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唐之好》 第 1 章 “殿下,殿下?” 东宫之内,女官明霏轻轻推着伏在桌案上昏昏睡去的小娘子。桌案上还摆放着零星几本未批阅完的奏折。 这小娘子约莫十七八岁,容色姝丽,五官精致,瞧着与寻常勋贵之家娇养出来的女娘没什么不同。 只是,她的手上布满了习武落下的茧子,不复最初的白皙柔嫩,这正是她数年在外征战留下的痕迹。 明霏见自家主君在睡梦中眉峰紧蹙,睡得并不安稳,她面上浮现出担忧之色,摇晃着自家主君的力道不由加重了几分。 自打小娘子被武皇立为储君,一时风头无二,这肩头的担子却也比往日重了不少。 朝臣们看向小娘子的目光,亦由赞叹欣赏变为了挑剔审视。 若小娘子还是那个“颇有太宗皇帝遗风”的太平公主,即便以公主之身领军出征的行为略略出格了些,朝臣们也不是不能容忍。开国之时有平阳昭公主,本朝再来一个镇国太平公主,又有何妨? 可惜,先有武皇自立,改李唐国号为武周,而后,武皇又冒天下之大不韪,越过一众儿子,立皇幼女镇国太平公主为储。 这便触动了朝臣们最敏-感的一根神经。 纵然李令月与兄长相比,资质更为出众,又有赫赫战功傍身,是下一代中最为出挑的皇嗣,朝臣们看李令月,仍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在这等境况之下,李令月坐上储君之位的难度可想而知。 明霏心知,自打被立为皇太女以来,自家主君很少能睡一个囫囵觉。 不是不心疼自家主君,不想让自家主君多睡一会儿,只是,在自家主君稳坐皇储之位前,她们不可有丝毫松懈。况且今日这事儿,是极为紧要之事,耽搁不得。 李令月被明霏唤醒时,眼中还蒙着一层水雾,赖赖唧唧地不想起来。 被她这样瞅着,实在让人很难硬下心肠拒绝她所求,连武皇陛下,也曾败在她这招之下,将本打算分派给她的奏折减去了一部分。 见惯了这一幕的明霏却不为所动,板起脸道:“殿下,该起了,莫要误了大军出发的时辰。” 方才还有些懒散的李令月闻言,瞬间清醒了过来,由着明霏身后的小宫女为她洗漱更衣。 净面之后,宫女们为她穿上的,并非雍容华贵的朝服,而是一副沉甸甸的铠甲。 日前,吐蕃开始频频扰边,武皇命李令月领兵前去给他们一个教训。 这是李令月被立为皇储之后所打的第一仗,自然要赢得漂亮。 今日便是大军出发的日子,武皇会率领文武百官亲自为李令月送行。 李令月兴许私底下有些爱偷懒,但在正事上,她从不含糊。 换下华丽罗裙,披上战甲的李令月,周身无端端多了一丝肃杀之气,便连方才那双被水雾所笼罩的明眸,都变得犀利了起来。 到底是曾上过战场,于万军之中斩落敌人头颅的将领,只换了一身装束,便足以震慑众人。 李令月向前走了几步,沐浴在清晨的曦光之中,身上的甲片,折射出冷厉的光芒。 周围的宫女们都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这样的李令月。 明霏瞧着这样的李令月,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便是她的主君,是她下定决心要誓死追随之人。 进宫前的日子,于明霏而言黑暗得看不到一丁点希望,然而跟着李令月,明霏却能看到无限的光明。 “孤不在东宫的日子里,便烦劳你守家了。”李令月对明霏道:“这东宫,还有宫外的公主府,都需你操持。此事唯有交给你,孤才放心。” 李令月戍边已有数年,武皇早早便在宫外为她建了公主府。后来,她被立为太女,这公主府也未曾收回,仍由李令月派人打理着。 明霏郑重道:“殿下放心,奴定为殿下守好后方。” 明霏是自幼与李令月一道长大的,她的能力与忠心,李令月自然信得过。 李令月与明霏的渊源并不仅止于此。 明霏本名三丫,是农家之女,年幼之时,家乡遭了灾,父母几乎要挨不住与邻居家易子而食。 当日,三丫家被选中与邻居家做交换的倒霉孩子就是瘦瘦小小的她。 若不是朝廷及时发下了赈灾作物红薯,三丫兴许就要成为邻居家锅里的一摊碎肉了。 三丫对朝廷十分感激,她听说红薯是太平公主寻来的,又将这份感激之情放在了太平公主身上。 后来,三丫听说宫中前来招收小宫女,便毫不犹豫地带着仅有的几样贴身之物,离开了那个令她窒息的家,使尽浑身解数让自己中选。 武皇重才,宫中之人自然喜武皇所喜,厌武皇所厌。 一些小官之家与耕读之家见女官上官婉儿得了武皇重用,在朝中比一些大官还得脸,也愿意送自家识文断字的女儿入宫,到武皇身边博个前程。 在这样一群人之中,只靠着偷学几个字,勉强不做个睁眼瞎的三丫自然没有任何优势。她虽如愿以偿入了宫,也只能做个粗使宫女,侍奉贵人这等差事,自然轮不到她。 然而三丫有一股子狠劲儿,知道自己比不上别人,便彻夜苦读。 非但如此,她几乎走到哪儿都揣着本书。做完了手头的活计,便抓紧时间读书习字。 身边儿人见状,都笑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考状元呢。” 三丫道:“不考状元,听闻太平公主比我小一岁,我想去侍奉公主。” “那你可得好生用功了。太平公主最得陛下宠爱,公主身边儿的人都是千挑万选而来,等闲人可近不得太平公主的身。” 有人怜爱三丫,自然就有人看她不顺眼。 有一回,武皇经过之时,恰逢三丫当值,有人从身后推了三丫一把。 三丫虽险险站稳了身子,她藏在身上的书却掉了下来,恰好落在武皇跟前。 一旁的上官婉儿对三丫之事有所耳闻,她见武皇心情不错,便将三丫学字之事当成一件趣事儿说给武皇听。 武皇最喜欢上进的女子,她闻得三丫在初初入宫之时,只是略识得几个字,眼下入宫不过数月,已将字识完,果然对三丫生了几分兴趣。 武皇考校了三丫几句,发现三丫颇为机灵,心中对三丫添了几分满意。 “朕听闻,你曾对人说,想去侍奉太平,可有此事?” 三丫闻言,心中一喜:“确有此事。奴入宫,便是为太平公主而来。公主发现的红薯,救了奴一命,奴这条命便是公主的。” “既如此,你便去侍奉太平吧。”武皇道。 武周四年,九岁的三丫来到了八岁的太平公主李令月身边,由李令月赐名“明霏”,自此,主仆二人荣辱与共。 …… 李令月有一个秘密,谁都不曾告诉。 她并非原装太平公主,而是一名穿越客。 小小的她在发现自己从二十一世纪穿到了唐朝之时,也曾穿着襦裙,颇为忧伤地托腮望天。 那么多人渴望穿到古代,好利用已有的知识做出一番事业来,怎的上天不开眼,偏偏选中了她这条咸鱼? 上辈子996,这辈子难道还得做个劳模? 不成不成,作为被阿耶和阿娘疼爱的小公主,李令月只想废物躺平,不想再努力了。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选择过滤掉系统在耳边逼逼叨叨的声音,决定将咸鱼计划进行到底。 这系统压根儿没与她商量过,就自说自话与她绑定,她可不认。 系统全名“爱民如子系统”,一听就知道,是要坑人去做皇帝或者诸侯王,治理一方的。 李令月是傻了才会放着舒服的日子不过,继续回去996,甚至007。 可以说,在李令月四岁之前,她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要夺权。那时的她,最大的烦恼不过是食物种类匮乏,没有网络,以及在宫中的日子单调乏味了些。 然而,四岁那年,李令月的世界天翻地覆。 她失去了疼爱她的阿耶李治,一向慈爱的阿娘露出了在她跟前不曾展露过的狠戾。 武后没有遵照李治的遗嘱,立李弘为帝,自己垂帘听政,而是选择自己走到幕前,亲自登上皇位。 大臣与李唐宗室自然不答应,反对者前仆后继,很快,一波又一波的鲜血染红了大明宫外的地。 李弘为大臣与宗室们求情,却被武皇狠狠训斥,令其闭门思过。 那几日,宫里宫外风声鹤唳,众人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这把火,自然也烧到了李令月的身边。 宫中许多老面孔消失了,又有一些新面孔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有个侍奉花草的小宫女,最是爱笑,有一双巧手,擅长编些草蚂蚱,草篮子之类的小玩意儿。 李令月隔一阵子便要去找她,看她有没有什么新的作品。 可这次去,周围的人却告诉她,那个爱笑的小宫女,在武皇经过之时不慎触怒了武皇,命丧黄泉。 李令月蹬蹬蹬跑到了武皇宫门前。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见了武皇之后,想说什么,能说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有大半个月未曾见过阿娘了。 也许,那时的她只是急于求证什么。 武皇在见到李令月之后,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将她抱在怀中,而是对着她身边伺候的人大发雷霆。 “朕与先帝信任你们,才将太平公主托付给你们。你们就由着公主这样到处乱跑吗?” 尽管她与长子已势同水火,但她不愿让天真而懵懂的小女儿,过早接触这些斗争,这也是一种对小女儿的变相保护。 那次之后,李令月身边的人都挨了罚,李令月也被嘱咐了一声“近期不可随意外出”,而后被武皇身边的人客客气气地“请”回了宫中。 年幼的李令月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独自在书房呆了很久。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穿的,并非正史大唐,而是一个平行世界,又兴许,她穿的,是一本以大唐为背景的。 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若她只在武皇面前当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儿,那么一旦遇到大事,武皇便只会视她为寻常孩童,用强硬的方式来保护她,不会考虑她的想法,不会过问她的意见,甚至连她的知情权都会一并剥夺。 阿娘是她的母亲,更是如今的女皇,野心勃勃,剑指天下。 与名正言顺继位的阿耶不同,阿娘想要坐稳这皇位,将反对她的声音尽数压下,需要更残忍的手段,更狠的心。 李令月想躺平,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可真的做得到吗? 风雨飘摇之中,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李令月透过窗棂望入那片沉寂的暗夜,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李治离世的次年,武皇正式更改国号为武周,此举在朝中又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武皇虽参政多年,在朝堂之中到底根基不够深厚,没有足够多的死忠党。许多大臣愿意听从大唐皇后武氏的差遣,却不愿意见到武皇将国号给改掉。 最终,武皇不得不后退一步,仍旧立李弘为太子,言明待李弘继位之时,重新将武周国号改回李唐。 此举总算是安抚住了一批大臣,武皇与朝中大臣之间,暂时达成了平衡。 然而,谁都知晓,这平衡极为脆弱,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破。 李弘当了李唐的太子,又当武周的太子,如今,他的地位不可谓不尴尬。 武皇铁血的手腕与强硬的做派,同样令崇尚儒道的李弘很是不满。 近几日,守在门外的宫人总能听到武皇与太子之间爆发的激烈争吵。 他们已学会装聋作哑了。 在这宫里头,若不知何时该明白,何时该糊涂,是活不长久的。 对于这些,李令月只做不知。 她年龄太小,身边儿又没有自己的得用之人,便是想做什么,也十分受限。 如今,李令月给自己定下的计划便是好生读书,加深对大唐的了解;好生完成系统任务,以便赚取奖励,最后一条,讨武皇欢心。 这最后一条,是李令月做惯了的。 李弘总是与武皇针锋相对,其余几个皇子在武皇面前又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权利让母子离了心。在这等情况下,能够在武皇面前撒娇卖痴的李令月,无疑是武皇最贴心的小女儿。 处理政务之余,武皇也习惯了拿小女儿来解压。 只是,武皇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小女儿带给自己的惊喜,还远远不止于此。 当李令月拉着武皇的手,将武皇带到她死皮赖脸要来的一块菜地时,武皇面上带着无奈的笑容:“这便是你近日神神秘秘捣鼓之物?朕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好东西,能让朕的令月如此宝贝。” “阿娘,你莫要小瞧了这物事,此物名为‘红薯’,亩产量极高。听闻阿娘正为某地干旱而发愁,它可解阿娘之忧。” 李令月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冲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当这方寸之地的红薯尽数被挖出后,武皇看着眼前堆得跟小山一样的红薯,面上露出了震惊之色。 “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自然是系统给的。 然而,当着武皇的面,李令月却不会这样说。 她只道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将这红薯种子塞入了她的手中,说她会需要用到此物。她听得云里雾里的,醒来之后,却发现,这种子果然在她手中。 这等玄乎之事,武皇听得将信将疑。 莫非,令月遇到了神仙?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否则,这样高产且又从未见过的作物种子,如何会被令月一个小儿寻到? “如今想来,哪里是我需要这种子?分明是那人知道阿娘需要这种子,才特意借我之手,将这种子赠予阿娘。” 听到这里,武皇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罢了,无论如何,此事对她没有坏处。 倘若令月当真见到了神仙,便说明武周有神仙庇佑,倘若令月见到的不是神仙,终归也拿到了高产粮种。 有此物在,今年大旱之地,便可少死许多人了。 而武皇,可趁机将民心尽握于手,并宣扬天命在她! 自从知晓李令月很可能受神仙眷顾之后,武皇待李令月的态度,便有了些许不同。 过去武皇固然疼爱李令月,但她对李令月说的话,做的事,只当是小孩子的异想天开,并不如何重视。 如今,武皇的目光时不时便落在李令月的身上。 当李令月开始展露出这个时代所没有的知识时,武皇愈发笃定有仙人在梦中为李令月授课。 让武皇惊奇的是,自己的小女儿居然如此聪慧,困扰自己许久的难题,有时竟轻轻松松就被李令月解决了。 不过,神仙似乎也并非什么都教,当李令月遇到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时,便会气哼哼地对武皇道:“阿娘不要偷懒!什么都让我来想,还要阿娘作甚!” 武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今,长子李弘与她离心,其余几个儿子都畏她如虎,也唯有李令月,敢对她这样说话。 不过,她很受用就是了。 与需要提防的儿子不同,令月不会成为她的阻力,只会成为她的助力。 武皇将对其余几个子女的感情,尽数投在了李令月的身上。 她时常抱着李令月直呼“吾家麒麟女”,又常对左右之人说“令月类朕”。 宫中人人皆知,太平公主最得武皇欢心。在武皇盛怒之时,唯有太平公主稚声稚气的劝慰,能够浇熄武皇心中的怒火。 如今,武皇愈发喜欢将李令月带在身边。 待在武皇身边的时间多了,李令月自然也会撞见武皇训子的情形。 某次,武皇再度与太子李弘结束了一场争吵,她望着李弘离去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丝森冷之光。 她的心中,再一次浮现出了“废太子”的想法。 随着权柄渐渐被武皇掌握于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需要一个处处跟自己唱反调的继承人。 之所以暂时没有动李弘,一是为了稳住朝中心向李唐的大臣,二是她还没有考虑好,废了李弘,她该立何人为储。 李弘虽然让武皇堵心,可她另外的几个儿子,也让她不甚满意。 若废了李弘,再抬起来一个处处与她作对的,倒不如暂且让李弘在太子之位上待着的好。 心思在几个儿子身上转了一圈,武皇又开始思考起侄子武承嗣与武三思说的话。 “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 在武皇登基之后,被武皇提拔的侄子们同样生出了勃勃野心。 毋庸置疑,与儿子相比,只能仰仗武皇的侄子,更能与武皇一条心。 只是,武皇心知,侄子们的才干还不如她的儿子。她想要弹压朝中反对她的声音,都如此吃力,武承嗣与武三思,难道能做得比她更好? 这时,一旁小女儿的声音打断了武皇的沉思。 时年八岁的李令月抬起头,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眸对武皇道:“阿娘,既然您对兄长不满,您看我如何?” 武皇闻言,一双丹凤眼凌厉地扫向了李令月。 那是李令月第一次真正被武皇看在眼中,不是作为宠爱的小女儿,而是作为一名子嗣。 面对武皇审视的目光,她的儿子们总是战战兢兢,她的小女儿却凛然不惧:“既然女子也可称帝,那为何我不可?” 武皇绛唇微抿,似笑非笑道:“你只看到了朕为帝的风光,又何曾看到朕遇到的重重阻碍?” 李令月却道:“我是阿娘的女儿,阿娘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武皇看着眼前幼女莹润如玉的小脸,与她坚定的眼神,恍惚间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的她,比李令月更想出人头地。 “你让朕想想。” 李令月点了点头:“好,我给阿娘时间,阿娘莫要让我等太久。” 武皇看着李令月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继承人方面,武皇曾考虑过她的儿子,考虑过她的侄子,却唯独不曾考虑过她的小女儿。 与政见不合的儿子们相比,与隔了一层的侄子们相比,李令月与武皇的关系更为更为亲密。 令月虽年幼,但聪颖非常。她既有运道,又有野心。既如此,给她一个机会又何妨? 一旬之后,一个对李令月推崇备至的小宫女,被武皇送到了李令月身边。 李令月为她赐名“明霏”。 第 2 章 明霏的出现就像是一个标志。自此之后,武皇默许李令月栽培心腹。 有时,武皇甚至还会亲自为李令月示范该如何做,才能最大限度拉拢人心,让人为己所用。 这是武皇的儿子们未曾享受过的待遇。 过去,身为武后的她对儿子们要求严格,如今,身为武皇的她又视儿子们为威胁。 武皇的几个儿子别说得到自家阿娘手把手的教导了,他们甚至连武皇一个笑脸都得不到。 唯独在心爱的小女儿面前,武皇总是有着无限的耐心。 武皇明白,若是将儿子培养出来了,他们会与她夺权,而李令月不会。 同为女子,注定无法得到朝臣们支持的李令月,会成为武皇最坚实的盟友。 武皇自坐上这皇位便知,她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令月的存在让她知道,她在这条路上并不孤单。 可惜,李令月虽天资聪颖,却对权谋之道不甚热衷。 与平衡朝堂相比,她似乎更热衷于上阵杀敌。 这一点,在李令月十岁之后,变得尤为明显。 自李令月展露武学上的天分后,武皇便将曾跟随李世民征伐天下的一名老将,请来做李令月的武师傅。 这老将对武皇上位一事很是看不过眼,性子又暴躁,起初,他并不愿遵循武皇的意愿,前来教导李令月。 在他看来,武皇越过一众皇子,让他来教导一名娇滴滴的公主,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就在这名老将准备撅蹄子时,李令月叩开了他的门扉。 “听说,阿娘有意让你为我的武师傅?” 身穿战甲的小娘子年仅十岁,还不及老将的腰高,却神采奕奕,英气勃勃。 她虽年幼,五官尚未完全长开,身上却隐隐有着昔日李世民的风采。 李令月道:“阿娘认可了你,我却未认可你!想要做我的武师傅,需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她举起手中比自己人还高的长枪,对着老将道:“你可敢——与我比上一比?” 被一个年幼的女娘这般挑衅,老将怎能不应战? 当下,他便放李令月入了府,与李令月好生较量了一番。 老将本以为,李令月即便在武学上有些许天赋,年龄到底在那儿摆着,又没什么经验,应当好对付得很。 谁知,李令月竟遗传到了李世民的天生神力,一手枪法使得极好,恍若“天策上将”再世。 “天策上将”是李世民担任秦王时所获封号,彼时,老将还是追随李世民的玄甲军的一员。 一晃数十年过去,当初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秦王化作一抔黄土,他也从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成为了掌一方兵权的将领。 老将一个恍惚间,便被李令月挑落了手中的武器。 “承让了。”李令月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愈发肖似她的先祖:“我认可了老师的实力,不知老师是否认可我?” 面对这样的李令月,老将又怎能说出半个“不”字?他深受李世民大恩,恨不能肝脑涂地相报。 当初,李世民诸子未有能继承李世民作战天赋者,老将还颇为遗憾。 未曾想,时隔数载,老将竟遇到了颇类先祖的李令月。 老将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绪,道:“公主枪法已有所成,天资之高,兴许不亚于太宗皇帝。由老臣来教导公主,恐怕误了公主。” “老师方才与我比斗时走了神,才会败落于我手。若再比一次,我可未必能比老师强。再则,一人敌与万人敌相差甚远。即便我能胜过老师,我还需要老师传授我兵法与作战经验。”最重要的是,李令月需得有人帮着引路,才能插手军队之事。 在这方面,武皇也帮不了她。 李令月一瞬不瞬地看着老将:“老师可愿收下我这个学生?”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老师”也喊上了,老将岂能再拒绝她? 他选择遵从自己的本心。 当武皇知道自己的小女儿让老将松口答应做她的武师傅时,似笑非笑道:“我儿倒是好心肠,上赶着救了那老匹夫的命。” 对于武皇而言,不能为她所用的将领,便是隐患。此番,她特意命老将来教导李令月,也是为了试探老将是否愿遵从她之令。 若是老将不愿遵从武皇的命令,只怕就要人口落地了。 “这可不是为了老师,而是为了阿娘。”李令月指着房中悬挂的舆图道:“如今,突厥降而复叛,高句丽与吐蕃虎视眈眈,阿娘需要有才干的将领为阿娘戍边。而我,也需有人领我接触军中势力。” 李令月目光熠熠地看着武皇:“阿翁虽故去二十余年,军中人心尚在。既然我与阿翁颇为肖似,那么忠心阿翁之人中,必然有相当一部分能够为我所用。我去为阿娘收拢军心,可好?” 在抽中“天策上将”的技能时,李令月便有这方面的想法了。 至于扯着李世民的皮卖情怀什么的……咳咳,碰瓷老祖宗的事,怎么能叫做碰瓷呢?她那是去接手祖宗留给她的宝贵遗产! 武皇摸了摸李令月的头,感叹道:“令月长大了,能够为阿娘分忧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有些事,是只有李令月能够做到的。 哪怕是武皇亲自下令,赋予李令月武职,也不会有比资深武将亲自领着李令月插手军中之事,效果更好。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李令月已在武师傅的引荐下与玄甲军接触,并让玄甲军奉自己为新主。此时,在武皇的默许下,李令月已经拥有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 武皇顺势册封李令月为将军,自此,李令月有了上朝听政的资格。 翻过年去,李令月便十三了。 这一年,武周的君臣没能过个好年——边关来报,西突厥勾结前几年才脱离朝廷管控的东突厥,攻城略地,劫掠财物。 当武皇头疼该派谁去迎击时,李令月站了出来,直视着武皇:“儿臣愿往。” 她并非凭着一腔孤勇行事。她手下的玄甲军虽只五千人,却是精锐中的精锐。 且这些年来,她命人大力研发火--药,并改进了弓弩,以最精良的装备来武装她的队伍。以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在不考虑后勤补给的情况下,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但朝臣们不知道这一点。 他们只知道,这位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让人夸奖了几句,就不知天高地厚,拿国家大事开玩笑。 难不成,她被人夸了几句肖似太宗皇帝,就真以为自己也能像太宗皇帝那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了吗? 朝臣们纷纷出言反对李令月的提议,就连太子李弘,也对自己胞妹的所作所为感到不解。 令月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好好地在宫中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到了年龄便订婚出嫁,不好吗?她虽有几分聪明才智,驳倒了不少朝中的大臣,但她难道以为,朝中的大臣们会与她讲道理,突厥人也会与她讲道理不成? 面对朝臣们的一致反对,以及李令月的坚持,武皇没有当场表态。 私底下,武皇来劝说李令月,让她过两年再去戍边。 虽然李令月身形比一般小娘子高大,天生神力,又有过人心智,但她这般年岁,终究让人无法放心。 李令月却道:“边关屡有战事,人人都道阿娘虽有内治之才,却无外征之力,我愿为阿娘打破这一传言,正好拿那复辟的东突厥试试我军新研制的火器!那火器的威力,朝臣不知,阿娘也不知么?阿娘大可不必为我操心。” “时不我待,我本已生得比兄长们晚,若还不知奋进,只怕再过几年,真要被安排个‘合适’的人嫁了。阿娘,我不愿如此。” 李令月握住武皇的手,恳切地道:“若连阿娘都不支持我,还有谁会支持我?” 她决议要走的路,原是最艰难的一条路。她得立下不世功绩,才有与兄长们一争的希望。 武皇与李令月对视片刻,终是点了头。 令月既已作出决定,她便做她的后盾吧。 只是,令月年龄尚小,又无战功,做不得主将。她想在边关有所作为,需有知她信她的人配合她。 武皇思忖片刻,点了李令月的武师傅为主将,又册封李令月为偏将,命他们率军前往边关。 不少人都说武皇疯了,居然将年幼的女儿赶去战场,武皇却一意孤行。 在李令月率领早已调-教好的五千玄甲军出行之时,武皇亲自来为她送行。 彼时,身穿甲胄,骑在马上的李令月对武皇道:“阿娘,我会让其他人看见,任用我为将,是您做过的最明智的选择。” 她的面容尚且稚嫩,然而她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那一年,李令月命人研制出来的火药,与她本人一起声名大噪。她也因击溃了东突厥与西突厥,而被晋为镇国太平公主。 重新将东突厥纳入大唐版图,并让西突厥重新低头臣服之后,李令月并没有回到繁华富庶的长安,而是依旧驻扎在边境。 西突厥虽败,尚有一战之力。 大唐地广人稀,短时间内难以将突厥人彻底同化为大唐子民,此地仍需武将镇守。 武皇因李令月之功,册封李令月为安西节度使,命李令月镇守安西四镇。 李令月一面与西突厥,吐谷浑,吐蕃等地通商,试图以经济牵制西域各国,一面在休战时加大力度推广各种高产作物,伺机蚕食西突厥的领地。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以武力来镇压一方,只是一时之计。想要让突厥永久纳入大唐的版图,便需让突厥人在经济文化层面,对大唐产生认同感和归属感。 如今,突厥人与他们的王族一条心,若在往后的日子中,突厥人发现,跟着大唐,日子比跟着旧日王族的日子好过,他们还会对王族忠心耿耿吗? 到了那时,只怕突厥人第一个叫嚣着取缔突厥王族。 李令月十六岁这一年,她所采取的各项措施,已初见成效。 正当她准备再接再厉时,长安却突然来了一纸诏书,将她召回了京中。 原来,这一年年初,太子李弘因屡屡被武皇训斥,郁结于心而病倒,不久后薨逝。至此,储位空悬。 武皇知晓小女儿的远大志向,自然不会让她错过这一场博弈。 这时,李令月的三个哥哥,李贤,李显与李旦斗得正欢。 他们在打压彼此的同时,一个个都试图拉拢李令月这个深受武皇宠爱,又手握重兵的妹妹。 在他们看来,李令月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武皇的倾向。 李令月自然谁也没理,作为手握实权的公主,她为何要支持自己的兄长,而不是亲自上位? 谁有,都不如自己有。 武皇在朝堂上看着大臣们为了新任储君候选人吵来吵去,终于没有再保持沉默。 “你们提议的人选中,为何只有李贤,李显与李旦三人?” “令月小小年纪,便护国有功,对外能击退突厥,对内能治理边境,使安西四镇成为一方沃土。朕之三子,才干距离朕的幼女令月相去甚远!”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武皇之前迟迟不表态,竟是因为镇国太平公主尚未返京么? 武皇以女子之身上位,竟还欲立皇女为储,这是众臣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下子,无论是支持哪位皇子上位的,都开始拧成一股绳,反对武皇与李令月。 李令月一早便知道自己会面临这等境况。 无论她比她的兄长们强出多少,在这些大臣眼中,只因她是女子,她便天然丧失了继承权。 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在朝臣与武皇母女之间展开。 最终,因李令月有军权,有名望,又有其余将领支持,再加上武皇对朝局的掌控度比一些人预料中更高,武皇如愿立了李令月为武周的第二任皇储。 …… 距离那场让李令月一战成名的战役,已过去了整整四年时间。 那一日,武皇在京都长安为李令月送行。 这一日,在相同的地点,武皇再一次送李令月离京。 似曾相识的画面,让武皇心中感慨万千。 李令月身穿甲胄,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五万亲兵。 此次的她,担任主将一职。 十七岁的主将,虽年轻得有些过分,但在这五年中,李令月早已用大大小小的胜绩证明了自己,无人会质疑她是否有作为主将的资格。 况且,当初李世民也是少年成名,李令月多像当初的李世民啊。 许多自诩李唐忠臣的人,望向李令月的目光中,满是复杂之色。 倘若李令月是个小郎君,他们定会支持她成为下一任帝王。奈何,牝鸡司晨,实在让他们如鲠在喉。 李令月没去管这些老臣们的想法,临别在即,她的目光都放在武皇的身上。 “我必为我大周,为我大唐,平息吐蕃之祸!” 与业已病故的太子李弘不同,李令月从不为她效忠的是武周还是李唐而纠结。 在她看来,武周是阿娘的,李唐是阿耶的,无论是武周还是李唐,日后终归都是她的。 既如此,何必纠结自己是武周的皇储,还是李唐的皇储? 武皇并没有因为李令月的这番话而动怒,显然,她默认了李令月同时将“大周”和“大唐”作为本朝的国号,正如长安与洛阳同为本朝都城。 也许,在这些年李令月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武皇早已不那么看重这等虚名。 只要实际掌权者是她,只要她的政治主张能够由小女儿延续下去,别的有那么重要吗? 武皇点了点头,对李令月道:“朕在长安等候吾女凯旋。” 第 3 章 李令月所率的五万大军,有骑兵两万,步兵两万,辎重兵八千,医护队两千,制作火药的工匠两千,以及一支由一千人组成的特-种部-队。 人数虽不多,但精兵便占了四万,且个个配备最精良的遁甲与最先进的武器,战斗力非同寻常。 吐蕃不曾与李令月交过手,虽也听过李令月的事迹,却只当大唐上下是在夸大其词,他们并不把这位年轻的皇储放在眼中。 吐蕃王称“赞普”,如今在位的赞普便是曾迎娶大唐文成公主的松赞干布之孙,芒松芒赞。 这芒松芒赞野心勃勃,在看到大唐从丝绸之路中获得的巨大利润后,便大举进攻安西四镇,意图将这块肥肉吞入自己腹中。 李令月曾担任安西节度使,镇守安西四镇数年,对安西四镇很有感情。于公于私,她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吐蕃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肆虐。 芒松芒赞料想李令月年轻气盛,沉不住气,便故意在战前大放厥词,挑衅唐军。 他往安西四镇派了十万大军,对外号称二十万大军,扬言要活捉李令月。 昔日芒松芒赞初登王位,求娶大唐公主,被唐高宗李治拒绝。既然李唐不给,他就亲自来取!他要将李令月掳走,让李治的掌上明珠做自己的侍妾! 消息传到李令月耳边,李令月尚未如何,她身边的将领却是一个比一个义愤填膺。 主辱臣死,他们真心奉李令月为主,自然无法忍受旁人对李令月的侮-辱。 “这芒松芒赞实在可恶,来日战场上相见,我定要亲手取下他的头颅!”李令月身边一名女将开口道。 这女将名唤陈茵,是李令月一手挖掘提拔上来的平民。 莫看她身形娇小,打起仗来十分凶狠。对陈茵而言,李令月便是她的伯乐,她容不得任何人侮-辱李令月。 其余几名偏将面上也露出愤愤之色。只是,同僚已如此激动,他们非但不好火上浇油,还得劝着陈茵一些。 李令月放下手中的舆图:“无非是战前放狠话,扰乱我军心罢了。” 她自己倒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但她知道,这口气,她必是要出的,否则,军队的士气会受到影响。 李令月思忖片刻,对下属道:“你们去回那芒松芒赞,就说他年老色衰,便是送来给孤做面首,孤都不稀罕!他若愿在我朝举办国宴之时,给阿娘与孤跳舞咏诗,孤倒勉强可以给面子看看。” 当初,唐太宗李世民灭东突厥,颉利可汗便被李世民抓去跳舞,南蛮酋长也被抓去当众写诗,这件事还被记入了《资治通鉴》。 如今,李令月说不介意芒松芒赞给自己跳个舞,便是暗指她会如同李世民灭了东突厥一般,让吐蕃从舆图上消失。 大战开始之前,李令月努力在芒松芒赞面前立人设,让芒松芒赞认为她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暗中,李令月却派人将芒松芒赞派出的“二十万大军”的底细好生打探了一番。 原来,这支号称有着二十万人的大军,实则只有十万。且这十万大军中,只有一半是精兵,另一半则是平民百姓凑出来的乌合之众。 这样一支军队,与李令月所率之军对上的结果可想而知。 刚刚开战没多久,吐蕃的“二十万大军”便被李令月的步兵掷出的火药炸得四散开来。 两万骑兵趁机上前,将溃散的吐蕃军队切割成一块又一块,步兵则悄悄潜入吐蕃大营,将大营的旗帜皆换成己方的旗帜。 李令月所用战旗,是极为独特的双面战旗,正面是旧唐的图纹,背面是大周的图纹。 吐蕃军队没有想到,在精兵数量相当的情况下,他们竟完全不是唐军的对手。 他们死伤惨重,唐军的损伤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吐蕃人看到自己的营地中插满了代表大唐与大周的旗帜,本就濒临崩溃的他们,自然没了继续与唐军打下去的意志。 有了第一个投降者,自然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此时,被派出的吐蕃精锐,已由最初的五万余人,锐减到不足三万。 正当李令月准备收获战果时,一场大雪毫无征兆地降临。 由于未曾料到天气会变得这样快,无论是唐军,还是吐蕃军,身上的衣着都比较单薄。 在这样的天气下,很快便有人因失温而倒下。 吐蕃人看着天上落下的鹅毛大雪,惊恐地道:“天神发怒了!” 李令月反应很快,她试图为自己的大军找一处遮蔽之所,然而,仓促之下,想要找到一处足以容纳数万人的地方何其困难? 更何况,大雪天,路难行。 李令月一颗心,冷得如同冰坨子似的。 难道,他们赢得了此战的胜利,却要葬身于极端天气之下么? …… 当八百里加急信件传回长安时,武皇失手砸碎了她最喜欢的一只琉璃杯。 太女率军五万,大破吐蕃二十万大军。 然,天降大雪,太女下落不明。 但武皇紧急调派军队前往边关交战处,寻找李令月下落时,那名奉命搜索李令月行踪的将领,只找到一具具被大雪掩盖的尸体——几乎都是吐蕃士兵。 李令月本人,以及她所率领的五万边军,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 “检测到极端天气降临,宿主和大军有冻死的危险,本系统自动为宿主和大军进行转移。宿主积分已被清空,请尽快攒够回程的积分,否则将滞留本时空。” 当李令月从眩晕中缓过神来的时候,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这“爱民如子系统”平时十分安静,只有在给李令月发布任务的时候,或是给予李令月奖励的时候,才会在李令月面前彰显一下存在感,以至于李令月只把它当个工具统用,经常忽略它的存在。 但这次,不得不说,又是这个系统,救了她的命。 想到这里,李令月对系统的感观也好了不少。 为什么说是“又”……自然是因为,在此前的一次战役中,系统也曾因为李令月遭受致命攻击,而将她紧急转移。 那次,李令月被送到了隋末,一身是伤、形单影只的她,靠着一张与李世民有五分相似的脸,以及与李世民如出一辙的刀法枪法,被当时的李三娘,未来的平阳昭公主给捡了回去。 在被李家人问及来历的时候,李令月为了避免麻烦,直接给自己升了一辈,抱着李世民的大腿喊“阿耶”。 自己都还是个少年郎的李世民,冷不丁多出这么大个闺女来,一下子就懵住了。 李世民:“我怎么会是你耶耶?” 李令月:“阿耶你看我这一手枪法,是你手把手教我的……我在外面为阿耶打仗,阿耶倒好,直接不认我这个闺女了呜呜呜!” 在自家祖宗面前需要什么节-操呢?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李世民:“……” 看到老祖宗便秘一般的表情,李令月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 阿翁的羊毛真好薅,她在原本的世界薅了,来了这里还可以接着薅。 不管李家人信不信李令月是李世民的闺女,总归她与李家脱不了干系。 有了李家的庇护,李令月总算是熬到了顺利回程的时候。 也不知这次,她又被送到了哪里。 对了,她还有她的军队! 倘若这次又穿到了之前的那个时空,她倒可助自家先祖一臂之力,帮他们打天下,平边患,偿还他们之前照顾自己的那些情分。 然而,当李令月钦点自己身后的大军时,一下子愣住了。 她的军队……怎么似乎多了一倍的人? 这时,系统又在李令月耳边解释道:“吐蕃大军已经向宿主投降,宿主也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因此,宿主也要为他们的生命负责,确保他们不会死在那场暴雪之中。” 李令月:“……” 当李令月看到自己系统面板上的积分时,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栽倒在地。 她辛辛苦苦戍边几年,做了那么多有利于经济民生之事,好不容易才攒下来那点积分,这次全都花光了。非但如此,她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务。 看着系统上为负的数字,李令月的心都在滴血。 上次,她一个人穿越,都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返程。这回,不知他们要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呆上多久,才能回家。 更为要命的是,接下来,她要带着一群随时有可能再度反叛的人,在这陌生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该如何尽快将吐蕃降军吸纳进自己的队伍中,让他们对自己彻底归心?李令月头疼不已。 第 4 章 很快,李令月就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吐蕃降军非但没有对李令月表现出敌意,反而一个个毕恭毕敬,尊崇有加,就差把李令月给供起来了。 对此,李令月心中十分纳闷,私底下跟几个心腹吐槽:“如果我没记错,在刚刚结束的战争中,我们杀了他们不少人吧?” 就算吐蕃军碍于形势,不得不屈从于她,可他们心中的仇怨,是这么快就能彻底放下的吗? 杜如晦之孙杜从约继承了其祖父的谋断能力,与李令月分析道:“主公在此前的大战中,以火器大败吐蕃军,吐蕃军视火器为仙人手段,此其一。” “其二,主公于大雪之中,带着我们十万人逃生,除了仙家之外,还有谁拥有这样的本事?” “有这两条,他们自然不敢忤逆主公。甚至,在他们看来,他们失去了那么多同袍,就是上苍对他们的惩罚,因为他们冒犯了主公。” 李令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想到自己居然客串了一回神棍。 不过,神棍就神棍吧,只要能让这群吐蕃降军彻底归心,别背后捅她刀子,他们是怎么想的,并不那么重要。 女将陈茵也凑过来道:“所以,主公果真是仙人下凡,对吗?” 李令月见自己人也这么说,顿时有些无奈:“若孤真是仙人下凡,当初孤的阿耶病情加重,孤为何未能挽救他的性命?这话莫要再提了。定是咱们命不该绝,才有此奇遇。” 陈茵没再开口,只是她心思浅,从她的神色中,不难看出,她并不认同李令月的这些话。 当李令月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泥泞中拉起来的那一刻,在她心中,李令月就已经与神仙无异。 这时,营帐的帘子被掀开,尉迟循俨与房绰走了进来。 他们一个是尉迟敬德之孙,一个是房遗直之孙,房玄龄曾孙,说起来,两家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只是到了他们这一代,家中都开始走下坡路了。尉迟家倒还有爵位在,房家却是因先前房遗爱与高阳公主谋逆之事,被一撸到底。 好在子孙争气,家中便仍有复兴的希望。 每当看到这些得力下属的时候,李令月就特别感激她家阿翁,非但自己贡献羊毛给她薅,还为她留下了这么多好用的人才。 若是没有她阿翁招揽那么多大才,她又怎能轻易将这些大才的后裔收入麾下呢? 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便是如此。 她的阿翁当真是个好阿翁。 房绰上前禀报道:“主公,派出去的斥候前来回禀,我们所在之地距离邯郸约莫三十里,邯郸城守将穿着胡服。邯郸城中一应布局设施瞧着都很陈旧,与我大唐相比,至少落后了数百年。因语言不通,斥候暂时没得到更多的信息。” 说到这里,房绰叹了口气:“不知此处是我大唐之前的某个朝代,还是一个全新的,格局与我国类似的国度。” 若是大唐之前的朝代,还有史料可以参考。若是全新的国度,那他们可就抓瞎了。 “当前最要紧的,便是确定我们所处的国家的背景信息,以及国内目前的局势。” 李令月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盘算着去街上溜达一圈,找个当地人打探一下情况。 她手底下的其他人或许没办法,她却是手握系统翻译器的。 只是,方才李令月已经仔细看过了,这系统翻译器,并不能为她和原住民提供永久性的自动翻译,而是翻译一次,扣除一次积分。 那价格,都快赶上她上辈子请个同声传译的价格了,实在让人肉痛。 一想到这里,李令月就摇头叹息。 看样子,多学一门外语势在必行了,毕竟,谁也无法料定,他们会在这个时空停留多长时间。 哪家穿越者像她这么悲催哦,连语言关都得靠自己来过! 正优哉游哉计划着如何获取当地信息的李令月君臣并不知道,赵王宫中上上下下,都已经因为他们的存在而精神紧绷,如临大敌。 任谁在自家王宫里喝着美酒,欣赏着歌舞,却听说有一支由十万人组成的大军,突然杀到了家门口,都会吓尿的。 李令月一行人就驻扎在距离邯郸城三十里的地方,这是什么概念?若他们有千里马,片刻功夫,便可兵临城下!便是没有千里马,用不了多少功夫,也能直达邯郸! 赵王偃年少时经历过邯郸之围,那次的围困,在他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霾,他再也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最恐怖的是,这样一支军队,是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入侵赵国,直到逼近邯郸,才被发现的? 赵王偃越想越是心惊。 他一面派人去打探与那支军队相关的信息,一面命人急招廉颇入宫,随时准备打响邯郸保卫战。 当赵王派来的人与李令月一行人接触之后,双方都是一惊。 李令月等人未曾料到,他们居然穿越到了九百多年前的战国时代,赵王的使者也没料到,这群奇奇怪怪的人,居然是秦军! 哼,别以为那为首的女将伪装得好,他就听不出其他人说话中带着的秦腔。(陕西话) 暴秦亡他们赵国之心果然不死! 如果李令月等人知道赵国使者心中的想法,定会觉得冤枉。 他们大唐话跟秦国话哪里像了?他们明明连秦国话都听不懂,顶多因为咸阳与长安相邻,口音有些近似罢了。 即便是同一个地方,时隔近千年,语言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千年的差距,如同一道鸿沟,横亘在秦唐之间。 …… 当使者回邯郸,将自己探得的信息禀报赵王偃后,赵王偃大怒。 “寡人就知道,只有暴秦会做这种事!明明前些年才签订了止战条约,他们居然出尔反尔!” 这时的赵王偃继位不久,还未接受过来自现实的毒打,又有廉颇与李牧在手,觉得自己能够对秦国硬气一把。 于是,赵王偃一面写国书强烈谴责秦国的所作所为,一面命廉颇整顿兵马,准备好好给李令月等人一个教训。 倘若“秦国”这次派来的,是成名已久的大将,赵王偃在作出这个决定时,或许还会犹豫一下。 但既然来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将,在赵王偃看来,不好好欺负一把,都对不起赵国往年在秦国那儿受的窝囊气! 第 5 章 邯郸城的异动,很快便被李令月君臣所知。 陈茵的神色颇有些兴奋:“看样子,有仗可以打了,也不知赵王会派出多少兵力来对付我们。