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便是渡海2》 第 4 章 如果用不太聪明这个词来总结孟春林,那实在太委屈了,孟春林只是不愿意去揣测,因为这个世界除了生意钱财还有亲情和远大理想,可是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的话,或许大智若愚更合适。 此刻的尴尬还是被孟春林打破了。 林之和这时候站出来打圆场:“一会儿结束,净宁不要着急走,你知道爸不是那个意思。庆功宴就要开始了,大家先落座吧。” 林淮脸色稍稍缓和,去了自己夫人身边。 林玉珍还想和孟春林说点什么,孟春林直接来了一句:“妈,等会啊。“然后丝毫不管刚才什么局面,只是拉着林净宁随意坐在一边,然后便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净宁拂了拂袖子,清淡道:“也就一会儿。” 话音刚落,灯光慢慢暗下来。 孟春林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我这几个月被限制人身自由,哪都不让去,我拿画笔的心情都没有了,还没有人听我说话。” 林净宁挑眉:“嘉一不找你玩?” 孟春林:“二哥?!” 林净宁笑了。 孟春林无奈道:“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我记得温家两个女孩,原来是要把长女说给你的,不过听说温老爷子比较尊重开明,人家女孩也不愿意,这事儿就没成,后来才不是给你说了陈家的吗。” 林净宁听着,若有所思。 孟春林忽然道:“对了二哥,你和那个陈大小姐怎么样?” 林净宁抬手敲了孟春林一下:“说你的事。” 孟春林蔫蔫的哦了一声,这嘴巴实在太能吧唧:“当时外公说我不学无术画画又不行,温家不可能把二女儿许给我的。但是我妈好像把这事放在心上了,还说要和温家做亲家。” 林净宁一手抄在裤兜,沉默起来。 按道理来讲,林玉珍应该给孟春林找一个更好的家族来扶持,而不是不温不火的温府。更何况温老爷子钻研学术,生意场上帮不到什么忙。那个儿媳妇李碧琦倒是有些手腕,不过常年混迹在珠宝瓷器的市场上,与林家的生意不相往来。 孟春林猛地一拍大腿:“哥。” 林净宁抬眼。 孟春林差点站起来:“我可以去找她,温老爷子一看就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教养出来的孙女品性应该差不到哪儿去,说不定我们俩一拍即合都不愿意联姻,那林玉珍爱说说去,我从此自由了对吧哥,也不对,不是温家还有赵钱孙李。” 林净宁一时之间有些语塞。 又听见孟春林道:“不过要是真看对眼了,那不是皆大欢喜。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来着,也不知道长得好不好看,可别是我妈那性子。” 怎么会呢?温渝软的像水。 林净宁这才发觉,手麻了。 “哥,你到底听没听我说啊?” 见他低下头,孟春林提醒道,“我这一团乱麻,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林净宁声音出来,粘稠低哑:“听着呢。” 孟春林问:“你什么时候回京阳?” 林净宁看出一丝不寻常来:“怎么?” 孟春林讨好的一笑:“带我一起去行不,顺便帮我查查温家那个女孩现在哪儿,总得比我妈快一步,再待到这我就废了,求你了哥。” 林净宁轻咬了下牙,不动声色道:“你知道我和姑姑现在的关系,要是她知道了,这个林家我还回得来吗?” 这话说的挺重。 孟春林还是嬉皮笑脸的模样,话却正经认真极了:“哥,不管你信不信,这个家她拿不走,也管不了,真的,你信我。” 林净宁低眉,笑了一声。 “我不来你就不走了?”他问。 孟春林睁着俩大眼睛,近乎渴求地看着他,像漂浮在海水上差一口水就不行的人充满孤独:“没钱。” 林净宁无声叹了一口气。 “我就当你答应我了啊。”孟春林抬头找了一下林玉珍的方向,然后又弯下腰小声道,“微信联系,走了哥。” 林净宁缓缓低下头去,陷入沉思。 江桥远远地走了过来,看见他这个样子都不忍心打扰,这种状态好像有些和山里那时候一样,经常不知道在想什么,也猜不到,只是看着林净宁落落寡欢。 落落寡欢,这个词形容他实在太合适。 江桥轻轻走近到他身侧,俯首,到他左耳道:“老板,晚宴结束,林玉珍会单独宴请四大股东,第二大股东雅莱电器的张青山好像有事不出席。” 林净宁眼神微变:“有查到什么事吗?” 江桥摇头:“好像是家事。” 这次回来,从庆功宴上大概可以窥见一些消息,各个投资股东之间的暗流确实不少,难怪林玉珍着急稳定军心,林淮当甩手掌柜,至于林之和夫妇,只能跟着走。 林净宁沉默。 江桥继续道:“那您姑姑那边…………” “总有交手的时候,着什么急。”林净宁站了起来,抬眼看了一下四周的人群,这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恐怕都很难说清楚,“我们也过去喝点儿。” 倒是有几个老板认得林净宁,大大方方打起招呼,说一些生意场上的趣事,他笑着喝了不少酒,又穿梭在人群里,认识的,不认识的,喝一杯酒,说点似真似假的话,也就认识了。 后来酒宴上的人慢慢散去,林玉珍已经单独和几个股东离开,林之和朝他走过来,说道:“爸的意思是,一起回趟老宅。” 林净宁嘴角的笑渐渐散去。 林之和又强调道:“他想单独见你。” 林净宁喝了一口酒,目光停顿了一秒,放下酒杯,轻轻地靠在铺满红丝绸的圆桌上,并没有回答,只是从烟盒里拿了支烟出来,却也不点燃。 好像过了很久,四周都没有人了。 江桥走过来,叫了他一声:“老板。” 林净宁这才慢慢把烟放在嘴里,低着头,打火,然后吸了一口烟圈,缓缓吐出来,抬头,动身向外面走去。 他没有理由去见林淮。 他知道林淮想问什么。 林净宁坐在车里,抽着烟,眼睛里藏满了很多情绪,过了半晌,吩咐江桥道:“你去查查张青山那个女婿。” 然后他咬着烟,手指点在屏幕上的时候,犹豫了片刻,眉头皱起又松开,还是给孟春林发了一个明天的航班信息。 孟春林很快回复一个感恩戴德的表情。 林净宁关了手机,扔在一边,这一天好像特别疲惫,此刻似乎才能慢慢放松下来,却也无济于事,这种日子他见惯了。 晚上照常睡在酒店,第二天回京阳。 孟春林是在贵宾候机室找到的林净宁,背着个包,弯下腰溜进来,做贼似地靠近林净宁:“哥,没人跟吧?” 林净宁翻了一页杂志,眼皮未抬:“没人。” 孟春林长嘘了一口气。 林净宁嫌弃道:“怕成这样,还跑?” 孟春林义正言辞:“这可是为了我的理想。” 林净宁不以为然:“是吗?” 孟春林缴械投降:“好吧,为了我的自由。” 林净宁似乎有些百无聊赖的翻着杂志,听到这句话觉着好笑,林家的子孙什么时候轮得到谈论自由二字:“然后呢?” 孟春林也不知道怎么办:“wh care?” 林净宁将杂志合起来,扔到桌子上。 孟春林慢慢起来坐到沙发上,精神气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似的:“我又不是做生意的料,好不容易有个爱好也不会有人支持,自己的婚姻也做不了主,哥你说我活着干吗呢?” 很少见到孟春林这个泄气样子,林净宁没有出声。想当年林之和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上联姻的路,如果不是他的出走,或许第二个林之和就是他。 孟春林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温家那个女孩子长什么样子,最好是瘦瘦的,有一点肉,说话有趣一点,长在我的审美上就更好了。” 这脑回路转的让人瞠目结舌。 林净宁愣了一下,他想起温渝的模样,脸颊上还有一点点婴儿肥,眼睛会笑起来,心情不好的时候话比较多,挺有自己的原则,那张脸很耐看,很多地方确实长在他的审美上,但这话他没对她说过。 他不咸不淡的撂了一句:“你想的倒是挺多。” 孟春林:“总得给自己一点念想嘛。” 林净宁没说话。 孟春林细数着自己的计划:“我先到京阳落脚,然后去一趟香港,搅浑我妈的视线,再从香港转机去西雅图,这样比较保险。” 林净宁抓住字眼:“西雅图?” 说起这个,孟春林兴奋了:“昨晚后来听到我妈和大嫂说话,好像提起她今年去了西雅图读书,那边的圈子一打听就知道了。” 怎么会想起去读书了。 林净宁问:“什么时候去?” 孟春林:“过几天再看吧。” 这三分钟热度的性子确实是孟春林可以做出来的,但三天之后是林净宁担任总经理职位在安民集团的第一次董事会,他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后来的那段时间,没有想起这个事。 陈清然那两个伯伯并不比林玉珍好对付,倒是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经常惹事,如此一来好下功夫多了。但江桥又带来了嘉兴的消息,雅莱的那个副总女婿婚姻出了情况,只是没有拿到对方出轨的证据,张青山为了独生女一筹莫展,且先盯着再看。 等到清闲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了。 林净宁偶尔会找时间去看望许诗雅,不太忙了往往会待上一个下午,陪着喝喝茶,晒晒太阳。许诗雅有个爱好,喜欢剪纸,倒可以打发时间。 过了几天,便是谷雨。 那个傍晚,京阳的半边天忽然数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一声惊雷,天上便劈里啪啦地下起了大雨。林净宁手里的工作已经忙完,坐在办公桌前,正准备点烟。 有人敲门,他以为是江桥。 推开门进来的却是陈清然。 林净宁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陈清然随意道:“本来想等我爸一起回家,他临时有应酬放我鸽子,那我又闲着没事,只好过来找你说说话。” 林净宁轻笑:“喝茶吗?” “大红袍,铁观音,还是西湖龙井?” 林净宁走到窗前的桌上,翻起一个扣在桌上的水杯,又拿了一个木制玻璃罐子,随意倒了点茶叶出来,然后拎起热水壶浇上去,茶叶很快四散开来。 他将泡好的茶放到陈清然身边:“四月新摘的普洱。” 陈清然端起杯子,闻了闻,很轻地用舌尖舔了一口,烫的咧开嘴,道:“你这茶泡的可真随意。” 林净宁双手抄在裤兜,微俯身靠在办公桌前。 陈清然问:“在致远做的舒服还是安民舒服?” 林净宁:“都差不多。” 陈清然:“我看你这两个月都很忙,好像没有多少自己的时间,听说深夜还在公司加班,喂,你这样身体能熬得住吗?” 林净宁慢条斯理道:“还凑合吧。” 陈清然:“终于见到你工作狂的样子,还有点不太习惯,个人生活真的是一点都没有,你不闷吗?” 林净宁说:“可能习惯了。” 陈清然说:“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林净宁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来,掌心压在桌子上,嘴边染上一点笑意:“不管怎么说,陈大小姐也算是我的东家,你这问一句话,我不得好好想想,万一说错了,那罪过就大了。” 陈清然哼了一声:“至于吗你。” 林净宁笑了笑。 晚上又说了会儿话,雨水停了的时候,陈清然走了。林净宁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那辆车慢慢驶远,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他知道陈见民还在拿女儿试探他。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便接到了电话。 陈见民点名要他去一趟温哥华谈一个项目,但对外只是说出差,并没有具体地点。那个项目之前一直是陈清然的大伯负责,现在看来似乎有点端倪。 林净宁当天下午就去了香港转机。 也就是那天,他坐在香港机场的贵宾室里,忽然想起孟春林说要先去香港的事,让江桥打了个电话询问,这小子居然不声不响跑去了上海看画展,林净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江桥挂了电话走过来:“老板,差不多要登机了。” 林净宁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十二点半。香港去温哥华要飞近12个小时,路途遥远,并不轻松,但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间,刚上飞机,他就困了。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身侧有人聊天。 “这次那个慈善拍卖听说好几件藏品都很不错,时间还没有定下来,有一个我惦记很久了,要是没拍上真是一大遗憾。” 另有一个人道:“好像这次是家纳的副总控场。” 后面的话林净宁听不太清,他中途喝了点药便睡熟了,机场降落之后,被江桥叫醒的。其实难得见他睡得这么好,江桥于心不忍。 林净宁缓了一会儿彻底醒了:“现在几点?” 江桥轻声说:“北京时间晚上八点半,温哥华时间凌晨四点半,时间还早,到了酒店您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林净宁摇头:“睡得够多了。” 去酒店的车上,林净宁看着四周寂静的街道,只有一些来往的车辆,正是春天的季节,却在凌晨里显得有些寂寥落寞。早上八点,江桥收到对方项目助理的时间改约信息,计划一时被打乱了。 林净宁托了人一打听,才知道今天家纳临时有一场慈善拍卖,对方去了那里,江桥问他现在怎么办? 他笑说:“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林净宁其实没有多少时间思考,拣起外套就往家纳在温哥华的拍卖中心去了,赶到的时候拍卖还没有开始。 会展厅里几十排椅子,几乎都快坐满了。 林净宁这会儿也不着急了,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着,翘着个二郎腿,随意的看向前方,像是来听音乐会。 不过须臾,有人走了出来。 只见一个穿着墨蓝色西装的女人走上展台,西装的右下摆绣了一朵牡丹,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声音沉稳知性,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随即拍卖便开始了,没有废话,利落果断。 林净宁看着台上那个身影,眉头皱了起来。 原来李碧琦已经升为家纳的副总,难怪姑姑忽然改了主意要给孟春林说亲。但这次慈善拍卖李碧琦亲自主持,倒是让人意外。 有几个收藏家为了乾隆年间一个雕花玉净瓶争了十来分钟,到后来的价格已经被抬得相当有趣了,李碧琦这种轻描淡写的方式,确实不可小觑,这么多年在珠宝瓷器界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职场性格很难让人忽视。 温渝和她母亲的性格确实大相径庭。 拍卖的过程中还有一个小插曲,李碧琦在控场的时候,提及正在拍卖的一件中国的瓷器,上面也有一朵雕刻的牡丹,便很合时宜的开了个玩笑,话是用中文讲的:“我身上这件绣有牡丹的西装,还是我的小女儿帮我选的。” 林净宁不经意地吸了一口气。 这场拍卖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结束的时候温哥华下起了雨,那种感觉好像一些舟车劳顿的人回到了家,洗了个热水澡喝着牛奶看八点档的电视剧那样轻松惬意,身心都被清洗干净了。 江桥从后面走近,道:“温哥华怎么跟宜城一样,这雨下得停不下来,好像这个月雨水很多。” 林净宁问:“找到人了吗?” 江桥指了个方向:“在那儿呢。” 人潮汹涌而出的时候,林净宁已经在后台和项目负责人顺利说上话,对方是美国华裔,很热情外放,大方健谈,喜欢大家叫他老周,老家广东潮汕人,普通话和粤语说的很好,陈清然的大伯没道理谈不下来。 “你们安民那个董事上次来找我的时候,实在太无趣了,什么都不玩。”老周笑着道,“过两天还有一场,一起来啊。” 林净宁笑笑,别过脸去,倏然一愣。 李碧琦从后台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女孩,四月的天气还穿着淡粉色的薄毛衣,衬得她的脸颊白皙,头发似乎有些长了,又像是剪过,搭在肩上,正歪着头听李碧琦说话,怀里还抱着一个红色的书包,还是像没长大的样子,并没有看见他。去年11月离开到现在,不过五个月而已,总觉得好久不见了。 林净宁站在那儿,有些恍惚。 如果记得没错,她应该在西雅图念书,不过也对,李碧琦在这边做拍卖,西雅图距离温哥华开车两三个小时,她应该会来的。林净宁面色平静,不该是这种时候。 江桥也呆住了,一副非常吃惊的样子。 她们母女俩要出去的话,是要经过他们这。老周似乎已经看见了,显然是熟人,打起了招呼:“阿琦。” 温渝和李碧琦的目光一起看了过来。 第 5 章 只是稍稍一个抬眼,温渝怔住。 林净宁此刻静静地看着她,那个表情和以前不太一样,但依然一副从容冷静的样子,只是身上似乎已经少了一些倨傲和运筹帷幄的底气,更多的是一种平淡。年前林净宁引咎辞职,离开致远,却也回不去林家的事情,整个生意场都传遍了。 温渝深吸了一口气,移开视线。 林净宁收回目光,微微低了头。 李碧琦笑着走过去:“我还以为是谁呢,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还是想着拍下什么藏品要给我个惊喜。” 老周摆摆手:“这不是怕你忙不过来。” 李碧琦无声一笑,目光落在林净宁身上,停顿了片刻,道:“我记得在嘉兴见过你爷爷几次,倒是一直没有机会见你,听说你现在去了安民?” 按照温家和林家的交情,林净宁该称呼李碧琦一声碧姨。但这个场面确实有些不太合适,他看了一眼李碧琦,笑着说了一声:“是。” 李碧琦微微一笑:“陈家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林净宁又笑了一下。 李碧琦对他这次不以为然地一笑,倒有些不同的看法了。从前听说过他在致远的手段和谋略,这人不露声色举重若轻的样子,确实颇有城府。换句话说,李碧琦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忙。老周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就在最初还以为,林净宁只是安民一个职业经理人而已。 温渝此刻已经走在李碧琦身侧。 李碧琦很快又恢复了刚才客套的笑意,给他们介绍说:“我小女儿温渝,历史文物专业,老周以后要多多照顾啊。” 老周殷勤一笑:“那还用说。” 温渝客气地点头致意,并没有看向林净宁。 李碧琦说:“那你们聊,我们先走了。” 等她们从后台走廊拐弯,李碧琦去开车的时候,温渝偏了一下头。林净宁正在和身边的人说话,微侧着脸,从前他大抵是不会做这些的,总是不咸不淡,眼里却装着恃才傲物的样子,会笑着说:“这哪儿的话,您过奖了。” 现在他不会这样说话了。 温渝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一种谦卑,说一句少一句,只是轻笑一声,附和对方:“这拍品不错。” 想来2016年对他并不算很友好。 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第一眼看见林净宁,他倚在栏杆上抽烟,神情闲适,举手投足之间,像扬州评弹里一个浪荡的公子哥,那种风轻云淡的样子,她后来总是难以忘记。只是那时候她弄错了,他哪里是轻描淡写,分明步步为营,举手投足之间,暗藏野心。 李碧琦喊了一声:“温渝。” 她回过神来,跑向雨里。 温哥华的雨水在四月里最多,今天总是下个没完。李碧琦的脚踝都被水浸透了,坐在车里抱怨,总是不自在。 温渝不自觉地看向车外的后视镜。 李碧琦把这方向盘,问她:“看什么呢?” 温渝“哦”了一声:“没事。” 李碧琦摇头失笑道:“真是没想到会遇到林家的人,他还是挺有胆识魄力,处事不惊,很有手段和城府,为人倒也低调,虽然现在是林家那个姑姑拿事儿,可今天我一看见他,忽然觉得以后谁掌权还说不准呢。” 其实李碧琦很少和她说这些话。 温渝:“林家那么复杂吗?” 李碧琦:“你以为跟你们姐俩似的,脑子里拎个理想,手里攥了点自由,然后发誓就要跑遍祖国大地,爷爷的家产我年薪多少你们知道吗?” 温渝:“………………” 李碧琦:“我昨天给你买的那套裙装,怎么今天不穿过来,都二十六岁的人了,还跟个女学生一样。” 温渝揉了一下肩膀:“我觉得挺好。” 李碧琦还想再说几句,想起了什么停了话匣子,又回到了开始的话题道:“林家的姑姑林玉珍,有个独生子,叫孟春林,伦敦艺术大学毕业,目前应该是自由画家,我想以后应该会进入林家工作。” 温渝怎么听着都不太对劲:“给我说这些干吗?” 李碧琦:“就是让你先知道一下,林玉珍已经约了我好几次了,想和你见一面。我记得你六月放暑假吧,到时候再安排,也不着急。” 温渝问:“怎么不给我姐说,他们都是学画画的,不应该更有共同语言吗?” “一个家里有一个画家就够了,一个现实一点,一个理想一点,这样搭配多好,要是两个都太理想,那就不好了。” 温渝有点想笑:“我要是没看上呢?” 李碧琦忙着看路,随意道:“那你就自己谈吧,做朋友也好,反正有些流程,该走还是得走一下,人情世故的事儿,有时候比生活本身还要难不是吗?” 这话倒是真的,李碧琦的话她都信。 只是温渝刚才见过那个人了,她现在的心里有些复杂,轻松,又无处安放。曾经的恋人重逢,却像是陌生人。他们是恋人吗?好像也不是。温渝已经懒得去想了。 雨水缓缓停下来的时候,温哥华快要入夜。 老周和林净宁换了一个地方谈事情,事实上也不算是谈,他们下午去酒店吃了点饭,喝了些酒,现在又去了老周朋友的酒馆继续喝酒,有朋友叫着老周的英文名斯蒂文,说一些生意场上的客套话。 林净宁就坐在一边闷声喝酒。 老周又给他添满酒道:“怎么看着你不太开心,这出来喝酒不要想生意啦,先痛痛快快干一杯再说。” 林净宁笑着拿起杯子碰了一下。 那天晚上他真的是喝了不少的酒,去洗手间吐了好几次,人都有些昏沉,期间有女人过来搭讪,他不厌其烦地拨开,一言不发的样子有些瘆人。 老周真可谓是千杯不醉,话说的还是很清楚:“上次安民那个董事,你说你来找我谈生意,约了我三次,我等了你三次,到最后人家不情不愿地来了,一脸倨傲的看着我,你说这生意还怎么谈?老周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信誉,你就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难怪他们刚到,就收到会面改约的消息。 林净宁给老周倒了杯酒,又给自己添满。 这个事情,要么是老周的话有问题,要么就是陈清然的大伯有别的想法,不太想谈敷衍一通,然后回了京阳,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但陈见民也不是全然相信,要不然也不会让他过来。 但老周实在太能喝酒,不喝不谈事。 那几天林净宁差不多每天都喝的很醉,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创办致远的时候,年轻气盛的样子还记忆尤甚,没想到三十来岁的年纪了,还要在酒局上这么玩。 江桥每次送林净宁回酒店,看他在后座整个人似乎都很难受的样子,总是会忍不住说两句:“这个老周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林净宁头疼欲裂:“江桥。” 江桥不情愿的嗯了一声,不说了。 后来的几天,老周终于开始谈事情了,但是酒并没有少喝,林净宁也不着急,耐着性子陪着喝,直到最后一天,老周松了口道:“我活了五十多岁了,这么些年可以跟我这么喝酒还没有红过脸的,不多,你算一个,可以交个朋友。” 林净宁还是一身醉意:“您过奖了。” 那个温哥华吹着风的日子,还是傍晚,老周签了业务合同,提前离开了。林净宁站在酒店的门口,吹着四月萧瑟的风,清醒地看着自己麻木。 他拎着西装外套,抽了一支烟。 林洒言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听说你不在国内?” 林净宁用牙咬着烟道:“消息挺灵通啊。” 林洒言:“忙完了吗?有没有时间来西雅图喝一杯,过几天我就要去看金字塔了,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听到西雅图这三个字,林净宁眸子顿了顿。 林洒言说:“我把定位给你发过去了。” 林净宁倏而一笑:“你一个人?” “就知道瞒不过你。”林洒言说,“还有我几个朋友,都是单身女性,给你介绍一个要不要?” 林净宁:“这么大方?” “要不我给陈大小姐打个电话过来陪你,还是…………”林洒言故意不说了,想了想还是继续道:“温家的二姑娘?” 林净宁拿着烟,笑不出来。 大概整个京阳只有林洒言可以和他们这么插科打诨地说话,不枉被喊一声洒姐。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并不算早,就算这会儿出发,到了也就很晚了。 林洒言似乎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便道:“我们这今晚24小时玩通宵啊,要是不来可是伤我的心。” 林净宁半天才出声:“还是算了,不太方便。” “哪儿不方便了?” 林净宁喝的酒有些多,此刻反应似乎也有些慢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说,便被林洒言抢了先开口,必须来啊,不见不散。 等过去西雅图,肯定快十点了。 江桥将车停在旁边,下车等了一会儿,有听见一两句,但见天不早了,还是皱眉道:“那还去吗?” 林净宁抽完一支烟,抹了一把脸,额间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整个人衬得很憔悴,他低着头想了想,将西装搭在左臂弯,右手打开车门,对江桥说:“走吧。” 就这么近乎戏谑地,去了西雅图。 林净宁在路上睡了一觉,醒来还在路上。距离这个地方越来越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错觉。那天见到温渝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平静。 清凉的晚风吹进车里,酒也醒了。 刚出了温哥华,就不下雨了。快到西雅图,又下了点小雨,不过是毛毛细雨,不至于打伞。林洒言约在一个露天酒吧,他到的时候很晚了。 林净宁没有穿西装,外面是一件白色衬衫,领带随意扎着,就这么进了酒吧,有目光看过来,像是一个买醉的男人。 林洒言第一眼很惊讶:“就这么来了?!” 林净宁笑的无可奈何:“刚下饭局,全是酒味。” “一直以为你还在马场晒太阳呢,听陈砚纶说你去了安民,给别人打工的滋味不好受吧。”林洒言叫来侍者,要了杯热姜茶,才对他又道,“什么时候来的温哥华?” 林净宁:“你怎么知道?” “听一个朋友说在家纳的拍卖行,好像见过和你长得很像的人,我就多嘴问一句,还真是,你看看自己这不修边幅的样子,一副商人本性,要不然真不至于。” 林净宁解开了两个衣扣,笑道:“没办法,一身铜臭。” “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林洒言过了会儿才说的这句话,“今天见到了曾经的准丈母娘了吧?” 林净宁笑着抬眼,目光微动。 林洒言摊了摊手:“当我闲话。” 侍者端上来热姜茶,说了请慢用便离开。那杯茶冒着滚烫的热气,明知道很烫,林净宁还是端了起来,轻抿了一口,才放到桌上。 