有数十年没在入门弟子中见过驭兽师了,再不收个弟子,等老夫两腿一蹬,烟雨山驭兽道便后继无人咯。” 老头吧唧吧唧嘴,说着,直接一拍大腿: “这小子我要了!” 长椅上举着团扇的年轻妇人闻言掩唇一笑: “老头子,这连试炼境都没进呢,你现在就点名要他,是否太急了些?” “我急?”老头嗤笑一声: “那你给我找个愿学驭兽的苗子,去去去!孩子能有这份心就不错了,就算他只有炼气三段,我也要定他了!” 妇人撇撇嘴:“你们臭驭兽的又不只看修为,少在这唬我。要我说,你不如先看看他身上带了只什么契兽?” 这话提醒了老头,也提醒了其他长老们。 一时间,青玉台陷入沉默,大家或期待或新鲜地瞧着观测灵境,而后就见那万众瞩目的少年从怀里抱出一只…… “哟,碧目犬,还是幼崽?” 妇人笑得花枝乱颤,她摇摇团扇,不做评价。 老头的嘴角抽动两下,再咬鸡腿时的动作都粗暴了些,却还要嘴硬安慰自己: “无碍无碍,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子能收服什么上品妖兽?碧目犬……呃,碧目犬幼崽,也很厉害了!我看好他!” 校场外,林尽打了个喷嚏。 他抱着球球,有些紧张地看着小师姐的表情,却见对方的神色从警惕到敬佩到期待再到嫌弃,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继续。 “?” 什么啊?你看我崽用的这是什么眼神? 林尽摸摸球球脑壳,至此才发现周边全是嘲笑声。 “我还以为多厉害的驭兽师,结果就掏出个碧目犬幼崽,他也不怕丢人。” “是啊,这是最次的妖兽了吧,我们村的六旬大爷都能徒手把成年碧目犬打服扛回家当狗养。” “啊?真的有人养碧目犬吗?作用在哪?我们村的碧目犬成天被土狗追着咬。” “所以碧目犬和土狗究竟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能就是那双绿眼睛吧。那可是他们祖上那一丝丝魔种血脉的唯一表现了。” “哈哈哈……” 啊? 听着这些话,林尽有点傻。 他真的不了解这本书里的什么妖兽灵兽设定,但真的会有妖兽混得连土狗都不如吗? 可那天在荒坡时那个大个儿碧目犬挺厉害的啊,还差点把他碾死。原来这个世界里的六旬大爷也能徒手战胜那种妖兽吗?好厉害! 不过这样一来,四舍五入一下,差点被碧目犬闹死的自己岂不是也混得不如土狗? 林尽心里顿时生出一阵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他怜爱地摸了摸球球的脑袋。 这一刻,所有设定完美闭环,林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了,怪不得这崽听不懂人话呢,要土狗听懂人话,确实为难人家了。 但即便知道球球听不懂,林尽还是走流程般低声安慰一句: “没事宝,就算不如土狗,爹爹也一样爱你。土狗哪有我们球球崽可爱,你是爹爹唯一的宝。” “?” 愚蠢的!目光短浅的!被猪油蒙了心的!没见识的人类!们!!! 本尊和那卑贱犬类究竟有哪里相似?! 萧澜启大怒,他一口咬住了林尽的手。 本尊尊贵的头颅,岂是尔等贱民可碰?! 林尽又莫名其妙被凶狗崽咬了手,他擦擦伤口,也没跟小土狗计较,只重新抬手,用掌心贴上巨石冰凉粗糙的表面。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林尽方知灵力并不如中写的那般空洞抽象。 如今他立于天地间,竟也能感觉到灵力存于世间万物,像是某种特别的心灵感应,如风迅疾,如火灼热,如冰清寒,有时稀薄,又有时浓郁。 调动灵流也只随心意一念间,他抬起右手,将体内灵流聚于掌心,再一点点传入巨石,感受着它因自己从冰冷一点点变得温热。 右臂内侧刻有符文的那片皮肤越来越烫,林尽闭上眼睛,同时,体内灵力也被那符文传递的温暖滋润着。 那感受太奇妙,林尽一时有些出神,直到他识海一片晕眩,听见耳边略显模糊的一句: “林尽,筑基初期!入玄境一阶!” 林尽触电般收回手,猛地睁眼,他人已不在校场巨石边。 小臂内侧的滚烫逐渐消散,林尽若有所思地望着掌心。 多半是殒神留下的符文替他压住了修为,无论如何,此关已过,不必再多纠结。 林尽松了口气,他垂下手,抬眼打量了一番周边环境。 他此刻应已在试炼境内,此地瞧着像一座荒山,周边是成片的树林,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站了一早晨,林尽有些累,他随地找了块石头坐下,顺便把衣裳里的球球抱出来透气。 所以,试炼这就开始了?他现在该干嘛?杀妖兽拿积分?如今没金大腿可抱,他拿头杀? 对了,他的金大腿呢? 想到这,林尽心里突然一咯噔,连带着整个人都是一僵。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无比恐怖的事—— 他昨天晚上是不是抢了男主机缘来着? 是啊,韩傲本该在昨晚遇见那位殒神、得到殒神传承、从炼气三段直升筑基中期然后打脸众人。可昨晚的机缘被他占了,那就意味着,韩傲现在的境界还在炼气三段? 那么围观群众并不会被打脸,这段剧情也爽不起来,而且……他以炼气三段的修为进入试炼境,真的能活下来并且进入内门吗? 林尽焦虑得咬住了手指,正在他担心一代男主会不会因为他这个小人物就此改变命运之时,他眼前的画面突然生出些微波动,下一瞬,一个人影伴着温和光芒凭空出现在了境内。 那少年个头中等,身材有些清瘦,面容普通,不易叫人记住,一双眼睛却很亮,像是风中不屈的劲草。 这是…… 男主啊! 林尽灰暗的世界照进了一丝光芒,和那光芒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句: “韩傲,筑基中期!入玄境一阶!” 嗯? 听见这声音,林尽愣了一下。 剧情没变?自己没抢走他的机缘? 小臂内侧的符文还存着些微热意,林尽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但他也没多想,只为自己没有改变剧情而松了口气。 他看见韩傲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忍受入境的晕眩感。 林尽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望着他,两只眼睛闪着期待的光芒。可能是他的目光太灼人,韩傲很快注意到了他,而后微微皱起了眉。 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把他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林尽被那目光炙烤着,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也越冒越多。 男主瞅自己干嘛? 自己碍他眼了? 是哦,原剧情中这拨弟子里应该只有男主和花南枝两人达到筑基,现在半路横出个自己,不会分走男主的风头吧? 让龙傲天不爽的人是个什么结局? 林尽心里响起警报嗷嗷乱叫,他眼巴巴看着韩傲,自己轻咳两声站起身,生疏地上去跟他搭话: “道友,你……” 谁知韩傲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不仅如此,他还在林尽开口时默默抬手挡住自己的脸,瞬间往边上挪开一大步和林尽拉开距离,只留下一句差点消散在风里的: “婉拒了哈。” “?” 得过且过 韩傲脚底抹油溜得飞快,独留林尽一人在风中凌乱。 那人边跑还边回头看他,好像他是什么会生吃人肉的洪水猛兽。 “婉拒了哈”?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是他的错觉吗? 而且韩傲不是狂霸酷拽男频龙傲天吗,刚那神态为什么有种清澈的愚蠢?这么接地气?c了吧? 林尽总觉得事情如今的发展有些微妙,他的金大腿也跟他想象中不大一样,但他一时半会儿又找不见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正在林尽兀自茫然之时,他突然察觉自己身后气流有丝微妙的波动,下一瞬,便有个硬物从后方上空飞来,精准地砸到了他的脑壳。 “嗷!” 林尽抱住自己被砸痛的后脑,还未等回头瞧瞧是谁人拿石头砸他,他余光之内先闪过一抹寒芒。 那边正开溜的韩傲也突然被一把大刀截住了去路。 “铮”地一声,九环大刀斜插在地,逼他生生止步。随后,一抹赤影闪过,梳着双螺髻的红衣少女足尖轻点立于刀柄之上。 她拍拍手上灰尘,双手抱臂,衣摆随着微风轻动。 她扬着下巴,远远扫了林尽一眼,又高高在上地瞥向身前的韩傲,开口时,语气无比骄横: “现下看来,人是齐了。听说今年筑基以上修士加上我也只有两人,我不管这多出一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也不管你们是谁、又有什么身份,总之,试炼境内死生不论,大家互不干涉,各凭本事便是!现以我所立之地为界,南侧妖兽皆归我所有,记得管好你们的手脚,如若有人踏我地界抢我妖兽,本姑娘不介意连你们一起杀!” 小姑娘声音清亮,撂完狠话后便从刀上跃下,单是她拔刀时带起的那些微刀势,都险些将林尽撂翻在地。 林尽踉跄半步才站稳,他眼看着那抹红影像流星般纵跃着消失在南方,才收回视线,重新望向不远处的韩傲。 韩傲显然也有些懵,他望着已经远去的花南枝,又回头看看欲言又止的林尽,突然反应很大地从背后拔出了他那把糙铁剑,剑尖直指林尽面门。 林尽被他吓了一跳,又见他故作狠厉地冲自己威胁一句: “别过来!” 至于为什么是“故作”——这家伙举剑的手连带着剑尖都在抖。 大哥你可是男频龙傲天!你抖什么抖?! 林尽突然有种拿到手的实物与介绍不符的抓狂,而那边的韩傲明明眼神闪躲,却还要清清嗓子,用低沉阴狠的声线威胁他道: “听见没有?试炼境内死生不论!既然南侧归她,那东侧归我,西边灵气稀薄,想来没什么妖兽,那便将北与西一并给你便是。” 说完,他还要恶狠狠地补充一句: “没事别来我的地盘碍我的眼!当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因为西边东西少所以把西北都分给我,我们不是竞争关系吗?你人还怪好的嘞。 林尽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冲韩傲抬起手,试图挽留他并且提出他完美的合作计划,可韩傲根本没搭理他,人家直接把铁剑一背,在他开口前撒丫子就跑。 林尽不能眼睁睁看着金大腿溜走,他高喊一句“慢着”,便拔腿去追,谁知韩傲听他声音吓得一个激灵,边跑边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在追,索性直接往自己身上贴了个疾行符,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 刚不是还撂狠话嘛?来让我兜着走啊!你跑什么跑?疾行符都用上了?! 林尽好崩溃,更崩溃的是韩傲一双鞋底都快跑冒烟了,林尽根本追不上,没几步就累得嗬嗬直喘气。 不是,抱个大腿这么难啊? 眼见着韩傲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林尽一下子卸了所有力气,索性软趴趴地躺倒在地,累得像条死鱼。 不行,真不行。 这身体是个什么玩意,这跑了有一百米吗就累成这样? 林尽躺在荒草地上,越想越不是滋味。 身体身体是废柴,大腿大腿跑得快,仇人仇人马上来,这还有什么好活的!死了算啦!! 林尽在地上扭得像条虫,他进行了一番阴暗爬行扭曲尖叫,最终像一块没有梦想的烤肉一般躺平绝望望天。 试炼境内的天空不似外界碧蓝,而是一片灰扑扑的暗色,其上并无日头,瞧着却格外刺眼。 林尽眯起眼睛,正想翻身避开光芒,可在那之前,先有一小片影子落在了他面上。 林尽微微一愣,抬眸望去,见是一颗毛茸茸的小狗脑袋。 球球居高临下地用他那双绿眼睛瞥了林尽一眼。 而后,他抬起前爪,按按林尽的肩膀,又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林尽看着他的动作,一瞬间福至心灵: “你让我跟你走?” 球球没理会他,只一颠一颠地自顾自走远了。 原本林尽说自己是驭兽师,也只是想给球球一个正儿八经的由头,让他能名正言顺跟在自己身边,至于借他之力修炼打怪什么的,他倒真没想过,毕竟他也没对小土狗抱有太大期待。 但现在看来,他好像也是可以小小依靠一下这小狗崽的。 林尽突然生出一种老父亲一般的欣慰,跟他脚踝一般高的小狗崽在他看来也突然变得高大伟岸了起来。 球球带着林尽穿过树林一路往前。 林尽方向感很差,试炼境里又没有太阳,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去的是什么方向,只觉得他们一人一狗越走越荒凉,别说能拿分的妖兽了,走了半天他连个活物都没瞧见。 但球球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土狗罢了。 林尽最终被球球带到了一个破山洞里。 先前在路上好歹还能听见远处几声妖兽嗥叫,现在倒好,别说妖兽了,除了风卷地的声音根本没有其它声响。而带他过来的球球也没个后话,只自顾自进了山洞里,往地上一趴便闭着眼休息了。 不过林尽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带自己杀穿试炼境,现在人家小土狗带自己找见一个容身之处就已经很难得了,毕竟这试炼有整整三日,他在境中总不能露天席地过日子,还得提心吊胆着半夜会不会被妖兽叼走吞掉,现在寻得这么一个庇身之所,已是莫大的惊喜。 看来如今指望着抱主角大腿进烟雨山已不现实了,那抱小狗大腿先苟过这三天,等全须全尾从烟雨山出去再做打算吧。 林尽叉着腰叹了口气,他捡了些杂草,在山洞里给自己和球球各铺了个简易小床,便往上面一躺,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准备美美入眠。 船到桥头自然直,能苟一时是一时! 山洞另一头,萧澜启嫌弃地扒拉着角落的杂草,但还是勉为其难卧了上去。 他抬眸瞥了一眼边上躺倒的人类。 真是古怪,这人类挤破头进了烟雨山内门试炼,入了境却又优哉游哉地睡起了大觉。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后手?看那蠢样子,又确实不像。 不过这人类心态确实好,到一个陌生且危险的环境也不害怕,这才躺下多久,气息就已然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萧澜启轻嗤一声。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罢了,反正这蠢货已离死不远了。 他们所在这试炼境并不简单,遍地都是隐藏的道纹阵法,想必境内风吹草动随时都会被观测灵石记录并映给境外之人。 烟雨山高手不少,虽然以前的萧澜启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如今的他却不得不忌惮。 至少,他在试炼境内吃个炉鼎,不可太过正大光明。 好在此境灵气分布不均,数西边最为薄弱,此处山洞又极为隐蔽,只要花点时间,布个阵法隔绝那群牛鼻子的窥探不是难事,至少在他把这炉鼎吃完恢复修为之前不会被发觉就是了。 昏暗山洞内,一抹青粲色的火星倏地出现,又瞬间隐没入黑暗中,所造成的灵气波动几不可查。 微风带起地面灰尘,风势在山壁内以极缓的速度刻下道道魔纹。 碧目犬……土狗…… 敢这样侮辱本尊,真该让你死上千百次。 能用你血肉献祭本尊修为乃是你毕生荣耀,没见识的卑贱人类,等此阵势成,便是你的死期! 歪打正着 烟雨山,青玉台。 巨大观测灵镜中映着试炼境内各个弟子的动向,最受瞩目的是灵镜中央最显眼的两处画面。 红衣少女手持一把九环大刀,隔着灵镜都能令人感受到其凌厉刀势,就算是试炼境内已达筑基的妖兽在她刀下也毫无反抗之力。一刀劈砍而下,三阶玉影狐哀叫一声便倒地不起,数息后,浅灰色光芒自其尸身内浮出,凝出小小一颗浊杂妖丹。 少女从巨石上跃下,她一手拎刀,另一只手抽空整理两下发饰,确保它在自己头上依旧整齐,才略有嫌弃地握住那颗妖丹。 同时,观测灵镜旁,她名字后的计分又往上跳了三个数字,险险压过下一人。 “今年的苗子还不错,尤其这个小姑娘,出挑得很。” 妇人倚在长椅上,慢悠悠晃着手中团扇,看了片刻,又赞一句: “模样生的也娇俏,我喜欢。” 旁人听她这话,没忍住嗤笑一声: “我说流巽,你喜欢有什么用,人家是武修,耍刀剑的,再怎么择师也择不到你这破画符的身上。” “将楼,你说谁是破画符的?!你再说一遍?!你个破打铁的!有本事下次出猎你别问你姑奶奶要符箓使!” 流巽怒挥团扇,五阶聚雷符应召而出,直冲那人而去。 纸上符文微光闪烁,伴有道道浅蓝电光。只是那符纸并没能如流巽所愿贴上对家面门,它在半道就被一柄银白长剑挡住去路,连带其上附着的灵力电光也被长剑吞噬殆尽,只余一张失去灵力的暗淡符纸,烧尽成灰后被风散于空中消失不见。 “师兄!你看他!!” “咳咳……好了好了。”持剑男子收剑回鞘,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那二人之间,生疏地引着话题: “今年的苗子确实不错,不止这位姑娘,那姓韩的少年表现也很是出彩。” 观测灵镜中,穿着灰布衣的少年举着一把糙铁剑,在妖兽围攻中生生杀出一条路,模样虽狼狈了些,却也无伤大雅。 流巽只瞥了一眼,便撇撇唇角,随手拿过旁侧书页翻翻: “我知道他,他叫韩傲,入山时报的修为才是炼气三段,怎的短短一夜就到了筑基中期,你难道不觉得蹊跷?”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把手上书册扔去一边,手上团扇摇得生风: “我真是昏了头了,帮你们操心个什么劲,年年好苗子都是你们武修的,我们符阵能分到一两个资质不错的就算幸运了。今年更过分,你瞧瞧这么多人里,哪有画符布阵的?你说,我在隐退之前,还能收到个满意的亲传弟子吗?” “得了吧,在座这么多人还轮不着你来哭穷。” 先前与她呛声的将楼又出声道: “你瞧瞧老鱼,等了多少年才等到这么个愿学驭兽的小子,瞧瞧,灵镜都快被他盯穿了,我看了都心疼。” 这话一出,青玉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去了灵镜角落。 观测灵镜以试炼弟子分数高低分布观影位置,得分高者画面大位置好,反之,影像就只能被挤去角落。 一般来说,角落里的画面几乎不会被长老关注,可此时却有一人坚定地盘腿坐在灵镜角落蹲守,认真到连手里的鸡腿都忘记吃。 流巽见状,没忍住从长椅上起身,走去他身边同他一道观镜。 她原本见这家伙看这么认真,还以为镜中弟子有了什么表现,结果凑过去才发现,镜中人竟还窝在那破山洞里“咯咯咯”翻着话本傻笑。 “我真是服气了,老鱼,你究竟有什么好看的?这都第三日了,试炼都快结束了!你瞧瞧别的弟子,再不济手里也有近十颗妖丹,只有你瞧上的这小子,从入境起就没一点上进心,窝在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了,还成天睡大觉,每天睡醒了吃吃饱了看话本,我看他不是来试炼的,他是来我们烟雨山度假的罢!” “嘘!” 老者不满地冲她挥挥手,顺便用灵火重新加热了手中鸡腿,狠狠咬下一大口: “我不信,他可有筑基初期,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等着!” 流巽瞧瞧认真的老头,又瞧瞧灵镜里躺在山洞里翘着腿看话本的年轻弟子,无奈地摇摇头,便转身打算回躺椅上继续倚着。 可谁知她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便突然传来老者惊天动地的一句: “动了!他动了!!” 另一边,林尽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在试炼境里做的一切都在被现场直播。 他正躺在自己的杂草小床上,高高翘着腿,一边看话本一边嗑瓜子,好不快活。 薄薄一本话本子很快就翻到末页,林尽伸手去抓瓜子,却在空荡荡的纸袋里抓了个空。 这让林尽有一瞬的茫然,他拍拍手上的瓜子碎屑,突然一骨碌翻起身,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我觉得我得做点什么。” “?” 不远处的球球耳尖轻动,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他一眼,又将脸转向另一个方向。 懒得看他发癫。 林尽没注意到狗崽的小小动作,他只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扯下腰上的储物袋,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散了出来。 其实他的袋子里没装什么东西,只有原身留下的几块灵石、一个不知作用的大木盆、一条麻绳,再就是他逃难路上买的干粮和小零嘴。 他在试炼境里待了快三天,零嘴已经被他吃得差不多了,现在袋子里只剩半块干巴巴的白吉馍。 他这原身辟过谷,就算不吃东西也不会感到饥饿,但问题是,现在这地方可不止他一张嘴啊! 这样想着,林尽捡起地上半块白吉馍,走到球球身边,把馍掰下来小半块递到他嘴边: “来,吃点。” 球球不理他,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林尽心里着急,又把馍往他跟前凑了凑: “饿着不行的,崽,多少吃点吧。” 球球不耐烦地嗤了一声,他挪了挪身子,别过脸去,用尾巴对着林尽,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林尽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他这两日嗑着花生瓜子啃着白吉馍好不悠闲,可他的小狗已经饿了整整两天了!小狗崽成天就病殃殃趴在那里,这都两天了也没挪过窝…… 小狗不会饿死吧? 他为什么不吃馍?他记得土狗是能吃馍的啊,还是说碧目犬不吃馍? 那妖兽一般吃什么果腹?小妖兽吗? 作为小狗的养爹,林尽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狩猎,给狗崽寻找食物,让他感受到家与爹的温暖。 