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去抢些粮草回来!” 唐军十万将士,其中有三万还是骑兵,每一名骑兵都对应了至少一匹战马,每日的粮草消耗量可想而知。 再过几日,他们一行人的军粮就要告急了,也难怪陈茵会如此着急。 李令月却将手摁在了她的肩膀上:“莫急,这次的主力不是你们。” 在整合了吐蕃降军之后,李令月麾下的十万大军中,有七万精兵,三万后勤兵,这些后勤兵便包括了负责运送粮草的辎重兵,负责战场急救的两千医护兵,以及负责制作火-药的两千工匠。 七万精兵又分为三万骑兵与四万步兵。 先前在大唐,李令月麾下的步兵手握火--药,在战场上的表现丝毫不比骑兵逊色,有时,取得的战果甚至比骑兵更为丰硕。 然而事实上,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才是碾压诸多兵种的存在。 骑兵行动迅速,又有着极强的冲击力,在平原地带,步兵通常难以抵挡来势汹汹的骑兵。 李令月虽看重火-药,却也不会忽略了骑兵的作用,要知道,后世的蒙元便是凭着他们的重骑兵横扫欧亚大陆。 她不喜蒙元的蛮横粗鄙,但不得不承认,蒙元在训练骑兵,利用骑兵作战方面,很有一手。 在武皇的支持下,李令月总结了蒙元的成功经验,组建起了一支由轻骑兵与重骑兵组成的骑兵队,其中,重骑兵的比例高达四成②。 轻骑兵主要以弓箭为武器,负责为重骑兵提供辅助与支援,重骑兵以长枪为武器,每名骑兵的马鞍上还挂着一柄短弯刀或者一根狼牙棒③。 当然,重骑兵那就是烧钱的机器,无论是精良的甲胄,还是高大强壮的战马,所耗费的钱银都不是一笔小数目。若非通过海上贸易获得了巨大的利润,李令月也养不起这么多重骑兵。 大唐养重骑兵都费劲儿,别提吐蕃了。李令月在将吐蕃降兵与她的亲兵整合过后,重骑兵在骑兵中的占比有所下降。 如今,李令月一行人身在战国,没有制作火--药的原材料来源,火--药用一分便少一分,自然每一点都要用在刀刃上。在李令月看来,对付赵国军队,用骑兵就足够了。 战国时代,由于马镫、马鞍等物尚未出现,骑兵在战场上起的仍然是辅助作用,尚未发展成熟。 《史记·白起王翦列传》中提到,白起在长平之战中,出动了两万五奇兵与五千骑兵去断绝赵军的粮道。 这里的五千骑兵,便是作为辅助其余两万五奇兵的存在,并未单独成军,更非对抗赵军的主力。 连强秦都是如此,其余诸侯国又能养得起多少骑兵,能发挥出骑兵几成的实力来? 而李令月一行人,非但武器比赵军精良,更有着两万二轻骑兵与八千重骑兵。只要李令月一方能够诱使赵军出城决战,赵军绝不是这支骑兵的对手。 陈茵细细听了李令月的布局安排,而后道:“难怪主公说,这次的主力不是我们。主公说得对,对付赵国,的确不需要用到火-药。” 她是步兵营的,她已然知晓,他们此次的任务是协助骑兵。 李令月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眼,道:“说来,上次那赵国使者对女子很是轻视呢。原本他来的时候,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在发现我这个统帅是女子后,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见陈茵面上露出愤愤之色,一副为自己鸣不平的样子,李令月笑了:“傻阿茵,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巴不得所有的对手都轻视我们,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战果。” “他们既然轻视女子,那咱们便好好利用这一点。阿茵,你带领先锋部队与他们交战,佯败后,将他们引到骑兵所在的地方,咱们将他们的大军一网打尽。” 李令月所制定的策略,便是尽可能让己方在零伤亡的情况下,获得此战的胜利。 唐军有着先进的武器与战斗意识,李令月从不觉得自己的军队会打不过战国时期这些各自为政的诸侯。只是,她既带着他们来到了此处,就要尽可能将所有人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陈茵又道:“主公,若是赵兵投降,咱们要接受吗?” “咱们语言不通,便是他们想投降,你们听不听得懂他们的意思还是两说呢。” 李令月小小开了个玩笑,而后正色道:“接受赵国降兵,对咱们来说毫无用处。他们若明确流露出投降之意,你们便将他们绑了,让赵国拿粮食来赎人。赵军都是赵国的百姓,总有人愿意用粮食换自家儿郎的性命。” “若是没人来赎,咱们也不养闲人,只管将被俘虏的赵兵扔去秦国或者燕国边境。” 这两国跟赵国都有仇,长平之战中,秦国坑杀四十万赵军,而后不久便是邯郸之围,信陵君窃符救赵。谁知秦军退了,燕王喜却暗搓搓想趁火打劫吞了赵国。可惜燕国实力不济,最终“兼并战争”差点儿打成了“被兼并战争”。 要是把赵兵去秦国或者燕国,赵兵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陈茵仔仔细细地将李令月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中,与骑兵统帅尉迟循俨一道领命而去。 …… 赵王偃派人将谴责书送去秦国之后,便兴冲冲地召集了七万大军,命廉颇率军前去讨伐这支突然冒出来的“秦军”。 在他看来,廉颇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对付一个籍籍无名的年轻女将,出动七万大军,尽够了。 然而一连两天,廉颇都未率军迎击“秦军”,只是带着赵王给他的军队龟缩在邯郸城里。 赵王偃顿时就对他不满了,将他召到跟前询问:“廉老将军准备何时主动出击?” 廉颇道:“再等等。那支军队,似乎有些古怪,老臣再派斥候去侦查一番。多一些准备时间,赶到邯郸的兵卒更多。届时,咱们对付那支军队的把握更大。” 他虽自负,却也是个谨慎的人。作为主将,他要对这场战事负责,也要对他手底下的兵负责。 到目前为止,那支队伍的表现出来的实力只能说是稀松平常,中规中矩,但不知为何,在面对那支队伍时,廉颇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是他多次游走在生死边缘锻炼出来的,他绝不会轻忽。 赵王偃正畅想着自己赢了秦军之后如何风光,听了廉颇这话,不高兴地道:“寡人从前听说廉老将军英勇善战,没想到,老将军竟然胆小如鼠。果然是人老了,胆气也消了吗?” “你若畏战,便留下兵符滚蛋,寡人换乐乘来。” 廉颇是历经几朝的老人,他见赵王偃对他这样不客气,顿时大为光火。 “大王既然这样看不上我,那您愿意用谁就用谁吧!” 乐乘也配与他相提并论?真是气煞他也! 眼见着廉颇将兵符甩在桌案上,拂袖而去,赵王偃不由皱起了眉。 宠臣郭开趁机在一旁道:“大王,廉颇实在是太嚣张了!他仗着过去的功劳,丝毫不把您放在眼中啊!” 廉颇的傲气,并不仅仅是针对赵王的,在郭开面前,他也同样如此。 即使如今郭开深得赵王宠幸,位高权重,廉颇依旧不把郭开放在眼中,只当他是个巧舌如簧的小人。郭开怎么可能对廉颇有好感? 郭开逮着机会,自是要在赵王面前给廉颇上上眼药的。 “寡人知道!”赵王偃冷冷地道:“寡人知道,寡人上位没几年,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所以他们看不上寡人。” 越是这样,他就越要做出些功绩来不可!他要让廉颇这样的老臣知道,他并非离了他们就不行! 就这样,乐乘接替廉颇担任本次攻“秦”主帅。 他知道廉颇是怎么下台的,自然不会违逆赵王偃心意。 廉颇当日甩脸子给赵王看,本是存了几分赌气的心思。 他见赵王偃说要让乐乘来替代自己,就当真找来了乐乘,这下才真恼了。 战国之时可没什么忠君爱国的说法,许多有才干的人都是合则留,不合则去。在这个国家得不到重用,换一个国家游说该国君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廉颇虽事赵数十年,却也没打算彻底把自己绑在赵国的大船上。 他紧咬牙龈,心中发了狠。既然赵王有眼无珠,不肯用他,为何他不能去别的国家试试? 他的功绩摆在那儿,总有国君有识人之明! 廉颇离开邯郸,前往魏国大梁的那一日,恰逢“秦”赵开战。 他莫名对那支“秦军”有些在意,因此停下了脚步,远远站在一边旁观。 然后,他看到了一副惨烈无比的画面。 赵王的准备时间多了两日,又多召集了两日的士兵,最终抵达邯郸的士兵共计十万人,与“秦军”相当。 这十万赵国兵卒在乐乘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出了邯郸城,将“秦军”打得节节败退。 正当赵军春风得意之时,准备收割敌人性命时,不知从哪儿冲出三万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将他们的阵容完全冲散! 不少赵国兵卒对此毫无防备,摔倒后被马蹄践踏而死。 一些侥幸存活下来的赵兵,也被轻骑兵分割成一块一块,各自为战,重骑兵则反复对他们进行冲击。 赵国兵卒在敌方规模庞大的骑兵面前,柔弱而又无力。 几乎每一刻,都会有赵国士兵死去。由于骑兵们穿着防御力极高的甲胄,赵兵能够对他们产生的伤害微乎其微。 当赵军伤亡人数达到一成时,有人开始溃散而逃。当赵军伤亡人数达到两成时,赵军几近崩溃。 然而,没有人敢投降,长平一战,赵兵的投降,却换来了秦将的坑杀,没有赵兵敢心存侥幸。 当赵兵的伤亡人数达到三成时,这场单方面的杀戮终于停止了——赵军余下的七成士兵,都被早就埋伏在一边的“秦军”步兵五花大绑,成了俘虏。 李令月立马打开翻译器,命人给赵王去了一封口信。 她要那么那么那么多的粮食,才肯答应放了这些士兵。赵王要是还想留住这些士兵的命,就赶紧拿粮食来换! 那名被李令月放回去给赵王报信的士兵想要让李令月亲笔写一封书信,他好拿回去给赵王看。口说无凭,要是他说的话,王上不信该怎么办? 李令月表示,写书信什么的是不可能的。 她如今就一文盲,无论是七国文字,还是周朝雅言,都不会写。 那名赵国士兵却不相信“秦国”将领会不识字,他私底下脑补了一堆,想着是不是秦王对这名女将还有别的吩咐,所以她不肯这么轻易放过赵国。 赵王偃听说自己派出去的军队全部败落于秦军之手后,面色苍白,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一旁的郭开对他道:“王上,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那队秦军在打败我赵军之后,既然没有直取我赵王宫,说明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也许咱们割些土地给秦国,便能过了眼前这一关……” “对,你说得没错!来人,快快去咸阳为寡人送信,寡人要给秦王献城!” 第 6 章 起初,当咸阳王宫方面收到来自赵王偃的谴责信时,他们是懵的。 他们派没派军队去攻打赵国,难道他们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赵王为什么铁了心的认为是他们秦国派了人去攻打他们? 虽说他们秦国以军功制晋爵,秦国大臣想要获得爵位,就必然不可能安分下来,但那也是以后的事啊。 至于现在——他们要先解决长信侯嫪毐叛乱带来的后遗症。 长信侯嫪毐是太后赵姬的情人,本身没多少才干。若非秦王年少,嫪毐笼住了太后,借着太后的名义干政,怎么也轮不到他出头。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嫪毐不甘心仅仅做个权臣。大权在握的滋味儿实在是太美好了,他忍不住想将这期限无限延长。 秦王尚未亲-政之时,他还可以凭着太后对他的信任执掌大权。待秦王亲政了,他还能像现在一样风光吗? 嫪毐忘不了年少的秦王看向他时,幽深的黑瞳中闪过的杀意。 既然秦王容不下他,那么,他就先下手为强!反正比起秦王,太后赵姬的心早就偏向了她与嫪毐生的两个小儿子,赵姬定会帮他的。 若是失败,他风光这么久,也够本了。 若是叛乱成功,那么,他便可再进一步,成为强秦的国君…… 这个诱惑,让嫪毐无法拒绝。 他一个底层最低贱的人,有朝一日居然能够肖想那无上尊崇的王位,多么不可思议啊! 可惜,嫪毐与赵姬都不是什么能成大事的人。他们这头才商议完谋逆细节,那头就有人将他们的对话详细告知了秦王政与相国吕不韦。 吕不韦虽有野心,但自认与嫪毐不是一路人。嫪毐只想着如何掌权,吕不韦想的则是如何用手中的权利,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要是秦国落到嫪毐和赵姬的手中,吕不韦都不敢相信这个国家会乌烟瘴气成什么样子。 于是,吕不韦找到了秦王政,将嫪毐准备联合赵太后叛乱的事告知了他。 至少在这件事上,吕不韦愿意与秦王政站在同一战线。 本以为,秦王政在得知生母的背叛后,定会怒不可遏。 谁知,他只是淡淡扫了吕不韦一眼:“寡人知道了,相国暂时莫要插手此事,寡人倒要看看,有多少人会按捺不住上了嫪毐的船。” 吕不韦并不知晓,王宫中的宫人已经见识过年轻的秦王情绪失控的模样了,只是,秦王显然不会让一个外臣看到他软弱的一面。 尤其,这个外臣还是吕不韦。 他尚未亲政,却已成为了连吕不韦都无法轻忽的存在。 朝中武将曾不止一次称赞这位年少的秦王,楚国外戚与一些年轻官员也愿意听候秦王的差遣。 若说前些年,吕不韦还自认能够看透秦王政的心思,近些年,他便看不透了。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让他觉得陌生无比。 这也让他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越发忧虑。 随着嫪毐小动作不断,被牵扯进来的官员越来越多。朝中的高官并不愚蠢,不会把宝压在嫪毐身上,但一些中低层官员,就没有这种眼界了。 嫪毐原是吕不韦举荐给赵姬的,他与吕不韦的交际圈,本就有一定的重合。 当吕不韦发现,一些为他做事的官员居然也与嫪毐往来密切时,他顿时坐不住了。 “王上,臣,臣……” 向来能言善道的吕不韦,竟破天荒地在秦王面前犯起了结巴。 “仲父的忠心,寡人自是知道的。” 年轻的秦王穿着一身玄色衣衫,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一派淡漠之色。 明明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他却已经学会了收敛自身的情绪。 若说在此之前,吕不韦还能偶尔从秦王的神色中得知他真实的想法,那么现在,秦王的眼底就好似一片沉寂的荒漠。谁也不知,这荒漠的底端,究竟是一派恬静,还是流沙暗涌。 “忠于寡人的,寡人不会在意那人微小的错误。不忠于寡人的,寡人自会让那人尝到苦果!” 秦王幽深的黑瞳直直盯着吕不韦,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从吕不韦后颈渗了出来。 吕不韦见过不少国君,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在外行走时,他也见过其余国家的国君。 除了老而弥辣的昭襄王,没有一个人像年轻的秦王一样,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压迫力。 兴许,秦王政当真是一位天生的王者。 吕不韦依然是大权在握的相国,可他不知,自己手中的权,还能握几天。 随着嫪毐叛乱的时间临近,秦国所有知情人都暗自绷紧了神经,等着大干一场。 然而,嫪毐的叛乱,平息得远比想象中更快——几乎是刚起了个头,就没了下文。 吕不韦经多方查证,方得知,嫪毐刚刚动手之际,他身边就有人倒戈相向。 原来,嫪毐自认为买通了秦国旧都雍城内的护卫队,可护卫队凭着军功便可名正言顺地得到晋封,他们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嫪毐给的这点赏赐呢? 跟着嫪毐,想要得到晋封,就得媚上,可他们既能凭本事得到晋封,又为何要去讨好嫪毐这种小人? 至于能够被嫪毐轻易拉拢的小人,本也没什么真本事,关键时刻,自然指望不上他们。 嫪毐伏诛后,秦王踏入雍城王宫,不知与太后赵姬说了些什么。 待他离开时,吕不韦分明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狠戾,不远处的宫中,传来了太后赵姬的痛哭声,那样哀切,仿佛每一声都在控诉着秦王的无情。 那时,吕不韦关注的,却不是秦王政与太后赵姬的母子关系,而是秦王在此次的叛乱中展露出来的实力。 名义上,秦王依然没有亲政。可似乎,在不声不响的时候,他就已经将权柄牢牢地攥在了手中。 他是如何对嫪毐和两个私生子动手的,又是如何瞒过众人视线的? 这些,吕不韦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咸阳的天,大概要变了。 解决完嫪毐与赵太后叛乱之事后,接下来,自然要清算嫪毐的余党。 这些天,朝中众臣一直忙忙碌碌,不得停歇。至于那不忙碌的,多半是被秦王送去了另一个世界。 赵王偃兴师问罪的书信,就是这时送来的。 书信中,他还当秦王政是流落邯郸,任他随意呵斥的赵国质子呢,他对秦王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 秦王政在拆开赵王发来的国书后,对左右之人道:“赵王偃送给寡人的书信,你们都拿去看看吧!” 秦国大臣们在传阅完来自赵王的国书后,一个个都面面相觑。 “赵王简直一派胡言,我们何时派兵去攻打邯郸了?” “赵王莫不是在挑衅我大秦?” 秦王虽因赵王的语气而恼火,却不觉得赵王会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 一番探查之下,秦国君臣这才得知,的确有一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军出现在了邯郸附近。 有人嘲讽道:“这赵王也真是不知所谓,都让人打到家门口了,这才发现敌人的踪迹。更离谱的是,他连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都没弄明白!” 还没等秦国君臣讨论好该如何回复这封离谱的国书,赵王的第二封加急信就送到了。 信中,赵王的态度与上一封信的态度截然相反,似乎在竭力讨好秦王。 他在这封书信中说,他愿以秦赵接壤的十座城池,换得秦国退兵。 秦国君臣:“!!!” 秦王政:“此事寡人允了!派人去问问,赵王何时把城池奉上?” 天下竟还有这种好事,让他白得十座城池!多犹豫一刻,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野心! 秦国大臣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王上,赵王还要求退兵……” 若真是他们派出去的军队也就罢了,问题不是啊,他们可指挥不动那支军队。 秦王眉都不抬一下:“先让赵王把承诺的城池给寡人。” 是赵王自己错把攻打邯郸的军队当成秦军,要死要活给秦王献上城池的。 即便之后赵王发现他搞错了,打他的其实不是秦军,秦王也不会把吃进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 第 7 章 姚贾被秦王政派去赵国商议献城之事,蒙武则奉命整顿军队,准备去接手赵国的城池。 姚贾曾多次出使六国,阻挠其合纵抗秦之举,他的能力,秦王很是放心。 他此番前去赵国,除了与赵王偃敲定献城细节之外,还有一项隐秘的任务,便是摸清那支攻打赵国的军队的底细。 那支军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赵国,赵王又为何会笃定那支军队是秦军?这些都是秦王想要知道的。 因着赵国主动献城一事,连日以来笼罩在咸阳上空的阴霾,总算是散去了些许。 诸位秦国大臣们心想着,秦王甫一亲政,便逢赵王献城,这也算是个好兆头。 名义上,秦王尚未及冠,还未到亲政的时候。可如今,面对实权在握,杀伐决断的秦王,谁又敢说他不该亲政?谁又能去劝他将执政大权还给诸位大臣? 秦国的大臣们,都已默认了秦王提前亲政这一事实。 秦王政在嫪毐之乱中展现出了他的铁腕手段,有这样一位秦王,对他们秦国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 姚贾与蒙武出发当日,秦王亲自为他们送行。这等殊荣,既显示了秦王对姚、蒙二人的看重,也表现了他对赵王献城一事的重视。 姚贾带着他的使团团队一路东出,向着赵都邯郸所在的方向迈进。 此时,赵王偃都快哭出来了。 自那日邯郸之战后,李令月问赵王要走了许多粮草,几乎把邯郸储存的粮食都给掏空了。 赵王偃想着,他们这下可以撤军了吧? 谁知,李令月以大军连番作战,疲惫不堪为由,直接在距离邯郸不远处扎营。 对于李令月的话,赵王偃是一个字都不信。 这支秦军明明就只跟他们赵军打了一仗,还轻松获胜了,连番作战个鬼哦! 赵王怀疑,他们想要修整是假,随时准备杀个回马枪才是真。 李令月的大军驻扎在邯郸城外的日子里,赵王偃晚上连觉都睡不踏实,就怕哪一日醒来,听说邯郸又被“秦军”给围了。 对此,李令月毫无愧疚,她明明是实话实说,赵王不信,偏要东想西想,怪谁呢? 这些日子,赵王过得有多忐忑,李令月等人过得就有多滋润。 粮食不够了?找赵王要!有什么需求?找赵王说! 赵王都快成了他们的万能管家了。 日子过得虽然还算舒坦,李令月一行人与当地土著的交流沟通问题却迟迟没有得到解决,这也让他们始终无法融入这个时代之中。 每当看着周围赵人们穿着旧时的衣衫,操着一口他们完全听不懂的古话时,李令月等人就会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是局外人,他们正处于一个陌生的时空。 眼看着系统上的积分因为翻译而一日日减少,李令月觉得,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想要赚取积分,他们首先得融入这个时空,能够跟这个时空的人进行正常交流。 于是,李令月一声令下,她的亲兵们全部都开始学起了赵国语。 至于吐蕃降军,他们中许多人连大唐语言都不会说呢,只好先跟着他们的将领学习大唐语言。 一场轰轰烈烈的外语学习行动在唐军之中蔓延开来,让将士们苦不堪言。 除了少数极有语言天赋的人之外,绝大部分人捧着搜罗来的赵国书籍,双眼无神,像是在看天书。 先秦的文字又难又繁琐,他们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居然要来学习先秦语言。 唐军学习赵国语的进度十分缓慢,杜从约见状,向李令月建议道:“赵国语与咱们大唐官话相差实在太大,便是我和阿绰,都学得十分吃力,别提其他人了。” 房绰在一旁跟着点头:“听闻秦国语与咱们大唐官话口音相似,我曾试着跟一名路过的秦国商人交谈,发现他说的话,我能听懂四五成。如果我们改学秦国语,想来能够轻松一些。” “而且,我们不知要在此间停留多久——这战国末世,即将迎来终结。日后数十年,将是秦的天下。学习秦语,用处更大一些。” 李令月听他们二人说得在理,便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们改学秦国话吧。先学会说,再学着写。” 只是,赵国境内,该找谁去学秦国话呢? 很快,姚贾便带着秦国使团找上了李令月一行人。 李令月顿时双眼一亮。这是不是就叫做瞌睡了刚好来了枕头? 姚贾一行人在看到李令月所率领的唐军之后,心中皆是一震。 他们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却从未见过这样一支军队。 这十万大军中,大半的人都穿着精良的甲胄,姚贾能够肯定,那甲胄的防御力,绝对超过了战国七雄中的任何一个国家。 他们所携带的武器,也被淬炼得异常锋利。光是看着那武器上的寒芒,就足以让人心中戚戚。 这些人手中的武器,有些姚贾等人连见也没见过。 再看看他们身边的三万多匹战马,有蒙古马、三河马、汗血宝马等,当然,看在姚贾等人眼中,一些马儿的种类是他们认不出来的。 这些马儿精神抖擞,身形矫健,一看就被照顾得极好。它们身上安装着马鞍、马镫、马掌钉等物,这些东西对于姚贾等人而言,又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再看那十万大军中,竟有一半是异族面孔,另一半人看着则与七国的人没什么差别。 明明来自不同的族群,两拨人之间相处竟异常和谐,且都对为首的女将毕恭毕敬,尊崇有加。 ——这样一群人,当真是此世之人吗?莫不是从哪里来的天兵? 李令月一行人给姚贾等人造成的震撼太大,姚贾等人竟一时失了言语。 后来,还是李令月主动开着翻译器上前跟姚贾等人打招呼,姚贾等人这才回过神来。 李令月一见了姚贾等人,就如同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开着翻译器问他们可是秦人,可否教他们秦语。 姚贾这才注意到这个年轻的主将。 这支军队一眼看去,便可知战斗力不俗。这样一支军队,却掌握在一名年轻女子的手中…… 待听到女将身后的士兵们的交谈声时,姚贾明白了赵王为何会一口咬定这支军队是秦国派来的。 这群人的口音,与秦人的口音,实在是太像了。 他们说的话绝不是秦语,但单听他们的口音,没人能够说他们与秦国毫无关系。 他们身上有太多这个时代没有见过之物,赵王等人未必看不出来。只是,这群人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他们总得有个来历。 赵王选择将这群人与秦国联系在一起,反正这么些年下来,秦国在山东六国之间早已被妖魔化了,出现一些不可思议的人,不可思议的事物,也实属正常。 作为秦国使臣的姚贾等人却知道,这群人不可能是七国中任意一国的人。 姚贾掩下心中思绪,率先向李令月一行人介绍了他们秦国使臣的身份,而后问道:“不知将军是哪国人?” “后世大唐人。”李令月命人取来了大唐舆图,指着舆图对姚贾道:“孤的大唐就在这儿。” 她又指了指距离咸阳不远处的长安和洛阳:“这是我大唐的都城与东都。” “孤的时代距离如今九百余年,我们是无意中来到了这里。” “我们没想着跟赵国开战,只是我们降落的地点恰好距离邯郸不远,赵王以为我们要攻打他们,我们也是被迫自卫。” 李令月没想着一直在这战国乱世游荡,她有十万人要养,又要赚回程积分,最终还是得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秦灭六国乃大势所趋,她不愿阻碍天下一统,因而不准备占领六国中的任意一国,以免给既定的历史带来变数。 正好这次遇到了秦国派来的使者,李令月打算趁此机会试探一下秦国方面的态度。 作为后世人,她能给秦国带来诸多好处,秦王若愿意配合她,让她完成任务获取积分,他们完全可以实现双赢。 倘若秦王容不下李令月一行人,觉得他们是异端,那李令月也只好往秦国边上发展发展了。 秦国以西,有着大片大片的广袤土地,如今都被异族人所占。 在七国看来,那是未经开发的不毛之地,可在李令月看来,那些地,都在他们大唐的领土范围内,问题不大。 实在不行,到时候她就过去占块地,搞搞基建,提升一下当地百姓的幸福感。她就不信,爱民如子系统会不给她积分。 李令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姚贾喃喃道:“原来如此,竟是后世人么……” 这话听起来荒诞无比,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唐军的种种异常之处。 姚贾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大,他觉得,自己得缓缓。 他身边的人,一个个也都跟做梦似的。跟赵国干架的军队,秦王特意嘱咐他们要好生打探清楚情况的军队,怎么会是后世之师呢? 李令月与秦国使臣交流的时候,一些探子也将李令月与姚贾密探的消息传回了各自的国家。 原本他们对于这支军队究竟是不是秦军,还存有一定的怀疑之心。现在看来,不用怀疑了,这绝对就是秦军。 看看吧,秦国的使者来了赵国,还没去见赵王呢,就先来见这支军队的主将了! 秦国竟派军队偷袭赵都邯郸,果然狼子野心! 第 8 章 姚贾当机立断,决定邀请李令月一行人入秦。 李令月等人既是后世之人,那么他们手中便掌握着无数信息,拥有了他们,便等同于把握住了先机。 这样的人,断不能让他们被山东六国笼络了去,否则,对于秦国而言,后患无穷。 “邀请我们入秦?”李令月端详着姚贾,询问道:“你作为使臣,应该只是来邯郸落实赵王献城之事的吧?你做得了这个主吗?” 邀请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入驻秦国,可不是一件小事。坦白来说,姚贾的确做不了这个主。 先斩后奏对于姚贾来说,自然是有风险的,但收益也同样巨大。倘若能够让这些后世之人为秦国所用,姚贾便有了极大的功劳。 “我自有把握说服吾王。”姚贾对李令月道。 眼下,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敲定此事,在李令月一行人身上打上“秦国”的烙印。 李令月却摇了摇头:“不,你做不了这个主。孤不仅是这支军队的主将,更是大唐皇储。孤与大军若要入秦,与秦王相见之后,孰尊孰卑,如何相处,你可考虑过吗?孤可不会向秦王称臣!” 她虽钦佩威名赫赫的始皇帝,但她如今在外代表的是大唐,万不可堕了大唐的颜面。 且始皇帝再如何功盖千古,那也是日后的事了,如今的秦王政,说到底也只是战国诸侯之一。李令月身为大唐皇储,断然不可能对一个诸侯卑躬屈膝。 她所能接受的,唯有平等相处,相互协作的模式。这一点,她必须事先与秦国君臣达成共识。 再者,秦法甚为严格,连人无事在街上溜达,或是多人同行都要管上一管,生怕黔首聚众闹事。 李令月觉得,自己一行人若真要入秦,她得提前跟秦王政签个协议,要个外交豁免权什么的。否则,他们在秦国呆上一阵子,只怕人人都要成罪犯了。 许多事说来容易,可真要做起来,过程却颇为繁琐,绝非一拍脑瓜子就能定下来的。 姚贾在听了李令月的话之后,不由瞪大了双眼。 原以为,后世之人任用女子为将,已经够出格了。没想到,这女子竟还是那个王朝的储君? 姚贾想起后世那疆域辽阔的帝国,呼吸不由一窒。 对待他国将军,与对待他国储君的规格,自然是不一样的。 正如李令月所说,此事非得由秦王政亲自来裁定不可。姚贾作为一名外交官,他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有将李令月的意思传达给秦王。 接下来的相处中,姚贾对待李令月愈发恭敬了。在听说李令月一行人想要学习秦语之后,他主动从自己的使官团队中拨了几个人,来供李令月等人使唤。 李令月奇道:“你把身边的人手都给我了,谁陪你去觐见赵王?” 姚贾自信地表示:“觐见赵王,有我一人足矣。” 应付赵王,对他们秦国使臣来说有什么难度吗?没有! 他虽有许多东西想要向李令月了解,但赵王偃那里也耽搁不得。主要是秦王政对领土十分执着,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赵王处取走他的十座城池了。 当赵王偃得知秦国使臣来到邯郸后,早早便换好衣服候着了。 谁知,左等右等,秦国使臣就是不来。 赵王派人去打探,得到的回复却是秦国使臣姚贾在与驻扎在邯郸城外的那支秦军的首领交谈,赵王偃顿时感到一阵心塞。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按捺不住的赵王偃又派人去打探。得到的却是姚贾与秦军将领相谈甚欢的消息。 赵王偃:……不是,你们有什么话能不能回你们秦国再说啊。现在就不能先来一个人理一理寡人吗? 赵王偃:寡人很急啊,秦军什么时候撤啊。这些饭桶一个比一个能吃,还有三万多匹畜生在,寡人家也没有余粮了啊! 当姚贾离开唐军大营,来赵国王宫觐见赵王时,赵王偃终于松了口气。 在姚贾面前,赵王偃态度好得不得了,姚贾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起初,姚贾还因为赵王偃这异常热情的态度而暗自警惕,怀疑赵王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心思。 当他知道赵王偃的心思后,警惕顿时变成了哭笑不得。 待姚贾再次去见李令月时,他将赵王的意思传达给了李令月,并隐晦地提醒道:“我看那赵王偃手头是真的没有粮食了,太女要不往别的地方动动?比如,魏国和燕国就不错,魏王增以及燕王喜最近可往粮仓中囤了不少粮食,足够让太女的军队吃上好一阵子了。” 姚贾这么说,也有他自己的小心思在。秦赵毕竟刚达成协议,能劝李令月一行人动动,还是让他们动动的好,如此一来,也可迷惑别国。 至于为什么是燕国和魏国……别国都没大量囤积军粮,就这俩国在干这事儿,不是不安分了是什么呢? 那燕王喜人菜瘾大,一直在秦王忍耐的底线上下来回蹦跶,秦王想收拾他已经很久了。 刚刚继位的魏王增是个有大志向的,他很是崇拜他已故的叔父信陵君,想要继承信陵君的遗志联合其余几国一起对抗秦国,秦王自然也容他不得。 若不是先前的嫪毐之乱,秦王此刻早就派兵去攻打魏国了。 齐国与秦国交好,至少是表面上的交好,属“远交近攻”中的“远交”,秦国自然不会立时对齐国动手。 至于楚国与秦国的关系就有些复杂了,秦楚相互协作过,彼此之间也有不少龌龊。 但楚国地域辽阔,地势复杂,姚贾自然不会撺掇着李令月去冒这个险。 李令月看穿了姚贾的小心思,却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要养活十万大军,又不愿直接在山东六国攻城略地,当然只有靠碰瓷了。 到时候她把大军往人家门口一摆,只要那国忍不住对他们动手,他们不就有正当的还击理由了嘛?这就是李令月的思路。 至于碰瓷哪国,她并不怎么在意,反正山东六国对她来说都是软柿子。 “孤想看看如今的蓟城是何模样,下一站就暂定燕国吧。”李令月拍板决定。 将士们一听又可以组团去旅游,顿时欢呼雀跃。 在邯郸城外学了这么久的外语,可把他们给憋坏了!现在,只要别让他们学习,他们干什么都有劲儿! 眼见着他们一个个抛开了竹简就要撒丫子狂欢,李令月赶忙道:“去蓟城的路上,秦语还是要继续学的。每半月进行一次小测,小测不合格者,帮全军洗衣做饭三日。” 她这个做领导的都负债累累了,这帮下属们怎么还能这么不思进取呢?都来给她好好干活! 众将士:“……” 要说狠,还是他们家太女狠啊,连行军途中,也不忘压榨他们。 此时,众人之中,秦语学得最快的杜从约与房绰已经能与秦人对答如流了,李令月紧随其后,至于底下的兵,不管有没有语言天赋,也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来学习。 如今他们中许多人已经能用秦国话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想要表达稍稍复杂一些的意思,就十分吃力。不过,考虑到他们学习秦语的时间尚短,能有这种成果已经不错了。 李令月对着陈茵感慨道:“环境逼人成长啊,你说是吧?” 学习进度喜人的陈茵欲哭无泪,她就属于语言天赋不怎么好的那一类人。 她不得不承认,李令月说的是对的。若不是外在的环境相逼,他们的学习进度绝不会这么快。 一路上,众人在赶路之余,不忘欣赏沿途风景,还时不时传阅竹简,看着倒真有几分像是组团去燕国旅行的。 距离燕国地界还有五十里时,这支大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警惕地盯着四周。 他们这么多人大张旗鼓地朝着燕国的方向而来,燕国应当不会毫无防备才是。 虽然那燕王喜听着就不像是个靠谱的人,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李令月绝不会因为轻敌,而让自己的队伍出现不必要的损失。 此时,蓟城王宫 燕太子姬丹焦急地来回踱着步,见燕王喜依然是一派老神在在的模样,他忍不住道:“父王,秦军刚刚逼得赵国割让十城,又转道来了我燕国,所图必然不小啊!” “寡人知道。我儿不必担心。寡人已经打听过了,那支秦军不过十万人而已,为首的也并非什么名将。若非赵国仓促间调不出大军与他们抗衡,也不至于让秦军围了邯郸。寡人早已料到秦军贼心不死,已在边关集结了六十万大军。一旦那支秦军来了,寡人定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燕王喜一副“一切尽在寡人掌控之中”的模样。 姬丹却不这么认为。正是因为那支秦军仅凭十万的兵力,就围住了邯郸,才越发不可小觑。 然而,燕王喜此时正在兴头上,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哪里听得进旁人泼的冷水? 姬丹纵使觉得有哪里不妥,也只好把疑惑埋在了心中。 他本在秦国为质,不久前趁着嫪毐之乱从秦国逃回燕国,难得父王没有与他计较,他也不好太过违逆父王的心意。 只盼着一切的进展,当真能够如父王预料得那般顺利吧。 倘若此次能够搓一搓秦国的锐气,接下来,燕国也能争取到更多的主动权。 第 9 章 燕太子丹并不知道,燕王之所以会集结军队,并不是他提前预料到了秦军的动向,而是他被一个名为蒯彻的纵横家给游说了。 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起云涌,这便是纵横家们惯常做的事。 蒯彻来之前,显然找人打听过燕王喜的性情,知道燕王喜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 他一见到燕王喜,就满脸喜色地道:“恭喜大王,大王即将天下扬名了!” 彼时,燕王喜正懒懒地靠坐在案后,听闻这话,才终于来了点精神:“哦?此话怎讲?” 蒯彻道:“近日一支秦军围了邯郸,赵王仓促迎战,不敌秦军。为此,他献出十城才解了邯郸之围。倘若大王集结燕国大军,以襄助赵国的名义,命大军前往赵国边境打败那支秦军,一则可以借此机会蚕食赵国边境土地,二则连秦国的虎狼之师都被大王打败了,日后这天下霸主舍大王其谁?” 他的语气极富煽动性,燕王喜也被他这慷慨激昂的语调带的有些心肠澎湃。 只是,一提起秦军,燕王喜到底还是有些犯憷:“我燕军如何能战胜强秦的军队?” 他虽志大才疏,但对自家军队实力如何,心中倒还有点数。 数年前,赵国还是赵孝成王赵丹执政时期,燕王喜趁着赵国被秦国坑杀四十万大军,还没恢复元气之际,发兵六十万,战车两千乘攻打赵国。 彼时,邯郸城中尽是老弱妇孺,燕国上下满以为自家大军定能横扫赵国,谁知,六十万燕军竟被二十五万赵军打败,燕国大将栗腹还被斩杀。 廉颇与乐乘乘胜追击,率领赵兵一路打到燕都蓟城,最终燕王喜不得不向赵王割地求和,才换得赵国退兵。 燕国连彼时半残的赵国都打不过,又如何敢轻易得罪秦军? 蒯彻似是知道燕王喜心中的顾虑,又与他分说道:“如今的赵国,已不是当初的赵国了。赵王偃继位,廉颇出走,赵国实力早已大幅下降。秦国又何尝不是如此?如今在位的秦王也不是当初的嬴稷了,而是他的曾孙。秦国落在个毛孩子的手里,怕是早已外强中干。大王正需要抓住机会,打响燕军的名声啊!” “那秦军也不过十万人罢了,长途奔袭,又刚与赵军交过战,大王若大军压境,秦军也好,赵军也好,定然不是大王的对手!届时,大王便可凭此功绩,成为七国之首!” 燕王喜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美好的未来。 成为七国之首么? 他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先生真国士也!若我燕国果然打败秦军与赵军,寡人必拜先生为相国!” 蒯彻嘴上与燕王喜虚与委蛇,却暗自筹划着下一站该去何处。 他的上一站是魏国,他打着替魏王增游说燕王,借燕国大军来试探入赵秦军实力的名义,从魏王增处得到了上卿之位与不少金钱资助。 他不知魏王增是否值得他效忠,但他知道,燕王喜一定不值得他襄助。 燕王喜沉浸在蒯彻为他描绘的美好前景中,一回去便急不可待地调兵遣将。 此次,他定会吸取上次战败的教训,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然而,六十万大军不是那么快就能召集来的,调集粮草也需一定的时间。 待燕军一切收拾妥当,赶赴燕赵交界之处时,恰好与李令月所率的十万大军迎面撞上。 在燕国境内与“秦军”交战,不符合燕王喜原本的设想。 不过燕王喜觉得,问题不大。他会用绝对的胜利,来向其余各国昭示燕国的崛起! …… 远远的,李令月等将领便通过望远镜“看”到了前方燕国大军的身影。 李令月看着乌泱泱一片人头,挑了挑眉,用感叹的语气说道:“看样子,燕王也很期待与我们一战。” 她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了燕国士兵驾驭的两千辆战车上:“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还能看到如此古老的车兵。” 战车兴起于春秋时期,根据其用途不同,分为用于进攻的攻车以及用于防御和运送物资的守车②。因其造价高昂,且过于笨拙,无法适应复杂的作战地形,在战国时期逐渐由盛转衰,直至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李令月利用收集到的情报,心中迅速将敌我双方的实力分析了一遍。 燕军首领是名将乐毅之子乐间,此人才干平平。 刨除主将对军队的影响,单看燕军的硬实力,这支军队虽实打实有六十万士兵,但燕国的精兵,包括车兵,步兵与弩兵在内,仅有二十万人,其余的不是后勤兵便是没怎么见过血的新兵。 在一番权衡之后,对于如何打好这场仗,李令月心中有了数。 李令月一行人风尘仆仆赶来燕国,本就有些狼狈,他们人数又远不如燕军,乐间当即便对他们有些轻视。 他与此前邯郸之战的赵将乐乘是兄弟,此时,看着眼前的疲惫之师,他感到很是晦气。 也不知乐乘如何会败在这样一支军队的手中,堕了他们阿父乐毅的威名。 然而,这样的心理,在与李令月的军队打了个照面之后,彻底被碾碎了。 只见李令月率领一众轻骑兵冲了过来,一箭射穿了燕军的大旗! 轻骑兵以轻便敏捷闻名,其机动性远非步兵、车兵与弩兵能比。 燕军中虽也有几千骑兵,但这些骑兵平日里只做些辅助工作,根本无法与来势汹汹的李令月骑兵军团相抗衡。 眼见着大战才刚开始,己方旗帜便倒了,燕军不免士气大降。 李令月等人趁此机会上前,灵活地穿梭在燕国的战车之间,将车兵一一射于马下。 在这过程中,李令月身先士卒,勇猛无比,宛如一尊杀神,令人望而生惧。 解除了战车造成的威胁后,重骑兵也加入了战场。 燕军没有火器在手,他们的武器穿不透重骑兵身上的甲胄,面对他们的攻击,重骑兵根本无所畏惧。 这些重骑兵如同一个个会移动的堡垒一般,无视了燕军的攻击,朝着燕军的腰腹部重重碾了过来。他们在燕军之中反复冲击数次,燕军立时便被冲击得溃散开来。 一名燕军躲得稍微慢了些,便被重骑兵一枪撂倒在地,在马匹的践踏下成了一滩烂肉。 其余燕军将士见了,都心有戚戚。 在这些人马俱甲的重骑兵面前,他们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即使他们中有些老兵自发地排成人墙,也挡不住重骑兵的一次冲击。 这时,轻骑兵仗着机动性高,灵活地穿梭于敌我双方之间,辅助重骑兵将敌军隔开,用弓箭或弯刀收割着敌军的性命。 战争才开始没多久,燕军已经死伤惨重。 没有经过多少训练的新兵,被骑兵们的气势所慑,吓得溃散而逃。 一旁的步兵们负责将这些逃兵绑了,到时好向燕王要“赎身粮”。 此时,燕军精锐的伤亡率已经达到了五分之一。 最终,燕将乐间为了保住一条命,选择向李令月投降。 李令月命人将乐间绑了,准备带着他和一众肉票去燕国王城逛逛。 由于这次的俘虏太多,李令月命人找来多根长长的绳索,将这些人一串一串地绑在了一起。 直到此刻,乐间才发现,指挥着这支虎狼之师的,竟然是这样一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他神色复杂地问道:“你们当真是秦军吗?” 即使秦军骁勇善战,打起仗来不要命,也不该可怕到这种程度。 看看这支军队的装备吧,简直就跟脱胎换骨了一样。 之前的秦军虽然难打,但好歹还有那么一丝希望能够战胜对方,而这次他们所面对的对手,真正让他们体会了何为绝望——那种拼命攻击对手,却无法给对手造成伤害的绝望。 李令月毫不客气地把这口黑锅往“暴秦”身上扣:“我们当然是秦军啊,怎么,不像吗?” 六国就是那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她才懒得向六国国君解释自己的来历。 乐乘听了这话,心中一阵苦笑。 天不佑燕国啊,看来,日后仍是秦的天下。 此战之后,他还是远远离开这是非中心吧。 …… 燕王喜与太子丹正焦急地等待着前线传回的消息。 当燕军大败、主将被俘的消息传回蓟城时,燕王喜面色惨白,脚下一软,险些直接栽倒在地。 他制霸七国的美梦,还没做几日,便要碎了么? 太子丹的脸色同样也很难看:“听闻那秦军主将已率领军队朝着我蓟城包抄而来……” 燕王喜闻言,下意识想出逃,他实在是不想再体验一次被人困在王城的滋味儿了。 太子丹却道:“如今我燕国将士都落于敌军之手,我们身边只有不到一千的护卫队,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倒不如先坐下与那秦军主将进行谈判。” “这次不狠狠割我们一块肉,他们怕是不会放过我们了。” 此时的燕王喜悔不当初,他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非得去招惹秦军呢! 太子丹想了想,道:“距离秦军赶到蓟城,还有几日功夫。我们可以先假意投降,割让大片土地给秦国,待那秦军将领放松警惕之际,再派刺客杀之!主将一死,这支秦军必乱,我们或许可以将这支秦军永远留下……” 第 10 章 燕王喜听了太子丹的话,自然心动。 燕国出动六十万大军,却这么快就败在秦军手中,毫无反击之力。如果就这样与秦国议和,日后燕国还有何颜面地位可言? 只是,他到底畏惧秦军之势,因而有些犹豫:“若是事情败露,该如何是好?” 太子丹道:“若是事情败露,此事的责任由我一力承当,父王无须担心。” 早在他被立为太子之时,他便暗自发誓,他定会当断则断,绝不会如他父王那般瞻前顾后,白白错失良机。 燕国与秦国并不接壤,在秦国与赵魏韩等国别苗头的时候,燕国曾有多少积蓄力量,暗中崛起的机会啊,可惜都被生生错过了! 太子丹虽不明白自家父王为何突然要招惹秦军,但既已招惹了,他便容不得秦军全身而退! …… 李令月一行人来到燕国都城后,受到了燕王与燕太子的热情款待。 燕王与燕太子在蓟城为李令月一行人举行了丰盛的庆功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燕国士兵打了胜仗,燕王与燕太子在犒赏大军呢。 