林净宁看了一眼四周:“不是说还有别人在吗?” 知道他岔开话题,林洒言也不戳穿,索性顺着话题道:“知道你林二少爷不近女色,都很识趣,走了。” 林净宁笑了出来:“哪儿听来的?” “还用听吗,这几个月身边也没见有什么女人。”林洒言说着喝了一杯酒,“有时候不需要太理智,特别是我们这种人,理智的人得不到多少快乐。” 闻言,林净宁难得沉默。 林洒言换了个位置,刚好坐在沙发角落,看向远处的黑夜,头顶的棚子上有滴答滴答的雨声落下来,喝了一口酒道:“我感觉自己上一辈子像是个媒婆,所以这一辈子继续工作,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爱情这玩意儿有多稀罕,遇上了就很难再让别人走进心里。” 这一段话,林净宁没有听清。 他微微侧耳,声音低了:“你说什么?” 林洒言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只是懒得重复了,便大声道:“我说你别都到了三十来岁了,还不知道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喜欢追逐名利,沽名钓誉的有意思吗?” 说完林洒言站了起来,拎起自己的包。 趁着林净宁还没有开口,先直言道:“你为什么来西雅图,自己知道吗?真是太爱管闲事了我,走了啊,没事别找我。” 林净宁愣了一分钟,扯掉了领带。 他喊来了侍者,要了两瓶啤酒,直接拿起就喝了下去,好像不会醉似的,独自喝了很久,却依然一副从容的样子去结账。 侍者说:“还有刚才那位小姐的,说是您会一起结。” 林净宁笑了,递了张卡。 那个时候,雨已经停了。林净宁出去的时候,江桥和车子都不在。他索性放纵似的沿着路边的灯往前走,那些酒度数并不是很高,他还算清醒,只是走得很慢。走了一会儿,有路人了。 身边有人经过,像在打电话:“我已经快到学校了。” 林净宁不经意地抬眼。 他看见街边草丛里有一个路牌,最上面两行写着“SEATTLE UY”,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打算上前的意思。 林净宁站在那儿,开始抽烟。 他咬着烟看向前面的大楼,眼神里像是可以淬出酒意,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醉,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抽完了烟,拦了辆车回了江桥提前订好的酒店。 江桥恭敬地等在酒店门口,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但林净宁只是瞥了一眼,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便跟上去问了句:“您不怪我吗?” 林净宁一边往电梯走一边道:“怪你什么?” 江桥没有吭声。 电梯来了,林净宁走了进去,才道:“你说林洒言玩的那些东西?我看最近你是有些不太清楚谁是你老板了。” 江桥态度诚恳认真:“我错了,您先等我说完。” 林净宁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江桥低着头:“林小姐还有一句话让我转达,她说明天亚马逊总部附近有一个小拍卖会,您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电梯到了,林净宁一言不发地走了。 江桥抹了一把冷汗:“真不容易。” 林净宁回到酒店房间,先去洗了一个热水澡,散了一会儿酒味,裹着浴巾坐在沙发上,又开始抽烟。他似乎很少为一件事情这么犹豫不决过,这些年逢场作戏的女人,大多都克制冷静,哪里用得上如此花费心思。 他近乎自嘲地笑了笑,抽完了烟。 安民的项目已经结束,耽搁的时间够久了,第二天便让江桥订了回京阳的飞机,早上老周安排的司机送他们从酒店出发去机场。 江桥一路上小心审视,不敢多言。 林净宁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衬衫和西装,整个人显得很精神,一路上看向窗外,西雅图的早晨还是挺清净,有上班的行人,穿学生装模样的少年,一群白鸽飞过,跟着汽车的方向,飞到市区街道。 经过市区的时候,车速慢了下来。 孟春林的电话这时候蹦了进来,林净宁并没有着急接起,先是让手机响了一会儿,才按了接听。 “哥。”孟春林讨好似的喊了一声,“给点钱。” 林净宁皱眉:“都花完了?” 孟春林不好意思道:“一个朋友要办画展,缺钱,我就给了一点,然后我看上海到西雅图的机票挺贵,你再给我点呗,我总不能到了那边请人家女孩子喝西北风吧。” 林净宁吸了一口气。 孟春林说:“还有就是,我这边得加点紧,听我爸小道消息,我妈昨天好像和温家通了电话,人家似乎挺愿意见面这事儿的,约在六月她放暑假的时候,那我就没时间了。” 林净宁拿手机的动作一紧:“是吗?” 孟春林最后开玩笑道:“所以我得赶紧去西雅图,你说我俩年纪相仿,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人家姑娘长得漂亮的话,那谈一谈无伤大雅,你说对吧哥?” 林净宁沉默。 孟春林:“二哥?” “听着呢。”他淡淡道,“你继续说。” 孟春林:“你要是忙的话,一会儿我找江桥。” 后来的话林净宁没听太清,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把玩着手机,也不说话,只是眉头皱的更紧了。 一直到机场,江桥提醒:“老板,到了。” 机场的贵宾候机室那天没什么人,温度并不算高,林净宁意外的出了汗,脱下西装,扔在一边,有些烦躁地玩着手机,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他很少这么心不在焉过,哪怕是林家的事情都游刃有余,怎么一碰上女人,似乎有些无所适从。 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 江桥办完手续进来,林净宁低着头刚抽完烟,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不耐烦的站了起来,开始往外走。 “还没到登机时间…………”江桥瞠目结舌,“老板。” 林净宁一边往出走一边穿上西装,声音看似淡定,撂了一句:“春林的事情你看着安排,我出去一趟。” 江桥愣在那里:“………………” 林净宁在机场外面拦了辆车,去了亚马逊总部那边。行人有些多,他找了一会儿,才看到有办拍卖会的地方,那是一个小的拍卖会,他被工作人员拦在了外面。 对方问:“你有邀请函吗?” 林净宁实话道:“没有。 “那不好意思。” 林净宁两手插在腰间,思考了一会儿,又走到门口柜台道:“你认识温渝吗?温故知新的温,丹青不渝的渝。” 对方反应了一会儿,说:“您是温小姐的…………朋友?” 林净宁轻咬了一下牙:“我有急事找她。” 彼时拍卖会正在介绍最后一件藏品,工作人员一脸八卦地思量了一下,带着林净宁去了后台的一个房间:“您先在这等着吧。” 林净宁环视了一下周围,像是化妆间,放着类似工作人员的衣服之类的物品,他倚靠在门边的小桌子上,目光落在地面上。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这么过来了,已经三十来岁的人,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他近乎烦躁的等着,还有不安。 过了一会儿,有高跟鞋的声音。 林净宁手插裤兜,敏感的抬头,目光复杂的看着门口,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喉结缓缓动了一下。 然后房间的门被慢慢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淡灰的小香风西装外套,人瘦,还是显得宽松,但很好看,及膝的半裙,小腿纤细,脚下踩着七厘米的高跟,原来一米六五的个子,现在都快到他眼睛这了。好像交往的那半年里,温渝从来没有这样穿过,与那天见面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今天的妆容也很清淡,头发还是随意的披在肩上,但侧脸看去,给人一种妩媚又清雅的感觉。 她没有看见别人,转过身来。 林净宁姿势未变,抬眼看她。 那天见他,当着好几个人的面还算镇定,今天这种单独见面,温渝的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也不说话,挺直着腰背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这次她在等他开口。 真是出息了,知道怎么拿捏人。 林净宁慢慢别过脸,又看向她,目光里多了些动容,好像还是没分开的时候那样说话,声音很轻,说话很慢:“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有些自顾不暇,如果你在怪我,没有及时过来找你,我和你道歉。” 温渝缓缓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这样的态度,让他心里有些紧张,林净宁沉默了一会儿,轻声笑了:“今天空气不错,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第 6 章 温渝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不像那天匆匆一瞥,只记得他略微客气寒暄的样子,此刻就这么互相对视,温渝哪怕心里曾经激起千层浪,但那也是过去的事情。时间多珍贵啊,她已经在往前走,没理由因为这个并不是爱或许需要她更多的男人的回头,更何况他的城府和野心,一个温渝怎么猜得透,又何尝不知他或许是因为李碧琦现在的身份,然后发现她又有了可以逢场作戏的价值。 林净宁的眼神闪过一丝仓惶,他们也不算很久没有见过,但他现在已经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子在想什么了。 温渝缓缓开口:“我想林总误会了。” 林净宁看着她。 温渝说:“那天夜里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自己也做的欠妥,当时可能太年轻,做事情没有想过太多后果,还是要感谢林总,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没有关系。” 林净宁一时没有说话。 温渝笑了笑说:“所以你不必道歉。” 这话说的很有公关水准。 林净宁微微俯身靠着桌子,似乎在想她话里的意思,沉吟片刻,刻意轻松地开口:“怎么想起来这念书?” 温渝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还记得他在生意场上和人说话的样子,逢人询问,要想占据上风,不要回答对方,只顾自己想问的,便道:“林总离开致远,为什么要去京阳?你看你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吧,所以这种事儿人各有志,问了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说呢,不愧是李碧琦的女儿。 林净宁笑了一下:“这身衣服很漂亮。” 温渝被他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弄得不会了,不太自在地转过脸去:“如果没什么事儿,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林净宁:“要是有事呢?”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她。 温渝:“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嘉兴林家的事情已经够你应付了,听说现在又是安民集团的总经理,一大堆的公务恐怕饭局都已经应接不暇了,林总怎么还会有事情想起我呢。” 现在知道怎么往他痛处扎了。 林净宁低了低头,淡淡笑了。 温渝不想过多停留在这:“我还有事,你自便吧。” 她说着已经往外走去,目光丝毫没有再回到他身上,就在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听到他叫她名字。 “温渝。”声音很低。 她脚步一顿。 林净宁还是低着头,视线落在地上,有些落寞地开了口:“这些事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温渝没有回头:“不重要了。” 终究还是不想他的话落地。 那天西雅图的太阳确实不错,只是想出去走走的人没了兴致。林净宁在温渝走后,过了一会儿,才从拍卖会场出来,外面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早就已经不见了温渝的身影。 林净宁给江桥打了一个电话:“订下一趟航班。” 一直到机场,他的脸色都很淡。 江桥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只是说:“还有两个小时才登机,现在都中午了,您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林净宁没什么胃口,让江桥自己去吃。 京阳的四月还是有些寒意,凌晨两点的机场,都是西雅图过来的旅客,一个个满脸疲惫。整个机场都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行人的哈欠。林净宁飞机上睡了会儿,没什么困意,自己径直回了公司。 这几天的出差,好像有些不太真实。 林净宁坐在办公桌前,开始看手边的文件,点了支烟,烟雾随意飘散,他自己被呛到咳了好几声,才有了已经从西雅图回来的孤独感,脑海里偶尔闪现温渝那张淡漠至极的脸,不由得感到挫败,现在真是越发伶牙俐齿。 京阳的天,五点就开始亮了。 林净宁一晚上没睡,眼角染了一丝疲惫,他洗了把脸,准备应对今天的董事会,陈见民应该要有些实际上的动作了。 果不其然,会议上陈见民开门见山。 “见国,不是我要给你找事情,你看看这份文件,当初你怎么给我说的,说人家不愿意谈,项目拿不下来,要让我启动你自己的项目,对吧?”陈见民声音还算平和,“我想你今天得给我一个交代。” 林净宁默不作声的看着。 当年爷爷清理门户的时候,比陈见民的手段可是狠厉多了,今天这种情况,倒是让人觉得凉薄,兄弟之间,利益纷争从来都是,于无形中刀光剑影。 陈见国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就站了起来:“你不想启动我的项目就直接说,何必暗地里找人去接应我的业务,他可是林家的人,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吗,难不成真想让这小子做你的东床快婿,你放心吗?” 这话就挑开脸皮说了。 陈见面却生了气,茶杯都掀到了地上。陈清然的二伯,陈见军笑里藏刀,见这情况,陪着脸乐呵道:“一家人何必动气呢,有话好好说,大哥你也是,见民不过是问一句,你这是做什么呢?” 一家人这句话,有意思多了。 林净宁淡淡笑笑,不置可否。 陈见国是个直性子,转过身就走了,董事会才刚开始就开不下去了。陈见民气的血压升高,差点就要去医院。 过了会儿,陈见民单独见了林净宁。 办公室里,陈见民喝着清茶:“你也看见了,老大就是这么个性子,今天不过是随意给他找个错处,暂时可以缓缓他自己想要办的那个项目。这次真是辛苦你了,净宁。” 林净宁笑笑:“您客气了。” 陈见民又道:“老大说的话,你别介意。” 林净宁:“怎么会呢。” 陈见民:“清然的性格我很清楚,她对你评价很高,公司的事情也不要太过忙碌,没事儿见个面喝喝茶,年轻人嘛,要享受生活。” 林净宁笑道:“您说的是。” 从办公室出来,林净宁笑意全无,看来陈见民还是心存戒备。今天这么一闹,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陈见国的气焰,表面上借了他的手,实际上也是做给大家看的,要是真有了事,林净宁确实帮陈见民转移了矛盾,不过既然做了这个局,总得有人先当会儿靶子。 后来的几天里,陈见国一直给他找茬。 好几个项目从林净宁这要过手,销售部和项目部都有陈见国的人,压着程序找各种借口,迟迟报不上来。这样一来倒也是好事,知道谁在明在暗,给了他很多办事的空间。 两天过后,有销售部的人直接找上来要见他:“林总,年前和沈氏合作的那块地皮已经建工,项目已经成了,说好了四月底给大家分红,财务部说您一直没有签字。” 林净宁正在低头写文件,头都没抬:“销售部经理是吧,3月那个游乐场项目你们部门一直拖着,什么时候给我递上来?” 对方一时语塞:“这总得有个先后顺序…………” 林净宁放下笔,抬头看了过去,打断道:“所以你想说,你的事在前,我的事在后,是这个意思吗?” “不不…………不是。” 林净宁笑了笑:“没事就出去吧。” 那天下午,林净宁要的几个项目,都按时交了上来。听说部门经理发了火,项目卡在谁手里,整个下午都没让好过。其他几个部门有样学样,眼见着上半年分红要发了,这会儿都乖乖听话。 傍晚的时候,江桥带来了一个消息。 林净宁喝着茶,问:“查清楚了?” 江桥将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说:“张青山那个女婿实在太精明,让人跟了好多天,才拍到这些。” 林净宁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的照片。从前就听说过这人比较好色,照片里男欢女爱,天雷地火,张青山不得气的晕过去。 “给他寄过去。”林净宁道,“其他什么都别说。” 江桥点头。 陈清然的电话这时候打了进来,响了好几声,江桥见状,不知道该不该感慨,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林净宁等了一会儿,接起。 陈清然嗓音轻柔:“忙完了吗?一起吃个饭。” 林净宁想了想说:“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陈清然似乎很享受这句话,心情自然大好:“虽然挺想让你跑一趟,但是今天就算了,我给你发了地方,一会儿见。” 林净宁抽了支烟,才动身去了。 陈清然点了几个日料,看见他来,又让他自己再点几样菜,林净宁胃口一般,又把菜单推了回去,只是说你看着办吧。 “今天还挺早的。”陈清然问,“不加班啦?” 林净宁笑了:“陈大小姐对我的工作,不是一直都挺清楚的吗,要不我再给你一个一个说一遍?” 陈清然:“别打趣了啊。” 林净宁往后一靠,没应声。 陈清然径自倒了一杯酒,又给他添上,拿起晃了晃道:“听我爸说了,林总真是好手段,御下的能力玩的炉火纯青,谢谢你了。” 林净宁嘴角轻轻一弯,喝了那杯酒。 陈清然说:“今天在检察院跟了一个案子,弄得我头昏脑胀的,就想找人聊聊天,还担心你不出来呢。” 林净宁:“陈大小姐吩咐的事,哪有不办的道理。” 陈清然一听这话,嘴角的笑意变淡了,又很快微笑道:“咱都认识这么久了,还和我客气,见外了啊林净宁。昨天还听到杨慎的消息,他去了美利坚合众国拓展业务,见一面都挺不容易。” 林净宁笑笑:“要是想见的话,打电话叫他回来,保不齐明天你上班之前,他已经到京阳了。” “他不和你一起做事了吗?” 林净宁自嘲道:“我现在这种情况,不合适。” 陈清然不好接着他的话茬,便说道:“那还是等有时间再一起聚吧,一会让吃完饭,要不要去看话剧,最近的剧都挺不错。” 林净宁说:“有机会吧,晚上有个应酬。” 陈清然原来是还想再进一步,但是林净宁举止疏离客套,那种强烈的自尊心似乎并不允许自己再拉下脸来,便笑了笑,喝起了酒。 吃完饭,林净宁说送她回家。 陈清然高傲的拒绝了:“你还是去忙吧,我自己想再去逛一逛,等你不忙了,我们再联系看话剧吧。” 林净宁说:“好。” 晚上的酒局是提前安排好的,林净宁大可以不去,但这个借口已经说了出来,还是开着车过去了,大概又要喝高了。饭局上一直有人敬他酒,搁在以前,他只是客气,不怎么喝,现在就算是个安民再不起眼的合作商,他都要给几分薄面。 江桥中途赶过来,要给他挡酒。 林净宁抬手一拦:“你去外面等着吧。” 结果又是喝的烂醉,吐了好几次。回酒店的路上,江桥开着车,他坐在后座,京阳满街霓虹,却依然掩盖不了他的落寞。去年那个夜晚他从林家一脸萧索地走出来,接起的那个安慰电话,让他猜谜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现在已经物是人非。 林净宁不太敢承认,他想温渝了。 西雅图的夜晚,比京阳倒要安静。 温渝现在每天都有很多功课,有时间就去拍卖行做一些小事情,或者李碧琦来附近出差,跟着应酬一两次,大部分时间都在攒学分。倒是前段时间,林家的外孙居然找了过来,明目张胆和她说起联姻的事情。 她能怎么回答,只能往李碧琦身上推。 结果这个孟春林和她一拍即合,一看就是个大男孩,很兴奋地对他道:“那咱俩现在战线一致,交个朋友。” 然后就是经常跑来学校找她玩,一点都不认生。 有一次温渝忍不住了:“你没别的地方可去吗?” 孟春林的声音说到后面已经很低了:“怎么着也算是朋友,我来这都没个熟人,可不得找你嘛,暂时又回不去,你也不说带我出去逛逛。” 这人实在太好猜了,又很自来熟,不过是个好孩子,每次来学校还记得给她带好吃的,温渝不好推辞,说好星期天的下午带他转西雅图。 孟春林是在两天之后再见到温渝的。 当时温渝刚从拍卖会后台忙完,换了一身休闲的T恤牛仔裤就出来了。孟春林不知道从哪儿租了辆车,站在车前对她招手。那个动作让她下意识吸了一口气,有那么一愣神的工夫,好像看到了林净宁。 上次分开之后,他大概不会再找她了。 温渝的生活却是在好几天之后才恢复了平静,她当时下了那样的决定离开,便没有再想过回头,可是当他那样落寞的站在她面前,她心里还是会难过。 孟春林朝她跑过来:“忙完了吗?” 温渝和气一笑:“差不多。” 就这样上了车去逛西雅图,孟春林开车技术不错,说话也风趣,那是朋友之间的礼仪,温渝觉得这样相处还挺舒服。 孟春林偏头看她:“别担心,几年前我就拿到美国驾照了,赛车都玩的超级溜,等你回国带你去玩。” 温渝笑了:“那你是挺厉害。” “我那叫什么呀,你是不知道我二哥,他十几岁的时候就玩赛车,比我玩得好,不过后来自己开始创业,慢慢地就不玩了。” 温渝看向别处:“是吗?” 孟春林“嗯”了一声,等红绿灯的时候,看了一眼她的侧脸,电光火石之间好像想起了点什么,迟疑道:“你别嫌我说话老套,我真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温渝回过头去:“大概是我长得太普通了。” 孟春林一脸“你就谦虚吧”的样子,摇了摇头道:“你要是长得普通,那我看大街上这些女人都别出来了,哎对了,石原里美你知道吧,你俩挺像。” 温渝真诚道:“我谢谢了。” 孟春林:“嗨,实话实说。” 那天温渝带着孟春林去了不少地方,真的就像是朋友那种,玩到天黑才尽兴,晚上孟春林送温渝回了学校,忽然创作欲望上来,想拿起画笔了,迅速开车回了酒店。 温渝在学校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她现在生活简单,目标明确,只想一头扎进历史文化知识的怀抱,现实里的东西一点都顾不上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孟春林的出现,又带来了那个人的消息。 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总是这么错综复杂。 不过孟春林也是手贱,玩高兴了,画高兴了,一个不留神,把今天出去玩和温渝拍的合照发到了自己的facebk上,还洋洋得意加了一句标题:在这温和的西雅图的四月底,终于开始自由生活,啊— —wnderful。 林净宁那天特别忙碌,应酬到凌晨。 等他终于从饭局上脱身出来,一身酒意,坐在车里本来想休息一会儿,手机大晚上的忽然响了一声,他随意打开一看,心里一紧,莫名觉得堵得慌。 林净宁直接拨了电话出去。 大太阳的日子,孟春林因为画了一晚上,这会儿还在睡觉,倏地吓醒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这通,从京阳大半夜的打过来的来电:“二哥?” 林净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快平息下来,一边从裤兜摸出烟,不紧不慢道:“西雅图玩的不错。” 孟春林拍拍胸脯安慰自己,然后才道:“我还以为你要说啥事儿,看到我的脸书了?这女孩长得是不是很漂亮,我记得你读大学那会儿还追过一阵子石原里美来着,有没有很像你的审美?” 林净宁忽然嗓子不舒服,咳嗽起来。 孟春林:“没事吧哥?” 林净宁慢慢平静下来:“你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发出来,不担心姑姑知道你在西雅图了?” 孟春林不以为然道:“我把她屏蔽了。” 林净宁发觉这个电话不该打。 “我这一过来才发现,这女孩性格真挺好的,一点大小姐性子都没有,人又随和,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没人追呢…………” 林净宁倏然挂了电话。 孟春林最后一句话卡在嘴边,哪怕已经断线了,还是坚持说完:“不过她对我明显不来电,做朋友真是可惜了。” 西雅图忽然一声巨响,打起了雷。 京阳的夜晚,却看似可怕的平静。 江桥看了一眼后视镜,自从上次和林洒言干涉了一次温渝的事情,到现在都不敢再提,生怕林净宁真发了火,只好乖乖开车。 林净宁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的烟却都捏烂了,他的眸子此刻有些深不可测,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半晌掏出打火机,重新点了支烟,烟雾弥漫在眼睛里,刚才的情绪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吸了一口烟,陷入沉思。 温渝的性子从来都是这样,好像只是对他罕见的竖起棱角,她和孟春林居然可以玩到一起,倒是让他意外,但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孟春林的脾气和谁都能玩到一块去。林净宁缓缓吐了一口烟圈,脸色凝重。 江桥提醒道:“老板,前面到了。” 林净宁轻声:“再转一圈。” 第 7 章 2018年的股票风暴来临之前,或许2017年已经可以窥见端倪。不过那个时候,大多数人都不太能看得见半年之后的事情,而是只顾眼前,似乎安民的股票目前还算稳定。 5月的时候,京阳办了一场交流会。 大概就是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被邀请去一趟,其实也就是业务往来而已,你有了好的想法,大家一起赚钱。 恰恰那个时候,陈家出了点事情。 陈见国有个儿子不太安分,听说去了夜场玩的太欢,刚好碰上警察被带走了,娱乐新闻写的遍地都是,对安民的股票不是没有影响。陈见民大概借题发挥,再加上温哥华那个业务的事情,彻底暂停了陈见国手头的项目,让这个大哥先管好自己的家事。 所以那次交流会,林净宁代表安民去了。 京阳最气派的湛蓝之珠大酒店,那天很是热闹,接待的全是生意场上的一把手。林家也有人过来,倒是没见林玉珍,只看见林之和的身影,在和别人说话。 江桥凑到他耳边,道:“老板,雅莱电器。” 