这样想着,林尽看着他储物袋里倒出来的那些东西,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片刻后,他试试那条麻绳,又叩叩那大木盆,心里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林尽是个实干家,有了想法之后,他立马端着盆起身,小跑着出了山洞。 他在的这地方荒凉得够可以,入目只有砂石尘土,再就是一片歪七扭八的枯木林,称一句“鸟不拉屎”一点也不为过,林尽只能偶尔听见远处几道类似鸟鸣的声音。 有声音就意味着有猎物,林尽去枯木林里折了根粗树枝,用麻绳把树枝绑好,最后小心翼翼地用树枝支住大木盆。 林尽小时候在乡下见过人家抓麻雀,用的就是这个法子,只要在盆下面撒把小米,等馋嘴小鸟闻着味找过来,再连着绳子把树枝抽走,木盆就会失去支撑到扣下来把麻雀扣住,一扣一个准。 虽然不知道修真界有没有麻雀,但想来只要是鸟都大差不差,智商低能抓住够吃饱就行。 这样想着,林尽把自己剩下几颗花生瓜子全剥了,把果仁洒在盆下作饵。 只是不知是他剥壳时太用力还是如何,瓜子壳受力突然碎裂,锋利的边缘在他拇指指腹上留下一道短短的伤口,连带着果仁上都沾了点殷红的血迹。 “嘶……” 林尽蹭蹭见血的伤口,没多在意。 他只把盆下的果仁摆好,自己拎着麻绳跑到远处,在杂草后面找了块隐蔽处趴着等他的猎物降临。 彼时有风忽起,林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从杂草的缝隙中看狂风卷地、看枯木林摇摇晃晃,自己只缩缩脖子,拉了拉衣领。 怪冷的嘿。 - “啪叽。” 老者手里的半个鸡腿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灵镜中少年的举动,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正想找个人问问,结果一回头就看见身侧正双眼放光的流巽。 流巽结结巴巴,有些慌张地摇着团扇: “这是……这是……!” 老者眼巴巴望着她:“是什么?” “是……” “三阶困妖钵,二阶缚仙索?”将楼抢在流巽前道。 他也凑了过来,仔细瞧瞧镜中画面: “这两者竟还能作如此妙用?” 他这话吸引了青玉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大半人围了过来,边瞧灵镜边啧啧称奇。 老者见他们这一个个打哑谜的架势,急得使劲拍大腿: “到底怎么回事!说人话!” 将楼微微皱起眉: “三阶困妖钵和二阶缚仙索,单拎出来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低阶法器,但这少年将其组合,却形成一种奇妙的……”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找合适的形容。 流巽见他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屁,急得抢先道: “就知道你个破锻铁的看不出来门道,这是阵!是阵势!” 听见这话,有人不解道: “以法器布阵?倒是闻所未闻。” 流巽白了那人一眼,似乎下一秒就要蹦一句“见识短浅”出来: “他摆的这堆东西,看似毫不相干,实则环环相扣!瞧,这木质困妖钵和缚仙索同属木,他以枯枝将两者分开,却亦是将两者相连。他所处之地乃试炼境极西,灵气稀薄荒败至极,周边元素淡薄,唯木势大。他凭着这些破烂将''木''发挥到了极致,待到引来妖兽,他用缚仙索抽走枯枝,困妖钵和缚仙索便会一同生效,到时借木元素与阵势之力,能生生让这两个低阶法器拥有至少六阶的效力,对付玄境一阶内这些妖兽,一击必杀!妙,当真是妙!” “这……”将楼听她所说,略加思索后问: “极西之地如此荒凉,他要如何引来妖兽?” 流巽扬扬下巴,用团扇指向画面: “困妖钵倒扣,他将果仁置于钵下,是饵,亦是阵眼。此阵势已成,可借木之力将阵眼之饵的效用生生拔高数百倍。可惜果仁的诱力有些弱了,以果仁做食的妖兽也并不多,若是放个灵果或小灵兽之类灵气浓郁、对妖兽诱惑大点的饵,圈个方圆十几里的妖兽,倒也不是难事。” 周围人听她讲解,皆了然点头,可还没等他们评价一二,人群后立在灵镜另一边的男子突然出声道: “玄境一阶有变,发生了何事?!” 众人闻言望去,只见灵镜中央,红衣少女正欲偷袭妖兽,可那打盹中的妖兽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清醒起身向某处展翅飞去! 韩傲那边的状况也是一样,他正与一三阶三头狼厮杀,可正当他将三头狼压在身下准备一剑取其性命时,三头狼却像是受到某种召唤一般,突然发狂猛地甩开他,而后头也不回地奔向某个方向。 “不对,怎么玄境所有妖兽都在往西方汇集?!是这小子的问题?他这阵妙是妙,可效用再怎样也不该影响到数百里外,他用的饵,明明只是普通果仁而已啊!!” 流巽把团扇摇得快要冒火,她专攻符阵数百年,此时面对一个才到筑基的小子,却看来看去也不知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青玉台近十位长老将各种可能想了个遍,却没有一人注意到果仁上沾到的那丝血。 而当事人还在杂草里趴着打着哈欠等傻鸟送上门给他的狗儿子果腹,完全没意识到此时玄境内数千只妖兽都在赶来的路上。 他只觉得风有点凉,地有点颤。 原来试炼境里也会地震啊。 林尽心中如是道。 泼天富贵 风势渐起,不知何时竟多了丝逼人的凉意。 杂草枯叶连带着地上的砂石尘土一起,以一种轻微的幅度震颤着,林尽盯着地面灰尘舞动的频率,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周边灵气波动愈发杂乱,林尽拽着手里粗糙的麻绳,多少有些发慌。 可正等他准备起身收东西打道回府之时,他忽地察觉周遭气流有变。觉出危险,林尽下意识俯身避开,下一瞬,尖锐鸟鸣自后方不远处袭来,其振翅带出的风势扑在林尽身上,掀起的灰尘草叶令他忍不住呛咳。 林尽努力挥开口鼻前的灰尘,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方能得空瞧一眼他蹲来的猎物。 结果,不看不知道,等看清猎物的模样,林尽活像是被天雷击中头顶,整个人被劈得外焦里嫩,一动也不敢动。 那是一只目测至少有三米高的巨鸟! 林尽在心里比划了一下,确信自己还没有这鸟兄的腿长。 而此时,鸟兄正俯低身形,努力把它的脑袋往那还没洗脸盆大的陷阱里塞。 嘶……您……这么缺那两颗瓜子仁啊? 林尽心里打着鼓,他边盯着鸟兄的动作,边一点点往山洞的方向磨蹭。 开玩笑,想抓麻雀结果引来个鸟祖宗,这鸟兄指定一口一个小朋友,还不跑就是傻子! 这样想着,林尽悄悄爬起来就想跑,可一步还没迈出去,他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同时,他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咚”一声闷响。 林尽空咽一口,缓缓转头望去,只见方才绊他一下的东西正是他陷阱中的麻绳,而此时,麻绳受力撇开了另一端的枯枝,木盆则失去支撑,好巧不巧倒扣着罩在了鸟兄的头上。 啊这…… “吱呜——!” 鸟兄被木盆挡住了视线,它一边怒鸣,一边展开双翅扑腾,试图摆脱脑袋上的重物。 它双翅展开足有十米,展翅时的力道生生掀起一阵狂风,林尽下意识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正准备等风势过去再寻机逃跑,可下一瞬,他依稀察觉眼前似有灵光闪过,几乎要刺破耳膜的鸟鸣戛然而止,连带着狂风也止了势头。 林尽试探着睁开眼,却意外发现刚才还作乱的巨鸟突然凭空消失不见,而他的木盆却还在,正好端端地倒扣在地上。 “?” 难不成鸟兄跑了? 可林尽左看看右看看,天上连个鸟影子都没有,莫非鸟兄还有移形换影的本事? 好强的技能,不愧是修真界!不愧是妖兽! 林尽在心里赞叹一句,而后悠哉地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捡起自己的木盆。 虽然第一次狩猎以失败告终,但失败是成功之母,只要…… “嗯?” 林尽正想重新支起自己的小陷阱,可他捡起木盆时,却发现盆底不知何时多出来一颗圆溜溜的灰珠子。 那珠子瞧着比石头清透些,可要硬说是玉,质地又有些过于浑浊了。 想必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样想着,林尽握住那颗珠子在衣服上蹭蹭,正想对着天空仔细瞧瞧,可抬眼时,他突然发现地平线那端似乎多出一片小黑点。 林尽愣了一下,他眯起眼睛想瞧清楚那究竟是片什么东西,而就在他迟疑的这几息间,远处黑点越来越大,同时到来的还有大地震颤、尘土飞扬,以及成片驳杂的灵力乱流。 那是…… 林尽一时怔住了,但他很快看清远处领头的是只大老虎,其余黑点也是大小不一的妖兽。兽潮自四面八方来,而它们奔袭的方向正是自己! 什么玩意?! 没人跟我讲还有这环节啊?!! 遇见个大鸟还能装空气,可遇上这兽潮,躺平都得被踩死。 林尽顾不了那么多了,他随手把珠子揣兜里,抱着他的大木盆撒丫子就往山洞跑。 随着兽潮逼近,地面震颤也愈发剧烈,林尽身形都有点不稳。 某个瞬间,他忽觉足底地面有些许异样,还没等脑子转过弯来,他的身体便先一步做出反应——他猛地自地面跃起,跳出了那块危险范围! 几乎就在他跃出的同一时间,他方才踩过的地面骤然破裂,一根巨大木刺破地而出,若不是林尽闪避及时,想必此刻已被这玩意捅到对穿。 林尽心底一阵后怕,同时到来的是他小腿处一阵钻心的疼痛。 低头看去,虽然他方才躲开了致命一击,可小腿还是被木刺蹭出一条口子,伤口淌出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引得地面木刺兴奋颤动,再就是远处兽群此起彼伏的嗥叫。 那叫声也惊动了山洞里的萧澜启。 萧澜启先前见林尽抱了个垃圾三阶困妖钵出去,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打算挣扎一下自己这可怜的试炼,但他们所处之地乃是试炼境内灵气最为稀薄之处,周边百里都不一定有妖兽愿意踏足,萧澜启不觉得他能翻出什么风浪,因此也没分心思去管。 可谁知这蠢货一刻不盯紧就能给他惹出麻烦来,萧澜启都不用花灵力去窥探,光是听那声声狂躁兽嗥,就知来者肯定不在少数,恐怕这小小试炼境内所有妖兽都聚来了。 但萧澜启实在不能理解,林尽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厮修为没什么过人之处,闯祸的本事倒是出类拔萃天下第一! 萧澜启恨得牙痒痒,他去到洞口,果然见远处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兽群,还有一瘸一拐朝山洞方向逃命的祸篓子。 等等,一瘸一拐? 萧澜启心里一跳,果然见林尽腿上有一片显眼血迹。 有风将那蕴满灵力的血腥气送至他鼻尖,这味道连他都得克制一二,也难怪那群低阶妖兽一个个疯狂至此。 不远处,木刺不断自地底破出,也亏得林尽机灵,每次都能险险避开。可他这么边跑边躲,时不时还被绊一下,速度定是不及妖兽。 果然,萧澜启很快便瞧见穿梭在木刺之间的一道小小黑影。那影子速度极快,几个纵跃后就快要追上林尽,它又借木刺之势猛地一扑,眼看着就要抓到林尽后颈。 二阶幽银猫?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眸底青粲色光芒微闪。 无形的荒古威压瞬息间扩散百里,幽银猫与木刺的攻势生生僵止,远处兽潮也是哀嚎一片。 林尽就借这片刻喘.息时间逃出幽银猫的利爪,等他跑进山洞,萧澜启先前布下的禁制自会生效,将他的气息隔绝开来。 可就在他即将迈进禁制之时,萧澜启眼睁睁看着他左脚绊右脚,在平地摔了个大马趴! 他摔这一下原本不要紧,就算摔残了也不影响吃进肚的口感,但要命之处就在于他摔这一下恰好扯到了伤口,血迹流出蹭了一地,血腥味瞬间扩散开来,原本被萧澜启威压制住的妖兽们瞬间像疯了一般顶着压力冲来! 蠢货! 故意的是吧!! 虽说林尽动作够快,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进了禁制,但妖兽们早已被他身上的血腥味激至癫狂,一个个双目通红涎水直流,一副不将猎物拆吃入腹决不罢休的架势。 这种情况下,用禁制隔绝气息已经无法阻止这群疯子了,可禁制还未大成,若强行驱动恐怕…… 数以千计的妖兽争先恐后地试图冲进这小小山洞,抢在最前的幽银猫已经露出了利齿。 尔等蝼蚁,也敢觊觎本尊之物? 萧澜启咬牙后撤一步,眸底碧光大盛,青粲色魔纹从他足下延展至周遭整片山壁,最终漫至洞口,烧成一片张牙舞爪的青粲烈焰,将所有试图闯入的无知蝼蚁瞬间燃成灰烬。 势成! 林尽之前知道兽潮是冲西边来的,但他没想到是冲自己来的。现在这个局面,就算他再笨也能看出这事和他的血有关。 他拖着一条伤腿好不容易跑进山洞里,眼看着身后那只怪猫就要扑上来,林尽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就近抱起自己的木盆,蜷在地上拿盆把自己挡住。 能防一点是一点嘛! 但举起小木盆之后,林尽预想中的怪猫抓挠并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的“咚”——像是有重物被扔进了木盆里。 意识到这点,林尽试探着把脑袋从木盆后面探出来,而后便见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青粲色的火焰像一堵墙挡在洞口,如海啸般的兽潮似成群飞蛾扑入火焰,又被烈火灼烧成烟尘。 而后者见到前人下场也丝毫不惧,它们活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心窍,即便知晓自己扑向的是烈焰也依旧狂热。 林尽愣住了,直到他意识到有东西砸向自己。 他下意识再次举起木盆遮挡,木盆里便如下了骤雨一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林尽抽空伸手摸摸,结果又从里面摸出几颗温热的珠子。 啊? 同样对状况一头雾水的还有青玉台各长老。 他们在灵镜前目睹了林尽与妖兽的追逐战,正当画面中的林尽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回山洞、而身后兽潮紧跟其后就要扑去之时,灵镜中的画面突然熄灭,归于一片虚无。 不止林尽这边,试炼境内所有弟子的影像都像是被外力切断了联络,别说画面,连气息都再无法传出半分。 “这是什么情况?!是兽潮的原因吗?可玄境一境之变,怎么可能影响到所有人?” “魔纹,是魔纹禁制!昨夜果然有魔修入侵,居然还混入了试炼境,糟了!” “既有魔修出现,那境中所有弟子都有危险,外人不可干涉试炼的规定已做不得数,师兄,破境救人吧!” “是啊!还等什么,破境救人啊!我的弟子,我百年难遇的布阵天才!” 流巽掐着嗓子,以一己之力压住了所有人的声音,可很快,另一人用着比她还高的声调争道: “屁!屁的布阵天才,他是驭兽师!驭兽师!!” “你俩别吵了,等这小子有命活着出来再争好吗?!他现在人在玄境,面对的是玄境内数千妖兽,刚还脑抽进了个小破山洞,现在救都来不及,怕是已经被……” 将楼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生生把声音掐灭在了嗓子里。 原因无他,只因灵镜旁的计分阵中,原本安稳躺在榜单末尾的名字突然开始飞速向上攀升。 个……十……百…… 他名后数字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向上跳跃,很快就从垫底零蛋到榜首,生生压过了原本一骑绝尘的花南枝。 甚至这还不是结束,他的分数还在上涨,在短短几息间便达到了惊人的千数! “啪。” 流巽的团扇掉到了地上。 不止她,所有长老看向计分阵的表情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茫然。 这收割妖丹的速度,得是在拿盆舀吧? 啊? 青焰生影 青粲色火焰将双目通红不知恐惧与疼痛的妖兽拦在山洞外、将它们一个个燃成飞灰,又化出一颗颗灰色珠子砸进洞内。 山洞里活像是下了一场倾盆妖丹雨,林尽捧着个小木盆,主打一个手忙脚乱。 他拿木盆挡住头顶以防被砸到,妖丹很快噼里啪啦装满一盆,他赶紧就地找个空处倒掉堆好,继续接满下一盆。 山洞里很快多出一堆堆妖丹积成的小山,想必此时此刻此地的所有生物都很莫名其妙,包括争先恐后冲进火里送死的妖兽、拿盆接分的林尽,以及角落里为了维持烈火、强咽下喉头腥甜的萧澜启。 他布这阵法原本只是为了隔绝外界窥探,好安心把这炉鼎吃了疗伤,谁知这混蛋人类实在太能闯祸,竟引来这么多杂碎围攻。 试炼境里的妖兽最高也就是三阶,不过一群低阶蝼蚁,萧澜启原本没将它们放进眼里,可这数量实在太多,逼得他不得不在修为未恢复的情况下强行催动崩云碧火。 虽说他先前借林尽的血多少将伤势治愈了些,但这种程度的透支还是太过,可萧澜启知道自己不能退。 山洞里那人类是个废物,别说三阶,来只最次的一阶妖兽估计都能把他整得吱哇乱叫死去活来。萧澜启不可能让旁人染指自己的猎物,被一群不入流的垃圾染指,更不可能。 萧澜启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林尽是真蠢还是在精心谋划了。 他难不成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和计划,故意将计就计,然后整这么一出来借刀杀人,好在最短的时间里毫不费力地赚取试炼分数? 若是林尽真有如此心计,那这次算萧澜启倒霉,他定会让这胆大包天胆敢算计他的人类生不如死。 又或者林尽是真蠢,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蠢出来的巧合,若真这样的话…… 他竟会被一个废物害得如此狼狈,更不可饶恕!!! 萧澜启眸中光芒微闪,下一瞬,洞口原本已有渐弱之势的火焰瞬间大盛。 青粲色焰墙挥舞着爪牙主动进攻,以不容拒绝之势将洞外妖兽一个个吞噬入内。火焰包裹住妖兽们,林尽听见了各类妖兽的凄厉哀嚎,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火焰灼烧血肉的“噼啪”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被妖兽围堵得水泄不通的洞口很快变得空旷,只有一颗颗灰色珠子落在沙土地上。 林尽空咽一口。 他不知所措地举着小木盆,看看洞外,又看看依旧端庄地坐在边上的球球。 那绿色鬼火他认识,那天晚上他见球球亲爹使过,那次还差点把他也烧成灰。 所以……刚才那一场酣畅淋漓的刷怪清屏都是球球的功劳? 林尽再回头看看山洞里那些堆成山的妖丹。 他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吃上小狗的软饭。 但即便事情发展成如今的模样,林尽也还没忘了自己的初心。 他扔了手里的木盆,低头从衣摆上扯下来一条布条,把自己腿上的伤口随便绑了绑,便一瘸一拐地走到洞口边缘。 山洞外已一片狼藉,地面上是被火焰灼烧过后的黑色,即便妖兽们已经被火焰烧尽,可地上还是剩了些沾着污血的残肢杂毛,瞧着多少有些瘆人。 林尽捏着鼻子站在边上挑挑拣拣,最后还真被他挑出一只身体尚且完整的小鸟来。 他拎着小鸟的翅膀,慢腾腾地挪回球球身边。 球球正端坐着闭目养神,林尽轻手轻脚地把小鸟放到他身前,小声道: “累了吧崽,辛苦了,你吃点呗。” 球球闭着眼睛,没理会他。 林尽蹲下身子,用指腹轻轻揉揉狗崽的头顶绒毛: “你都快三天没吃东西了,不饿吗?” 球球轻嗤一声。 你要是不给我惹麻烦,想必此时,本尊已经把食物吃到嘴里了。 林尽当然听不见他的心声,他还在自顾自检讨: “对不起哈,我原本没想搞那么大阵仗,我看你好几天没吃东西,给你掰馍你也不理,就想着出去给你抓个小麻雀吃。谁知道我那两颗瓜子仁威力那么大,搞来这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谢谢你喷火救我,不然我估计早就连渣也不剩了。” 不用谢,落在本尊这里,你也不会有渣可剩。 不过…… 萧澜启微微睁开眼睛。 林尽还举着那死鸟在他面前晃啊晃,萧澜启鼻尖嗅到一丝熟悉的血腥味,他抬眸一扫,果然瞧见他拇指内侧一道细小伤口。 什么果仁能召集境内所有妖兽?太上老君亲自种的仙果都没这能耐。 能叫上千妖兽癫狂入魔飞蛾扑火的,也就只有你这被无数仙草灵药喂出来的怀玉圣体天生炉鼎了。 这家伙瞧着实在不聪明,想来今日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只是萧澜启原本以为这家伙出门是为了打发时间或者猎点妖兽充分数,却没想到他是为了给自己找食物。 果然蠢。 萧澜启瞧着林尽晃来晃去的爪子,闻着他身上诱人的血气,没忍住用舔了舔齿尖。 他盯着人类白皙的手腕,刚准备趁其不备一口咬住,可还没等他张口,林尽先收回了手。 “……” 萧澜启厌烦地闭紧眼。 “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生的?” 林尽见自己晃了半天也没得到反应,便得出如此结论。 可他手边又实在没有能生火的工具,想了半天,他福至心灵: “哎!崽,你再给我喷点那绿鬼火,我给你做烤鸟吃?” 什…… 什么火? 你再说一遍?? 萧澜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那是梼杌传承!能焚尽万物烧灼灵魂的崩云碧火! 你管它叫绿鬼火?你让本尊用崩云碧火给你做烧烤?! 萧澜启忍不了了,他现在就要让林尽横死当场。 林尽完全没看出小狗崽眼里的杀意,他还举着节枯树枝,期待着小狗崽能喷点火给他使使。 可能是觉得小土狗听不懂人话,林尽努力地给他比划着: “就这样,喷火,就你刚用的那招,呼!哗啦!噼里啪啦!歘歘歘——” 林尽连拟声带比划,希望球球能够意会,但他的精彩表演才到一半就突然顿住了。 因为他突然听见山洞外似有人的脚步声。 球球显然也察觉到了那响动,他微微眯着眼睛盯向洞外,林尽愣了一下,也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 他所在的玄境一阶除了他就只有韩傲和花南枝两个人,林尽原本以为是他二人瞧见境内异状所以赶来查看,可谁知洞外影子闪过,从山壁后探出头的竟是另一位熟人。 “申丙?” 林尽一怔,随即迎上去: “你怎么在这?” 他记得申丙只有炼气六段,入试炼也该在黄境二阶才对,而且试炼各个分境分阶都不互通,他是怎么过来的? 想到这点,林尽心生警惕,因此停住了步子,没再继续向前。 