当燕王喜与太子丹发现走在大军最前方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后,脸色皆是一沉。显然,他们无法接受自家倾尽国力凑出来的六十万大军,败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娘手中。 但很快,太子丹就回过神来,主动凑上去跟李令月言笑晏晏。 他样貌生得极好,又言辞亲切,此时若站在他身边的是寻常女子,只怕已对他心生好感。 然而,李令月看着他这副拿腔拿调的模样,心中只觉得厌烦。 太子丹说的是雅言,她一句也听不懂。 偏他还一点儿眼色都没有,在她耳边哔哔叨叨,她只觉得聒噪。 终于,李令月停下了脚步:“为什么不用秦语?” 她刚学会秦国话,正缺人跟她练练。太子丹要是用秦语跟她交流,哪怕他说的都是些废话,她也乐意听听。 李令月的话,让太子丹面上浮现出一层尴尬之色。 燕王宫周围的侍从们也朝着李令月投去了异样的目光,仿佛不明白,这名秦国将领为何会如此粗鄙,连上层人士通用的雅言都不会说。 果然是从蛮秦那种偏僻而又野蛮的地方出来的吗? 李令月可不惯着这些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平日里摆谱也就罢了,如今她挥师北上,无论是养尊处优的燕王和燕太子,还是狐假虎威的宫人,顷刻间便会沦为她的阶下囚。他们这是在瞧不起谁? 李令月收起了面上的笑意,冷着脸对太子丹道:“怎么,燕王与燕太子这是瞧不上我们秦人吗?” 太子丹立刻用谦恭的笑容打消了李令月的不快,但他心中,却将“蛮夷”的标签贴在了李令月的头上。 宴席上,燕王喜与太子丹都在竭力讨好李令月一行人,唯恐他们有半点儿不高兴。 让这对父子感到纳闷的是,无论他们怎么拍秦王马屁,怎么夸赞秦国武德充沛,都无法从李令月君臣处得到一个好脸色。 以往他们也不是没跟秦国将领打过交道,但将领在诸侯面前一般架子不会端得太高。他们过去就没有碰到过一个如同李令月这般难伺候的将领。 眼见着天就要聊死,太子丹赶忙将话题转移到了李令月的来历上。 李令月如此年轻,就有这样的本事,为何在此之前,没有人听过她的姓名?她总不会是无缘无故蹦出来的吧! 面对燕王父子的探究,李令月呵呵一笑。她倒是敢把真相据实相告,但这对父子敢信么? 李令月把自己族谱上的老祖宗给搬了出来:“我出自陕西李氏。” 有人说,李唐皇族与陕西李氏其实并无关系,是李渊在起事时为了往自家脸上贴金,才硬去续上的族谱,就如同南唐开国皇帝本姓徐,开国之后却自称是李唐宗室后人,把姓给改了,族谱也给改了,强行碰瓷老李家。 还有人说,李唐皇族的确就是出自陕西李氏,李唐皇族自己已经够显赫了,没有必要再给自己攀一群显赫的老祖宗。 真假李令月懒得细究,反正,族谱上那么写,这门亲戚她就认了呗。刚好如今有头有脸的李氏族人大多都在秦国混着,说不定她之后还能得到点便利。 当然,若是“老祖宗”不懂得爱护小辈,只知道摆祖宗的谱,那李令月也能随时翻脸不认人! 燕王喜与太子丹恍然大悟:“原来将军竟是出自这家,难怪……” 陕西李氏是能人辈出的一族,狄道侯李瑶,南郑公李崇,秦将李信,乃至赵将李牧都是出自这一族。 当然,由于陕西李氏的人大多事秦,燕王喜和太子丹对这个家族绝对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在他们眼中,陕西李氏就是秦国的走狗。 燕王喜与太子丹对视一眼,铲除李令月一行人的决心越发坚定。 酒足饭饱之后,太子丹邀请李令月去蓟城中看看燕昭王留下的黄金台。 燕昭王时期是燕国在战国时代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那时的燕昭王千金买马骨,重金求贤才。 黄金台便是燕昭王为求贤而设,盛极一时。 可惜后来,燕国再无一个燕昭王那样的雄主,黄金台也日益落魄。 “黄金台么?我对黄金台倒的确有些兴趣,劳烦燕太子为我带路了。”李令月浅笑着道。 越往黄金台的方向走,便越是偏僻荒芜。 太子丹看着这一幕,露出了些许伤感之色。 他虽未见过鼎盛时期的黄金台,却也知道,那时的燕国,必然是众多贤臣名士趋之若鹜之所,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几近荒废。 这时,他身边的李令月打量着不远处的黄金台,道:“我曾听过一首诗,‘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太子丹以为这首诗如何?” 太子丹心中一惊,却见埋伏在黄金台附近的田光持刀斩向李令月。 李令月侧身避开,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一支铜制火铳。 随着一声枪响,田光倒在地上。 巨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如神罚。 李令月随机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太子丹:“瞧瞧,这不就应验了么?为了报答太子丹的恩情,这游侠可是直接豁出了命呐。” 有燕太子丹密谋行刺秦王的史料在,李令月与太子丹相处时,又怎么可能毫无防备? 她本就身手过人,身上又有大唐火器营新研制出来的火铳。太子丹仅凭一个游侠就想要了她的命,委实过于天真。 平时的李令月与战时的她全然是两幅面孔,被她锁定的太子丹忍不住瑟瑟发抖,全然没了先前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他没有料到,李令月身上竟还藏着这样的杀手锏,能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顷刻间就让人毙命。 这李令月到底是什么人? 她当真如她自己所言,是陕西李氏的后人么? 当李令月将那火铳对准太子丹时,太子丹忍不住道:“我是燕国太子,在没有请示过秦王之前,你不能杀我!” “我不能杀你?这就是你的倚仗吗?” 李令月步步逼近,太子丹则步步后退。 “就是因为你觉得,你刺杀的不过是一名秦将,无论如何你都能留下一条命来,所以,你才敢对我动手吗?” “我这人,最烦别人跟我玩儿阴的。你若堂堂正正地冲着我来,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下一刻,枪声响起,太子丹惊恐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第 11 章 第11章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身处蓟城王宫的唐军似乎得到了什么信号,迅速从“醉酒”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拔刀的拔刀,拿火铳的拿火铳。 燕王宫的侍卫许多侍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夺去了性命。 因火铳是新近研发出来的,极为稀缺,这支队伍中,也唯有千夫长以上的将领,以及那支由千人组成的,只听命于李令月的特-种-部队能够做到人手一铳,其他人只能过过眼瘾。 在千把火铳,以及锋利的刀剑与狼牙棒等物前,燕王宫的侍卫毫无还击之力。 “你们……你们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被侍卫们护在中间的燕王喜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吓得面无人色。 燕王喜特意命底下的人劝秦军饮酒,就是想趁秦军醉酒之际,释放燕军俘虏。随后,他与太子丹便可与燕军一起将这支秦军斩杀。 谁料,第一步就功败垂成。 房绰道:“你们燕国最是喜欢背后捅人刀子,我们不得不防。” 杜从约:“是极是极,早就听说燕王父子正道不走,偏走歪门邪道,旁人诚不欺我。” 燕王喜:“……” 陈茵也想开口讽刺燕王喜几句。可惜她秦语学得不好,一开口就忘词儿,也只好悻悻闭了嘴。 呔,回去之后就好生练习秦语,不能跟人吵架,可憋死她了! 不过片刻功夫,蓟城王宫中的局势就让李令月的部下给控制住了。 在此期间,蓟城王宫中偶尔传来几声枪响。每听到一次枪响声,燕王喜圆润的身子便抖动一下,差点儿就要滚到桌案底下去躲着了。 陈茵见状,撇了撇嘴,眼中露出轻蔑之色。 燕王喜就这点胆量,还敢招惹这个,招惹那个,也不知他脑子是怎么长的。 燕王喜慌乱之下,试图跟几个将领套近乎,好请这几个将领帮自己求求情。 可惜这些将领一个也不理他,只对他道:“劝你也白费工夫了。怎么处置你,由我们主将说了算。你最好祈祷你那好大儿没有伤到我们主将,否则,你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燕王喜脸颊上的横肉颤了颤,此时,他不由开始埋怨儿子为何要出这个馊主意了。 若是他们不动这些歪心思,哪怕要割让些城池给秦国,哪怕要丢尽脸面,也不至于有性命之虞啊。 现在倒好,他们的生死,完全被这些秦军攥在了手中。 不多时,李令月率领一小队人回来了。与她一起回来的,还有燕太子姬丹。 两名士兵一前一后抬着姬丹,待到了燕王面前,他们将姬丹放在了地上。 姬丹面无血色,暗红的血渍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负责教导姬丹武艺的武师傅,燕王宫的侍卫统领对着李令月等人怒目而视:“你们把太子怎么了?混账,你们居然敢戕害太子!” “他要 我性命,我不过是被动反击罢了。怎么,难不成我还得对一个想杀我之人好声好气?” 李令月瞥了他一眼:“你倒有几分胆色。姬丹的亲爹还在那儿装死呢,你竟不怕惹祸上身。” 她对有这样的人,素来敬重几分。 被点到名字的燕王喜往边上缩了缩,看上去既狼狈又滑稽。 “太子于我有恩,我便是为他豁出这条命去,又如何?”那侍卫统领拼命挣扎着想要去到姬丹的身边。 李令月觉得,这姬丹有些邪门儿。要说他真有什么大本事,倒也没有。可偏偏总能找到那么几个人,愿意为他去死。 “我方才并未瞄准姬丹的要害,眼下他还活着。只是,还能活多久就不知道了,我是不会为他寻医问药的。” 在李令月的默许下,侍卫统领终于去到了姬丹身边。在确认了姬丹还有微弱的呼吸后,他悄悄松了口气。 待听到李令月的话,这侍卫统领怒不可遏:“太子无论如何,也是一国太子。你胆敢对太子下死手,难道就不怕这天下日后再无你的立锥之地吗?” 为秦国效力是一回事,胆敢对一国国君与太子动手,又是另一回事。 除非秦王亲自下令,命秦军诛杀燕王与燕太子。否则,单凭李令月的所作所为,就足以上诸位国君的黑名单。她今日能对燕太子动手,焉知往后不会对其他国家的国君动手? “我既然敢做,就不会怕。谁若看不惯我,便只管来打我呀!” 李令月命人将那侍卫统领堵了嘴:“我就是要告诉某些人,胆敢对我和我的人动歪脑筋,就要付出代价!” “说起来,你们还是先好好想想,对秦国背信弃义的代价吧!”李令月凌厉的目光扫向了燕王喜:“若想不出来,你们燕国——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旁的燕王喜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可还是被李令月揪了出来。 他看着威风八面的李令月,绝望的情绪开始在他心中蔓延。 燕国……当真还能保得住吗? …… 咸阳宫 自赵王主动割让十城给秦国后,秦王与诸位秦国大臣的活计就增加了不少。 好在他们有旧例可以参考,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秦王政收到姚贾命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信件时,瞳孔微微一缩。 在书信中,姚贾只用了小半的篇幅来陈述他与赵王偃的交谈过程——毕竟这实在乏善可陈,他用了大半的篇幅,来描述那支“入赵秦军”,包括那支军队的人数、装备、实力,以及他与那支“秦军”首领的交谈过程。 那名“秦军”首领自称来自后世,是一个名为“唐”的王朝的储君,且还是一名与秦王年龄相仿的女子。 她在与人交战之时,不慎落入此时空,如今正在寻找回去之路。 这女子希望以大唐储君的身份与秦国建交,她可助秦国粮食产量翻倍,提升秦军冶铁技术,为秦王提 供后世信息。 相对的,秦王需给她土地钱粮,让她用来安置十万大军,并为他们提供几个月的粮草。几个月后,她的军队便能自给自足,无需再烦劳秦王。 入秦后,她的十万大军平日里由她管着,在紧要关头可助秦王一臂之力,替秦王征伐沙场。她与她的将士作为友邦助秦,不需要秦国的谢礼,只需要一定的“外交豁免权”,以免无意识间触犯秦法被罚…… 一条条看过去,这位“大唐太女”考虑的可谓颇为细致。 总体而言,她要求秦国君臣把她和唐军当成平等互助的友邦之人。 她还提到,若秦王不愿接受她的提议,将秦国的土地租给她用以供养军队,那么她将率领十万大军攻占秦国以西匈奴所辖的土地,届时,还请秦国做个好邻居,莫要与他们为难。 对于最后一条,嬴政只匆匆扫了一眼便略过了。 若是按照李令月的提议来,大秦需付出的不少,但收获绝对大于付出,嬴政没有拒绝的理由。 最后,姚贾在信件中,附上了李令月交予他的一份大唐疆域图。 口说无凭,李令月一行人自称来自后世,要如何证明?姚贾觉得,那份舆图,便是最好的证物之一。 那份大唐疆域图以洁白的宣纸绘就,背面覆了一层上好的桑蚕丝。 这精心制作的舆图,这洁白而轻薄的纸张,以及这精巧的纺织技术,都令秦王政眸色微微一凝。 在见到这舆图后,秦王政对李令月的“后世”之说信了一分。 待他细看那舆图时,不由呼吸一滞—— 如果说之前,他对这所谓的后世王朝还没有多少切实的感观,那么这份疆域图就将完整的李唐王朝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秦以咸阳为都,唐以长安和洛阳为都…… 当看到那张舆图上,咸阳附近的长安被重点圈出,并画上都城标志时,嬴政觉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捶打着他的心脏。 他希望秦能世世代代存在下去,可后世,秦终究被灭国了么? 据那大唐太女所言,她的时代与如今相隔九百余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大唐颠覆了他的秦。 罢了,终归是尚未发生之事,还是顾着当下更为重要。 嬴政勉强稳住心神,继续朝那大唐疆域图看去。 只见那疆域图上圈出的大唐领土“东抵朝鲜半岛,西至咸海,南至越南,北包贝加尔湖”,辽阔得不可思议。 嬴政对七国及周边之外的地区并不了解,他粗略一算,便知这大唐国土面积比他们七国加起来都要大上数倍。 嬴政自有一番雄心壮志,只是他之前,多把目光放在其余六国上。除了七国及周边地区之外,更远些的领土,对嬴政而言如同笼罩在迷雾中一般。 看了这份大唐疆域图,嬴政始知,他们周边竟还有那么广袤的领土,那么多林立的小国,那么多可以利用的资源。 看样子,他的计划要加快进程 了。 先将六国一一收拾了,再去收拾周边的小国。他的后继者有着那么广袤的领土,他可不能输给后世的王朝…… 嬴政长时间地盯着那张大唐疆域图,像是被其吸走了魂一般,这也引起了一旁大臣们的担忧。 “王上,这封信件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秦王少年早慧,向来冷静自持,喜怒不辨,他们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秦王这般失态的样子。 “你们都看看吧。”嬴政将姚贾的信件交给诸位大臣们传阅,他自己依旧攥着那张大唐疆域图不肯松手。 群臣浏览完姚贾的信,不由面面相觑,仿佛看到了极为离奇之事。 这姚贾……不会是中邪了吧?那样荒谬的说辞,他怎会信以为真,还一本正经地呈给秦王? 他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对秦王说的。 但当秦王政恋恋不舍地将手中的大唐疆域图拿给他们看时,他们露出了与方才秦王如出一辙的表情。 有那负责绘制舆图的官员赶忙拿着自家绘制的舆图,与那大唐疆域图进行对比,发现山川河流皆能对的上号。 他们这才相信了,那张大唐疆域图果然是真的,不是胡编乱造。 既然那张图是真的,那么问题来了,时人并没有能力,也没有可能绘制出这样一张覆盖面极光,极为详尽的舆图。这张舆图的主人,不是来自后世,还能来自哪里? 姚贾的这封书信并这张舆图,就像是重磅炸-药一般,炸得秦国君臣齐齐失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最终,吕不韦最先消化完信件与舆图中的信息,对嬴政道:“王上,这于我秦国而言是一个莫大的机会,我们万万不能放过啊!” 嬴政收起了脸上的震惊之色,恢复了往日的高深莫测:“寡人决定答应太女之所求,迎太女与其麾下军队入秦。” 不管后世是不是大唐终结了他秦国的国祚,至少眼下,答应李令月,于秦国而言并无坏处。 这位大唐太女手中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拥有后世的信息,且又对秦国态度友好,若真能得到她的倾力相助,他们拿下六国的时间将大大缩短。 就在嬴政准备派人给李令月送信时,第二封书信也到了,是秦国安插在燕国蓟城的探子送来的。 李令月竟以十万大军,在燕国边境处打败六十万燕军! 燕军伤亡惨重,李令月的十万大军却几乎没有伤亡! 嬴政看着这份战报,心中感慨万千。 他大秦也能做到以少胜多,大败六十万燕军。毕竟那燕军实力孱弱,众所周知。只是,若要以十万对六十万,没有伤亡地胜出,即使是悍勇的秦军也不可能做到。 看样子,这支来自后世的军队,果然厉害。 虎狼之师这四个字,倒是与他们更为相衬。 在信件的末尾处,探子写明了李令月当着众人的面,自称来自陇西李氏一事。 嬴政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陇西李氏么? “传陇西郡守李崇,南郡守李瑶!” 至于小将李信,倒是不用传了,这人现在就在他朝堂上站着呢。 李信好奇地看着秦王,不明白秦王为何会突然传召他的大父与父亲。 李崇与李瑶为官向来谨慎,总不至于是犯了错,被人一状告到秦王面前了吧?! 第 12 章 第12章 李崇与李瑶在咸阳王城前再度相见。 他们虽是父子,但因在不同的地方为官,已经许久未曾见面了。 李瑶仔细地盯着李崇打量了一阵,欣慰道:“阿父看起来精神还是那般抖擞,儿子总算可以放心了。” 陇西狄道位于秦国最西端,是通往西域诸国的门户。 狄患虽灭,但仍有那不安分的大月氏、匈奴、乌孙等国时不时扰边。李崇作为陇西郡守,时不时便要去边塞巡视。他管理陇西郡的生活,并不轻松。 边关苦寒,黄沙漫漫,再加上李崇上了年纪,身子骨不似年轻时那般硬朗,李瑶在南郡时不时便要为自家老父亲担忧。 李瑶的想法几乎都写在了脸上,李崇又岂能看不出来? 李崇给了李瑶一拳头,冲着他笑骂一声:“你老子我身体好着呢,哪里轮得到你来操心?管好你自己罢!你管理的南郡原是楚国的地盘,如今虽归了我秦国,可南郡之人定然没那么快对我秦国归心。王上既看重信任你,你便要将南郡替他管好。” 父子俩寒暄完后,因常年不见而造成的生疏感悄然消散。 李瑶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在阿父手底下聆听阿父教诲的日子。 那时的他只觉得满心不耐,如今听来,却是那般亲切。 “阿父可知,王上为何突然召我父子二人同时回京?”李瑶问。 这在他看来,显然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 李瑶与李崇都为边地郡守,按理说若无要事发生,秦王是不会轻易宣召他们入京的。 李崇摇头:“我亦不知。” 突然,李瑶想起了犹自留在咸阳的小儿子,神色渐渐难看了起来:“莫非,是李信那臭小子……” 李崇摇了摇头:“阿信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应当不至于犯下株连亲族的大错。王上的心思,我等还是莫要妄自揣测了。待入得王城见了王上,一切便见分晓。” 父子俩在咸阳休息了一晚,翌日一早便穿着官服去觐见秦王。 一身玄衣的秦王坐在上首,戴着冕冠,有旒珠垂下,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虽年轻,通身的气势却十分强盛,令人心中无端端生出些许压力来。 李崇与李瑶恭敬地对着秦王行了礼,而后被秦王传唤至跟前。 嬴政也不废话,直接将他收到的那两封信件并那张大唐疆域图递到了二人跟前:“你们且看看吧,你们陇西李氏当真出了不得了的后代啊。” 李崇与李瑶将那两封信件并那张舆图仔仔细细看了,也是沉默了良久。 就连嬴政与朝堂上的其余大臣们,都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李崇与李瑶看着“自家后辈”的所作所为,更是如同坠入了一场迷梦之中。 他们走马观花地看完了这场梦境,却没有任何真实感。 那自称来自后世大唐的李令月,她当真来自后世吗?当真是他们的后辈吗?这 些他们无从得知。 李崇与李瑶只知道,他们活在当下,是秦国的大臣,秦国强盛,君王贤明,他们并无野心。 ⒔本作者晏央提醒您最全的《秦唐之好》尽在[],域名[( 若是他们的后代有出息,他们自然为之高兴。只是,即便他们当真有这样一群显赫的后裔,他们这些做老祖宗的,也注定沾不了后辈的光了。 李崇与李瑶在经过了漫长的心理建设之后,总算是接受了后世王朝太女与麾下大军一齐出现在本朝的事实。 李崇斟酌片刻,开口道:“王上容禀,族谱并非不可编纂修改。即便那大唐太女当真与我李家在同一族谱上,那李唐皇族,也未必就是我李家后代。” 王上可千万莫要因为后世李唐可能终结了秦国国祚而迁怒他们啊! 李瑶也跟着开口:“倘若那大唐太女当真是自后世而来,那么,我们还会是他们的过去么?他们还会是我们的将来么?” 这话实在发人深省。 嬴政道:“南郡守说得不错,自他们出现起,一切便都已经改变。我等可以那个未来为诫,却不必过分拘泥。无论未来有什么,寡人皆不惧!” 听到这里,李崇与李瑶总算是松了口气。他们知道,他们不会因为那个未曾发生的“未来”而遭殃了。 诸位大臣听了秦王的话,也颇觉振奋:“王上英明!” 只是,这些人免不了又将李崇、李瑶与李信又打量了一遍。 这些天中,他们不断收到与那位大唐太女有关的消息,心中对那位大唐太女早已好奇到了极点。 无论是她后世之人的身份,还是她以女子之身稳坐储位的事实,在他们看来,都颇具传奇色彩。 既然暂时看不到真人,看看她亲口承认的亲眷解解馋,也是好的嘛。 只是,秦国大臣们横看竖看,都没从李家祖孙三人身上看出什么不一样的特质来。 与寻常人相比,李家祖孙三人,已算是很有能耐了,可在能人遍布的秦国朝堂上,李家祖孙三人并不算十分突出。 他们心中不由疑惑,看上去如此老实的人,究竟是怎样生出那样的后辈来的? 李崇与李瑶还好,端站着任由众人打量,年纪最轻的李信却是快让人看炸毛了。 好在秦王及时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开来,才解救了岌岌可危的李信。 不久后,与李令月一行人有关的第三份信件送到了。 燕王喜与燕太子丹假意投降,实则密谋行刺李令月。 李令月率军攻占蓟城王宫,燕王喜派人向秦王求和,愿只保留燕都蓟城及周边的十几座城池,其余地区则尽数奉予秦王,只求平息秦王怒火。 在此过程中,燕太子丹身受重伤而亡。燕王喜以姬丹擅自刺秦,是破坏秦国与燕国关系的罪人为由,废黜姬丹太子之位,以黔首身份草草下葬…… 嬴政将这封信件递给群臣传阅,待他们全部看过之后,他才将竹简收回来,重新放在了桌案上。 “大唐太女又为寡人献上了一份厚 礼啊。” 在这片中原大地,有资格做嬴政盟友的,拢共也没几人。与他国结盟,双方完全处于平等位置,对于嬴政而言,也是一种极新鲜的体验。 盟友越是强大,嬴政便越觉得自己做出的决定值得。 面对意气风发的秦王,群臣们自是好一通夸赞。 好处到手了,他们可不会去计较这好处究竟是怎么来的。 不费一兵一卒便吞并大半个燕国,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极好的事。 至于割地之后燕王会如何,无人考虑。 那燕王宁愿让燕国名存实亡,也要保住他的王冠,丝毫不考虑燕国的将来。其余人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这场寥寥数人执棋的战国棋盘中,本就不怎么占优的燕王已率先宣布出局。 嬴政一面高兴地派人去接收燕国的大片土地,一面思考着该如何治理这片飞地。 秦国与燕国并不接壤,隔了一个赵国,管理起来还是有些麻烦。 嬴政盯着舆图上赵国所在的位置,目光变得有些危险。 不过,赵国毕竟才给秦国献过土地,秦国一时倒不好再继续追着赵国打。 罢了,且再等等。 嬴政的好心情没持续两日,便收到了来自魏国与楚国的谴责书。 魏王与楚王谴责的自然是秦将攻击燕国前太子,致其重伤身亡一事。他们要求秦王将这名将领交出,好生处置一番。 嬴政自然不会理会他们的屁话,他放下手中的国书,对身边的将领道:“看样子,该往魏国动动了。” 至于楚国,便在魏国后面排队吧。 恰逢丰收季,待收割完粮食,便可给魏国一点颜色瞧瞧。 秦王政四年秋,秦王以蒙骜为将,率军二十万攻打魏国。 与此同时,李令月等人在蓟城王宫好吃好喝,几乎搬空了蓟城囤积的粮草,终于等来了秦国派来与他们进行交接的人。 这次来的人中,姚贾与他的使团赫然在列。 在见到风尘仆仆但笑容满面的姚贾后,李令月便明白了秦王的答案。 “看样子,我们达成共识了。”李令月道。 姚贾对待李令月的态度比上次更恭敬:“我奉秦王之命,来恭迎太女与大军入秦。” “燕赵风光我已看过,这次就从齐地进入魏国、韩国,而后入秦吧。” 她看起来很是轻松惬意,仿佛在规划一场旅行。 姚贾却露出了一丝苦笑。这位主儿是只顾着自己高兴,一点都不在乎齐、魏、韩三国会不会因为她大军压境而恐慌啊。 看看她经过的赵国与燕国的现状吧,赵国的邯郸让她围了好些天,又割让了十座城池给秦国,如今还没回血呢。 燕国如今只剩下十几座城池,巴掌大的一点地儿。 指不定下次东胡人前来劫掠,就能把燕国给干趴下。 她的军队要是入了齐国、魏国与韩国,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呢。 齐国与魏国倒也罢了,韩国眼见着地盘越来越小,还有地可以割给秦国吗? 这些国家若各自为政倒也罢了,只怕他们情急之下会联合楚国,再来一出合纵抗秦。 单独对阵任何一个国家,秦国都不怕,可若是同时多线作战,对秦国而言,压力还是挺大的。 姚贾将顾虑说给李令月听之后,李令月表示,姚贾干嘛要把她想得那么坏呢。她明明只是想去旅游观光罢了。只要这几国的军队不率先对她动手,她一定不会率先对这几国动手。 她是一个多么热爱和平的人呐。 李令月对姚贾道:“先生若是不放心,就与我一道吧。依照先生的手段,想必能让我在别国兜一圈,而不与该国军队发生冲突。” 姚贾:“……” 能不能别给他戴高帽子了,他实在是心累啊。! 第 13 章 第13章 当蒯彻从齐国离开时,他身边的书童感到十分茫然:“如今秦军兵临魏国城下,魏国危矣。先生若能劝说齐王发兵救魏,魏王定会牢记先生的功德。先生为何不去游说齐王?” 蒯彻叹息道:“一切都已无用了。那支入赵秦军能以十万人,大败燕军六十万人。所有的计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奏效了。现在即便山东六国联合起来,也不是秦军的一合之敌,秦灭六国,已是大势所趋。” 天下一统,对于蒯彻这样的纵横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局势越是复杂的时候,越能显出他们的能耐来。如当初苏秦身挂六国相印为合纵游走奔波之时,何等风光。 张仪为秦连横六国国君时,又何尝不是各国国君们的座上宾? 若是任由秦灭了六国,哪里还有蒯彻发挥的余地?故而在最初,蒯彻也曾去游说魏王增,燕王喜,希望合纵大军多少能够给点力,给秦国制造些麻烦。 可惜,合纵只在各国实力能够相互制约时奏效,秦军的实力强得远超蒯彻的想象,燕赵等国的拉胯程度也超出了蒯彻的认知,蒯彻自然就不陪六国国君玩儿了。 毕竟,他只是想出人头地,而不是找死。 书童又问:“既然秦灭六国已是大势所趋,为何我们不去为秦国效力?” 蒯彻摇了摇头:“秦有纲成君蔡泽,有姚贾,有顿弱。我若去了,也不过是给他们做个添头,秦王如何会看重我?再者,如今优势在秦,六国皆要避其锋芒,即便能为秦说服六国,那也不是我的功劳。” 罢了,罢了,既然这天下暂无用他之处,他就暂且隐居起来,静候时机。 秦虽隐隐有吞并天下的趋势,但蒯彻自认还年轻,未尝等不到六国反噬,天下大乱之时。 在原本的时间线中,蒯彻便是在秦二世元年登上历史舞台,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劝降了三十余城,为大秦的土崩瓦解贡献了属于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 蒯彻走了,魏国之围却还需有人来解。 近些日子,魏王增忙得焦头烂额,生怕哪一日醒来,便听到秦军兵临大梁城下的消息。 “寡人送出去的信,还没有人回吗?” 魏王增极信任蒯彻的本事,他本欲让蒯彻为他奔走,促成魏、赵、齐、楚合纵攻秦之事,以解魏国之危。 可惜,蒯彻不见了踪影,魏王增派人加急送出去的信件,也犹如石沉大海一般。 这也让魏王增不得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最终魏国不得不独自对抗秦国,魏国有多少胜算? 魏王增一遍遍地问着自己这话,心中却没有底。 其余几国会坐视魏国被秦国所灭么?他同样不知。 如今魏兵不如秦兵那样敢拼,魏国又没有一个如同魏王增的叔父信陵君那样的将领,在老将蒙骜的攻打下,魏军节节败退,数日功夫,已 被秦军连下十城。 若是能用几座城池换得秦军退兵,魏王增倒也不在意向秦王低个头。 可他不知秦王的胃口究竟有多大,倘若秦王要灭他国祚,亡他社稷,魏王是断然不能答应的。 哪怕焦头烂额至此,魏王增也没想过任用如今居住在魏国的廉颇为将。 即使廉颇早年便已声名远扬,可魏王增毕竟没亲眼看过他的本事,自然无法对他产生信任。 至于魏王身边的人,他们早就看这高傲无礼的老将不顺眼了,又岂会为他说好话? 廉颇这个也瞧不起,那个也瞧不上,但凡他认为没有真本事的人,都入不得他的眼。他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把魏王增身边的人给得罪了。 如若魏王增要用廉颇,他身边的近侍才要着急。 …… 当魏国边境火烧眉毛之时,齐王宫中,正是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齐王建是个懂得享受之人,大臣们也跟着有样学样,整个国家都沉浸在热闹欢欣的氛围中。 李令月一行人踏入齐国时,看到的便是一派与燕赵之地迥异的景象。 燕赵之地需要防备匈奴和东胡的劫掠,需要面对强秦的觊觎,彼此之间还时不时打个仗,因而草木皆兵。 久未经历战事的齐国,则展现出了难得的富饶与安逸之景。 与其余诸国相比,齐国就像是烽火连天中的一处世外桃源。 但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常言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曾经强极一时的齐国,如今的实力还剩下几分? 姚贾指着前方一处建筑,对李令月道:那里就是稷下学宫了。齐威王与齐宣王时期,此地才是真正热闹。当时,但凡有名望些的士子,都要来稷下学宫议学、议政。可惜,齐湣王时,五国攻齐,齐国险些被灭,这稷下学宫就落魄了下去。齐襄王时期,稷下学宫虽有中兴之势,奈何他的继承人没有将这种势头传承下去。如今的这位齐王建并不在意稷下学宫,这稷下学宫,如今早已凋敝不堪。?_[(” 齐王不再出现在稷下学宫之中,不再利用稷下学宫来招纳贤才了,贤才们自然也抛弃了稷下学宫,抛弃了齐国。 这座学宫的门窗上,院落中,满是岁月的刻痕。 透过那些刻痕,李令月仿佛能够触摸到落日的余晖。 若无贤臣名将,一个国家又该如何兴旺起来?是以,国家强盛之时,招募人才之地往往车水马龙,国家落魄之时,求贤之所也变得无人问津。 她由姚贾领着,在稷下学宫中转悠了一圈,叹道:“一代霸主国如何沦落至此。” 要知道,齐宣王留给齐湣王的,是一个极其强大的齐国。 齐湣王在位早期,甚至可与秦昭襄王相约并称“东帝”与“西帝”。 然而齐湣王身死,齐国一朝败落,被五国联军连夺七十城,险些直接亡国,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 那位齐湣王,就是如今在位的这位齐王建的祖父。 提起秦国,提起如今的秦王政,人们总有无数话可说,关于秦王的新政,关于秦王近来的种种举措和意图,以及秦国接下来的规划…… 秦王政便如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带动着他周围的人不断地转动,将秦国导向他预期的方向。 但提及齐国,人们似乎无甚可说,因为齐王建日日丝竹歌舞不断,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讨论的呢? 在齐国,也只有过去的辉煌,还可以拿出来偶尔怀念一下了。 姚贾在听到李令月的感叹后,淡淡道:“想要在诸王时代称帝,必得顶得住诸国施压。就连我秦国先王秦昭王最后见势不可违,都主动取消了西帝的称号,那位齐湣王,倒真把自己当东帝了。” 说来,其实这事儿还是秦国这边主动挑起的。 嬴稷觉得只称王已经显示不出他自个儿尊贵的地位,以及秦国强大的实力了,便拉上齐湣王一起称帝,有齐国分担火力,秦国也不至于被群起而攻之。 在称帝一事上,齐湣王自始至终被秦国遛着玩儿。 后来苏秦将秦国的“险恶”用心告知齐湣王,齐湣王终于“恍然大悟”,取消了东帝的自称,与秦国离了心,还与其余几国一道合纵抗秦。可惜,“东帝”称号虽没了,齐湣王心理上仍把自己当成“东帝”,优越感十足。 在入齐为间的苏秦撺掇下,齐湣王处处树敌,大肆扩张,导致齐国成了被诸国群起而攻之的那个。 “齐襄王历经了亲父的身死,国家濒临灭亡,倒很有几分谨慎劲儿。他妻子君王后也是个能耐的女人,可惜,两个能耐人,没能生下一个中用的儿子。” 提到如今的这位齐王,姚贾显然很是不屑。 但这毕竟是在齐国境内,他还是压低了声音:“齐襄王自己勤于政务,便一心想要将儿子也教成个贤明的齐王。可你猜怎么着?公子建开口对他父亲说,他大父那般有雄心壮志,反而差点令齐国亡国,倒不如‘无为而治’,齐国兴许还能多延续一些年的国祚。” 齐王建所谓的“无为而治”,当然就是字面意思,不存在任何深意,毕竟他本人就是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 李令月:“……” 懂了,这齐王建就是觉得,老祖宗太“上进”差点儿把国家给作没了,他索性躺平摆烂了呗。 不过,躺平到能够任由李令月带着十万大军兵临临淄城下而无任何作为,还是够离谱的。 李令月是知道姚贾为了让自己的大军不要跟齐军对上,率先给齐王去过书信的。 那份书信她还看了,写得相当之忽悠,只说是秦国大军将要途径齐国,请齐王行个方便借个道,并赠送一些粮草给秦国大军,秦国大军是绝对不会对齐国动手的。 李令月本来觉得,这条件没人能接受。 谁不知道春秋战国这些国家一个个都是大忽悠,借着道指不定就顺道把你给灭了。 可让李令月没有想到的是,这齐王建好像还真被姚贾给忽悠住了? 看着一脸热情地出来给自己的大军送粮草的齐王和齐国官员,李令月有点懵。! 第 14 章 第14章 “知道将军要来,寡人早早便为将军备好宴席了。” 齐王建看上去是个很富态的中年人,常年的养尊处优,让他肤白而圆润。 他的眼中不似燕王喜那般充满诸多算计,瞧着倒是比燕王喜要讨喜一些。 李令月试图从齐王建的脸上找到些许强颜欢笑的痕迹,却没能找到,不由有些纳闷。 难不成,齐王建是真心盼着他们一行人来“打劫”他的粮草? 这世上竟还有这等憨憨? 其实,齐王建,包括齐国其他大臣的想法很简单。 打不过那就加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他们对秦军滑跪的速度够快,秦军的刀就落不到他们身上。 看看隔壁已经挨过毒打的赵国和燕国吧,再看看正在挨打的魏国,反正迟早都是要向秦国滑跪的,早点滑跪还能少受点罪。 既然已经决定滑跪了,出兵协助魏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于是,魏王派来齐国求援的使者,连齐王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齐王宫的侍卫给撵走了。 齐王建对待魏王使者的态度,与他对待眼前“秦军”的态度,可谓天差地别。 李令月发现来齐国没仗可打,倒也不感到失望。 一面倒的仗打得虽然痛快,但虐菜虐久了,是会影响手感的。 不是她小瞧山东六国,在她精心打造的军队面前,山东六国的军队全都不够看。 她打赵国和燕国本就是为了十万大军以及爱马们的口粮。如今齐王建主动将这些奉上,倒是省了她的功夫。 齐国君臣引着李令月与秦使姚贾往王宫的方向走,与他们一道的还有一小队护卫队。 大军不好跟着李令月进入临淄王宫,齐相后胜另寻了一处空地安置这十万大军,命人为他们搭起帐篷,又让人为将士们送来了好酒好肉。 临淄黔首看到自家王上在招待“秦军”,吓得就近躲了起来。一面躲,他们一面还忍不住探个脑袋出来看。 那支“秦军”穿着精良的甲胄,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各自各样他们叫不上名字的武器,在黔首们看来,那就是一支天兵。 此番……王上是在款待天兵么? …… 齐国沿海,是产盐大国,齐地又商业发达,自然比苦穷的燕国要富庶不少。这一点,在临淄王宫与蓟城王宫的对比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宴席上,由于缺乏调味品以及烹饪技巧,齐国君臣口中的“佳肴”,在李令月等人眼中也只是勉强能够下咽。不过,菜品的数量倒是比蓟城王宫那边为他们备的多了不少,酒水的质量也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姚贾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暗道,齐国在七国中,已是富庶之国。也不知后世的王朝发展到了何等地步,才会对齐国这般不以为意。 老田家的人都爱听人吹竽,齐宣王爱听三百人大合奏,齐湣王爱听人独奏,父子二人还联合贡献了“滥竽 充数”的典故。 在今日的宴席上,自然也少不了歌舞表演。 演奏者们吹奏着齐地乐曲,有齐女和歌而舞,虽算不得有多么精妙绝伦,却也让李令月等人感到十分新鲜。 这等富有地域与时代特色的表演,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到的。 齐国君臣原本见李令月等人不大喜欢他们准备的吃食,一颗心不由悬了起来。待他们发现李令月等人对歌舞表演相当满意时,终于松了口气。 这些天,他们已看出,李令月与姚贾这两拨秦国来使里,李令月才是那个说了算的人,他们万万不能让贵客感到不满。 李令月私下里对姚贾道:齐国君臣倒是比燕赵君臣要乖觉许多。只是,他们若是将这份乖觉用在壮大自身上,他们又何须讨好旁人??” 姚贾道:“人各有志,兴许,偏居一隅,便是齐国君臣梦寐以求的生活吧。” 只是,如今正逢大争之世,这样的心态,终是无法长久。 作为秦臣,他乐于看到这一幕。若山东六国都如齐国这般,秦国一统天下的阻碍将被降到最低。 …… 李令月一行人在临淄停留数日,期间,他们但有所求,齐国君臣无不竭尽所能满足他们。 他们不止为李令月的大军准备了粮草,还为李令月提供了齐刀币,以支持他们一行人在齐国境内的花销。 哪怕是再严苛的人来了,也找不出他们的不是。 整日与齐王与贵族们相处,有丝竹歌舞相伴,若不是“爱民如子系统”提醒李令月,齐地的黔首们幸福感并不高,只怕李令月都要被这繁华的假象所迷惑了。 真正富庶的,只有这些王族勋贵。 靠天吃饭的黔首,以及那些盐民、小商贩等,也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 一旦碰上年成不好的时候,这些黔首们的日子不会比其余几国好过。与其他几国相比,齐国仅有的优势,也唯有战乱较少了。 他们不必像魏、楚、赵边境之地的黔首一般,担心着哪一日有人打来。因而,在这战国乱世,他们的日子过得还算稳当,仅此而已。 李令月与姚贾默默将所见所闻记在心中,前者思考着如何提高黔首的幸福度,来赚取积分,后者则准备将齐地的情况写在一封奏疏中,呈予秦王。 在临淄停留几日后,李令月与姚贾使团一起离开了临淄,一路向着黄海的方向而去。而后,他们从齐国的腹地折返,往魏国所在的方向而去。 当齐国君臣听闻秦军与秦国使臣尽皆离开齐国,没有滋生任何事端时,一颗心终于彻底放下。 他们总算是不用一边在王宫中看着歌舞表演,一边担心着李令月和姚贾会不会突然暴起了。 此时,秦魏交界处,蒙骜已连下魏国十余座城池,魏军被打得满头是包。 魏王向赵国求援,赵国推说自己刚挨完打,实在没有余力帮助魏国,一点儿也不顾及十几年前老大哥帮他解了邯郸之围的情谊。 燕国被秦啃去大半地盘后,都缩水成那个样子了,魏王也不指望燕国能够帮到他什么了。在选择求援对象的时候,魏王直接忽略了燕国。 齐王连见魏使一面都不肯,魏王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赵国、燕国、齐国皆指望不上,至于韩国,更是早早就成了废物点心,让各国给欺负得不要不要的,魏王最后的解围希望就落在了楚国身上。 可惜,他好不容易等回出使楚国的使者,却仍是空手而归。 楚王表示自己虽然有心出兵相助,可楚地实在太偏远了,等楚军赶到魏国,黄花菜都凉了,所以,还是请魏王自己努力吧,他在精神上支持魏王。 魏王增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难道,他就只有降秦一条路可走了吗? 在这个深秋,魏王增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仿佛身边所有可信任的人都背弃了他,他原以为几国之间再有龌龊,面对暴秦的虎狼之师时,仍能一致对外,就像他的叔父信陵君犹在时那般。却原来,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魏国还未亡,但不知怎的,魏王增仿佛已经看到了六国的末路。 在秦国如此强势的情况下,各国仍然各扫门前雪。来日,新郑、大梁、邯郸、蓟城、临淄、寿春沦陷,又有谁能顾得上谁? 这时,魏王增身边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对魏王道:“那廉颇如今就在我大梁城中,他为赵将之时,曾与秦军打过不少仗,没让秦军讨到便宜。既然我方无将可用,王上何不试试启用廉颇?” 魏王增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提议。 他这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援军找不来,朝中将领完全挡不住蒙骜的攻势。否则,他断然不会考虑启用一个不知根底的将领。 然而,既知廉颇就在大梁城中,秦国君臣又岂会毫无防备? 当魏王增稍稍表现出要用廉颇的倾向之后,秦国安插在大梁城中的细作便开始四处散布与廉颇有关的传言,说他刚愎自用,看重自己胜于君王。他在邯郸最危难的时刻抛弃了邯郸,其为人不可信。若是由他掌了兵权,魏王的性命都掌握在他的一念之间。 魏王增在一家茶楼中听到这话之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提任用廉颇的话。 这时,秦国已拔得魏国二十城,设为秦东郡。 ……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这边魏王愁云惨淡,那头秦国君臣却欢欣鼓舞。 咸阳王城中,秦王政在与大臣们一道庆祝了前线的胜利之后,就是否乘胜追击的问题展开了讨论。 有人认为应该乘胜追击,直接打到大梁去。 还有人则认为,应该见好就收,徐徐图之。 老将王翦就属于后者,他对年轻的秦王道:“如今并不是灭魏的好时机。隆冬将至,这仗若要接着打下去,魏国固然会损失惨重,我秦国也讨不到什么好,老臣恳请王上撤兵。” 王翦担心秦王不知轻重,贪功冒进。 秦王政只是略略思索了一番,便点头道:“可。寡人收到消息,姚贾与唐军已离开齐国,进入魏国境内。和谈之事,就交由姚贾来办吧。” “此番寡人派军攻魏,是因为魏王与楚王对寡人不敬,指摘寡人行事。若想寡人退兵,魏王需得让寡人看到他的诚意——寡人要魏王献上与秦东郡相邻的十城。” 实际上,魏王和楚王没有直接指责秦王,而是把矛头指向了对燕国废太子动手的“秦军”,也就是李令月一行人。 但嬴政毫不犹豫地把这笔账转嫁到了自己身上,这便是在向各国表明,那支“秦军”在外的所作所为,都是经过了他这个秦王许可的。再有人逼逼叨叨,便等同于是在指摘他这个秦王。 王翦看着将一切安排妥当的秦王,不由点了点头。 他这心算是白操了,他却颇为高兴。 秦王虽年轻,眼中看到的却是全局,断然不会因为一场战事的胜败而被冲昏头脑。 有王如此,于他们秦国而言,是大幸。 …… 姚贾的办事效率相当之高,收到秦王书信没多久后,他就与魏王派出的使者完成了和谈重任。 当然,李令月的十万大军,也对这场何谈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这要是谈不拢,是不是就要直接大军压境,兵临城下了呢? 那边儿蒙骜的二十万大军还让魏王头疼着,他实在不愿再招惹一支凶悍的秦军。 在这种情况下,魏王比姚贾还急着促成和谈之事,和谈的过程自然无比顺利。 和谈完成后,魏王增正想像送瘟神一样把李令月与姚贾等人送走,李令月却一直在大梁城外徘徊,迟迟不肯离开。 这举动可把魏王增给吓得够呛。 秦王政莫不是还给这女将交代了别的任务,比如刺探大梁城的情报,甚至是……寻机会对他这个魏王不利? 一想到李令月对姬丹做过的事,魏王增就生出了浓浓的防备之心。 面对魏王的质问,李令月道:“吾王求(强)贤(抢)若(民)渴(男),听闻廉颇将军在大梁城中,自然不愿错失他这良才。魏王若将廉颇将军交出,我即刻便会退去。” 魏王增:“……” 这廉颇有那么大“魅力”吗? 魏王增:“来人,请廉将军出城一叙。” 不是不知道,直接将他国来投奔的人才亲手交给秦军,会对他的名声造成多大的损伤。 但此刻,魏王增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与秦国达成和谈共识,断然不能因为一个他用不上的武将而功亏一篑。! 