林净宁刚走进大厅,就看见林家的第二大股东张青山,此刻正站在一处,手里端着酒,他没有刻意过去,只是走去了一边,和服务生要了杯酒。 到底是二少爷,再说了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林净宁怎么说都是林家的人,张青山看在爷爷的份上,还是很给面子,先开口叫他:“净宁。” 林净宁偏过头,笑了一声:“您什么时候来的?” “我也刚到。” 林净宁走了过去,淡淡道:“上次姑姑办的庆功宴您没有过来,还以为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了。” 张青山知道瞒不住:“家里出了点糟心事。” 林净宁像是第一次听,没有说话。 张青山道:“不怕你笑话,我那个女婿不成器,现在和雅雅闹离婚呢,就他那几个脑子,还想拿雅莱的股份,你是不知道,把我气的半天缓不过来。” 林净宁收了一下笑意,轻道:“不是他的东西,他拿不走。” 这话颇有深意,张青山话音一停。 林净宁却不再说了,目光往左侧看了一眼,换了话茬,轻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可以随时联系我,当然您要是觉得不太方便,也没关系,有些事您不好意思说,该做的晚辈也会尽其所能,想来姑姑应该不会介意。” 张青山心里像是踹了事儿,笑着附和。 林净宁客气道:“那您先坐,我过去和大哥聊聊。” 其实林之和早在林净宁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默契地去了酒会一个角落站着,不过一会儿,林净宁就过来了。 “你现在胆子是真大。”林之和还没等他走近就开口道,“张青山可是姑姑那边的人,姑姑要是知道的话,你想好怎么应付了。” 林净宁漫不经心一笑。 林之和叹气:“最近不清闲吧?” 林净宁看向别处:“还算凑活。” 林之和道:“我听说安民的内部出了些事情,家族企业就是这样,陈见民摆明了是要拿你给自己开路,到时候别人不会说他不近人情,说的都是你的狠辣绝决,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 林净宁懒得开口。 “爸已经在和姑姑谈了,想办法给你争取回来做事。”林之和苦口婆心道,“净宁,别再意气用事了。” 林净宁喝了口酒,道:“你在怕什么?” 这句话太轻描淡写。 林之和一愣:“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辛苦。” 林净宁淡淡笑了:“有些话要是说开了就没意思了,还是需要我问一句,你和周樱不是说有个项目要去芬兰吗,怎么不去了?” 林之和脸颊一热,闭嘴不言。 林净宁挑明了道:“林玉珍野心太大,你害怕了。” 如果说按照去年的情况,林之和最担心的对手应该是林净宁,但是爷爷突然昏迷,林净宁还没有正式接管林家的事情,林玉珍防患于未然,两个人目标一致。但现在看来,林玉珍掌握着股东大会,林之和的权利并不算大,周樱着急了,需要有人和林玉珍接着斗,他们静观其变,林净宁是最好的选择。 酒会的主持人开始控场,主办方似乎要准备讲话,林净宁离开之前,不咸不淡地开口:“让你失望了,林家的事我没兴趣。” 这次的主办方是家纳拍卖的海外集团,说是交流想法,实则是要为后面进军京阳做准备。京阳过来出席的人大都是一把手,想必这个集团的出场人也应该很有分量。 林净宁坐在后面,若无其事的看着。 过了一会儿,从后台走出来一个男人,像是刚下飞机赶过来的样子,整理着西装领口,随意的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笑起来温文儒雅,声线低沉:“抱歉,过来晚了。” 家纳的海外集团总裁,许泊敏。 当年林净宁创业的时候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三十岁就做到家纳香港副总,后来拓展海外业务,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前几年已经是海外集团的一把手了,这个位子很多人都望尘莫及,可见许泊敏这个人有非常手段。 展台边上走出来一个女人,李碧琦一身旗袍。 这么大的交流会,副总是应该过来。林净宁顿时心里多了一些自己都不太能感受到的期待,李碧琦交际上的能力应付自如,或许会带着温渝过来。 林净宁目光一动,朝四周看去。 那个夜晚后来,京阳下起大雨。 酒会外面的雨水气势磅礴,一时半会儿大家都走不了,灯火辉煌的酒会大堂,许泊敏的声音夹杂着笑意:“看来老天也送来薄礼,借此祝贺我们合作愉快。” 大家都笑说:“许总真是幽默,这雨下的好。” 林净宁其实猜的没错,李碧琦带着温渝回来了。但温渝还是不喜欢这种酒会,一直在主办方后台坐着,她从西雅图抱回来一堆书和试卷,正在那边的沙发上做题。 许泊敏从机场赶过来,时间还早。 京阳的5月已经渐暖,但酒店冷气很足,温渝穿了一个绿色的棉织外套,远远看起来很显眼,她正在做名词解释,完全不知道答案,翻书去查,头顶忽然冒出来一个声音,温和缓慢。 “费尔南布罗代尔,法国历史学家,精通德语,我记得他的代表作是《菲利普二世时期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 说的很有条理,都是得分点。 温渝猛地抬头,慌乱的表情落在许泊敏的眼里,但她似乎茫然不知:“不好意思,您是…………哪位?” 许泊敏笑笑:“你就是温渝吧。” 温渝还有些不在状态。 许泊敏的身侧有一个男助理,俯身提醒道:“许总,交流会要开始了,再不出去恐怕会来不及。” 许泊敏似乎并不着急,还在和温渝说话。 温渝一脸惊讶,站了起来:“那个…………” 许泊敏大概是很少见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是温府的姑娘,不跟着母亲去酒会认识贵客,倒躲在这念书,笑着看了一眼她的试卷道:“不用紧张,好好做吧。” 于是才有了开始许泊敏从后台,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领带出来给大家说“抱歉,来晚了”那一幕画面。 等温渝反应过来,会客室已经没人了。 她做了一会儿卷子,听到外面大雨,又看了一眼时间,李碧琦应该还在酒会上推杯换盏,便借着休息的时间,去酒店要了两把雨伞。 李碧琦中途出来了一趟,说交流会要延迟。 温渝道:“现在都九点了,我看这场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这些人可真能说,一个个藏着掖着有什么好聊的。” 李碧琦摇头笑道:“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没什么城府。” 温渝说:“外婆刚才打电话了,还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外公明天要去康复医院做保养,你要是忙的话,我就跟着去了。” 李碧琦点头:“听外婆的。”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李碧琦又回到了交流会上。温渝收拾好了作业,打算去酒店一楼大堂看一会儿雨,顺便等李碧琦。 大概十点过半,雨水小了。 一楼电梯里不停地开始有人走出来,李碧琦作为家纳副总,自然是出来的很晚,走在身边的是许泊敏。 温渝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妈。” 许泊敏闻声看过去。 温渝小跑了过来,对许泊敏点头示意。李碧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招呼的机会,笑着介绍道:“我小女儿。” 许泊敏轻声:“我们见过。” 温渝不太好意思,将手里的伞递给了许泊敏一把,柔声道:“还在下雨呢,这把给您用吧。” 说罢李碧琦拉着温渝的手,道了别先离开了。 大堂不远处电梯的门默默地关上了,林净宁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他们的方向。好像每次见到温渝的感觉都不太一样,她现在可以非常淡定从容地与人寒暄了。过去的孩子气似乎还在,但身上那种女人的气质已经开始显露。 那个时候,林净宁忽然想抽烟了。 回酒店的路上,他拨了几个电话,开了一个电话会议,真正闲下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酒意慢慢地上头,后劲还不算小,车里开着空调,却觉得闷热。 江桥把空调又调高了两度,实在有些看不过去林净宁这么难受的样子,道:“老板,温小姐不是那种薄情的人,你把事情给人家讲清楚,再哄一哄,积极一点,她肯定心软就原谅了。” 林净宁抬了抬眼。 江桥又道:“昨天春林少爷打电话,又要了点生活费,好像去了广州那边,我看他们俩最多朋友关系,不过您要是再不上心,温小姐真的要去相亲了。当然陈大小姐对您有意思,您要是有这些考虑,那当我啥都没说。” 林净宁驾轻就熟地点了支烟:“你还挺清楚。” 江桥心惊胆颤地嘿嘿一笑。 林净宁看向窗外,低喃:“哪有那么好哄。” 要是真的好说话,在西雅图的时候不会字字是刺,全然不顾他的脸面,知道往哪里扎,一个好脸色都没有给过,更别说语气温和了。今天倒是和那个许泊敏,言谈之间,轻声细语,真是长成大姑娘了。 京阳的雨下了一夜,整个城市一片湿漉。 安民内部暗流涌动,陈见国虽然项目暂停,但是并没有消停,依然在私下里搞一些小动作。那个陈见军也不是个好惹的,似乎看出来陈见民有意提拔林净宁,开会的时候,有意无意总要说几句挑拨的话。陈见民倒是全然不在意,只谈项目。 林净宁忙的不顾时间,直到医院打来电话。 许诗雅的情绪有些波动,不好好吃饭,让他过去一趟。林净宁推了晚上的饭局,匆忙开车赶到医院,许诗雅见到他忽然又变乖了,林净宁哭笑不得。 主治的赵医生贯通中医,是老熟人了,站在病床前和他聊天:“她最近恢复挺好,你也不能太忙了,总要抽空过来,她还是挺想你。” 刚接过来治疗的时候,林净宁差不多两三天就过来,后来去了安民,忙起来一周才记得,如果去出差,时间上就没个数了。 林净宁诚恳道:“我知道了。” 赵医生又道:“昨天下了场雨,外面有点潮湿,你可以推着去走廊那边晒晒太阳,多陪着说说话,我还有个老熟人要过去看看,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那个老熟人便是温渝的外公了。 温渝今天一直在医院陪护,外公李熠华年纪大了,身体总是出点小问题,要经常过来医院保养一阵子,外婆身体也熬不住天天待这。她这几天刚好请假回来,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李熠华倒是精神不错,拿着报纸看来看去,偶尔问她一些念书上的事情,又说起温寻:“你姐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温渝在一旁看书,回道:“她今年有的忙,一直在倒腾她那个房子和那一亩三分地,爷爷前两天也问起呢,还不知道。” “你妈也真是的,一点都不上心。” 温渝笑:“温寻的性子像一匹野马,跟我爸一样,我妈哪里管的住,还是我比较听话,对吧外公?” “你也是个小机灵鬼。”李熠华说,“没一个听话的。” 温渝乐了:“快到饭点了,我去食堂看看有什么清淡的小菜,顺便买点您最爱吃的果冻橙,可以了吧?” 李熠华开怀大笑。 这家康复医院并不是完全对外开放,比较私人化,平时人流量也不大,但这个饭点的时间,等电梯的人并不少,温渝直接走楼梯,一楼刚好对应着后面大楼的正门。她没有想过会在这遇见林净宁,他推着一个中年女人走了出来。 林净宁还在和许诗雅说话,抬了一下头。 温渝略带紧张和错愣的样子被他看在眼里,林净宁也没有了外面运筹帷幄的锋芒,此刻平心静气地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故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渝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她后来有听过林家的事情,知道他是林家的二少爷,但不是林母亲生,林老爷子又格外严厉冷漠,李碧琦曾经评价过林净宁的父亲,说林淮那个人太软弱了。这么些年林净宁在那个老宅里的生活,大概也不会太好过吧。 总不能装不熟,还是要客套两句。 温渝缓缓开口:“就这几天。” 林净宁见她穿着单薄的T恤:“京阳比西雅图的温度要低多了,出来还是带个外套比较好。” 温渝想说外套在病房,又担心言多必失,只是轻声“嗯”了一下,又对他这明摆着的关心感到恐慌,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就离开了。 她走的很快,下台阶几乎小跑。 刚才这匆匆的照面,让温渝差点泄露了心事。即使已经决定不再爱了,但见到他现在的样子,还是会忍不住感慨,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她神态有些杂乱,在食堂买小菜的时候,差点忘了给钱,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往回走。 回到病房,外公正在剥弄桔子。 地上放了一堆补品和时令水果。 温渝放下饭盒,诧异道:“谁来过了吗?” 李熠华咬了一口桔子,给她递了一个,说道:“林家那个老二,倒是很少见过,刚巧说来这办点事情,说了两句话就走了。你看拿了这么多东西过来,你妈应该和你说过他吧,说起来也不容易,他现在的路很不好走啊。” 林净宁的动作还真是快。 温渝从饭盒里拿出小菜,稀粥,想起他推着轮椅和她说话的时候,轮椅上的那个女人似乎有些痴呆,一直低着头的样子,慢慢说道:“他那么有能力,应该处理事情得心应手,前途无量,哪有您说的这么艰难,您现在都退休了,还操心这些,别让外婆知道又批评你。” 李熠华笑着道:“这你就不懂了。” 温渝目光一顿:“哪里不懂?” 李熠华思量着道:“他那个姑姑现在掌权又排外,很不好对付,这个林净宁现在是腹背受敌,但他走了安民这条路,我倒是挺意外,年轻人低调隐忍,这是好事情,但他孤军作战,今年的日子不好过啊。” 温渝假装听不明白,拉开小餐桌:“别琢磨了,快吃饭吧。” 晚上她又陪着外公说了会儿话,时间也不早了,才动身准备回家。医院的走廊安静如水,她走的很慢。今天这么多事情,足够她今晚消化了。 电梯口有人,她还是走楼梯。 夜晚的温度确实比白天冷上好几分,她拉了拉外套衣领,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脚步很轻,生怕发出声音吵到病房里的人。有冷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温渝脚步加快,直接去了负一楼停车场,她是开车过来的。 只是脚刚落到地面,就听到一道声音。 林净宁倚在墙上,叫了她一声:“温渝。” 他声音很低,低到让温渝以为是幻听。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林净宁穿着衬衫,领带已经拿掉了,西装外套拎在手里,靠着墙的样子有些不拘小节,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她。 温渝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只听林净宁低声道:“有想过我吗?” 第 8 章(小改) 只听林净宁低声道:“有想过我吗?” 温渝没有预料到,他会问这样的话。好像印象里,这个人很少表达自己的情绪,总是隐藏的很好,不太能让人看出来。 他还在看着她,等她回答。 温渝不会说谎,但也不想说真话,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忽略掉他的话,避重就轻地开口:“今天谢谢你来看我外公。” 林净宁淡淡笑了。 温渝别过脸去:“如果没什么事…………” 他打断她的话:“能说点别的吗?” 温渝愣了。 她从前就看不透林净宁在想什么,现在更加看不透了。他那时候的目标不是陈家吗,既然已经得偿所愿,那现在这样又是做什么呢。 温渝低垂着眼睛:“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林净宁低落一笑:“我也不太想知道。” 温渝看着他的这副样子,莫名地心酸,但她已经领教过这个人的心思深沉了,那些花样玩的炉火纯青,让她难过,便索性当作没听见,目光落向别处。 林净宁还低着头:“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你还在宜城大学做助教,后来辞职走了,我都不知道你想做的是什么事情。” 温渝轻道:“你对我的工作从来都没兴趣,不是吗?” 林净宁没有说话。 温渝想起了那些伤心事,语气更轻了:“如果那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我是李碧琦的女儿,那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是林家的二少爷,所以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两清了对吗?” 两清了。这个词带着些诀别。 林净宁微微叹气:“温渝。” 温渝苦笑:“你早就知道了我是谁,却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边闲着没事逗我玩,一边忙着讨好你的陈大小姐,林总玩的一手好牌,我差点还以为你是真的有点喜欢我。” 林净宁闭了闭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渝已经恢复了冷静的表情,目视前方道:“既然那个时候林总已经做了选择,又何必现在装深情,这都什么年代了,好马都不吃回头草了,我也劝你一句,还是向前看吧。” 林净宁很少这么哑口无言过。 温渝握着拳,鼓起勇气最后道:“这样见面总归不好,林总现在是安民集团的总经理,听说与陈大小姐关系匪浅,保不齐以后是要成为人家的东床快婿的,要是被别人拍到什么画面,你可以不在乎,我还是要嫁人的。” 说到嫁人,林净宁咬了咬牙。 他平静地看着她,声音低了:“春林不合适你。” 温渝心里讶然,还是平和道:“那是我的事情。” 林净宁难得这么挫败,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温渝,半晌自嘲一声笑了:“算了,你就当我没来过。” 他站直了一些,转过身进了大楼。 温渝在看着他背影的瞬间,猛然鼻子一酸,很快的偏过脸,往车子跟前走了去。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林净宁没有走远,上了一楼,抽了支烟,静静地看着她开着车出来。 回去的路上,温渝眼睛湿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越流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净,好像和西雅图的雨一样,总是下雨,下个没完,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那天晚上,林净宁去了小积山。 或许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半山腰上每天晚上都在的乐队已经换了人,他还是坐在以前的位置,老赵特意给他拿了几瓶好酒,他也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喝酒。 台子上载歌载舞,与他这对比鲜明。 林净宁喝了好几瓶了,想让老赵再拿些出来,老赵没办法,取了两瓶度数小的给他,问了一句:“没什么事吧?” 林净宁轻轻摇头。 “你这么喝下去,胃能不出问题吗?”老赵担心道,“我去给你泡点热茶过来,别喝太多了啊。” 林净宁还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从山下来这玩的人还算不少,这会儿情绪都挺亢奋。林净宁坐在最后面的桌上,想起那一次带温渝过来,第一次领教到她那执拗的脾气,那时候就不是唯唯诺诺的性子。 有女人朝着他走过来:“一个人喝酒啊老板?” 林净宁抬抬眼皮。 “自打过来都看你喝了很久了,要是有什么伤心事可以和我说说,或许我可以帮你解决呢,实在不行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林净宁皱了皱眉,倒了酒往嘴里送。 女人直接抬手,拿走他的酒杯,笑意盈盈:“别一人喝闷酒了,没什么意思,我们不如去别处好了。” 林净宁的手停在半空,懒得搭腔,重新倒了杯酒。 见他似乎挺难说话,一个男人走近了,附和着女人的声音狠辣道:“我说你他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跟你说话是给你面子。” 林净宁凉凉地笑了一声。 他只是轻轻抬了一下头,目光在他们身上过了一遍。老赵这时候泡了茶赶过来,那对男女见状,看来一眼林净宁淡漠的眼神,或许又是因为老赵出现的缘故,不好当面把事情弄大,没再说什么走开了。 老赵看向他:“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林净宁酒意更清醒了一些,声音很淡,“差点就要给你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开这个场子总得有点心理准备,什么事儿都见过了。”老赵给他倒了杯茶,“喝点茶吧,我给江桥打了电话,他一会儿过来接你。” 林净宁靠在椅子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说你啊,我每次盼着你来,但你过来肯定都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又不想你来。”老赵一脸无奈,“好端端的,有什么过不去的。” 林净宁只是沉默地喝酒。 后来的几天里,林净宁偶尔还会去小积山一趟,但安民的内部出现了很多情况,他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忙得焦头烂额,陈清然的二伯陈见军慢慢地也有了一些动作。 陈见军一直想要上市,但目前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陈见民不愿意,还有一个便是安民的财务指标并没有达到足够的要求,或者说公司业绩并不是一直保持增长态势,不太能争取更好的发行资格。但最近一段时间,陈见军负责的几个项目业绩突出,收入持续升高,照这样下去,陈见民推迟上市的压力会很大。 安民的事情并不复杂,但也不好办。 陈清然这两个大伯各自都有想法,但对上市的意见出奇一致,这些年里以董事股东的名义,一个干涉安民的各种业务,一个攥紧着财务部,都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索性现在陈见国暂时消停,陈见军又起一波,林净宁还真有些吃不消。 当财务部主管拿着一堆报表放在林净宁办公室的时候,话里有话道:“这是前些年的帐,至于这两年的,我就有些无能为了,当时见军董事交代过,这些账目要是有人问起,先得通过他的允许。” 林净宁从文件里抬头,随意道:“先放这吧。” “那我什么时候过来拿?” 林净低下头继续工作,没有说话。 财务部主管还想具体再问,江桥这时候推开门进来,林净宁偏头看了这位主管一眼,淡淡道:“还有事吗?” 对方笑着说没事,便退了出去。 江桥开始汇报今天的情况:“老板,我早上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林净宁眼神询问。 江桥说:“就在茶水间里,好像说是五年前陈家的内部因为董事长一职起过争执,后来做了个口头约定,五年换届一次,轮流坐庄。” 林净宁笔下一停,陷入思考。 他隐约记得几年前爷爷似乎说过,早期的陈家开始是陈见国拿事,但企业规模越做越大,陈见民在经营谋略上更胜一筹,在公司已经占据主导,后来改由陈见民担任。原来这些年他们分工不均,又开始旧事重提,才有了换届一事。这么看来陈见民的主要目的,不是阻止上市,而是不想大权旁落,却以此为借口,实则目的是想要去家族化。 江桥:“按这个时间来算的话,老板,再过不到四个月,今年九月,就应该是陈见国上任了。” 没有那么简单。 林净宁忽然轻声笑了:“看来我们要清闲一阵子了。” 江桥似懂非懂。 如果说这次换届意义重大,那么除了陈见民之外,陈见军应该也想要争一争,否则也不会最近搞这些小动作,就算陈见国想重新回到董事会开展项目,陈见军也不会让这个机会白白失去,他们想一致上市,对抗陈见民,恐怕也只是面和心不和,既然如此,林净宁又何必趟这个浑水,坐山观虎斗不就好了。 林净宁吩咐江桥:“你去查查财务部的情况。” 江桥应声,又道:“早上雅莱张总的助理打过来一个电话,说过几天扬州有一个拍卖会,想邀请您一起过去。” 扬州那个地方。 “他会不会已经猜到了。”江桥说,“您在交流会上和他只是简单的几句话,难道就认定那些照片我们寄过去的?” 林净宁沉吟道:“张青山也不算是老糊涂。” 此刻一阵巨大的飞机轰鸣声从落地窗外传过来,将这场谈话的声音渐渐淹没。林净宁偏头看了一眼,他不知道的是,温渝已经离开京阳。 回西雅图之前,温渝去了宜城转机。 自从年前就那么突然离开,其实很多道别都是匆忙的。李湘也会在闲着的时候联系她,给她说一些学校里的情况,比如谁的论文又发表了,谁又升到副主任了,那个谁又因为和谁的关系做了文学院的教授,总之学校就像是一个小的社会,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象牙塔。 她们约在学校附近的商场四楼。 李湘忙完手里的工作终于赶了过来,手里拎着去拢翠园打包的扬州菜,这算是上等请客了,算是庆祝温渝找到了理想,说话还是那么随性:“小半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我一眼。” 温渝赶紧道歉:“实在是太忙了。” “有多忙啊?不就念书吗。” 温渝那天穿了短袖牛仔裤,被商场的冷气吹得有些凉,嗓子不太舒服道:“念书还不忙啊,准备了两三个月,然后三月入学,要赶的课很多,过几天回西雅图还有期末考试,学分很重要的好吗?” 李湘撇撇嘴道:“比我的学生还忙。” 温渝问:“什么时候做的班主任?” “上个礼拜吧,张院长亲自提拔。”李湘得意道,“想想运气真是不错,本来是骆佳微的助理要调过来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取消了资格。” 骆佳微。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 李湘喝着可乐,继续说着:“张院长现在可是大忙人,自从致远投资了一栋楼,心思一直放在建楼上,明年就是宜大百年校庆,想加把劲把楼弄起来,学业上的事情都是副院长打理,我们也比较轻松。” 温渝“嗯”了一声低头吃菜。 李湘还是和从前概念一样八卦,最终忍不住聊到她的感情问题上来:“何师兄前段时间还问起你了。” 温渝满不在意道:“是吗?” “我就说你重新去念书了,他也没再说什么。”李湘试探道,“你不会心里还想着林净宁吧?” 温渝眼神一顿,双手托着脸。 李湘犹豫了一下,道:“这个人呢心思深沉,但也不能算是一个坏人,去年你离职之后,他那个助理江桥,还一直帮我看房,我以低于市场的价格买到了市中心一个还算不错的房子,这是托你的福知道吗温渝,其实吧有一说一,这人还算不错。” 