可申丙却主动走了进来,边解释道: “境内莫名被魔纹禁制切断联系,境外长老强行破境救人,境内秩序也因此乱了套。我察觉混乱中心在玄境一阶,担心林公子安危,因此特意过来瞧瞧。” “啊……” 林尽觉得他这个解释还算合理,可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那你人还怪好的嘞。” 他跟申丙交情并不深,也就是同路一段、说过几句话的程度。林尽知道申丙有意同自己结交,可他至于在境内生变动荡不安之时不顾自己安危、直接入高阶试炼境顾他安危吗? 想到这,林尽再一联系他话中的“魔纹禁制”,下意识后退几步: “其实你不用特意过来找我,我有球球,我呆在这等长老来救就可以了。” “是吗?”申丙挑挑眉,话音微沉: “可试炼境里的魔纹禁制,明明就来自你身边的……这条狗啊。” 啊? 听见这话,林尽心里有些茫然,下意识转头看了球球一眼。 可也是他分神的那一瞬,他余光忽地瞥见申丙抬手出招,青黑色灵力凝风汇聚成股直冲他而来! 那灵力如风迅疾,眨眼间就逼近林尽面门。 林尽眼看着是躲不开了,他只本能地抬手一挡,可谁知在那青黑灵力袭来之前,先有一记重击自后方而来落在他后颈处。 林尽就像是走在路边突然被一颗篮球偷袭,那结结实实的一击砸得他两眼一黑,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林尽像个轻飘飘的破布偶般飞出去砸在山壁上,又贴着边滚下来,拍起一地灰尘后就没动静了。 罪魁祸首萧澜启却稳稳当当落地,他只瞥了眼边上脸着地的某人,确定他已经昏迷,才眯起眼睛,缓缓盯向来者。 火焰自他足下燃烧,黑色雾气与刺目的青粲色缠绕,渐渐拢住他的小小身形。 雾气中的黑影在火焰摇晃间生长,直到某一刻,一道无形气浪自其间扩散开来,以王者之态压住魔气与崩云碧火,逼其俯首称臣。 男子自火焰中心缓缓站起身。 他身量极高,足有九尺[1],裸露的上身肌肉紧实,双侧大臂上绘有不明意义的魔族图腾。 他一头墨色长发披散着,发丝微卷,其间混了几条极细的辫子垂在身前。 他左耳挂了只夸张的银耳饰,眉眼亦是张扬,携着点妖邪的异域风情,一双眸子是惹眼的青粲色,瞳孔不似常人浑圆,而是略尖锐的形状。 “杂碎,谁给你的胆子来本尊面前放肆?” 萧澜启弯起唇,露出唇角两侧尖牙。 他微微眯起眼睛,再开口时,笑意微敛,声调已沉: “……找死。” 君王少年 崩云碧火呼啸着冲“申丙”而去,“申丙”瞳孔不知何时已布上片赤红。他速度极快,借山壁之势用几个纵跃躲开崩云碧火,随即反手握住袖中暗剑,借机刺向萧澜启右肋。[1] “不自量力。” 萧澜启先召碧火护住边上的林尽,方去挡那魔修攻势。 世间万物,以兽身得道修灵者为妖,天生灵智可感洪荒者为魔。 魔以洪荒时流传下的浊气修炼,血脉越尊贵,对浊气感知越强,凝结出的魔气与灵力也就越精纯。是以魔族以血脉为尊,即便修为有差距,亦可借血脉压制一二。 萧澜启重伤在身,刚又为兽潮消耗太多,但即便如此,对付一只杂鱼也还是绰绰有余。 梼杌气息与崩云碧火的威压令那魔修本能地想要臣服,他的身形也因此有一瞬的迟缓。萧澜启借此握住那人手腕,在将其摔砸向山壁的同时,还卸下了他手中短剑。 那柄短剑通体暗红,剑柄处刻着一枚意义不明的小小图腾。 萧澜启将其架在指间把玩片刻,轻嗤一声: “明烛十二卫?看来,暗害本尊之后,萧澜承掌控明烛天数十年也就这点能耐,连明烛十二卫都换成了你这种废物货色。” 他轻飘飘抬手一挥,手中短剑瞬间调转方向,“铮”一声刺入魔修身侧山壁。 剑刃锋利,削下魔修半缕发丝,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细长伤口。 “少尊主,您还是同当年一样骄傲轻狂。看来鬼哭崖这九十年,并没能让您意识到您究竟输在哪里。” 魔修抬手蹭蹭脸颊上的血迹,没多在意: “您生来便是天骄,是人上人。自小顺遂,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自然不会将我们这种小人物看上眼,也不会理解尊主的苦心和谋划。” “苦心、谋划?”萧澜启重复这四字,笑意逐渐冷了下去: “他萧澜承有什么苦心?他的苦心他的谋划,便是在他亲弟弟背后捅刀子,将信他的人关进鬼哭崖,受无尽折磨,然后他拿着抢来的一切,做他高高在上的明烛天尊主?万一今日之后你还有命见他,记得帮本尊带句话。你替本尊问问他,‘兄长,这九十年,你的王座坐得还安心否’?” 魔修艰难地从碎石间站起,抬手拔出了已被萧澜启毁去内部魔纹、光芒黯淡的短剑: “咳 ……所以我说,少尊主,你不理解我们这种人,在你眼里我们什么都不是,只配一句杂碎蝼蚁。” 这话叫萧澜启听笑了: “本尊为什么要理解?你苦修百年,如今还不是仅一招就败在本尊手下?有句话你说得对,若在本尊全盛时期,你确实只是一只不入流的蝼蚁,根本不配入本尊的眼。当年萧澜承若不使那下作手段,你真以为,光明正大单打独斗,他能在我手里活几个来回?” 萧澜启见魔修还有力气拿剑,索性卸了他四肢关节,抬手扣住他的脖颈把人按回山壁中: “你如今来取本尊性命,不称你杂碎蝼蚁,你还想从本尊这里听到什么好话?说‘义士豪情,即便修炼不精修为低下也有胆量刺杀本尊,胆量实在过人,着实令本尊敬佩。本尊这里有你所需人头一颗,现双手奉上,还请义士笑纳回去复命’?” 短剑掉落在地,发出一道清脆声响,魔修闷哼一声,冷汗因剧烈疼痛爬了满身,一张脸煞白,一双眼睛却紧盯着萧澜启,到现在竟还能笑得出来: “少尊主,我知道与你说这些是白费力气,但无论今后如何,还请您记住我的话。 “您虽然血脉尊贵至极,但您永远也比不上尊主半分。若当年尊主不争不抢,明烛天定会毁在你手里!萧澜启,竖子狂妄,不配为王!” “少给本尊听这些废话。” 萧澜启眯起眼睛,手中力道缓缓收紧: “说,今日到此究竟有什么企图?萧澜承若要追杀本尊,定不会只派你这么个不中用的废物。” 杀人诛心,萧澜启知这是对方软肋,还特意加重了“废物”二字。 果然,魔修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我不是尊主派来杀你的。前段时日缥缈阁送了尊主一个炉鼎,结果却被那炉鼎半路逃了,我一路追他到烟雨山,却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尊主对我有大恩,我应当为他解决心腹大患,即便他对此全不知情。” 萧澜启轻挑眉梢,他微微歪了下头,左耳的银饰也碰撞出清脆轻响: “就凭你?” “是,你看不起我这种卑贱弱者,但尊主愿意给我机会,让我一步步走到如今。他当初救了我的性命,给了我再活一次的机会,如今,我也愿为他付出一切!” 听到后半句话,萧澜启心觉不对。 果然,下一瞬,原本躺在地上的短剑忽地光芒大盛,同时,萧澜启手中之人的温度也忽地滚烫起来。 萧澜启注意到魔修衣襟下的皮肤中有赤红色裂痕状纹路一点点向上生长。 “……疯子!” 萧澜启试图将人甩出去,但被卸去双臂的魔修却忽然奇迹般地复原,用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扒住了他的手臂! “我没疯,如今我自碎魔心,换你身死!换尊主除去心头大患!!换尊主从此安然无忧!!!” 疯了……真是疯了! 魔心乃魔族之本,自碎魔心固然能瞬间爆出与自身境界不符的强大力量,甚至对高境界的敌人也能一击必杀,但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同样惨烈——他的灵魂和神识会与魔心一同碎裂,从此此人便消亡于世,永世不入轮回! 为个萧澜承,何至于此?! 萧澜启此时杀他已晚,他只能调动崩云碧火护住自己元神与右肋,还要分神提防身边同它主人一同步入自毁的短剑。 魔修脸上笑容癫狂,逐渐在弥漫的烟雾与火星中消失不见。 他右肋处红光大盛,萧澜启看见一颗鲜活魔心破膛而出,而后在他眼前炸成了千万片。 “轰——” 萧澜启自知伤重,不一定能接住这一击,他只能用崩云碧火护住自己,尽可能多地拦截魔心碎裂的威压与伤害。 他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推开,又重重砸在山壁上,血肉与骨骼几乎要寸寸碎裂。 这种疼痛对萧澜启来说不算什么,被关在鬼哭崖底的那九十年,他受过的折磨是此时的千万倍。 但这次,他似乎总能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咆哮: “萧澜启!竖子狂妄,不配为王!” “吾愿自碎魔心,换尊主从此无忧!” 萧澜启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不比兄长讨人喜欢。 他生来便有梼杌传承,身负崩云碧火,母尊说他生来就是明烛天的领导者,但明烛天内的妖修魔修鬼修们却不怎么喜欢他。 萧澜启不觉得这有什么,他是未来的尊主,是王,臣民对王的感情不该是喜欢,有畏惧便足矣。 他们愿意喜欢愿意亲近的是他兄长萧澜承,以前的萧澜启还打心底里觉得,兄长那么好,被喜欢也是应该。 印象深刻的是幼时某次,母尊要他为自己择几个护卫,他正打量面前一群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可不远处突然一片混乱,接着便有个脏兮兮的小少年扑过来跪在了他身前。 “少尊主!您在挑选护卫对吗,求求您,求求您看看我,求您选我,我从此必为少尊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萧澜启微一挑眉,没说话,只是抬手试了一下他的修为: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闯进来的,但你修为太弱,血脉不纯,不配做我的护卫。” 少年听见这话,表情僵硬一瞬,随后他将自己的身姿俯得极低,几乎是趴在萧澜启脚边,扯着声音哭诉道: “少尊主,我知自己卑贱,可求求您……求求您!!我若是不被选中就会死的!我会没命的!!” 萧澜启听见这话,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他微微歪了下头: “你会死,同我有什么关系?我选的是护卫,不是奴仆,你连我一成力都接不住,又要拿什么同我并肩作战?拿什么保护我?你的血脉也注定了你走不高走不远,那我凭什么要养一个没用的护卫?再说,若我今天选了你,那些真正有能力却被你挤走名额的人又要如何?活命的方法有千百种,既然你未来能为我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何不在此危难关头,用这信念为你自己拼一次?” 萧澜启说完这话后,那少年再没有出声,只是趴跪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似乎还在低声啜泣。 那少年最后是死是活,萧澜启并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人最后千恩万谢地跟在兄长身后离开了。 与之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萧澜启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爱挥霍无用的善良,每次都是兄长替他铺好路,就算闯了祸也有兄长替他收拾好一切。可以说,除了母尊外,兄长曾是萧澜启最依赖的人,但他从小到大的信任,最后只换来成年礼前一道伤口、一片封印、满身锁链,还有鬼哭崖底折磨至极无助无望的九十年。 萧澜启呛咳两声,挣扎着从混乱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原本就伤重未愈,硬扛到现在还有命活,萧澜启自己都觉得意外。 只是好不容易恢复些的修为又倒退回了原地,甚至更差。 他再次被逼回原形,依旧是幼态。 萧澜启踉跄着从地上站起,头晕目眩间,他依稀看见另一人的影子。 眼前的画面在他眼里叠了无数重影,萧澜启一时想不起那是谁,但他知道,自己需要他。 萧澜启跌跌撞撞地挪过去,他拖着一身伤,走得很慢,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是了,怀玉圣体,他需要他。 只要吃掉他,他就能活。 他要活。 萧澜启凭着野兽的本能凑到那人脖颈边。 他听见人类心脏跳动的声音,闻见鲜甜的血液味道。 人类很脆弱,只要咬断他的喉管…… 萧澜启的齿尖几乎要抵到林尽侧颈跳动的脉搏,可还没等他下口,齿下的人类便先动了。 迷迷糊糊醒来的林尽刚睁眼就看见小狗往自己脖子跟前凑。 他心脏重重一跳,立马清醒,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学着视频里的训犬师,一把握住了狗崽命运的嘴筒子! “坏狗!” 林尽握着他的嘴晃晃,教育道: “撒娇就撒娇,不许呲牙!!” “?” 青玉云台 林尽对之前发生的事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他的记忆只定格在自己被一股力道拍出去砸在山壁上的那一瞬。 他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只觉得睁眼后,浑身上下都像散了架似的疼。 身边的小狗还埋在自己颈窝撒娇,但撒娇就撒娇,这家伙呲牙作甚? 林尽握住狗崽的嘴,教育一句后,他才发现狗崽的模样似乎有些过于狼狈了。 小胖狗蓬松的毛发不知被什么东西粘在一起结成一片一片,身上有不少烧伤痕迹,林尽上手轻轻摸一把,沾了满掌心的血。 抬眼瞧瞧,山洞里活像战后废墟,山壁被熏得焦黑,地上堆积的妖丹尽数被震为齑粉,飘散在空气里。 林尽抬手挥开那些呛人的烟尘,粉尘随着气流扑散开来,林尽的视线也逐渐清晰,可下一瞬,他目光一顿,整个人突然受惊似的往后挪了挪。 他看见,粉尘散开后,山洞另一边的地上似乎躺着…… 一个人? 林尽挑挑眉,对这个结论不甚确定。 因为那个影子比起“人”,似乎有些过于单薄了,若要想得再恐怖些,林尽倒觉得那更像是一张被掏空了内瓤的人皮。 林尽被自己这个猜测吓得通体生寒,正想大着胆子过去瞧瞧,可手腕处却忽地传来一阵痛感。 他低头看去,是球球咬住了他的手腕。 小狗崽伤得好像真的很重,显得病恹恹的,连咬人都使不出多大力气。 林尽看看他,又看看那边的“人”,从他的动作猜测: “你不想让我过去?会有危险?” “你说得没错。” 林尽尾音未落,便有一男子接了他的话茬。 那声音似是从天外传来,自带混响,同时到来的还有一道清澈灵力。 见又有外来者,林尽下意识拎起小狗崽护在怀里,才抬眸望去。 那灵力并不是冲他来的,只见青蓝色灵力如星划过,落在洞内,化出结界,将那边躺在地上的“人”严严实实拢住。 几息过后,一身着白衣的成熟男子落在洞内。他容貌端正,气质沉稳,单是负手立在那便浑然一派不容冒犯的威严气息。 “我是烟雨山南乾门主,三宗钰,主武修,若不嫌弃,你可称我一声门主。” 三宗钰朝林尽作揖一礼: “此次试炼境内混入魔修是我等失职所致,让小友受惊了。” 此人修为气质皆不凡,一瞧就是个大人物,林尽方才还在想这是哪位,没想到竟是三宗钰。 三宗钰可是男主未来的师尊,当世剑君之一,烟雨山的二把手,为人正派,在整个修仙界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因为烟雨山现任掌门臭名昭著,平日里从不过问山内事宜,成天游手好闲醉生梦死,只空挂个掌门名头,所以烟雨山内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由三宗钰来管,平日里有什么大事也都是靠他出面,可以说,此人不是掌门胜似掌门。 林尽未来还要靠他罩着,这一礼他可受不起,赶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把腰弯得比三宗钰更低: “没有没有,门主不必如此,晚辈受不起。” 三宗钰微微弯起唇,抬手将他扶起。 林尽一颗心脏在胸膛里打着鼓,他看看三宗钰,又看看那边的灵力结界,突然想起了方才听见的话: “门主,您方才说,这境内混入了魔修?” “嗯。”提起这个,三宗钰神色严肃了些: “先前有魔族以魔纹禁制将试炼境与外界的联系悉数切断,恐对境内弟子不利,我们不得已终止试炼破境救人。说来,你与那魔修正面对上,可有受伤?” “魔修?我没见过魔修,我遇见的是……” 林尽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瞧见了那边结界内那“人”身上眼熟的布衣。 那装束属于申丙,林尽略微有些茫然,再开口时话音都低了些: “我遇见的是前几日与我同入山门的少年,他……不该是魔修吧?” “哦?”听见这话,三宗钰似有些意外: “那他可有对你出手?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尽挠挠头: “我也不知,只记得自己被一股力道撞晕了去,再醒来时,他就躺在那处了。而我的狗……我的契兽受了很重的伤,想来是为了保护我。” “竟是如此。” 三宗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他让林尽留在原地,自己上去查探一番,最终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确是此次参与试炼的弟子无疑。但他遇上的乃是一种名为‘画心煞’的魔类,这种魔修没有固定的容貌,终其一生都寄生在别人的躯壳内存活。他们会蚕食宿主的精神与血肉,最终取而代之,待他们离开或死亡时,宿主血肉会被吞尽,只余一副残缺骨架和一张完整皮囊。你先前遇见的人,很大可能已经不是……” 三宗钰顿了顿,没继续往下说,只抬手将申丙的尸身收进储物戒内: “现在还不知那魔修是已身死还是在继续逃窜,若他还存于世,我必定会为这少年报仇。待到事情处理完毕,我会施法复原他的尸身,将他完整送还给他的亲人。你……不必太过伤心。” “嗯……” 林尽点点头,没再多言。 要说伤心,好像也没有,他只是有些怅然。 毕竟他很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书中世界,他与申丙交情不深,甚至不知他这个书中人到底能不能算是活生生的人。林尽以外来者的角度看着这一切,可一想,明明几天前还说过话的人,如今已只剩一张皮囊躺在他面前,实在是…… 可能这便是NPC的宿命吧,在正文里连名字都不配有,只能做人云亦云的众生之一,未来又悄无声息地死在字句堆叠的空隙。 这也是他的宿命。 林尽略微有点出神,而这姿态却被三宗钰品出些伤感来。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安抚似的轻轻摸摸林尽的后脑: “走吧,外面还有人在等你。” 听见这话,林尽愣了一下: 等他?谁会等他? 不过他很快便知道了,他跟在三宗钰身后被带出试炼境,那时眼前灵光尚未散去,他脚底都没踩到实地,便听见一道尖细女声以穿云裂石之势刺向他的耳膜: “啊!师兄!我的弟子呢?!我的宝贝徒弟没事吧?!手脚可还全乎?” 紧跟在后面的是老者的震怒: “屁!休要跟老夫抢人!他是驭兽师!!” 这动静把林尽吓得下意识后退半步,身边的三宗钰也无奈地轻笑一声: “抱歉,若按规定,今日应该先叫你回去休息,明日再正式择师。但他们实在迫不及待要见你,只好劳你多看一场闹剧。” “?” 迫不及待见谁? 我吗? 我何德何能? 林尽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他眼前灵光消散后成了真。 当林尽脚踏实地站在青玉台上,眼睁睁看着计分阵榜首自己大名后高达千数的分数,只觉两眼一黑。 他又想起了被球球一把火烧干净的妖兽们。 难不成,那些妖兽的分数,都算在了他头上?!可他什么都没做啊?! 他是想混进烟雨山捡个内门弟子当当,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啊?!他这脚踩大男主拳打小女主的排名是什么?!拜托,他才不要出这种恐怖的风头!!! 林尽在心里无助呐喊,人险些昏过去。 青玉台是一处颇为气派的阵台,阵台周边云气飘渺,瞧着雅致又大气,四周围栏皆以青玉制成,故得此名。 此时青玉台上除了三宗钰和林尽,还有其他几位气度修为不凡的仙长,其中有两人格外瞩目,一位是神似丐帮帮主的邋遢老头,还有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正举着团扇轻摇的年轻妇人——这二人的眼神就像是饿狼瞧见肉,而林尽就是那块可怜的肥肉。 “你们都在这,其余试炼弟子那边呢?可有安顿好?” 三宗钰微微皱起眉。 流巽朝他晃晃团扇: “放心好了,叫你宝贝徒弟去处理了,他办事你还不放心?保管妥帖。” 流巽这话虽是对三宗钰说的,可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盯在林尽身上。果然,话音刚落,她便迫不及待同林尽介绍自己: “你好,小友,我是烟雨山东离门主,我叫流巽,符修阵修都归我管。你先前在试炼境里的表现,我都瞧见了,你的阵布得真不错,你可愿做我的亲传弟子?” 林尽听得迷迷糊糊,只一个劲点头。 布阵?布什么阵? 东离门主流巽?又是谁? 《傲世狂仙录》中对配角描写不多,烟雨山的管理层中也就三宗钰的笔墨稍微多些,其余都是一笔带过,他没什么印象。 而在他出神的这片刻,流巽已经被灵力推到了一边,取代她站在林尽眼前的是那位丐帮帮主。 帮主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开始给林尽画大饼吹牛皮: “别听她的,天天惦记她那破符阵!你叫林尽对吗?我知道你是驭兽师,老夫不才,当世驭兽第一人罢了!老夫烟雨山南乾门摸鱼子,你可有兴趣做老夫亲传弟子?只要你点头,你喜欢碧目犬,老夫给你养十只!只要你跟着老夫,别说妖兽,就是魔,老夫也教你驭得!我们驭兽道有无限光明的未来,只要你潜心修炼,你未来就算是想收明烛天尊主当座下契兽,那也不是不可能!!” 摸……摸鱼子? 好草率好一目了然的名字,林尽好喜欢。 不过现在他没时间品味这个,听见那句“驭兽第一人”,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林尽赶忙从怀里抱出伤重的球球,想给摸鱼子瞧瞧: “前辈,这是我的契兽,他在试炼境里为了保护我,伤得很重。您既是驭兽第一人,定有医治契兽的法子吧?求您救救他,这对我很重要,当然,我不白看病,我会付灵石!或者给您擦桌扫地端茶倒水都行!” 他这话逗笑了不少人,摸鱼子也哈哈笑着捋捋胡子: “老夫是缺你这点灵石,还是缺你个洒水小童?