第 15 章 第15章 廉颇被“请”出来时,臭着张脸。 这是必然的,他来魏国,本是想在魏国求一将职。哪知将职没求到,魏王转手就把他卖给了秦军。 现在,他说得好听点儿是秦军的客人,说得难听些就是秦军的俘虏。他曾帮着赵国,与秦国对峙那么多年,倘若秦王是个心胸狭小的,怕是要寻他麻烦,可廉颇实在没得选。 罢了,就先看看秦军想做什么吧,要是秦军想对他不利,他半路上再想办法逃走。 “廉将军,我们又见面了。”李令月对廉颇道:“邯郸城外,我也曾见过廉将军的英姿。那日一别,廉将军似乎憔悴了不少啊。” 廉颇闻言,恶狠狠地瞪了李令月一眼,觉得李令月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性的人,李令月也不以为意,只是道:“听说廉将军与赵惠文王君臣相得,极为默契。赵惠文王信重廉将军,愿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廉将军。那时,廉将军只管考虑怎么好生打仗就是,哪里需要这般瞻前顾后?可如今……哎,不提也罢。” 随着李令月的话,廉颇陷入了回忆之中。 在渑池之会、完璧归赵事件中,他与蔺相如一文一武撑起了赵国的门面,让赵国即使面对强大的秦国也不落下风。 那时的他,有君王全心全意的信任,有友人蔺相如的相伴,有无限光明的前景…… 然而,随着赵惠文王过世,赵孝成王继位,一切都变了。 廉颇虽是先王信臣,赵孝成王却并不如赵惠文王那般信任他,反而觉得旁人对他的赞誉言过其实。若换做赵惠文王,长平之战,他根本不会听信秦军的谗言,临阵换将。依照赵惠文王谨慎的个性,若当权的是他,这长平之战,或许根本不会打起来。 长平一役中,赵孝成王用了马服子赵括替代廉颇迎战秦军,致使赵军战败,四十万大军被杀。 损失惨重的赵孝成王终于醒悟了,重新重用廉颇。君臣看似亲密无间,可廉颇知道,赵孝成王与赵惠文王,终是不一样的。但不管赵孝成王心中是怎么想的,至少,他还愿意重用廉颇。纵然他不如赵惠文王,廉颇也甘愿为他效力。 然而,到了赵王偃上位……廉颇想起赵王偃对待自己的猜忌与轻慢,便不由冷笑一声。 赵王偃连千里驹与普通的马匹都分不清,欲让廉颇的助手乐乘替代廉颇,成为赵军主将。这样的人,也配得到他的效忠吗? 廉颇心高气傲,自然忍不得这样的事。他不愿再侍奉这样的君王,便离赵入魏。 可惜,能够全心全意信任廉颇的赵惠文王终究只有一个。赵王偃有眼无珠,魏王增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里,廉颇的眼神变得有些落寞。也不知此生,他是否还有机会重回战场。 李令月在勾起廉颇心中的不甘之后,微微勾了勾唇角。 战国时代的名士,通常而言对其所效力的国家没什么忠诚可言,合则留,不合则去。但 士为知己者死,他们的忠诚,他们的性命,可以给予他们的伯乐本人。 李令月毫不怀疑,若此时赵国在位的仍是赵惠文王,廉颇必然不会离开赵国。哪怕赵惠文王年老昏聩,准备对廉颇不利,说不定廉颇也会坦然接受。 正是因为廉颇曾感受过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对于赵王偃、魏王增这样既不懂他的才能,又不信任他的君王,廉颇才那般难以容忍。 “良才美玉,也需要贤明的君主来辨识。廉将军大才,错过你,是赵王与魏王的损失。秦王与他们不同,他若要用一个人,必会给予全心全意的信任。将军何不随我一道入秦,为秦王效力?” 李令月话说得好听,廉颇却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深深地看了李令月一眼:“秦国有蒙、王在,有你这等后起之秀,可谓将星如云,哪里需要我这等老朽之辈?” 廉颇认为,即使秦王认可他的将才,秦国也不缺将领了。 李令月道:“秦国如今推崇军功爵制,对内需防备六国的滋扰,对外需防御匈奴、大月氏等异族。对于秦王而言,良将自是多多益善。老将军若去了秦国,秦王必以国士之礼相待。” 说完这话,她示意身旁亲兵上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廉颇道:“如今廉将军在我手中,即使廉将军有这样那样的顾虑,这秦国,廉将军终是要走一趟的。秦国究竟值不值得你留下,不如你亲自去看看。” 反正等人送到秦国,能不能把人留下,就看秦王政的了。 依照嬴政那霸道的性格,李令月相信,廉颇绝对翻不出他的手心。 廉颇这才意识到,虽然李令月对他很礼遇,可说到底,他如今也不过是她的阶下囚。既如此,接下来他就少费些口舌吧。 在从魏王增处得到足以支撑他们赶到韩地的粮草后,李令月一行人再度启程了。 目送着大军绝尘而去的魏王增总算是松了口气,不必担心这支秦军的刀口会转向自己。 他的大军虽未与这支秦军交过手,但他还是有些眼力劲儿的。 单看这支秦军的装备和气势,他的魏军就很难与这支秦军相抗衡。 那样精良的装备,那声势浩大的骑兵团,让魏王增无比心惊。 幸好眼下他们魏国已经与秦国签订停战条约了,若是再打下去,指不定这大梁就要被秦国给一锅端了。 为了好生送走秦军一行人,魏王增在给粮食时毫不含糊。他把大梁存储的粮食拿了大半出来交予李令月,又为廉颇和李令月一行人寻来了几匹马。 当李令月一行人离开大梁,来到了一处荒凉的旷野时,骑着马混在三万骑兵团中的廉颇才开口问道:“你们当真是秦军吗?” 这话,他早在邯郸时,就想问了。只是那会儿他与李令月是敌人,不好开口,眼下倒是没了这方面的顾忌。 “我率领赵军与秦军抗衡多年,自认对秦军还算有几分了解。秦军的武器固然锋利,却远不及你们。何况,我从未听说过秦军 有这样一支骑兵团。” 许多不知情的黔首,会把李令月的军队当做“天兵”,实在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李令月的队伍中,有着许多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廉颇在邯郸据城坚守,避而不出,也是因为他心知,在正面作战中,赵军定然不会是这支“秦军”的对手。可惜,赵王偃不相信他的判断,只以为他是怯懦避战…… 眼下,廉颇身处“秦军”之中,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支队伍。然而观察到的结果,实在让他心惊。 李令月也没准备卖关子,她一面骑马与廉颇并排走着,一面道:“想必廉将军已经猜出来了吧,我们是后世之人。秦灭六国,乃大势所趋,廉将军还是莫要逆着大势行事的好。” 廉颇闻言,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仍是呼吸一滞:“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不过,也唯有这样,这支军队的种种奇特之处才能解释得通。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战场上见惯了诸多奇异之事,廉颇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再度看向李令月,试探性着问道:“你们是来自后世的秦人?” 李令月道:“我们是秦地之人,但不是秦人。” 他们与秦人,顶多算是老乡。 “我们只说秦语,也有这个缘故——别的国家的语言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刚刚学会秦语的陈茵凑上来磕磕巴巴地道。 廉颇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后世——是怎样的?” 他生在战国乱世,每日想的都是如何实现自己的抱负。未来会如何,他还当真没什么概念。 但在与李令月等人接触之后,他突然就好奇了起来。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秦灭六国,而后朝代更迭,便如物换星移。夏商周不可久存,统一的秦又如何能够一直存在下去?”李令月看着眼前的大好河山,语调变得悠长:“没有亘古不变的王朝。” 廉颇听着这话,目光变得幽远了起来。身处战国乱世,于他而言,什么天下一统,什么朝代更迭,都离他太过遥远。只是,听着李令月的话,他心中也莫名生出了些许感慨。 连偌大的王朝,都会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烟消云散,身处其中的人,又有多少能够留下他们的名字? 李令月又道:“如果廉将军想问的是你自身,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将名垂千古。人们将会永远记住你在赵惠文王时期捍卫赵国的英姿,以及赵孝成王时期为赵国力挽狂澜的坚守。” “仅此而已么?”廉颇不知是该感到高兴,还是该感到失落。 后世之人认可了他的功绩,可认可的,都是他前半生的功绩,与他辉煌的前半生相比,他的后半生,是那样的籍籍无名,仿佛不值一提。 李令月看穿了廉颇心中的想法,开口道:“自然,赵王偃并非将军的伯乐,将军在赵王偃时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秦王却与赵王偃不同,他必将立下不世功绩。倘若将军不愿就这样服老,大可追随秦王政,在您的履历中再添下辉煌的一笔。” “……听起来,后世之人似乎很推崇秦王政?” “那是自然,千百年,都未必会出一个秦王政。”李令月叹道:“他的功与过,都印在史书中,刻在人们的心头上,明明白白,不容否认。” 正当李令月与廉颇交谈之时,有两名魏国士子远远看到他们,壮着胆子上来与他们搭话。 “你们是秦军么?”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他们开口道:“我们欲入秦谋求前程,可这一段路不太平,常有盗贼出没。不知你们可否带我们一程?当然,我们不求直接加入队伍,只求远远缀在你们后面就好。” 这不是什么大事,李令月很快便同意了。 随后,她与他们进行了一番简单的交谈,得知他们是魏国人,本欲在本国求官,然而连个自荐的渠道都没有,这才准备转战秦国。 听了这两名士子的话,杜从约感慨道:“都说魏国是人才输出大国,古人诚不欺我。” 一个盛产人才而留不住人才的地方,是注定要没落下去的。 在即将进入韩国之前,杜从约还在那儿数:“韩国的大才有韩非,有张良——也不知张良现在出没出生。” 古时的这些大才们,他倒真想亲自去见识见识。! 第 16 章 第16章 “韩公子非之名,我倒是有所耳闻,他师从荀子,又整合了法家的‘法’、‘术’、‘势’理论,就连王上也对他颇为关注。只是那张良又是何人?” 姚贾仔细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把目光投向了杜从约。 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他已明白杜从约与房绰都聪慧过人,在这支队伍中担任着谋士的角色,绝不会无的放矢。 “那张良被称为谋圣。在后世,君王夸赞臣子时,常说那名臣子是‘吾之子房’,这子房,便是那张良的字。” 说着,杜从约看向了李令月,眼中泛着融融暖意:“譬如我家主公在招揽我之时,便曾称赞我为她之子房呢。” 一旁的房绰听了这话,正要勾起的嘴角慢慢沉了下去,只见他似笑非笑道:“巧了,主公也曾拉着我的手,称赞我为她之子房。” 杜从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枉我当时涕泪交加,恨不得为主公肝脑涂地,深恐辜负了主公的期望,谁料这话竟是主公对所有人都可以说的!也不知,主公在外头,究竟还有几个‘子房’?” 房绰睨他一眼:“主公有几个‘子房’,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今主公有了真正的‘子房’,我们这等‘冒牌货’,怕是要主动退位让贤了吧?” 冒牌货这词语,还是他们跟李令月学来的呢。李令月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牢记于心,可现在看来,只怕李令月自己都忘记跟他们说过什么了吧? 猝不及防翻车的李令月:“……” 李令月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脸,她也不想见一个聪明的手下就称呼对方为“吾之子房”,可她这不是……词穷嘛? 这些下属这么较真做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她吗? 哎,想当年,她的太宗阿翁手底下那么多能臣悍将,他都能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让他们对他肝脑涂地。实在不行,她就回去找她家太宗阿翁进进货——翻翻他当初留下的语录吧! 不过,她实在是没有她家阿翁那等说哭就哭的本事,她家阿翁主打的就是一个情真意切。没了那样的本事,说多少煽情的话语,效果都得打个对折。 天策上将的技能给了她李世民的武力值,怎么就没能把李世民身为众人白月光,还能“雨露均沾”不翻车的本事一并给她呢?愁人! 姚贾看了看一脸讪笑的李令月,又看了看虎着脸,难得“尊卑不分”、“以下犯上”的房绰与杜从约,开口为李令月解围道:“听你们这么一说,那张子房,倒的确是个人物。不过如今,他是否出生了,只怕都还是未知数。” 现在就开始争来争去,也未免太早了。好歹等见了人,再跟人家比比呢? 李令月闻言,赶忙顺着姚贾递来的台阶爬了下来:“是极是极,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先确认韩非以及张良的情况,并将这二人带回秦国。至于之后的事,之后再说罢。” “这韩非与张良,都是为秦王准备的 人才。别人的人才就是再香,哪里比得上孤自己身边的人呢?你们二人大可不必忧心张良会取代你们的地位。 听了她这番话,房绰与杜从约的面色总算是好看了许多。 一场因“子房”而起的纠纷,消散于无形。 房绰和杜从约是不惦记张良了,可姚贾还惦记着他呢。张良既然能够青史留名,且名声这般响亮,说不定日后是他们大王手底下的重臣,不可轻忽。 姚贾捻着胡须问道:“这张良出自哪家?” “韩国不是有个几代相韩的张家么?张良便是他家的。”杜从约答。 “是他家啊。”姚贾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显然,他对这张家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张家人能够在韩国把持相位,能力自然是有的。可韩国从上到下,已然烂透了。 上至韩王,下至普通小官,整日想的都是如何钻营,而不肯将心思放在正道上,张家作为韩国相国自然也不例外,姚贾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他们。 “罢了,韩王最是会审时度势,张家人也不例外。那张良既是他家的孩子,倒好办了。此番,我们定能顺利将公子非与张良带回秦国。” 前提是张良已经出生了。 秦人直接去张家要认,倘若张良还没有出生,只怕日后,张家也不会再有一个名为良,字子房的孩子了。 姚贾与李令月一行人踏入了韩国的地界。 按理说,关口处该有人问他们要符、传、验等物,核实他们的身份了。 可因李令月身后跟着十万大军,她一个黑户,在六国之间嚣张地窜来窜去,愣是没有遇到一点阻碍,入齐时如此,入魏时如此,入韩时也同样如此。 但不管怎么说,李令月的大军进入齐国与魏国之前,姚贾好歹提前跟齐王与魏王打过招呼,齐王与魏王至少心中有数。韩国这边,姚贾却是一点儿招呼也没打。 于是,正在悄咪咪摸鱼的韩国边境官员们,在看到李令月一行人后,吓得腿都软了。 他们一面遣人给韩王送信,一面匆忙地计划着逃跑路线。 近日他们明明安分得很,怎么秦军又打过来了?这秦军刚刚连着打完赵军、燕军和魏军,难道他们不要休息的吗? 对于这些官员来说,要让他们考虑什么正面应战是不可能的,他们怎么打得过残暴的秦国呢? 作为有官位的人,他们个个都惜命得很,断然不会做这等白白送死之事。 于是,当李令月与姚贾一行人入韩之后,看到的便是边境处的官员们匆匆忙忙溃散而逃的情景。 见状,李令月有些纳闷地问身边的人:“我有这么可怕吗?难道我长得很吓人?” 房绰忍着笑意道:“或许不是您可怕,而是秦军的名声可怕,以至于那些人闻风丧胆了。” “这倒是,听闻秦军的名声可止小儿夜啼。”这是李令月等人在赵国停留期间,赵国人说与他们听的。 姚贾 有些无奈:“现在,在旁人眼中,殿下与诸位将军也是‘秦军’。” 所以,是否可以将那副看好戏的表情稍微收敛一些呢? 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李令月率军一路长驱直入。 通常而言,十万大军过境,很难做到对周围的黔首秋毫无犯。但李令月的军队纪律严明,他们就如同李令月延伸出去的臂膀一般,以李令月的意志为行动风向标。 在韩国街头的黔首们匆忙逃窜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掉队,也没有一个人趁机打家劫舍。 廉颇是带过多年兵的将领,自然知道,想要做到这一点有多难得。 他不由深深地看了李令月一眼,对李令月与她麾下的军队有了新的认知。 尽管李令月无意伤害韩国的黔首们,但她与十万大军的到来,还是让韩国的这些黔首们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中。 他们推搡着,拼命远离这些“秦军”,生怕耽搁一会儿,秦军的屠刀就会落在他们的身上。 夹在魏国、齐国、楚国与秦国之间的韩国常年战乱,时常因为自身的弱小被人盯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有时也会被其余国家的战火殃及。 韩国黔首们早已习惯这种逃命的场景。与齐地的黔首们相比,这些韩国黔首的脸上多了几分麻木。 齐国许多黔首虽也穷苦,可他们不必经历战乱,只要不遇上灾荒年,倒不至于活不下去。 被战火驱使着东奔西逃,甚至被赶往战场的韩国黔首们,才是真正朝不保夕。 仅仅只是站在这些韩人之中,李令月已能感受到这种身不由己的悲哀。 因国家弱小,无法庇护它的臣民,韩人们也只能默默地承受着来自其他国家的侵-袭,竭尽全力地活下去。 韩国最强盛的时候,当属韩昭侯任用申不害变法之时。 然而,韩国的变法远不如秦国那般彻底,虽有一时功效,但未从根本上让韩国富强起来,也未让韩国从周围诸多大国的纠纷之中挣脱出来。 一直夹在诸多大国之间的韩国没有发展空间,只得随波逐流。 韩王一代比一代昏庸,只思享乐,不肯为国家大事花心思,韩国的地也随着周围邻居们的入侵而渐渐变得越来越小。 韩国的黔首们惶惑不安,这些丝毫影响不了高高在上的韩王以及贵族们。反正就算再怎么割地饲秦,也不会缺了他们的衣食与活动场地。 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永远都只有那些家乡被秦国占了的黔首。 李令月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悲悯之色。她本就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自打得了“爱民如子系统”,她对于底层百姓的苦难,又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只是,这战国乱世终非她的主场,能够终结这一切的,也并非她。 作为旁观者,眼下她能做的十分有限。 能够改变这一切的,唯有即将成为这片大地新主人的秦王。 李令月逼着自己硬下心肠,不去看那些惶惶无措 的黔首。 韩地已被秦军蚕食得不剩几郡之地了,李令月等人入韩的消息,很快便被送到了韩王的耳边。 ?本作者晏央提醒您《秦唐之好》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韩王赶忙派出使者来招待这支秦军,为他们送来了金银与美貌女郎,在听说这支秦军主将是名女将后,韩王送来的人中,又多了几名韩地的美男子。 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这支秦军的入韩意图,竭尽所能满足他们,然后让他们离开韩国。 在收到金银与美女时,房绰、杜从约与尉迟循俨等人尚未如何,但当他们看到韩王给李令月送来的几名美男子时,顿时便怒从心起。 “韩王不安好心,竟敢派人来迷惑主公!” 虽则李令月已到了可以与人大婚的年龄,但在她手下的能臣谋士心中,她似乎始终都是个需要令人操心的小娘子。 他们的主公不是一般人,尤其是这等艳俗的男子能够轻易靠近的? 韩王派来的使者见大事不妙,韩王交代的任务即将被搞砸,紧张得满头是汗。 这……不就是送了几个美人吗?怎么搞得好像他家大王要害他们似的! 李令月见这韩使一副随时都要昏厥过去的样子,也不为难他,开门见山道:“我军中纪律严明,这些美人你都带回去吧,我们实在无福消受。此番我们入韩,一为粮草,二为韩公子非,三为张相家的张良。只要将这三者奉上,我们定不会与韩王为难。” 那韩国使者听了这话,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十万人马的粮草虽难筹集,但韩王为了自身的安危,定会想法子凑齐,这第一条不成问题。 第二条,交出公子非,对于韩王室来说虽有些没面子,但舍弃公子非一人,便能保全整个王室,韩王定会做出恰当的取舍的。 唯有这最后一条,令韩使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这籍籍无名的张家子,究竟是如何入了秦军的眼,令秦军点名要他。不过,要就要吧,韩王连韩公子都不吝惜,又岂会吝惜一张家子? 李令月虽用商量的语气与韩王商议着大事,可她兵临城下的这种做法,令韩王室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一旦拒绝秦军的要求,韩王室就要冒着跟秦军翻脸的风险。 然而现在,韩国承受不起得罪强秦的代价。 事实证明,韩王虽然平日里行事拖拉,政事是能往后延就往后延,但在事情关乎他的生死存亡时,他还是相当警醒的。 韩王以最快的速度满足了李令月所求。 当足以让十万大军吃一个月的粮草、韩非与张良被送到李令月等人面前时,李令月等人没有理会韩王好不容易凑齐的粮草,也没有理会一脸欲言又止的韩非,而是将目光集体集中在了张良身上。 此时的张良还是一名五岁小童,冷不丁被人从阿父阿母身边抱离,他的包子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你就是张良,张子房?”房绰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去戳张良的脸颊。 小小的张良,被戳了这么一下,立马就嫌恶地挥开了房绰的手:“别碰我!” “没有想到,未来的……三杰之一竟还是个幼童。”杜从约眼角余光瞄到姚贾,将“汉初”二字咽了下去。 秦汉之间那些事要不要跟秦国透露,跟秦国透露多少,就交由李令月来决定吧。总之,与汉朝有关的事,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杜从约将目光转回张良身上,此时的他,已经彻底失了跟张良比上一比的心思。 以张良幼童的身份,即便他们比赢了他,也胜之不武。 而一旁的姚贾,想想之前房绰与杜从约的话,又看看眼前还是一名稚童的张良,神色不由有些复杂,看向房绰与杜从约的眼神也变得一言难尽。 “原来,你们所谓的‘吾之子房’,就是言行举止如幼童一般么?” 仔细想想,这二人在主君面前“争宠”的行为,倒还真有几分像幼童啊。! 第 17 章 第17章 房绰与杜从约身子一僵,从今日开始,他们怕是再也不能直视“吾之子房”这几个字了。 谁让张良他……现在还是个小豆丁呢? 小张良见这几个秦人目光不住地在他身上打转,总觉得他们贼眉鼠眼的,心中添了几分对他们的嫌恶。 “子房是谁?”小张良粗声粗气地问道。 他虽比寻常孩童要聪慧,但到底年龄还小,并不能很好地克制自身的情绪。 ——子房就是你啊。 杜从约眼见着小张良对他们这般厌恶的样子,终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否则,小张良若是因为对他们的厌恶,不肯用“子房”这个字,可就不妙了。 “子房是个很厉害的人。”最终,他对小张良这般道。 “很厉害?有多厉害?”小张良撇撇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他样貌生得好,哪怕是这等带着嫌弃意味的动作,由他做来,都显得十足可爱。 “唔……大概是连秦王都会感到头疼的程度吧。”杜从约斟酌着开口。 毕竟,张良可是派人行刺了秦王,还能够全身而退的人呐。 小张良听了这话,顿时对这位“子房”多了些许好感。 他自幼在韩地长大,往来者皆是韩王室与勋贵之家,耳边听到的尽是周围之人对秦的控诉,又怎么可能对秦有什么好感呢? 如今,因为秦军统帅的一番话,他不得不离开自己的故土,跟着这支军队一起入秦。他对秦的厌恶,可谓达到了顶峰。 也不知他们口中这“子房”究竟是何人,他可有机会与对方结识。若是能给秦人制造些麻烦,那可就太好了。 很快,小张良苦大仇深的小脸就被李令月给揉碎了。 “小小年纪,别露出这样的表情,不适合你。” “放……放开!”小张良在李令月的魔爪下一脸愤懑。 可他人小力微,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挣脱李令月的魔爪。他的反抗,只会激起李令月的恶趣味。 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小张良果断放弃了挣扎。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薅了一把。 薅了一把? 小张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李令月则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才乖嘛。” 她弯下腰,平视着小张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你阿父阿母为何会送你入秦吧?” “因为……”小张良抿了抿唇:“王上和阿父阿母不想触怒秦王。” “这就对了。他们送你入秦,是为了跟秦王处好关系。你如今在我们面前发发小孩子脾气也就罢了,若是你到了秦王面前仍然如此,你觉得,秦王会怎么对待韩国?” 小张良终于不吭声了。 许久后,李令月才听到他呐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了,我不会讨厌秦王了。从今天开始,我会试着用对待韩王的态度来对待秦王。” 这时的张良,还是太过天真稚嫩,才会轻易就被李令月给忽悠住了。 若是他再年长个几岁,便会看明白,秦王政野心勃勃,意在天下,根本就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讨好,而停下进攻六国的步伐。 李令月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继续忽悠小张良:“你应该知道,秦王特意接你和韩非入秦,是因为他觉得你们有大才吧?” “我?有大才?”小张良皱着张脸,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要说公子非有大才,他是信的,可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大才呢? “别妄自菲薄啊。你日后的成就,未必会低于韩非。”李令月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张良一眼:“若是秦王要用你们,你可愿为秦王所用?” 小张良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秦王对韩国虎视眈眈,他不愿为这样的君王效力。 但李令月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似的,以手抵住了他的唇:“先好好想想,再回答这个问题吧。你要明白,你到了秦国朝堂上,可不仅仅是为秦王效力的,你也可以影响秦王的决断。” 影响秦王的决断么? 小张良果然陷入了深思中。若是他和公子非能够影响秦王的决断,他们能不能劝说秦王放过韩国?他和公子非可以为秦王效力,以此来报答秦王。 不过,想要做到这一点,他和公子非必须得先得到秦王的倚重才行,万万不能触怒秦王。 若是能够哄得秦王放他和公子非归韩,那就更好了。 想法变了,小张良对待李令月和姚贾等人的态度自然也变了。 他对李令月等人不再那么抵触,反而开始主动向李令月与姚贾打探秦国的情况。 姚贾在他稚嫩的小脸上看到跃跃欲试的神色,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张良小童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他年龄尚小,便这般聪慧,若是不夭折,待长大之后,必会做出一番成就。 不过,更厉害的还是李令月,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小张良对秦国的敌意。 之前,姚贾在看到小张良对秦国有多么抵触时,还一度担心小张良会不会因为惹恼秦王而丢了小命。要知道,他们的王上,可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啊。 眼下,姚贾倒是不用担心小张良了。就是不知道,李令月准备怎么劝服韩非。 身为韩国公子,韩非对自己被迫入秦一事,也表现得颇为抗拒。如此一来,他要如何为秦王所用呢? 李令月听了姚贾的话之后,摆了摆手:“我劝说一个小张良已经够累的了,为何还要去面对韩非那张臭脸?不去不去,让秦王自己想办法吧!” 与“买一赠一”的张良不同,韩非可是嬴政自己惦记的人才,当然该由嬴政亲自来解决。 不过,李令月觉得,他们用不着为这事而担心,“想通了”的小张良,会主动去做韩非的思想工作的。 现在的六国之人都还以为嬴政攻打其余国家是为了要地呢,又有谁能够想到,嬴政已经 下定了决心,要将山东六国囫囵个儿地吃下去呢? 只要韩非与小张良存了“存韩”的心思,就会主动跳进嬴政的碗里去。 至于日后,他们发现了嬴政的“真面目”……韩非会如何选尚且不知,但张良却不是个不顾时局,不顾黔首之人。 只要张良看明白,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是经历了春秋战国数百年战乱的天下苍生的共同愿望,在嬴政的治下,黔首们的日子能够过得比战乱时安稳富足,张良便会转变态度。 正如原本的历史中,楚汉相持之时,刘邦一度欲复立六国之后,身为故韩之后的张良却劝阻了刘邦。 总之——往后的事,往后再说罢。 韩非本以为,自己被秦人强行要了过来,这一路上,秦人一定会轮番出马,劝说自己为秦王效力。 谁知,秦人只是拘着他,不许他随意活动,秦军将领与那姚贾都未曾来劝说他,这也让韩非提早准备好的一番拒绝之语没了用武之地。 过得几日,小张良来看韩非,并未韩非带来了一些新鲜的吃食——与韩非不同,这一路上,小张良还能自由活动。 在路过前头那个村子时,小张良便在村子里买了些果子与点心。 小张良仔细地将那果子擦了擦,而后递给韩非:“公子,吃一些吧。良听说你近些日子食欲不振,可是因为吃不惯干粮?” 韩非摇了摇头,苦笑道:“不,不必……唤我公子。我一个阶下囚……算、算哪门子公子?” 他说话一着急,便容易口吃,与他交谈有些累人。因此,尽管他有满腹才华,在韩王室中却十分不受人待见。 张良却半点儿不嫌弃,耐心地听他说着话。 他的态度,稍许抚平了韩非急躁的心情。 韩非从张良手中接过果子,口吃的状况好转了一些。 “早、早些年,我在外游学,什、什么苦没吃过?怎、怎么可能会吃不惯干粮?我只是……只是担忧哪。” 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担忧,也为韩国的命运担忧。 韩非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与一个小童说这些,兴许是因为,除了小张良之外,他无人可以倾诉了,又兴许是因为,小张良是与他同病相怜的故国之人。 他的话虽未说完,小张良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 小张良白净的小脸上,满是与他的年龄段不相符的沉稳。 “公子不必担心,秦人既点名要我们,便不会将我们抛在一边。我们若能进入秦国朝堂之中,左右秦王的决定,便可为韩国斡旋,打消秦王灭韩的念头。” 韩非闻言,双眼牢牢锁定张良,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秦人与你,说的?” “是那秦国女将与我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 小张良仰着小脸,认真地道:“既然我们入秦的结果已无法更改,倒不如想办法为自己,也为韩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韩非将手放 在了他的肩上:“好,好……日后,就由,我们来,来为韩国筹谋。” 躲在马车后的姚贾将这一幕看在了眼中。 李令月见状,挑了挑眉:“这下你总算可以安心了吧?” 姚贾冲着李令月一拱手,道:“一切果然如殿下所料。韩非与张小童愿为吾王所用,我也可放心带着他们归秦了。” 李令月叹道:“可惜不能再去楚国溜达一圈,楚国的人才,半点儿不比其他国家少。” 刘邦最初的班底,可都在楚国呢,还有项羽手下的一些能臣也在楚地。 姚贾道:“招揽人才固然要紧,但对于王上而言,您可比那些人才重要多了。” 这一路上,姚贾已收到不止一封从咸阳寄来的书信,问他们到了何处,并向他询问大唐太女的喜好及习惯。显而易见,秦国君臣都在迎接唐军而做准备。 盟约虽已草草定下,但秦唐君臣双方的第一次会面,自然意义重大。 当然,李令月的权限要高于姚贾,若是她执意要先入楚,那么,姚贾也无法违逆她的意思。 可于公于私,姚贾都不希望李令月这么做。楚国疆域辽阔,环境复杂,与其余几国大不相同。在没有万全把握之前,最好不要深入楚国腹地。 李令月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她已带着大军在山东六国晃悠了大半年了。 眼看着就要入冬,她的大军也该安定下来,好生歇息一阵子了。 且秦唐合作,并非通过几封书信就能敲定,李令月也需要正式与秦王会面,敲定诸多合作细节。 姚贾见李令月并未执意入楚,不由松了口气。 数日后,唐军抵达函谷关。 望着这座关隘,李令月这才有了些将要归乡之感。 只是,也正是因为这座关隘的存在,让李令月清晰的认知到,此处并非她的故乡。 函谷关为先秦时代的雄关,秦有秦函谷关,汉也设了汉函谷关。 然而,随着地势变迁,函谷关的战略地位逐渐被潼关所取代。 李令月率军出征之时,曾不止一次地从秦函谷关与汉函谷关的旧址处经过,只是那时,无论是秦函谷关,还是汉函谷关,都已成了废墟,堙灭在时光长廊之中。 正如张养浩那句“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如今,李令月正走在这条秦汉经行之路上,认真地打量尚未废弃的秦函谷关。 在这函谷关后,还有着巍峨雄壮的咸阳王城,有着尚未被楚人付之一炬的咸阳王宫,有着那留下无数传奇,引起后人无尽遐想的大秦始皇帝。! 第 18 章 第18章 “殿下这是怎么了?”姚贾问。 “没什么,只是,我从未见过这样戒备森严的函谷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李令月道:“后世,此处只剩下了些许废墟。” 有废墟都算不错了,许多建筑连废墟都没能留下。 李令月极少与姚贾聊起后世之事,如今,听她主动挑起这个话头,姚贾忍不住问道:“为何只剩下了废墟?” 这样一座险关,难道后世就弃之不用了吗?虽然不知后世究竟是谁取代了秦,但那个取代了秦的王朝,就如此厌恶秦吗?连秦留下的关隘,都直接放弃了。 姚贾并未掩饰自己的想法,他的疑惑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李令月摇摇头:“并非如你想的那般。函谷关的弃置,是地貌变化的结果。” “函谷关之险,有赖于黄河紧贴稠桑原北壁而走,且稠桑原上森林密布,无法通人,只有一条狭窄险道可供人通行。因此,对于秦军而言,只要守好函谷险道,便可拒敌于函谷关之外。” “然而,后世稠桑原水土流失,河床显露,密林消亡,天险不再,函谷关自然也不再是兵家必争之地。” 东汉末年,曹孟德先是建立了魏函谷关,然后又因魏函谷关无法满足其防御需求,便在黄河拐弯处的险要之地修建了潼关②。 自此,潼关正式踏上了历史舞台,函谷关则渐渐销声匿迹。 李令月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她心中的感慨,姚贾约莫是无法理解的。 至于姚贾想要探知的那些东西,恰恰也是秦王政想知道的。待见了秦王,李令月自会说与他听。 他们乌泱泱一群人在函谷关前杵着,函谷关守将自然要出来查探情况。 李令月这才得知,负责驻守函谷关的,是秦将蒙骜之子蒙武,同时,他也是蒙恬与蒙毅之父。 蒙武显然事先得到过来自咸阳的指示,他对待李令月的态度很是恭敬。 在确认了李令月一行人的身份之后,蒙武与函谷关驻军让开路,由着李令月等人通过了函谷险道。 函谷关外,负责打探“秦军”动向的韩国与魏国探子见状,总算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暴秦总算是把那支在外游荡的军队给收回去了,他们暂时不用担心秦军会攻打他们的国家了。 只是,这魏国探子与韩国探子实在是太过大意忘形,一个不留神,就让蒙武手底下的小兵发现了踪迹。 当蒙武派人将这些探子捉住之后,从他们口中听到韩王与魏王让他们打探的事,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在反复试探中,蒙武确认了这韩国探子与魏国探子对李令月一行人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只关心秦军近日的动向,便对手底下的人道:“放他们回去给韩王和魏王报信吧。” 否则,韩王与魏王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既然秦王暂时没有继续攻打韩国与魏国的意图 ,还是先稳住这两国为妙。 倒是年幼的小张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路上望着李令月的目光若有所思。 某次,他偷偷蹲守在李令月身边观察李令月的时候,被李令月发现了,于是他嫩生生的小脸又挨了李令月一记捏。 “想看我,就光明正大地看,为何要这样鬼鬼祟祟的?说吧,这回你又想问什么?” 小张良摸了摸自己被李令月捏过的地方,开口道:“你真的姓李吗?” “嗯?”李令月还从来没有被人质疑过姓氏,听小张良这么一问,倒觉得挺新鲜。 小张良道:“无论是那秦国使臣姚贾,还是刚刚见过的那名函谷关守将,他们对你的态度,都恭敬得有些不正常。你真的姓李不姓嬴吗?” 李令月一时有些无语。 小张良这般聪慧,她从不觉得,她的身份能够在小张良面前隐藏多久。只是,小张良这脑洞也未免太大了吧?都拐到她是秦王室成员上头了。 李令月有心想逗逗小张良,便问:“你觉得我该姓嬴?那我跟秦王是什么关系?” 小张良认真地道:“我打听过,秦王年方十七。我本以为你是秦王的姐姐或者妹妹,可现在看来,又不大像了。” 他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盯着李令月看了一会儿,困惑地歪了歪小脑袋。 “你能告诉我答案么?” “我从不主动将情报告知别人。不过——”李令月露出了一丝坏笑:“若你愿意穿女装给我看,也不是不行。” “那算了。”小张良果断拒绝,只见他将小脑袋别到一边,气鼓鼓地道:“我很快就会知道的!” 李令月一行人入得函谷关,便正式踏入了关中之地,一旁早有举着“王”字大旗的秦将在等候他们。 姚贾借用李令月的望远镜观察了一阵,而后对李令月道:“是王贲将军,想来,他们是奉王上之命,前来迎接太女的。” 李令月只稍稍一想,便明白了秦王为何会有此举。 虽说秦与唐现在是名义上的盟友,秦王政也允许李令月带着唐军入秦,但没有哪个君王会如此心大,任由别国军队在自己的领土上乱窜。 王贲所率领的这支军队,既是来为李令月大军引路的,也是来牵制李令月大军的。 李令月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将领。 王翦与王贲父子都战功赫赫,自然不需多说。秦灭六国,与五国的对战中都有他们的身影。 然而,王家祖孙的下落,才是为后世之人所津津乐道的话题。 王贲跟随秦始皇出巡,而后便离奇“失踪”了,史料中再也没有对王贲的记载。王贲之子王离在秦末遭遇项羽之时,也离奇“失踪”,无人知晓他的下落。 有人说王离被项羽杀死了,还有人说王离悄悄隐遁了起来,后世的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就是王家祖孙的后代。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恐怕也只有老天才知道。现在直接问王贲与 王离,他们怕是也给不出答案来。 武将之间,想要尽快相互熟悉起来,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比斗即可。 转眼间,王贲已经与廉颇比完了一场,俩人勾肩搭背,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李令月手底下的其余诸如尉迟循俨、陈茵之类的将领,也被王贲的手下约架了,唯有李令月这个主将无人问津。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李令月来到王贲与廉颇面前,对王贲道:“我为唐军主将,王将军身为秦军主将,却不来与我约战,莫非是瞧不上我么?” “并非如此。”王贲迟疑着道:“太女身份贵重,我怎能与太女动手?” “我虽是大唐太女,但在军中,咱们便只以军人的身份相交,不论其他。”李令月道:“还请王将军赐教。” 她都这样说了,王贲自然无法拒绝。 “不知李将军擅长什么样的武器?” 李令月掏出了那支铜制火铳,朝着飞鸟开了一枪。那快准狠的架势,让王贲不由侧目。 “这便是我擅长的,长枪,弓箭,刀术我也同样擅长。不过,后世的武器自然要比将军所用的武器先进。” 来自后世的武器,是时代的结晶,是岁月的沉淀,是许许多多人不断努力的成果。 “若是我拿着武器来跟将军比斗,也未免太不公平了。而眼下将军用的武器,我又着实不习惯。所以,咱们还是赤手空拳来一场吧!” 李令月表示,天策上将没有死角,即使是肉搏,她也不会害怕! 她的话不无道理,王贲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提议。 在得知两边的主将要比斗时,秦军与唐军都围了上来,准备旁观。 “咱们将军要跟那位女将军肉搏么?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若是武器比试,倒还有些悬念。赤手空拳,那女将哪里会是王将军的对手?” “要不要让王将军手下留情?我真担心那女将会被咱们王将军一拳撂倒!” 王贲身形高大,李令月在他的面前显得十分纤细,对比十分明显。 李令月这边的人闻言,顿时不服气了。 “少胡说八道,咱们主将这般厉害,怎么可能会被你家主将一拳撂倒?” “没错,主将可是‘天策上将’的后继者啊!” 在许多人眼中,“天策上将”是战神的代名词。从前归属于李世民,如今自然就落在了李令月的头上。 自李令月踏上战场,打了大大小小无数场仗,未曾输过一场。 在战场上,她时常身先士卒,勇猛非常,以自身高超的战斗力激励着身后兵卒们的士气。 这样的她,又怎么可能会被王贲撂倒? 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李令月与王贲的比斗已经开始了。 王贲本想着先试探一下李令月的实力,若李令月的单体作战能力一般,他便假作与李令月激烈拼搏的样子,最后“险胜”李令月。 但在搏击开始之后,王贲发现,拥有天生神力的李令月十分难缠,他仅仅是应付李令月层出不穷的招式,就要费劲脑筋,他根本就没有留手的余地! 如此,也好! 王贲摒除杂念,将全副心神放在了这场比斗中。 他与李令月动作奇快,一些眼力不好的,完全跟不上他们的动作。 王贲与李令月一时谁也奈何不得谁,最终,李令月略胜一筹,逼得王贲一只脚踏出了比斗场地。 “承让了。”李令月对王贲道。 “太女果然强悍,我甘拜下风。”王贲这话说得心服口服。 这支军队拥有先进的武器,严明的纪律,主将又如此悍勇,作战意识绝佳。难怪这支军队能够自由在赵、燕、韩、魏、齐五国的腹地穿行,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了。 经过一番较量,秦军加深了对唐军的印象,唐军也建立了对秦军的初步认知。 往后几日,秦军与唐军的人几乎日日切磋。 秦军会好奇唐军所用的武器,唐军也会与秦军交换武器比斗。 原本枯燥的赶路,就在热热闹闹的氛围中度过了。 只有韩非与小张良没有融入到这热闹的氛围中。 事情正如小张良所预料的那般,即使不用李令月来告诉他真相,他也很快就得知了李令月的身世之谜。 可这答案怎么会这般离谱? 这支军队,怎么会是来自后世之人? 后世之人,为何要主动襄助秦国?难道,秦国才是天命所归? 小张良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知道了心心念念的答案,但他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甚至还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当韩非与小张良消化完这个惊天消息时,咸阳,已近在眼前。! 第 19 章 第19章 作为秦国都城的咸阳庄严肃穆,守备森严。每一名排队等着进入咸阳的人,都需先由着门口小吏验过符、传、验等物。 在众多排队等候进入咸阳的人中,李令月一行人格外显眼。 过往的人都纷纷猜测,这是秦军班师还朝了。 只是,李令月的唐军与秦军有诸多不同之处,让老秦人们感到很是困惑。 这些老秦人世世代代生活在秦地,许多人家中都有人参过军,他们可不会仅仅因为李令月一行人说着秦国话,就像山东六国的人一样,粗暴地把李令月等人归为秦军。 