温渝鼓着脸道:“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李湘缩了缩脖子:“我哪敢呀,那时候你不声不响走了,没过多久林净宁离开致远的新闻又在宜城传的沸沸扬扬,我哪里还敢和你说这些,总觉得挺难为情。” 温渝很轻的哼了一声,笑道:“你还会难为情?” “爱信不信。”李湘又把话题扯了回去,“你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温渝假装听不懂:“你指什么?” 李湘斩钉截铁:“感情生活。” 温渝喝了一口橙汁,看向旁边走过去的一对正在嬉闹的男女,又收回目光,淡淡道:“谁说女孩子就一定要谈恋爱的?说什么二三十岁结婚,那谁又能保证,二三十岁一定会遇上喜欢的人?有的人一辈子都遇不到也很正常。” 李湘似乎看出来了,也不戳破:“你遇到过吗?” 温渝没有回答。 她和李湘说了一会儿话之后,赶去了机场回西雅图。宜城的机场变化不大,还是上次她离开这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飞机上统一放着国外的探险电影,温渝睡了很久。 中途被后座说话的声音吵醒。 他们在谈论最新上映的电影,又从强森的《勇敢者游戏》说到《猩球崛起》,然后聊到作家大卫·福斯特·华莱士的《旅行终点》,后来说起伍尔夫的意识流写作。温渝好几次想回头去看,他们的观点很有意思,看来都很喜欢文学。 她看向舱外,厚重的云铺满天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放起了很轻的音乐,还是那首很多年前被张震饰演的那个当兵少年当作是披头士的歌《Rain and Tears》,温渝几乎是一瞬间被拉回了侯孝贤的电影里。那是她第一次和林净宁上床之后,所理解的什么叫最好的时光。不是拥有,不是靠近,只是那个时刻,我们在一起。但是爱一个人呢?大概多久会忘记。后来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留言,怎么说来着,电影里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意外,就像《Rain and Tears》不是披头士的歌,我们也不会在一起。 第 9 章 扬州那个地方,林净宁后来没去。 有一个原因是陈见国的儿子旧习不改,第二次被娱乐媒体拍到去夜场玩得的太过的事情,安民内部有些混乱,至于是谁做的,不得而知。另一个是林淮来了京阳。 林净宁那天忙完,时间还算早。 林淮的电话直接打到江桥那里,约好了地方等他来,好像从小到大作为父亲,他们之间的交流,总是需要别人搭桥才能顺利进行。 林净宁故意去的晚了。 林淮就坐在那儿喝茶,也不着急,看见他远远走过来,才慢慢放下茶杯,问了一句:“忙完了?” 林净宁坐下来,点了一支烟。 “我听江桥说你在安民做的还算顺利。”林淮看他一副抽烟熟练的样子,眉头皱了皱又道,“陈见民看在你爷爷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太为难你吧。” 林净宁似乎不太想开口。 林淮:“你少抽一些烟。” 林净宁没说话。 林淮语重心长道:“我这次来不为别的,上次在嘉兴你也不想见我,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我和你姑姑聊过,她对你没什么大的意见,到底是你爷爷打下来的产业,现在你爷爷又昏迷不醒,很多事情我们也无法拿定主意,只能先拖着。” 谁和谁是我们,谁又是外人。 林净宁像听笑话一样,从坐下开始到现在,第一次缓缓开口道:“林玉珍的话你信吗?我不信。” “你对你姑姑似乎成见很大。” 林净宁的眼睛里没什么笑意:“林玉珍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你姑姑原来不是那样的人,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林淮情绪有一点激动,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道,“都是我的错。” 他们父子很少这样说过话。 好像自从林净宁有记忆以来,总是跟在爷爷身边,动不动就被罚站,有时候一站就是一晚上,没有人会过来问他一句是否还好。至于林淮,就像是个陌生人,总是隔得很远看着他,哪怕是过年,都不曾有过什么笑意。 林净宁冷漠地抬起眼。 他猜到林淮要问什么。 然后接着便听到林淮声音有些颤抖,似乎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都充满抗拒,最后还是用了“你妈妈”三个字来形容许诗雅,脸上的肌肉都在皱紧。 “这些年我不是没有找过,但找到了又如何呢?你爷爷的手段你也清楚,不过现在有你照顾,我也放心了,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可以去看看她吗?总之是我对她不好。” 林净宁淡淡道:“好过吗?” 林淮为之一震。 林净宁一根烟抽完了,桌上的茶并没有动,只是摁灭烟,站了起来,说道:“我想她并不愿意见你。” 林淮叹息一声道:“你现在连一声爸都不愿叫了。” 林净宁没法开这个口。 林淮重重的叹气道:“你知道现在整个商圈都怎么看我吗,都说林家的二少爷去了安民给人家做女婿,你想过别人会怎么看你吗?” 林净宁倏然抬眼。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林淮说,“你好自为之。” 林净宁咬了咬牙:“我还有事,您自便吧。” 他说完转身,没有停留,就像小时候他在花园罚站,林淮拉着林之和的手从他身边走过,那种温暖的父亲的声音,林净宁这辈子都没有听到过。或许早就在很多年前,他已经对父亲这个词没有了期待。 已经入夏,京阳却依然刺骨地冷。 林净宁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唯一落脚处就是酒店,很多时候他不太愿意回去,总是习惯性地回公司加班,这几个月以来,作为职业经理人大概可以被评选为最敬业的企业家了。 办公室里,他还在低头工作。 江桥给他泡了杯茶进来:“老板,您要不休息会儿吧,从茶餐厅回来还没歇过呢,又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 林净宁轻笑未语。 江桥心里似乎还是揣着事儿一样,琢磨了一会儿又道:“我看了您明天的安排,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林净宁“嗯”了一声,并没有抬头。 过了半天,不见江桥说话,林净宁眼皮微抬:“怎么了?” 江桥咽了咽唾沫,又揉了揉鼻子,然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慢慢道:“要不我给您约一下张医生吧,他一直等着你去复查,要是耽搁了,这以后听力…………” 话没说完,后面的说不下去。 林净宁听明白了,半开玩笑道:“你这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比我还着急?” “您还开玩笑,这么大的事。” 林净宁笑意渐渐变淡。 江桥:“老板,我认真的。” 林净宁:“看得出来。” 江桥:“那要不…………” 难得这么平静地夜晚,林净宁想起这段时间的事情,忽然轻声笑了一下,顿了半晌才道:“我以前什么样儿,还记得吗?” 江桥不知道林净宁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想了想,诚实道:“冷静,理智,很有耐心,做事干净利落,虽然别人看到的是您有多运筹帷幄,但我知道这些都是您付出了无数倍努力的成果。” 这话像是在答满分试卷。 林净宁笑了,又道:“我最近是有些不太冷静。” 遇见温渝的时候,好像总是会有些浮躁。 江桥梗着脖子道:“可不是吗?大晚上的去小积山喝酒,您的胃还要不要了,胃不好就算了,那耳朵…………” 这话又停在此处,江桥还是不忍心。 林净宁笑道:“我看你最近是胆子大了。” 江桥看着此刻的林净宁,平缓至极的情绪,好像又回到宜城的时候,淡淡一笑,却说着最狠的话:“把人拖巷子里去。”这小半年,自从温小姐离开之后,致远又被林玉珍耍了计谋人拿走,几乎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林净宁的性子后来似乎多了谦卑,待人处事,没有那么从善如流了。 “有个问题一直不太明白。”江桥说,“您方便回答吗?” 林净宁:“看你问什么了。” 江桥显然听见了林淮的那些话,挣扎着开口:“自从您来了安民,说您想靠着陈家向上走的话多的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您真的不介意吗?” 林净宁静默了片刻。 江桥:“我听着都为您委屈。” 林净宁问:“你也这么认为吗?” “怎么可能呢?老板你一手打造致远,现在致远没了,我知道没人比你更难过,但他们的话实在太难听了,我怕您听进去。” 林净宁轻笑:“所以你以为,我这段时间的不冷静,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些话吗?” 江桥:“还有一部分,我不敢说。” 林净宁无声笑了。 江桥更不好意思。 林净宁从桌上的文件里又拿出几份出来,似乎做好了熬夜的准备,一边拨弄着纸张,眸子深刻起来,缓缓道:“你知道嘉靖为什么最后,会下决定要杀严世蕃吗?” 严世蕃是明朝奸臣严嵩之子,严嵩掌权时间长达二十年,吞没军饷,废弛边防,不过位高权重,又讨嘉靖欢心,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会投嘉靖所好,明里暗里帮嘉靖做了不少事情。可是严嵩父子谋害忠臣,实在罪大恶极。但有这么一个人,俯首称臣,藏起锋芒,却不被知己好友所理解,以他为耻割袍断义。倒是他隐忍多年,一直在暗地筹谋等待时机,直到最后给了严世蕃致命一击。江桥知道,林净宁想说的人是明朝首辅徐阶。只是具体的历史情况,江桥今晚回去便需要恶补了。 林净宁面色平静,微微笑了笑:“我说这个人的意思,你明白吗?” 江桥瞬间觉得人生被洗礼,虽然用洗礼这个词有些过于矫情,又趁着现在道:“张医生那边…………” 林净宁松了口:“你看着安排吧。” 江桥顿时喜笑颜开,又道:“还有一句,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就是我也相过亲,知道追女孩子什么样子,您要真的放不下温小姐,就先学着把自己放低一点。” 林净宁动作一顿,抬眼。 江桥抿抿嘴,赶紧溜了。 等到办公室彻底静下来,林净宁放下手里的文件,默默地凝视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没有什么波澜,只是面无表情看着某处,发了许久的呆。 第二天京阳天气大好,万里无云。 江桥办事果然勤快,趁着今天没什么要紧安排,给林净宁约了张医生下午两点复诊,只是时间还没到,自己却比这个不太听话的病人还紧张。 林净宁的情况,他自己心里有数。 去年的意外导致耳膜受伤,但医院去的太晚了,他的耳朵经常听到杂音,耳鸣,时而震颤,有时候压根听不到声音,外界噪音过大,会直接引起刺痛发炎。当时张医生让他做了检查,看了一眼,说情况不太好,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他当时近乎一无所有,丝毫不在意。 张医生还是苦口婆心地告诫:“一定要戒烟戒酒,按时来复诊,药酒一定要记得擦,否则这只耳朵真的要废了。” 他只是听着苦笑低喃:“那又如何。” 现在已经过去小半年,医生的话他是一句不听,烟酒不离,甚至比以前瘾更大,药酒更是不知道丢哪儿去了,还经常熬夜工作,也难怪江桥这么着急忙慌,张医生说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林净宁倒还是漫不经心。 第 10 章 医生办公室里,张医生满脸愁云。 林净宁却还笑着:“怎么了?” 张医生皱眉道:“我看你就没有认真听过我的话,上个月就让你来复查,这一拖都五月底了,耳朵是真的不想要了吧。” 林净宁嘴角的笑意还在,但是脸色却淡了。 张医生无奈道:“我开了一些药,回去按时吃,晚上睡前的药酒一定得记得擦,要不然再这么下去,那个疼就够你受的了。” 林净宁点头未语。 虽然话这么说,但林净宁的性子江桥知道,回去了还不定怎么听呢,最重要的是,这抽烟喝酒影响太大,劝是劝不住的。 从医院出来,林净宁回了公司。 彼时陈见民刚从外面见了客户回来,似乎有事情和他说,并没有打电话,而是直接来了他的办公室里。 林净宁有些意外,让江桥倒了杯茶。 陈见民声音温和道:“有事出去了?” 林净宁实话实说:“肠胃不好,去开了点药。” 陈见民往他桌上看了一眼,确实有几个瓶瓶罐罐,深以为然道:“肠胃可不要小看,难受起来那滋味不好受,我看你最近经常加班,也要注意身体。” 林净宁笑笑:“知道。” 陈见民说:“今天之所以过来找你,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现在公司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老大暂时没什么动静,家里就够他头疼了,主要是老二这边,我听说你好像发现了一些端倪。” 财务部的事情,确实不是小事。 林净宁道:“财务部一直是见军董事长拿事,这两年的账本,实在惭愧,没有签字借不出来,但是有些项目是几年前签的,很多事情也都能看到,不过细节性的东西,还是要看这两年。” 陈见民:“你应该知道我不能贸然提这个。” 要想回收股权,其实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直接买下来不参与公司治理的家族成员的股权。只是陈家两个兄弟,不止担任公司职务,更何况怎么可能轻易转让股权。 林净宁也不绕着弯了,直接道:“我记得还有一些散股在您其他几个亲戚手里,现在这个情况,不能太快,但可以开始了。不过人性最复杂,我建议您最好以高于市价百分之八十的价格收购,并且要签保密协议,这样比较稳妥。” 陈见民眼睛里充满赞赏:“你知道了?” 这话说的是那个五年换届口头协议。 林净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举重若轻道:“很多公司为了上市,最常用的那些东西,我想陈叔叔应该都知道,这里边最容易做的,也就是都在见军董事的管辖范围内,这些可不太好查,公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况且上市这个事情,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的。” 林净宁点到即止。 陈见民道:“老二的财务我心里有数。” 这两年老二参与的项目合同,账面上的效益确实非常不错。陈见民其实也怀疑过老二为了推进上市步伐,可能财务造假,虚构销售合同,开展虚假业务,从而虚构业务收入和利润。 陈见民又道:“所以我这次过来找你,是想和你说一声,京阳的几个银行暂时需要你去转圜,借款数目不会太小,甚至高于我们的承受能力,我要去一趟德国,然然的姑姑手里还有一部分股权,但对外是去温哥华聊那个项目的后续情况,你说得对,可以慢慢往回收了。” 林净宁平静道:“今年股市漂浮,可以再等等看。” 陈见民点头:“净宁啊,让你做这个总经理真是屈才了,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你父亲和你姑姑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林家好像只有你爷爷可以看到你的能力,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林净宁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场谈话奠定了彼此的信任。 那天晚上,陈见民就飞去了温哥华,实际上是要去德国。林净宁还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在公司加班,偶尔请几个银行的一把手出去喝酒,这一切都做的悄无声息。 只是酒桌上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没有个数。 有人总是开着玩笑道:“林总,这杯酒你必须喝啊,不能不给兄弟这个面子,大家高高兴兴来玩,开心一点嘛。” 林净宁会一笑置之:“我先敬三杯。” “这就对了。” 林净宁一晚上喝了好几瓶酒。 “听说了你在安民的事情,现在行业里眼红的人可不少啊,但看你笑话的人比眼红的人还多,陈见民今年67了吧,再过几年哪里还有那个精力,陈大小姐这关过了,还愁大事不成吗?” 林净宁笑笑:“这是说哪儿的话。” “总之我可是看好你。” 林净宁不置可否。 饭局上大家一句接着一句,场子很快就热闹起来了,都是有什么话说什么话,但不该说的不会有人开口。晚上的后来,原本是要去夜场再喝几杯,但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陈清然居然过来了。 陈清然还穿着检察院的制服,像是刚忙完正事,直接就推开门进来,道:“我给你打了半天电话没人接,原来在这喝酒呢。” 这话是给林净宁说的。 大家伙开始起哄,有人借着酒劲道:“陈大小姐大驾光临,真是稀客,不过你这穿的太严肃了,要不要一起过来喝几杯。” 这些人说起话来没有遮掩,林净宁眼眸深沉地看了一眼陈清然,径自倒了杯酒:“还是我替她喝吧。” 就这么又喝了好几杯,才脱身出来。 京阳六月的晚风吹过来,不知道是热还是冷,风从领口灌进去,林净宁咳嗽了好几声,酒意已经有些上脸,脸色发白,眼睛里尽是疲惫。 陈清然跟在他身侧,道:“我爸也真是的,这段时间可着劲儿压榨你,没完没了的饭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林净宁笑笑,只是说:“这种场合,你不该过来。” 陈清然眼神动了动,道:“我就是在这边办个事情,刚好看见江桥了,他说你有胃病,还在里面喝酒。” 林净宁收了目光,落在别处。 陈清然:“你还好吗?” 林净宁淡淡道:“这么晚了,我让江桥送你回去。” “我自己又不是没脚走路,有什么好送的。”陈清然不知道为什么想发脾气,“怎么总是让江桥做这些,又不是你送我。” 林净宁愣了一下。 陈清然的脸转向一边:“你还说和我一起看话剧,这都过去几个礼拜了你自己知道吗?我可是还等着你的消息。” 林净宁眼神晦涩。 陈清然拧过脸去:“可能是今天太忙了,我有些不舒服,说话要是语无伦次,你别放心里去。” 林净宁轻道:“没有。” 陈清然缓缓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对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从一开始,不就是合作关系吗,他们谁也没有挑破,但逢场作戏的时候,陈清然有一瞬间似乎是动了心的。 “既然你这么忙,话剧我想以后应该也不会有机会看了。”陈清然看着他的侧脸,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犹豫片刻才道,“今晚你送我回家吧,可以吗?” 林净宁半晌才道:“好。” 事实上一坐上车,林净宁就困了。他酒意慢慢地上来了,睡得也不是很踏实。陈清然让江桥打开窗户,吹点微风进来,又从后座拿了一个靠枕,给他垫在后面。 只是陈清然的手刚放在他的肩上,林净宁已经睁开眼,抬手握住了陈清然的腕子,平静地看过来:“你不用做这些。” 陈清然:“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林净宁沉默。 陈清然瘫坐下来:“去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一脸自信地说,感情这种事情不适合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现在这样了。这段时间,你说逢场作戏也好,真真假假,都已经分不清了。像我们这样的人,永远都不能为自己活着对吗?” 江桥很合时宜地升起了挡板。 林净宁轻声道:“也不全是。” “什么意思?” 林净宁淡笑道:“家族里的事情我见多了,如果你真的可以被陈家束缚住,就不会现在穿着制服出现在我车上,这身制服什么概念,你明白吗?” 陈清然没有开口,撇了撇嘴。 “陈大小姐冰雪聪明,听说在检察院如鱼得水,办的案子都曾引起过京阳媒体轰动,应该不至于为了这些小事过不去。”林净宁笑道,“对吧?” “你夸的可真官方。” 林净宁抬了抬眼角。 他们的谈话似乎有些僵持,刚好江桥提醒了一句说要到了。陈清然皱着眉头,破罐子破摔道:“既然外面都传成这样了,我们还不如假戏真做,等我爸从温哥华回来,开个记者会公开我们的关系怎么样?” 林净宁深深地看了陈清然一眼:“不要胡闹。” 他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说着最轻的话,语气却不容置疑,现在他一般都是隐忍惯了的,你看他今天在酒局上低调谦和的样子就知道了。 江桥吓得不敢出声,安静的停好车。 陈清然一只手握在把手上,哼了一声:“有一天居然会看到你这个样子,逗你玩不行吗,走了。” 说着推开门下车,又回头俯下身来。 陈清然用着开玩笑的语气,声音一字一顿:“我有时候很难怀疑,像你这种薄情寡淡的男人,真的知道怎么爱一个女人吗,或者说你有爱过吗?” 风灌进来,夜晚安静极了。 等陈清然走远,林净宁目光垂下来,他身上的酒意已经消散,整个人的气场似乎格外低沉,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子开过京阳的护城河,夜幕完全漆黑一片,路灯的光都消失了的时候,他似乎才从沉思中惊醒。 江桥声音变轻了:“再睡会儿吧,到了我叫您。” 林净宁丝毫没有睡意,他半开着车窗,远远看见护城河的水从东向西缓缓流过,不紧不慢,永远都不着急,流水总是不争先的。有时候就像时间一样,只有前进,缓慢流淌,一旦开始,永远都回不了头。 远处的黑夜里这时候有人放起烟花。 林净宁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似乎心情一下子平静了,然后很轻地问了江桥一句:“你说西雅图现在什么时间?” 第 11 章 温渝的生活像往常一样,单调安宁。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波澜的话,那只能是孟春林了。这个大男孩虽然上次已经离开西雅图,但还是会经常给她分享一些好玩的东西。 那天傍晚她下课早,准备去图书室复习。 孟春林发来消息:“刚画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手机里发过来的那张照片,画的很有印象派色彩,但从细微处又能看出传统国画的底子,水彩的使用明亮鲜艳,整幅画沉浸在光与色的感觉之中,倒是有些爱德华马奈的风格,好像和去年那副春天的画有些不同了。 她很真诚的评价道:“可以开画展了。” 孟春林很激动:“真的?!你别唬我。” 她正要打字,孟春林的电话已经过来了。 温渝惊了一下,接起笑道:“真的好看,我虽然不怎么懂,但要是说感觉的话,比我在百汇街的画展上看到的那些都要好看。” 孟春林半天没有说话。 温渝:“怎么了?” 孟春林缓缓道:“虽然知道你是在鼓励我,但很少有人这么直接的夸过我的作品,除了二哥,你是第一个人。” 二哥。 温渝眼神微微一动。 孟春林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来回国这段时间都没有联系他,今天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不过他现在真的是骑虎难下,我夹在他和我妈中间,这日子过的真的太不容易了。” 温渝想笑笑缓解气氛,但她笑不出来。 她知道林净宁现在的处境,用李碧琦的话来说,林家的这场家族斗争,要么林净宁偃旗息鼓,否则是不会停止的,这个人的野心,不可估量,最怕就是借着陈家当跳板,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外界现在都以为他是依附于陈家,这对他来说,是个好事情。所以即使到现在,她依然看不懂林净宁。 孟春林又道:“我给你讲讲这幅画的创作灵感吧。” 温渝看着手里厚厚一摞书,又不好意思打扰这孩子的积极性,便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讲电话,一边摊开书放在长椅上做笔记,一边听孟春林唠叨。 过几天有一门考试,分数无比重要。 温渝盘腿坐在那儿看资料,偶尔回答一句孟春林的话,六月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不时地有蚊虫飞过来,她的胳膊被叮的红红的。 孟春林还在侃侃而谈,说的眉飞色舞。 温渝一边做练习题一边挠痒,历史文物类的习题难度总是很大,有很多细节要答,每一个得分点都很重要,错漏一个都要扣分,她写的有些辛苦。这么一来二去的,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长椅边上的路灯亮了起来,她都快做完一份练习试卷。孟春林真的太能说了,话没有停的意思。 又过了几分钟,孟春林问:“你干吗呢?” 温渝正在检查试卷,对照答案,耐心道:“过几天就要考试了,当然是看书了,拿不到学分你帮我补考吗?” 孟春林嘿嘿一笑:“那你不早说。” “看你讲的那么认真。”温渝的眼睛还盯着书,“实在不好打断你的热情。” 孟春林:“还是你够朋友,听我说了这么多,我就是一腔热血没处抛洒,也没有人可以和我聊天,那我先不说了啊,你好好考试,咱国内见。” 温渝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愣了一下。 天已经暗了下来,她借着路灯的光又做了一会儿试卷,等到忙完的时候,眼皮子已经困了,耳朵边是六月的微风拂过,倦意袭来,似乎时间还早,她索性将书放在地上,又拿了一本书垫在头下,打算睡一会儿再回公寓里。 这一觉睡得有些沉,做了很多梦。 大概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有人走了过来,她整个人沉在睡意里,怎么都醒不来,梦里是一大片荒野丛林,爸爸拿着摄像机在拍远处的小鹿,不管她怎么叫都不回头,温渝急了,想要追过去看,伸出手的瞬间,猛然惊醒。微风吹过来,她就那么躺在长椅上,睁着眼睛看天空,整个人还处在一种茫然之中,眼角却已经湿了。 西雅图的风凉了,她只觉得一阵温暖。 温渝下意识地坐了起来,却发现身上盖着一件西装外套,她几乎是瞬间呆在那里,目光落在那件墨蓝色西装上,像是从前的记忆又回来,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身边一道声音低沉:“醒了?” 好像是幻觉,但她知道不是。 她的头发随意的被风吹起,有些凌乱,视线却一直看着那件西装,不曾因为身侧的声音而抬头,几乎是僵硬了,恍惚之中听到他叹息了一声,她才慢慢转过头去,眼角的湿意并未褪去。 林净宁站在几米开外,手里拿着药。 温渝手脚发麻,呼吸似乎都暂停了。 林净宁慢慢地走了过来,他一边拧开药瓶,一边低声道:“西雅图温度比京阳要低,也不穿个外套。” 温渝看着他,许久没有开口。 这个时间,他不是在京阳吗? 