都说了老夫有意收你为亲传弟子,只要你点头,我保准把你这小狗治得活蹦乱跳!” “摸鱼子,你趁人之危,要脸不要?!” 流巽叉着腰伸手指着摸鱼子的鼻子,不服气道: “不就是只小狗?几张愈灵符的事,我也能治!” 说着,流巽便探出灵力去接林尽手中的小狗崽,林尽愣了一下,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狗崽脱手飞向了流巽的方向。 见此,摸鱼子也探了灵力过去,欲同她争抢。 “老娘能治!你撒手!” “你治个屁?我徒儿的狗,我治!” 两位仙门长老扯头花抢个狗崽的画面实在精彩,可林尽没心思欣赏,他眼巴巴跟在球球后面跑来跑去,只担心球球会不会在他俩手里被扯成两半。 不过这场闹剧的最后,谁都没有得手,因为在他俩分出胜负之前,先有另一道灵力袭来,将狗崽带去了另一个方向。 那道灵力所携气息极为强大,想来其后之人也是个大人物,因为流巽和摸鱼子被其打断,竟没有再闹,只互瞪一眼后便各自归拢灵力规规矩矩站好。 林尽抬眸看看他们,又瞧瞧其余仙长。 他发现,那气息出现后,在场所有仙长的表情似乎都变得有些微妙。 神秘灵流卷走球球,最终聚在了青玉台边缘的围栏处,一息后,灵力凝实,显出个清瘦人形来。 那是个清俊男子,着一身墨色宽袍,大袖和衣摆层层叠叠垂下,而他本人则斜倚在青玉围栏上,一派懒散模样。 他一头长发披散着,下巴上有些未除尽的泛青胡茬,眼下还含着点酡红醉意。 “见过掌门。” 在场各位长老齐声行礼,林尽见状,也学着他们弯下腰,但男子却没分他们一个眼神。 “契兽?” 男子只盯着球球重复着这二字,随即莫名轻笑一声。 他一手拎着球球的后颈,另一手托着个白玉酒壶畅饮一口,而后抬手随意擦擦唇边酒液,方微微眯起眼睛瞥向林尽: “收他做契兽……你这小鬼,倒是有趣。” 驭兽契约 突然被点名,林尽多少有些心虚。 他装模作样跟着身边的长老们行完礼便规规矩矩在原地站好,一双眼睛却忍不住总往那男子的方向瞟。 他就是烟雨山如今那位掌门? 掌门大人名唤折玉,虽然正文中对他的描写少得可怜,但江湖上却处处是他的传说,因为他名声差得人神共愤,属于路过一条狗听见他的名字都要啐两口的那种。 原因无他,只因折玉身上这掌门之位,是他生生从另一人手里抢来的。 百年前,烟雨山曾出现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十三岁筑基二十岁结丹,年纪轻轻便已是当世唯一剑尊。那是位谪仙般的人物,着一身白衣,斩欺凌弱小之辈,提剑行遍九州,扶天下正义。可以说,无论在哪里提到他名字,得到的必是称赞之词,这偌大修真界,无一地没有他的脚印、无一处没受过他的照拂。 这人便是烟雨山原定的掌门人选,也是折玉的师兄。 如若站在太过耀眼的人身边,无论做什么都会显得黯然失色,折玉便是如此。他从小便嫉妒自己这位师兄,凡事都要与他对着来,心中龃龉随着时间推移越积越多,促使他最终做出了不可挽回之举。 折玉杀人夺位,在修真界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世人戳着折玉脊梁骨骂了他近百年,折玉自己却不甚在意,只管每天抱着酒壶醉生梦死。 原文里对折玉的描写也没几个好词——性子阴暗、争强好胜、恶毒善妒,但林尽现在瞧着却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这掌门瞧起来不挺仙风道骨一人吗?除了有点颓废,怎么看也跟那些贬义词沾不上边啊? 但林尽又觉得不能以貌取人,心里咚咚打着鼓。 他还在想要怎么回折玉方才的话,不过在他想出结果之前,身边的三宗钰先开口道: “掌门今日怎有空来青玉台?可是有事?” 折玉笑了一声: “瞧你这话说的,我天天闲着,自然有空。方才听说内门试炼出了事,顺道过来瞧瞧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尽注意到边上的流巽很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还扁了扁嘴,尽显不满之色。 事实上,在折玉出现之后,在场所有长老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但却又十分默契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唯独三宗钰周全依旧: “是。昨夜山外有乱,有魔趁机潜入山门,是我疏忽才令画心煞混入试炼境,还害一无辜弟子殒命,请掌门责罚。” “画心煞?” 折玉完全没在意三宗钰话中其他内容,只捉住这三字细细回味。 他轻轻勾起唇,将球球置在膝上,抬手以灵力替他止住伤势,自己跳过了这个话题,也没再理会三宗钰,只重新抬眼望向林尽: “你方才说,他是你的契兽?” 林尽愣了一下,答: “是。” “可若我瞧得没错,你与他并未结契,是也不是?” 啊?原来驭兽还要结契? 林尽有些茫然,抬眸时瞧见折玉正盯着自己,又赶忙应道: “……是。” “小鬼,你心也太大了些,这样心野不服管教的家伙,须得用契约挟制,方能放心驱使,不是吗?” 折玉边用灵力治愈膝上小兽伤势,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他头顶的绒毛。很快,小兽耳尖一动,睁开了他青粲色的眸子。 折玉轻轻弯起唇角,不动声色地用两根手指按在小兽脖颈的脆弱处,压下了他挣扎的动作,是提醒,亦是威胁。 旁人没有注意到他这细微举动,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折玉前一句话: 心野?不服管教?就那么个巴掌大的小狗崽? 契约挟制?碧目犬这种在凡世都能当狗养的小玩意,还需大费周章挂个契约? 这一茬还没过去,谁知折玉接下来一句话,又让众人惊掉了下巴: “正巧我今日有兴致,不如就在这里,由我做介,给你和你的契兽定契可好?” 修士与灵宠或妖兽定契,大多时候都可独立完成,除非定契的对象修为超过修士太多,如此情况下,修士难以完成契约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反噬有性命之忧。这种时候,便需要找高阶修士做介,介者会以己身压制妖兽修为,为契约两方搭建桥梁,保契约顺利结成。 折玉也不是没给人做过介,毕竟此人名声虽差却实在强大,当年摸鱼子收饕餮兽的时候就叫了他帮忙,当然这忙并不是白帮,他做介一次,生生敲去摸鱼子五百块极品灵石,叫老头肉疼了好一段时间。 他这次会主动受累给人做介已是不可思议,更离谱的是,他主动做介的对象居然只是区区碧目犬幼崽。 这事实在无法解释,可能折玉实在太闲,心血来潮做点趣事打发时间罢了。 当然,林尽不晓得其中弯绕,也不知折玉说的什么意思、自己又该不该接受,他只能悄悄观察别人的反应。 流巽在一个劲挑眉,他看不懂。 摸鱼子在冲他挤眼睛,这是什么意思?答应还是不答应? 林尽心里直打鼓,最终,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三宗钰。 三宗钰的表现不似前两位抽象,他只稍稍冲林尽颔首。 林尽福至心灵,立马冲折玉行礼: “能得掌门相助,是弟子之幸!” 折玉唇角笑意渐深,他勾勾手指,示意林尽上前: “三种驭兽契约,你选哪种?” 林尽接住问题,和折玉大眼瞪小眼片刻: “呃,啊?” 折玉险些被他逗笑,见他这反应便知他什么都不懂,于是简单解释道: “驭兽契约分三种——主仆契、生死血契,以及平等契。主仆契顾名思义,契成后你为主他为仆,他不能反抗你任何命令,从生到死都只能为你一人效力。生死血契比较特殊,需要人兽两方皆心甘情愿方能签订,而后你们两条性命便算是被捆在一起,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会随之消逝。第三种平等契约,你们的相处方式更近于朋友,两方无法互相伤害,也不能强迫对方做事,比较特殊的是,此契成后,只要两者意愿一致,随时可解。” 说罢,折玉顿了顿,又补充道: “生死血契不考虑,我建议你签主仆契,毕竟……” 折玉用指背蹭蹭狗崽温暖却脆弱的颈部: “毕竟你这小狗爱呲牙,把他压得彻底一点,于你也更安全些。” “……”萧澜启听着折玉的话,尽管伤重无法挣扎,也恨不得用最原始的方式转头一口咬断他的手指。 但折玉指间是凝实如刀锋的灵力,他故意叫萧澜启察觉,目的便是警告他,自己此时若想杀他,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萧澜启几欲吐血。 便是在鬼哭崖底,萧澜启所受也不过是折磨,而非此时的折辱。 折玉!他竟敢胁迫他跟一个连清洁术都不会的草包懒蛋闯祸精废物炉鼎定主仆契,他竟敢…… “我选平等契吧。” 林尽的声音在此时出现,令所有人都是一怔。 原因无他,从古至今,别说驭兽师,就算是普通修士收灵宠,定的也无一例外是主仆契。 平等契实在鸡肋,毕竟无论是收灵宠还是驭兽,都图一个助力,图对方对自己言听计从,否则谁会费这个功夫,去养一只有可能拒绝自己命令、还随时会离开自己的妖兽? 好问题,林尽就会。 林尽瞧着周围一双双望着自己还瞪得老大的眼睛,不自觉将解释的声音放低了些: “我又不指望他做什么,能当朋友,何必当主仆?来去自由多好,等他长大了想自己闯荡了,我便放他离开。他生来是他自己,又不是我的奴仆,我没资格要他为我冲锋陷阵献出性命。” 对于他这番话,有人笑稚子心性,有人点头赞同,折玉坐在青玉栏上,略一沉吟,便应了他的话: “说得不错,那便依你吧。” 说着,折玉稍稍坐正了些,左手随意掐了个决,便有灵力包裹着一抹赤色自不断挣扎的狗崽眉心飘出。 “从灵泉处取一丝魂血给我。” 正在林尽事不关己似的站在旁边看热闹时,他识海中突然冒出了折玉的声音。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折玉没有拆穿他什么也不会,而是以传音入识提醒,叫林尽感动得一塌糊涂。他连忙照折玉所言笨拙地调出魂血,再看他的莹白灵力同球球的黑色气息融合在一起。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自己在另一层次同另一个生命有了关联,连带着他再探球球的气息都觉得亲切了许多。 他正自顾自回味定契的奇妙,完全没注意折玉接过他魂血后那一瞬的迟疑以及若有所思般的探究目光。 后来,折玉把球球交还给林尽。 松开萧澜启后颈之时,折玉同时撤回了指间始终锋锐的灵力。 他瞧着重回林尽怀抱的小狗崽,眉梢微挑。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 青粲色的眸子里,映着折玉唇角那丝挑衅的笑。 拜入南乾 折玉方才似乎给狗崽治了伤,把球球接回怀里后,林尽觉得他明显要比先前精神不少,身上的伤瞧着没先前那样可怕了不说,连那股看谁都烦的小劲儿都重新摆出来了,尤其一双眼睛,望着折玉瞪得溜圆。 林尽见他这样,还以为他喜欢折玉,因此抬手挠挠他的下巴,哄小孩似的道: “来,让我们一起说,多谢掌门大人。” 他这举动把折玉逗笑了。 折玉持着白玉酒壶,又饮下一口,抬手伸个懒腰,重新恢复成先前那般懒散模样: “方才还听着,你们在为这小鬼择师?他要入谁门下,说来听听?” 见事情终于回归正题,流巽摇摇团扇,正欲先发制人,可还没等她出声,旁边的摸鱼子突然趁她不备,用一个侧顶胯生生将她创飞,自己笑呵呵比划道: “掌门,你都帮他把驭兽契约结上了,还明知故问干嘛,这明摆着就是个驭兽师嘛!” “我揍死你这老登,你放屁!”流巽抬手扶好歪斜的发饰,气得直扇扇子: “他阵布得那样好,合该是我的弟子,你非要让他去跟你那些臭烘烘的妖兽打交道,岂不是埋没了他的天赋?不若你我今日就上武场比划比划,谁赢谁有资格教徒弟,如何?” “去去去!一把年纪的人了,为了抢徒弟大打出手,丢不丢人,影响多不好?他亲口说他是驭兽师,你何必逼迫他非去学布阵?” 摸鱼子教育完流巽,又皱起脸看向折玉: “掌门啊,老夫几百岁的人了,这些年攒的什么身家什么灵石都被你敲掉一大半,这么些年就看中这么一个徒弟,你可要为老夫做主啊!” 流巽和摸鱼子两个人的嗓门一个赛一个高,折玉被吵得受不了,索性摆摆手: “你们在这吵有什么用,何不问问小鬼的意见?择师是他择,修什么道也是他的事,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问题抛来抛去又回到了林尽这里,流巽闻言,立马上前亲昵地拉起他的手: “我座下尚无亲传弟子,你来了便是第一个。我是东离门主,门内阵修符修都归我管,不像他们驭兽师跟武修混在一起,做什么都要看武修脸色。你若跟了我,只要潜心修习,我便能跟你保证,你未来无论地位或是成就,都绝不会低于我。” 其余长老原本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留在这,现在听流巽这样说,未免有些惊讶。 流巽这样傲气的人,竟也能跟一个筑基弟子许下这种承诺,看来这弟子于阵道上的天资确实过人。 摸鱼子也不甘示弱,过来搭上林尽的肩膀,同他大声地说着悄悄话: “别听她瞎说,她虽然没有亲传弟子,但她手下的人多了去了,不像我,你进来就是唯一!跟武修在一起怎么了,咱们离武修近,出什么事都能找他们来当苦力,方便的嘞!” “……”林尽快被他们画来的大饼砸晕了头,不过他还是能从中找出对自己最关键的部分——武修? 天下修道者分支无数,却独以武修为大。 武修,顾名思义,以武入道,修真界最常见的剑修刀修体修都属武道,当然,未来的剑仙韩傲和小女主花南枝也是武修出身,自会在今日之后入南乾门,拜三宗钰为师。如果能离他们近点,那确实…… 另外,流巽长老此人瞧着就严苛,虽然不知她为何非要自己,但如若自己真入她门下,他身上空有灵力却无法修炼的事情迟早会暴露。而摸鱼子长老就不同了,这名字听着就草率,小老头瞧着也是个不讲究的懒散人物,能找个躺平师父当个躺平徒弟,简直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可能是看出了林尽的动摇,摸鱼子压低声音,继续循循善诱道: “你在试炼境里的表现老夫都瞧见了,整整两天啊,净啃白吉馍和花生瓜子过活,老夫瞧着,这里疼。” 摸鱼子戳戳自己的心口,又道: “老夫后院养了不少山禽,那些小禽整日受山中灵气滋养,味道美得不行,再用老夫的灵火这么一烤……啧啧啧……” 听见他的形容,林尽没忍住空咽一口。 他心里的天平在那一瞬间死心塌地地倒向了摸鱼子的方向,他立马举手: “弟子愿跟随摸鱼子长老修炼,做一名优秀的驭兽师,未来为门派争光!” “好样的!” 摸鱼子满脸欣慰。 而流巽脸上的表情从起先的不可置信变成愠怒,她放开了林尽的手: “小子,你不识好歹便罢了,还想浪费你这一身天赋?驭兽驭兽,说得好听,千百年来多少人肯修这一道,又有多少人死在妖兽口中?你跟他能混出什么名堂?你去他院里是当驭兽师,还是烤鸡厨子?” “流巽妹妹。” 折玉稍稍扬声打断了她的话: “好好说话。为个小弟子伤了同门和气就不好了。” 流巽瞥了他一眼,撇撇嘴,倒也真没继续说下去。 “抱歉,流巽长老。”见她这态度,林尽一时汗流浃背,但他夹在中间也不好做,只能尽力让自己的选择瞧着合理一些: “我不知您为何看中我,但我确实不钟情于阵道,如若有什么让您眼前一亮的表现,也是我瞎猫碰着了死耗子,纯属巧合。我从入山门时便想做一个驭兽师,我对于修道并无执念,即便能碰到的境界不高、未来不远,我心中也不怨,能平平淡淡普普通通过完这一生便足矣。” 林尽说的有一大半都是真心话,言罢,他冲流巽一礼: “还请长老成全。” “你……!”流巽一双秀眉紧蹙,委实被气得不轻。 她一甩袍袖: “罢了,孺子不可教,算我瞎了眼!今日你拒我,我记下了,你小子最好祈祷自己未来不必遇上有求于我的情况,否则,我定会将今日所受之气加倍讨回!” 她说完这话扭头就走,折玉瞧着,懒洋洋扯着声音: “流巽妹妹,喝酒去啊?” “自己喝去!死醉鬼,老娘才懒得理你!” 流巽驭着灵力行得飞快,临走还往折玉身上拍了张符。 折玉笑了一声,撇开那张薄薄符纸,自己也化烟消失了。 青玉台上其余人见热闹结束,纷纷离开,只有摸鱼子和三宗钰留到最后。 三宗钰替流巽解释道: “流巽长老个性要强,她只是气不过,并不是针对你。她心思不坏,就是嘴巴厉害不饶人,你不必在意。” 林尽应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三宗钰才放心离开去处理魔修捅出来的麻烦,林尽则跟着摸鱼子一起回了南乾门。 摸鱼子不拘泥于那些繁琐礼节,他没让林尽行跪拜敬茶那些麻烦的形式,只让他改口叫了声师尊,便带着他在烟雨山内闲逛一圈认认地方。 “咱们烟雨山内门共分四处——南乾、东离、西坎和北坤。东离主符阵两道,丹医不分家,所以同属西坎,北坤则主器修和乐修。烟雨山四门相隔不算近,只要平时不刻意瞎逛,基本到不了他们的地盘。” “哦……”林尽点点头,又问: “符阵、丹医、器乐,同一门下的两道似乎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那师尊,咱们呢?咱们为什么会和武修分在一处?” “呃。”提起这个,摸鱼子脸上难得有点尴尬颜色。 他摸摸自己稀疏的头发: “因为吧,武修人多,咱们驭兽人少,搭着正好互补,不至于挤地盘,所以就……” 好朴实无华的原因哦。 林尽没忍住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咱们有多少人啊?” “呃。”摸鱼子又是一顿,而后战术性捋捋胡须: “不算那些妖兽,就老夫一人,不过不用担心,现在加上你,咱们便有两人了!” 怪不得…… 怪不得您老天天跟武修混在一起还没能在正文混个名字呢,林尽合理怀疑这驭兽是作者为了凑一门两职业的设定生生加上去的,这也过于冷门了点吧?!也怨不得您老摸鱼,每天一个人待在山里,确实很难有事做! 林尽有些抓狂,他跟在摸鱼子身边,正准备去校场瞧瞧,走出两步,他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少了些什么东西。 摸鱼子瞧见他的动作,问:“怎么了?” 林尽左看看右看看,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我的狗崽不见了!咱们刚才去了不少地方,他别走丢了吧。” “嗐,没事。”摸鱼子摆摆手: “你都跟他定契了,便是跑不丢的,无论他离得多远都能寻见你的位置,过会儿玩够了便自己回来了,不必担心。” - 烟雨山后山,点滴泉。 清澈泉水沿石壁滴答落下,周遭草木葳蕤,缥缈白雾行于青竹间,一派雅致景色。 折玉躺在摇椅上晃啊晃,手边的白玉茶案置着他的酒壶,他被湿漉白雾淹没半边身子,耳里听着点滴泉清脆水声,安逸又惬意。 片刻后,周遭竹叶忽地无风自动,连带着折玉的发丝与衣摆都被抚起些许。 折玉闭着眼,缓缓勾起唇角: “少尊主,既然来了,便坐下喝一杯吧。” “沙——” 竹叶被迫弯下腰肢,连林间白雾都在一息间被吹散而去。 不远处的草叶后闪过一道黑影,那影子伴着浓重黑雾与崩云碧火,后来,一人破开火焰,直冲折玉而来。 萧澜启眸底青粲一闪而过: “折玉,你找死!” 他乡故知 点滴泉的水滴在湿润石面上蜿蜒出一道轨迹,在边缘积攒为一滴浑圆,最终脱离石壁坠落而下。 竹林间下沉的白雾瞬息间被外力逼散,呈波纹状向四周荡开。 萧澜启携着狂风烈火直逼折玉而去,折玉发丝与衣摆起伏的幅度愈发剧烈,但他本人却未动分毫,只优哉游哉地举着酒壶斟满案上两只白玉酒盏。 待到余光瞥见那抹青粲色的焰影,折玉指尖微微划过一道,一滴酒液便脱离酒浆原本流向,猛地击向火焰来处。 那滴酒液瞧着再普通不过,其上甚至连一丝灵力波动也无,却生生逼退了萧澜启的崩云碧火。 一滴清酒穿过青粲色火焰与墨色魔气,萧澜启微一挑眉,侧过脸时,水滴堪堪自他耳畔划过,甚至在他耳上银饰的边缘处留下一道细微划痕。 “少尊主怎还是这样轻傲不计后果的性子?若是当初的你,我可能还要忌惮一二,可如今你伤重未愈、修为尽毁,人还在我烟雨山,这样强行调动崩云碧火跟我动手,是否太冲动了些?” 石面上落下的点滴泉水终于砸落入池,折玉的酒也在那一瞬间斟满收势。 他轻笑一声: “你我也有数十年未见了,少尊主既然来了,何不坐下,咱们也好叙叙旧?” “本尊同你有何旧可叙?!” 话虽这样说,但萧澜启心知自己如今不是折玉对手,所以还是收了身周火焰,连带着周遭狂风也逐渐止歇。 折玉没理会他话中嘲讽,只抬手将酒盏托去桌案另一端,自顾自道: “无旧,那眼下之事总有的说,少尊主现下站在这里不也是为此吗?” “你还敢提!”萧澜启心中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气又起,他一把扣住折玉脖颈: “主仆契!好一通威胁,真想不到,本尊竟有一日会在你这厮手里受这种折辱!” 折玉没有反抗,他微微扬着下巴,唇角笑意渐深: “这不是没结成吗,少尊主何必动这样大的气?我若真有心害你,你现在便不在烟雨山了,会在哪?该是在被萧澜承追杀逃亡的路上吧,以少尊主如今境遇,又能在他手里撑多久呢?” 说完这话,折玉才抬手挡开萧澜启掐住自己的手。 而后,他强行把桌上酒盏递给他,方继续道: “那小鬼不是一般人,若我没猜错,他可是怀玉圣体?先前听小道消息,缥缈阁送了个炉鼎去与萧澜承求和,人却在半路逃了,算算时间,应当就是他了,包括这次混进试炼境的那只画心煞,应当也是冲他去的吧?这小鬼不简单,除了怀玉圣体,他身上还带着一道禁制,那东西似是在替他遮掩什么,其玄妙连我都看不透,定不是缥缈阁那堆老东西能做出来的。这说明,他背后定然还有高人。 “如此这般,他有人撑腰,瞧着还机灵,心性也不错,你在他身边休养,他定不会苛待你,你有什么好怒的?” 折玉上下打量萧澜启一眼,在他皱眉之前抢道: “哦——我知道,少尊主是一代天骄,有凶兽传承的骄傲,定不会心甘情愿为一小小人类驱使。让我猜猜,你原本的打算,是否想自己用了这炉鼎,待到恢复修为后,再大张旗鼓地杀回明烛天找萧澜承报仇?” 萧澜启要生的气被折玉堵回去了,要说的话也被他抢先说了,他有些气急,气得一口气干了手中酒,咽下后又后知后觉这是折玉的酒,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随手将酒盏丢回桌案上,自己坐上另一侧的椅子: “是又如何?有何问题?他关本尊近百年,还不许本尊报仇不成?!没这个道理!” 瞧着他这模样,折玉没忍住笑了。 他在心里叹了句小孩气性,方道: “那看来,在鬼哭崖底的这近百年,少尊主果然未有半分长进。那容我问你一句,你如今,可知自己于萧澜承,究竟输在哪里?” 听见这话,萧澜启愣了一下。 因为他突然回忆起,先前在试炼境内,那画心煞似乎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少尊主,您还是同当初一样骄傲轻狂。” “看来鬼哭崖这九十年,并没能让您意识到您究竟输在哪里。” 他输在哪里?