他们看了看唐军,又看了看杵在唐军不远处的,由王贲所率领的秦军,张了张嘴,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不管这支军队是打哪儿来的,既然这支军队能够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便代表着这件事是秦王默许的。秦王心中有数,那他们也不必说什么了。 城门处负责守门的官吏一见到这架势,顿时吓得有些腿软。哪怕有姚贾和王贲作保,他们也不敢将这支大军放入城中。 好在这时,纲成君蔡泽带着盖有秦王政印章的旨意来了。 纲成君蔡泽在秦昭王时入秦,是历经秦国四朝的老人,曾为秦国相邦,为秦昭王献计杀信陵君,灭东周,都有他的手笔。 如今他虽已辞去相位,在秦国过上了半养老的生活,秦王政却依旧愿意对他委以重任。 由蔡泽来负责迎接李令月一行人,足可表明秦王政对他们的重视。 因秦王政曾说过,要以对待他的礼仪来对待李令月,蔡泽在李令月面前很是恭敬。 他朝着李令月行了一礼,而后道:“王上命我迎太女与大军入城。” 蔡泽心知,李令月听了这话,心中必然有诸多疑惑。 他对李令月解释道:“王上知道,后世长安是大唐都城,太女家乡。可如今,长安是咸阳管辖下的一处乡镇,尚未建设好。若以此地来作为太女的落脚点,恐怕怠慢了太女。只是长安对太女意义到底不同。因此,王上让太女亲自来选,是要在长安歇息,还是要另择一处富庶的乡镇。” 秦时,咸阳所辖范围极广,就如后世长安多为都城之时,其占地往往也会扩大,李令月对此显然也心知肚明。 她不得不承认,嬴政这手笔委实够大,给出的诚意也够足。 换做她,她可不见得能够允许异国军队停留在本国都城中。 李令月道:“多谢秦王好意,不需要另外择地了,长安就很好。” 哪怕现在,长安许多地方还是一派荒芜,她也愿意努力将长安一点一点建设成她记忆中的样子。 “既如此,往后,长安就由太女来接管了。”蔡泽道。 “我听闻秦王幼弟被封在长安乡,秦王将这长安给了我,那位长安君可有意见?”李令月问。 她可是记得,嬴政的这位幼弟,长安君嬴成蟜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 蔡泽淡淡地道:“长安君既为秦国公子,自然深明大义,王上已经将他封去了别的地了。” 在提及这位秦王幼弟时,蔡泽的态度十分冷淡。 李令月见他不愿多提嬴成蟜,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她心里估量着,更换封地一事,这嬴成蟜大概是不乐意的。 她只略略一想,便将这个念头抛在了脑后。反正,无论对于她而言,还是对于秦国而言,嬴成蟜都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 唐军一进入咸阳,便有人将此事报与嬴政。 彼时,嬴政正浏览着王贲与蔡泽呈上的书信,以及底下探子送来的,与李令月有关的情报。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大案之后,手指轻扣着桌案上的竹简。 能够让他花费精力主动研究的人不多,李令月算是一个。 年轻的秦王显然已经陷入了沉思中,纤长的眼睫垂下,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时,又有底下的人来报,说李令月一行人已经在长安乡安顿下来。 嬴政这才抬眸问道:“太女对长安乡可满意?” “满意,小人离开之前,太女已命那些将士们各自选了荒地,开始开垦了。太女说,寒冬将至,他们虽难以种出什么作物来,但提前将地收拾出来,待明年开春,便可直接播种。除此之外,她身边似乎还带了一批匠人,那批匠人如今正试图改进农具。” 嬴政左右的官员听到李令月一行人这么快就进入了状态,都很是惊讶。 若不是一早便知道,这是一支凶悍的大军,他们恐怕还要以为这是结伴而来的农家子弟呢。 身为大唐太女与其麾下的虎狼之师,这些人是不是太接地气了些? “还是王上有先见之明。”吕不韦这回是真的对嬴政心服口服了。 之前,他并不赞同直接迎唐军入咸阳,觉得这么做太过冒险。可嬴政却说,大唐太女既送他赵国十城,又送他大片燕国土地,他将长安的使用权给与太女有何不可? 太女已向他们展现了她的诚意,若他还对唐军处处猜忌打压,这合作又该如何进行下去? 唐军已入了函谷关,如今关中之地一马平川,已无天险可守。把唐军安置在咸阳,与安置在别处,有何差别? 有王贲军跟着那支唐军,作为一道保险,便够了。 秦王的话,让吕不韦无法辩驳,可对于此事,他依然忧心忡忡。 直到听了底下人的禀报,他才不得不承认,秦王这步棋走对了。 唐军对秦国,的确没有觊觎之心,从那位大唐太女进入咸阳之后的种种举动来看,她也十分领秦王的情。 吕不韦沉吟片刻,问道:“宴会所需之物已准备好,王上可要明日便设宴款待那大唐太女?” 嬴政道:“不急,这是寡人与大唐太女第一次见面,必得尽善尽美。如今寡人准备的宴会中,唯有我秦地之曲,没有大唐之曲,甚为不妥。听闻,大唐曲目中,有一曲《秦 王破阵乐》,是国宴的必奏之曲……这些日子?[(,寡人便派人与太女身边的人好生学学这首《秦王破阵乐》吧。” 说到这曲名,不少秦国大臣都小心翼翼地拿眼去瞄嬴政。 曲目中虽带有“秦王”二字,但他们可不会天真地认为那《秦王破阵乐》中的“秦王”,是嬴秦的秦王。 秦王虽已打定主意要与这来自后世的大唐太女合作,但这样一遍遍被人提醒大秦亡了,终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可从秦王俊美无俦的脸上,秦国大臣们找不到一点外露的情绪。 秦王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扣在桌案上,这声响拉回了秦国大臣们的思绪。 “吩咐底下的乐人,尽快将《秦王破阵乐》学会。在这期间——那位太女不是说,她是陇西李氏的人么?便让她家的人去见见她吧。”嬴政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李崇、李瑶、李信三人。 自从上回李崇与李瑶被召入咸阳,嬴政便一直没有放他们离开,为的就是今日。 通常而言,嬴政并不是很有耐心。但对于一些志在必得的东西,他又耐心十足。 李崇三人在接受到来自嬴政的指令后,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对于如何与这位名义上的“后人”相处,祖孙三人也感到很头疼。可秦王有令,他们便是在头疼,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往好处想,那大唐太女既然亲口承认他们与她是一家的,她应该多少会给他们留些面子吧? 将诸事安排妥当之后,嬴政又开始处理政务。他一开始处理政务,便容易陷入忘我的境界中。 待紧急之事处理完毕,嬴政终于百忙之中抽空想起了某个人:“成蟜对他的新封地可满意?” 底下的人把头埋得低了些:“公子成蟜……对王上突然更换他封地之举……颇有微词……” 嬴政闻言,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次,嬴政连问都没有问过嬴成蟜一句,便把他的封地给了李令月,着实是打了嬴成蟜的脸。 可此举,又何尝不是嬴政给嬴成蟜的一个警告呢? 若非嬴成蟜近日在长安一地小动作不断,嬴政原也是想做个兄友弟恭的好哥哥的。 可惜,有些人要作死,旁人拦都拦不住。 …… 在长安落脚的第一天,李令月见到了名义上的老祖宗,老沉持重的陇西郡守李崇,温文有礼的南郡守李瑶,以及朝气蓬勃的小将李信。 李崇与李瑶还有些拘谨,李信却是很快就与李令月打成了一片。 身为同龄人,且又同为军中将领的他们,本就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在混熟了之后,李信好奇地问李令月:“我们真是你的先祖吗?那你们建国之后,有没有给我们追封个大王做做?” 他的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自家阿父一记爆锤:“在太女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 被制裁了的李信揉着脑袋,有些郁闷地缩在了一边。 李令月则笑着道:“大秦的时代,距离我大唐建国的时代,实在太过遥远。即使要追封祖上,也顶多追封个几代人,哪里能追封到数百年前?” “大秦的时代,距离大唐建国的时代相隔很远?”李信迅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他看了看李令月,又看了看自家阿父与大父,心中想着,这岂不是说明,秦国不是大唐灭的,阿父与大父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好消息,他们陇西李氏不必再担心被秦王视为江山的掠夺者了。 坏消息,秦国怕是没多少年国祚了。 李令月点了点头,面对秦王派来拉家常,同时也是打探消息的人,她终于不再有所隐瞒。 “秦灭六国,一统天下,而后二世而亡。汉承秦制,历经四百年而国灭……” 李家父子三人被李令月的信息砸得晕头转向。 什么三国,什么西晋东晋,什么南北朝,隋唐,他们都顾不上了。 他们脑中只剩下了秦灭六国,一统天下,而后二世而亡…… 秦灭六国,是尚未发生的事。但如今,秦已有了灭亡六国的实力,而秦王政也的确有挥师东出的想法。 也就是说,灭六国的很可能他们的王上,秦国将在他们的王上手中达到顶峰,而后,在王上的子嗣手中分崩离析! 李令月猜测,得知这个消息的李家祖孙三人,以及派他们来此的秦王政,今晚大概是睡不好觉了。 她决定,再为秦王送上一份大礼。 “对了,我有一事还没说,秦王一心惦记的大才韩非,我已为他带到咸阳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唤张良的小童,他是日后的汉初三杰之一,有安邦定国之才。要如何用他,端看秦王的意思。” 李家祖孙三人离开时,身边多了一大一小两个韩人。 他们一个个都神思不属,魂游天外。 小张良托腮想着,也不知李令月究竟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竟失态至此。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李家祖孙看向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奇怪。 他只是一个聪慧的孩童罢了,即使再聪慧,他也只是个孩童。可这些人对他却这般重视,莫非,后世他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 第二日一早,李信便拿着嬴政给的令牌,入了咸阳王宫。 在听到李信的话后,嬴政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 “寡人做到了一统天下,可寡人的大秦,二世而亡了?” “……是。太女虽未明说亡、亡秦者是您的子嗣,可那张小童既是‘汉初三杰’,从他的年龄推断,一统天下者必然是您,亡秦者是您的公子。” 李信从未在秦王的脸上看到那样复杂的情绪。 秦王眸中的光芒明明昧昧,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他自嘲一笑,以手支着额头:“之前召见你父与你大父时,寡人把话说得那么好听,可原来,寡人并不能做到……” 嬴政以为,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无论“未来”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心绪。 然而,当他知道大秦的亡国之危近在眼前时,他没法不去在意。 “王上……”李信看着嬴政沉默不语的样子,有些担心。 嬴政道:“寡人无事。眼下,寡人并无子嗣,至少,那名会灭亡我秦国国祚的不孝子,还未曾出生,不是么?” 他平复了一下心中激荡的情绪,将守在外间的使者唤了进来:“那首《秦王破阵乐》,宫中乐人学得如何了?” 嬴政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与李令月正式会面了,他想要从李令月处得到更为详尽的信息。 秦王亲自交代的任务,乐师自然不敢不尽心。 然而,后世乐曲与如今的曲子风格相差甚远,即便是秦王宫中最好的乐人,也要花一些功夫,才能学会。 待秦国宴请大唐的宴会正式开始,已是一旬之后。 李令月君臣,也终于见到了秦国君臣。 嬴政身着玄衣,头戴冕旒。 他是一名天生的王者,哪怕他身边人才如云,也没有一人能夺去他的半分光辉。 无论嬴政身在何处,他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瞧着少年秦王通身的气度,李令月觉得,这不愧是能够一统山河之人。 只是有些可惜,冕旒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第 20 章 第20章 与正装出行的嬴政不同,李令月今日依旧穿着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瞧着不像是一国储君,倒像是一名随时准备出征的将军。 她对着秦王拱手为礼:“孤是在出征途中来到此处,并未随身携带礼服或是朝服,失礼了!” 秦国君臣当然不会与她计较这些,他们只是觉得,这位女王储与他们素日以来见到的公主不大一样。 李令月行的是平辈礼,秦王也同样还了一礼:太女能来此处,寡人甚是喜悦。?_[(” 在李令月打量嬴政的时候,嬴政同样也在打量李令月。 身为武皇之女,李令月肖似其母,自也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 只是,她常年征战沙场,周身锐意逼人,常常让人忽略她的容貌。 因赵姬之故,嬴政对那等妩媚风流的女子很是不喜,他此前从未见过李令月这般的女子。 她站在日光下,瞧着肆意而又张扬,仿佛没有任何阴霾。 李令月的位置与秦王挨得很近,方便他们说话。 在这种距离之下,李令月倒是可以透过旒珠,看清嬴政的容颜。 “太女对寡人的容貌很好奇?”嬴政问。 “那是自然。”李令月点头:“陛下可是横扫六合的始皇帝,创下许多前所未有的壮举,谁会对你不好奇呢?” 李令月的话,让嬴政嘴角微微上扬。 得到来自后世之人的肯定,对于他而言,终究是一件值得高兴之事。 然而,一想到他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被不知哪个不孝子给败坏了,嬴政的嘴角便又垂了下去。 “寡人现在还不是什么始皇帝,太女直接称呼寡人秦王就是。” 与秦始皇有关的梦有多美,随后的二世而亡便有多么残酷。 嬴政此举,便是有意将他本人与李令月认知中的那个始皇帝分割开来。 “不,秦王太多,不仅陛下之前有许多代秦王,陛下之后,亦有不少人得了秦王的封号。我还是称呼你为陛下吧。” 李令月表示,她可以暂时不称呼嬴政为秦始皇,但秦王二字,她也不大乐意喊。提到秦王,总会忍不住想起旁人。远的不提,她家阿翁曾经也是秦王呢。 嬴政对此不置可否,只要李令月别称呼他为始皇帝就行。 他掀起面前的旒珠:“太女既对寡人的容貌好奇,现在可看清楚了?” 李令月眸中似乎有流光闪过:“看清楚了。陛下美姿容,后世流传的画像,果然半点不可信。” 她大大方方地称赞起嬴政的面容与身姿。 无论是先秦还是大唐,民风都极为开放。周围人听李令月夸赞嬴政,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若是寻常人对嬴政这般评头论足,定会惹得嬴政不悦。 然而,不知是不是李令月态度太过坦荡,语气亦十分诚挚,嬴政本人并未有任何被冒犯之感。 “太女对寡人与大秦似 乎十分了解,寡人对太女和大唐却一无所知啊,这似乎有些不公。” 这有什么?孤会在秦国停留一段时间,孤是个什么样的人,陛下与秦国诸位大臣们自会知道。若是陛下想了解后世之事,孤也可慢慢说与陛下听。 ?本作者晏央提醒您《秦唐之好》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看样子,短时间内李令月一行人是不会离开了。 嬴政对他试探得来的信息感到很满意:“太女在信件中说,襄助我大秦,是为了回到大唐?” “不错,我们虽意外流落此地,但我们终究不是此地之人。大唐,才是我们的故乡。而大秦,是天命所归。我大唐与陛下的大秦合作,是双赢,陛下大可不必担心,我们有别的什么企图。” 李令月认真地道:“莫看孤现在秦国话说得流畅,可若要让孤来写,孤还未必能将所有字写对呢。” 先秦的文字,是真难学,李令月等人又一直在行军。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很好的条件习字,只能每日抽空学几个。 文化的差距,亦是一道拦在他们之间的,看不见的障碍。 嬴政道:“寡人对后世大唐文化十分好奇,亦想学习大唐文字。不如,由寡人来教太女秦国文字,太女来教导寡人大唐文字吧。” 后世的文字,后世的制度,后世的思想,必有其先进之处,大秦未尝不可借鉴一二。 在他们相互学习彼此文化的时候,嬴政可趁机掌握更多与后世有关的信息,亦可掌握更多与李令月有关的信息。 随着嬴政与李令月交流自如,李令月手底下的谋士武将们,也与秦国大臣搭上了话。 与嬴政手底下一群流芳后世的能臣干将们相比,李令月手底下的小猫两三只就有些不够看了。 论冲锋陷阵,他们或许不比秦臣差,可论玩心眼子,他们中许多人根本不是这些老狐狸的对手。 很快,就有人肚子里的“货”被老狐狸给抖了个干净。 也唯有房绰与杜从约二人,还能与吕不韦、王绾等人进行有来有往的试探。 李令月也不怪他们,若是秦国朝堂上的大臣们连她手底下这点人都弹压不住,如何能灭得了六国? 这时,宴会已正式开始,有慷慨激昂的乐声在耳边响起。 李令月手底下的武将们立刻变得激动了起来。 是《秦王破阵乐》! 这首军歌,他们曾听过无数次,闭着眼都能和歌舞剑。 只是,听着这首歌回荡在咸阳王宫上空,对他们来说,仍然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这首曲子影响的并不只是唐人,就连一旁的秦人,在听了这首《秦王破阵乐》,也有了些许感触。 秦人好战,闻战则喜。透过这首歌,他们仿佛回到了金戈铁马的征程之中。 他们一边听着这曲子,一边向坐在附近的唐人询问这首曲子的由来。 一曲慷慨激昂的《秦王破阵乐》,直接让场面热络了起来。 横亘在秦唐之间的时光差距,似乎都因共同的喜好,共同的乡音而消弭。 一时之间,秦人与唐人看向彼此的目光都亲切了不少。 嬴政向身边的李令月敬了一杯酒,而后道:“寡人听闻,这首《秦王破阵乐》是大唐国宴的必奏之曲,不知太女可否为寡人讲讲这首曲子?” “这是自然。”李令月沉淀了一下思绪:“这首曲子,讲的是我阿翁,唐太宗身为秦王之时,征伐四方的故事……”! 晏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21第 21 章 相处 李令月对其祖父颇为推崇, 她对嬴政道:“大半个大唐江山,都是我阿翁打下来的。我在进入军中之后,能够迅速收拢军心, 也是因为阿翁的余泽。” “可惜我如今功绩还不够, 待日后, 我平突厥, 定吐蕃,灭高句丽, 我必要向阿娘请封‘天策上将’!” 天策上将一职, 是李渊为李世民所设。 李令月如今已是太女,手中权限还在当初的“天策上将”之上, 即便得了“天策上将”的封号,她也不会因此而更进一步。 但她心知, “天策上将”这封号十分特殊, 若是让朝臣们发自内心地认可她作为第二任“天策上将”, 那么她的地位也将变得更加稳固。她家阿翁这“大唐白月光”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唐人对唐太宗如何推崇, 嬴政并不感兴趣, 他关心的另有其事。 他对李令月道:“可否与寡人说说,这首乐曲的创作背景?” “这个自然。”李令月整理了一下思路, 便将她所知道的一切对嬴政娓娓道来。 随着她的话语,嬴政的目光渐渐变得悠远,他仿佛透过一扇窗,看到了大唐建国之初的刀光剑影, 南征北伐,也看到了江山平定之后的休养生息,逐渐步入治世的光景。 战国乱世已持续数百年,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天下太平的模样了。 事实上, 即使是春秋战国之前的商与西周,也不那么“太平”。 周因分封而小国林立,四分五裂,更久之前的商则以“内服”与“外服”制度治国,内服之地为王畿之地,直接由商王进行管辖,而外服之地则是臣服于商的部落。 不同国家,不同部落之间相互征伐,即使名义上同属一个阵营,可实际上,他们从未真正成为“自己人”。一旦身为天下共主的商、周有衰弱之势,附属国便会生出不臣之心。 嬴政虽有气吞山河之志,他如今所能想到的,也不过是如何灭亡六国,以大秦锐士之力重新整合这片中原之地。 可嬴政并不知晓,灭六国之后,一统天下的秦会是什么样的,该是什么样的。 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若他有朝一日能够一统天下,他不愿让这天下再回到过去那征伐不休的岁月之中,他盼着给自己的子孙后代一个治世。 李令月说的是秦王李世民横扫天下的功绩,嬴政看到的却是天下在李世民一次又一次的征伐之中,成为一个整体。 他想起那张地域辽阔的大唐疆域图,眯了眯眼。 大一统啊…… 总有一日,这片中原大地,也会在他手中实现真正的大一统! 嬴政心中生出了许多想法,那些从后世唐人口中探听到不少消息的秦国大臣们自然也是如此。 他们都是见过大唐疆域图的,此刻,他们听身边的唐军说着那么大的疆域是如何一点点被打下来的,自也是感慨万分。 一曲《秦王破阵乐》,引得秦王与秦臣们都心思浮动,接下来的歌舞,他们都听不进去了。 这日国宴结束之时,秦王亲自送大唐太女离开咸阳王宫,而后便回到自己平日里办公的大案前奋笔疾书。 他要将自己脑海中闪过的念头一一记录下来。 李令月既说后世许多朝代都借鉴了他大秦的制度,没理由只许他们借鉴他,不许他反过来借鉴后世的成果吧? …… 宴会后的第二日,李令月便换下了戎装,穿着便服亲自去田间视察。 他们这些唐军降临这战国乱世,已有大半年光景了。 这大半年以来,李令月的系统积分只出不进,已经濒临一个极为危险的界限,她心中自然焦急。再这样下去,别说赚够回程的积分了,她的信用值都要破产了!虽然系统并未明确告诉她,信用破产会有什么惩罚,但李令月并不想亲自去尝试。 鉴于李令月的系统是“爱民如子系统”,要获取积分,对她而言,就是要提升治下之民的幸福感。 以粮食为着手点,提高当地粮食产量,让死于饥饿与灾荒的百姓减少,无疑是最快的法子。这一点,她在安西四镇时,便亲自试过了。 她身边儿有两千医护人员,虽说这些医护人员中精通医术的不多,但在这长安乡中开开医馆,传播一些医学知识,也能为长安乡的百姓解决看病难的问题。 那两千负责制造火器的工匠,也别忙着制造火器了,赶紧想法子把纸给造出来吧,没纸用可太不方便了。虽说专业不大对口,但她相信他们可以! 除此之外,李令月还想了一些致富的点子。不过,她只是略略想了想,就放弃了。 她在安西四镇时,非常鼓励商人往来于丝绸之路进行贸易。一来可从外邦带来一些本地没有的物事,二来可改善当地经济状况。但这一套并不适合现在的长安乡。 毕竟,秦法可是相当的重农抑商,生怕老百姓们都跑去经商了,没人种地了。 即使李令月和她的大军在秦国获得了一定的外交赦免权,他们也不可能在基本国策上跟秦法对着来干。 除非他们能够让秦国的粮食大规模增产,让秦国不需要那么多农民日夜辛苦劳作,便能养得活整个国家。唯有这样,才能解放一批秦人出来,而后劝说秦王再次变法,进而改变秦国百姓的从业结构。 罢了罢了,这个稍后再考虑吧。 总体而言,李令月想尽快把分数攒起来,就要努力搞基建,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起来。除此之外,若是有外敌入侵,她带着自己麾下的军队打退外敌,庇佑百姓,也能获得相当可观的积分。 一想到这,李令月浑身上下便充满了干劲。 在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将荒地开垦好后,李令月亲自选了块地,准备从系统中“贷款”取一些冬薯和四季薯出来种。 冬薯,顾名思义,适合在冬季种植,当年十一月栽种,等到次年四至五月便可收获。 四季薯则是一年四季都可种植。 这冬薯和四季薯在李令月的大唐已经传播开了,若是在大唐,她想要从系统中兑换一些东薯和四季薯,要的积分很少。 可四季薯对于秦国来说毕竟是前所未有之物。现在,她要兑换四季薯,拿到秦国来种,所要花费的积分高得惊人。 李令月肉痛地看着自己系统中的欠款又增多了,一脸麻木地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债多了不愁。 有什么办法呢?该花的积分,还得花啊。 为了尽快还清贷款,她选择……继续贷款。 拿着那些个“高价”从系统中买来作为种子的冬薯和四季薯,李令月宝贝得不得了,种的时候全程盯梢,比伺候自己亲爹还精心。 几日后,嬴政带着他身边的侍者赶到时,看到的便是李令月与诸位将士们在田间劳作的身影。 李令月穿着朴素的衣衫,拿着锄头在铲土,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一点儿也没有一国皇储的样子。 嬴政:“……” 这只是他与李令月的第二次见面,李令月却几乎要颠覆第一次见面时,给他留下的印象了。 嬴政到底是嬴政,他很快就平复下心中的震惊,朝着李令月走了过去。 “太女这是在种什么?若是人手不够,寡人可派些人来协助太女。” 这话他说得十分委婉。 嬴政左右看了看,发现李令月身边还有不少人是闲着的。 既然农活并没有忙到一定要李令月亲自下地的地步,为何她要这么做? 难不成,这位大唐太女的爱好是……种地? 李令月经身边的人提醒,才意识到嬴政来了。 她抬起头,抽空对嬴政说了句:“抱歉,陛下,我这还差一些才能播完种,你在一边稍微等等。” 而后,便又低下了头,开始捣腾她那些宝贝的冬薯和四季薯。 秦王身边的人听到这话,都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竟有人在秦王来了之后,还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把秦王晾在一边,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该说不愧是大唐太女吗? 嬴政随手揪住让他感觉有些眼熟的房绰,让他来帮自己解答心中的困惑。 房绰道:“太女在种植冬薯和四季薯,这两样东西产量极高,此时种下,明年开春便可收获。因这冬薯与四季薯十分难得,太女怕我们糟蹋了,这才执意要亲自种。” 嬴政听得眉头扬起,在这许多人吃不饱肚子的年岁中,高产粮食的价值不言而喻。 这下,他也不纠结李令月为何要亲自下地耕种了,他语气有些急促地问道:“这冬薯与四季薯可能食用?” “自然能食用,灾荒年间,我们大唐因有红薯,救活了数十万民众。” “这冬薯与四季薯产量能达到多少?” 在房绰报出了一个数字后,嬴政的气息变得愈发急促。 此时,这块地在他的眼中,已不是一块普通的地,而是一块金子地。 嬴政当然不像李令月一般关注民生之事,但地里能够种出更多的粮食来,也就意味着他能获得更多的军粮,这让他如何不激动? 他原本是来向李令月询问国策的,不曾想到,他竟还能收获这样的惊喜。 不知过了多久,李令月终于把她那些数量少得可怜的冬薯和四季薯全部种好了。 她放下手中的锄头,走上前来,对嬴政道:“让陛下久等了。请陛下先去书房中小坐片刻功夫,待我稍稍整理一下仪容,再来见陛下。” 嬴政注视着眼前的李令月。 她的脸上有一些泥点子,是方才劳作时溅上的。 因她肌肤白皙晶莹,这泥点子落在她的脸上,便好似美玉蒙了尘。 不知怎的,他觉得那些泥点子有些碍眼。 李令月与嬴政说话,未曾得到回应,又开口道:“陛下不会是还在恼怒方才我把你撇在一边,所以现在也故意不理我吧?” 不会吧不会吧,嬴政不会这么幼稚吧? 嬴政:“……并无此事,太女自便。” 待二人在书房中落座,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期间,李令月简单洗漱了一下,嬴政则抓紧时间又批了一沓奏折。 待李令月换了一身便服出来,嬴政正准备去拿下一本奏折。 看着这一幕,李令月不由道:“在这方面,陛下果然与史料中的那位秦始皇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魔啊。” 连出个门都随身带着奏折,果然,奏折才是他的真爱吧! 李令月就不喜欢批奏折,反正上头有她家阿娘顶着,能赖给她家阿娘的,她就统统赖给她家阿娘。 实在是赖不过去,非得要亲自处理的,才像假期最后几日赶作业的学生一样,将奏折给批完。 除了最紧要的折子要尽快处理好之外,她对其余的折子就无所谓了。 尤其武皇交给她的那些折子里,还有不少是骂她或者“规劝”她的,她真是一点儿都不想看。 李令月看向嬴政的目光中,带了点儿“咸鱼”对“工作狂”的敬畏之情。 许多事,若她真要耐着性子去做,也不是做不好。只是,比起处理一堆文件,她似乎更热衷于去外头跟人打仗。 嬴政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闲来无事,找点事做罢了。” 他瞄了一眼摆放在李令月书房中的寥寥几本书籍:“若不是看不懂你们的文字,寡人倒更愿意看看你们大唐的书。不过,这便是由纸张装订起来的书么?倒是轻便。” 在亲眼看过那张绘在纸上的大唐疆域图后,嬴政不仅对那疆域图产生了兴趣,也同样对纸张产生了兴趣。 只可惜,他手底下的人研究了许久,对于如何制造那纸,仍然毫无头绪。 李令月在看到嬴政盯着那书籍的炙热眼神之后,随手取了一份《孙子兵法》递给嬴政。 “陛下若想学习我大唐文字,可拿着这本《孙子兵法》与你们大秦的《孙子兵法》对照着看。” “至于那造纸术,我可以给陛下。如今,我手底下的工匠也在尝试着制造纸张。只是,他们毕竟是专精武器的工匠,我也不知他们需要多久时间,才能研究出成果来。” “善。”嬴政表示,只要能够拿到方子,余下的问题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他秦国有不少墨家子弟,到时候,将法子交给那些墨家子弟,让他们去研究就是。 嬴政看了李令月一眼,又道:“多谢太女。太女若有什么需求,只管遣人来告诉寡人。” 他显然很少向人道谢,这话说得十分生疏。 李令月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陛下不必这般客气,我不是那等喜欢繁文缛节的人。陛下若真想向我道谢,便兑现你昨日的承诺,教我写一些你们秦国的字吧。” “好。”嬴政拿出一份空白的竹简,就见李令月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你要让我在竹简上习字吗?不成不成!” 纸张写毁了,还能团吧团吧扔掉,这字要是写在竹简上,想要“毁尸灭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习字过程,必然是长长的一卷黑历史,李令月可不愿留下这样的黑历史来。 她想了想,忍痛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几张空白的圣旨——主要是除了这几张圣旨之外,李令月身边也没别的纸了。 哎,看来还是得催工匠尽快把纸张给捣鼓出来啊。 圣旨所用的丝绸与纸张都是极好的,头一次在这样的媒介上写字,嬴政在落笔时显然有些犹豫。 但很快,他就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他,在洁白的宣旨上写下两个字。 因常年习武,她的手掌心中有些茧子,不似一般的贵族少女那般柔嫩。 从未与哪个女子有过这般近距离接触的嬴政后背微微有些僵硬。 他抬眸看去,却见李令月正低垂着眉眼,认真地看着落在纸上的字。 此时的李令月,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肩头,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之色,她的字迹亦十分娟秀,全然不复在咸阳王宫中时那般锋芒毕露的模样。 “这是你们大秦的‘秦’,这是我们大唐的‘唐’。”李令月指着那两个字说道。 “我原是想先教你写你的名字,不过,你的名字笔画比较繁杂,还是‘秦’与‘唐’简单些。” “以陛下的聪慧,应当已经这纸该如何使用了吧?好了,该轮到你教我了!” 李令月说着,便松开了手,示意嬴政写几个秦国字给她看看。 谁知,那支笔很快便被塞到了她的手中。 嬴政站起身,绕到了她的身后:“不是要习字吗?不亲自动笔,又怎么学得会?记好了,这是寡人的名讳——寡人并不觉得复杂。” 他的字,和他的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十分锋利。 这下子,愣神的变成了李令月。 待最后一笔落下,她感觉到嬴政的气息划过了她的脸颊。 要命,这人的长相和脾性都这般符合她的审美,若他不是秦王,只怕她就要忍不住上手了。 可惜,始皇陛下这朵高岭之花不是她可以轻易攀折的。 因而,这个念头只是在李令月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 “孤知陛下来寻孤,定是有要事相商。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歇息一宿,明日咱们再谈。” 李令月看着风灯下那昏黄的灯光,表示她拒绝加班。 有什么事,等明早起来再说吧。 当然,这也意味着嬴政今晚要在这长安乡歇息一晚了。 这话刚一出口,李令月就意识到不妥。 嬴政将原本属于嬴成蟜的封地给了李令月,这封地上的宅子,也一并给了李令月。按理说李令月的住宿条件应该还算不错。 只是,李令月嫌那宅子离她的试验田和造纸厂太远,便没有去住。 他们行军在外,风餐露宿惯了,对住哪里也不怎么挑剔。为了图方便,李令月与她手底下的亲兵索性宿在了临时搭建起来的房屋中。 这地儿他们住住也就罢了,让看着就很讲究的秦王来住,就不大妥当了。 李令月飞快地收回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她挠了挠自己的脸,有些为难地道:“要不陛下你还是去长安君原先的府邸过夜吧。” 这屋子怎么看都与秦王不搭呀! 嬴政微微沉下脸道:“不必,你们寻间空屋子给寡人住就是。这屋子,你们住得,寡人为何住不得?” 嬴政表示,他可不是娇滴滴的公主,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照顾。他如今过得虽讲究,幼时也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更不是一个吃不得苦的人。 但在嬴政看来,让尊贵的客人住在这样简陋的房屋里,是他的失职。 看样子,他得尽快招人来为李令月重新盖一座大宅子了。 22第 22 章 遁走 “王上, 这……”赵高看了看李令月为秦王挑选的房屋,白净的脸上带了点儿嫌恶之色。 那临时住所简陋至极,地上铺了块板子, 就是算是床榻了, 床上垫了些干净的稻草, 以免睡着膈人。 除此之外, 床榻边只有一张小桌,桌上有一盏油灯并几只竹筒杯。 平心而论, 这小屋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 可一般的黔首睡睡这样的地方也就罢了,秦王身份何等尊贵, 怎么能住在此处? 那大唐太女,自己住这种地方不算, 竟要让秦王也住这地儿, 也未免太不讲究了些。 这样的屋子, 与身着衮服, 从头到脚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秦王, 当真一点儿也不搭。 赵高甚至觉得,秦王即便是睡在马车上, 也比宿在此处强,好歹他们的马车足够宽敞。 在赵高提出异议之前,嬴政已经坐在了那张铺满了稻草的床榻上。 那张小桌离床榻极近,坐在榻上, 正好可以批阅奏折,嬴政对此相当满意。 “好了,勿要聒噪,将寡人的奏疏取来, 为寡人研墨。” 今日没有问到国策,还耗费了不少时间。难得晚间空闲下来,他得抓紧时间处理政务。 嬴政回想起白日发生的种种事,神色飘忽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他睨了赵高一眼,淡淡道:“还不快去?” 赵高眼见着秦王已经迅速进入了工作模式,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只要给秦王一个地儿,让秦王能够安心批改他的奏疏,秦王便可忽略周围的环境。 眼前的这一幕,着实颠覆了赵高对秦王既有的认知。 …… 第一日一早,嬴政从睡梦中醒来,听到窗外传来的动静,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这一觉竟会睡得这么实。 小桌上是燃了大半的油灯,以及批阅完的一沓奏疏,可见昨日秦王又工作到很晚。 嬴政是个戒备心很强的人,连安寝之时,都会在趁手之处放一把剑。 在这陌生的地方,嬴政本也没打算睡实,昨夜在感受到困意之后,他合衣上榻,也只是打算小憩一会儿。 不想,这一闭眼一睁眼,就直接到了天明时分。 难道,仅仅因为此处是那大唐太女所辖之地么?他是不是对那大唐太女太过放心了些? 候在门外的赵高听到动静,动作麻利地捧了洗漱用具过来,准备侍奉秦王洗漱。 嬴政收敛好面上的神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王上,眼下已是卯时一刻了。王上听到的动静,是大唐太女带着她的军队晨练发出的声音。” 赵高极为机灵,知道嬴政想听什么,便将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小的昨日已找人打听过,唐军是辰时一刻用朝食,再过一会子,他们就会将朝食送来。” 秦王一行人出门时,也自带了一些干粮,他们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作息习惯来,不必跟着李令月那边走。 可谁让秦王心血来潮,想要体验一把唐军的生活呢? 他们这些跟在秦王身边的侍从,也只好“入乡随俗”了。 待秦王洗漱完毕,整理好小桌上散落的奏疏,李令月恰好将朝食送了过来,是一碗热腾腾的挂面,里头飘着几片嫩绿的菜叶子,又卧了颗蛋。 因挂面便与储存与携带,李令月早早便将其捣鼓了出来。她率领大军出征之时,便会带上一些挂面,作为军粮的来源之一。 “陛下可曾见过此物?”李令月指着那碗挂面问道。 她会这么问,自有缘故在里头。 在她穿越之前,曾看过一期有关“喇家索面”的报导。在那则报导中,考古学家在新石器时代齐家文化层的喇家遗址发现了一碗有着四千年历史的面条,那碗面条是以小米和黄米制成的。 但对于寻常人而言,小米和黄米可直接作为果腹之食,拿来和面似乎并无必要。后世的面条,是将小麦磨成面粉,而后以面粉制作面条。 根据李令月的观察,时人对小麦的食用方式还相当粗糙。底层的黔首们得了麦子,直接将其制成麦饭来果腹,上层贵族们则不大乐意食用这些容易让人消化不良的东西。 穿越大半年,无论是在寻常食肆之中,还是在蓟城王宫,临淄王宫中,李令月都未曾看见有人吃面条。 那么,嬴政到底见没见过面条呢?早期的面条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自然见过。”嬴政反问李令月:“你为何会将祭祀所用之物作为朝食?” 啊这…… 原来古早的面条,是拿来祭祀用的吗? 难怪那么早就有面条存在了,人们真正开始将面条作为食用之物的记载,却是在汉代之后。 “陛下不妨尝尝,这碗面条,与用粟米做的面条有何不同。” 嬴政:“……” 说得好像他吃过用粟米制成的面条似的。 但李令月都将热腾腾的面条推到他面前了,且这面条看着卖相不错,嬴政自然不会推辞。 他试着尝了一口,细品了半晌,也没品出原材料来,索性直接问道:“这究竟是以何物制作而成的?” “这面条的原材料是麦。”李令月道:“将麦磨成面粉,便可将面粉制成面条、包子、馒头等物。” 想起秦始皇富有四海,却很可能没吃过这些后世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李令月便不由朝着嬴政投去了一个怜爱的眼神。 “待陛下回宫的时候,我命人给陛下做一些包子、馒头和挂面,让陛下带回宫中吃吧。” 嬴政并没有注意到李令月的眼神。此时的他,正惊讶于麦也能制成这般精细的吃食。 他曾尝过麦饭,麦饭有多难以下咽,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不过,自从与李令月见面以来,嬴政的许多观念和认知不断地被颠覆、刷新,他已经习惯了。 对于李令月的话,嬴政并不怀疑。他只惊诧了一小会儿,便开始在心中计算着秦国境内有多少亩麦,可以制成多少面粉,他该如何最大限度地将其利用起来。 因心中存着事,嬴政有些食不知味的,倒是辜负了这碗面条。 饭毕,嬴政身边一名机灵的侍者心知嬴政必有想法要单独与李令月交流,便手脚麻利地将餐具收拾好,而后带着众人退了出去,将空间让给李令月与嬴政。 李令月瞧着他那低眉顺首,眼中却透着些精光的样子,不由笑着道:“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倒是有眼色。” 嬴政道:“这赵高,的确甚合寡人的心意。” 他略抬抬手或是伸伸腿,赵高便知道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有这么个人在身边伺候着,的确舒坦不少。 李令月却挑了挑眉:“赵高?” 嬴政见她神色有异,忙问道:“太女也知道赵高?” 他心中骤然起疑,这赵高虽有几分本事,但于治国之道上并无大才,为何连后世王朝的太女都知道他的存在? 后世在提起他的大秦时,最该想到的,不是他手底下的能臣干将吗? “知道,秦一世而亡,赵高功不可没。后世之人,常以此为诫。”李令月道。 虽然最终还是有很多朝代重蹈覆辙就是了,比如东汉末年的十常侍,唐朝中后期参与废立皇帝的权宦…… 明智的帝王即使要用宦官,也懂得何为节制,昏聩者,则偏听偏信,最终使得宦官尾大不掉,给朝廷和继任者带来无尽的隐患。 言归正传,在赵高之前,近身伺候帝王的侍者,在其余人眼中渺小得如同尘埃一般。 毕竟,这些侍者的权力,皆来自于帝王。帝王宠信这些侍者时,这些侍者自然能得几分脸面,他们收回这份宠信时,这些使者顷刻间便会被打落尘埃。 但在赵高之后,便没人能够轻视这些近侍的威力了。 距离权利中心太近,他们便有了狐假虎威的便利。偌大朝廷,也能被他们说败坏就败坏。 嬴政瞳孔一缩,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李令月口中的那个始皇帝不是他,那个一世而亡的大秦,也不是他的大秦。 但当嬴政听闻赵高是败坏了那个大秦的“功臣”时,他仍然忍不住想要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这些东西,李令月本也没打算瞒着嬴政,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这还要从秦始皇热衷于寻仙问药说起……” “等等,未来的寡人……始皇帝为何会热衷于寻仙问药?”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如何一统天下,打下六国之后,他该如何对六国故地进行治理。 他并不理解,未来的他为何会走上寻求长生的道路。 “兴许是因为,始皇帝每日要处理的奏折太多,精力不济,需要服用丹药来激发精力。也可能是因为,始皇帝看清了掩藏在繁华帝国之下的种种危机,他知道,他一旦故去,这些矛盾便会瞬间爆发,所以,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李令月道:“这些都是后世之人的猜测。无论如何,始皇帝终归是踏上了寻仙问药之路,因此而被方士所骗,并听信方士之言,疏远了群臣,使自己的行踪变得飘忽不定……” 这也给了赵高可趁之机。 当皇帝与群臣们拉开了距离,他身边的内侍,就成为他的代言人。 否则,赵高和李斯是如何做到让驾崩的帝王咸鱼覆尸,而不引起群臣怀疑的呢? 嬴政静静听李令月讲着始皇帝东巡驾崩之后发生的一幕又一幕,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开始将自己从“始皇帝”的视角中剥离开来,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些事。 赵高伙同丞相李斯一道矫诏,将始皇帝顽劣的幼子送上帝位…… 赵高怂恿秦一世屠杀了他所有的兄弟姐妹…… 赵高构陷李斯,独揽大权,指鹿为马,杀死秦一世,意图自己取而代之…… 原来,帝王过于宠信身边的近侍,竟会让这些原本弱小的近侍进化为噬主的凶兽。 在始皇帝面前不过是一条狗的赵高,竟能肆意残害朝臣,逼死秦一世…… 在嬴政看来,李令月口中的秦一世是自找的,德不配位,必受其祸。 他如今膝下并无子嗣,看这位这传说中的始皇帝幼子犯蠢,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在那儿发癫。 但对于赵高这条噬主的凶犬,嬴政有了新的想法。 不过是一个用得还算顺手的近侍,弃就弃了。 嬴政从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也许现在的赵高还没有起任何异心,但当嬴政判断,留下他的风险远远大于好处之时,他便已经在心中判了赵高的死刑。 却说那赵高主动守在门外,为嬴政和李令月站岗,原是想要表明自己对嬴政的忠心。 谁料,他耳朵太尖,嬴政语气激动之下的只言片语,竟让他听了些进去。 赵高顿时大惊失色。秦王杀伐决断,若决定要他性命,便不会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思及之前从嬴政处听到的“成蟜不安分”之语,心念电转,决定悄悄逃走,去投奔这位秦王幼弟。 不是不知道嬴成蟜的本事与嬴政相去甚远,可赵高没得选。 唯有投奔嬴成蟜,捧着嬴成蟜上位,他还能获得一线生机。 此时,赵高心中充满了恨意,他尽心尽力伺候嬴政,嬴政却因尚未发生之事而要杀他。 他同样也恨李令月,他做小伏低、战战兢兢地侍奉着秦王,眼看着就要成为秦王的心腹,却被李令月给搅合了。若是李令月一行人没有出现,该有多好…… 23第 23 章 问策 赵高逃跑一事, 很快便被唐军察觉。 但因赵高自称是奉了秦王的旨意外出为秦王办事,唐军没有第一时间门拦住赵高。 很快,这则消息就传到了李令月和嬴政的面前。 “那赵高定是将陛下与孤的对话偷听了去, 否则不会这样急着逃跑。”李令月为嬴政斟了一盏茶:“陛下怎么说, 可要派人将那赵高给追回来?” 