他们像是还在一起时候的样子,林净宁熟练地半蹲在地上,拉过温渝被蚊子叮过的胳膊,她的皮肤细嫩,轻轻揉搓就会变红,这会儿更是像起了疹子,他倒了一点驱蚊药在掌心,慢慢地涂抹在温渝的皮肤上。 强烈的药水味让她清醒,她沉默的低着头。 去年也是这样的时候,她还在宜城大学做助教,迷迷糊糊之间,林净宁也是这么走过来,声音似笑非笑,问她是不是喜欢毛姆。现在不过是短短一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已经天差地别。 此刻林净宁动作很轻,专心地给她擦药。 这要放在从前,温渝不是不感动的,只是现在不一样了。那两次见面并不愉快,她没有指望过还会遇见第三次,林净宁这次过来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至少眼神里没有了那种迟疑。 温渝面无表情地开口:“林…………” 她刚出声,话音便被他轻轻一拦:“你先听我说。” 或许是那天晚上风太温和,她刚从梦里醒来,世界还处于一片恍惚,林净宁的出现仿佛让这一切都变得真实,又不像真实,但空气瞬间静了下来,她已经来不及竖起棱角,依然是从前那个样子,性格温软。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低着头,很专心地擦着药的样子,声音平静:“去年四月,我记得在宜城大学见到你,你也是这么睡着,怀里的书都掉在了地上,现在还有读毛姆吗?” 温渝静静沉默。 林净宁自顾自道:“后来要给春林找画,再加上顾世真用尽办法想让我捐一栋楼,去了宜城大学那么多次,说是巧合也罢,总是可以遇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你很有意思。” 温渝的手指微微颤动。 林净宁擦好药,很轻地吹了吹,让药化开,微微的凉意让温渝动容,他缓缓抬眼,凝视着她的脸颊:“如果我说,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温家的女儿,你信吗温渝? 温渝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 林净宁轻声道:“致远当时腹背受敌,我无暇顾及太多事情,爷爷的吩咐我不能不当回事,但陈清然真的只是逢场作戏,以前是,现在也是。这段时间浑浑噩噩,有些时候确实不太冷静,如果你生气的话,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这些话哪里像是林净宁的作风。 但那天护城河的风把他吹醒了,似乎这半年就没快意活过,每天的尔虞我诈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到了晚上,再多的饭局和灯红酒绿,不过是睁着眼麻痹自己。只要闭上眼睛,总是会想起她一脸笑意。 所以后来当江桥问他:“老板,回酒店吗?” 他自己都不可置信地说了一句:“这几天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去温哥华找陈见民汇报工作,前面掉头,去机场。” 这半年里,他总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一个人在遭遇了重大的变故之后,依然可以沉得住气,像往常一样生活,或许偶尔会有些情绪低迷的时刻,却总会回到正常轨道,接着又开始运筹帷幄步步为营,但这些事情做起来有多不容易没人知道,或许生活只是想教会我们如何去面对失败。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温渝看着林净宁,夜晚的路灯下,他的目光平和有力,像以前他来找她的时候一样,总是淡淡笑着,坦然自若,她沉默良久,眼角泛红,慢慢开口道:“你要我说什么呢?” 她话很轻,轻到他几乎听不太清。 林净宁无声地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才低声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江桥说的对,女孩子不能随便追的,我从前做的不好。” 温渝眼神复杂:“我不明白。” 林净宁见她神色缓和,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只是轻声笑了一下:“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这四个字像是四两拨千斤,所以温渝,你是在问我对你有没有感情吗?我说我有,你还信吗?” 温渝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林净宁脚已经麻了,他咬着牙忍着痛感,脸上依然淡笑着看她:“要是不信的话,也不着急,市场总是要谈回报率的,这样吧温渝,你不是说事不过三吗?就当作给我一个机会表现,我让你决定。”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从来没有。 温渝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林净宁不太真实,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看着他罕见的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想起塞林格那句著名的话:“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第 12 章(小改) 林净宁笑的很轻,有些胡子拉碴。 这是温渝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总是一副干净利落西装革履的样子,从京阳来这,少说十几个小时奔波,还可以闻见他身上有烟草的味道,总是淡淡的恰到好处。 温渝垂下眼帘,却无从开口。 林净宁眼睛里有说不清的情绪,大概是温渝的沉默,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却也莫名地让他心下揪了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且意味深长道:“有一年回嘉兴祭祖,林之和病的很重,我看着他一路留学联姻,一辈子就这么耗在林家,那时候就下定决心不靠别人,后来才创办致远,所以这么些年过来,我的事情别人说了不算,你明白吗温渝?” 他还在解释传言里要与陈家联姻的事情。 晚风从脚底灌上来,吹起了温渝脸颊的碎发,她在凌乱的发丝里看着林净宁,他眼底是平静的,但又有一种期待。 林净宁微微一笑:“好像头发长了。” 他说了那么多话,温渝都忍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句轻轻的“好像头发长了”,让她鼻子一酸,只觉得难过。 林净宁想抬手帮她整理,温渝下意识地闪躲。 他的手停在半空,慢慢收了回来,轻声笑了笑:“我记得你不高兴的时候话总是很多,现在真的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温渝有些不知所措了。 林净宁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胳膊,又问:“还痒吗?” 温渝缓缓呼出一口气,沉默地摇了摇头。 还搭理就是好事。 “上次来西雅图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很多地方都不记得了。”林净宁说着眉头皱起来,冷吸了一口气,“嘶”了一声,对她笑着,“时间真的是。” 说罢他整个人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温渝条件反射地去扶,却见林净宁一只手撑着地面,单膝跪在地上,忽地握着她的腕子,将她往自己跟前拉了几分,眼底笑意不减:“还是这么好骗。” 她很快抽出自己的手,脸也冷了。 林净宁揉了揉膝盖,低声道:“逗你呢,真的麻了。” 温渝瞥了一眼,没说话。 林净宁无奈一笑:“你知道嬴政当年焚书坑儒,事实上烧的大都是些鼓吹分封制的书,至于那些儒家典籍,很多都保留了下来,只是不允许民间流传。他确实残暴,但坑杀读书人的事情历史也没有定论,传言最多说的是,他杀的不过是欺骗他可以长生不老的术士。” 温渝被他忽然转移的话题弄得一愣。 林净宁看着她:“我看你刚才做的试卷上,好像有这么一道,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你就当我没话找话好了。” 其实到现在,温渝已经静了下来。 林净宁一瞬间想了很多种哄女孩子的办法,但似乎到她这都不太管用,半晌又道:“杨慎有一个朋友,喜欢收藏秦朝的古董,你要是有兴趣,等有时间了,我带你过去看看。” 温渝看着他想尽办法讨她欢心,眉目之间沉静又慌乱,说一句话小心谨慎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终于轻声开口:“林净宁。” 他抬眼,直视着她。 温渝别开眼,看向远处的樱花树,声音轻了:“你今晚说了很多话,我想我听明白了,但是现在,我只想好好念书。” 短短几个字,话意清晰明了。 温渝又道:“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 林净宁屏住呼吸。 温渝笑了笑,放下西装,弯腰整理好自己的书,然后抱在怀里,像是在感慨,语气里又充满了释怀。 她看着他:“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就像我以前给你发过的一条消息,我说今天的天气真的好好啊,但是等到过了很久,你回复我的时候,已经阴天起风了。那个下午我等了很久,从好天气等到坏天气,你告诉我说你在陪别人逢场作戏。” 林净宁不自觉地咽了咽嗓子。 温渝笑道:“我们已经不合适了。” 林净宁沉默了。 温渝说完,站了起来,只是停顿了一秒,便抱着书离开了,从头到尾,没有回过一次头,也不知道林净宁慢慢扶着长椅坐了起来,腿脚已经彻底麻掉。 西雅图的夜晚,是真的冰凉刺骨。 林净宁大概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近乎苦笑的坐在那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直到孟春林的电话再次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 过了会儿,林净宁才接起。 孟春林终于长长嘘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打通了,要是再打不通,江桥都快被我烦死了,我说什么情况啊哥,你干吗呢?” 林净宁从裤兜里掏出香烟,点了一支:“没干什么。” “怎么听你声音,有点…………寂寞沙洲冷?!”孟春林说完就否定了,“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啊,童言无忌。” 林净宁懒得理会。 孟春林说:“我妈给我发最后通牒了,下个礼拜必须赶回嘉兴,我琢磨着大概率会去扬州,但是心里有点没谱,要是就这么定了终身怎么办,哥你给我拿个主意?” 林净宁顿了片刻,吸了口烟。 孟春林:“就算不是温家,也会是别人,温渝的性子真的不错,要么我俩就结婚算了,大不了婚后各玩各的互不干涉,省的我妈再费尽心思,你说呢哥?” 林净宁脸色已经冷了。 孟春林:“哥,怎么不说话?” 林净宁吸了两口烟,眼神暗了下去,目光漆黑沉静,只是声音哑了几分:“你现在哪儿?” 孟春林愣了一下:“上海。” 林玉珍的性子林净宁很清楚,既然定了温家,就算婚事不成,也要先把消息放出去,借一借李碧琦的东风,再加上温家当初是老爷子明面上说过想要结亲的,林玉珍也可以说是继承爷爷的意愿,这对于股东大会上的形象来说也是一种加持。 “哥?” 林净宁说:“你让我想想。” 他挂了电话,在那儿坐了很久,久到天已经黑透了,四周也没有什么人路过,只剩下他一个人,静悄悄地没有声音。 彼时已经夜里十点,温渝回到公寓。 不过才十几分钟的路,她好像走了很久一样,等回到房间,腿已经软了,全身乏力地坐在地上,连多走一步去沙发都累极。今天晚上的信息量太大了,她没有那么快去接受,甚至在面对林净宁的时候,开始便已经慌乱起来。 她不敢承认的是,有那么一刻她心软了。 从他身边离开到回来的这一条路,每一步都走的有多艰难她心里清楚,其实无非是不太确定,林净宁还爱她吗?又或者说是,怎么再回到从前那样呢。 温渝在地上坐了很久,起身去洗澡。 等她从浴室出来,换上睡衣,西雅图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声音拍打着窗户,她过去关窗,刚好听见叩门声。 温渝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听见外面是房东太太不是很流利的中文:“温小姐?” 温渝松了一口气,紧张之后又莫名地失望,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失望的是什么,这种感觉几乎是转瞬即逝。 她打开房间的门,房东太太身上搭着红色的披肩,笑着递过来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这是一位先生拜托我给您送过来的。” 温渝一愣,接了过来:“谢谢。” 她慢慢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是那一年宝格丽的经典款项链,好像是一刹那的工夫,温渝的心又提了起来,等她想再问点什么,房东太太已经走了。但她知道,会这样送礼物给她的人,除了林净宁,没有别人。 又重新关上门,温渝发起了呆。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她走到桌前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电话号码还是那串她曾经烂熟于心的数字,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她没有接起,又打了过来。她看着那个号码,就那么站着,好像呼吸都听不见了。 温渝犹豫了很久,才按了接听。 林净宁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略微地平静温和,可以听见雨声:“还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了。” 温渝的唇抿得很紧。 林净宁说道:“今天过来刚好在机场看见,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晚上只顾着和你说话,忘了送给你,又担心你不愿意收,只好让房东太太转交。” 一个简单的事情,他说的倒繁琐。 温渝的印象里,他并不擅长解释。 林净宁倒是笑了一下:“你说我们不合适这句话,我想过了,既然你还没有合意的人选,给我个机会追你又不会吃亏,要是嫌我烦的话,我可以做到保持距离,这样你看行吗?” 温渝轻咬着唇。 林净宁说到最后声音很轻:“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这次过来的实在有些匆忙,很多事情还没有处理,我可能一会儿要去赶飞机,只能过两天再来看你,晚上早点休息。” 温渝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笑着挂了这通电话。 2017年6月的那一天,似乎一切都很普通,只是西雅图的温度比往日的夜晚要低一些,但这段日子又很特别,或许是今年有两个农历六月的缘故,好像是告诉我们,这个6月做的事情,等到了下一个还是6月的日子,我们依然可以保持期待。 第 13 章 温渝那两天所有的全神贯注都放在了考试上,只是偶尔会想起林净宁,这个人不说一声就过来了,像是他的作风。但是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她等到考试结束,就要准备回扬州了。 最重要的那一科文物类考试在六月中旬,时间是上午十点,从考场出来,温渝像是如释重负一样,如果发挥正常的话,总算可以过一个轻松一点的假期了。 但那天还有半天时间,她并不着急回去。 他们的留学生群里有人发过来一些当地的文化活动,温渝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打算去距离学校最近的一个艺术博物馆,群里有人邀请她一起,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一个人坐公交车去了。 西雅图的艺术博物馆位于市中心,成立于1933年,馆藏的作品很多,主要展出中国文物,展品从当代艺术到文艺复兴时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温渝最喜欢的是瓷器类那间展厅。 或许是李碧琦的缘故,她在那间展厅里待了很久,每一件瓷器都有电子解说,她听的认真,甚至还一边听一边做了笔记,脑海里瞬间勾勒出一副历史文稿。 只是她没有看见,身后有两个人刚好经过。 走在外侧的男助理笑道:“许总,我看刚才馆长的意思是,想让您没事多过来转转。还有这个月底的拍卖提前安排到两天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许泊敏抬了一下头,很意外地看见温渝。 她正在低头写着什么,好像每次见面总是这样奋笔疾书的样子,李碧琦把女儿教的很好,有书卷气,认真的时候倒是让人看着心里都觉得安静。 男助理提醒道:“许总。” “既然时间已经定了,就这么安排吧。” 许泊敏收回目光,从门口走了过去,语气淡淡地道,“副总的女儿在这念书?” “好像是的,听说去了西雅图大学。” 温渝似乎听到什么,回头,没有人。 她后来又在馆里逛了很久,直到五点快要闭馆了才离开。明天还有最后一门考试,不过历年题目比较简单,温渝晚上在家看了一会儿书,就打算睡觉了。 李湘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 这样的长途电话李湘居然舍得打,现在国内应该是早上五点,温渝笑着接听:“李大小姐,起这么早啊?” 李湘四点多就醒了:“我就没睡着。” “怎么了?” 李湘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失眠了,可能今天任务比较重,有点压力山大,就想和你说两句,你不是最近考试吗,复习的怎么样?” 温渝说:“挺好的,明天就考完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几天吧。”温渝想了想道,“张院长又给你安排了什么重要任务吗,至于晚上都睡不好。” 李湘磨磨唧唧说了好几句,才扯到正经事情上:“说出来你可能不太信,西区正在盖的那栋楼好像情况有些变动,今天上午林净宁来宜大,张院长让我负责接待。” 温渝愣了一下:“那栋楼不是卖给应氏投资了吗?” “谁知道怎么回事,这也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情。我就想问问你一些注意事项,林净宁这个人好说话吗,我要怎么做比较好?” 温渝想起他前几天过来的样子,慢慢开口道:“你就正常说话好了,他在外面话很少,一般都是江桥做事,你有什么不懂的问江桥。” “好吧,江桥确实不错。”李湘说,“这个消息还挺突然,听说张院长也是匆忙之间收到的消息。” 温渝“嗯”了一声。 她又和李湘说了几句才掐了话茬,很快微信便蹦出李碧琦的语音,点开一听,是要她后天去一趟家纳分行,拍卖会提前了。温渝算了一下时间,刚好拍卖会结束赶去机场回国。 这边倒是顺利,李湘那儿就麻烦了。 张玉河院长一大早就通知了下去,李湘非常重视这一次接待,提前就整理好妆容,去了停车场那边等待,到了上午十一点,终于看到一辆辉腾开了过来。 车里江桥说了声:“那位好像是温小姐的朋友。” 林净宁看了一眼。 京阳的事情暂时不需要他有太多动静,只等着陈清然那两个大伯自己往里头钻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漠不关心,最好表现一点志不在此的意思,或许可以让他们掉以轻心,过了这段时间便可以慢慢收网了。 江桥将车停好,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林净宁从车上下来,宜城的热风吹到他耳侧,他有片刻的停顿,好像还是去年这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一样。 李湘挺直身板走过去,礼貌道:“林总,这边请。” 林净宁轻轻颔首。 江桥跟在后面,不知道该是感慨还是可惜,当年老板捐了一栋楼,后来因为林玉珍的关系,将这栋楼送给了应总卖了个人情,现在却要花两倍的价格再买回来,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办公室里,张玉河已经泡好了茶。 林净宁曾经很多次来过这,顾世真总是话里有话,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想在自己退休前博得一个好名声,殊不知后来还是被张玉河抢了风头。 张玉河请他坐下,便道:“听说林总少年老成,就是没有机会见面,今天总算是见到了,果然是成熟稳重,我们还真有缘。” 林净宁还是坐在那个沙发上,他居然清楚地记得去年也是在这,温渝拿开水烫了手,那时候他不过以为她只是这的学生,他不自觉地笑了笑,对张玉河道:“您客气了。” 张玉河开门见山:“那我们聊聊这栋楼吧。” 这一说便是一个小时,李湘在一边坐着,偶尔搭腔,提出一些问题,林净宁看在温渝的份上,总还是会回答两句,给足了李湘面子,张玉河也乐了,到了饭点,说是已经订好了拢翠园的嘉兴菜,一定要让他尝尝。 一行人往外走的时候,遇上了骆佳微。 李湘站在最后面,心里忍不住腹诽,骆佳微是故意凑上来还是真的巧合,恐怕只有当事人最清楚,这个女人的能力不可小觑,但处事作风确实让人不爽。 骆佳微对这种场合已经习惯了,看了一眼林净宁,先与张玉河打了招呼,目光又回到林净宁身上,道:“好几个月都没有见面了,你还好吗?” 这句“你还好吗?”大概是真的,宜城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林净宁离开致远的事情,骆佳微问了一句,哪怕是因为李恪严的关系,也无可厚非,但这样的场合,问的又有亲昵的嫌疑。 林净宁只是轻轻颔首,目光清淡。 张玉河多有智慧的一个人啊,又是五十年代写而著名的大作家,似乎一眼就了然于心,便客套地说了句:“骆教授想必还有工作,我们就不打扰了。” 话里话外没有邀请同去,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这个学校已经不是顾世真可以做主的地方,李恪严又远去国外,骆佳微形单影只,早已经没了当年盛气凌人的模样。 骆佳微尴尬地笑了笑,让开了路。 一行人很快走到车边,张玉河象征性的问了一句林净宁:“听说严老是你的恩师,看来平日里和骆教授来往也不少了吧,有机会可以一起出来坐坐。” 林净宁笑笑说:“不是很熟。” 张玉河瞬间会意。 那天的饭局挺热闹,张玉河还叫了几个负责建楼的设计师,其他几个院的院长一起过来,李湘作为接待人也坐在同一桌,好几个人都起哄要给林净宁敬酒,大都被他推了。 有人寒暄道:“林总酒量一向好,怎么今天不喝了?” 林净宁会笑着道:“真是对不住,下午要赶飞机。” 这一桌坐的都是知识分子,话里也是温和的,没多少言外之意,林净宁待得比较放松,不需要应付太多,只是简单吃几口,便靠在椅子上,笑着说两句话,言谈举止之间,沉稳持重。 李湘中途出去了一趟,给温渝发了个消息。 西雅图已经深夜,温渝刚洗过澡,在研究明天的拍品情况,看见李湘的微信过来,迟疑地点开,果然看到了林净宁的消息。 他们在饭局上。 温渝问:“今天怎么样?” 李湘回:“手拿把掐。” 温渝:“………………” 李湘:“林总很给面子。” 温渝站在那儿,过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又发呆了,索性将手机关了机去睡觉,第二天要去拍卖行做事情,不能给李碧琦丢脸。这个天气,西雅图总是格外多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有故事,有人在看书,有人在约会,有人在爬山,有人在赶路。 家纳的分行距离市中心不远,温渝去的早。 这几个月里只要有拍卖会,她基本上都会过来帮忙,李碧琦总是比她还要操心,会提前告知她内部消息,即使她会从官网或者拍卖行的同事群里看到这些,但李碧琦还是会说。 温渝现在才算入门,去了大多是学习。 前台的祝小姐看见她过来,笑意盈盈:“今天穿的很漂亮哦,一会儿拍卖结束吃个饭去,商场有打折活动很划算的。” 温渝拉了一下裙摆,一脸无奈:“还要赶飞机。” 祝小姐遗憾道:“看来只能等你假期开学过来了,这几个月拍卖活动挺多,后面估计很忙,不过家纳在国内现在建了好几个分行,省的你来回跑。” 温渝笑笑:“我先进去了。” 会场里人不是很多,这次是个小拍卖,或许也有时间提前的关系,很多人赶不过来,便有委托人代为负责,电话连线的老板也不少。 温渝那一天基本是负责会场的安排,等所有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她的工作也相对结束了,便站在会场最侧面的角落,观察拍卖师的风格和控场,有时候也会有一些临时接待情况要她过去,忙起来七八个小时都是站着的。再加上她英文流利,偶尔还会承接翻译工作。 祝小姐时而也被拉过去帮忙,两人面面相觑,互相鼓励,踩着高跟鞋满会场跑,与客户沟通,乱中有序,倒也一句埋怨都没有。 等到拍卖会结束,已经是傍晚。 祝小姐不顾形象,坐在台阶上:“总算一切顺利,那副乾隆年间的字画真是好看,叫什么名字来着,居然拍了这么高的价。” 温渝脚疼无比,脱了高跟鞋。 她一边揉着脚一边道:“好像是乾隆五十二年,不算出名的画作,我倒觉得那副纪晓岚的字拍的低了。” 祝小姐道:“那不是占大便宜了。” 温渝有些不好意思,换上了舒服的球鞋,拎着自己的旅行大包站了起来,:“我乱说的,走了啊,再不赶飞机就要迟到了。” 她说完已经开始小跑了。 只是西雅图的雨水太多了,这会儿已经下大了。温渝在外面的屋檐下站了会儿,拦不到车,正要去马路对面,头顶忽然多了一把黑色的雨伞。 温渝回过头,愣了。 许泊敏笑着站在她身后:“不记得我了?” 到底算是她的顶头上司,又是在家纳分行这样的场合,温渝还是很合时宜地称呼了一声:“许总。” 许泊敏不以为然,只是道:“纪昀的字确实拍低了。” 温渝霎时一惊,她和祝小姐说的时候随心所欲口无遮拦,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站了人,此刻有些尴尬,也没有说话。 许泊敏笑了:“这一行就是这样,什么事儿都会有。我一会儿要去英国,司机马上到,正好顺路,一起送你去机场吧。” 温渝想要挥手拒绝,车子已经来了。 那个距离他们三米开外的助理已经上前打开车门,许泊敏请她先上车,分寸拿捏的正好,她不好再说什么,说了声谢谢,弯腰坐了进去。 雨水落在挡风玻璃上,劈里啪啦地响。 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林净宁坐在驾驶座上,他一路从宜城赶过来,此刻已经有些疲倦,却依然平静地看着前方,玻璃上的雨刷左右摇摆不停。