难道不是错信了人、识人不清? “无论血脉传承还是修为,萧澜承都远不及你,他甚至没能力杀你灭口,只能勉强将你关去鬼哭崖底。但你要知道,武力并不是衡量某人的唯一标准,比如在他执掌明烛天的这百年间,原本一盘散沙的妖修鬼修魔修突然团结不少,甚至威胁到了缥缈阁,逼得缥缈阁不得不送炉鼎求和。这可是连你母尊都未曾做到的事。 “萧澜启不是个好兄长,他心思阴暗手段狠辣,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君王,至少,由他来做明烛天尊主,比现在的你更合适。” 折玉扶起被萧澜启摔得歪斜的酒盏,抬手时,动作却不知为何微微一顿,而后才如常道: “我师兄曾同我说过……” “你还敢提他?” 折玉一句话没说完便被萧澜启打断,他也不恼,只轻轻弯起唇角,反问: “有何不敢?” 白玉酒盏边缘磕裂了一处,折玉不着痕迹地将其复原,接着先前的话继续道: “师兄曾同我说过,少尊主自幼在高处长大,见惯了高处的风景,受惯了赞誉吹捧,不懂他人心中弯绕,以至于养成了一副单纯性子。你身上的光芒太盛,又不懂收敛,所以容易得罪他人。而萧澜承与你恰恰相反,他最懂得利用人心与人性。 “这样说吧,你身边的人都想让你死,而他身边的人,都想为他死,这便是你输的原因。” “……” 萧澜启微微皱起眉。 他原本不打算听折玉胡言,但讲到这里,他又觉得这家伙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 “他身边的人都想为他死”。 确实,那不惜自碎魔心也要拖他下地狱的画心煞便是最好的例子。 “那这跟结契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萧澜承和明烛天就算再嚣张,他动得缥缈阁,有我在,却动不得烟雨山。你若不同小鬼结契,如何顺理成章留在这里?万一你在我山门杀我弟子,我是追究还是不追究? “还有,如今试炼境内还有你残留的魔纹,你的魔纹和画心煞可不一样,如今我一句话能封锁试炼境将此事断在这里,可若我不帮你遮掩,你猜这事继续查下去,他们会不会查到你头上? “我刚说过,那小鬼不简单,人机灵,心性也不错,你留在他身边,一是休养,二是好好看看萧澜承有、而你没有的那些东西,至于三……我在你们的契约里加了点东西,原本平等契需两方同意方可解除,但如今,只要你修为超过他,便可自毁契约。你不是看中他这怀玉圣体吗?等到你二人契约解除的那日,你若还想动他,我绝不干涉。” 萧澜启听见他话中最后半句,微一挑眉: “当真?” “自然。” “好。” 萧澜启站起身,冲折玉扬扬下巴: “本尊便信你一次。若到时事情不像你说的这样,本尊便是顶着天谴强行悔契,死时也定要踩着你的尸体。” 折玉听了威胁也依旧含笑: “到时定不劳烦少尊主出手,我会自戕给你做垫脚石。” “你惯会花言巧语。” 萧澜启皱皱眉。 “对了,还有一点。” “什么?” 折玉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角: “少尊主记得,你需得一直保持这般形态,你那小兽模样若是再长大些,便不那么像碧目犬了。” 萧澜启今日第无数次忍住和折玉同归于尽的冲动: “滚!” 萧澜启再不愿跟折玉多言,从椅子上站起身就要离开,只是,走出去几步后,他脚步突然一顿,而后若有所思般回过头,好好打量了折玉一番。 折玉还懒洋洋躺在椅子上,他披散的发丝和身上宽松的墨色衣衫叠在一起,显得他抱在怀里的白玉酒壶和捧着酒壶的手更白了些。 萧澜启的目光在那只酒壶身上停顿片刻,最终迟疑着道出一句: “多年不见,你似乎变了不少。” 说罢,他转身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在竹林间,只留一句: “可于他,你终究学不像。” - 林尽被摸鱼子带着走马观花似的逛遍了烟雨山内门,这地方景好看是真好看,大也是真大。林尽这破身子不经折腾,一圈逛下来,腿都快要撇断了,再得知后日就要开始上课的消息,更是身心俱疲。 唯一的安慰便是他的住处很宽敞,可能这就是人少的好处,刚刚路过的武修弟子寝舍都是一人一个小房间,他不仅有三个大房间,还额外多个小院子。摸鱼子还说了,这院子他有完全支配权,想种灵草养灵兽都随他安排。 这真是林尽这几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他确实想种点东西,但不是现在。 跟着摸鱼子暴走烟雨山的下场就是第二天腰酸腿疼,林尽在床上扎扎实实躺了一天,第三天才勉强有力气下床上早课。 因为他们这批弟子是散修出身,所以进入内门后,除了跟师尊修炼,还要额外在学堂上课,内容大概就是历史、地理等修仙基础理论。 林尽最擅长学理论,并且学堂就设在南乾门,他还不用四处奔波,对此格外满意。 清晨的烟雨山满是湿漉漉的雾气,混着草木和泥土的味道,十分好闻。 林尽边伸懒腰边走在去往学堂的小路上,他早起时球球还在睡觉,小狗崽伤还没好,他不忍心让他跟自己起早贪黑,因此由他赖床去了。 “林兄!” 正在林尽兴致上头想原地做一套热身运动时,身后突然有人出声唤他,打断了他的神通。 他抬手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去,却瞧见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少年瞧着十七八岁,身材有些清瘦,面容普通,一双眼睛却很亮。 他换掉了前日的灰布衣,此时身着一套绀宇色[1]短打,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显得十分有精神。 韩傲! 林尽简直受宠若惊。 他方才还在想自己在小学堂里要怎样继续跟男主套近乎,结果男主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哎,早上好!” 林尽赶紧回应人家一声,生怕给男主大人留个冷淡的坏印象。 “早上好。” 韩傲小跑着到他身边,抬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你也是去上早课吗?你可知道学堂在哪个位置?不怕你笑话,虽然昨日我师兄带我认过地方,但我是个路痴,现在已经有些忘了。” “记得,你跟我走就行。” 林尽摆摆手,十分大方。 “没想到你人还怪好的嘞。” 男主好像这就被林尽感动到了,甚至还跟他道了个歉: “不好意思啊,你之前同我说话,我却一直躲着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多大点事,没关系!” 林尽觉得韩傲此人跟他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但他没多在意,只亲亲热热道: “那时候我也冒昧,我还怕是我把你吓着了,正想找机会解释呢。” “没有没有!算了,都过去了,咱们不说那些!以后咱就是同门了,要按入门先后,我还得叫你声林师兄。” “那么客气干嘛,叫我林尽就行了。” “好嘞!” 尬聊结束,空气再次安静下来,俩人一起走在上学的小路上,可能是觉得气氛太尴尬,韩傲突然笑着没话找话道: “学堂就在自己学院就是方便,早八都能比别人多睡十分钟。” 韩傲还在为那十分钟美滋滋傻乐,但笑了两声之后,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笑声戛然而止,连走路的动作都僵住了。 同样僵住的还有林尽。 听见韩傲那句话后,林尽小脑萎缩了一下。 首先,他很确定,《傲世狂仙录》不是个穿书文。 其次,韩傲刚那话听着怎么那么顺耳那么流畅? 最后,他说什么,什么早八,什么学院,什么分钟? 两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最终,林尽颤着声音,试探似的小声问了句: “宫廷玉液酒?” 韩傲虎躯一震,声调比他还抖: “一……一百八一杯?”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氢氦锂铍硼?” “碳氮氧氟氖。” “大锤八十?” “小锤四十。” 林尽空咽一口,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 “肯德基疯狂星期四?” 韩傲扭头对上他的视线,眼底几乎要飙出泪来: “V我五十!!!” 如雷击顶 林尽和韩傲同时从对方眼底看见了即将涌出的热泪。 老乡啊!!! 在扑过去给韩傲一个熊抱的同时,林尽飘着面条泪,使劲拍着韩傲的后背,心里还在替自己放声哀嚎—— 同人不同命啊呜呜呜—— 你看看人家,一穿就是龙傲天男主,再看看自己,不提也罢,苦也哀哉! 韩傲嚎得比他还难过: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我受够这个世界了,那些破妖怪一个个长得跟哥斯拉一样,凶神恶煞,吓都吓死了,你根本不知道我在那个破试炼里经历了什么!” “这话应该我来说吧!”林尽酸都酸死了: “你至少是男主,又是外挂又是气运的,好歹死不了,未来还有大好前途,你要不要猜猜我抽的什么身份卡?” 提起这个,韩傲才停止哀嚎。 他退开半步,上下打量林尽一通: “是哦,我之前就奇怪呢,我说剧情里没你这号人啊,又是筑基期又是试炼第一的,我想破脑袋也没对上号,先前你突然跟我搭话还把我吓个半死。” “你当然想不到,因为我只是个没有名字的炮灰NPC。” 林尽面如死灰: “在剧情的角落,有个可怜的缥缈阁小修士,因为体质特殊,所以被缥缈阁送去跟明烛天求和,结果被明烛天那个大怪物生吃了,你记得不?” 这话把韩傲听得龇牙咧嘴,他不确定地上下打量林尽一眼: “呃,不会就是你吧?” 林尽冷冰冰笑了两声,冲他摊开双手: “正是在下。” “兄弟,你受苦了。”韩傲拍拍林尽的肩膀: “不过你也太牛了吧?我记得正文开始的时候这个NPC就已经死了,剧情里也就只是提了一嘴他的凄惨遭遇,你怎么活下来的?” 林尽耸耸肩: “半路逃出来的呗,你根本想象不到我这身体有多差,跑两步就喘,撞个石头都能吐血,我一路又是装乞丐又是扮女装,逃了整整十天,十天!才到烟雨山!我原本就打算到烟雨山来抱男主大腿,现在看来我可真是有先见之明,不然还遇不上你。” 韩傲十分同情他的遭遇,他点点头,停顿片刻,又想起一节: “诶?不是?那你是怎么做到内门试炼第一的?你可拿了七千多分,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玄境一阶里所有的妖兽都在你那了!直接爆杀啊,把我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的隐藏剧情。” “呃……”聊到这个话题,林尽就有点尴尬了。 他摆摆手: “嗐,就是小小地吃了个软饭。” “谁的软饭?花南枝?” 韩傲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 “不对,她自己也就拿了几百分而已,剧情里分还没男主高呢,但除了她,玄境一阶里也没别人了啊。等等,你不会有挂吧,你有系统?!” 韩傲扶住林尽的肩膀使劲晃晃,试图把他脑子里的系统晃出来。 林尽干巴巴笑着: “是没人,但有我的狗。” “你的狗?哦,那个碧目犬?你上哪弄的,我也想吃软饭。” “就在山门口那小荒山,我刚到烟雨山的时候原本想去那蹲你,结果蹲到了你的挂。我的小狗就是你外挂送的。” 韩傲听着他这话,突然有点转不过来: “我的挂?我的哪个挂?” “就第一个挂啊,山门口小荒山上那个殒神残魂,让你从炼气三段直升筑基中期那个。”林尽解释道。 “等等?” 韩傲却越听越迷糊: “你先告诉我,你去的是烟雨山哪个门,哪个小荒山?” “就……正门东边的小门?” 看他这反应,林尽越说越心虚。 果然,韩傲张大了嘴巴开始发疯: “不是啊!哥!我的挂在烟雨山后门东边的小门!你走错了!你遇见的是谁啊?!” “呃……” 不知为何,揭开这个乌龙后,林尽居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了,怪不得那天韩傲一直没出现,怪不得韩傲没挂也在按剧情走,原来他们两个遇见的根本不是一个神仙! 韩傲也想通了其中关窍,他深吸口气,默默感慨一句: “……这烟雨山还真是风水宝地,居然遍地都是神仙。” 林尽点点头,深以为然。 - 南乾门的小学堂造得颇为雅致,铺木地架竹梁还镶着雕花窗,窗框边还挂着一只剔透风铃,偶尔清风徐徐吹过,风铃摇晃,带出清脆一串响。 “万年前,修真界尚混乱无序,修仙者与凡世之人混在一处,两方都不得安宁,直到有仙人寻灵气浓郁之处开山立派,试图将修仙者与凡人分离开来,互不干涉。后,修仙界又迎来近百年的混战,最终,由烟雨山先祖等前辈联手奠基了如今修仙界之格局。而……” 今日学堂夫子所授课程是修仙界历史,林尽将其理解为背景设定,一开始还能打起精神听一听,但听着听着,他好像时隔多年重回了学生时代,感觉上来了挡也挡不住,胳膊肘往桌案上一撑就开始小鸡啄米昏昏欲睡。 “啪!” 就在林尽半梦半醒之时,有人用书卷敲了敲他的脑袋,他猛然惊醒,竟见夫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夫子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你来说说,如今这天下,是个什么情形?” 林尽生锈的脑袋瓜缓缓转动,脑中飞速翻阅着有关《傲世狂仙录》所剩不多的记忆: “烟雨山与缥缈阁齐名,并称修仙界两大仙门,但近年来明烛天魔修日益膨胀,缥缈阁首当其冲,如今已隐有衰败之势。” 夫子听罢,点点头,却还不打算放过他: “那你觉得,缥缈阁如今为何会是如此局面?” 林尽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魔修屡次进犯,加上其门派内正属青黄不接之时,还有……” “嗯?” “还有,缥缈阁对魔修一直持保守态度,无论大小冲突,结局都是缥缈阁让步,一两次便罢了,但兔子急了也知咬人,他们被欺负成如今模样却还主张求和,难免令人怀疑其内部是否……” “大胆!” “学生知错!” 林尽认错速度飞快,但夫子似乎并未生气,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瞥了林尽一眼: “缥缈阁内部事务岂容你在此妄论?不过,除此之外,其余回答尚可。” 夫子抬手捋捋胡须: “听说今年的内门试炼,有个小子屠尽玄境内妖兽,还在其内灭了一只画心煞,那人可是你?” 听着这一串光荣事迹,林尽简直头皮发麻,但还是得应一句: “是,让夫子见笑了。” 夫子轻哼一声,离开了他的座位,只留一句: “修为尚可,实力不弱,也有几分胆识与见识,但轻狂骄傲不可取。认真听讲,再打瞌睡,老夫便将你轰去门外站着。” “是!” 林尽低头应下,背后冷汗直冒。 夫子刚形容的人是谁?是林尽?确定是他?他留给大家的印象为什么是这样的?好恐怖。 更恐怖的是,林尽抬头时,余光瞥见了身边有个人正在看他。 他的桌案在最后一排正中间,左手边坐着韩傲,右手边倒也是个熟人。 小姑娘一身朱殷色衣裙,长发梳成双螺髻,还有两条小辫垂在胸前,眉眼和神情皆携着点打小娇生惯养出的娇蛮。 她此时正双手抱臂跪坐在桌案前,夫子走后,她便偏过头瞧着林尽,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将林尽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轮才将视线挪开。 林尽被她盯得毛骨悚然,脑子里就一句话——完蛋,摊上事了。 果然,小学堂下课后,林尽刚和韩傲一起走出学堂院落,眼前便闯进一抹惹眼的赤色。 “站住!” 少女清亮声线响起,林尽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抹红影便飘然而至。 红衣少女手持一把九环大刀,刀尖直对着林尽的鼻尖。 她扬扬下巴: “你就是那个抢了本小姐妖兽的家伙?瞧着也不怎么样嘛,说,你究竟用了什么邪门歪道,才将玄境一阶内所有妖兽都引去了你那?” 瞧瞧,大小姐说话真不中听。 “没有没有,侥幸罢了。” 林尽实在不想跟这小恶魔起冲突,他低头敷衍两句就想溜,谁知花南枝根本不饶人: “侥幸?!你的意思是你在试炼境内猎了数千妖兽是侥幸,还是说你在嘲讽我,跟我炫耀你只凭侥幸就能赢过我?!” 花南枝几乎要把刀刃怼去林尽脸上,刀背上悬的九环也跟着她的动作哗啦啦响: “我不管,既然你说你试炼是侥幸,那如今,你便同我光明正大再打一场!本小姐向来看不上偷奸耍滑之人,你既赢过我,便得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 这都什么事啊! “怎么?不想打?!” “?” 姐!不是我不想打,是我打不了!想必您也不想在一次小小切磋里顶上个虐杀同门的罪名吧?! 林尽一个头两个大,苦恼时却发现身边的韩傲在偷笑。 林尽伸手掐了他一把,小声道: “笑屁,赶紧想办法!” “我想什么办法?” “她不该找你麻烦针对你吗?她为难我个NPC干嘛?!” “啊?你没仔细看过入门试炼的排名表吗?” 韩傲也学着他说悄悄话: “她针对男主是因为男主在试炼最后猎了只三头狼,分数险险压过她拿了第一,压了她风头,她气不过。但我这回试炼只拿了个第三,因为我在猎三头狼之前,所有妖兽就已经疯了似的跑到你那献祭了。 “你那七千多分太顶了,把大小姐风头抢了精光,刚又在夫子那冒了头,现在我才是路人甲,而你,我的朋友,你已经代替我成了大小姐的第一假想敌,就等着受罪吧你!” “?” 林尽如遭雷劈。 何栖碧山 林尽只觉天空一道惊雷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脑壳,令他的前途化为一片灰暗。 如果要他把《傲世狂仙录》中不想结识不想招惹的角色拉个榜,那花南枝绝对榜上有名,排名还绝不会低。 虽然她是个正派女主,但她的形象在前期其实并不算很讨喜。在正文里,她因为入门时被韩傲抢了第一,所以一直看他不顺眼,只要找到机会就要跟他分出个上下高低,赢了会越战越勇下次继续,输了会叠加不服气buff留到下次猛烈反击,可以说,韩傲前期在烟雨山遇见的麻烦,十个里有八个都跟花南枝有关。 其实林尽并不讨厌这种个性张扬要强又有生命力的小姑娘,但前提得是他作为旁观者。 现在刁蛮大小姐针对的对象变成了自己,他很难能笑得出来。 “算了吧,都是同门,咱和和气气的多好?这次真是意外,下次,下次大小姐您肯定是第一。” 林尽在花南枝的刀刃下做着无用的挣扎。 “少油嘴滑舌!七千八百三十二,七千八百三十二分!本小姐忘不了这屈辱!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看来当惯了天骄的花大小姐真的很介意这次惨败,估计半夜在梦里都得坐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一句七千八百三十二。 红衣小姑娘举着把大刀威胁人的架势实在太惹眼,花南枝自己也注意到了旁人投来的视线,因此她挽了个刀花收刀入鞘,自己上前一步徒手拽住了林尽的衣领: “走,跟我上武场去!” “不去!大小姐,我又不是武修,你跟我有什么好打的?!” 花南枝力气不小,林尽生怕被她强行拖走,因此只能牢牢扒住韩傲这根救命稻草,可显然韩傲也不愿招惹大小姐仇恨,在兄弟生死存亡之际,他就静静地站在旁边,安静得像根木桩。 花南枝果然没注意到他,她一门心思都在林尽身上: “不是武修?那你是什么?” “我是驭兽师!我那七千分也不是我打的,是我的狗!” “那你把你的狗叫来,我跟它比比!” “你……!”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呢??? 花南枝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坚决,今日这顿打难不成真躲不了了吗? 林尽好崩溃,不过很快,他的救命恩人便踏着七彩祥云隆重登场。 “小友,你如此为难老夫的弟子,是要作甚?” 摸鱼子从天而降拎住了林尽的后领,同时,花南枝只觉有股温和力道推开了自己拽着林尽衣领的手。 她后退两步,正欲发作,可见同她说话的是位老前辈,只好不情不愿地把气咽了回去。 她瞪了林尽一眼: “我只是想找他切磋一二,老人家,您徒弟好生胆小,说什么都不愿应我战帖,像只缩头乌龟!” “哎,话不能这么说,虽然咱们允许同门弟子友好切磋,但那也得是你情我愿的事,强迫别人应战,岂不成欺负人了?” 摸鱼子笑眯眯安抚住花南枝,又瞧瞧旁边的韩傲: “不好意思,二位小友,老夫找乖徒还有些事,就先把他带走了,失陪失陪。” 听见这话,林尽眼里心里满满都是“感动”二字。 摸鱼子带着林尽离开了小学堂,一路直达自己的小院落。 原本林尽还以为摸鱼子着急忙慌来找自己是真有什么要紧事,结果没想到的是,落地后,摸鱼子啥也没说,只拄着他那略微有点罗圈的小短腿,一路小跑进小厨房,乐呵呵给林尽端了只烤鸡出来: “来来来,刚烤好,还热着呢。老夫算着你该下课了,结果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再晚些这鸡皮就不脆了,只好动身去找你。话说,你怎的听讲第一天就惹着了那个小煞神?她那架势,活像要将你生吞活剥了去。” 林尽瞧着那滋滋冒油的烤鸡,在心里第无数次认可了自己择师的正确性。 他迫不及待地接过摸鱼子掰给他的大鸡腿,边解释道: “因为入门试炼呗,我那分数太离谱,她不服气,非要同我再比一场。” “啧,你这确实太招摇了些,难免的。若不想打,以后便绕着她走吧,一会儿老夫给你个法器,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说着,摸鱼子眼巴巴地望着林尽手里的鸡腿: “怎么样?味道如何?” 林尽细细品过一番: “香!火候掌控极秒,肉质也颇为香嫩,但若是在烤制前能提前腌制,想必味道还会更美味些。” “哦?腌制?” “是,盐少许,糖少许,葱姜蒜少许,酱油蚝油少许,肉身划刀入味,抓匀腌制片刻……” 林尽说着,突然一顿,因为他发现摸鱼子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 “糖盐……老夫倒是知道,其他那些是什么?” “呃……”林尽不知该如何解释: “是凡世的一些调味料。” “哦!”摸鱼子恍然大悟: “是了,修士辟谷,市面所流通的食物自然不如凡世花样多。不过,你竟是从凡世而来?” 林尽点点头,干巴巴笑了两声: “算是吧。” “那听你方才所说,难不成你很会做吃食?难不成家里是开酒楼的?凡世好吃的一定很多吧!唉,待在仙门委实折磨人,一个个都辟谷,老夫想找人分点烤鸡都难,还好收了你这么个乖徒。” 提起这个,摸鱼子的眼睛都亮了。 “不是,其实也没有很会,不过是自小没人照料,才摸索出的三脚猫功夫罢了。” 林尽冲他笑笑: “师尊若想换换口味,我便想法子给您做些,左右不是什么难事。” 摸鱼子听着他前半句话,瞧着似乎有点伤感,再听后半句,又满眼感动。 他点点头,忽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自储物袋中划出一本书册。 鉴于林尽正认真吃鸡腿,他老人家便亲自翻给他看: “正好,趁现在选选校服样式,老夫去差人给你做几套。瞧瞧你,明明这么一个俊俏小孩,成日却穿得跟小乞丐似的,像什么样子?” 摸鱼子替他翻着书页,书册前几页是烟雨山几种校服制式,后面则是数十页色料小样。 摸鱼子解释道: “修士都爱自己穿得雅致些,显得仙气飘飘,因此大半都是一身素白,活像守孝。再就是些清淡颜色,你瞧着可喜欢?” 林尽摇摇头,一个劲往后翻,好不容易才从浅色怪圈里走出去,瞧见一片花红柳绿。 这颜色着实难选,林尽纠结许久,后来又想,既然他的小狗长了双绿眼睛,那自己跟他站在一起,多少也得和谐一些。 因此林尽思虑片刻,指指书页其中一抹颜色: “就它吧,还算鲜亮。” 书页角落,几乎没人瞧上的颜色一点点展开,其下缓缓显出二字—— 碧山。[1] - 摸鱼子只会做烤鸡,再就是烤土豆烤地瓜等简单玩意,林尽看久了也心疼,更重要是吃多了腻歪,所以打定决心要给他亲爱的师尊和自己换换口味,所以这段时间一有空就往烟雨山周边的集市跑。 可修士集市多卖灵草法器,哪有人卖食物与调味品给他?林尽四处搜寻无果,索性将主意打到了凡世去。 “林尽,你真是不做人!你每天就没什么事可干吗?你师尊不教你东西吗?成天往我这跑看我累成死狗,真有你的!” 南乾门校场,韩傲在小师兄监督下练完一整套剑法,方得了一炷香空闲。 在他累死累活练剑时,阴凉处却有个少年着一身碧山色衣袍,悠哉地倚在树下,边嗑瓜子边欣赏他的狼狈模样,直恨得他牙痒痒。 “唉,没办法,我师尊心疼我,觉得我每日跟夫子学理论课就够累了,所以平日里除了基础心法,不要求我练其他东西。不像有些人,早晨听夫子讲学,下午还要抓紧时间练剑锻体,我看了都心疼。” 林尽轻飘飘的样子让韩傲恨不得捅他两剑。 他点点林尽: “你等着,你看我不把花南枝摇来折磨你。” 听见这个名字,林尽面色一僵,评价道: “你好恶毒。” 小学堂开设时间不长,一个月便足以授完所有理论课程,今日便是小学堂最后一堂课。 天知道林尽这一个月是怎么在花南枝手里活下来的。 摸鱼子对花南枝的评价真真一点没错,她就活脱脱是个小煞神。 经过前后一系列事件,她的仇恨算是被林尽吸完了,每日学堂讲学,她要想着法针对他,下学后还要想法子逮他跟自己上武场比试。 但摸鱼子说得对,小煞神惹不起但躲得起,摸鱼子心疼徒弟,大手一挥给了林尽一个地阶法器,林尽借着法器,一下学就遁得飞快,就这样硬生生躲了花南枝一个月,让她连片衣角都没抓着。 林尽一想起这姑娘就心累,他叹了口气,抛了颗瓜子仁进口中,嚼一嚼,突然坐正身子,同韩傲招了招手: “先说正事。咱小学堂上完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第一个副本,是不是也该来了?” 提起这个,韩傲下意识转头四处看看,确认边上没人,才走过去压低声音道: “是,怎么?” 林尽给他分了一把瓜子: “没怎么,这次带我一起呗?” 听了这话,韩傲夸张地上下打量他一眼: “哎,大哥,这次可不是试炼小打小闹,这次是真要斩妖除魔了,就你这跑两步就喘的小身板,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我不是男主,不用上刀山下火海,我就想去凡世逛一圈,买点东西罢了。万一真有什么危险,不还有你保护我嘛?” 林尽冲他笑笑,边从怀里拿出个空白书册,做出一副准备记笔记的架势: “来吧,复盘一下,你还记不记得这副本的大致细节?” 韩傲立马皱起个苦瓜脸: “实话,不太记得了。你也知道这文有多水,我还是最初追连载的那批人。我追连载看到这的时候还在上初一,现在都大三了,都快十年了,我记得个屁。只记得男主是想靠学堂结束后的几天假期勤工俭学,所以去接了个三阶任务,然后发现要打的怪远不止三阶,但还是靠着男主光环把怪斩于剑下,又升了一波级。” 林尽听着他的话,点点头: “我记着也大差不差。但有个问题,挑任务是概率事件,咱们能保证精准找见剧情中那一个吗?” 韩傲没当回事,只摇摇手指: “都知道是三阶任务了还不好找?一会儿咱去任务堂瞧瞧不就知道了?我们好歹是看过剧情的人,对地名事件肯定有印象,一定找得出来!” 韩傲把话说得斩钉截铁,脸上笑容也无比轻松。 直到傍晚,两人站在任务堂中,和挂满三面墙的三阶任务竹简大眼瞪小眼,林尽看向笑容已然僵硬的韩傲,抬手恭敬道: “韩哥,请!” 第一桶金 林尽知道烟雨山任务多,但没想到有这么多。 一根竹简上录一个任务,竹简排排挂不留空隙,单是三阶任务竹简就挂了整整三面墙! 林尽站在韩傲身边,看着那三面墙,一时只觉得两眼发黑。 要从这三面墙的竹简里找出他们要的任务,跟去太平洋里捞根针有什么区别? 任务堂里弟子不少,大多都是随便挑个任务便转身离开,只偶尔有人会因任务地点或类型更换一两次,像林尽和韩傲这样扒在墙边一个个认真挑拣的,还真是前所未有。 周边路过的弟子纷纷好奇地往他们那边瞧,连任务堂的坐堂长老都专门搬了把椅子坐在边上。 虽说任务堂不限制弟子挑选任务,但哪有像他们这样的?他们当是在凡世挑拣大白菜呢? 坐堂长老试图以目光逼迫他们快些离开,但那两人竟一点也不自觉,长老就这样吹胡子瞪眼地盯了他们两炷香,最终实在没忍住,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 “咳咳——” 长老咳得地动山摇,把任务墙前正心虚的两人吓得齐齐一哆嗦。 林尽汗流浃背,他压低声音问韩傲: “老头盯咱好一会儿了,咱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烟雨山又没规定弟子接任务不能精挑细选,他总不能赶咱们走,坚持就是胜利!总能找到的!” 韩傲顶着长老滚烫的目光,硬着头皮把手里一把任务竹简重新挂了回去,边低声跟林尽打气道。 林尽觉得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惹人嫌暂且不说,若他们真要这样一根根竹简挑过去,整整三面墙,运气差点不得找到后半夜? 他叹了口气,用胳膊肘怼怼韩傲: “要不咱们换个战术,来波玄学?” “什么?”韩傲挑挑眉。 “咱们也别找了,你就凭你感觉,从这三面墙里随便挑根竹简出来。” “能行吗??” “管他能不能行,先试了再说吧,你可是男主,如果剧情是固定的,你应该不至于错过。” 韩傲想了想,觉得林尽说得也有道理,因此,他后退几步,先点兵点将选了中间那面墙,又凭着感觉,从墙面竹简上随便抓了一根出来。 可还未等他看清竹简上字样,他和林尽便突然被一股灵力卷走,一起被打包从任务堂丢了出去。 他俩在任务堂前龇牙咧嘴地摔了个屁股墩,一抬头,任务堂的坐堂长老正瞪着一双牛眼,没好气道: “弟子挑选任务后不可更换超过三次,你俩今日逗留过久,赶紧走吧!” 韩傲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服气道: “前辈,任务堂公告里可没有这条规定!” 长老没理他,只一甩袍袖,身边的公告栏细则区立马多了一行小字。 他指指它,没好气地宣布道: “现在有了!” “……”韩傲无话可说。 弟子不能同时接多个任务,且任务竹简离开任务堂后会自动绑定持简人,只有任务结算后印记才会消失。这意味着,无论手里这根竹简上写了什么,他们都得硬着头皮接下。 韩傲只能祈祷自己的运气稍微好些,他先将任务竹简捧在手里,小声吟唱一遍玄学神曲《好运来》,才怀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将灵力注入竹简。 林尽也在边上瞧着他的动作,几息后,他见竹简上浮出浅浅一片金色字体—— [中云城少女失踪案] [任务等级:三阶] [任务地点:凡世中云城] [报案人:未知] [任务目标类型:鬼(疑似)] [任务目标危险评级:青火(疑似)] [任务时限:一月内] 这些信息看得林尽有些头晕: “我看不懂,你呢?” “我也不懂。这是咱们要找的任务吗?” “不知道,可能是?我记得这个副本的BOSS确实是鬼没错,内容也和少女沾点边?” 林尽绞尽脑汁回忆一阵,最终叹了口气: “服了,你真没带系统之类的东西吗?真就一点编外挂也没有,带一本原著也行啊。” “我也想啊!” 韩傲也很崩溃: “早知道我就该把原著那几千万字熟读并背诵,也好过在这睁眼瞎!……唉,算了,接都接了,就算接错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三阶任务应该不至于要命,多带点保命东西就是了。” 他们二人都是烟雨山内门长老亲传弟子,每个月可以领点月例灵石,加上他俩平时勤工俭学接的小任务,身上还算阔绰,至少买几张符箓几颗丹药几个低阶法器是没问题的。 他俩都是惜命的人,从任务堂出来便直奔宗门内的交易市场,把兜里灵石花了个底朝天,净买了些逃命保命的玩意。等他俩收获满满从市场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两人散步似的往南乾门走,路上,韩傲突然想起一节,便问林尽: “对了,你去凡世不是为着买东西吗,你还有钱吗?” 林尽拍拍自己的储物袋: “还剩了点灵石。” “?”韩傲有些古怪地瞧了他一眼: “可凡世不用灵石吧,用金银。你身上没有吗?” 林尽一拍脑壳,这才想起这茬: “我身上哪来的金银,方才市场上可有兑换金银的地方?” “没见着有。” “那凡世会有吗?” “你问我?” “……” 林尽叹了口气,正苦恼要去哪整点碎银子或者铜钱,可这边办法还没想出来,他先听见天边传来阎王收命的预告: “姓林的!你让我好找!我看这次你还往哪里逃!” 毫不夸张,听见花南枝声音的这一瞬,林尽整个人从头顶麻到了脚后跟。 他条件反射般调出摸鱼子给他的遁逃法器就要溜,谁知他屡试不爽的招数偏偏在这次失了灵,法器还没带他逃出几尺,他人便突然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截了去路。 林尽不信邪,眼看着花南枝离他越来越近,他一遍遍催动着法器,却始终没能破开这层结界。 “呵!” 花南枝夸张地嘲讽一声,她双手抱臂,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做无用挣扎,而后缓缓开口判了他的死刑: “别试了,没用的。你用这地阶法器从我手里溜出去这么多次,算你幸运,但今日本小姐拿天阶方寸界来治你,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 什么? 天阶方寸界? 大小姐真是财大气粗! 世间法器最末流为一到九阶,九阶再往上还有天地玄黄四阶,超出天阶便一律称作神器,也就是神阶。 能炼出神器的炼器师已有数千年未出现过了,天阶法器亦是有价无市的存在,就算是烟雨山的最强器修将楼长老,想在炉子里锻出天阶也得看天时地利人和,足见天阶法器之珍贵。 林尽手里这件近天阶的地阶风行钏还是摸鱼子的珍藏之一,若不是看他爱徒惹到了小煞神,他还不一定舍得拿出来。可花南枝不愧是富得流油的赤霞城大小姐,居然能为了区区一个他,说掏就掏件天阶法器! 法器间阶层的压制是绝对的,眼见着今日是跑不掉了,林尽只好试着曲线救国。 他转身冲花南枝恭恭敬敬一揖: “花大小姐,整整一个月了,你何苦追着我不放?我真的没什么过人之处,不必您如此费心来对付!” “谁说你没有过人之处?!你这缩头乌龟,不仅胆小还虚伪!今日夫子的随堂小考,你明明又拿了个甲等上上佳!真是不懂,本小姐究竟输在哪里了?!” 花南枝提起这事就生气,明明她每日也在听讲,学的东西也和林尽一模一样,可每次考试总能被林尽压过一头。 “……” 林尽听了这话,心中无比抓狂。 输在哪里?输在我是经历过十二年寒窗苦读的可怜高考文科生,记笔记背诵全文考试默写高分答题模板早已成了本能! 林尽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但听见花南枝后半句话,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想到这,他突然直起身板,问: “那么,大小姐是不服我这次的甲等上上佳了?” “正是!”花南枝扬起下巴。 “好!” 林尽一拍手,立马挺直腰杆: “我的家乡有句老话,‘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大小姐现下既然对文试有异议,咱们便不要打打杀杀了,咱们比文便是!” 听见这话,花南枝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她总觉得林尽是画了个圈等着她往里钻。 但她有赤霞城少主的骄傲,无论姓林的搞什么小动作,她都不会怕! 她直接收刀入鞘以示诚意: “行,你且说,这文是怎么个比法?” 见小鱼上钩,林尽忍住唇角笑意,轻咳两声,严肃道: “这样,公平起见,就由韩傲来出题目。一题记一分,若大小姐答对,那今后我唯大小姐马首是瞻,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叫我上武场我也绝不抗拒!反之,大小姐从今以后便不能再为难我,也不能逼我比试,如何?” 花南枝只短暂犹豫了一下,就痛快地点点头: “成!便依你!” 见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林尽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心里一动,又生一计: “气氛都到这份上了,不若我们再添点彩头?” “行啊,什么彩头,你说?” 花南枝十分大方。 林尽瞧着财大气粗的赤霞城少主,纠结一阵,才豪气地伸出五指,狮子大开口道: “五两银!” 这话出去,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从花南枝眼里看见了一丝不屑: “五两银?本小姐打发叫花子都不止这个数!虽不知你在修真界要金银作甚,但若你赢,本小姐便赏你五十两金!” 五……五十两金…… 林尽被泼天富贵砸了脑袋,瞬间斗志满满: “一言为定!韩兄,出题!” 在旁边一直当死人的韩傲突然被点名,多少有点茫然。 我出什么题?? 但等和林尽对视一眼,他心中便有了数。 他清清嗓子,在脑中思索一阵,开口道: “第一题,有个修士御剑飞过天空,他的储物袋里有四百块灵石,现在掉出来一块,问,还剩几块?” “三百九十九块!” 花南枝立即抢答,顺便还睨了林尽一眼: “这也算难题?本小姐五岁便会算了!” “好好好,大小姐厉害,那么,请听下一题!”韩傲给花南枝比了个大拇指,紧接着道: “第二题,将碧目犬放进储物袋,共需要几个步骤?” 听见这个耳熟的题目,林尽在心中大喊一声“韩兄知我”,而后在花南枝还茫然时抢答道: “三步!打开储物袋,把碧目犬放进去,关上储物袋!” “林兄答对!第三题,把幽银猫放进储物袋需要几步?” 这次花南枝抢先开口,依葫芦画瓢道: “三步!” “错!请林兄作答!” 林尽自信抱臂: “四步!打开储物袋,把碧目犬取出来,把幽银猫放进去,关闭储物袋!” “喂,怎么可能,什么破题?储物袋那么大,根本不用来回拿取如此麻烦!” 花南枝不满。 “不不不,这种题叫做脑筋急转弯,本来就不能用常理判断,大小姐只管根据题目找出答案便是。” 韩傲安抚一句,而后继续道: “那么,林兄积两分!下一题,明烛天尊主办寿宴,妖兽们都去了,谁没去?” “不可能!世间妖兽那么多,怎么可能个个都去?” 花南枝急到跳脚,林尽故作深沉地拍拍她的肩膀,公布答案道: “幽银猫没去。” “为什么?!” “因为幽银猫在修士的储物袋里!” “你……!” 花南枝正想发作,可仔细一想,这解释好像还真挺合理,只好气呼呼把怒火咽回去。 “林兄再得分!再下一题,一个凡人过鬼哭崖,鬼哭崖底都是妖魔鬼怪,可凡人却安然无恙,为什么?” “你这出的什么破题?!”花南枝一张小脸都气红了: “凡人过鬼哭崖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就是修士靠近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当然有可能。”林尽差点绷不住笑: “因为妖魔鬼怪都去明烛天给尊主祝寿啦!” “林兄正确!最后一题,过了鬼哭崖后那个凡人还是死了,为什么?” 花南枝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她试探着答: “因为尊主寿宴结束,妖魔鬼怪从明烛天祝寿回来了……?” “不,因为天上掉下来一块灵石,他被灵石砸中,不幸身亡。” 林尽故作悲伤,随后立马收好表情,恭恭敬敬冲花南枝一礼: “呔!承让承让,小生在此谢过大小姐赞助的五十两金!” “???” 雪落中云 中云城的二月,白雪皑皑覆住整个世界,从山川河流到房屋田野,雪花如鹅毛般飘然舞下,落于行人的发丝眉睫。 中云城乃凡世距离极北之地最近的城镇,每年的冬季都格外漫长,如同此刻,明明已是春暖花开的二月,城内却还是大雪纷飞,一片白茫。 “行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咱绝对拿错任务了。” 林尽缩在临时买来的斗篷里,哆哆嗦嗦打开任务竹简的地图给韩傲看。 地图伴着浅浅金光展开来,他们所在的位置化为一颗光点,亮在地图极北的中云城。 这一路过来,两人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们顶着愈发刺骨的寒风和极速降低的温度,硬着头皮到了任务地点,终于在此时此刻认清了现实: “我很确定,原本的剧情应该发生在一个温暖如春的地方,至少绝对不用穿着斗篷站在雪里被冻得打哆嗦。” 相比之下,锻体苦修一月的韩傲就要比林尽从容得多,他体内运转的功法灵力暖着他的身子,为他挡了不少寒气。 他瞧瞧林尽的狼狈姿态,夸张地伸了个懒腰: “看看,这就是不好好修炼成天嗑瓜子摸鱼的后果!唉,我怎么一点也不冷?好爽啊!” “滚啊!” 林尽又好气又好笑地捶了他一拳,又正色道: “话说,如果错过这段剧情会怎样,对你的升级之路影响大吗?” 林尽系紧斗篷的系带,把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唇边哈气暖暖。 韩傲想了想,摇摇头: “好像没什么,三阶任务而已,如果我没记错,任务最后应该是拿个品阶不低的鬼丹、把修为从筑基中期升到筑基大圆满吧。也无所谓了,我回去努力修炼,应该也能赶得上进度,问题不大。” 林尽点点头,而后,他抬眸沿着中云城主街一眼望到尽头,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问韩傲: “哎,你猜我站在这地方,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韩傲听见这话,夸张地上下打量他一眼: “我觉得你不会说什么正经事。” 果然,林尽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可提前查过了,中云城的醉仙楼,在整个凡世都顶有名!咱一定得去尝尝,走走走!” 韩傲十分震撼: “你不是辟谷了吗?成天跟你师尊美美吃烤鸡还不够,到这还要继续吃?” “话不能这么说!辟谷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不饿。吃饭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感受美味在舌尖绽放。填饱肚子跟品鉴美食能是一回事吗?” 林尽边跑边回头同韩傲说话: “我师尊那什么料都不加的纯烤鸡我吃了整整一个月,我嘴里都快淡出……哎哟!” 林尽跑步不看路,话还没说完就撞上了路人。路人被他撞倒在地,连带着身上背的书箱也摔了,里面的东西全掉了出来。 “哎,抱歉抱歉!” 林尽一个劲同那路人道歉,正想扶她起来,可等他瞧清她模样,却是微微一愣。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瞧着二十出头的模样,作一身书生装扮,身旁书箱里掉出来的是笔墨纸砚,以及其他一些考试用品。 林尽看看她,又看看周边。 难怪他觉着这段路的人格外多,原来他们正好路过考试院,还赶上了送考,考试院外都是背着书箱的考生,以及陪考生入场的亲人。 林尽有些惊讶,但面上未显,他只弯腰帮姑娘捡起掉落的东西,还给她时,顺口同她道: “祝姑娘一举高中,金榜题名。” 那姑娘愣了一下,随即冲林尽弯唇笑笑: “谢谢你。” 姑娘收好她的小书箱,走向了考试院的方向,被落在后面的韩傲姗姗来迟,他看了离开的人一眼,又瞧瞧林尽: “我说你脑子里真是只顾着吃,连路都不看,这不,撞到人了吧,人家没事吧?” “应该是没事,只是……” 林尽微微皱起眉: “那竟是个姑娘。” “?”听见这话,韩傲又伸长脖子回头望望: “姑娘怎么了,你转角遇到爱,一见钟情了?” “不是,想什么呢?”林尽推了他一把: “那边是考试院,那姑娘是赶考的书生,还不怪吗?这世界中凡世的背景是以真实历史为参考,而古时不允女子科考,我刚祝那姑娘金榜题名,她面上并无异色,反倒欣然接受,这说明,此地是准许女子科考入仕的。可若我没有漏看,书中并没有特意介绍过相关设定,所以乍一见到有些惊讶罢了。” 韩傲这才反应过来,他张望一阵,发现周边这些赶考的书生当中还真混着零星一两个女子。 他有些懵: “还真是,但这跟咱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林尽被问得噎住了,他收回视线,继续朝醉仙楼的方向走去,只是走出几步,他还是没忍住道: “但你不觉得很奇妙吗?明明这个世界是以一本书为框架创造出的,可如今剧情脱离了既定轨迹,竟还能继续进行。而在原文没有提过的角落里,还有这样有趣的设定。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 “我说,你们文科生都有这么多怪想法吗?”韩傲挠挠头,打断了林尽的假设: “我居然有种梦回哲学课的感觉。行了大哲学家,你的醉仙楼到了,请吧。” 林尽顿了顿,倒也没再继续。 他只耸耸肩,和韩傲一起进了醉仙楼的大门。 林尽有整整一个月没闻到过除烤鸡以外的饭菜香味了,以至于刚进醉仙楼、闻见里边的酒菜香,他就立马把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 醉仙楼大堂还搭了个小戏台,此时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台下的桌椅也多是为看客准备的。 