赵高才刚离开营地, 若此时派人快马加鞭去追, 倒也不是不能将他追回来。 嬴政接过那茶,轻轻嗅了嗅, 便觉一股清香充斥在鼻翼间门, 略略抚平了他心中的烦躁之意。 他不知这是什么茶,想来又是后世之人研制而成的。 “赵高往什么方向逃走了?”嬴政沉声问道。 “似乎是公子成蟜的新封地。”李令月道。 “既如此, 寡人派几个人跟着他就是。”嬴政放下茶杯,一双黑眸幽深而又晦暗, 明明那般平静, 却无端端让人生出了一丝凉意。 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思轻易被人洞穿, 嬴政早已学会了如何克制自己的表情。 他情绪极淡, 但从他的眼神中, 李令月能够感受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 一个从未被嬴政放在眼中的近侍,竟敢如此挑衅嬴政的权威, 这无疑令这位年轻的秦王感到不快。 但嬴政也不至于因为跑了一个赵高而大动肝火,毕竟,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把赵高给抓回来。 赵高不是重点, 兴许嬴成蟜才是。 李令月试探性地开口道:“赵高这等小人,人人得而诛之。陛下若是想要保全公子成蟜,便不该由着赵高接近公子。” 嬴成蟜本就有些小心思,是嬴政临时更换了他的封地, 将他在长安乡的势力拔除了大半,他才不得不暂且沉寂下来。 若是任由赵高接近嬴成蟜,赵高为求自保,定会竭尽所能劝嬴成蟜造反。嬴成蟜若成功了,赵高便不必再东躲西藏,即便嬴成蟜失败了,他也可趁乱离开秦国。 如果嬴政当真想保这个弟弟,就该将他严格管束起来,不该给他犯错的机会。 嬴政却眯了眯眼:“寡人已经给过嬴成蟜一次机会了。若他这次能不被赵高蛊惑,他从前做的那些事,寡人便既往不咎。若他贼心不死,便和赵高一起上路吧!” “陛下心中有数便好。”秦王如何处置叛变的下属和弟弟,李令月不好插手,她很快就将话题转移了开来:“接下来,陛下还想知道些什么?孤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寡人想知道,在后世之人眼中,大秦因何而亡?仅仅是因为赵高跋扈,秦二世昏庸残暴么?” 因这次话题的主角是赵高,李令月便着重向嬴政讲述了赵高在灭亡秦国国祚一事上的“丰功伟绩”,其他方面甚少提及。 但嬴政却敏锐地察觉到李令月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秦国自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立国以来,至秦朝立,而后二世而亡,国祚延续五百六十三年。 仅仅是一个昏庸的君王与一个跋扈的权臣,便可让秦国五百六十三年的国祚彻底断绝么? 看看隔壁那魏赵韩等国出了多少代昏君,即便他们把国家折腾得乌烟瘴气、国力衰微,亦能苟延残喘那么长时间门,为何强悍如斯的大秦在那秦二世手中不过短短三年便亡了? 始皇帝的那个秦朝,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朝代的兴亡是一个很大的话题,后世之人观点不一,孤也只能与陛下分享一下孤的看法。” 李令月道:“君王昏庸,佞臣当道,是秦亡的直观原因,然而根本原因,却在于陛下试图以战时之法,治理大一统之国。” 嬴政愣了愣:“寡人?” “是。”李令月点头:“秦朝灭亡的隐患,从其建立之时,便已埋下。” “世无万世不移之法,秦国上一次变法,是在百余年之前的秦孝公与商君变法。因商君变法致使国强,使秦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于是始皇帝过于迷信商君之法。” “即便百年后格局与百年前大为不同,即便始皇帝已不再是秦国一国国君,而是天下之主,始皇帝却也没有想过动一动秦法,让秦法更符合当时的大环境。” 当然,秦始皇摸着石头过河,没有任何参照物,犯错在所难免。 只是,这试错成本实在太高了,一着不慎,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李令月心知肚明,即使她现在在这里说得头头是道,也不过是事后诸葛,从结果倒推根源。 他们这些后世之人若是处于当时始皇帝的位置上,未必能做得比始皇帝更好。 因而,她不会仗着自己的“先知”,而产生傲慢之情。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陛下听听就是。” 李令月表示,在这方面,她也是纸上谈兵,只能为嬴政提供一些思路。最终要如何做,还得看嬴政的。毕竟,这秦国,是嬴政的秦国。 “变法……”嬴政喃喃道。 李令月说的话,其实不难理解,战时该有战时的律法,治世自然该与战时不同。 可对于嬴政而言,他从未见过治世,这治世之法,又该是怎样的? 当嬴政往这个方向思考的时候,他心中其实已经倾向于按照李令月所言,再次掀起一场变法风波了。 至于这法究竟是该在灭六国之前变,还是在一统天下之后变,他还需再斟酌一二。 既然已知面前是一条死胡同,嬴政便不会一条道走到黑。 至于变法过程中必然伴随的重重阻碍、血流成河,嬴政并不畏惧。 先祖能够做到的事,他自然也能做到! 嬴政看向李令月,郑重地道:“太女曾言,那取代了秦的汉,承袭秦的制度,国祚却延续了四百余年。不知太女可否将汉的律例罗列一些出来,供寡人参考?” 即使要变法,也总得知道大致该往什么方向变,他才能有个章程。 至于变法的人选,嬴政心中也有了数——在李令月的叙述中,与赵高一起矫诏亡秦的,还有时任丞相的李斯。 既能成为始皇帝的丞相,想来这李斯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将变法之事交由他来办,正好。 嬴政会先定下需要变更之法,李斯只需为他查漏补缺,并贯彻他的意志就是。 若李斯不能证明他的价值——赵高的下场,便也是李斯的下场。 在这方面,嬴政对这二人一视同仁的冷酷。 嬴政绝不会把威胁留在身边,除非这威胁能够给他带来巨大的价值。 …… “王上与太女还未出来么?他们在屋里呆了快三个时辰了吧?” 秦王身边伺候的侍者小心翼翼地问道:“可需要咱们进去为王上添水?” “王上和太女既然没有吩咐,我们继续在外头等着就是。”另一名老成持重的侍者开口道。 他是知道那赵高有多得秦王欢心的,然而,赵高不过为秦王和太女守了一次门,便触怒了秦王,必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他们不比赵高机灵,还是勿要重蹈赵高的覆辙了。 宁可愚笨些,至少能一直活得稳稳当当的。 这时,那道门从内部被打开了。 身穿便装的大唐太女和秦王联袂走了出来。 “孤许久没有在书房中待那么长时间门了,待会儿定要好生活动活动筋骨。陛下你也别成日待在案前批你那奏折,孤看你那‘王负剑’都快要发霉了。” 李令月方才有多正经,现在就有多随意。 她与嬴政说话的口吻,就像是对待一名寻常的友人一般。 嬴政挑了挑眉,总觉得李令月话中有话:“什么王负剑?” 李令月身形一僵,而后讪笑一声,目光瞄向了嬴政随身携带的佩剑:“秦王所携之佩剑,可不就是‘王负剑’么?” 话说回来,姬丹在燕国欲行刺她,已让她给处理掉了,也不知这荆轲刺秦,秦王绕柱的经典场面,是否还会出现。 若是被蝴蝶掉了,想想还怪可惜的。 嬴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佩剑:“此剑名为太阿剑。” 不是什么“王负剑”! 虽然李令月给出了听起来还算合理的解释,但嬴政总觉得她在说到“王负剑”之时,语气有点奇怪。 李令月听到熟悉的名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便是‘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中的太阿剑?” 这句话出自李斯的《谏逐客书》。 不过如今么,兴许是因为秦王提前亲政,吕不韦尚算乖觉,嫪毐之乱顺利解决,许多事情都偏离了正史的轨迹。嬴政至今也没有要下逐客书的意思,只是清除了嫪毐的余党,李斯自然也没有写什么《谏逐客书》,失去了一次在秦王政跟前崭露头角的机会。 好在李斯已经在“拥立胡亥”事件中被嬴政记住,他一身才华倒也不至于被埋没。 只是不知,他以这样的方式给秦王政留下这般深刻的印象,对于他本人来说,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嬴政近日经常从李令月口中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话,也不感到惊讶了。 他将那把剑拔出些许,看着剑身上的光芒,开口道:“此剑的确是太阿剑,曾是楚国至宝。先祖之时,武安君白起攻克楚都郢城,太阿剑便入了秦国。” 对于秦王而言,这太阿剑不仅是一把宝剑,也是值得炫耀的战利品。 “明月之珠确实在寡人手中,若是太女想看,改日寡人可与太女共鉴。至于那随侯珠、和氏璧,前者在楚国,后者在赵国,迟早有一日,此二宝会落入寡人之手。” 从前,秦昭襄王觊觎那和氏璧,尚且要与赵王商量着以城池相易。如今,嬴政却直接略过了这一茬,将赵国至宝视为了自己的所有物。 可见,赵王的意愿在他看来,已经不重要了。 “既是太阿剑,待会儿孤可要好好领教领教!” 此处虽是唐军临时所居之地,但俨然已成为了一个军营,自然不缺切磋的场所。 众人听说大唐太女要与秦王切磋,都争相赶来观看。 嬴政身形高大,李令月的身量与之相较,娇小了许多。但她之前在六国征伐之时,有着那么多的丰功伟绩,与王贲的切磋中也尽显猛将之风,因此,看好李令月的多,看好嬴政的则寥寥无几。 嬴政见状,也被激发出了些许好胜心。 他虽不打算与武将比勇武,但也不愿被人看扁了。 这些年来,因他时不时便会遇到刺客,这剑术,他也未曾落下。 “孤平日里所携佩剑是以钢炼制而成,若是孤拿着孤的佩剑与陛下比试,胜之不武。孤便借陛下身边侍卫的刀一用了!” 说着,李令月问一名大秦锐士借来了他随身携带的青铜剑,站在了嬴政的对面。 二人之间门的气氛一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一个眼神之下,李令月与嬴政几乎同时拔出了手中的佩剑,玄衣与蓝衣相互交织,它们的主人从一头战到了另一头。 “没想到,秦王竟能跟得上咱们太女的速度。”唐军中人对秦王展现出来的剑术感到惊讶。 “这有什么,王上可是请了名师来教导其剑法的。几位将军也时常奉诏与王上进行切磋,他们都说王上天资极佳。若王上不是秦王,定也能在军中有一番建树!”秦人颇为骄傲地道。 二人的僵持维持了一刻钟功夫,很快,李令月便摸清了嬴政的出招路数。 最终,李令月凭着精湛的剑术与丰富的经验,挑掉了嬴政手中的太阿剑。 而嬴政则因为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而后被李令月一把扶住。 “陛下,承让了!” 嬴政看着那只攥在自己腕间门的手。 明明那只手是那样的纤细,却可以在与他对战的过程中,爆发出那样强大的力量来,实在不可思议。 嬴政的愣神只维持了片刻功夫,快到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很快,他便站稳了身形,对着李令月道:“是寡人输了,太女果然剑术高超。” 他看着掉落在地上的太阿剑,又看了看李令月所持之剑上出现的裂纹,不由自嘲一笑:“若不是寡人占了利器的便宜,只怕寡人会落败得更快吧。” “王上若能将每日批奏折的时间门分出一个时辰来练剑,不仅可强身健体,剑术自也会有所进益。” 很显然,嬴政的“勤练不缀”,跟李令月的“好好练习”标准相去甚远。 就像李令月花两三个时辰来处理折子,便觉得自己已经很劳模了,可在嬴政看来,她这种行为绝对是“不务正业”的代名词。 “一个时辰太长了。” 嬴政表示,他虽也看重练剑,但若每日多练一个时辰剑,他便要少批许多奏折,这令他难以忍受。 “半个时辰也可。陛下若想有所成效,这练剑的时间门不可再少了。” 李令月据理力争道。 从现在开始,每日勤加练习,终归比日后精力不济,非得磕丹药强吧! 再者,练好了剑术,遇到刺客也能多一个保障。 “好罢,从明日起,寡人每日便多练半个时辰剑。待寡人剑术有所进益,再来找太女讨教。” 对于认可的人所提出的建议,嬴政还是很能听进去的。 李令月点点头,正准备让嬴政去一旁歇息会儿,她再与自己的心腹爱将比斗一番,却听嬴政道:“太女方才说,你所用之剑,是以钢炼制而成,比寡人的太阿剑还要坚硬。寡人可否见识见识你的剑?” “可以是可以,但陛下若执意要试,还是拿把普通的剑来试吧。” 太阿剑这样足以流传千古之剑若是因为试剑而有了什么损失,那她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嬴政命身边的侍卫上前,那侍卫拿着剑往李令月的佩剑上撞去,平日里十分锋利的青铜剑,竟直接拦腰折断! 嬴政看向李令月佩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灼热之意。 “太女可知,这钢剑是如何炼制而成的?” “这其中的原理,我也不甚明了。” 李令月是个十分懂得放权的主君。这意思就是,她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她知道怎么才能获得这样东西,然后她就丢给自己的下属去研究了。 事后,李令月虽然会大致了解一下其中的原理,但她本人就是不求甚解的代名词。 要让她教会秦国工匠,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李令月想了想,果断决定祸水东引:“大秦西南端有一王朝,名唤孔雀王朝,这孔雀王朝盛产乌兹钢,陛下可命人购买一批乌兹钢回来用于研究。若能知道乌兹钢的制造之迷,秦国的冶炼技术定能上升一个台阶。” “对了,孔雀王朝还盛产‘棉花’,陛下若要派人去孔雀王朝,别忘了带些棉花种子回来。棉花可织布御寒,可用来清理伤口,十分有用。” 只是,那孔雀王朝距离大秦路途遥远,若要派人去通商,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定然不少。 李令月反正只负责提议,至于是即刻就派人去,还是等打完统一战之后再派人去,嬴政自己决定。 她虽然能够通过系统购买一些东西,但先秦时代什么都缺,她不可能通过向系统“贷款”的方式,把这些都给包圆。若是秦国自己能够通过通商,引进一批东西,就再好不过了。 “孔雀王朝么?寡人记下了。” 目前嬴政对中原以外的地区,还知之甚少。 他决定再在长安停留几日,向李令月询问关于汉律的一些细节。 顺道也了解一下中原之外的那些成了气候的势力。 就在嬴政尝试着弄明白这“孔雀王朝”究竟在何处之时,赵高也终于与嬴成蟜接上了头。 自从被秦王从封地中驱逐之后,嬴成蟜的日子过得十分颓废,整日纵情声色,不再对秦王口出怨言。若非如此,秦王也不会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赵高是这两年来秦王身边最得意之人,嬴成蟜自是见过他的。 嬴成蟜在饮酒作乐之时,见赵高来到他面前,忍不住冷笑一声:“怎么,我已落魄至此,我那兄长还要派你来看我笑话,好回去之后说给他听吗?” “并非如此,小人来到这里,是为了救公子!” 赵高抬眸看了看嬴成蟜左右,见周围并无秦王派来的人,便压低声音说道:“您与秦王分明都是先王的血脉,为何如今秦王一呼百应,人人都要看他脸色行事,您却不得不蜗居在这一狭小的地方?” “即便到这般地步了,秦王还不肯放过您,他要近日就要派人对您动手!小人实在是看不过去了!” 他白净的面上一脸悲愤之色,言辞恳切,仿佛当真在为嬴成蟜鸣不平。 24第 24 章 遇刺 嬴成蟜闻言, 懒散的表情散去。他到底还年少,藏不住事儿,他心中的愤懑和不甘, 都被赵高激发了出来。 “本公子已被秦王赶到这偏远之地,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那些势力被他拔除了大半, 他还想如何, 还要如何?” 赵高这一探之下, 就探出了嬴成蟜的老底,心中自然十分失望。 一则是为嬴成蟜如此没有城府,难成大事,二则是因为如若嬴成蟜所言为真,那么他的利用价值就大大降低。 不管心中是怎么想的, 赵高表面上依旧一副全心全意为嬴成蟜着想的样子。 “秦王夺了您的封地, 又将您赶来此处,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对您痛下杀手了!”赵高道:“您先前暗中拉拢军队、培养死士一事,已被秦王知晓,秦王认为您有不臣之心,自然容不下您!” 嬴成蟜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脸颊渐渐憋得通红。 他承认,他先前看着嬴政风光, 国内国外都得看他脸色行事,是起了些小心思。可他这不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吗? 他知道自己理亏,即便嬴政夺了他的封地,将他打发到一处鸟不拉屎的地界,他也只是嘴上抱怨几句,不曾真的与嬴政对着干。可嬴政竟然想要他去死? 嬴成蟜愤怒异常, 却没怀疑赵高的话。在他的认知中,他的异母兄长刻薄寡恩、心狠手辣,的确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赵高低垂着眉眼道:“公子的生母曾对小人有恩,因此小人在得知秦王欲对您不利的消息后,冒险前来告知您这件事。秦王现在就在您过去的封地中巡视,若非如此,小人也不可能找到机会出来见您。” “小人这么做等同于背叛了秦王,这秦国,小人已经待不下去了。接下来,小人准备逃往赵国。还请公子早做决断,万不可坐以待毙啊!” 此时,摆在嬴成蟜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两条路。 第一条路,是如赵高一般逃走,但从此之后,他将失去作为一国公子的尊荣,第二条路,是继续先前未完成之事,将嬴政拉下马,自己上位。 若要选第一条,嬴成蟜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可选第二条路……他有胜算么? 嬴成蟜眼眸中光芒闪烁不定。 忽然间,他像是抓住了黑暗中的一点光:“等等,你刚才说,嬴政现在人在长安?” “是。秦王这次去长安,是为了见那大唐太女,他身边只带了二三十名侍卫并几名侍者。” 赵高见嬴成蟜终于抓住了“重点”,便“不经意间”向嬴成蟜透露了一些信息。 嬴成蟜的手紧攥成拳,呼吸都变得沉重了几分。 他在长安布置的人手,虽被嬴政拔除了大半,但仍有一小半人及时藏匿了起来! 倘若嬴政不出咸阳王宫,他培养的那点人手自然无法对嬴政造成什么威胁,毕竟咸阳宫戒备森严,手下没个数千精兵,宫内没人接应,基本就是白给。 但谁让嬴政去了长安呢?长安可是他的大本营! 看来,老天都在助他!此事可为! 嬴成蟜对赵高道:“你先莫要急着离开,兴许再过不久,秦王便不再是我们的威胁了!” 赵高闻言,吃了一惊:“公子,您是想……” “嬴政不仁,休怪本公子不义!” 少年的面庞原本尚算俊秀,只是他脸上渐渐浮现出的狠戾之色,让他形如恶鬼。 “那小人就祝公子万事顺利了。”赵高垂手深深一拜,掩下眸中的鄙夷。 不跑是不可能的,嬴成蟜成功的几率连一成也无,他绝不愿留下和嬴成蟜一起去死。 …… 秦王在长安乡一呆就是数日,期间,他还大张旗鼓地招来了工匠,命这些工匠给大唐太女盖一座大宅子,又命侍者将放置在咸阳王宫中的明月之珠送去长安,他要与大唐太女共同鉴赏。 他这一举动,自然也引得秦国朝臣泛起了嘀咕。 “王上向来勤于政务,怎的这次竟一连离开王宫数日都不肯回来?” “我们呈上的奏疏,王上虽日日都有批复,却不肯让我们去长安奏对,怪事也!” “近日又从魏国来了几个士子,其中一名唤尉缭者很有些本事。他这样的人,平日里王上第一时间就会接见。可眼下王上不在王宫,尉缭来咸阳几日,连王宫的门朝哪个方向开都没找到……也不知王上何时才会回来。” 秦王不肯回咸阳王宫,也不肯让朝臣去长安觐见,这导致秦国大臣们已有数日不曾与秦王奏事议政了。 如果这事放在隔壁齐王建或是赵王偃身上,倒是十分正常,毕竟这两人一个是躺平流,遇事不决,只会让朝臣们按照他亲娘君王后时的旧例来办,另一个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纵然一时热血上头想要好好治国,可这热血也维持不过半天。 但这事儿放在秦王身上,就十分不寻常了。 与隔壁几个王相比,秦王可谓是卷王中的卷王,劳模中的战斗机,非但朝会一日不落,还经常以身作则,带着大臣们一起“加班”。他对于扩张领土的狂热,是个人都能看得到。 这样的人,会突然转了性子吗? “据说,王上特意赶去长安,是要向那大唐太女请教后世之事……王上不希望这次谈话的内容被我等知晓。” 这个理由,其实也算正当。 毕竟,秦国国祚是如何终结的,这等消息是他们这些臣子能够听的吗? 秦国往后有哪些可以抓住的机遇,日后发展局势如何,这些消息自然也该掌握在王上的手中。至于王上愿意让他们这些臣子知道多少,就看日后他们是否得用了。 若秦王仅仅只是去了长安与大唐太女密谈,秦国大臣们倒不至于浮想联翩。 真正引起他们遐想的,一是秦王派人去给李令月修大宅子,二是秦王特意命人到王宫中取明月之珠。 往日秦王在一应事务上都是公事公办,秦国大臣们何时见他们的王上这般体贴过?尤其王上竟还知道拿着珠宝去讨女子欢心了,实在是前所未有之事。 秦王尚未立后,他与那大唐太女都正当妙龄,二人在一处相处数日……自然由不得秦国大臣们不多想。 若不是那大唐太女是后世之人,又注定要回归大唐,其实,她与秦王倒也算般配。 可惜这一对注定成不了,秦国大臣们即便有什么想头,也只开了个头,便岔到了别处去。 …… “吕相,王上那儿究竟是个什么打算,你可知晓?” 有人专程上门拜访吕不韦,准备探一探吕不韦的口风,却见吕不韦在处理完分内的工作之后,已然开始在庭院内悠闲漫步。 吕不韦别过头,看了那人一眼:“王上的想法,又岂是我等可以任意揣度的?办好自己手头的事,别的就放宽心吧。” “吕相,您身为相邦,如今更是该大有作为的时候,怎么这般懈怠?这可不像往日的您呐!”来人对吕不韦的态度深感不解。 吕不韦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虽领着相邦之职,在朝中位份极尊,但处境却有些尴尬——他并不那么得秦王信任。 秦王虽未剥夺他的权力,但在许多重要的事情上,秦王显然更愿意用别人,比如昌平君芈启和大臣王绾。 在嫪毐之乱中,芈启便提前得了秦王的命令,为秦王布置精兵,伏击嫪毐,而吕不韦对此却毫不知情。 如果说在嫪毐之事上,秦王不通知吕不韦,是因为嫪毐与吕不韦关系匪浅,吕不韦需要避嫌。那么近日,秦王在从大唐太女口中得知了后世诸多事宜之后,却没有将这些事拿来与吕不韦商讨,反而是王绾受到召见的次数更多。 这些细节,足以让吕不韦看清某些事实——权力的重心,已渐渐从他的手中分离了出去。 吕不韦枯坐了一宿,第二日便下定了决心。 他是时候该主动找秦王请辞相位了。 心有不甘么?那是必然的,他从一介商贾走到今日,又有哪一步是容易的? 可他若不想碍着秦王的眼,若他还想保全一家老小,及时抽身才是明智之举。 因此,这回秦王去了长安,数日不归,其他大臣们都在探听消息的时候,吕不韦府上却是一派平静。 他甚至连正在编纂的《吕氏春秋》都停了下来,要知道,他从前看重此书的程度仅次于政务。 吕不韦对着那找上门的人道:“王上愿意让我们知晓的事,自会告知我们。若是王上不愿让我们知晓,打探太多,反而惹得对方反感。” 他隐隐能够感觉到,秦王这次出行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筹谋着什么,可他不会去深究。 “没想到,身为谋国商人的吕相,有朝一日竟也会变得这般胆小!” “让你们失望了。”吕不韦神色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辩驳的意思。 那人拂袖而去,吕不韦也未曾挽留。 他对守门的下仆道:“即日起,我们府上便闭门谢客吧。” 那下仆不明就里,听得吕不韦此言,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若是老爷的门客前来,老爷也不见吗?” 吕不韦权倾朝野之时,养了许多门客。正是这些门客,帮他搜罗百家典籍,编纂《吕氏春秋》。 然而此刻,他既然决定淡出朝堂,这些便也用不上了。 吕不韦神色恍惚了一瞬,似乎是在回味自己那些辉煌的岁月,待回过神来,他眼中的光芒也跟着沉寂了下去。 “不见。” 门客们选择追随吕不韦,都是为了各自的前程。待他们发现跟随吕不韦没有前程可期之时,自然便会离开。 果然,不过几日功夫,吕不韦的门客们便三三两两地散去,另谋出路。 好不容易傍上吕不韦大腿,却很快又濒临“失业”的李斯,在吕不韦为他们这些门客提供的房舍中长吁短叹。 他本为楚吏,却因不甘碌碌无为,而去找荀子拜师。 学成后,他觉得自己或可在秦国大有作为,便选择入秦,并成为了秦相吕不韦的门客。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吕不韦颇为欣赏李斯的才华,决定找机会将他推荐给秦王。 然而,在这时,发生了长信侯嫪毐叛乱之事,吕不韦因此受到了牵连,在秦国朝堂上渐渐不得意。他为秦王举荐贤才的计划,自然也跟着无限后延。 彼时,李斯犹豫过要不要另谋出路。 但他思及吕不韦对他不错,对方刚有失势的势头,他便立马离开,显得他过于凉薄。再者,秦王依旧对吕不韦客客气气,吕不韦未必不能重拾昔日风光,他仓促间离开,也寻不到比吕不韦这里更好的去处。 于是,李斯选择留下来,帮着吕不韦继续编纂《吕氏春秋》,为吕不韦出谋划策。 那时的李斯,心中对吕不韦的未来,对自己的未来,还有些许期待。 可现在,随着吕不韦闭门谢客,同僚们纷纷出走,原本热闹的小院变得门可罗雀,李斯只觉得一片迷茫。 他的不少同僚们,已经找到了出路,他的前路又在哪里? 难道,他要放弃秦国,转头他国么?可他是法家之人,离开了秦国之外,山东六国又有谁会重用他? …… 此时,长安乡 嬴政与李令月正相携而游。无论咸阳如何风起云涌,那股风浪都波及不到这处僻静的村落。 自成为秦王以来,嬴政显然很少能够以这样闲适的姿态出游了。 哪怕冬日的长安四下里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他依旧心情不错。 “这等荒凉之地,日后居然会取代我咸阳成为国都,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嬴政站在一处视野极开阔的地方,负手而立。 “那也没办法呀,谁让陛下的咸阳宫让那西楚霸王给烧了。要将废墟推倒之后重建咸阳王城,可比直接找一块新地来修建国都成本高多了。” 李令月道:“长安如今虽什么都没有,但胜在地理位置极佳。” 嬴政的黑眸中方才还有一些暖意,此时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咸阳宫被烧了”之语,眉头微微蹙起,俊美无俦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阴翳。 李令月道:“这个话题可是陛下先挑起的,因为这个话题而不高兴的也是陛下。往后提到这些,孤究竟是顺着你往下说呢,还是主动岔开话题呢?真是愁人!” 她伸出手,似是想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半途却转了个方向,拍了拍他的肩。 “别让人为难呐,陛下。你若是高高兴兴地出来,阴沉着一张脸回去,让人瞧见了,还以为孤没有招待好你呢。” 嬴政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扒拉了下来:“寡人记得,这长安之主是寡人,何来招待一说?” “可你将长安的使用权给了孤,现在,孤也算是这长安的半个主人吧!” 李令月丝毫不知道何为客气:“总之,别再皱着眉了,陛下,笑一笑吧——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你笑过呢。” 说着,李令月主动与嬴政拉开了距离,认真地端详着他的脸,似是在思考,他笑起来时会是什么样的。 唔……有点难以想象呢。 嬴政瞥她一眼,给了她一个高傲的眼神。 跟在嬴政和李令月身边的人,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了。 旁人对于秦王都是或敬畏,或憎恶,可这大唐太女在秦王面前却极为放肆。好似她所面对的,不是这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之一,而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嬴政身边的侍者熟知他的脾性,有好几回,他们都看到李令月在嬴政的底线周围来回蹦跶,可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嬴政竟都沉默地纵容着她的种种举动。 罢了,秦王自己都不当一回事,他们自然也不必如临大敌。 “那西楚霸王是何人?”嬴政问出了他最为关心的话题。 “西楚霸王——他现在应该还未出生呢。陛下最好别去找他,否则,他家中,怕是再也没有人敢给后辈取那个名字了。” 冬日里虽万物凋零,也有那长青之木。 当李令月与嬴政经过一片树林时,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李令月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咱们在长安晃悠了几日了,那些宵小之辈也跟了咱们几日了,陛下觉得,他们何时会忍不住对咱们动手?” 李令月目光从嬴政面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远处。 她的话语既轻且柔,眼底却涌动着澎湃的杀意。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破空声,许多支箭羽朝着李令月与嬴政迎面而来。 李令月和嬴政身边的侍从立马冲上前来,一边护卫在二人跟前,将那些箭羽和暗器统统拦下,一边警戒地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陛下,你可害怕?” 李令月拔出了随身携带的佩剑,她身旁的嬴政也同样抽出了太阿剑。 “寡人不知‘怕’为何物!”, 25第 25 章 决心 李令月与嬴政早有准备, 当他们遇刺之时,立刻便有暗卫冲上前来护驾。那些刺客一个也没能近他们的身。 一场缠斗在树林中展开,过得片刻功夫, 树林间的动静渐渐弱了下去。 “可惜了, 难得陛下准备好好一展身手,那些侍卫却没有给你这个机会。” 李令月含笑看向嬴政, 仿佛刚才的那场刺杀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寡人拔剑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嬴政将太阿剑重新插回了剑鞘中:“若是他们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寡人才该为自己的安危感到担忧。” 然而,就在这时, 一支冷箭突然朝着嬴政的后背处射来。 李令月见状, 神色微微一变, 赶忙将嬴政一把推开,而后用随身携带的佩剑击落了那支冷箭。 待那支冷箭落地之后,李令月看到箭头处乌黑发青, 显然是淬了毒。 看样子,之前的那些进攻都是障眼法,这次的进攻才是真正的杀招。待他们放松警惕之时,那人才真正开始动手。 底下的人见有漏网之鱼, 一面围在嬴政与李令月周围,一面加大了搜查力度。 这时, 李令月与嬴政身处一个相对安全的保护圈中, 她持剑走上前去, 看向被她推了一把的嬴政。 “陛下,你没事吧?” 方才她大半注意力都放在那支背后射来的冷箭上, 没怎么注意嬴政的状况。只是,她的眼角余光似乎看到嬴政因失去重心而摔倒在地。 眼下,嬴政正好端端地站在李令月面前, 若不是他衣服上沾了些灰,还真看不出来他摔过。 今日因是微服出行,嬴政并未像以往一样着玄衣,而是穿了一身浅色衣衫。他臀部处的那点灰,极为显眼。 当他注意到李令月的目光在瞄哪里的时候,他的脸色立刻黑了。 可他又不能捂着那一块不让李令月看,否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眼见着嬴政眉梢眼角都染上怒气的模样,李令月背过身去,递了一块丝帕给嬴政。 “好了,我不看了,陛下,你快擦擦吧。” 她的声音中似乎染上了些许笑意。 今日出门的时候,她身边的女兵往她的袖中塞了一块丝帕,她原以为用不上,没成想,这会儿竟用上了。 “你在笑话寡人。”嬴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恻恻的,李令月似乎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 “没有。”李令月瞪大了眼,努力让自己显得无辜一些。 嬴政看着李令月递过来的丝帕,又看了看周围踟蹰着,不知该上前还是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下属,咬牙接过了那块丝帕。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日后,如非必要,他再也不穿玄色以外的衣裳了! 嬴政心中窝了一团火,偏偏因为李令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这腔火不好朝着李令月发作,只好将这笔账算到了这桩行刺案的罪魁祸首身上。 这帮刺客资质良莠不齐,有那等见事不可为便果断自尽的死士,也有惶惶然跪倒在嬴政面前的游侠。 一番审问过后,果不其然,派出刺客来行刺嬴政的,正是嬴政的幼弟嬴成蟜。 而嬴成蟜之所以会铤而走险,行刺秦王,是因为秦王身边的一名唤赵高的侍者前来告密,说秦王欲对嬴成蟜不利。 这一切本就在嬴政的掌握之中,此时,嬴政身边早有人去抓捕嬴成蟜和赵高二人。 一个时辰后,嬴成蟜被五花大绑地扭送到了嬴政跟前,两个时辰后,赵高在逃往赵国的路上被抓住,秦锐士将他就地格杀,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赵高倒在血泊中的时候,双眼倏然睁大,面上带着些怨毒之色。 如若可以,他真想当面问问秦王,他小心翼翼侍奉对方,为何落得这样的结果。 秦王为何为了那还没有影子的“未来”,对他说杀就杀? 可惜,在赵高叛逃之后,秦王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想给他了。 嬴成蟜因其王室成员的身份,还能被人扭送到咸阳,当众处决,赵高的命运却是被就地格杀,就像任何一个籍籍无名死去的小人物一样。 秦王对不忠又无用之人,向来无情。 …… 待嬴政处理完嬴成蟜谋逆的后续事件,李令月为他备了请罪茶。 她心知,她害得嬴政当众丢了脸,少不得要与嬴政说些好话。 不过,李令月也不觉得自己当时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她那不是事从权宜么?要人命的箭都来了,哪还顾得上形象? 眼下她这么做,无非是给要面子的秦王一个台阶下,而后把这件事给揭过去。 “今日,孤行事有不妥当之处,孤在这里以茶代酒,向陛下赔罪了。”李令月将一盏茶递到嬴政面前:“陛下若是喝了这杯茶,就不许再与孤计较了。” 寻常人的面子,嬴政可以不卖,李令月的面子,他还是要给几分的。 嬴政面无表情地接过那杯茶,一双乌黑瞳眸深邃似海:“今日逆贼嬴成蟜行刺寡人,太女为寡人拦下一箭。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他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模样,让李令月不由目瞪口呆。 如果李令月想就此将这件事揭过,她合该顺着嬴政的话说下去。 但看着一脸高深莫测、与往常没什么区别的秦王,不知怎的,她就起了逗一逗对方的心思。 事实上,在与嬴政混熟了之后,李令月一直在小心翼翼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反正,就算她真的惹恼了嬴政,看在她对秦国有大用的份儿上,嬴政也不至于要她性命。 李令月有恃无恐。 “陛下所言极是。嬴成蟜竟敢谋害陛下,害得陛下险些当众失仪,实在罪该万死。” 李令月眼见着嬴政因为她一句话,立马又黑了脸,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她素白的手轻轻晃动着面前的茶杯,看着茶叶在水中上下漂浮:“今日之事,兴许令陛下很是恼怒。不过,孤却很高兴能够见到这样的陛下,并认识这样的陛下。” “平日里,陛下总是高高在上俯视众人,仿佛什么都不能令你动怒,什么都不能让你变了脸色。即便是在孤面前时,陛下相对随性一些,孤在与陛下相处之时,仍有一种距离感。” “陛下视今日之事为耻,孤却觉得这样的陛下十分鲜活。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就好似神明从神坛上走了下来。” 嬴政见她一双眸中满是诚挚之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与其他人之间门有距离感吗?那是必然的。 自打他身边亲近之人一个个或是离开了他,或是背叛了他,他便在自己周围筑起一座高墙,不许任何人再随意窥探他的内心,也不许自己露出任何弱点,以免被人利用。 他是秦王,他不需与任何人交心! 然而,看着眼前的李令月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眼眸中亮起的光芒,嬴政不由微微动容。 仅是因为见到了他真实的一面,便这么高兴么? 他那被人所诟病的暴戾的一面,她可还未曾见过呢。 …… 出了嬴成蟜谋逆一事,嬴政自然不好再在长安继续待下去。 他要回咸阳发落嬴成蟜及其余党,并给那些心怀不轨者敲响警钟。 除此之外,嬴政在长安逗留的这些时日中,已将汉法汉律过了一遍。下一步,他便是要将其中适合秦国的部分挑出来,逐次变法,为日后一统天下做准备。 当初商鞅变法之时,也是分了两次变法,并非一蹴而就。 如今,嬴政也准备分批次变法,尚未一统天下之前,先变一部分。待一统天下之后,再变一部分。 据李令月所言,那大汉建立之初,朝廷对黔首轻徭役薄赋税,又废黜了一些极为严苛的肉刑,因而颇得民心。如今正处大争之世,要让嬴政也按照那一套来,自是不现实的。 但减少肉刑,废黜部分过于严苛的法律,却可以先做起来。 从前嬴政遵循商君疲民、愚民之道,对底下的黔首不甚在意,只是,汉末之时民心向汉,生生为汉续了许多年寿命一事,到底还是让嬴政产生了触动,并让他第一次开始正视“民心”的力量。 若对黔首好一些,让民心向秦,能够为秦绵延国祚,使秦万世永昌,嬴政也不是不能考虑低下头来,稍稍看顾一下他脚底那些如同蝼蚁一般的黔首。 李令月作为促使嬴政下定变法决心的人,自然第一时间门知道了嬴政的打算。 “陛下所列的变法大体框架已经有了,接下来,让那些法家大才为陛下完善一下这个计划就是。另有一事,陛下需得引起重视。如今秦国的官吏和人才储备,治理秦国一地,尚算充足。可待天下一统之后,陛下要治理偌大天下,便立时捉襟见肘了。” 李令月回想起她认知中的那个大秦帝国,开口道:“若是继续任用六国原本的官员,如何保证他们的忠心?他们未曾在陛下跟前聆听教诲,又如何将陛下的意思传达给黔首?便是他们与六国勋贵暗中勾结,陛下也未必能知道。” “在完成初次变法之后,陛下最好下一封求贤令,吸纳六国贤才入秦。选择其中的可用之人进行培养,并在灭亡六国之后,将他们派去治理六国之地。务必要让六国黔首知晓秦法,并明白陛下的恩德。” 嬴政认真地听着她的话,而后点点头:“寡人记下了。” 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李令月,不知怎的,嬴政觉得自己有些挪不开眼。 在长安小住的这些日子,是他最为轻松惬意的日子。不必思考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需每日补充海量的知识,身边有这么个亦师亦友之人与他日日相伴…… 除她之外,大概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那般大胆了。 嬴政的目光在李令月身上流连了片刻,李令月见状,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嬴政摇了摇头,望着天边的浮云:“寡人要回咸阳宫了。” 李令月闻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她知道啊,嬴政计划何时伏击嬴成蟜,何时返回咸阳宫,不是早就与她说过了吗? 她见嬴政说完这句话,就别过了头,不由纳闷地道:“陛下是想让孤送送你吗?你要是想让孤送你,你就直说啊!” “没有这回事,寡人只是在跟你道别罢了。” 嬴政见她毫无反应,黑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今日他重新穿上了来时的那身衮服,瞧着气势十足,无形之中,便与人拉开了距离。 当他收敛起眸中那细微的情绪时,整个人便如天边的浮云一般,让人看得着却抓不住。 李令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兴许,嬴政是在期待什么? 也不知她有没有会错意。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感受着脸上升腾而起的热意,心中暗道,不管是不是她会错了意,总之,她从未见过嬴政这般合她口味的男人。 武皇总是催着她去找个皇夫,她却迟迟未有中意之人。倘若嬴政在她的世界,武皇大概就不用为此事而发愁了吧? 不过也说不准。 嬴政就不是个能够屈居人下的存在,若他们当真生活在同一时空,成为仇人的可能性远远大于成为情侣的可能性。 如今这局面,倒是刚刚好,李令月与嬴政没有利益冲突,可以展开合作。若他们要趁机在此基础上谈一场不走心的恋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事后他们大可以一拍两散,各过各的。 嬴政可以如历史中的始皇帝一般,大肆将美女纳入后宫,她也可以找她的皇夫,养她的面首。 不过是谈一场短暂的恋爱罢了,他们谁都不会吃亏。 李令月回想着嬴政俊美的面容,以及那双黑亮的星眸,越想越觉得像是有人拿着一根轻柔的绒毛在她心底挠着一般。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26第 26 章 相位 嬴政刚回到咸阳宫, 便以雷霆手段解决了一批人。 这批人都是那等看不清局势,与嬴成蟜眉来眼去之人。 在处置完朝臣之后,嬴政又要对嬴成蟜痛下杀手。这时, 一直鲜少过问前朝事务的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却出面为嬴成蟜求情。 “政儿,成蟜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你心中有多恼怒,大母也知道。只是,你不久前才因囚禁赵姬而遭人非议,眼下不好再授人以柄。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你还是暂时莫要对成蟜动手了吧。” 华阳太后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仿佛她会有此一劝,全是为嬴政着想。 “是啊, 政儿,再怎么说,成蟜也是你仅有的亲弟弟了。他犯下大错,你不如将他贬为黔首, 留他一条性命吧。”夏太后也跟着劝。 这二人,一人是先王嬴子楚的嫡母, 一人是嬴子楚的亲母, 按照辈分都是嬴政的大母。 在嬴子楚离世,赵姬与嬴政离心的现在, 她们是血缘和法理上与嬴政最亲近的人了。 可她们却统统都在为嬴成蟜说话…… 嬴政漠然地道:“嬴成蟜处心积虑要寡人性命, 两位大母竟觉得, 寡人该留他一条命, 让他再来害寡人吗?” “可政儿你不是没有受什么伤嘛……”夏太后不假思索的一句话,彻底点燃了嬴政心中的怒意。 因为他没受什么伤,嬴成蟜派人刺杀他之事, 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么? 其实,嬴政知道为何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宁可来扎他心窝子,也要为嬴成蟜求情。 嬴成蟜幼时聪明伶俐,曾养在华阳太后与夏太后身边,她们对这小孙子的感情自然不同。 与之相较,嬴政这个长孙虽身份尊贵,却显得不够亲近了。 十根手指头尚有长短,平日里尚看不出来,关键时候,她们的立场便一目了然了。 嬴政明明贵为秦王,但他似乎总是被放弃的那个。他的生母赵姬在他与两个私生子弟弟之间,选择了两个私生子弟弟,两位祖母也同样在他与嬴成蟜之间选择了嬴成蟜。 好在嬴政已过了需要亲长呵护的年龄,眼见着华阳太后和夏太后为了嬴成蟜一再恳求他,他心中也泛不起任何波澜。 华阳太后见嬴政脸色不对,赶忙拉住了夏太后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她自己则对嬴政道:“政儿,若是成蟜当真心思那般歹毒,我们自也容不得他。只是,我听说成蟜本没有打算叛乱,他会铸下这等大错,全是被你身边那个名唤赵高的内侍撺掇的。他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蠢材,你跟他计较什么呢?” 任她们怎么说,嬴政都不为所动。 “不管嬴成蟜是因为什么原因派人来行刺寡人,他既做下这等事,寡人便饶他不得!”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不仅是他,往后有任何人胆敢谋害寡人,哪怕他只是动了动这念头,寡人都绝不轻饶!” 说完这番话,嬴政便离开了两位太后的居所。 华阳太后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低声呢喃道:“政儿自亲政以来,行事风格是越发强硬了,也愈发的听不进人劝。倘若那赵姬……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她们已颐养天年,手中并无干政之权,只能通过祖母的身份来影响秦王的决断。 秦王愿意给她们脸面时,她们自然有几分脸面,秦王不愿意卖她们面子时,她们也只是身份尊贵的老婆子罢了。 …… 嬴成蟜被当众处决,嬴政通过此事告诫众人,胆敢行谋逆之事的,即使是他的亲弟,他也决不轻饶。 