不知道为什么,许泊敏望向温渝的眼神,从男人的立场来看,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如果说孟春林小打小闹,他没有放在心里,那么眼前这个男人,林净宁开始觉得不安了。 第 14 章 温渝一路上都很安静,许泊敏也没什么话。 车子刚到机场,她匆匆道谢之后,便拎着包准备下车,许泊敏沉默地对她笑了笑,吩咐助理送她进去。 温渝有些难为情,想要推辞。 许泊敏看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家纳的拍卖师不仅仅只是做好本行工作,还要擅长处理一些较为敏感的问题,你今天太过客气了。” 这话像是提点,温渝往日的小女儿姿态很快退却,大方直言道:“总是听我妈说许总治下有方德才兼备,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是要感谢您今天送我过来,真的不用麻烦了。” 许泊敏眼底有了笑意:“德才兼备这个词,我很老吗?” 温渝忙说没有没有。 家纳官网上说的是许泊敏四十岁,年纪倒是不虚,这个男人虽然眼角纹路明显,但可以看出来经常有锻炼身体,脸部轮廓分明,笑起来温文尔雅,做事沉稳雷霆手段,举手投足之间又温和缓慢,似是平添了些岁月的魅力。 许泊敏也不逗她了:“快去赶飞机吧。” 温渝又道了谢,拎着包下了车。 许泊敏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轻笑低喃:“还是客气。” 相较于许泊敏的游刃有余,温渝却是一直走到机场里面,才算喘了口气,总觉得许泊敏这个人太有威严了。她的航班时间紧张,并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很快办理登记手续去了候机室,等到飞机滑行起来,西雅图天都黑了。 回到扬州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李碧琦最近在国内活动比较多,经常要出入各种酒会场合,总是免不了要她一起前去,温渝则是能推就推,几天的时间逛遍了扬州的博物馆,陪着爷爷听评弹打麻将,日子也算过的清净。 相亲的消息过来是在她回国第四天。 孟春林发了一个微信过来:“我妈明天来扬州有个酒会,估计你妈也会过来,明天咱俩肯定被安排,今晚见个面对对口号,我八点的飞机到。” 其实这也不能怪孟春林太焦虑。 林玉珍这个人行动派,看准了的事情很少有反悔的,往往说得出做得到,对孟春林看似放松,实则严格,有时候穿什么袜子都要掺和决定。孟春林从小到大已经被安排惯了,但到了婚姻这等大事面前还是拎得清的,所以当前几天问林净宁怎么办的时候,已经非常焦灼。 林净宁当时怎么说的? 后来江桥有听见过老板在打电话,电话那边的陈砚纶说了一个法子,祸水东引。温渝不是还有个姐姐叫温寻吗,也学得画画,大概与孟春林更有渊源,如果孟春林执意要与温寻婚配,林玉珍想来也是没有办法,暂时又不可能说是给孟春林找别家,传出去了不好看。听说这位温大小姐性格野惯了,听不听话就很难说。 但林净宁当即否定了。 陈砚纶开玩笑道:“其实这个办法你应该早就想到过了对吧,还是顾虑对方是温渝的姐姐,哎我说林净宁,你什么时候做事情这么瞻前顾后了?” 林净宁抽着烟,只是笑笑。 当孟春林再一次打电话过来问他想到要怎么办的时候,林净宁只是说了无足轻重的一句话:“实在不行就聊聊你的性取向。” 孟春林:“………………” 估计林玉珍会发疯的。 扬州泰州机场到市区的路并不算近,再加上这个时间正是堵车的疯狂时段,温渝接上孟春林的时候是九点多,孟春林精神饱满一坐上车就喊着要去吃火锅。 温渝开着车,走得很慢。 孟春林伸了一个懒腰道:“扬州的空气真是好啊,我这些天在外面漂泊都不知道有多辛苦,总算是到这一步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温渝笑道:“至于这么苦大仇深吗?” 孟春林一副惊恐的表情:“你明天见了我妈就知道了,整个林家除了二哥,就没一个敢和她斗嘴的。” 温渝不动声色道:“是吗?” “那可不,我肝儿都颤了。”孟春林道,“对了,你属啥的?” 温渝幸亏是早就见识过这人的自来熟样子,要不然还真有些不习惯:“想问年纪就直说,我26了,好像比你还小几个月,怎么觉得像是你姐。” 孟春林:“你还真不见外。” 温渝笑了。 孟春林看着她,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温渝穿着白色的衬衫,下摆收在牛仔裤里,她看着很瘦,带着绿色的耳坠,头发朝后随意扎了半截,还有半截杂乱的挽在头绳上,看起来温柔优雅,再加上脖子修长,皮肤干净,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等到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孟春林像是才反应过来,想起了一些什么事情,抬手在空中描了一下温渝的轮廓,缓缓开口道:“我真的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就这个侧脸。” 温渝偏过头:“西雅图不是见过了吗?” 孟春林摇头:“不是西雅图。” 温渝:“这么肯定,我可没见过你啊。” 孟春林笑道:“你不信算了。” 他们去了市区里一家比较红火的火锅餐厅,大热天的店里冷气十足,温渝和前台要了一个披肩,在一片烟火气里与孟春林说起明天相亲的事情。李碧琦还算是做了功课,担心她不舒服,特意带她去酒会与林玉珍见面,当是随便聊天顺便认识一下,并不是那种两家父母带着孩子端坐在桌子跟前的戏码,实在无趣。 孟春林最后的意见是:“你想个办法,让我妈觉得咱俩有戏,但也不着急,而且一时之间肯定也不会有再让我和别人相亲的想法,就止步于你的意思。” 温渝坦诚道:“想借我的名儿耗着吗?” “说话别那么直接行吗,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孟春林偃旗息鼓一般道,“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要不然我的理想还怎么实现?” 温渝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孟春林老老实实道:“本来我想的是去西雅图先找你探探虚实,你不愿意我不愿意,我妈也没办法,但后来觉着你这人挺适合做朋友,而且我发现这样下去也不行,我妈只会在相亲的路上越走越远,到那个时候,我得多惨,还不如先拖着,咱俩…………” 温渝一脸单纯道:“逢场作戏。” “太聪明了我说,这杯敬你。”孟春林端起酒杯就是仰头一灌,“不过我妈这个人很精明的,装的不像她看得出来你知道吧。” 有一天她也需要逢场作戏了。 温渝笑着低头,继续吃起来。 这顿火锅吃的时间不长,温渝先将孟春林送去了酒店,自己才慢慢开车回家。李碧琦的消息安静的躺在微信里,大概是说今天赶不回来了,明天直接酒会再见,让她穿上那件粉蓝印染的及膝裙。 扬州的夏天夜晚温度合适,风也清凉。 温渝打开窗户,静静地开着车,车里放着二十四年前一部日剧的背景音乐,那部日剧的名字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小时候爸爸不在了,李碧琦总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将那部剧重复播放了几十遍。去年之前,她们母女的关系似乎还有些剑拔弩张,后来爷爷病了,李碧琦似乎脆弱了不少。有一次她上网看到有人留言说:“对妈妈好点,求你了。”她忽然就哭了。 后来温渝便开始对李碧琦有些耐心了。 夏天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温渝只记得爸爸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夏夜,闷热,知了一直在叫,没完没了,就像是此刻,聒噪却安宁,她摸了摸眼角,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 到家里是半个小时之后,爷爷还没睡。 温渝洗了水果泡了茶,爷孙俩说了会儿话,爷爷似乎担心她太执拗,不喜欢明天李碧琦安排的聚会,还在苦口婆心地给她讲道理,说不行推了就跑,她心情没来由地好了起来。 比起扬州,京阳此刻冷风刺骨。 林净宁这两天一直在和陈见民商量银行的事情,忙得顾不上好好吃顿饭,饭局上的菜又难以下咽,差不多都喝了酒,几个晚上下来,胃病又犯了。 江桥泡了杯清茶过来,说:“您休息会儿吧。” “财务部最近有什么变动吗?”林净宁坐在办公桌前,低着头看手里的资料,“坐那儿说。” 江桥:“我还是站着吧。” 林净宁抬头,看了一眼。 江桥说:“陈见军手里还是那两个项目,目前岗位上一切正常,没什么变化。陈见国的儿子前几天刚从拘留所出来了,但是听说在家里闹了好几个晚上,昨天有人在澳门的地下赌场见过他。” 林净宁冷笑:“这么点脑子,还敢去赌场?” 现在才真的有的玩了。 江桥小声道:“谁说不是。” 林净宁翻开一堆文件,大致过了一遍又合上,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些天都忙忘了,张青山联系你了吗?” 江桥说:“上周打过电话。” 林净宁“嗯”了一声。 江桥接着道:“这个张总倒是挺锲而不舍,一直想和您见个面,要不是我说您出国了,他肯定过来京阳了。” 林净宁淡笑一声:“雅莱算是好说话的。” 江桥道:“但是这样您姑姑不会察觉吗?” 林净宁嘴角的笑意还在,但语气已经冷了下来:“你指的什么?要说串通一气,早在老爷子那时候,她就已经和四个股东拉帮结派,生意场上的事情,都是有利可图,要不然你以为林玉珍凭什么这么玩?” 这么费心费神的事,江桥望尘莫及。 林净宁从烟盒里倒出一支烟,慢慢地放在嘴里,声音也含糊起来:“所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光明正大才有意思。” 江桥提醒:“雅莱的张总还在扬州。” 林净宁黑眸深沉,一言不发。 此刻窗外飞过一群和平鸽,借着落地窗的视线,从高处看出去,一望无际的黑暗。远处的商业楼顶一大片红色的航空障碍灯映照眼前,熠熠闪烁,提醒飞机避开绕行。 打火机着了,林净宁点了烟。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目光落在窗外某个地方,沉默了起来,倒是有好几天没有温渝的消息,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很久都没有说话,现在打过去,她大概也是不会接的,要不也不至于微信把他拉黑。 这会儿远在扬州的温渝,已经睡着了。 她晚上看了一些历史瓷器方面的书,不知道时间的睡了过去,睡梦里一片大海汪洋,怎么都看不到尽头,一个翻身就醒了,半夜里爬起来去喝水,喝完继续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神采奕奕轻装上阵。 温渝还是换了一件干净普通的白色衬衫,淡绿的半身裙,踩着球鞋随意拎了个帆布包就出门了,实在是不太想穿李碧琦买的那条裙子,高田贤三的牌子有些太晃眼了。 去的那家酒店大厅,已经宾客满堂。 李碧琦穿着旗袍,正在和林玉珍说话,两个中年女人话题并不少,从公司发展说到奢侈品,又从文玩古迹说到孟春林,这中间的联系,真是让人不得不感慨女人要接话题的想象力有多炉火纯青。 倒是林玉珍眼观八方,一眼就看见了温渝。 温渝笑着走过去打招呼:“林阿姨。” 李碧琦看了一眼温渝的打扮,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身衣服算是落落大方,但总是打扮这么朴素,总归也不太好。 林玉珍说:“温渝真是亭亭玉立。” 温渝客气笑笑。 有人在喊林总,林玉珍回头笑着抬了一下手,对李碧琦道:“我过去招呼一下,你们先随意,等会我叫春林过来,咱好好聊聊。” 李碧琦客气回了两句,说好。 又过了会儿,有熟人过来和李碧琦打招呼,温渝趁机走开自己溜达,刚走出几步,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猝不及防地回头,孟春林那张嘻嘻哈哈的脸映入眼帘。 “你来的挺早啊。”孟春林说,“见过我妈了吧?” 温渝点头。 孟春林夸张道:“没有感觉?” 温渝点头。 孟春林有点欲哭无泪:“此时此刻,我的心情非常复杂,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二哥,这一点上你们俩可真是出类拔萃。” 温渝:“………………” 看着年纪一般大,怎么像个孩子。 温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听孟春林唠叨了两句,余光里李碧琦和林玉珍都看向他们这边,一脸笑意,那笑意里带着一点满意的味道,好像是接下来不需要四个人的座谈会了。孟春林这一方便倒是贼精,察言观色的本事鬼斧神工,刻意靠得很近,说去后堂坐。 温渝立刻会意,也不扭捏。 对于林玉珍来说,孟春林这一招算是青出于蓝,两个人认识于西雅图,已经有了看似革命般的友谊,此刻说起话来自然也不拘束,都大方随意,这在两个母亲眼里,好像第一次见面这么聊得来,这事儿说不准能成。 等走到后堂,孟春林缓了口气:“表现不错。” 温渝往沙发上一坐:“谢谢夸奖。”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 有人喊了一声:“表少爷,您赶紧出来一下。” 这应该是有急事的,孟春林赶紧站了起来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兴高采烈地对温渝说:“等着我啊,回来给你讲我的画。” 温渝只是笑了笑,觉得有趣,过了会儿,只听见前厅有什么声音,没当回事,低头玩起手机,手指点来点去沉浸在了里头,刚玩一会儿,便接到拍卖行的电话,正好是个离开的正经理由,于是给孟春林和李碧琦都发了消息,然后从后门先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前厅就乱了起来。 孟春林从来没有想过林玉珍会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但看到对面那个男人是林净宁的时候,冷吸了一口气,既兴奋又无奈,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现在的嘉兴林家已经不是从前,早就没有了林净宁这个二少爷的位置,更何况现在是扬州,还是林玉珍办酒会请客的地方,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林玉珍一直盯着面前的男人,在觥筹交错的人群里不好失了颜面,笑不露齿道:“你怎么过来了?” 这话问的有点意思。 林净宁面容平静,淡淡说道:“刚好路过扬州,既然知道姑姑在这请客,不过来实在说不过去,总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林玉珍皮笑肉不笑:“这么好心。” 林净宁说:“当然。” 林玉珍摊了摊手:“那你随意,我就不招呼了。” 林净宁笑了笑。 林玉珍转身就走,不过刚走出几步,电话就响了起来,从接起的那个瞬间算起,脸色越来越难看,像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已经顾不得此刻自己还是这的东道主,随意交付了人,匆忙就出去了。 不得不说,陈砚纶的速度还算是快。 江桥跟在后面,惊心动魄地看着这一幕毫无波澜的画面,实在汗颜,就算再重生八百次,也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心计。事实上林净宁不过是让陈砚纶办了一件小事,拦了一下林家一个大项目的银行拨款,就是拦了一下。 那个银行的人和陈砚纶有些交情,但还是非常为难:“这么大的项目早就说好了,我这边不能有什么差错,您不能让我难做。” 陈砚纶说:“不让你难做,拖一会儿就行。” 这事儿交代好了,陈砚纶和林净宁讨要好处,又说了两句调侃的话,问他现在还不到交手的时候,这么做不担心吗?林净宁只是轻描淡写地开口:“就当还个人情。” 去年孟春林出事,到底是经了他的手。 但只是还人情吗?!陈砚纶笑而不语。 会客厅从林玉珍走了之后,秩序倒是没有太乱,有的人没了继续待下去的意思,随意应付了两下便走了。林净宁低下头,点了支烟,抽了两口,在人群里看到了李碧琦的身影,对方已经从后门走了出去。 他轻轻移开目光,看到了孟春林。 孟春林此刻已经目瞪口呆,奔跑一般的速度凑到林净宁跟前,还处于一种林玉珍怎么走了的如释重负大于疑问的情绪之中:“哥你怎么来扬州了,都不和我说一声。” 林净宁神色一冷:“你今天相亲?” 孟春林:“对啊。” 林净宁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暗了。 孟春林其实还不太明白林净宁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我们都见过那么多面太熟悉了,我妈都信了,不过刚才她临时有事去了拍卖行,就扬州那个家纳哥你知道吧?” 林净宁皱眉,薄唇紧抿。 “我们说好了,等她下班一起吃饭。”孟春林依旧洋洋洒洒一脸得意道,“后面的事情我自己可以搞定,哥你别担心了。” 林净宁缓缓开口:“是吗?” “她对我挺满意。” 林净宁吸了吸脸颊。 孟春林心里还是怀揣着心思,并没有把和温渝商量好的事儿都说出来,只是这张嘴太能说了:“对了哥,你来扬州办事啊,等你忙完了见个面给你介绍一下认识认识,怎么说哥你在我俩的事上出谋划策,还没正经请你吃过饭呢。” 有服务生端着盘子经过,林净宁将烟头浸在酒里。 他冷淡道:“我他妈闲的。” 说罢,转身走了。 孟春林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实在想不通“请你吃个饭”这句话有什么不对,一直等看到江桥那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好像慢慢地想起了什么,瞳孔一点一点地张大,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此刻心里万马奔腾起来。 第 15 章 要放在几年前,拍卖市场一般春秋两场大拍,但是最近几年,市场紧缩,大家都是只要有客户寄卖都会搞一场,哪怕是小的私人拍卖,家纳对于这些总是来者不拒。 温渝今天的工作主要是在库房。 家纳对于她们这种学生助理的实习,要求都不是特别严格,海外有海外的安排,回了国随机分配,大概还是李碧琦的缘故,她可以被安排在扬州分行,好在似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关系,干起活来也不用太顾忌。 最近这种客户寄卖的情况很多,后台的人大都去了前面配合拍卖的活动,库房这边只安排了两个人,有一位带她的艺术部助理惠姐,三十来岁的样子,说话格外有趣,这让温渝整个早上都感觉到比较松弛。 惠姐给卖品拍好照片,温渝编号整理交接库房。 外面的拍卖会已经在进行中,可以听见拍卖师的声音。温渝从库房出来,路过走廊,朝外面看了一眼。 惠姐抱着一堆资料经过:“想看就过去看一会儿,今天拍品很多,反正弄完都很晚了,不在这一时半会儿。” 温渝笑着点头:“我想知道这件宋朝的汝窑可以拍到多少。” 惠姐说肯定不低,说完忙自己的事去了。 温渝一个人站了会儿,看见拍卖师巧妙地利用语言魅力,再加上一流的控场能力,从起拍50万一直说到120万,价格还在上涨。最后是一位新加坡的客人以150万拍了下来,算是中规中矩的价格。 她正要收回视线,看到了一个身影。 林净宁现在的工作大都在京阳,怎么会来扬州?他就坐在那一堆人群里靠后面的座位,只是低着头在和身边的人寒暄,从前他大抵是不会这些的,总是不咸不淡,眼里装着恃才傲物的样子,会笑笑说:“这哪儿的话,您过誉了。” 现在他不会这样说了。 温渝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一种谦卑,像西雅图那个夜晚的目光一样,现在说一句少一句,只是轻笑一声:“这拍品不错。” 台上的拍卖师此刻拍完了一件藏品,说道:“尊敬的各位嘉宾,欢迎来到本次拍卖的中场休息时间,请您尽量不要离开座位…………” 人群里慢慢地轰闹起来,前前后后说起了话。 很少有人和他打招呼,曾经门庭若市的样子已经悄然远去,他倒是不在意,手里把玩着一个手串,等候拍卖会再次开场。 后台有几个新来的小姑娘,长发披肩,穿着紧身的旗袍,目光看着场内,正在讨论今天这场小型拍卖的老板里面,哪个骨相最好,哪个拿到头筹,有提到林净宁,倒是说他长得好看,至于来历和人脉就不好说了,毕竟这么久了还没有见人招呼。 温渝有些苦笑。 林净宁这个人,笑起来有多漫不经心,城府就有多深不可测,哪怕是现在看似落魄了,但他的教养和骨子里的那股劲儿依然淡定沉稳,会温和地与旁人客套寒暄。 那两个小姑娘还在议论,温渝上前说了两句:“有没有来历,你怎么知道?一会儿拍卖会就开始了,还不快去工作。” 说完便意识到了什么,在那儿站了很久,久到腿都麻了,才慢慢转过身去,这一回头,便愣在那里。 林净宁靠在走廊的门口,对她一笑。 像从前那样,眼睛里藏着世故从容。 她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是否听到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一时有些迥然,从前他也是轻而易举地,就让她不知所措。 林净宁微微侧着身子,看着她说:“那天晚上说的话都是真的,后来我又去了一趟西雅图,但你已经回国了。” 温渝别开脸,“嗯”了一声。 林净宁问:“今天很忙吗?” 温渝沉默了会儿。 林净宁说:“我只是碰巧过来办个事情,刚好听春林说起你在这,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温渝:“那您自便。” 她正要走,林净宁已经倾身握住她的手腕。 温渝抬眼。 林净宁眼里充满无奈:“温渝。” 温渝想把手抽出来。 走廊尽处过来了一个人,林净宁似乎也不避讳,还是握着她的腕子,温渝从余光里看见来人是分行的主管,想要挣脱出手来,她用了劲儿,林净宁慢慢松开。 主管已经凑了上来,对林净宁道:“刚才在外面一直没找到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上次张总还让我们给您发邀请函呢。” 这话里说的是雅莱的张青山。 林净宁看着温渝:“我找温小姐谈点事情。” 主管顿了两秒,会意。 林净宁偏头又道:“听说家纳准备计划在全球征集拍品,家里倒是有几个物件,但是我想让温小姐做我的经手人。” 这种比较重要的拍卖计划,如果不是圈内人,很难知道第一手消息。但是对大客户,主管自然得维系好,此刻更是乐得开怀。其实以温渝现在的身份并不合适,一个实习助理,还不算正经艺术部门的人。但有时候就是这样,有贵人推荐的话,往往是要少走些路。 温渝看着林净宁,眼神复杂。 林净宁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眼底已然有了笑意,掏出手机,一脸无辜的看着她说:“加个微信?” 主管当然要推波助澜,连忙催着温渝。 温渝迟迟没有动作:“我对这些还不太熟练,要不让惠姐过来吧,她有经验,业务上成绩又好,肯定能更好的完成任务。” 林净宁耐心地看着她。 主管多精明啊,直接就道:“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信得过的人来做啦,林总器重你,你可不能说这种丧气话,快把手机拿出来。” 于是就这么不情不愿地加了。 主管心里已经乐了:“那有什么事情,您随时可以和温渝说,秋拍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家纳一定会负责到底,这一点您请放心。”然后很有眼力见的离开了。 等走廊里就剩下他们俩,温渝气急道:“林净宁?!” 这一声林净宁倒是喊得中气十足。 林净宁:“实在是没有办法。” 温渝咬着唇:“你就是故意的。” 林净宁凝视着她,喉结滚了一滚,半晌轻声笑了,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时间还早,一会儿去吃个饭?” 温渝看到他一脸淡定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可不像你这么闲,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林净宁:“那等你忙完。” 温渝:“忙完了又怎么样,你说吃饭就吃饭吗,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别说我不想去,我和别人已经约好了,所以今天实在没空陪林总你了。” 难得听她这么说话,林净宁嘴角含笑。 温渝:“至于藏品…………” 林净宁打断道:“孟春林吗?” 温渝话茬一停。 林净宁:“他不敢来。” 温渝:“………………” 林净宁目光沉静。 温渝牙一咬:“你这个人— —” 她知道怎么都说不过林净宁,干脆懒得开口,鼓着脸颊,直接转身踩着高跟鞋走了,咚咚— — 林净宁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不由得失笑。 那一天过得似乎格外的快,温渝待在库房整理卖品,脑子里一团浆糊,表格都差点填错了,等到平静下来,还是给孟春林打了一个电话,接着又忙碌起来,把所有的卖品一个一个规整放在柜子里,天已经晚了。惠姐让她先走,她又帮忙做了一会儿才赶着夜色离开拍行。 外面停着一辆黑色奥迪,她走出去就看到了。 林净宁已经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目光浓稠,声音里似是浸透过沙石一般,近乎沙哑低沉:“忙完了?” 他现在的耐心,真是比从前还好。 温渝叹气:“你今天很闲吗?” 林净宁抬眼。 温渝忍不住又道:“林总见多识广,生意场上应酬惯了,和别人说话都要这么三思后行吗?” 林净宁笑:“和你说不用。” 温渝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净宁关了车门,朝她走了几步,轻道:“我知道有家扬州菜很地道,要不要一起尝尝?” 温渝:“我要是不去呢?” 林净宁沉下眸子,想了想说:“拍卖的工作不好做,忙起来也没个时间,我记得你中午都没怎么吃,现在不饿吗?” 温渝微微张嘴:“饿了我自己会买。” 怎么从前就没发现,追一个女孩子这么难呢。 林净宁无奈一笑,说道:“就当赏个脸,我们说说藏品。” 温渝皱眉:“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林净宁很轻的哦了一声,说:“我记得你们主管说,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你,这话还管用吗?” 温渝抿了抿嘴。 林净宁似乎有些没办法了,苦涩地笑了一声说:“看在我等了这么久的份上,不能给个台阶下吗?” 他的神情过于无奈,面对她的时候早就已经没有了锋芒,与他平日里在饭局上谈笑风生的样子一点都不同,倒是眼角多了一些憔悴。 温渝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 她正要说话,听见有人朝他们喊了一声:“温渝?