林尽和韩傲被小二引去了二楼。因为身上还揣着花大小姐赞助的五十两金,林尽十分有底气,他连菜单都没看,大手一挥便叫小二把店里招牌的好菜都上过来。 小二知道这是遇见了贵客,立马满面堆笑点头哈腰地走了,等他离开后,林尽解开身上的斗篷,低头从衣襟里捧出个毛团子来。 正倒茶的韩傲瞧见他这动作,惊得张大了嘴巴: “不是,大哥,你玩真的啊?你出来跑任务带个狗崽干嘛,万一遇着险情,你是管自己还是管他?” “他多好管呢,巴掌大,往衣服袖子里一塞就带走了,能碍多少事?” 林尽把球球放到脚边,让他自己活动,边解释: “我们球球对我来说不是亲崽胜似亲崽,把他一个人丢在烟雨山,我怎么放心?而且我可是个驭兽师,我们驭兽师的契兽就跟你们武修的刀剑一样,不带怎么行?” 韩傲一脸不屑: “哥们,你真是穷讲究,也太抬举他了吧?我真不信你这狗崽比得上我的糙铁剑,我都怕我一屁股给他坐死。” “你可别瞧不起他,你以为我试炼境里那七千分是吃了谁的软饭?” 听见这话,韩傲看看他,又看看他脚边闭目养神的狗崽,不可思议道: “就这小鼻嘎?” “?”球球睁开一只眼,凉凉地瞥过去。 “什么小鼻嘎?对你球哥放尊重点!我们是威风凛凛的小碧目犬!” 最后四个字一出,球球眉心一跳,生无可恋地紧紧闭上双眼。 林尽没有注意小狗崽的情绪,他拍拍球球的脑袋,抬手时,他顺便比划了一下球球的身形,又有些苦恼: “唉,就是感觉我们球球崽不长个儿呢,这都一个月了,怎么瞧着还是跟一开始一样大点。” “你喂得不好呗,你就顾着你自己天天吃烤鸡,不给人家分,人家能长个儿吗?” 正巧小二端了盘叫花鸡上桌,韩傲立马撇下一边鸡腿,秋风扫落叶般嗦干净上面的肉,顺手把吃剩的骨头丢到球球面前: “来,小鼻嘎,吃吧。” “……” 球球嫌弃地瞥了眼面前的鸡骨头,轻嗤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地抬脚一个飞踢,把它踹回了韩傲身上。 “嗷!我的新衣服!!” 韩傲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指着球球,不可置信道: “他干嘛这么凶?给骨头都不领情??” “我说了,对我们威风凛凛的小碧目犬大人放尊重点。” 林尽弯腰把球球抱起来,把他放到饭桌角落。 “你让他上桌??” 韩傲不可置信道,而后,他又眼睁睁看着林尽拿了个新盘子,扯下了叫花鸡另一条腿,还把其他菜式各挑一筷,把它们整整齐齐码进盘子里。 “我们球球崽很娇贵的,还挑食,在烟雨山,我师尊每顿烤两只鸡,我跟我师尊吃一只,他自己吃一只。后来我们天天吃烤鸡,他吃腻了,给鸡腿都不要了。” 林尽边解释,边把盘子放到球球面前,和气道: “这次味道不一样,凡世菜肴,很香的。除了叫花鸡,其余菜都是夹的第一筷。” 球球扬扬下巴,没动。 韩傲觉得这小狗崽也太过高傲了,正准备鼓捣林尽教训他,却见对面的人被狗当耳旁风后竟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更恭敬地说了句: “殿下,请用膳!” 听见这话,狗崽才勉为其难地低下头,从盘子里叼出叫花鸡的鸡腿。 “???” 韩傲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真是开了眼了。 妈的,养狗癫公! 春华满庭 两人一狗同桌吃饭的画面实在太过新奇,小二过来时瞧见小狗上桌原本不大乐意,但等林尽豪气地掷给他一锭银子,他便半点不情愿也无了。 一楼的戏台还在咿咿呀呀,瞧着还挺热闹,林尽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一双眼睛总往戏台上瞟。 台上立着两位主角,一位瞧着像个华贵男子,另一位明明是姑娘,却着一身男子样式的素白长衫。他二人在台上纠缠许久,林尽听不太懂他们的戏词,一场戏瞧下来看得云里雾里。 直到最后,华贵男子换了套帝王扮相,他负手立于高处,拂袖一挥,白衫“男子”便散落长发,暴露了女儿身。 “吾今日赐汝两条明路,权看汝要做吾的女人,还是男人?” 听见这句,林尽连蒙带猜地悟出了点门道。 看起来,这场戏的女主是个女扮男装的谋士,男主则是她所效力之人,多半是王爷之类的角色。后来王爷在女主的帮助下成就大业,称帝后,他给了女主两个选择——做自己的女人,或是男人。 做女人便是成为他的妃子,而做男人应该是成为他的臣子,继续给他打工。 林尽实在期待后续发展,他索性放了筷子,从盘里抓了把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下戏台。 女主并未顺着王爷的话回答。 她只理好散乱的长发,深深冲王爷一礼: “请王爷恕罪。” 王爷眉目一凛: “何出此言?” 戏子顿了顿,再开口时,她声线虽温软,语气却坚定有力: “吾立足风雪间甚久,今唯愿拂去衣上落雪,化一捧春水……” 她又往下俯了俯身,才缓缓道出后半句: “赠与春闺梦里人。” 不知为何,听见这最后半句话,林尽总觉得不太够劲儿,忍不住想说一句“就这”。 果然,继续看下去,剧情走向了最经典的发展——女主拒绝了一个男人,从他这辞官远走高飞,去找了另一个男人,然后达成了公主王子幸福快乐大团圆结局。 可能是林尽脸上的无语实在太明显,连对面的韩傲都看出了他的不满意。 韩傲有些好笑,也跟着往下面瞅了一眼: “这结局不挺圆满的吗?” 林尽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却刚好遇着小二来桌边上菜。 林尽抬眸瞅了小二一眼,顺口问了句: “小哥,你们这店里唱的是哪出戏啊?” 小二“嘿嘿”一笑: “这台戏叫做‘楚姑娘落落拒瑞王’。取材自当今圣上与楚迹大人的故事。” 林尽眉梢微挑:“楚迹大人?” “客官您竟不晓得楚迹大人?楚大人原是圣上身边的谋士,后来圣上登基,他无心财富地位,便辞了官,归隐田园了。” “哦……那这楚大人,当真是位姑娘?” “嗐,看来客官您确实对皇城之事一无所知。女子可同男子一般读书科考入仕是当今圣上登基后准允的,那么在这之前的楚大人怎么可能是位姑娘?哪有谁家姑娘不好好在家等着出阁、却跑去给男子当谋士,这般抛头露面和陌生男子朝夕相对,未来还怎么嫁好人家嘛?这台戏只是咱们中云城内杜撰出的故事罢了,比起朝堂争斗,百姓们更愿意瞧这种男女风月事,这不,咱店里一半人都是冲这台戏来的呢。” 小二冲林尽笑笑,转身继续招呼客人去了。 听见这番回答,林尽抿抿唇角,没再表态,只重新拿起筷子,照例把新菜的第一筷夹进球球盘里。 一台戏结束,楼下又换了一出新戏码,林尽没再关注那边,倒是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眼问韩傲: “哎,提起风月事,你按原文走剧情,那感情线怎么办?不算那些惊鸿一瞥露水情缘,这书里足有五个女主,你难不成还真要当个多情种马?” 提起这个,韩傲突然“腾”一下红了脸。 作为一个在新时代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清纯男大学生,韩傲可听不得这话: “想什么呢,我可是纯爱战神。同时谈五个女朋友,多不守男德?我管他感不感情线,又不影响升级流,不走就得了。反正,我不喜欢的人我才不招惹,至于我喜欢的人,就算她只是个NPC,我也只喜欢她。” “啧啧啧……”林尽能一眼把他望到底: “懂了,喜欢哪个角色,你直接说吧。” “……”被直接戳穿,韩傲脸更红了,他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糕,才含糊道: “揉壶哼!” “谁?”林尽没听太清。 “柳拂心!”韩傲把那块桂花糕咽下去,别别扭扭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追更这么多年坚持把这注水文看完?以前是因为中二,后来是因为爱。要不是想一直看柳拂心,我早就弃坑了,就算她篇幅少得可怜,我也爱看。” 听见这话,林尽了然地点点头。 柳拂心在《傲世狂仙录》五个女主中,戏份确实算少的,但人气奇高,直逼第一女主江娴柔。在还没看这本书的时候,林尽就经常能看见这俩纸片人的粉丝在社交平台互撕,那场面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血雨腥风。 不过不得不承认,柳拂心这角色人设确实不错,要用一个词来概括便是“白月光”。 她是个医修,人称皎月医仙,日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个梦想走遍天下行医救人、将善意洒满每寸土地的白衣天使。她为人正义善良,温柔又勇敢,一身医术可活死人肉白骨,她在剧情里救了男主多次,被编入后宫后,更是成为了男主背后的最强奶妈。 “我理解,你这算是激推多年终于打破次元壁要见到本人了?不过离她出场好像还早得很,你还有的等。” “谁说不是呢,不过没关系。” 韩傲握拳,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 “我要努力修炼,努力做人,争取让她见到最棒的我!!” “好小子。” 林尽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对他给予肯定。 他们这一顿饭算是把这一个月在烟雨山缺的油水都补回来了,俩人吃得肚子溜圆,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醉仙楼。 现在首要问题解决了,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他们身上压着的这座任务大山。 一般来说,任务竹简里应该记有此次任务的详细介绍,可不知是这任务太过久远还是如何,竹简中对它的介绍少得可怜,零星的几句话也十分抽象模糊,林尽和韩傲只知道这是发生在中云城的一桩少女失踪案,至于受害人的具体信息、凶手的作案手法,他们一概不知。 两人站在路边把任务竹简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彻底接受了他们没信息可用的事实。 “这太过分了吧,什么信息都不给,让我们凭空查案?我现在都有点怀疑这事件的真实性了,这不挺温馨一地方吗,大人小孩公子姑娘都在街上走,哪像是有人频繁失踪的样子?” 韩傲重重叹了口气,把任务竹简抛给林尽。 林尽打开任务竹简的地图,把中云城使劲放大一番,边道: “能被记进竹简里就说明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不过我记得,如果任务信息有无法推进的残缺,咱们是可以申请取消任务的。不过这样一来,这任务就会被封存,这个桩失踪案也永远也得不到解决,万一那鬼魂还在此地,便有更多无辜少女要遭殃了。 “所以咱还是尽力查查吧,这城里有个地方叫城政司,应该是官方机构,听着有点像民政局、县衙之类的地方,咱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韩傲瞧他这认真样子,没忍住微一挑眉: “我说林林,你是不是有点太真情实感了?都是被设定好的故事,咱们按部就班完成一个剧情而已,遭殃不遭殃的,跟咱们也没太多关系吧?” “……”听见这话,林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不过,还未等他回应,韩傲便继续道: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任务是咱俩的,竹简录的是也是咱们两个人的名字,你想查就查吧,我是不擅长这种动脑子的事,我给你打下手就行。” 林尽没再多言,也没改变自己的计划。 两人对着竹简里的地图,一路找去城政司的方向,只是在穿过某条街道时,林尽偶然间瞧见某栋楼前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像是有什么热闹。 “爹!霜儿求您,求您别这样对霜儿,霜儿今后一定好好干活好好挣钱,照顾您和弟弟,求求您,爹爹!!” 少女凄厉的哭声穿过了中云城的风雪,在一片白茫茫的颜色里更显悲凉。 林尽没忍住拉着韩傲过去瞧了一眼,只见人群中央,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姑娘正跪在雪里,死死地拽住身旁中年男人的衣袖。 中云城的天这样冷,雪这样大,可那姑娘身上却只着一件单衣,她的脸冻得发红,手指上全是紫红的冻疮。 她在发抖,也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而那中年男人身上裹着一件打了补丁的厚袄子,手里还捧着一个鼓囊囊的小钱袋。 他一脚踹开了那姑娘: “你个赔钱货能挣几个钱?留着你还多张嘴吃饭,不如早早卖了换点钱,给你弟弟攒钱娶媳妇。” “?” 卖女换钱? 林尽看看他们,又看看旁边这处小楼。 楼前是惨剧的主人和围观的百姓,而除此之外,边上还有一个头上插着鲜花、打扮艳俗的老嬷。 老嬷身后立着几个同她差不多打扮的年轻女子,她们同围观者一起瞧着眼前的悲凉,面上没什么表情,眼里是经年累月积攒下的麻木。 楼内而装饰花哨,酒和脂粉的香味飘出来混进雪里,飘香天空,路过了门匾上三个飞扬的大字—— 满庭春。 初现眉目 看这小楼的名字,再看楼内女子的装束,林尽便猜出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门口立着的鸨母冷眼瞧着这场闹剧,她见霜儿哭天抢地死活不愿就范,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老弟,要不是看你姑娘还算端正,奴家可不会同你做这笔交易的。现在你姑娘在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们还怎么做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奴家这是在干强抢民女的勾当呢。老天有眼,你手里还握着奴家的钱袋子,你们要再闹,便趁早把奴家的钱还来。” 听见这话,男人愣了一下,立马将钱袋子揣回怀里,抬脚用力踹向霜儿肩膀,生怕鸨母反悔: “老子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赶紧赶紧,你们把人拽走,再哭就打,打到她服为止,是死是活不用管,反正跟老子没关系了。” 男人说完这话,再没有看霜儿一眼,只自顾自转身拨开围观人群,骂骂咧咧地走了。 而霜儿被踹了那么一脚,也没再哭闹了,她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生气,如同木偶一般呆滞地跌坐在雪地里。鸨母见状,朝身后姑娘使了个颜色,便有花娘上前扶起霜儿,带她进了满庭春的大门。 闹剧结束,围观的百姓也散了,只留雪地上一片片凌乱脚印。 “亲手把自己女儿送进青楼换钱?这人怎么想的?” 韩傲愤愤道。 林尽微微抿起唇角: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还算常见吧。” “但我不太理解。”韩傲双手抱臂: “这个世界观里,女孩不是一样可以读书做官吗?为什么重男轻女的观念还会存在?” “之前那小二不是说,女子科考是近年才被允许的,可偏见已然根深蒂固,并非短时间可改变。就像咱们那个时代,那都提倡男女平等多少年了,社会新闻不还是常常爆出类似事件?” 林尽顿了顿,临走时,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霜儿一身白衣被楼内暗色染灰,背影清瘦,像被人挂在檐下的布娃娃。 正如林尽所猜测,城政司确实是官方设立的机构,作用相当于古时的衙门。 里边的官老爷是个挺着大肚的中年男人,听了林尽他们的来意后,他用小指掏着耳朵,懒洋洋道: “失踪案?没有啊,哪来的失踪案,我们中云城里都是良民,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恶劣事件。” “大人往前想想呢?说不定是前几年被遗忘的案子。”林尽试探道。 听见这话,胖大人哼了一声: “你都说了那可能是前几年、已经被遗忘的案子,那还有谁在乎?我看你们二位小仙君也别浪费时间,趁早回去吧。” “……” 林尽犹豫片刻,皱起了眉: “不算浪费时间。” 他冲官老爷一礼: “至少,那些失踪者的家人在乎。” 这话说完,胖大人掏耳朵的动作一停。 他到这时才总算抬眸认真瞧了林尽一眼,而后,他吹了吹自己的小指指尖,扬声道: “小吴,带这两人去翻案卷。” 堂边一个差役模样的年轻人应了一声,随后便照胖大人吩咐,将林尽和韩傲带去了后院。 城政司地方不小,单是多年来存放的案卷就堆满了后院两个仓库。差役将他们带进去之后便离开了,仓库门重重合上,只留林尽和韩傲对着满仓库的卷宗大眼瞪小眼。 “我说林林,咱们真要从这么多纸片里找出我们需要查的人或事?” 韩傲不愿接受: “我觉得刚那胖大人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尽人事听天命。” 林尽脱下身上斗篷,把它叠一叠放在仓库角落里,又从衣服里抱出球球,把狗崽好好裹在斗篷里,自己才挽起袖子斗志昂扬地准备做正事: “咱也不是说非要找到为止,就往前找十年吧,任务目标是一只鬼,十年开外的话,确实不可能再查清了。来,勇敢阿韩,不怕困难,冲!” 林尽也不知哪里来的干劲,一马当先冲进了卷宗山里。 韩傲深吸一口气,他看看面前堆得跟山一样等着他们一个个手工筛查的案卷,又回头看了一眼窝在斗篷毛领里安然入眠的球球,崩溃到仰天高呼: “林尽,我好想当你的狗——我没开玩笑!你还说你是摆子,你根本不是!!” 话虽如此,韩傲还是认命地站在了新晋卷王身边。 两个人在仓库里翻了大半天,卷宗上的字又小又难认,导致他们效率极低,后来窗外天色越来越暗,先前姓吴的小差役见他们还在努力,还好心地给他们送了烛火和饭菜。 林尽和韩傲两个人是同样的狼狈模样,头发灰扑扑乱糟糟,身上也都是蛛网灰尘,连脸上都是一块一块的黑灰。 仓库里没有桌子,他俩就在墙角腾了快空地,席地坐下凑在烛火下面,一边翻看他们找出来的卷宗一边吃东西。 “太难找了,实在太难找了,他们存档案都不知道分个类,我看的案子里十个有八个都是东家长李家短的鸡毛事,今天鸡丢了明天狗死了都得报个案,就不能把民事和刑事分开吗??” 韩傲边翻卷宗边吐槽,林尽听着有些好笑: “他们能知道存档就很不容易了。你翻到多少?先看看都有什么。” “我看看啊。” 韩傲把半个馒头咬进嘴里,边给林尽递卷宗: “那个胖大人没说假话,中云城还挺和平的,零星几个失踪案都早早结案了,一些没有后续的案子,失踪者也不是女孩,跟咱要找的没关系。要说沾点边的,只有这三个。” 林尽接过韩傲递来的卷宗,简单翻了翻,看到后面,却微微皱起了眉。 他把自己找见的卷宗跟这些放在了一起: “贱籍……贱籍……还是贱籍。” 六张纸页摆在一起,当中记载的受害者户籍皆属贱籍,再看每个案件的时间: “最近是三年前,其余五个案子则聚在往前第六年第七年。这六个案子都没有结案,可能正与我们这次任务有关。” “呃……”韩傲点点头,面上却有点茫然: “我想问,贱籍是什么意思?” “古代分‘士农工商’四民,贱籍就是低于这四者的特殊社会阶层,也称贱民,从事的也是所谓''贱业'',比如卷宗上这六位姑娘,她们是……” 林尽看着纸页上那两字,微微一顿: “娼妓。” 听到这,韩傲突然一拍手: “我懂了!这个失踪案之所以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轰动,也不被胖大人记得,就是因为这案子里失踪的都是贱籍娼妓,她们在社会最底层,所以就算凭空消失,也不会有太多人关心,最多过来报个案记录一下就完了,加上这案子与鬼有关,凡世人不可能查得清,所以就这样一年一年积到现在,对吧?” 林尽点点头,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而后,他翻着手上纸页,又是一愣: “她们还有个共同点。” “什么?” 林尽指给他卷宗某处: “满庭春。” 案子查到这里总算有了突破口,林尽把那六张卷纸折一折放进怀里,和韩傲一起同胖大人告辞,直奔满庭春。 中云城的雪下了整整一天,到现在也没停。 地面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鞋底,白色雪花在灯笼暖光映衬下反出细碎的光。 “我发现了,林尽,虽然你爱吃,但在关键时候,你脑子转得还挺快的。你有点可靠,在你身边,我居然有种诡异的安全感。” 韩傲走在路上,抽空感慨道。 “……爱吃和聪明不冲突!” 林尽无奈: “刚好专业对口罢了,我很会玩解谜游戏的好吗?” “可你是战五渣。” “战五渣和聪明也不冲突!!” 中云城的夜晚要比白日热闹得多,街道两旁挂满灯笼,白日没见到的小摊贩也冒了头,食物的香味飘了满街。但当中还要数满庭春的楼阁最热闹,其内的光比其他地方都要亮些,就算隔着这么远,林尽也能瞧见窗内晃动的人影,和依稀传来的欢笑声。 韩傲跳过了刚才的话题,他瞅着那栋小楼,心里直打鼓: “不是,林林,我有个问题,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青楼了?咱查案而已,明早去不行吗?” “你意思是青天白日进青楼?太显眼,反倒打草惊蛇,而且你见谁家鬼修大白天在外面招摇的?” “我又没见过鬼修。”韩傲吐槽一句,又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你也没见过鬼修,你怎么能肯定这本地的鬼不在白天出来?” 林尽被问住了,他干咳两声: “恐怖片里都这样演的!什么午夜凶铃之类的鬼不都在乌漆嘛黑的时候出来吓人?” “才不是,贞子是日本鬼,山村老尸才是本地鬼,电影里也在白天害过人的!”韩傲据理力争。 他们正走在中云城较偏远的区域,路过的是一条没有灯火的后巷,林尽被他说得背后发毛: “我们真的要在这种时候讨论这种问题吗?” “这很重要!你赶紧想想电影里的鬼害人几要素是什么,主角被卷进事件的契机是什么?是怪事,是怪人,还是听见一声莫名其妙的……” “啊!!!” 韩傲话还没说完,突然有道声音打断了他。 他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后两个字: “尖,尖叫?” “有鬼气!” 林尽也被吓得不轻,他从腰间取出疯狂摇晃的追魂幡,忍住转头就跑的冲动,努力辨认出那声音竟来自满庭春。 