在此事之后,众人对嬴政的敬畏之意更甚。 有几个不怕死的人,跳出来指责嬴政六亲不认,刻薄寡恩,俱得到了来自嬴政的重罚。 朝中一时无人敢在提及此事,两位太后与嬴政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身在长安的李令月在听说这件事之后,还特意利用新造出来的纸,给嬴政送去了一封安慰信。 哄人嘛,这事儿她擅长。 她阿娘哄小郎君的时候,喜欢给人加官进爵,她如今做不到这一点,便拿些大秦如今稀缺之物来替代,想来效果也会不错。 嬴政一见到那轻薄的纸张,面上果然露出了几分喜色。 他早先便知道李令月在命人研究此物,眼下,李令月给他寄来了用纸张写就的书信,是不是说明纸张已经可以开始大规模生产了? 在打开李令月的书信之后,嬴政看着李令月小心翼翼的劝慰之语,有些哭笑不得。 他究竟给对方留下了什么印象,对方才会觉得他会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人的话而伤心? 恼怒自是有的,伤心么……那些人还不配。 在信件的末尾处,李令月还特意提到了他们上次一起去逛过的地方开出了几朵小花来。 她将两朵稍稍有些蔫儿了的花附在了信中。 嬴政从不是什么懂得烂漫之人,亦对这些花儿草儿的没什么兴趣。 但他见李令月巴巴将东西送来了,犹豫了一瞬,还是将之留在了桌案上。 为嬴政研墨的侍者,见嬴政的大案上多了两朵花,不由瞪大了眼。 这两朵不知打哪儿来的野花,怎么看都与秦王风格不搭啊。 他悄悄掀起眼帘,见秦王与往常一样处理着桌案上的奏疏,压根儿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便也垂下眼,继续手上的活计。 …… 收到从长安寄来的纸,嬴政第一时间命人去与李令月一行人接触。 他想要以朝廷的名义向李令月等人购买纸张,并派一些墨家子弟去跟着李令月等人学习造纸术。 这项重任,被嬴政交给了王绾。 相邦吕不韦趁机向嬴政请辞相位,言自己近日以来身子愈发不爽,怕是没有精力在为秦王效力。 他的请辞书,嬴政收下了。 嬴政虽同意他卸任相职,却不同意他彻底赋闲。 如今他手底下正缺人,恨不得把以往为秦国效力过的人才全部“返聘”回来,又怎会任由吕不韦闲着不干活? 别的不说,通往孔雀王朝的商路,还需要吕不韦来开拓呢。吕不韦本是商贾出身,对这些擅长得很。至少在做生意这方面,嬴政觉得可以对吕不韦报以信任。 “吕卿既然辞了相位,你觉得何人可接替你为相?”嬴政问。 吕不韦揣度着嬴政的心意,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昌平君芈启与王绾。 却见嬴政身子微微前倾,不待他回答,便又道:“寡人听说,你手底下有一门客,名唤李斯,此人师从荀子,很有些才华。你觉得,他如何?” 荀子虽名满天下,作为其弟子的李斯却不甚出名。 秦国朝堂上的朝臣们,在听到这个名字从秦王口中说出来时,都露出了茫然之色。 吕不韦一时不知秦王究竟是在试探他,还是当真看好李斯的才华。 秦王连他都不信任,难道还会信任他的门客吗? 不论如何,李斯眼下毫无建树,若要拔擢他为相邦,恐怕难以服众。 吕不韦心中是这么想的,便也是这么对嬴政说的。 “李斯的确是臣的门客,他才华出众,就是王上不提,臣原本也是打算将他举荐给王上的。” 吕不韦道:“只是,李斯从未担任过高官要职,若是王上突然对他委以这等重任,对他而言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已经因为举荐嫪毐跌了一次大跟头了,此时当真慎之又慎。这年头,被举荐者若是办不好差事,举荐者说不得也要跟着吃些挂落。 嬴政不置可否:“让那李斯来见见寡人吧。” 他准备先考校对方一番,再做打算。, 27第 27 章 重任 李斯被人带到嬴政跟前时, 颇为忐忑。 他原本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准备离开吕不韦为门客提供的居所了,咸阳宫中却忽然来了人, 告诉他, 秦王欲召见他。 若是在往日, 李斯自然高兴。 面见秦王, 向秦王陈述自己的政治理念, 而后在秦国谋得官位,这正是李斯入秦的目的所在。 然而眼下,吕不韦正要请辞相位, 在这节骨眼儿上,秦王却要见他李斯, 这于他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秦王究竟是如何知道他李斯之名的?他会不会因为他是吕不韦的门客而迁怒他? 吕不韦为门客们提供的居所位置极好, 坐着马车从居所出发,只需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咸阳王宫。 这半个时辰的路程, 李斯却像是走了一天一夜。 他有心想向奉诏来接自己的咸阳宫侍者打探信息,对方却木着一张脸, 丝毫没有与他交流的打算。 咸阳宫是高台建筑,李斯跟在侍者身后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待他终于被带到秦王与一众大臣面前时,他早已冷汗涔涔。 身穿玄色衮服, 高坐于王位之上的秦王周身气势迫人,冕旒上垂下的旒珠遮住了他的面容。 “你就是李斯么?” 秦王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股子寒气。 他从桌案上翻出一沓竹简,命身边的侍者交到了李斯的手中:“你之前递交给寡人的‘变法’奏疏,寡人甚是满意。寡人欲册封你为左庶长,主持变法一事, 你可愿意?” 秦王这话,便如在水中投入了一枚巨石,激起千层浪花。 左庶长,便是当初商鞅变法之时曾担任的官职,同时握有军政大权。 随着秦国这些年来的官职改革,左庶长、右庶长、大庶长这些官职,已经不再拥有实权。 然而,秦王突然提及变法之事,又要将曾授予商鞅的左庶长一职给予李斯,这自然引起了一些秦国大臣们的警觉。 原本对李斯持观望态度的秦国大臣们都将目光死死钉在了李斯身上。 历来变法都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越是彻底的变法,越是如此。 正因如此,尽管商鞅为强秦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秦孝公去世之后,他仍然落得五马分尸的结局。被夺走了利益的老氏族们无法去恨秦孝公与秦惠文王,便将这份恨意尽数发泄在了商鞅身上。 眼下秦国国力强盛,秦王为何又动了变法之念? 定是这法家子弟欲出人头地,所以撺掇着秦王搞事情! 一些刚刚入秦、资历不深的大臣也就罢了,那些在秦国经营了几代的大臣们看向李斯的目光中都隐隐带上了敌意。 李斯若要变法,最可能影响的就是他们的利益 李斯才来到咸阳宫,还什么都没搞明白呢,就被秦王架在了高处。 面对朝中官员虎视眈眈的目光,李斯额头上才止住的汗又流了下来。 此时的他,还不是后世那个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大秦丞相,而是一个壮志未酬的普通学子。 他蠕动着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有没有给秦王上过书,难道他还不知道么?既然他不曾给秦王上过书,那封“变法”书信究竟从何而来? 李斯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成为了秦王手中的一枚棋子。 是秦王想要推行“变法”之时,一时之间却找不到趁手的人,便将这差事安在了他李斯的头上。 李斯若接下了这桩差事,并且能够将这桩差事办好,他便可一步登天,成为秦王的心腹。 当然,“变法”这项差事吃力不太好,在这过程中,他也免不了要与人结怨。 从本心上来说,李斯是不愿接手这项差事的。他相信凭着自己的才华,即使不走这条路子,他也能够一点点爬上去,顶多是速度慢一些,却胜在稳妥。 可秦王这般做派,压根儿就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看看秦王身边那些人的脸色吧,即使现在李斯说“变法”不是他的主意,有人会信么? 就在李斯怔愣之间,秦王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位年轻的秦王竟然屈尊纡贵地微微倾身,扶住了身形摇摇欲坠的李斯。 如此近的距离下,李斯可以透过旒珠看清秦王的神色。 “先生大才,寡人的变法大业,就仰仗先生了!” 秦王的目光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一个不慎坠入其间,便是尸骨无存。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这力道让李斯产生了微微疼痛之感,亦是一种无声的提醒。 而看在周围其他人眼中,这便是秦王看重李斯的证明。 回过神来的李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垂下眼眸,低声道:“小人领命。” 当他被秦王召唤至此的时候,他已经没有第一条路可选。回去之后,他只能尽快将秦王想要变更的律令一一吃透,而后按照秦王的意愿来做更改。 嬴政在众大臣面前向来高冷,然而他对李斯说话时却透着股显而易见的亲昵。 “现在你已是左庶长了,该改口了。你既领着变法的差事,寡人也不好让你手下无人可用。这样吧,当日孝公给与商君多少权限,寡人便给予你多少权限。” 嬴政拍了拍李斯的肩:“莫要让寡人失望啊,李卿。” 胆敢让秦王失望的人,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斯苦笑着应下了秦王的话。此时他仍旧想不明白,那么多人之中,秦王为何就偏偏选中了自己。 难道,同为法家的韩非不比他名声更大吗? 过去的左庶长一职有部分权限与相邦相重叠。 吕不韦刚刚卸任,一时没有新的相邦顶上,原属于相邦的这部分权力,就自然而然地落入了李斯手中。 秦王提及的“变法”一事,令朝堂上许多大臣神思不属。 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弄明白,李斯究竟想要变更哪些律令。若有十分过分之处,他们定要拼死阻拦。 这时,秦王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吕不韦:“文信侯当真给寡人推荐了一个贤才。若无文信侯引荐,寡人兴许就要错失李卿了。” “文信侯于我大秦有功,眼下暂且回去休息一阵子,待文信侯养好了身子,寡人还要继续用文信侯的。” 吕不韦听着嬴政的话,一时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了,寡人听闻文信侯近日在修书。既然文信侯暂时无事可做,不如便继续修着吧。待文信侯修好了书,记得奉予寡人看看。” 吕不韦道:“臣明白了。” 听起来,秦王虽不愿再让他占据高位权倾朝野,但没打算把他一撸到底。日后,他兴许还有实现抱负的机会。 这样便好,这样便足够了。这个结果,已经比他预期中要好太多。, 28第 28 章 变法 身为秦王新晋“宠臣”的李斯, 自然得到了优待。 秦王在咸阳王城中赐下了一座三进的府邸,又为他赐下仆人若干,命他在府邸中起草变法文件。 此时, 纸张已经悄然在咸阳王城中蔓延了开来, 只是因其数量还不够多,如今只有秦王和少数位高权重的大臣能够拥有。 而李斯也得到了秦王赐下的纸张。 李斯看着手边略微有些泛黄,但十分轻薄的纸张,再看看另一侧摆放的变法文件, 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还能怎么办呢, 秦王如此“厚待”他这个籍籍无名之人, 他若是再不为秦王肝脑涂地,任谁看了也会说他不识相。 况且,他如今已经被动得罪了秦国的许多大臣。若是能得到秦王的庇护, 他还能活下来。倘若连秦王的庇护都没了, 只怕他立时便能让人生吞活剥。 “老爷可是要处理公务?” 其中一名小书童极为伶俐, 他见李斯的目光停留在变法奏疏上,赶忙上前为李斯点亮了风灯。而后,又殷勤地为李斯研墨,将李斯侍奉得十分周到。 又有一名书童进来为房间中添了几个火盆, 以免李斯在写字之时觉得冷。 秦王虽对诸多事务不甚上心, 但当他有意要与一名臣子拉近距离之时, 亦能将一切安排妥当,让人觉得十分熨帖。 李斯刚刚从一介白身升为左庶长, 身边之事便有人替他包圆了。似乎除了处理公务之外,他不需要再为别的事而操心。 他带着些许感慨,坐在大案前,翻开了秦王交予他的变法奏疏。 那变法奏疏上的字迹果然是秦王的字迹, 凌厉而又张扬。 待李斯细细看去,却渐渐拧起了眉。 这份奏疏中,是秦王对《垦草令》的修改意见,而《垦草令》,正是商鞅第一次所变之法。 其主要宗旨是让黔首都好好务农,增加秦国粮食产量。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商鞅对各阶层人员都进行了限制。 比方说禁止雇佣佣工,如此一来,这些潜在的雇主们便只好自己动手,此法抑制了他们的“懒惰”。而佣工们没有钱可赚,只好回家务农。 比方说废除旅馆,黔首们无法在外游荡,只好回家种地。至于人们出门走亲访友多有不便利之处,那也是没法子的事。② 再比如禁止粮食买卖,商人不可卖粮,农民不可买粮,商鞅似乎是觉得,如此一来,即使再懒惰的农民,也需要努力耕种,才能养活自己。③ 可若是黔首家中遭逢变故,比如主劳力因故不能劳作,田间产出不够一家子食用,黔首们又该如何?遇到灾荒年间,自家无粮又不能买粮,该怎么办? 此外,另有抬高酒肉价格、禁止人们娱乐、对人们的着装进行管理等条例。④ 当李令月看到这些条例时,颇感惊讶。她知道秦法严,却没想到秦法管得这么细,且这般违背人性。 只能说,如果不是秦法给予了底层百姓上升的通道,恐怕底层百姓早就受不了了起来反抗了。 而在秦一统六国之后,这种上升通道被堵上了。 也难怪连之前一直顺从的秦国黔首们,对秦法的容忍度也渐渐达到了极限——谁能接受处处管着自己、限制自己,还没有任何好处的律令呢? 在秦国,不好好干活就是一种罪过,玩乐是一种罪过,连吃个肉喝口酒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李令月觉得,如果她是秦国的黔首,大概早已经罪无可恕了。 在与嬴政探讨律法之时,李令月幽幽地看了嬴政一眼:“幸好孤不是陛下治下的百姓。” 实在是太惨了,每个人都被当做牲口来使唤。 嬴政颇为无语地看着她:“你我生来便是王侯之后,你为何会自比黔首?” 他对李令月的能力和性格十分欣赏,但有时,他觉得自己真的难以理解李令月的想法。 “生来便是王侯之后吗?陛下如今身份自然尊贵,可陛下祖上难道一直这般尊贵显赫?” 嬴政愣了愣,就听李令月噼里啪啦又是一通输出:“陛下,你这样是不行的。你如今不是要收拢民心吗?你连将自己放在黔首的位置上做一下设想都不肯,你又要如何制定适合他们的律令?” “将自己……放在黔首的位置上?”嬴政皱起了眉,看上去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对,将自己放在黔首的位置上。”李令月的目光中似乎带了点儿隐晦的期待:“陛下有没有想过,若你是秦国一名普通黔首,你现在犯下多少罪了?” 嬴政认真地看了看那些律令,又比照了自己素日以来的所作所为,不说话了。 “说呀,陛下。”李令月却不肯就这么放过嬴政,她推了推嬴政的胳膊。 嬴政别开了脸:“寡人知道了,寡人在所修律令中,会放松对黔首的限制。” …… 李斯所看到的第一版变法律令,便是删改了许多的《垦草令》。 这份新法废黜或更改了一些细致、繁琐的条例。在刑罚方面,许多重刑虽然还是没有被废黜,肉刑却改为了劳役。 嬴政的变法是循序渐进的。他虽打算收拢民心,但之前秦法对黔首管得太过严苛,骤然全部放松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因此,他只是略略放松了对黔首的限制,并在这份新的《垦草令》中增加了许多真正的劝农措施。 譬如李令月给予他的后世耕种心得,嬴政便打算命农家子弟在学会之后,前往各地教给秦国的黔首。 此外,李令月给他的一些新式农具,嬴政在询问过农家子弟之后,决定将这些东西尽快推广到全国。 郑国渠使得关中拥有了沃土千里,粮食产量比之以往大幅增加,但谁会嫌粮食多呢? 若能改良耕种器具,改善堆肥之法,让粮食产量进一步得到增长,就再好不过了。 如今的秦国,早已非当年孝公与商鞅变法时的苦穷秦国。既然粮食产量上来了,秦国自然无需再向当初那般,为了迫使黔首去种地而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这也是嬴政先有了收拢民心的想法,才会主动去考虑那些严苛而细致的秦法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如若他依旧不爱惜民力,不在乎民心向背,他定然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思考。 李斯看到这份“变法草稿”之时,心中的惊讶可想而知。他亦是法家子弟,在入秦之前曾仔细研究过《商君书》,对于《商君书》中的各项律例及其用意十分明了。 他不明白,秦王为何会突然放松对黔首的管制,如此一来,那些黔首定会变得懒惰懈怠,不肯好好劳作。 秦王为何会做这等没有好处的事? 这份变法草稿并不完善,许多律令,嬴政只是起了个头。更多的细节,则要李斯来补充。 可李斯不明白秦王心中的想法,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好生找秦王聊一聊,以免在补充和完善变法内容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 此时,天色已晚,但李斯得了秦王的诏令,可随时求见秦王,咸阳宫的宫人们自然不会阻拦他的车架。 深夜与秦王进行密谈,是只有宠臣才有的待遇。李斯一路行来,宫人们望向他的目光中都带着些许恭敬之意。 这让李斯心中感慨万分,就在几日之前,他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士子,走在街上都不会有人关注。谁能料到,不过短短几日功夫,他的生活竟有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而这一切,都是秦王带来的。 秦王能够让他一夕之间风光无限,自然也能让他一夜之间跌落尘埃。 李斯这般想着,垂下眼眸,将自己生出的那几分飘飘然之感给压了回去。 当李斯被带到秦王跟前时,秦王正坐在大案前低头手中的书信。 昏黄的风灯下,卸去了冕冠的他面容竟显得有几分柔和。 李斯一眼便看出,秦王手中的书信是以新出的“纸”写就,这纸张,明显比李斯得到的纸更好。 秦王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而后他有些头疼地抚住了自己的额。 待听到李斯的声音后,他收敛起面上的表情,便又恢复了威严而莫测的模样。 “李卿来找寡人,可是变法上有什么不通之处?” “回王上,对于变法的某些条例,臣确实有不通之处……”李斯朝着嬴政行了一礼:“商君当初所变之法,是为了敦促黔首、官员以及王族成员各尽其职。事实证明,商君之法十分奏效。如今,秦国因商君之法而居七国之首。臣不明白,陛下为何要重新变法?” 通常而言,变法一事都发生在国力渐渐衰落之后,君王看出了当前政策的弊端,于是下定决心变法图强。 若是国家国力强盛,那就证明眼下的国策是正确的,那继续按照这样的国策执行下去就行了,有何变法的必要? 嬴政道:“有人告诉寡人,世无万世不移之法,寡人以为然。商君亦曾言‘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当日的新法,对于未来而言,便是旧法。如今,我大秦已成为七国之首,有国力吞并其余六国。大秦正处在一个交界口,你明白么?” 李斯将嬴政的话琢磨了一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秦王他此次变法,是为日后一统天下做准备么?他认为,一统天下之后的律法,应当按照这个方向来发展? 在所有人都在考虑着秦王什么时候会对六国动手的时候,秦王已经考虑好了一统天下之后要如何治国、如何治民了? “这只是你的第一次变法。在你成功之后,寡人会将第二次变法的内容告知你。”嬴政道。 这是对李斯的一个考验,虽然李斯的能力是经过了“历史”检验的。但在亲眼看到他的能力之前,嬴政并不会盲目信任他的能力。 若是李斯连第一次变法都办不好,自然也就没有第二次了。 过量的信息,使得李斯怔愣当场。 这时,嬴政也难得对他多了几分宽容。 明明李斯比嬴政年长,但眼下看着二人的神色,仿佛嬴政才是那个更为成熟稳重的年长者,正对着“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李斯循循善诱。 “成为寡人的‘商君’吧,李卿。” 李斯苦笑着道:“陛下为何会选中臣?” “自然是因为,李卿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野心和手腕。”嬴政意味深长地道。 李斯可以肯定,他在此之前与秦王绝无交集。为何听起来,秦王对他的脾性这般熟稔? 难道,文信侯在卸任之前,便将他举荐给秦王了吗? 可观文信侯的样子,不像啊。若不是文信侯在秦王面前提到了他,还能是谁? 这一夜,于李斯而言,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与此同时,身处长安的李令月刚去试验田中进行了一番视察。 看着“造纸术”的推广给她带来的积分,她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都多久了啊!她终于赚上积分了! 自打穿越战国时代,她就一直在欠债,从未还上一星半点儿。 ‘造纸术’没有直接提升百姓的幸福度,但显然,系统判定这项技术的出现,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秦国的进步,改善秦国百姓的生活。所以,系统终于抠抠搜搜地给了她一些积分。 虽然这积分不多,但能够赚上积分,对于李令月来说就是个极好的兆头。 而且,李令月现在欠债都快欠疯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她不嫌弃! 就在李令月准备与她手底下的几个心腹私下里庆祝一番的时候,李令月系统中的积分再次有了变化。 当李令月看到系统给了她比刚才还多数倍的积分时,不由愣住了。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而后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居然真的得到了这么多的积分!今天对她来说是什么好日子吗?! 对于李令月来说,任何一个赚积分的机会都不可以放过,她必须要搞清楚她的每一点积分是怎么来的。 李令月点开那项积分条款,看到那条积分的备注上写着:促使秦国变法,完成进度,1%。 李令月不由回想起之前她与嬴政的那番长谈。 那时,她只是不忍嬴政为大秦的灭亡而伤怀,为嬴政提出了一些兴许可行的解决之道罢了。 谁知,原来嬴政一回到咸阳之后,就真的开始着手变法之事了。 不愧是未来的始皇帝,这效率就是高。 让李令月倍感惊喜的是,嬴政这变法明显才起了个头,她就收到了这么多的积分。那等到完成进度100%了,她该变得多么富有? 到那时,她该是一个多么快乐的富婆啊! 李令月觉得,今天她对嬴政的喜爱又多了一点。 谁不喜欢能够带自己躺赢的大腿啊! 虽然李令月不需要人带也能自己完成任务,但真要让她慢慢搞民生和建设,她回大唐的时间肯定要翻倍。 嬴政这么好,她决定再给对方送一份书信过去。 唔……写什么好呢? 一想到书信,李令月就不由想起她阿翁给她阿耶写的“耶耶忆奴欲死”。 那封书信,作为她阿耶的遗物,被好生保管着,李令月还亲眼看到过那封书信。 要不,她就学着她家阿翁,打个直球吧? 反正她本来就在追求嬴政嘛,当然要直白一些,让对方知道她的心意才可以! 李令月这么想着,在信纸上涂涂改改,最终写成了一封连嬴政也为之变色的书信。 至于她究竟在信中写了什么,怕是只有她自己和收到书信的嬴政知道了。, 29第 29 章 回礼 第二日, 咸阳宫中又准时收到了来自长安的书信。 因秦王交代过,从长安那儿传来的书信要第一时间寄到他这里来,底下的人也明白了秦王对此有多看重。 在收到书信之后, 宫人们不敢耽搁, 第一时间就送去了秦王处。 此时,嬴政正在壁炉处烤火,身旁有乐人在为他演奏筑,他则闭着眼睛, 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秦现在还没有一统天下, 嬴政这个秦王在处理政务之余, 偶尔还能有小憩的机会。等到嬴政横扫六合之后,在政务成倍增加的情况下,他恐怕就很难有这样的时光了。 筑有十三弦, 形似筝, 源自楚地②, 其音质带有一种悲壮激昂之感,恰好符合嬴政的喜好。 嬴政心怀壮志,自然偏好那等慷慨激昂之曲。 待宫中琴艺最好的乐师演奏过一首《无衣》之后,嬴政睁开眼, 对那正在调弦的乐师道:“为寡人演奏‘唐皇破阵乐’。” 嬴政说的乐曲, 正是当日他特意派人去学的大唐军歌《秦王破阵乐》。 为了与嬴秦的一众秦王做区分, 咸阳宫中将这首曲名中的“秦王”改成了“唐皇”。 在那日结盟宴会中,嬴政听了这首大唐军歌, 便对这首歌十分欣赏。他仿佛通过这首歌,与那位同样受封秦王的唐皇做了跨时空交流。 他“看”着破碎的山河在唐皇手中连城一体的光景,便会想到自己脚下这片无限壮丽的江山,想着历代秦王挥师东出的雄心壮志。 嬴政虽暂缓了一统六国的步伐, 却从未放下过这个念头。相反,等待的时间越长,他心中的愿望便越是强烈。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日的宫宴结束之后,无论他再听乐师演奏多少次《唐皇破阵乐》,都觉得乐师演奏出来的感觉不对味儿。 哪怕为他演奏的这名乐人,已是这宫中技艺最精湛的乐人。 嬴政觉得有些扫兴,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说长安的书信又到了。他便挥挥手,命自己跟前的乐师退下。 这些日子,嬴政早已习惯长安那边三五不时给自己寄东西来了。 李令月手底下的工匠十分得力,每隔一段时间,便能给咸阳宫送来一些实用的新玩意儿。 听说他们最近在带领秦国的匠人捣鼓火--药,也不知他们何时能把那火--药送上。 然而,嬴政很快又想起昨日与前日他收到的那两封另类的书信,不由皱起了眉,一个失手将刚刚批好的一本奏折推到了地上。 前来送信的宫人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秦王的容颜,却一直关注着室内的动静。 当他听到寂静的室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莫非今日秦王心情不好? 可他们在进来之前,秦王明明还在聆听乐曲,心情理应不错呀。 就在那送信者战战兢兢,不知该不该向秦王请罪的时候,秦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东西留下,你可以离开了。” 秦王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冷,却让送信者如释重负。 等到那名送信者离开之后,嬴政才将目光转向了那封从长安传来的信件。 现在四下无人,他没有必要伪装自己。 对于是否要打开这封信件,嬴政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些许犹豫之色。 若是让嬴政手底下的臣子们看到了,定会觉得不可思议。杀伐决断的秦王何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咳,其实也不能怪嬴政。 任谁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收到肉麻兮兮的热情告白书信,都会绷不住的。 以往嬴政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慑于嬴政的威严,即便有些女子爱慕嬴政,或是看上了秦国王后和夫人之位,也顶多是寻机会在嬴政跟前露个脸。 连抛媚眼、扔香囊这种惯用的手段,她们都不敢用,她们害怕前者引起秦王的反感,至于后者……她们唯恐被当成意图行刺秦王之人。 若是有人想朝秦王念情诗,或是给秦王送情书,那就更不可能了。 她们到不了嬴政面前,就会被嬴政身边的秦锐士给叉走。 似李令月这般能够随意给嬴政送书信,嬴政还无法拒绝的,绝对仅此一例。 但谁让李令月之前的书信给嬴政带来了太多的惊喜呢?哪怕嬴政知道这封书信中可能会有某些令自己不自在的内容,他还是打开了这封书信。 作为李令月的半个秦语老师,嬴政首先检查了一下那封书信的错别字情况。 嗯,不错,今日好歹把字都给写对了,不像昨日,一长段肉麻兮兮的内容中还夹杂着两个错别字。在有强迫症的嬴政眼中,那两个错别字着实碍眼。 兴许是嬴政的适应能力极强,又兴许是他本身对李令月并不反感,在收到第二封“告白书”的时候,他的反应已经轻了许多。 明明两封信件中的肉麻话语都不少,嬴政刚看完第一封书信的时候,浑身僵硬,连后背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恰逢李斯求见,嬴政不知废了多少工夫,才终于在李斯面前做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也幸亏李斯对嬴政并不了解,否则,他定能从嬴政的微表情中看出嬴政的不自在。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 当李令月的第二封情书被送到嬴政手中之时,嬴政虽仍有些不适应大唐人热情的调调,但他还是将那封书信给看完了。 这一回,嬴政淡定了许多,甚至有心思去为李令月挑错别字了。 李令月收到那封为她圈出错别字的书信会是何反应,嬴政其实还是有点好奇的。 总不能只许李令月让他失态,不许他让李令月失态吧? 秦王从不肯轻易吃亏,无论哪方面都是如此。 嬴政垂眸看着这第三封书信,心中暗道,也不知这第三封书信中,写的是什么内容。 不过,李令月应当是个有分寸的人,且她本人手里头也有一大堆的差事,她应该不至于利用嬴政给她的特殊渠道,日日给嬴政送情书。 这般想着,嬴政打开了那封书信,开始细看其中的内容。 今日的内容相当正常,李令月在信中将她对水利工程的一些认知写了下来。 她虽然只懂个皮毛,因身边没有专业人士,她即使集齐身边对水利知识略懂皮毛之人,也只能为秦国提供一些粗略的信息和思路。 但嬴政并不在意,有思路总比没思路好。过会儿,他便将这封书信交予郑国等人研究。 嬴政本以为,这就是这封书信的全部内容了。 然而,当他将郑国等人召来的时候,却发现这封书信的背面竟还有一句话。 “等等!” 随着秦王的这道声音,郑国伸出的手一僵。 秦王明明已经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此时,他又面无表情地将这封书信收了回来,翻到背面,看了看李令月那一行娟秀的小字。 ——今日我给陛下送的礼,陛下可还满意吗?若是满意,陛下是否该礼尚往来? 嬴政心道,李令月给他带来了如此实用的东西,他的确应该给李令月一些回礼。 只是,李令月身份不俗,寻常宝物只怕入不得她之眼。 郑国看着微微有些走神的秦王,一时不知是否该找秦王拿那封书信。 他轻咳了一声:“王上,这信件……” 嬴政不动声色地将那封信件压在了大案上:“寡人方才想起,这信件,寡人还有用处。你便在此抄录一份,带回去吧。” 憨实如郑国,也察觉到秦王似乎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秦王究竟为何会突然这么看重这封信件。 …… 郑国离开后,嬴政想了想,对身旁之人道:“来人,去一趟楚国,告诉那楚王,寡人想鉴赏一下楚国至宝随侯珠。” 至于鉴赏之后,是否会归还……那自然不需多说。如此宝物,只鉴赏几日怎么够呢?当然是要放在秦国,长期供秦王鉴赏才行。 嬴政虽暂时不准备攻打楚国,但楚王若是不识相,他也自有法子让那楚王乖乖将随侯珠奉上。 待随侯珠要来之后,将其作为赠予李令月的礼物,倒也算是没有辱没李令月的身份。 如果楚王完知道此事,定会在心中叫苦不迭。 明明是秦王想要赠送礼物给别人,为何遭殃的却是他?他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啊! 出使楚国这事儿,自然少不得要交给秦国的外交能臣。 此次奉命前往楚国的,便是姚贾。 只是,对于秦王此番举措的意图,姚贾颇有些不解,他特意来秦王处探了探口风。 “王上此举意欲何为?莫非是……打算对楚国动手?” 他劝道:“王上正任用李斯主持变法一事,变法之事,需有个稳定的大环境。” 若要打楚国,就该将变法一事延后,若要变法,就不该在此时对楚国动手。 况且,冬日天气严寒,不利于行军,即使秦王真欲攻打楚国,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打。 “姚卿为何如此作想?寡人不过是听闻楚王近日身子不好,派你去关心一下楚王罢了。”嬴政一本正经地道:“至于借用楚国至宝随侯珠来一观,不过是顺便。” 姚贾闻言,心里顿时有了数。 “秦军”先前接连对诸国动手,却唯独没有入楚。 此番,秦王应该是想要去敲打敲打楚王,至于那随侯珠,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楚王完身子不好,楚国此时正局势动荡,秦国找他们要随侯珠,楚王定然不敢拒绝。 这楚国至宝,看来终究要落入秦王手中啊。 在“摸清”了秦王的意图之后,姚贾对这项任务便有了把握。 他对着嬴政道:“臣定不复王上所托!”, 30第 30 章 子衿 李令月很快便收到了秦王寄给她的回信。 与这封回信一起到来的, 还有零星的一些积分,积分备注中标注着“推进秦国水利发展”。 看到这, 李令月就知道,定是嬴政将她给他的那封书信交予了水利方面的专家。也不知,在交出去之前,嬴政是否看到了她写在背面的字。 要是没看到……那可太有趣了,秦国其余大臣们只怕都要知道她在追求他了。 一想到嬴政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可能出现的窘迫表情,李令月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也不知为何,现在, 她就喜欢看他破功的样子。 李令月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这种心态,而后得出结论, 这不是她的错, 都是嬴政平日里太过严肃了。 明明还是个少年郎, 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黑眸中一片荒芜之色, 好像一切都不能令他上心。她忍不住就想撕碎他那副淡漠的表情, 让他变得鲜活起来。 “他第一日专程给我挑了错字,字迹与以往相较有些拖沓,第二日说我用词太过浮夸, 秦语还得好生学学……啧啧, 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难道他还能不明白?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定是他词穷了,不知该怎么回我, 才故意那样说。” 李令月一点儿也没有写情书被人找到错别字的尴尬之情。 她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想,她每日有那么多事要操心,语言学习进度不够快,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若李令月不打算长期停留在秦国, 她其实只需将那些常用的秦国字学会就足够了,并没有必要将每个字都给啃下来。 当然,嬴政若乐意教她,她自然也乐意去学。 “不知今日,他又会回我些什么。”李令月挑了挑眉,眸中满是兴味盎然。 拆开嬴政寄来的书信后,映入李令月眼帘的,是熟悉的锋利字迹。 不同于李令月给秦王写信时的“用心”,秦王的回信中,只寥寥数行字,还基本都与工作有关。 第一行是感谢李令月为秦国水利工程提供的帮助。 第二行是向李令月询问火--药制作进度,他何时能亲眼来看一看这样神奇的东西。 第三行又向李令月询问了一些关于农具与堆肥法的细节…… 待交代完一堆工作之后,这位年轻的秦王似乎才想起,对待友人这么公事公办显得太过生疏。 于是,他在最后一行中,不甚熟练地与李令月分享了他在咸阳宫的日常,又向李令月询问大宅子的打造进度,那些为李令月建宅子的人有没有偷懒。 近日,咸阳开始飘起了雪花,嬴政在咸阳宫中尚需要通过壁炉来取暖。那处壁炉是墨家子弟为咸阳宫建造的。若李令月有需要,他也可命墨家子弟为她建造一处。 透过这封信件,李令月似乎能够想象出,年轻的秦王是如何伏于案边,将这些东西详细写出来的。 他凌厉的笔锋间难得透出了几分关怀之意。 嬴政给人的印象惯来是作风强硬的,但若有需要,他亦能让人觉得十分熨帖。 李令月在读完这封信后,托腮道:“……原来,秦时竟已有壁炉了。莫非,这壁炉就是他给我的回礼?” 她在信件的背面,都已经明示嬴政了。除非嬴政当真没有看到那行小字,否则,她不相信他会无动于衷。 旁人立了功,还要加官进爵,点名表彰呢。 李令月自然不需要这些,但李令月琢磨着,她朝着嬴政要个礼物什么的,不过分吧? 嬴政给了她礼物,这四舍五入,不就是她与嬴政“礼尚往来”了? 李令月对此相当期待。 “哎,如今施工技术有限,想要制造出壁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他真想送我一座壁炉,也算是有心了。” 提及保暖这个话题,李令月就不由想起了他们如今在临时房屋中使用的“地炉”。 这地炉只需在自家屋子里头挖一个深坑,在坑里塞满木柴,掺些诸如松脂和杉子类的易燃之物,便可进行取暖。 这类取暖方式成本较为低廉,在大唐,即使是经济实力一般的人家,也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取暖。 百姓有他们的御寒智慧,达官贵人自也有属于他们的取暖方式,一为铜炉,二为手炉,三为椒房。 铜炉通常烧木炭取暖,或是燃香发热,移动起来较为方便。 李令月的宫殿中,每到严寒之日,便会摆上几个铜炉。手炉则是体积更小,便于携带的取暖道具,可捧在手心中。 至于那椒房,则是将花椒剁碎,涂抹在建筑外墙上②,以此来起到防寒保暖之效。这类取暖方式,就更不是寻常人能够消费得起的了。 在如今的秦国,无论是这三种取暖方式中的哪一种都十分奢侈。 铜炉和手炉需要一定的制造工艺,依照秦国目前的技术,怕是得费些功夫,才能将此二物复刻出来。 至于花椒,如今的秦国虽有种植,但产量极少。别说是拿来涂墙了,连作为调料供人食用都不够。想要制作椒房,自然也不现实。 当然,秦王若是倾尽举国之力,定能搜罗出足以制作一间椒房的花椒来。可嬴政既已下定决心要收拢民心,自然不能那般劳民伤财,不顾黔首死活。 李令月将这些御寒手段一一写下,而后便开始琢磨着打造个铜炉出来,送给嬴政。 追求人嘛,自然要投其所好。她送的这份礼物,想必能够让他高兴起来。 且上行下效,她带来的保暖方式若是能够传入民间,今年冬季指不定能少冻死一些人。如此惠民之举,定然又能让系统给她一笔积分。 这般一想,李令月顿时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 如此一举多得的事,她自然要好好完成! 李令月在心中合计了一番,眼下,她的积分来源大致分为以下几种方式。 其一,推广四季薯、冬薯等高产作物。但她初来此地时,种下的四季薯与冬薯还未成熟,需要等到次年开春,这批种下去的种子收获了,她才能有大量积分进账。 其二,秦国的变法。由于这次变法可谓是由李令月而起,系统给与李令月的积分十分丰厚。每当变法进度进展到一定的程度,李令月就有新的积分入账。此外,若是在变法的过程中,李令月协助嬴政和李斯解决了什么新问题,她还能得到额外的积分。 可以说,这第二条,是目前李令月积分的主要来源。靠着这一条,李令月已经还上了不少欠债了,这也让她心情愈发好。 其三,水利工程技术。由于李令月等人只知道个皮毛,给与秦王的资料颇为粗糙,也无法为秦国水利工程的后续研究提供帮助,因此,这一项给与李令月的积分最少。 但李令月并不在意,还是那句话,对于她这等负债累累之人而言,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其四,造纸术。造纸术刚刚在咸阳推广开来的时候,李令月得到了一些积分,但这积分涨幅很快就停滞了。 因为造纸厂难以扩大规模,提升产量。导致这项极为有用的技术如今只在咸阳王城中打转。 如今的纸张,还是只有秦王与秦国大臣们能够使用的“奢侈品”,且只用来写字,无法开发出纸张的更多用途,无法惠及更多的人,李令月自然难以得到更多的积分。 待为嬴政准备的铜炉和手炉造好,李令月打算亲自去一趟咸阳宫,与嬴政商议此事。 咸阳的匠人实在是太少了,需尽快从全国各地招募一批匠人来,前往咸阳学习造纸术,而后在全国范围内建立造纸厂,推行纸张。随后,若是能够通过商人让纸张流通到六国之地,那就更好了。 士人数量不多,需要用到的纸张有限,那就多生产生活用的纸张,比如手纸,草纸。 当然,李令月这么关心造纸术与纸张的推广,与她想要从这一块中获得积分脱不了干系。 但秦王未必在意造纸术与纸张能否在秦国甚至其他国家之间传播,说不定他还觉得这项技术只在咸阳王城中打转很好。 嬴政向来是一个现实的人,李令月若是想劝服他,就必须拿出让他难以拒绝的利益来。 于是,接下来的数日,李令月便在与底下人一起研制铜炉中度过了。 在此期间,李令月除了往咸阳宫中送去了一封教普通黔首挖地坑取暖的书信,便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了自己手头的活计上。 她虽想着最好能在回去之前,与嬴政谈一场刺激的恋爱,但也没准备追得太紧。 需知,一张一弛才是持久之道,若是一味步步紧逼,可是会招人厌的。 ……好吧,其实以上都是借口,真相就是,李令月最近真的很忙,忙到没有功夫去思考怎么给嬴政写情书。 追求心悦的小郎君虽重要,但她赚取积分的大业同样也很重要! 有一些项目给的积分虽多,却是与时间的漫长赛跑。李令月想要尽快赚到足够多的积分,就要努力开拓更多的业务,并在短时间内取得一定的成果。 在与人一起钻研铜炉和手炉制造的过程中,李令月又想到了一样东西——煤。 这玩意儿在先秦时代被称为石涅,其实早在新石器时代便被人们发现了。但在那时,人们只是将煤玉雕成装饰物③,他们并未意识到此物可以拿来做燃料。直到西汉时期,才有开采煤炭,将煤作为燃料来使用的记载④。 李令月大致记得几处煤矿所在之地,只是那几处地方都离此地不近。 从她派人去挖煤,到她手底下的人将挖到的煤运回来,倏忽间又是十日光景。 这十日,她无意间又忽视了嬴政。 不知怎么,她往咸阳宫去的书信少了,嬴政给她寄书信的频率反而变得频繁了一些。 这些书信中,多是些关怀之语,以及向李令月介绍变法等工作的进展。 其实,不用嬴政亲口告诉李令月,李令月自己看着系统面板中各项任务的进度条,也能够大致猜到这些工作进行到了哪一步。 不过,有嬴政亲口将一些更为详尽的细节告诉她,这感觉自然又不一样了。 嬴政与李令月彼此有默契,若是一方给另一方寄了书信,另一方出于礼节,定会给一封回信。 过去,都是李令月给嬴政寄去厚厚一沓信,嬴政给李令月的回信则言简意赅。 现在,两人完全倒了个个儿。 若是嬴政不主动给李令月寄书信,李令月基本不会主动给嬴政寄书信。即使是收到了书信,在给嬴政回信的时候,她也惜字如金。 一日,李令月看到嬴政在寄来的书信中隐晦地询问她,近日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她是否心中不悦。 李令月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已经足足有半个月没有主动给嬴政写信了。 啊这…… 李令月有些窘迫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追人追到一半直接给忘了……这种事,恐怕也只有她做得出来吧? 不过,她这不是……没什么经验吗? 头一次追求人,还是追求一个异地之人,对方没时刻在她跟前杵着,她自然免不了偶尔会将对方忘在脑后。 罢了,为了追求嬴政,她都把她家阿翁压箱底的金句给拿出来了,万万不可中途而废。 李令月想了想,提笔告诉嬴政,她近日不是有意忽视他的,实在是她太忙了。 至于她究竟在忙些什么,她暂且不说,留到后头,给他个小小的惊喜。 在写完这些话后,李令月看着嬴政寄来的那封书信中,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关怀之意,又看了看自己那可怜巴巴的几行字,决定再凑点字数。 有什么比情诗更适合凑字数的呢? 很快,李令月就在信的尾端补了一首《子衿》。 ……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31第 31 章 劝说 李令月在写完这封书信后, 就将抛在了脑后,继续手头活计。 几日后,当她听说秦王驾临长安乡时, 还有疑惑摸了摸下巴。 “奇怪, 阿政素日里公务那般繁忙,怎么倒有功夫来我这儿了?” 之前李令月称呼嬴政为陛下,嬴政也尊称她为太, 但在她决定追求嬴政后,这样的称呼就显得过于生疏了。 是, 李令月在书信中直接改了她对嬴政称呼,嬴政也默许了她这种做法。 开玩笑,与她那肉麻情书相比, 她直呼他名字什么根就不算个事儿好吗? 身穿黑色便服嬴政一来便听到了这话,不由黑了脸:“不是你让寡人来吗?” “让你来?”李令月一脸号。 “你前那封书信中,那句‘纵不往, 子宁不来’,你莫不是忘了?” 李令月:“……”她还忘了。 她不过是随意抓了首情诗来凑字数, 抄完就忘,哪里想得到自己究竟抄了什么呢? 幸而在李令月给出回答前,嬴政注意力已经自动转移了开来。 嬴政目光一接触到李令月脸, 便愣了愣:“除了初次见面外, 怎么每次见到你, 你都这般狼狈?” 李令月看了看自己手上因烧煤而留下黑印子,又想起刚才自己无意识间往下巴上一摸…… 好吧, 她这大大咧咧习惯实在是有损她形象啊。 在旁人面前不修边幅也就罢了,让心爱小郎君看到自己形容狼狈一面,就有尴尬了。 李令月小小沮丧了一把, 快就将这个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反正对嬴政来说,他也不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了,相信他定会渐渐习惯(?)。 