二哥?!你们俩怎么在这说话,一起等我呢吗?!”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孟春林。 温渝松了一口气:“我刚出来。” 孟春林笑的一脸灿烂,下了出租车小跑过来,却不敢看林净宁那张冷凝的脸,只是侧着身子,说:“我也是从江桥那儿才知道你们认识,不过…………不熟?既然碰上了,那…………一起…………吃个饭?” 这话说的,多有节奏感。 温渝:“………………” 林净宁先她开口:“行啊。” 温渝:“………………” 孟春林缓了口气,拉着温渝上了车,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二哥你开车啊,咱去后街那边的扬州菜馆。”又对温渝耳语,“我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过来的。” 温渝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我谢谢你。” 林净宁见他俩眉来眼去,没来由地烦躁,也不说话,径直坐上驾驶座,转了两圈方向盘,脸色是真的难看。 车里孟春林道:“二哥,你还好吧。” 林净宁看了一眼后视镜,温渝偏过头望着窗外,他收回视线,眉头紧蹙,淡淡地“嗯”了一声。 孟春林好奇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车里变得安静了。 温渝轻飘飘道:“我们不熟。” 林净宁一阵沉默。 孟春林像是在看好戏一样,乐了起来,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一会儿就熟了,我二哥这人面冷心热,你想说什么就说,他不会生气。” 温渝还看着窗外:“是吗?听说生意场上的人都是奸诈狡猾城府极深,像我们这普通老百姓是惹不起的,谁知道哪一天挖个坑就让你跳进去了,让人防不胜防,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林净宁笑笑。 孟春林不知道温渝居然这么敢说,但是二哥居然只是,笑笑?!就算再怎么不懂感情,傻子也看出来了怎么回事,甚至有些后悔接到温渝那个电话了,现在已经和生命危险没有关系,而是选择什么死法的事儿了。 于是孟春林拉了拉车门:“哥。” 林净宁神色平静,眼皮半抬。 孟春林小声道:“我能下车吗?” 温渝转过脸来:“………………” 这场话说的,车里又安静了。 他们去的扬州菜馆是个百年老店,装潢布置都很讲究,菜品的丰盛不亚于宜城的拢翠园,但胜在有烟火气,这个时间店里还坐满了人,落地窗光明亮堂,暖黄的光线细致温暖,室内空调又充足,确实是个好地方。 服务生带他们去了后面的桌子。 温渝中午确实没吃,现在其实很饿了,她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林净宁在身边,拿起菜单,三下五除二点了四个菜,然后给自己倒了杯凉茶,自顾自喝起来。 孟春林坐在她身边,大气都不敢出了,随意地又要了两个菜,看向对面的林净宁,咽了口嗓子:“哥,你再点几个?” 林净宁只是说:“你们点吧。” 上菜很快,温渝吃的很认真。 孟春林优雅的抿了一小口菜,看见林净宁未动筷子,坐在那儿喝了口茶,紧张道:“你不吃一口啊二哥?” 林净宁:“我不饿。” 温渝一直低着头,吃了一会儿,又给孟春林夹了一口菜,孟春林直接正襟危坐,吓得都不敢动,赶紧将那口菜又放到林净宁碗里,陪着笑脸:“哥,你吃。”然后胳膊肘推了推温渝。 温渝拨了一下脸颊的碎发,抬头。 孟春林小声提醒道:“配合一下。” 温渝很快一脸笑意,端起手里的茶杯:“春林喊你二哥,那我也就跟着他喊你二哥了。”说着喝了一口茶,又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先走了,就让春林陪二哥吧。” 这声二哥,喊得真是得体。 林净宁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温渝擦了擦手,又给春林多夹了几口菜,说你要多吃点,然后便站了起来,目光没有往林净宁身上看一眼,很快拎着包走了。 孟春林已经僵硬了。 林净宁似乎还能感受她擦肩而过的风,笑着低了头,摸出打火机,半拢着手点了支烟,然后从烟雾里抬起头,神色清淡。 孟春林都快哭了:“哥,给我个机会。” 第 16 章 要说孟春林的智商,也就到这。 事实上还是江桥会办事,告诉孟春林的话也是一知半解,大概意思是说温渝在宜大做过助教,与林净宁见过几次。当孟春林再问起那幅画的事情,江桥便说那就不清楚了,这说三分藏七分的工夫,跟林净宁学了个五六分像。只是几个小时前孟春林还不知道,但现在彻底搞明白了。 林净宁已经抽了半支烟。 孟春林算是供认不讳,将自己与温渝之间的事情全部交代,想要个坦白从宽的结果,心虚地嘿嘿一笑:“哥,大概就是这些情况。” 林净宁掸了一下烟灰,轻道:“说完了?” 孟春林点头如同捣蒜:“我们说好的先过我妈和她妈那一关,她现在心思基本上都在学业上,还要考那个什么职业资格证书,平日里又要去拍卖行帮忙,没什么时间谈儿女私情…………” 说到这,孟春林意识到不对了。 林净宁淡笑:“你知道的还挺多。” 孟春林咧开嘴,生硬地挤了个笑出来:“也就这么多吧,她那个性格挺好说话,没啥心眼,我俩属于比较聊得来的那种。”说多错多,孟春林干脆闭嘴。 林净宁又吸了一口烟。 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孟春林最后实在好奇地问了一句:“哥,你和温渝………………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透个底,我心里就有数了。” 林净宁摁灭了烟:“不该问的别问。” 孟春林乖乖低下头,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办,这后面还要和温渝继续演戏呢,还是继续演戏呢?等到再抬起头,林净宁已经走了,再往窗外一看,江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车停在路口,林净宁已经弯腰上了车。 现在晚上十点,扬州热烘烘的。 江桥开着车说:“张总一直打电话过来,说知道您来扬州,在会馆定了包间,请您一定要过去,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 林净宁靠在后座上,缓缓吸了口气,脑海里挥之不去地还是温渝那张固执的脸,像去年给他甩工资卡一样执拗,过了半晌他才慢慢静了下来。 江桥说:“老板,那还过去吗?” 林净宁说:“去一趟吧。” 自从张青山大概隐晦地猜到,那些举证自己女婿出轨的照片是林净宁这边寄过来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些利益倾斜了,林玉珍太好强只专注自己,长期发展不见得是多好的事,更何况老爷子有一天要是醒了,自然是林家二少爷名正言顺。 那天晚上的后来,林净宁喝了很多酒。 张青山也借着酒意说了很多话,林净宁大多时候客气附和两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有意无意提了一句:“今天过来匆忙,没带什么见面礼,改天让江桥送到您那儿去。” “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呢。” 林净宁笑道:“您太见外了。” 酒过三巡,夜更深了。饭局上的事情,从来都是这样虚与委蛇,哪怕是要谈合作,也要看谁先开口还是后开口。 张青山还是先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扬州待着,今天你姑姑那个聚会有点事就没过去,听说你也去了?” 林净宁:“总要顾及爷爷。” 张青山点头:“你在安民怎么样?” 林净宁一笑:“马马虎虎。”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太低调也不行,你做事的方式我可是清楚的很。”张青山说,“今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张叔说。” 张青山目前还是两边都不得罪,一副我在观望的意思,话也没有挑明说,林净宁也不着急,叫服务生又开了两瓶酒。 林净宁端起酒杯:“让您费心了。” 喝完酒已近凌晨,张青山年过五十,还是挺喜欢玩,想让他一起去夜场再喝几杯,林净宁说胃不舒服便推辞了,直接让江桥开车回酒店。 路上晚风吹进来,酒意更浓。 林净宁把玩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点开温渝的微信界面,头像是一个电影截图,朋友圈里什么都没有,昵称叫温水煮鱼?他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即将她的微信置顶,然后闭目养神起来。 虽然已经深夜,但温渝却睡不着。 她现在比白天还清醒,洗了澡吹了头发,穿着睡衣趴在书桌上,无聊地翻着书,半天还没有看完一页,最后和蜡烛玩了起来,擦火柴,点蜡烛,等到烛火快烧到手才吹灭,反反复复,没有想过这个夜晚居然比那天下雨离开的那个夜晚还要复杂,温渝有点看不清了。 第二天她很早就去了拍卖行。 或许是因为林净宁要让她做经手人的关系,当她中午忙完库房的工作,主管发话让她参与家纳全球征集拍品的项目,这样一来,工作量大概会比现在多上很多,更何况要到秋拍了。 温渝给惠姐搭把手,忙得脚不沾地。 惠姐说:“这几天还算好一点,等到7月你再看,各个部门吃饭的时间都顾不上,不是看藏品,就是看藏品的路上,晚上睡觉还得做图录,咱们征集还算能稍微轻松一点,没感受过吧?” 温渝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当年李碧琦工作的时候,有多疯狂,她和温寻是见识过的,比起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一切好像都是爸爸离开之后的事情。 时间到了下午,渐渐不那么忙了。 温渝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琢磨惠姐做过的一些征集项目,流程虽然不难,但做起来也是很复杂,还要非常小心谨慎,从收到的客户藏品照片开始,到编写图录,再交给鉴定部门初步筛选,每一步都不能出错。那天过得稀松平常,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倒是有人送来一盒扬州的桂花糕。 她看着那盒桂花糕,沉默了很久。 林净宁的性子她应该清楚,这个人总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做事情不温不火,但又好像势在必得,你从他那双坚定从容的目光里就能看出来。 温渝烦躁起来,一直磨蹭到傍晚。 她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才下班,随便找了一本瓷器类的书看,刚打开看了一页,手机微信“叮咚”响了一下。温渝随意瞄了一眼,差点吓了一跳。 来自林净宁:“要不要过去接你?” 温渝想了想,本来不太想回复,但一想后面还要沟通卖品的事情,总不能不搭理,便回了四个字:“谢谢,不用。” 林净宁消息很快过来:“好。” 温渝皱眉,忍不住扣上手机。 她说不出来什么缘故,没来由地心浮气躁,还没到下班时间,但也无事可干,便和惠姐打了声招呼溜走了,直接打了车回家。家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奥迪,温渝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都不太敢往里走了。 大门开着,门口的两个大红灯笼已经亮起来。 温渝走过门廊,经过前厅,六月的穿堂风吹进来,身上暖暖和和,再往里走,左边是一栋小楼,爷爷房间的灯暗着,右边是爷爷的菜园子,不太清晰地传过来一些说话声,她往里面走了几步,几乎是愣住了。 夕阳落满了整片菜园子,林净宁微低着头。 爷爷穿着汗衫,坐在菜地上面,林净宁却像是刚下饭局的样子,还穿着规整的白色衬衫,只是袖子挽了起来,领口解了扣子,整个人弯着腰站在泥地里,手里还拿着菜苗,和爷爷说话的时候,声音温和,不急不慢。 温渝在那儿站了很久,等到夕阳后退。 林净宁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回了一下头,眼睛里染了一层笑意,说话却仍是淡淡的:“回来了。” 爷爷拿着扇子站起来,心里顿时清明:“我这腰酸背痛的,去里面坐坐,小渝你帮着净宁把菜园子收拾一下,一起过来吃饭。” 温渝:“………………” 林净宁笑着看她。 等爷爷离开,温渝走近了几步,不太明白怎么回事,有些怒意又带着困惑的眼神,但那目光里又含着很多复杂的东西。 林净宁将手里的菜苗放在泥地里,才和她解释道:“年轻的时候我和爷爷来拜访过,好像那些年你不在扬州生活,我们也没有见过,这些你不太清楚。” 温渝还是没好气道:“谁让你来的?” 林净宁诚恳道:“你又不见我,只好曲线救国。” 温渝沉默了几秒钟,想到刚才爷爷与他熟稔的语气,又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样子,问道:“你和我爷爷说什么了?” 林净宁笑:“也没说什么。” 温渝盯着他。 林净宁不以为然:“就是我想追你。” 温渝:“………………” 现在林家的形势有多严峻,这人真是不怕把事情闹大,居然明目张胆的说起谈婚论嫁,林玉珍给他使的绊子还不够多是吗?他倒是若无其事。 温渝表情严肃起来:“你不要以为这样做就是对的,我现在只想着念书,而且爷爷什么都不知道,你最好不要乱来。” 林净宁平静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温渝被他这种太过淡定的样子弄得烦躁,上前走了几步:“我告诉你林净宁,有些事情它就是过去了,你可以让时间倒流吗?不能吧。你怎么就听不懂这个道理呢?” 林净宁抬了抬手:“站那儿说,地里面脏。” 温渝一口气卡在嗓子里。 林净宁见她气不太顺,笑着拍了拍手里的泥土,从菜地里慢慢走了出来,还是好声好气的样子:“要不我们先过去吃饭?别让爷爷等太久。” 温渝:“林净宁?!” 他淡淡“嗯”了一声:“听到了。” 就这么轻轻一句,温渝愣住。 老房子里传过来爷爷底气十足的声音,喊他们过去吃饭,温渝叹了口气,转过身就走。林净宁原地站了一会儿,温和地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温渝还是有大小姐脾气的,只是平日里藏得太深习惯了。 那天爷爷开了一瓶藏了十年的老酒。 温渝不情不愿地被迫坐在桌前,余光里林净宁从远处上了台阶走过来,身上的衬衫溅了泥土,他倒也不在意,随口和爷爷说了两句话,惹得爷爷开怀大笑。 爷爷喝了几口酒,说去菜园子散散酒气。 桌前就剩下他们俩,温渝想要站起来,手腕去被他的手压住,他似乎看出来她又要逃走的样子,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过了一会儿,林净宁把手慢慢松开。 温渝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放到嘴边,却被他抬手轻轻一拦,他声音很低:“这酒度数太大,喝了容易头晕。” 她看向他,然后别过脸去。 林净宁自己喝了那杯酒,抬手擦了擦嘴角,轻声道:“今天来的时候,你爷爷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说挺好,他只是笑了笑,让我陪他去弄菜园。后来说起你小时候的事情,好像回扬州的日子并不是很多,总是在外面上学,这一出去就是好些年,回来都是大姑娘了。” 像是茶点过后的闲聊,他说的很琐碎。 温渝想起小时候爸爸扛着相机到处跑,总是找老师给她和温寻请假,一出去就是一两个月,她们只回来参加个考试,但生活并不宽松,爸爸又是个执拗性子的人,不拿爷爷一分钱,最辛苦的时候,爸爸会接好几份活,那种骨子里对摄影的热爱让人难以忘怀,李碧琦总是纵容。不过后来爸爸去世了,她们姐妹俩才被李碧琦送回了扬州。 林净宁又倒了一杯酒,话里有些伤感:“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你大概不知道,我也有羡慕你的时候。” 温渝嘟囔:“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林净宁摸索着酒杯,眼神像是看去了很远的地方,轻轻苦笑了一声:“林家那个地方,你是没有去过,有一条走廊,长的总是走不完,到了夜里,风会把门吹开,要是大雨天气,房子里会冷的像冰窖一样,别说冬天,夏天都见不到几次太阳,围墙太高了。” 温渝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净宁低下头:“我没得选。”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温渝从来没有听过的无奈,或许还有一点凄凉。如果说从前她不是很清楚地可以看透他,那么今晚,林净宁好像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摊开在了她面前。 温渝:“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林净宁轻笑:“就是想让你知道。” 温渝静默,然后给他倒了杯茶。 林净宁仍旧低着头,面色冷静极了,半晌抬起眼看她:“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这么多年习惯了算计,有些时候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但是温渝,对你不是。” 温渝轻轻叫他:“林净宁。” 他平静地看着她。 温渝说:“我还是看不懂你。” 林净宁听她这么说,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握上她的腕子,眼神变得柔软,声音很轻:“试一次吧好不好,再试一次。” 第 17 章 温渝一时之间没有回答,目光落在桌上。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还有烟草味道,大概这一年抽烟又频繁了。此刻林净宁就这么低着头看她,空气安静,只听见远处有几声猫咪在叫。 时间似乎从未如此漫长,像在倒流。 温渝记得过去他们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淡淡笑笑藏起三分真意,现在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她低声下气,但又一种笃定坚信的姿态,那种骨子里的教养可以看得到。 爷爷这个时候踱步,哼着戏曲儿越来越近。 温渝很快抽出了手,站了起来,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林净宁,只是终究不太忍心说重话:“天都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转过身上了楼去。 林净宁有些落寞地坐在那儿,喝了杯酒。 温老爷子已经走近,摇着扇子有意无意开口道:“二丫头的性子看起来软绵绵的,但要是真的触及到她的底线,那是最难说话的,你就是把天翻过来都行不通。” 林净宁微微侧过脸,低头。 温老爷子叹息一声,坐在台阶上向远处看:“去年冬天她从宜城回来,我就没见她开心过,至于辞职的原因我后来问过玉河,他提到了你的名字。你是你爷爷一手培养长大的,性子上我不敢保证和他有多像,但论及城府,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听说你现在去了京阳,在安民做事?” 林净宁恭敬答了一声:“是。” 温老爷子摇了几下扇子,话说的很含蓄:“我自己孙女儿什么样子我清楚的很,你还是先把京阳那一摊事儿弄清楚了,咱再说后面的事儿吧。” 林净宁抬眼,薄唇紧抿。 后来风吹起来,又说了两句,林净宁看了一眼二楼温渝的房间,还亮着灯,他默默收回视线,告别过温老爷子,便离开了。 等他走了,温渝从楼上下来。 “还看什么?都走了。”爷爷打趣道,“我这还没有听到车响,要不你再追出去送一送?” 温渝脸颊都烫了:“您说什么呢。” “去年是谁在雪地上写了林、净、宁三个大字,你当爷爷我老眼昏花看不见呐,这小子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儿我还真是好奇。” 温渝扑哧一声笑了。 爷爷又道:“不过他现在的情况复杂得很,陈见民的那个女儿我是知道,外界都传出来说要联姻了,这些事儿他弄不干净,别说爷爷我了,你妈那关他都过不去。” 温渝难为情道:“我可没多想。” 爷爷笑了。 “您笑什么?” 爷爷往屋里走:“且等着吧。” 当然这些林净宁是不知道的,他此刻满面愁云地坐在车里,抽了一根烟,江桥从后视镜里看到,就知道又是从温渝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温老爷子的话,林净宁知道当中厉害。 从他下午踏进温家的宅子,温老爷子随口一句“上次见你还是十几年前,这些年过得可好?”大概就知道,不管是宜城还是京阳,或许很多事情都一清二楚,他自然也没必要藏着什么话,直接表明来意。 林净宁抽完一支,去摸烟盒。 江桥劝道:“老板,张医生的话。” 林净宁动作一顿。 江桥说:“别到时候又头疼的睡不着。” 林净宁淡淡笑了。 江桥现在察言观色的本事提高了不少,虽然看着林净宁烦事缠身,但心情已经明显放松了很多,居然抽烟肯听劝了,看来扬州这地方真是个风水宝地。 林净宁看向窗外,叹息了一声。 江桥开着车送林净宁回酒店,刚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江桥看了一眼,随即停下车,回头严肃道:“老板,出事了。” 林净宁淡定地看过来。 那天晚上真的是太过匆忙,江桥又开车去扬州泰州机场,定了临时回京阳的航班,飞机又晚点了,等到从扬州赶回京阳,已经是凌晨两点。江桥联系了司机来接,六月的京阳夜风阵阵,倒是比扬州还冷。 林净宁衣服都没有换,就这么去了医院。 他在路上想到了很多,按照计划来算,现在临近六月底,时间不算太早,陈见民忽然病重急救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要么是真的,要么是装的。但不管真实情况怎么样,他都要配合到底。 林净宁到了医院,急救室还亮着灯。 陈清然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眼角还残存着一片湿润,看见是他过来,站了起来:“这么晚了还劳烦你过来。” 林净宁皱眉:“情况怎么样?” 陈清然摇头:“已经进去了三个多小时,医生也没个准话,刚才还签过了病危通知书,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林净宁看向急救室,眼神复杂。 陈清然却看向他的衣服,褶皱的衬衫上沾着灰泥,没有系领带,整个人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了?” 林净宁低头看了一眼:“没做什么。” 陈清然也不问了,径直又坐了下来。 林净宁靠在对面的墙上,双手抄兜,也没有话,余光里看见楼梯口有一处玻璃反光,他偏过头看了一眼,眼神瞬间变的锋利,有人拿着相机刚跑过。陈清然自然也看到了,起身往过走了几步。 江桥立刻会意,已经追了上去。 陈清然:“怎么会有记者?” 林净宁忽然一阵耳鸣,大概是这几天熬的太久了,舟车劳顿又没有按时擦药的缘故,此刻疼的他咬紧后槽牙,微微侧耳,脸上是说不出来的痛苦,咬着牙没有吭声。 陈清然担心地看着他,抬手想触碰。 林净宁别过脸去,薄唇没有什么血色,但脸色也冷了,他直接抓住陈清然的胳膊:“不是你叫来的?” 陈清然看了他几秒。 林净宁耳痛慢慢缓解,清冷的目光依然未变。如果不是陈清然,那现在可以出现在医院,又是在陈见民急救的重要时间点,只有两三个人知道,他大概可以确定了,看向急救室,陈见民为了布局,真是连亲生女儿都可以骗了。 陈清然抽出了胳膊,往后退了几步,凉凉地笑了:“听说你去了扬州,要是猜得没错的话,见到心上人了?” 林净宁冷漠地抬眼。 陈清然道:“她知道那些事情吗,还是说知道了就会接受,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要不然你也不至于是这个样子,一个女人心里要是有了刺,就算拔掉也会留下痕迹。” 林净宁没什么笑意地轻声一笑。 陈清然:“林总这么用情至深,真是难得。” 林净宁眼神暗了:“说这么多,不累吗?” 陈清然仰着脖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林净宁缓缓吸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倒了一支烟放进嘴里,低头按了两下打火机,点着了烟,深深吸了两口,不急不徐道:“我对你没意思。” 陈清然脸色一阵僵硬。 林净宁从烟雾里看过去:“还说吗?不说了吧。” 急救室的灯灭了,陈见民被推了出来。 陈清然刚才的表情迅速转换,什么都顾不上,去向陈见民身边。医生说病人暂时还处于昏迷状态,等麻药的劲儿过了再看情况,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醒了。 江桥刚好回来了,羞愧道:“人没追上。” 林净宁淡淡地开口:“追不上的。” 陈见民这次有意为之,好让老大他们放松警惕,老二比较棘手,但应该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会趁着陈见民病重,发展自己的项目,最好尽快上市,那问题就好办了。 林净宁算算时间,就这一个月的事了。 第二天便有一些商业新闻陆陆续续爆出了陈见民病危的情况,甚至附上了林净宁与陈清然一同等候在急救室门口的照片,这下京阳有的热闹了。 温渝当时正在库房整理资料。 惠姐给她带来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的消息:“昨天高层开会已经正式通知全球征集藏品的事了,好像会有领导来视察,我们得随时做好准备,对了,主管不是让你跟一个老板的卖品吗,什么进度?” 温渝汗颜道:“人家挺忙的,还没说上话。” 惠姐:“你得主动点。” 温渝:“………………” 她忙完了手里的活之后,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往下滑了一页,看了一眼林净宁的微信头像,一片湖水里面游着一只鱼?像老大爷的审美,不禁感慨这人真是商人本质,想要年年有余吗。 刚寻思两句,孟春林打了电话过来。 温渝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起来:“孟大少爷,有何贵干?” 孟春林嘿嘿一笑:“这不刚好有时间,我妈可是天天电话问咱俩什么情况,扬州我一个人都逛的没啥玩了,而且明天就回嘉兴,一会儿吃个饭呗,我在你们单位门口呢啊。” 正好午饭时间,温渝拿着水杯,一边喝水一边往外走,到了门口一看,孟春林站在车前对她摇手,笑眯眯的样子。 温渝走到跟前:“今天挺大方。” 孟春林笑:“我妈赞助。” 