除此之外…… “你觉不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被他这么一提,韩傲不得不回想方才的惊魂时刻: “好像是有点,感觉前不久才听类似声音这样哭喊过。” 二人沉吟片刻,忽然抬眸望向对方,异口同声道出一个名字: “霜儿姑娘!” 21. 夜遇皎月 《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穿书]》全本免费阅读 满庭春内到处都是摇曳烛火与形状各异的花灯,灯火叠在一起,照得小楼内明亮如白昼。 林尽和韩傲在后巷听见那声惨叫后,便再顾不上纠结恐怖电影剧情问题了。那鬼气一瞬即逝,他俩没追到源头,只能确定和鬼气一同出现的惨叫来自满庭春。 因此,他们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尽量让自己瞧着得体一些,这便硬着头皮进了满庭春的大门。 满庭春一楼大堂几乎挤满了客人,刚一进门,林尽就闻见了浓郁的酒味,还有各种各样腻人的脂粉香。或青涩或成熟的男人坐在桌边,身旁是各样打扮妖娆穿着暴露的窈窕花娘。 虽然楼外风雪未歇,可楼内莺歌燕舞,倒也不负“满庭春”之名。 林尽和韩傲进门后,二楼围栏处倚着的几位花娘不停朝他二人抛媚眼,其中一个甚至将手帕直接抛到了林尽怀里。 “那位绿衣裳的小公子,你模样真俊俏,要不要赏脸跟奴家喝两杯?” “……”林尽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早已成了只尖叫鸡。 虽说他要比韩傲大一两岁,但在这种事情上,两人算是半斤八两,谁都应付不来。 林尽感觉自己的关节都僵硬住了,他从怀里拎起那张手帕,抬眸看了那姑娘一眼,原本想拒绝得周全些,可又不想让人家笑话自己是个装模作样的生瓜蛋子,所以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就近找了个空椅子,把手帕叠一叠搭在了椅背上。 好在楼上的姑娘们并不生气,她们只调笑着: “看啦,窈娘,小公子瞧不上你呢。” “是呢,唉,想必又是冲着缀棠姐姐来的吧,她可真是好福气。” “缀棠姐姐可是花魁,若你将她比下去,便也有俊俏公子上门寻你啦。” “得了吧,就窈娘?哈哈哈……” “呵,说什么呢,就算有俊俏公子来找,可缀棠今日闯了那般祸,叫妈妈好生气,还接得了客吗?要我说啊,咱们窈娘也未必没有机会……” “谁许你这么说缀棠?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姑娘们的笑声混在大堂喧闹的人声里,很快,她们跳过这个话题,转头又招呼上了别的客人。 林尽和韩傲松了口气,他俩避开大堂最热闹的区域,在角落处找了张空桌坐下。 “咱俩刚不会是听错了吧?这楼里热热闹闹的,怎么像有人出事的样子?要真有鬼修作乱,此时还不得乱了套?” 韩傲从桌上拿了块小点心,边吃边观察周围道。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出没出事,试一试就知道了。” 林尽微一挑眉。 “试?怎么试?” 韩傲问完这话,便见林尽冲自己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而后,那人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动静大得要死。 这还不是结束,接下来,桌上便被这人“砰砰啪啪”地拍满一桌金元宝和碎银子,那架势引得周边客人与花娘纷纷侧目,很快,白日里那鸨母便闻着音扭了过来。 她脸上抹了厚厚一层白.粉,妆容化得极其夸张,一笑,脸上的褶子便堆起来,白.粉也跟着簌簌往下落。 “二位公子,怎的孤零零坐在这?咱满庭春别的没有,多的是好酒和漂亮姑娘!二位喜欢什么样的?奴家去给您二位叫几个过来挑挑。” 鸨母搓着手,一双眼睛被桌上闪亮亮的金银映得发光。 “行啊。” 林尽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而后,可能是觉得自己坐姿有些过于端正,他往椅背上靠了靠,凹出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语气也学得有模有样: “我听说你今早收了个新人,白日里还在门口闹了好大一出动静,我就要她,把人叫过来伺候吧。” “啊?” 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听见这话,鸨母面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瞬: “呃,不是公子说的是……?” 林尽微一挑眉,稍稍扬起尾音道: “就今早被她老子卖来的那个,我记得是叫霜儿?对吧?” 果然,听见霜儿的名字,鸨母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她撩撩袍袖: “是这样,公子也知道,新人嘛,又是被强卖进来的,清高,性烈,奴家实在调.教不好,都已经打算把那不知好歹的小蹄子卖了去了。若公子喜欢开.苞,那下次,下次等奴家收来了懂事的小玩意,定留着给公子您享用。” 瞧她这模样,林尽便知此事定然有鬼。 他没接那鸨母的话,只摆出一副被坏了兴致的模样,摆摆手不耐烦道: “行了行了,真是扫兴。那随便吧,把你这空闲下来的姑娘都叫来,我先看看有没有能瞧上眼的。” 听见这话,鸨母松了口气,重新堆起笑容叫人去了,而对面的韩傲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林尽: “不是,你咋还真挑上了??” 林尽冲他挤挤眼睛,没解释,只自顾自晃着腿等鸨母带人回来。 没一会儿,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年轻姑娘们便在林尽桌边立了一排,一个个甜丝丝地叫着“公子”,听得林尽头皮发麻。 他扫了那群姑娘一眼,突然夸张地皱了皱眉。 他这一皱眉,瞧得鸨母心里直突突,她试探着问: “公子……没有能瞧得上眼的?” 林尽抬手敲敲桌面,不耐烦道: “你以为本公子是什么人?本公子摆出这些银子,还不配让你们花魁露个面挑一挑?” “哦!原来是找我们缀棠啊?” 鸨母干巴巴笑着: “但公子啊,缀棠今日有些小问题,不适合接……” “砰!” 林尽用力一拍桌面,打断了鸨母的话: “好好好,我要霜儿,你们不给,要缀棠,还是不给,故意的?信不信本公子端了你们这破店?!” “公子!公子别动怒,奴家真的没撒谎,不如我将缀棠叫来给您瞧瞧……” 鸨母被他吓得一哆嗦,赶忙晃晃身边花娘的手,结结巴巴道: “去,把缀棠叫来,赶紧的!” 花娘得了命令,小跑着走了,不一会儿便带了个年纪稍长些的女子过来。 那女子瞧着装束就与其他花娘不同,她的头饰妆容都要更精致些,身上衣裙也没有其他姑娘那般清凉。 只是,林尽瞧着她眉目间似有愁色,眼下也微微泛着红,似乎是刚刚才哭过。再看她脸颊,虽然已经尽力用脂粉遮盖了,可还是能看出她右脸上一个明显的巴掌印,甚至还隐隐带着些血痕。 林尽心里有了底,他微微扬了扬唇,挑了锭银子抛给鸨母: “就她了。” “哎哎,好的,公子不嫌弃她这小脸自是最好,今日您先玩着,等日后她这伤养好了,公子再来光顾,到时奴家少收您几两就是。” 鸨母招呼着其他姑娘离开了,临走,她又回头冲林尽笑笑: “公子稍坐,奴家叫人给您上些好酒,等您喝高兴了,再叫缀棠带您回房。哎,那这位公子呢,要不要也挑个可人儿陪着?” 韩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鸨母也没在意,笑眯眯又扭走了。 等人离开,紧绷的韩傲才松了口气。 22. 春楼夜话 《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穿书]》全本免费阅读 柳拂心个头挺高,人也清瘦,眉目间有种令人舒服的清淡柔美气质。 她的男子扮相其实已经像那么回事了,至少林尽乍一眼并不能辨认这到底是个姑娘还是清秀公子,那鸨母能一眼识破她身份,确实有两分本事。 旁边的韩傲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砸昏了头,他茫然地瞧瞧柳拂心,后知后觉这样实在不礼貌,所以赶紧撇过视线,奢侈地用了张传音符给林尽: [我真服了!你怎么不早说是柳拂心?!不对,你怎么知道她是柳拂心?!] [你不是柳拂心激推吗?你为什么会认不出来?] 林尽也觉得这事有点尴尬: [书里有写啊,她行走凡间时经常以白衣公子模样示人,而且她的法器是一对双生镯,几乎算是她的代表物件了。] 韩傲愣了一下,看向柳拂心的左腕,果然见她腕上叠戴了一银一玉两只细镯。 [不是,这我知道,但谁会关心离自己那么远的人手上戴没戴镯子啊,你看得也太细了吧,就凭这个你就把柳拂心认出来了?] [其实我先前也没敢认,所以叫你过来先把人留住,然后等我走近了才确定是她,因为她只有左耳一只耳洞。] 柳拂心此人在正文中露面不算太多,但作者特意写过她只有左耳穿了耳洞,之前林尽还以为这是什么伏笔,结果到了结尾也没写清这只耳洞的由来,他心中不平,因此记得格外清楚。 [好吧,还是你心细。不过在剧情里,她的出场不是很靠后吗?为什么现在这么早就出现了?] 其实也不怪韩傲认不出人家,只是在他的认知中,柳拂心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间段,所以在他所有预想的可能中,根本没有“此人是柳拂心”这一条。 [可我们已经不在剧情里了。这也是我之前提过的事,这个世界很奇妙,明明是以书中剧情为框架而形成的,可在已知的文字以外,居然也有各自不同的发展,无论剧情内外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像……] 就像真实世界一样。 传音符在此刻耗尽,同时,林尽再次冲柳拂心一礼: “抱歉,柳姑娘,我们不是有意冒犯,我这位朋友……只是稍微紧张了些。” “是是,那个,柳姑娘,在下烟雨山韩傲,幸会!” 韩傲就像是突然追星成功的铁血粉丝,现在正主站在他面前,他说话变得结结巴巴,甚至不敢抬眸瞧人家一眼。 柳拂心微微弯起唇,冲他稍稍颔首,道: “无碍,误会解开便好。” 她顿了顿,又问: “方才二位道友说的鬼修,是什么意思?” 韩傲一跟她说话就紧张,半天解释不清,只好拍拍林尽要他帮忙。 林尽在心里叹了句不争气,而后如实同柳拂心道: “是这样,我们在烟雨山领了任务,任务内容便是中云城内一桩失踪案,正与鬼修有关。” 闻言,柳拂心有些许意外: “可是满庭春的案子?” “正是。” “满庭春内确有古怪。这案子被埋藏多年,我以为不会有人理会了,没想到能遇到二位。” 柳拂心抬眸望向灯火通明的小楼,眼底亦被映出一抹亮色: “我这几日也在查这案子,或许能帮上什么忙。我记得烟雨山的任务竹简会记录一些基本信息,二位道友可否借我一看?” “当然。” 林尽从怀里取出任务竹简,打开递给她。 柳拂心接过,草草扫过一眼,眸底闪过一丝讶异: “鬼修,竟是青火?” “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尽和韩傲上了一个月的烟雨山小学堂,对一些理论知识还算完备,比如他知晓,世上鬼类分为四阶——白衫、青火、摄魂,还有红衣。 白衫是最低阶也最无害的鬼类,因执念未散而滞留人间,只在阴气较重时出现,平时只浑浑噩噩飘着,没有灵智,也不会害人。青火就要比白衫强一些,它们灵智半开,魂力也比白衫高上许多,可以维持基本的形态与法术,比如墓地中常出现的“鬼火”,大多都是青火杰作,它们也因此被命此名。 再高阶些的便是摄魂和红衣,到了摄魂,鬼魂便灵智全开,也有了夺舍的能力,亦可以鬼身修行入道。而红衣则是常说的红衣厉鬼,此类鬼魂一般有极浓重的怨气,所以很难以寻常手法度化,又因害人无数不可饶恕,只能斩杀。 青火算是低阶鬼类了,放在三阶任务中,难度也不算太高,所以林尽并不理解柳拂心疑惑的点在哪里。 柳拂心将任务竹简还给他,冲他扬唇微微一笑,解释道: “据我所知,此鬼所致失踪女子已达六位之多,我原本以为对方至少会是红衣或者摄魂,没想到只是青火。” “也说不定是记录有误,毕竟后面还跟着个‘疑似’。” 林尽又从怀里取出几张纸页: “这竹简上除了这些,几乎没有别的信息了,我们今日去城政司翻了一天卷宗,才确定失踪案与满庭春有关。就是这六位姑娘,她们失踪时间不同,但都出身于满庭春。” 柳拂心扫了一眼那几页卷宗,若有所思地问: “除此之外,二位可还寻得其他线索?若是青火害人,那遇害者定然有某种与它化鬼执念相关的特质才是,这六人除了出身定然还有其他共同点。” 听见这话,林尽愣了一下: “暂时没有,倒是另一件事有些特别。今日一早,我见一个白衣姑娘被卖入满庭春,可我方才同老鸨指名要她时,老鸨却百般推诿,我怀疑,那姑娘如今已不在楼内了。还有他们的花魁缀棠姑娘,她似乎做了什么事,惹了老鸨发怒,在她脸上留了个不轻的巴掌印。” 柳拂心也是聪明人,她略一思索边想清了其中关窍: “林公子怀疑这两件事有关联?” “正是。”林尽点点头: “我方才留了缀棠姑娘,正欲细问,便听见了姑娘与老鸨的冲突。姑娘混入满庭春,想必也是为了此案,既然我们目的相同,不如暂时合作?接下来,我可能有些事需要请姑娘相助,且此事非你不可。” “公子都这样说了,那这忙,我定是要帮的。” 柳拂心并没有多纠结,很快便应下了。 他们二人在满庭春旁的小巷中简单通了计划,便分头离开,柳拂心隐于无光的暗巷,而林尽和韩傲则再次走向喧闹的满庭春。 先前离开时,林尽要缀棠回房稍等自己,但他并不知缀棠的房间在哪,便多问了鸨母一句。 鸨母自然乐意给他指路,只是在他二人离开前,她打量了一眼跟在林尽身边的韩傲,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公子,你们要两个人……?” 林尽听懂了她的意思,有些耳热,但还是强撑着人设,微微皱起眉: “不行?” “可以是可以,但公子,你可只付了一个人的银子。我们缀棠是花魁,同时伺候两个爷,还只收一份钱,实在是有些掉价了吧?” 鸨母睁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净图着多从林尽身上 23. 三头两绪 《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穿书]》全本免费阅读 缀棠的容貌原本就有种勾魂摄魄的娇媚,加上唇上口脂的鲜艳色彩点缀,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林尽直勾勾瞧着她的眼睛,半晌,他轻轻扬起唇: “那便换个问题吧。姑娘可知道今早那位霜儿姑娘?” “霜儿?”缀棠微一挑眉: “你是说今早被亲爹卖来的那个乔霜儿?她被妈妈带进来时,奴家倒是瞧过一眼,模样还挺标致。” “她人去哪了?” “这奴家可就不知了,你可以问问楼下的妈妈,奴家只是花魁,姑娘们的大小事务,并不归奴家管。” “那姑娘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是奴家惹了妈妈生气,得了点小小的教训罢了。这是奴家的私事,公子也要过问吗?” 天聊到这里,缀棠的反应已经让林尽确认了一件事——这姑娘确实知道些什么,但她不愿说。 既然人家有心隐瞒,那林尽问再多也没意义了。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韩傲,韩傲立马会意起身,走去窗边一把推开缀棠房间的窗户,然后抬手冲夜色吹了一道响亮的哨音。 很快,一道白影自后巷掠出,几个纵跃便踩着窗框落进室内。 柳拂心不知何时已换回了女装,她着一身飘逸的素白衣裙,长发挽了个简单发髻垂在身后,落地时,她腕上银玉双生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配上她温柔清淡的眉目,“皎月医仙”这一名号瞬间有了具象的模样。 见她出现,原本坐在床边的缀棠突然一惊。 她微微睁大了眼,面上表情有一瞬的茫然,又一点点变成惊讶。而后,她望着柳拂心,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可在那之前…… “啪!” 一句话还没开口,缀棠的身子突然摇晃几下,软倒在了床上。 韩傲还举着手维持着砍她后颈的姿势,他完全没注意缀棠的反应,对上对面林尽和柳拂心一言难尽的眼神,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看自己,茫然地挠了挠头: “怎么了,咱们的计划不就是这样吗?‘如果问不到有用信息,就麻烦柳姑娘暂时扮演缀棠姑娘,从满庭春其他人嘴里试着套话’。如果要代替她,那不得把正主先敲晕?” 但你至少让人姑娘把话说完呢? “……没事,挺好。” 林尽有些哭笑不得地安慰一句。 柳拂心倒没多少表示,她只笑着摇摇头,自己上前把缀棠好好摆在床榻上,给她盖好被褥后,又从双生镯玉镯中取出一枚丹药给她服下。 “这药能让她熟睡整夜,在这段时间里,便由我来代替她出现了。” 说着,柳拂心掐了个简单的诀,整个人被灵光笼罩片刻,再出现时,她的外貌身形皆与缀棠一般无二。 满庭春的失踪案太过特别,它的受害者都是不被重视的社会底层,就像缀棠说的,一个花娘是死是活根本没人关心,现在隔了这么多年,要想重新拾起来实在困难。而且,林尽总觉得这个案子绝对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凡世对“鬼”更是有种生来的畏惧,已知这个案子与鬼修有关,那正常情况下,这桩失踪案不该如此被掩埋才对。因为人类是极好“热闹”的生物,林尽觉得,如果真有此事,那满庭春闹鬼的故事只要漏出一点点风声,就会被好事之人编成故事传遍大街小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问三不知,想要信息还得去城政司翻卷宗。 而如今,灵异志怪的传闻一桩也无,闹鬼的满庭春无人惶恐不说,还灯火通明夜夜笙歌,那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无人发觉失踪案与鬼有关,要么满庭春的各位对此心知肚明,却因为某种原因默契地藏住此事闭口不谈。 林尽更偏向第二种可能,尤其今日霜儿姑娘的失踪和缀棠提起这事反应,让他更加确信了这点。 乔霜儿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不能露面?后巷那声尖叫究竟是不是她的? 如果乔霜儿失踪了,鸨母为何不追究,反而要向客人隐瞒这个事实?缀棠又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才惹来了责罚?又为什么不肯道明原因? 既然事情出自满庭春内部,那从内部获取信息无疑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可林尽韩傲两个男人,谁也不会易容术,扮不了花娘,所以,此事只能拜托身为女子的柳拂心。 待到晚些的时候,柳拂心走了个过场,扮做缀棠将林尽和韩傲送出了满庭春。 她原本还在想该怎样从鸨母和其他花娘的嘴里套话,结果这边刚送走林尽,一回头,她便瞧见鸨母正靠在楼梯扶栏边幽幽地盯着她看。 柳拂心面色未变,走过去冲鸨母行了个礼: “给妈妈请安。” “嗯。”鸨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顺便以一种极其刻薄的眼神将柳拂心上下打量了一遍: “状态不错啊,看在你还能捞到那种贵公子的份上,这次我放你一马,乔霜儿这事便算了。但仅此一次,你今后若是还敢做这种事,休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听见“乔霜儿”三字,柳拂心眸色一凝。 此时已至深夜,一楼大堂内的客人比先前少了许多,到处都是歪倒的酒坛和醉醺醺的男人。旁边有花娘扶着男人上楼,鸨母见了,也没再理会柳拂心,只赶忙上前帮着搀一把,边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柳拂心收回视线,自己走上楼梯,走向房间的方向。 嬉闹声隔着薄薄一道门板自房间内部传来,在柳拂心经过时不停绕在她身周,她丝毫不被那些声音所乱,只略微有些出神。 看鸨母方才的意思,乔霜儿的失踪,果真与缀棠有关。 可她为什么要害乔霜儿?鸨母又为何不声张? 柳拂心兀自思量着案中疑点,正欲推门进屋,却突然听见旁侧似乎有人唤她。 “缀棠姐姐!” 柳拂心愣了一下,转头看去,见走廊拐角处躲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那小女孩看着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她像是花满楼的小仆,身上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脸蛋也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见柳拂心回头,小女孩赶忙从那边溜过来,柳拂心注意到她衣服里鼓囊囊的,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房间内真正的缀棠已被柳拂心用法器掩藏,凡人无法窥破,柳拂心便把小女孩接进了房间。 “缀棠姐姐,我从后厨偷了几个点心,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肯定饿得慌吧?快来吃点。” 小女孩从怀里掏出几个快要碎掉的点心,不由分说地往柳拂心手里塞。 之后,她用衣裳擦擦手,又捧出个小盒子来: “这是我问阿窈姐姐要的膏药,今天妈妈打了你的脸,你抹抹,阿窈姐姐说这药抹了就会好了。” 柳拂心看着手里碎成块的点心,内心迟疑片刻,还是低声道: “我犯了错,妈妈惩罚我,是应该的。” 谁知小女孩听了这话却不乐意了: “怎么会呢,我都听其他姐姐说了,缀棠姐姐才没犯错。妈妈成天只想着赚钱和欺负人,妈妈才是错的。” “可我……” 柳拂心微微一顿: “我害得今日那位小姐姐失去下落生死不明,为什么说我没错?而且,你难道不怕吗?” “怕什么?怕你,还是怕鬼姐姐?” 小女孩冲柳拂心笑得灿烂。 她冲柳拂心招招手,神秘兮兮道: “姐姐,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 “?” 柳拂心微一挑眉,听话地俯身过去。 而小女孩踮脚靠近她,凑在她耳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