温渝笑了,也不推辞,但她发现孟春林的神色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又说不出来哪里有变化,径直上了车。 孟春林开的缓慢,余光里看到温渝手里只拿着一个水杯,手机应该在衣服里,便假装无意地问了一句:“今天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温渝整个早上都在忙:“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孟春林赶紧开口,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等到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看了她一眼,缓缓笑道,“我后来想起在哪儿见过你了,去年在宜城。” 温渝心里一紧:“是吗?” 孟春林说:“现在还是觉得有意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自己都很意外,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的百汇街,你有买过一副春天的山水画?那天会展出了失误,被你买走了,我求着二哥帮我找回来。” 怎么会不记得呢?原来是这样。难怪林净宁最开始看她的目光并不是一片陌生,只是那个神情似乎还在眼前,他要笑不笑的样子,轻蔑地看着她说:“多少钱,你开个价。” 红灯停了,绿灯亮了。 孟春林玩笑道:“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吧?” 温渝只好郑重地表示道歉,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和孟春林说。孟春林呢,嘻嘻一笑说了句逗趣的话就把这事抹了,又接着道:“理解理解,你不就顾忌二哥吗?” 温渝:“………………” 孟春林:“不过当时江桥拿着会展上拍到的那张你的照片,虽然只是一张侧脸,但一看就知道很漂亮,二哥眼光不错。” 温渝无奈一笑:“我谢谢你。” 孟春林哈哈大笑。 温渝手机响了一下,她拿出来看到是惠姐发来的下午工作,还没看几眼,手机就被孟春林拿走了,完全不给她拿回来的机会。 孟春林摆着一副老学究的姿态:“既然下班了,就别想着工作,等到吃完饭,再还你手机。” 温渝:“…………” 她也懒得要回来,看向远处的车流,想到刚才孟春林的那些话,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其实惠姐问她那句什么进度,她说了谎。林净宁一大早就给她发了消息,说:“今天有事,回来找你。”他这样熟稔的语气,像是普通恋人之间的正常报备一样,温渝还没有回复。 第 18 章 温渝下午还要上班,他们并没有去多远的地方,开车走过一条街便到了餐厅。孟春林点了一些扬州菜,说了几句没什么营养的话,像是在打发时间。 温渝看出来一点端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孟春林差点露馅,眼神不太自在的看着温渝:“吃个饭想那么多干吗,就是我明天要走了,咱俩再统一统一说辞,免得我妈问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也算是合理的理由。 等菜上来,吃了两口,孟春林又道:“至于你和二哥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们瞒着,但是他现在挺艰难,如果你看到或者听到什么,别太当真,男人在外面的事情都不作数你知道吧。” 温渝:“我们没什么好瞒着的。” 孟春林压根不太信这话,自顾自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更喜欢二哥,不是大哥吗?大哥从小就有父母,但是二哥没有,你是不知道他小时候过得有多孤独,爷爷对他最严格了,偏偏舅舅又不怎么在乎他,一切都得靠他自己争取。” 餐厅里有音乐流淌过来,莫名地让人心安。 孟春林说:“我要说林家都是妖魔鬼怪,你信吗?” 温渝目光顿住。 孟春林哼笑了一声:“有些事情你知道了也不太好,我就不说那么详细了,免得你睡不着觉。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就去问二哥吧,或者见见他亲生妈妈,好像就在京阳,她叫许诗雅,你可以问江桥。” 这个男孩子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温渝记得那个女人,看起来很温柔。 孟春林说:“看在咱俩高山流水的份上,教你一个道理。从小我就记得一句话,看到的事情只信百分之五十,听到的事情一字不信。” 温渝:“………………” “记住了吗?” 温渝:“………………” 孟春林忽然大男孩一样地笑了:“虽然各方面都不如我二哥,但是今天小爷兴致很好,再教你一个,你别看外面那些什么扬州新贵什么成功人士,就拿我二哥来说,我告诉你温渝,成功对人是有腐蚀性的,所以有时候平庸也是好事。” 这话倒很中听。 温渝轻轻笑了。 后来当她回到公司,听到惠姐她们在讨论八卦,才知道原来这世界真是太小,京阳的事情居然在扬州也风风火火,她瞬间明白孟春林的良苦用心了。 孟春林呢?此刻只能阿弥陀佛。 哥啊,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江桥大概和孟春林的心情一样,在看到林净宁昨夜就睡了几个小时,然后又回到公司加班,今天状态非常不好的情况下,还是担心地提醒两句,要少抽烟别太熬夜,顺便提了一句扬州。 林净宁怎么会想不到呢。 现在陈见民在医院里躺着,陈见军已经蠢蠢欲动,通知下午开董事会,连个去医院看望的话都没提一句,真是兄弟情深。 办公室里充满冷气,江桥开了窗户走了。 林净宁给陈砚纶拨了一个电话,陈砚纶正在山上跑马,那风声呼呼的刮着,声音听得不清不楚,但林净宁的意思清楚了。 陈砚纶道:“我记得林家的第一大股东,江州窖的股份只有百分之十点二,雅莱百分之七,想让他们内讧还不容易吗?” 林净宁:“这事儿你看着办。” 陈砚纶:“你那边呢,现在什么情况?” 林净宁停顿片刻,道:“陈见军这么想让安民上市,肯定会从工程合同上下功夫,要是后面出了什么事儿,装病这一招算是上策。” 陈砚纶:“他这是准备自爆了。” 林净宁笑了一下。 京阳的天风云变幻,不过须臾,乌云遮天盖地,高楼都被这阴雨天气笼罩,雨水很多,下的整栋楼都安静了下来,好像没有了别的声音。现在陈见民不在公司,陈见军把握大权,下午的董事会并没有通知林净宁,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便索性借口谈业务,提前离开了公司。 陈见民还没有醒,他不能离开京阳。 江桥开着车在路上,雨很大,前面路段好像出了交通事故,一直堵着车过不去,京阳南路车水马龙,大家都在这边耗着。 林净宁把玩着手机,最后还是拨给温渝。 扬州此刻风和日丽,但库房里一片昏黄。 温渝将手里的卖品放在架子上,喘口气的时间,手机便响了。她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水,犹豫了片刻,按了接听。 有一阵平静的呼吸声。 林净宁居然有些紧张:“现在不忙?” 温渝“嗯”了一声。 林净宁下意识地想抽烟,听到她“嗯”的很轻的这一声,很快又忍住了,低声说:“公司有些事要处理,大概这两天去不了扬州。” 温渝“嗯”了一声。 林净宁直接开口:“我和陈家没什么关系,你明白吗温渝?” 温渝坐在椅子上,看着头顶昏黄的灯线,说道:“我见过陈小姐,检察官,肤白貌美还有才华,挺好的一个女孩子。” 林净宁没有说话。 温渝道:“我接这个电话也是因为工作,现在不像以前那么幼稚,还玩不接电话那一套,所以林总有什么需要拍卖的藏品,还请尽快发到我的微信,后面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尽量不要耽误你的时间。” 林净宁沉默半晌:“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温渝:“还有别的事吗?” 林净宁目光沉了下来。 温渝说不清楚当下那一刻的感觉,好像有些话总是言不由衷,看似又有些,无理取闹,还是道:“我待过的地方经常下雨,空气比较潮湿,浸透久了人也一样,不像京阳,干燥清爽,那里的风水也更适合你,有你想要的功名利禄,好风水要在好地方。” 空气无声无息地沉寂下来。 林净宁低声道:“你这么看我?” 温渝垂下眼帘:“我想我只是把感受到的说了出来,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有关藏品的话,要是不太方便,可以让江桥联系我,我先挂了。” 林净宁慢慢拿下手机,脸色冷凝。 后来的那几天,世界好像重新恢复了平静一样。温渝照常上班,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林净宁不再联系她之后,似乎这个人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惠姐带来了重要的消息,明天的拍卖会,许泊敏要来。 这场拍卖会比较私人小众,都是老顾客。 大概公司里没有人知道许泊敏为什么要来扬州,不过是参加一个小小的拍卖,又何必亲临现场,往日里只有春秋大拍的时候,许泊敏才会从国外赶回来。 那天的拍卖办了四个多小时。 惠姐拉着她去看现场,许泊敏就坐在后排的人群里,其实那天现场的工作人员很多,都是想要见许总一面,毕竟这么好的机会很难再有了。 惠姐说着许泊敏的战绩,温渝一边听着,时而回复两句,目光却是盯着拍卖现场的藏品。拍卖师说到其中一件金镶玉的手镯,现场拍卖并不是很激烈,但是有一个7号电话线的客人一直参加竞拍,最后以一百二十万的成交价拍了下来。 “镯子算是玲珑剔透,不过这种物件要送心上人才合适。”惠姐发表议论,“这个客人倒是很有品位,就是不知道是送情人还是老婆。” 温渝不禁笑了。 惠姐说:“今晚有时间给你普及一下人类爱情故事。” 那天晚上还没有等到惠姐的故事后续,却先等来了艺术部的聚餐。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大家都习惯了,有领导视察,大家自然要积极响应,展现出一副公司团结的好气象。只是在去酒店之前,温渝收到了外卖送过来的一个丝绒锦盒。 她当时没有细想,随意的就拆开了。 锦盒里安静的躺着白天拍卖的那个金镶玉的手镯,温渝惊了一跳,赶紧将盒子盖了起来,甚至心跳都有些加快了。她拿着盒子往公司里走,迎面碰上走过来的许泊敏。 许泊敏看着她笑了,声音和煦,先开口道:“今天一直没有见到你,最近还在库房忙吗?” 温渝将锦盒放在身后,点了点头。 “听说艺术部今晚聚餐,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过去坐坐?”许泊敏说,“不会妨碍到你们吧?” 温渝摇头:“怎么会呢,大家开心还来不及。” 许泊敏目光柔和:“是吗?” 温渝不好意思笑笑,借口还有工作,先行离开了。她那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许泊敏的心思,只是想着林净宁大概真是疯了。 她走到库房没人处,给林净宁拨了电话。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人接听,不知道是不是库房信号不好,温渝沿着库房一路往后面走,直通扬州的街巷,后排一道围墙,一般很少有人过来,只有个别领导的车停在此处,方面拍卖会结束从后面离开。 温渝走到巷子,又给林净宁打了一遍。 她刚打过去,就听见附近有电话铃声响起,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心里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微微侧头,便看见林净宁靠在车旁,平静地看着她。 有一个礼拜没有见了,像过了很久。 温渝拧过脸去,深深呼吸了一下,又看向他:“一百二十万的东西,你说买就买,钱多的没处花了是吗?我怎么记得林总今年可是水深火热,看来还是摔得不够重。” 林净宁扯了扯嘴角。 温渝气不打一处来,走近了几步:“我告诉你林净宁,不要以为这么做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天晚上我说的话你忘了吗,再说了你买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吗,盲目送别人东西很讨厌的你知不知道?” 她不知道说这些的时候,那双眼睛有多明亮。 林净宁就这么看着她,那是一种久违了的高兴,好像面前这个人终于鲜活起来,愿意和他抬杠了,甚至发脾气都甘之如饴。 温渝伸出手把锦盒给他递过去。 林净宁没有接:“原本就是送你的。” 温渝很少去在意这些,大概是后来被李碧琦强制投喂过一些奢侈品,但她的朋友又都是普通的打工人,与大家一起,她一般穿着干净舒服就行。有人送礼物,她会回礼。但是她知道林净宁送出去的东西不会收回来,她也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回赠。 温渝:“太贵重了。” 林净宁笑笑,却说的是与之无关的话:“现在已经七月了,京阳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温渝没太明白,但似乎又听得懂。 林净宁:“再等几天。” 温渝:“你说什么?” 林净宁笑笑:“就是有点累。” 他从来都是工作强度极高的样子,似乎很少这么说。京阳那边的事儿早传了过来,陈见民醒了没几天,商业新闻有报道,他大概一直忙得脱不开身,今天又一路赶过来,眼角的倦意温渝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手里攥着那个锦盒,忽然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湿润气息。林净宁拉了一下她的手,顺势将温渝拉进了怀里。 温渝想要推开他。 听到他轻道:“别动,温渝。” 这一声太轻太低,筋疲力尽。 温渝霎那间静止了,或许是他身上的气息太冷冽,即使是在七月的扬州,却还感觉不到暖意,她闻到了很轻,几乎又消失的药水味道。 林净宁说:“让我抱一会儿。” 第42章 (结局) 第42章 (结局) 如果说外人?看到的是, 林净宁得到了?整个林氏集团,那么?对于温渝来说,她看到的却是利益背后的孤独和痛苦。从此?以后, 林家便再也没有可以与他并肩作战的人?了?,其实从前?也没有。当你得到了金钱和权力,但是也失去了?很多。 他们一起走在嘉兴的马路上。 温渝扯着林净宁的袖子,却被他反手握住, 听到他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问道:“想什么呢?” 她说:“就是很安静。” 林净宁“嗯”了?一声。 温渝:“天气预报说嘉兴这两天很冷, 怎么?感觉今天晚上温度挺高的, 这会儿还有点暖和起来了?。” 林净宁:“很热吗?” 温渝摇头,说道:“好像今天是这个月温度最低的一天,从今天开始,一天会比一天暖和。” 这话一语双关了?。 林净宁笑:“是吗?” 温渝:“你不信我??” 林净宁赶紧附和:“信,怎么?不信。” “这还差不多。”温渝笑着道, “还没怎么?着呢,都已经是四月了?,估摸着再一个瞬间, 就已经是十年之后了?。” 林净宁轻笑:“你飞过去的吗?” 温渝歪着头道:“管那么?多。” 林净宁故作沉吟,眉头微微蹙起,看着她带着笑意的眼睛:“怎么?说现在也算是正常的男女关系,不能管你吗?” 温渝审视了?他一眼:“谁和你正常男女关系?” 林净宁“嘶”了?一声,拉了?一下她的手。 温渝被他这轻轻一拽, 脚步虚停, 但又很快侧过身子, 轻松地抽出手来,对他道:“我?不记得了?。” 林净宁盯着她, 眼神有点儿严肃。 温渝:“干吗?” 林净宁:“你再说一遍。” 温渝抿唇微笑。 林净宁抬了?抬眼皮,别过脸去,像是笑了?一声,又看向温渝,黑夜里她的眼睛明亮干净,像两年前?的样子,他笑道:“要不我?们说点有意思的,你看什么?时?候去你家?提亲?” 温渝嘴角瞬间僵硬。 林净宁低沉道:“我?记得旧时?候的传统婚嫁还是好玩,像这些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我?们都可以试试,等回到京阳,先见见你婆婆。” 他们走?过一个巷口,漆黑寂静。 温渝的脸颊稍烫:“你想得美。” 林净宁抬眉:“怎么?不能想了??” 温渝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道:“说的你好像很清楚一样,你知道什么?是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吗就乱讲?” 林净宁不慌不忙,还真都说出来了?。 三书就是聘书、礼书、迎书。六礼则是议婚至完婚过程中的六种礼节,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三煤是三个媒人?,男方?的,女方?的,还有中间媒人?。六聘便是六礼。 温渝听得瞠目结舌:“你怎么?这个都知道?” 林净宁正要说话,脚步顿时?一停,像是耳朵传来刺痛,他一只手扶着墙壁,忽然低下头去,脸色瞬间变得很差。 温渝赶紧上前?去看:“又疼了?吗?这几天喝酒了?还是没睡好,等回了?京阳我?们去医院吧,这么?疼不是个办法。” 她絮絮叨叨着,听见林净宁低声一笑。 温渝才发觉被他作弄了?。 林净宁嘴角一弯:“还是这么?容易被骗。” 温渝气急,想要抬手,林净宁的脸凑了?过来。这是一个寂静的没有行人?的夜晚的街道,路灯好像年久失修,此?刻昏黄暗淡,他的唇冰凉湿润,呼吸慢慢地粗重起来,但也只是浅尝辄止,很快又放开她,略微压抑克制的叹息一声。 他声音很低:“我?们去酒店。” 温渝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还是让人?觉得踏实又平静,转念语调慵懒道:“明天我?有工作,一会儿还要赶飞机呢。” 林净宁瞬间脸色一沉:“这么?玩是吧。” 温渝笑出了?声,像是占了?好大的便宜,拉着他的袖子摇了?两下,又似是在轻哄,林净宁缓缓低声笑了?。 他们最终赶上了?那趟夜晚的飞机。 飞机上摇来晃去,温渝很快就睡着了?。这一天她忙的不可开交,又在同一天坐飞机从嘉兴到京阳打个来回,此?刻终于困了?。林净宁倒是没怎么?睡,还在思考一些事?情。 等到京阳,已经是凌晨两点。 杨慎开了?车过来接机,看到他俩一起走?出来,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直接对温渝喊了?一声:“嫂子晚上好。” 温渝不好意思笑笑。 杨慎:“嫂子困了?吧?” 温渝:“还好。” 杨慎这会儿挺兴奋的,一个劲儿的和温渝说话:“咱这么?久没见,嫂子对我?印象怎么?样?听说你去念书了?,这两个人?异地总不太好。” 林净宁一个眼神过去:“别贫了?啊。” 温渝偏过头去,笑了?。 他们回了?林净宁经常住的酒店,或许已经是深夜,温渝的困意还没有消失,刚到酒店就去洗澡准备睡觉。林净宁与杨慎在隔壁房间说话,那场谈话说了?很久,等回到房间,温渝已经睡得很熟了?。 林净宁坐了?一会儿,四点才睡着。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温渝是和太阳一起醒过来的。她穿好衣服,画了?个淡妆。原来是想叫醒林净宁,但他看起来太累了?,她便留了?张字条,先离开了?。 今天是她第?一次正式意义上的拍卖会。 虽然是一场比较小的私人?慈善拍卖,并不需要太多的资质,但这是离开家?纳之后温渝第?一次把控全?场,而且是以实习拍卖师的名义。教?授发来安慰的邮件,说让她放轻松玩儿,就当是体?验人?生。 温渝已经提前?换好了?衣服。 她今天穿了?一件休闲的淡灰色西装外套,内衬是一个白色吊带,及膝的丝质灰色短裙,挽起了?头发。曾经见过李碧琦那么?多次拍卖,很多事?情她已经了?然于心。于是那天早上,她神态轻松地走?上拍卖场。 场地只有几排座位,确实很小众。 温渝声音明亮清澈地作了?开场白,大方?优雅,举止干净,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微微一笑:“今天的拍卖会由我?主持,希望给您带来好运。本次拍卖将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慈善法》,遵循公平、公正、公开、诚实信用的原则和价高者得的原则,采用增加方?式进行。” 场下偶有人?小声说话,前?后交谈。 温渝谈吐缓慢:“感谢大家?配合,拍卖会现在开始。” 那场慈善拍卖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便结束了?,只有少?数藏品,但都是难得一见的艺术品。从天然的翡翠手镯到清朝的瓷器和张大千的画,场面一度很热闹。 只是温渝不知道,那天台下站了?一个人?。 或许是那个位置太过隐蔽,有一根酒店的柱子挡着。许泊敏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台上那个女孩子反应迅速,语言熟练,虽然有时?候动作会有一些慢半拍,但整体?表现很不错,听说她回国?前?刚拿到国?家?注册拍卖师,这一年确实没有偷懒。 助理上前?,小声道:“许总,要赶飞机了?。” 许泊敏淡淡笑笑,转身离开。 温渝还在侃侃而谈:“现在要介绍的这一件藏品,它是乾隆时?期的珐琅彩八宝花卉纹盆,瓷器上的花卉图案中西结合,颜色丰富,寓意着花团锦簇,更添祥瑞,起拍价是…………” 大概是心态吧,那天她的表现出奇的好。 拍卖快要结束的时?候,温渝看见台下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净宁一身西装笔挺,坐在那儿好像四周的光都暗淡了?下来。她想起第?一次在拢翠园的露台上见他,那样随意慵懒的做派,宜城的夜晚都成了?陪衬。 他目光随和,像在与旁人?交谈。 或许是不想让她太紧张,只是偶尔看了?一眼过来,不动声色地又挪开视线,在她喊了?起拍价的时?候,随意举了?一下牌子。 等到最后一声落槌,拍卖会结束。 温渝从台上下来,穿过后面的走?廊,又被同事?叫去说了?些事?情,等到忙完出来,酒店大厅已经没有人?了?。她下到一楼,看到酒店门前?的庭院里,林净宁在和别人?说话,太阳落在他身上,身后是空旷的停车场和宽阔的马路,远处的小积山亭亭玉立。 她没有打扰,等到那人?离开,才走?上前?去。 林净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温渝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出落得越发让人?欣赏。他想起刚才许泊敏站在台下看着温渝的样子,男人?之间的事?情他怎么?会不明白。等她走?近,他已经收起刚才所有的思绪。 于是抬眼平静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我?说?” 温渝双手插在西装兜里,随意一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一次持证上岗,难道我?每次工作的时?候,都要在下面看到你吗?” 林净宁隐晦道:“不太好说。” 温渝嗔道:“你这人?真是。” 林净宁不紧不慢道:“要不要吃点东西?就当是庆祝我?们温老师,第?一次持证上岗,而且表现还很不错。” 温渝还没说话,手机响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像是一个广告,等她正要收回手机的时?候,忽然看到上面蹦出一条资讯,写的是嘉兴林氏集团二?公子放弃林氏股份,重新回到一无所有?这些标题党的话并不是很好听。 温渝抬头,看向林净宁。 他只是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和她解释道:“老爷子身体?恢复不错,我?也好久没有休息了?,等他忙不动了?再说吧。” 温渝眯了?眯眼:“所以真的一无所有?” 林净宁难得表情诚恳。 温渝:“那你还请我?吃饭?” 林净宁:“我?说了?吗?” 温渝还记着昨晚说过的的玩笑话:“你不会想让我?请吧?我?告诉你林净宁,除非你脱光了?衣服,绕着这个酒店跑一圈,然后再喊我?一声姑奶奶,我?就让你说了?算。” 林净宁抬眼:“此?话当真?” 温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林净宁沉默了?一秒,然后一边看着温渝,一边伸手解开了?衬衫衣领的扣子,正要继续向下,被温渝的手按住了?。 她似乎没想过这个男人?玩真的。 温渝惊呼:“干吗?!” 林净宁:“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温渝:“…………” 林净宁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温渝气呼呼道:“只请你吃一顿饭,还有提前?告诉你啊,明天我?要回西雅图,你到时?候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一无所有就想追我?,还说什么?三书六礼三媒六聘。” 她说着往外走?,沿着空荡荡的停车场,往那个宽阔的马路边走?去。林净宁笑着跟在后面,对她说我?给你打工好不好?有很多事?可以做。温渝回过头来看他,面向太阳,仰起脸颊,忍着笑意问有什么?事?。 林净宁轻声道:“我?们先去看大象。” 温渝那一个瞬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她故意不作声,只是睨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眼里水波荡漾,但嘴上还是硬邦邦的说着:“那还有呢,给我?打什么?工?” 林净宁不觉笑了?:“陪读行不行?” ** 2008年春。 温渝十七岁,她一个人?去了?上海,路过教?堂,想去买一本圣经送给外婆,只是最后一本已经被人?买走?了?。那是个年轻男人?,带着黑色口罩,鸭舌帽,只看得到眼睛。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追了?上去,特别认真的请求:“真的不好意思,我?可不可以看一眼你的圣经?一眼就行。” 他停了?脚步,垂下眸子。 温渝难为情道:“就一眼。” 他顿了?一秒:“你拿去吧。” 声音很低,语调微沉。 温渝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怀里已经接上了?那本沉甸甸的圣经,等到她抬起头来,那个男人?已经转身离开。 她这才迟钝地朝他喊去:“多少?钱?我?给你。” 他没回头,只是懒散道:“耶稣帮你付过了?。” ** 那天阳光明媚,她年轻漂亮,有远大前?程,朴素的理想,一切都充满希望。年少?的时?候读《项塔兰》,林问普拉巴克什么?是苦?普拉巴克的目光往林立破烂小屋的黑巷另一头飘去,瞥了?一眼约瑟夫手上如萤火虫浮在空中的灯,然后回头望,说:“苦是渴求。”于是满目疮痍四十年,满头白发,有一天在秋天里听越调,也只能感慨韶华易逝,问一句旁人?:“当年的小桃红是否还在?” 我?们周而复始,一日又一日。那天阳光明媚,她年轻漂亮,有远大前?程,朴素的理想,一切都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