李令月正要命人为她打水来清洗脸上污渍,就见嬴政身边内侍动作更快一步,将干净湿帕子递到了她面前。 李令月自然接过那帕子,擦了脸上煤渣。 当她要将帕子归还给那内侍时,却见嬴政走上前来:“等等,还有一处没有擦干净。” 他凝视着她脸颊眼神极为认,这般近距离下,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呼吸似有若无拂过她面颊。 如今发展趋势分明该如了李令月所愿,但不知怎,她却有紧张。 原来,昔有叶公好龙,今有她“令月好政”。平日里见不着嬴政时候,她还会时不时惦记他(美色),怎么今儿个见到了,她反倒怂了呢? 不行不行,连追个小郎君都怂,这说出该多没面子啊! 李令月抬眸望向嬴政,面上端着得体笑容。 这笑容她早已练习了千百次,每当她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时,便会把这招牌式笑容拿出来使。 “是处?看不见,你能否指给看看?” 嬴政一眼便看穿了她假笑。他虽没有拆穿她,但他因此而有点不快。 “须如此麻烦,你将帕子交给寡人就是!” 他这般说着,从李令月手中接过了帕子,认将她白皙肌肤上余下一点黑灰擦。 嬴政俊美面容突然间在面前放大,让李令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这近距离下,她甚至可以看清他每一根眼睫。 他显然是头一次做这活计,动作十分生疏,一不小心,指腹便擦过了她柔嫩面颊。 二人似乎都因为这次短暂接触而一惊。 李令月垂下了眸子,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但快,她又抬起一双明眸来,笑吟吟看着嬴政道:“陛下这么做,可是会让误会!” 嬴政回味着方才触感,心不在焉将那帕子丢入了侍者捧来铜盆中:“误会什么?” “误会你接受了示爱呀!” “不算误会。”嬴政看着自己手,方才在与李令月接触时,他并不觉得反感。 即便是前,收到李令月那肉麻情书时,嬴政顶多也只是觉得有几分尴尬,并未产生丝毫厌恶情。 他对她向来欣赏,但他心知,她与他见过任子都不。 在不知李令月心意时,嬴政不会容许自己对她产生什么越界旖念,但这次,是她先来招惹他……既如此,他便不必再有任顾虑。 他堂堂秦王若是看中了哪个子,只需在查明其背景后带回咸阳宫便是,又须这般麻烦? 这次嬴政种种迟疑,也不过是因为李令月身份不,且她对他和大秦意义也不罢了。 他们间关系若发生变化,会对秦与唐关系造成什么影响,他需谨慎斟酌。 然而,还没等嬴政想好怎么回复李令月,李令月那头便率先冷了下来。约莫是嬴政态度太过冷淡,李令月决定对他敬而远了。 整整半个月时间中,李令月都没有再主动给嬴政写过一封信,这让已经习惯了李令月书信轰炸嬴政颇有不适应。 嬴政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李令月再送那肉麻兮兮情书来,他便回敬一封过,好生吓唬吓唬她——他对自己在旁人心中形象十分清楚,若是他突然形象大变,定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鬼上身了。 然而这时,李令月却心灰意冷般安静了下来。 她不主动给嬴政寄书信,只好由嬴政来承担起维持二人间联络任务重任…… 嬴政每写一封信过,李令月都要回一封信过来,数次后,她似乎终重拾了对他热情,在信末尾附上了一首《子衿》。 在看到那首《子衿》时,嬴政便决定不再继续等待下。 他不喜欢一切不可控物,他要将一切变数都攥手掌心中。 嬴政认看着李令月:“不是误会。太若愿意,们试试,未尝不可。” 李令月大脑当机了片刻,才终反应过来。 她她她……这算是示爱成功了?她都做好了过五关斩六将准备了,结果,这么轻易就成功了? 不对,也不算是轻易,毕竟她秦语都是刚刚学会,要用秦语写情书可为难死她了。 李令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她看着说完这番话后,便负手而立等她回复嬴政,突然觉得这个阶段嬴政有点可爱,还有点纯情子。与史书中成为始皇帝后他,大不相。 嬴政黑眸中,似有一个望不见尽头大海,平日里总是那般幽邃,让人难以探清他底。 然而此刻,他就这直视着她,瞳孔中倒映着她身影。 李令月突然间凑上前,在嬴政脸颊旁轻轻啄吻了一下。 被人这近距离偷袭,嬴政下意识绷紧了后背想要做出抵抗。 然而,李令月先一步将手搭在了嬴政手背上,安抚道:“放松,阿政你既要与试试,就要习惯刚才事啊。” 她手指在他手背上抚摩着,她脸上也挂上了浪荡子般笑容:“还有,你对称呼也该改改了。” 嬴政手掌比李令月大了一圈,上头遍布着写字与习武留下老茧。 李令月快便让他摊开了手掌心,一下一下,轻轻刮挠着他手上每一道痕迹。嬴政则因为她这个举动而微微蹙起了眉,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李令月正得意自己让嬴政吃了瘪,却没注意到,自己与嬴政来到了一处墙壁附近。嬴政看着这对自己极为有利“形”,黑眸中闪过一丝犀利光芒。 ……然后,李令月就乐极生悲,被嬴政包了饺子。 嬴政将手撑在她身体两侧,颀身躯无限逼近她。 他惯来是会现学现卖。 “明白了,多谢令月却诲。只是,自制力不如令月所认为那好,你最好还是别挑战自制力。” 二人距离挨得这般近,只要李令月稍稍抬起头,就能感受到嬴政呼吸。 此时,无论是李令月下属,还是嬴政带来侍从,都已经自觉挪开了目光,将自己当成背景板。 先秦民风开放,有情人当众互诉衷情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这次互诉衷情二人身份有不寻常罢了。 尚未册立王后秦王,以及来自后世大唐太…… 他们在前相处中,一直保持着客套距离。若他们在一起了,也不知会给大秦带来什么变数。 其中,华阳太后派到嬴政身边伺候他起居一名侍者,眼见着二人几乎重叠在一起影子,忧心忡忡。 华阳太后一直希望找个楚给王上做王后。若是华阳太后知道王上中意人是大唐太,她定不会善罢甘休。 嬴政目光从那名内侍脸上划过,闪过了一抹深思。 “怎么了?”李令月神色有茫然道。 方才,嬴政与她靠得那么近,她险以为嬴政要吻下来了。谁知最后,他堪堪停在了她面前,这也使得她思绪有混乱。 “没什么。难得来这里一趟,你便带着在四处好生逛逛吧。”嬴政沉声道。 …… 刚确定了关系小情侣,自然怎么腻歪都不够。便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能傻乐呵一整天。 只是,李令月与嬴政都是事业型人——嬴政是主动事业狂,李令月是被动事业狂。 他们连头一次约会点,都选在了李令月所开办工厂。 李令月先是向嬴政介绍了煤作用,而后拾起一块煤,将那块煤上下抛动着走到了嬴政面前。 “你要不要亲自来烧块石涅试试?” 尽管嬴政知道煤用处甚大,但他看着煤那脏兮兮外表,还是拒绝亲自用他手来触碰此物。 “不必了,亲眼见过石涅用处,待回了咸阳宫,便会派人搜寻石涅矿。” 他看着李令月白皙手指在沾了煤后,快又变得黑灰一片,忍不住道:“这等东西,哪需要你亲自来碰。日后,此物开采和使用工作,你交给底下人来就是。” 嬴政身旁近侍在接收到他眼神后,快又奉上了一盆干净水,供李令月净手。 李令月看着递到跟前水盆,有无奈道:“好吧。” 看子,她这位新晋男友,似乎有洁癖啊。 李令月自认还算是个体贴情人,日后,她少不得要改改自己某习惯了。 由铜炉和手炉尚在制作中,李令月没有带嬴政看这两东西,她只带着嬴政看了看她书房中挖“炉”。 两人在安溜达了一会儿,最终,他们又来到了造纸厂。 每次造纸厂这边有了新研究成果,嬴政总是最先享受到那一批人。 造纸厂对嬴政而言,几乎没有任秘密可言。因此,他对造纸厂兴致也比较一般。 李令月看着嬴政侧脸,心道,这果然是个喜新厌旧主儿。得不断有新东西出来,才能引起他兴趣。 “你莫要以为,纸张作用只是供你们写字。”李令月拍拍手,便有人将一沓新制好纸送到了她与嬴政跟前。 “陛下请看,这便是造纸厂最新研制出来成果。”李令月从那方形木匣子中取出一张洁白而绵软手纸,递到了嬴政跟前:“此物既可净面净手,又可在如厕后使用,十分便利。” 其实,在这前,造纸厂也不是没有制造出草纸,可那草纸太过粗糙,定是不能直接呈到嬴政跟前。 直到日常用纸柔软度和颜值勉强达标,李令月才将此物推荐给嬴政。 此时,她将对嬴政称呼改回了“陛下”,便表着他们是在谈公事。 嬴政在听了李令月话后,果然颇感兴趣将那手纸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阵。 “此物甚好,待寡人回宫,便命人来向太学习制造手纸技术。” “说来,太助寡人良多,寡人不给太一谢礼,似乎说不过啊。”嬴政一面说着这话,一面想着奉他命入楚姚贾。 过了这么时日,也不知姚贾人走到哪里了,在楚国那边展如了。 “纸张这物事,非但陛下、秦国官员、士人大有裨益,可以改善黔首生活。陛下若当要谢孤,便扩大造纸厂规模,使秦国人人都能用得起纸吧——至少将这手纸成降低。” 嬴政一听这话,顿时严肃了起来。即使他与李令月成了情侣,这公事依然得公办。 他宝库中任宝物,包括他身上携带物,都可作为礼物赠予李令月。 可他不会轻易因李令月一句话,而改变某决策层面东西。 除非李令月能够说服他。 “想要扩大造纸厂规模,使秦国人人都用得起纸,便需要将不少人迁造纸厂。造纸厂人多了,在田间劳作农人自然就少了。” 无论嬴政怎么看,这都是一笔不划算买卖。, 32第 32 章 经济 “这手纸, 不仅能够使陛下的生活便利起来,也会改善普通黔首的生活。若是由陛下出面,在秦国境内择几处地方开办造纸厂, 雇佣一些黔首去造纸厂中干活, 自然能够提高纸的产量。” 李令月与嬴政分析道:“有些人那体质就不适合种地, 陛下即使将他们拘在田里, 他们也无法为秦国带来更多的粮食,倒不如让这批人去做些别的事。造纸厂中若能产出更多的纸,不仅能够满足秦人的需求,陛下也可将这纸张售卖到别国,以此来换取一些对秦国有用的物资。” 嬴政想起那纸张如今在咸阳王城中的售卖价格,眉头顿时舒展了开来。 此物才刚出来, 且制造此物的技术握在他们秦人的手中。山东六国若是想要向他们购买, 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只会高,不会低。 他们先将纸卖给六国的国君与贵族,再换回一些诸如粮食、武器等物, 听起来, 似乎也并非不可行。 从哪国赚来的钱银,直接在哪国花出去,连中间门的损耗都不必考虑。 至于六国的国君与贵族们是否愿意购买纸张, 嬴政并不怀疑。 他们素来是一群喜好享受之人,任何能够使他们的生活变得舒坦之物, 都会得到他们的追捧。 无论是写字用的纸张,还是生活用的纸张,其便利性都一目了然。但凡用过纸的人,便不可能会拒绝此物。 “陛下可先通过此举,让纸张风靡六国权贵与士人之间门。等到六国权贵与士人对纸张的需求量越来越大, 供不应求之时,陛下可派人向六国权贵施加恩惠。由秦国官员或是商人出面,择一些适合生产纸张的地方,修建造纸厂,并雇佣六国黔首来造纸厂工作。” “如此一来,六国权贵与士人便能用上价格低廉许多的纸了,六国黔首也能因此而多一项生计来源。而六国国君与权贵们需要付出的,仅仅是用来建造造纸厂的场地罢了。到时候,只怕他们都会称赞陛下是大善人。” 李令月畅想着那美好的未来,笑得眉眼弯弯。 到了那时,她也会因提出了此等惠民之举,而获得大量积分进账,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嬴政听着李令月的话,露出了思量的神色。 对于他来说,离不离经,叛不叛道,都不重要。只要能够为秦国带来实打实的好处,一切都不是不可以考虑的。 “若是如你所言,以后,我大秦怕是需要招揽一批有才干的商人。” 毕竟,这纸可不是光造出来就行,怎么在六国之地贩卖,也是一门学问。 此前,嬴政秉承商君思想,认为商人是一群投机取巧的小人。为君者需要谨防黔首被商人带坏,不肯老老实实种地。 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看待商人的目光自然也跟着变了。 “不错,商人在这一环节起到的作用十分重要。若操作得到,陛下甚至可以利用类似的方式,增加六国对秦国的依赖性,在经济层面上,逐步蚕食六国。” 眼下秦国拿出的还只是区区一项造纸术,在不久之后的未来,秦国若是拿出更多的“好东西”与六国分享,秦国在六国之人口中,总不该再是虎狼之国了吧?享受着人家的恩惠,还好意思继续骂人家吗? 这样发展下去,不仅六国黔首会对秦国改观,六国也会变得越来越离不开秦国。秦国的各项技术给他们带来了越多的便利,他们便越是承受不起与秦国交恶的代价。 毕竟,在后世,有种手段,叫做经济制裁。 李令月将这个概念阐述给嬴政听之后,而后对他道:“陛下,如此一来,你不仅可从六国赚取大量的钱财物资,可改善你在六国之间门的名声,这些当前紧需之物的产出量增大了,我秦国的黔首生活成本也会随之降低。更为要紧的是,陛下可将此作为一种手段,扼住六国的咽喉。” 这样百利而无一害之事,嬴政真的不考虑去做吗? 当然,李令月不会认为当前之世就没有经济方面的能人,能够看穿她的“险恶用心”。 但只要六国国君和他们的宠臣昏庸就可以啊。 哪怕有那等头脑清醒的能人去提醒六国国君,不要一头扎进秦国为他们布置的甜蜜陷阱之中。但只要秦王朝着他们使一个离间门计,保管那个能人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走人。 离间门计可是秦国的拿手好戏,命中率高得吓人。长平临阵换将、信陵君之死,以及原本历史轨迹中的李牧之死,都与秦国的离间门计脱不了干系。 不过如今,随着李令月一行人的到来,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一些原本必死的人,也不一定会死了。 李令月琢磨着,等她得了空,去楚国逛一圈,打劫一下楚汉集团的人才库,而后再去赵地边界处逛一圈,见一见她名义上的老祖宗李牧,看看能不能把人给挖回来。 挖不回来也没关系,等到赵王一投降,身为赵将的李牧,照样得乖乖做秦臣。 嬴政在听了李令月的话之后,对此事添了几分看重。 “看样子,先在秦国境内推行造纸厂,而后将造纸厂推行至六国之地一事,迫在眉睫。” 嬴政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一旦他确认要做某件事,便会立刻开始思量该任用何人。 李令月道:“陛下手底下有文信侯这样精通商贾之事的能臣,大可将此事交予文信侯及他手底下的门客。以文信侯与其手下的本事,必能将此事为陛下办好。当然,孤也只是随口一说,若陛下有其他的打算,按照陛下的意思来就是。” “寡人对文信侯另有安排。如今,他在咸阳修书,待到明年开春,寡人有意让他往孔雀王朝走一趟。” 嬴政可还惦记着李令月说的乌兹钢和棉花呢。 除此之外,他惦记的,还有李令月口中西域各国的马匹、牛羊和作物。 李令月赠了嬴政一匹汗血宝马,如今,这匹汗血宝马已经取代了嬴政先前的坐骑,成为了嬴政新的心头好。嬴政也加深了对西域各国物资的觊觎之心。 从前,在他的规划中,他只需将六国之地拿下,便可成就万世不朽之功业。 可现在,随着眼界变得越来越开阔,嬴政已经不仅仅满足于此。 百越之地处,那可以种出一年三熟谷物之地,他想要,水草丰美的河西走廊,乃至西域之地,他也同样想要拿下。 不急。嬴政告诉自己,这些急不得。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先开拓好大秦—孔雀王朝以及大秦—西域各国的商业路线。 在商队为秦国换来他们所需物资的同时,还可以趁机打探好西域各国的情况,并绘制好详细的舆图。 虽则有后世大唐舆图作为参考,大致可知河西走廊附近的情况。可河流会改道,活跃在河西走廊与西域的各方势力,也必然与后世不同。 在经商的过程中,商队可趁此机会好好打探打探情况。 当然,为了保护商队的安全,嬴政少不得还要再派一批人去护送他们…… 嬴政是听了李令月的建议,在定下与孔雀王朝和西域各国的通商计划的。 他对孔雀王朝和西域各国的了解不如李令月,在这方面,他自然愿意听取李令月的意见。 “陛下若准备在明年开春之后,派商队兵分二路,前往孔雀王朝和西域各国经商,倒也不是不行。西域各国那边倒也罢了,我手底下有一批将领本是从那里调集过来的,对那地界颇为熟悉,我可以派手下的人为你们引路。可孔雀王朝那儿,只有靠你们自己去找了,我们只能为你们提供一份大致的舆图以及部分情报。” 算算时间门,如今孔雀王朝的统治者,正是阿育王。在阿育王的手中,孔雀王朝达到了巅峰。 这位阿育王年轻时大肆扩张,爱好征伐和杀戮,年老后,却笃信佛教,不再对外动武。 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而属于孔雀王朝的辉煌时代,也很快就要过去了。 如果秦国打算派人去孔雀王朝,除了要考虑商队的人身安全之外,还得谨防商队的人被当地的宗教影响。 这么看来,嬴政派吕不韦去,就很合适了。吕不韦怎么说也当过秦的相邦,不会轻易被外邦的文化带偏思想吧? 这日,嬴政虽与李令月确认了情侣关系,但他们谈的,几乎全是公务。 直到天色渐晚,嬴政不得不离开之时,他们才有了几分情侣的自觉。 这会儿,李令月倒是一点儿也不局促了,她的适应力向来是极强的。 她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地给了嬴政一个临别拥抱:“长安乡距离你的咸阳宫也不远,你得了闲,多来坐坐。下回你要是再来,可别突然出现了,好歹提前派人来支会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 “以免我出现时,又看到你灰头土脸的样子吗?”嬴政打趣她。 他面上的表情依旧淡漠,但与他站得极近的李令月,却可以从他的眼瞳中看到一闪而逝的笑意。 “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李令月伸出手,报复性地在他垂落下来的一缕黑发上揪了揪。 而后,她的手很快便被摁住。 “知道了,以后即使你在我面前出了糗,我也会尽量装作没看见的。” “那我觉得你应该习惯我灰头土脸的样子。习惯了,你就不会觉得我出糗了。”李令月“威胁”道:“下次,指不定我还会将灰擦在你身上!” 嬴政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你好歹也是出生王室之人,为何这般……不拘小节?” 罢了,横竖他每次来的时候,都穿着玄色衣衫。便是她真将灰擦在了他的身上,约莫也看不出来。 “若你在军营中呆上几年,你也会如此的。”李令月道:“总之,你下次要来之前,提前说一声儿,我好给你安排个惊喜。” 巧了,他也有“惊喜”要给她。 不过,嬴政性子沉稳。东西没入他手,他便不会提前告知李令月。 最终,他低低应了声“好”。 …… 嬴政在长安乡时,能够放飞自我,尽情体会着放松之感。 然而,当他回了咸阳宫,一股无形的压抑氛围,便重新压在了他的身上。 好在,他早已熟悉了这一切,并未觉得这能给他带来什么负担。 如今,嬴政已是说一不二的秦王,又有谁,能在这咸阳宫中给他带来压迫感? “王上,华阳太后请您往她宫里坐坐。”一名小宫女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秦王的面容。 “寡人知道了。”嬴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知道今日在自己身边伺候的人中,有华阳太后的人,也知道,华阳太后在得知某个消息之后,必定会按捺不住。 就让他看看,他这位祖母,又想做什么吧。 嬴政对他的长辈向来宽容,只要华阳太后与夏太后别踩到他的底线,哪怕是像上次一样为嬴成蟜求情,惹得他心中不痛快,他也不会对她们如何。 毕竟,有赵姬种种出格的行为在先,华阳太后与夏太后即便偶尔犯些错,在嬴政看来也算不得什么。 但倘若,她们二人看不清自己的身份,非要仗着长辈的身份对嬴政的事指手画脚,甚至干涉秦王立后,那嬴政也只好将她们送去雍城王宫与赵姬作伴了。 嬴政回到寝殿之内,换下便服,穿上了玄色的衮服,并戴上了冕旒。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这身装束,因为冕冠相当重。但在面见华阳太后或夏太后之时,他通常都会换上这身装束。 嬴政通过这种方式,无声地提醒着她们某些东西。 33第 33 章 韩非 当嬴政来到华阳太后的宫殿时, 发现宫殿中不止华阳太后一人,还有两名眉眼精致的楚女。 那两名楚女一娴静,一活泼, 且她们显然出自王侯贵胄之家, 举止和仪态都无可挑剔。 性子活泼的那个楚女有着一双漂亮的杏眸,她一见了秦王, 便殷勤地凑了上来,杏眸中盈满了笑意,让人瞧着, 心中也跟着舒坦了起来。 而性子娴静的那名楚女则含蓄一些,但一双剪水秋眸也望向了秦王,美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华阳太后对嬴政道:“老身在宫中深感寂寞, 便接了两名侄孙女来陪伴老身。这两个孩子,性子倒还算乖巧。” 说着,她又对那两名楚女招了招手:“阿衿,阿琼,来见过王上。” 二女得了华阳太后的令就要上前,却听嬴政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样子, 寡人来的不是时候,倒是打扰大母与娘家人的聚会了。” 这话一时让她们怔愣当场。 她们设想过自己如何讨好秦王,也设想过她们若是无法讨得秦王欢心该如何补救, 但她们没有料到,秦王竟这般不给华阳太后面子。 嬴政淡淡的目光从两名楚女身上扫过,令那两名楚女打了个寒颤。 见状,嬴政嘴角挂上了一丝讥诮之意,转身欲走,回过神来的华阳太后赶忙派人拦住了他。 “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你是秦王, 身份何等尊贵!若你不喜她们在场,该让她们下去才是,哪有你亲自避走的道理?” 嬴政才来华阳太后的宫殿,便沉着脸离开,这要是传出去,旁人只会道秦王与华阳太后不睦。 作为手中已无多少实权的太后,华阳太后并不愿见到这样的情形。 只是这两名楚女是华阳太后精心准备多时的,她并不愿看见这两枚棋子就这样废了。 华阳太后还想做做最后的挣扎,便朝着两名楚女使了个眼色。 那两名楚女赶忙调整了一下姿容,可怜巴巴地瞅着嬴政,似乎生怕嬴政会将她们赶走。 嬴政却半点儿不为所动:“那便让她们离开吧。寡人与大母说话,岂有她们旁听的余地?”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把这两名楚女放在眼中。哪怕她们容色姝丽,是难得的美人。 两名楚女未料到秦王竟这般铁石心肠,面色渐渐变得苍白。 华阳太后见状,叹了口气,对她们道:“没听见王上的话么?还不退下!” 待她们离开后,嬴政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华阳太后。 他还有很多政务要忙,无意与华阳太后兜圈子,径直道:“大母提携母国之心,寡人明白。只是,大母不觉得自己越界了么?我秦国王后之位,由不得任何人觊觎!” 各国王后代表的可不只是国君的妻子,她们也是有参政之权的。若是寻个愚蠢的王后,对于国君来说,简直等同于多了一堆麻烦事儿。 当初齐国君王后,也就是齐王建的母亲,便曾执掌齐国朝政多年。丈夫在时,她行使王后的权力,丈夫没了,她还可以行使太后的权力。 这便是赵王偃近日立了一名娼女为后,会被人如此鄙夷的原因。 各国国君的妻子,通常为他国公主,再不济也得是本国贵女,得有一定的见识和政治素养。这娼女做个寻常姬妾也就罢了,让她做一国王后,她做得好么?见了外国来宾,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么? 对于嬴政来说,他不轻易立后,则是又多了一层思量。 他有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在不久的将来,他必会吞并六国,如若他娶了六国公主做王后,到时王后反对他的大计,他究竟是给自己寻了个妻子,还是给自己添堵呢? 至于本国贵女,嬴政亦未觉得有哪个人配站在他的身侧,与他共掌权柄。 从前在提及王后这个话题时,嬴政从未有过任何想法,如今,嬴政的脑海中则映出了李令月的身影。 若有哪个女子能够如李令月一般,既能安邦定国,又能令他心中欢喜,他不介意许以对方王后之位。 可他心知,如李令月这般的女子,有且只会有这么一个,而李令月绝不会甘心留下来做他的王后。 华阳太后先是被嬴政下了脸面,而后又被嬴政戳穿了心思,面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瞧着似乎有些伤心:“政儿,大母只是关心你……你是一国君主,自然该明白继承人的重要性。你如今身边别说王后了,连个伺候你的人都没有。这样下去,老身何时才能见到我秦国下一代小王孙?” 华阳太后越说,思路便越是清晰。那两名楚女若有幸能得秦王看重,一跃登上秦国王后之位,自然最好。 倘若不行,那暂且跟在秦王身边做个寻常姬妾,抢先为秦王诞下子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无嫡子的情况下,长子天然便占据一定的优势。 届时,楚人在秦王后宫的影响力,便得到了进一步增加。华阳太后本人也可借此增加她对嬴政的影响力。 “阿衿与阿琼那两个孩子,老身瞧着都是极好的,你若是瞧不上她们,只让她们在你身边做寻常姬妾就是。有她们伺候你,老身也放心。” “她们二人样貌尚可,却蠢笨不堪。寡人的子嗣,如何能由这样的女子来生?” 嬴政一脸嫌恶地道。单是她们处处受制于华阳太后,嬴政便不会考虑她们。 “那陛下欲让何人为你诞下子嗣?”华阳太后提高了声音:“那位大唐太女吗?” 嬴政顿了顿,道:“这就不劳大母操心了。寡人近来十分忙碌,就不来大母这里了。大母若觉得无趣,可与夏大母作伴,或是去雍城王宫看望看望……赵太后。” 在提及赵姬之时,嬴政对她的厌恶溢于言表,他甚至连一声“阿母”都不愿再叫。 华阳太后听了嬴政的话,浑身一颤。待她回过神来之时,只看到嬴政离去的背影。 咸阳宫很大,从华阳太后所居住的宫殿到秦王所居的宫殿,要花费不少时间。 嬴政在回到自己所居宫殿的路途中,想了很多。 他回想起李令月与他说起大秦王朝二世而亡时,始皇帝那些子嗣的表现。 在如今还是秦王的嬴政看来,始皇帝子嗣数量虽不少,但在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担起重任的,却无一个。 他们或许孝顺,或许仁义,或许讨人喜欢,但作为继承人,他们无疑都是不合格的。 始皇帝的长子扶苏与其他诸子相较,算是比较有才干的那个。可想要成为大秦的继承人,仅仅只是有才干是不够的。扶苏的政治嗅觉不够敏--锐,达不到始皇帝的要求,也达不到如今尚且膝下空空的秦王政的要求。 这也让嬴政不怎么追求子嗣的数量——生再多有什么用呢?若是没个能顶事儿的,在他看来还不如从老嬴家旁支里寻个能耐的子弟继位。 更何况,嬴政刚与李令月确定情侣关系,如何能令对方伤心? 李令月虽未对嬴政说过不许他纳妾的话,但想也知道,若嬴政寻了别的女人,她定不会再理会嬴政。 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而与李令月闹僵,着实划不来,也并非嬴政所愿。 眼下,嬴政只想先把那些在他看来十分紧要的事务一一处理妥当。 至于往后的事如何发展,往后再说吧。 …… 变法之事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此次变法较为温和,只是放宽了对黔首的部分限制,将先进的农学知识教导给黔首,并将先进的农具交到了农人的手上。 除此之外,嬴政还加强了对吏治的监督,禁止官吏随意解读秦法,坑害黔首。 此项工作由秦锐士来完成,一旦秦将发现官吏随意解读秦法,戕害黔首,必将重罚。这些负责巡逻的秦锐士还会顺道将简易版的秦法告知沿途的黔首们,并向黔首们宣扬秦王的仁德。 这在过去,简直不可思议,秦国与秦王向来以“虎狼之国”与 “暴君”的面目示人,他们几时需要“仁德”这种好听但无用的名声了? 可眼下,秦王与李斯就是决定这么做,其他秦国大臣虽困惑不解,但此事反正也没有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不会跳出来反对新法。 由于此次变法没怎么侵害秦国现有阶层的权益,李斯的新法推行的颇为顺利,没遇到什么大的阻力。 不过,秦国朝臣们对李斯的感观仍然不怎么好。 究其原因,《垦草令》当初限制的不只是黔首,也对朝中官员及王公贵族进行了限制。 譬如《垦草令》中规定,官吏不准将当日的政务拖延到次日,这便限制了官吏们的行事作风。 权贵之家需要根据人口数量来增加赋税,以此来限制这些人家养门客②。 卿大夫与贵族之家,除嫡长子外,其余的子嗣需要承担徭役与赋税。倘若他们想要免除家中子弟的徭役,需要花费比黔首家更高的代价③。 …… 商鞅不仅对黔首们管头管脚,对官员及贵族们也管头管脚,剥夺了他们的诸多特权,限制了他们的自由。 也难怪许多人明知商鞅变法对秦国意义重大,却仍对商鞅恨之入骨。 当自身的利益受到侵害之时,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一心为公,毫无怨言? 李斯所变的新法放松了对黔首们的许多管制,却没放松对官员和贵族们的管制。 两相对比之下,秦国大臣与贵族们对李斯的印象自然好不起来。 哪怕李斯为人圆滑,在变法的过程中已经尽可能争取这些人的好感,也仍然效果有限。 毕竟,这之间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甚至有种自己比不上黔首的错觉。 况且,李斯现在所变之法没有损害到秦国大臣与贵族们的利益,不等于未来不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呀。 他们可是听秦王透过口风的,变法不会只有这么一次,之后还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如今,秦王政视李斯如“商君”,而对于“商君”这类人物,秦国大臣们皆是心中尊敬,却难以与之亲近。 他们生怕哪一日,自己与自己所在的家族就成了李斯杀鸡儆猴的典范。 李斯在见到秦国的王公贵族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之时,也只能露出一声苦笑。 其实,在他接下变法重任之时,就明白,自己多半要做秦王手中的一把刀,秦国朝堂上只忠于秦王的孤臣了。 可他总是不肯死心。 眼下,秦国大臣们的态度,让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好在目前看来,秦王对他还算倚重,没打算对他用过就扔。 李斯身边的书童见状,向李斯提议道:“老爷若是觉得孤立无援,何不去寻那韩公子非?” “一则那韩公子非与老爷同拜在荀子门下,自有一份师兄弟情分,二则韩公子非也与老爷一样,身边无人相助,三则韩公子非也是法家之人,听说他曾上书劝韩王行变法之事,对于如何变法,想来心中应很有章程。” 那书童口齿极为伶俐,对着李斯侃侃而谈:“既如此,若让韩公子非来帮老爷,定能为老爷减轻一部分重担。他虽有可能会分走一部分功劳,但也能为老爷分走相当一部分风险和压力。况且,如今满朝皆知,这变法一事是老爷开的头,若变法成功,老爷自当居首功,这是谁也抢不走的。” 李斯细细一想,觉得书童说得有道理,便问:“这话是你想出来的,还是王上的意思?” “小的曾受王上恩惠,如今又在老爷身边当差,自然盼着王上与老爷都能如意。王上既然专程派人将韩公子非接入秦国,必是想用他的。只是韩公子非一心存韩,王上不知该将他用在何处趁手。老爷若能劝说韩公子非与您一起主持变法之事,非但能加快变法进展,也是为王上解决了一桩难题。届时,王上定会更加看重老爷。” “此话在理。只是,那韩非就是个认死理的犟驴,且其理念与商君相似,认为应当以重法治国,与此次秦王的变法理念背道而驰。”李斯喃喃道。 李斯若要劝说韩非加入此次的秦国变法一事,该如何让韩非好生为秦国干活呢? 李斯自个儿在琢磨了一宿,反复权衡利弊之后,第二日,便登了韩非的门。 彼时,韩非正坐在小院之中,翻看秦法典籍。 “你,你怎么,来,来了?” 韩非在看到李斯之后,态度颇为冷淡。显然,他对李斯可没什么“师兄弟情”。 从前二人同拜在荀子门下时,韩非是韩公子,李斯只是一介寻常士子,韩非的地位自然高于李斯。 可如今,李斯已是秦王倚重的变法重臣,韩非在秦国却身份颇为尴尬。 他们二人身份已然有了极大的转变,韩非对李斯却依旧态度不改,这也让李斯心中略有不虞。 但李斯没有将自己的心绪表现出来,他是个聪明人,向来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可以忽略的。 况且,韩非就是这么个臭脾气,对着谁都这样,也不单单是对李斯如此。哪怕他在秦王面前,表现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么一想,李斯心中便痛快了不少。 只见李斯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着韩非道:“韩兄大才!整日在小院中蹉跎,岂非委屈了?斯虽不才,眼下在王上面前还说得上几句话。如今斯有一计,可令韩兄得到王上的看重!”, 34第 34 章 办厂 韩非闻言, 望向李斯的目光中这才带了几分热络。 “你,你能,能让王上, 重用我?” 自打与小张良敲定了入秦以来的计划后,韩非便一直盼着能够在秦国一展宏图, 既可实现他自己的政治抱负,又可在秦王面前争取到更多的话语权,好劝说秦王不要对韩国动手。 可韩非的计划执行得并不顺利。 秦王虽肯定了韩非的才干, 但他给韩非安排的几个官职,都不怎么适合韩非。 至今为止, 韩非仍然表现平平, 这与韩非的期盼落差太大, 让他颇感沮丧。 “自然。”李斯热情地拍了拍韩非的肩:“你我同出一门,又都秉承法家思想, 如今同在秦国为官,正该勠力同心, 争取在秦国尽快站稳脚跟。” 他说得情真意切,韩非不免为先前对他的怠慢而惭愧。 李斯又道:“韩兄可知,眼下王上最看重的是何事?” 韩非想了想,不确定地开口道:“变法?” “不错, 正是变法。王上任命斯为左庶长, 给予斯诸多便利, 就是为了让斯为他行变法之事。可变法一事兹事体大, 斯一人终究独木难支,正需要韩兄这样的大才鼎力相助。” 一说起此事,韩非就不由来气。 正所谓,道不同, 不相为谋。 韩非就是因为自觉与李斯理念不合,才对李斯这般冷淡的。 这年头,若是政见不同,即使是亲戚之间,亦能形同陌路,何况他们只是师兄弟? 当下,韩非便恶狠狠地瞪向了李斯,出言斥责他:“人之初,性本恶。唯有,唯有重法,方能抑制,抑制人之恶。你非但不思量……加重刑罚,反而劝着,劝着王上放宽……放宽限制,你简直是在纵容……纵容黔首作恶!” 一段话,韩非说得磕磕巴巴,极没有气势,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都在这段话里头了。 在韩非看来,黔首懂什么呢?唯有重刑,方能遏制住犯罪的风气,逼迫他们向善,让国家变得井然有序。在这方面,韩非与商鞅观点极为相似。 李斯闻言,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法,难道是李斯自己想变的吗?还不是秦王想变! 在秦王的极力坚持之下,哪怕李斯不信奉新法,也只能尽可能把新法的诸多好处给掰扯出来,而后拿着这些东西去说服众人。 李斯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学说,他不过是识时务罢了。 “劝导秦王宽容待人,让秦王变成一个‘仁君’,难道不好吗?韩兄事秦的最终目的,是存韩。若是韩兄能够助秦国完成变法,彻底改善秦王对外的形象,这对于韩国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李斯对着韩非循循善诱道:“至少,仁君是不会随意攻打其他国家的。” 拥有形象包袱的人,总比百无禁忌的人要好对付得多。 韩非听了李斯的话,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许久后,韩非才神色复杂地看着李斯:“你、你,不是,一心,事秦?” 否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斯面上的表情有些无奈:“我当然是一心事秦,可与此同时,我也是一名楚国人。若我既能在秦获得高官厚禄,又能令秦与楚好好相处,那我何乐而不为呢?” 这自然是蒙骗韩非的鬼话。不是所有人都像韩非那样,一心惦念母国的。 李斯与其家人在楚国也不过是底层人士,纵使李斯靠着识字一项在楚国混了个小吏当,他家的日子也仅仅只是比普通黔首要好过一些罢了。 对于李斯而言,如今他在秦国得秦王看重,其余大臣们看在秦王的面子上,也对他客客气气,尊重有加。李斯可以在秦国朝堂上直抒己见,将自己所学尽数展现出来。 从前的日子与如今的日子差别如此之大,李斯又怎会怀念在楚国的那些日子呢? 也别说什么爱国不爱国之类的话,春秋战国数百年征伐不休,大国吞并小国之事时常发生。楚国不也是吞并了别的国家,这疆域才一日日变得那么辽阔的吗?往上数几代,李斯故乡那地界儿究竟属于哪国,还真不好说。 李斯觉得,韩非这般看重韩国,不过因为韩非是韩国公子。韩非对韩国,天然便多了一份认同感与责任感。 倘若韩非只是一介普通士子,他一身才华,在昏庸的韩王手底下却得不到重用,难道他还会一心为韩国考虑吗? 当然,李斯现在正要忽悠韩非来与他共事,他自然要表现出一副对韩非感同身受的样子。 韩非在听了李斯的话后,果然对李斯多了一分亲近感。只是,他对李斯的所作所为,仍然不大赞同:“你这岂不是,背叛了,背叛了自己的理念?” 法家认为应该以严法治国,加重刑罚,以此来震慑黔首。李斯却劝秦王放宽刑罚,做一个仁君,这岂非与法家理念,与他们所学背道而驰? 李斯道:“世间安得两全法?若要尽可能从秦国的虎狼之师下保全故国,便得劝着秦王做个仁君。若要劝着秦王做个仁君,便当对黔首施以仁政。” “如今难得秦王听得进我的劝告,肯依照我的计策行变法之事。为楚国,也为我自己,我无悔。” 韩非闻言,沉默了良久。他既钦佩李斯的忠义,又难以在“坚持自己的政治理念”与“存韩”之中做出抉择。 李斯似乎也明白他心中的纠结,并不催促他立刻给出答案。 在犹豫许久之后,韩非心中的天枰终是偏向了“存韩”。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也不知你我这等背叛一身所学之人,往后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李斯见韩非有了松动之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前路如何,又有什么要紧?我辈行事,但求无愧于心。” 于李斯而言,在秦国谋得高位,顺利为秦王完成变法,便是他之所求,他并不后悔忽悠韩非一事。 可这话听在韩非耳中,却有了另一层涵义。 “但求,无愧于心么?你说的,极是。”韩非朝着李斯伸出了手:“秦国的新法……你拿来,给我看看吧。” …… 当李斯忙着为自己网罗变法人才之时,嬴政也忙着与诸大臣们商议在秦国境内开办造纸厂之事。 如今正值冬日,黔首们不需去田间劳作。在嬴政看来,这段时间正好让黔首们都给他去造纸厂打工去。待到来年开春,地里需要播种与劳作之时,留一部分女子与老人在造纸厂干活就是,那些壮劳力则依旧回田间劳作。 与此同时,嬴政还要求底下的大臣们尽快为他招揽一批商业人才。 对于嬴政的种种举动,秦国大臣们都感到一头雾水。若说从前嬴政行事还算有迹可循,那么最近,他们已经跟不上嬴政的思路了,而嬴政也没有事事都向他们解释的意思。 他们隐约明白,嬴政的种种“异常”,都与他从大唐太女那儿得知的“未来”有关。可他们并不知道嬴政意欲何为,又究竟准备将秦国导向何方。 于是,忧心忡忡的秦国大臣们只能时不时劝谏秦王步子不要迈得太大,行事莫要操之过急。 无论谁对嬴政说这话,得到的回复都是:“放心,寡人有分寸。” 此时,年轻的秦王在诸臣心中虽有一定威望,但这威望还远远达不到后世的始皇帝那种程度,可以凭着一己之力推进许多亘古未有之事。 但秦王那成竹于胸的模样,还是让许多秦国大臣们选择相信他。 无论如何,他们的王上自上位一来,行事皆有章法可循,从未令他们失望过。 既是王上坚持要做的事,自然有其道理。 秦国朝廷的效率高得惊人,没过多久,嬴政与大臣们便根据派出去的人打探到的情报,在咸阳城附近择定了四处地点,用来开办造纸厂。每处造纸厂根据其实际情况,雇佣三四百名黔首入厂干活。 造纸厂为其工人提供一顿早食,一顿午食,以及若干秦半两。 给的钱虽不多,但在负责督办此事的王绾看来,仅仅只是提供早食与午食,便足以令住在附近的许多黔首趋之若鹜了。 然而,出乎王绾意料的是,当建议造纸厂修建完毕准备招人时,黔首们只是缩在后头小声交谈,并不敢上前来“应聘”。 负责打探消息的小吏身着便服,在黔首们之中晃悠了一圈。 回到王绾身边后,那小吏对王绾道:“此前秦法严禁黔首雇佣旁人,或是接受旁人的雇佣。再则,这‘造纸厂’对于黔首们而言,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他们一时踟蹰不敢上前,倒也在情理之中。”, 35第 35 章 宝珠 “这样下去, 总不是个事儿。”王绾思忖片刻,将那名小吏召至近前,对他耳语了几句。 那名小吏点点头, 而后匆匆离开。 不多时, 便有一名在之前的战役中瘸了腿的老兵上前,向那造纸厂的招工之人询问道:“像小人这等人,可以到厂子里做活吗?” 这老兵名唤牛录,之前在战场上杀了两个敌人,得了一级最低等的爵位,伤残之后, 也从朝廷处得到了一些补贴。 但钱总是会花完的,坐吃山空不是办法。 像牛录这等情况,显然是干不了地里的那些重活了,只能在家做些轻省的活计。 随着他家两个小子年岁渐长,胃口也越来越大了,他一个做人阿父的,总不能让自家孩子饿肚子。 如今, 牛录听人说秦法放宽了对他们的诸多限制,这附近开了新厂子, 要招人进去做工,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上前询问。 他原本没报多大希望, 谁知,那名管事者盯着人打量了片刻之后, 点了点头:“可以。将你的名字与信息报上来, 来我们厂子里试着干一个月活,这一个月便是试用期。若你通过了我们的考验,便可与我们签订长期雇佣协议。” 管事者说着, 又将厂中的诸多福利告知牛录:“与我们签订长期雇佣协议后,每月有两日休沐日,工钱比试用期高两成。若能超额完成任务,还可获得一定的奖励。只一条,不许在厂中偷奸耍滑,寻衅滋事,若是有谁干不好规定的活计,或是扰乱厂中的风气,便趁早滚蛋!” 管事表示,他们招人不看残疾与否,甚至不看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而是看这些工人们的生产能力。 厂中名额有限,谁能尽快熟练掌握活计,满足造纸厂的需求,他们便让谁留下。 留下的人中,表现好的还可以当上小组长,管理其他人。每二十人设一名小组长,小组长的工钱比寻常工人更高。 牛录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喜色,一叠声地道:“小人虽瘸了一条腿,但干活很是利索。小人保证完成任务,定不让大人们失望。” 此时,他心中对那名提点他来这里的好心人,充满了感激之情。 若他能在厂子里解决早食与午食,还能领一些秦半两回家,便可为家中减少许多负担。家里老母与妻儿的日子也不至于过得那般紧巴巴的了。 他虽不知上头的大人们为何突然改了秦法,又建了厂子来雇佣他们做工,但除了种地之外有更多的选择,对他们来说终归是一件好事。 有了第一个应聘者,自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众人见造纸厂竟连腿瘸的人也收,不由有些心动。 这年头,大家伙儿都勒着裤腰带过日子,能在家附近寻到这么个活计,对于他们来说可是一桩极美的差事。 他们虽不知这“纸”究竟是个什么物事,也不知“造纸厂”究竟要做哪些活计。 但既然连腿瘸之人都能胜任这样的活计,想来不会是什么很重的活吧。 此时,又有两名女人上前,向管事者询问她们能否来造纸厂干活。 这两名女人是一对婆媳,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衣衫。家中男人早逝,子女尚且年幼,虽有一些田地,这对婆媳日子仍过得紧巴巴的。难得冬日歇息之际有“外快”可赚,她们自然也不想错过。 管事者打量了她们一眼,向她们问明了住址与名字,而后朝着她们点了点头。 这对婆媳面上露出了欣喜之色。 她们已经盘算过了,冬歇期还有两个月。在这两个月中,她们的咀嚼若是能在工厂中解决,便可将家里的粮食省下来,给孩子们吃。她们赚来的秦半两还可带回家中,让家里的孩子们吃上一口肉,补充些营养,又或是给他们扯一身新衣裳。 虽说两个大人都不在家,家中孩子让人有些挂心,但她们有什么法子呢,家中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 好在长子已有十二,长女也十岁了,可帮着照顾底下的弟弟妹妹。否则,她们还真是不好出来寻活计做。 ……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这次的“招聘”中。 不多时,造纸厂便招满了四百名黔首。实际上,造纸厂刚刚起步,他们只需要三百多人便足够了。 但造纸厂的管事者考虑到有一些黔首可能因为达不到要求而被辞退,刻意多招了一些人。 若是这批人中没有一个被辞退的,也不要紧。负责管理造纸厂之事的王大人已与他们透了底儿。后期造纸厂规模还会不断扩大,招来的人手,总归能用得上的。 造纸厂的管事者们心中有诸多计较,黔首们则心思单纯,不会考虑那么多。 被招入造纸厂的人自然心中高兴,没抢到名额的人也不沮丧。 毕竟,现在黔首们对造纸厂仍然持观望态度,并未觉得能够进这厂子里干活,就一定是什么好事。 他们抢得上就抢,抢不上,就回家歇息歇息,等着来年开春再继续回田里头伺候庄稼。 至于聚在一起讨论这工厂招工之事,倒不曾发生。 毕竟在之前的秦法中,他们许多人无端端聚在一起,也容易被秦吏们盯上。 如今秦法虽放宽了对黔首们的诸多管制条例,但一时之间,黔首们还是不大敢“犯禁”。 恐怕这变法的成效,需得过上一阵子才能看到。 黔首们离开之后,王绾与其手底下的属官开始考虑该如何对这些新招来的黔首进行管理。 这些人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且多是些不识字的黔首。 王绾非但要管理好造纸厂中的秩序,还得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他们掌握造纸的技术…… 嬴政即将此事交给了王绾,便不会总是过问王绾管理造纸厂的细节,倒显得他对王绾的能力不放心似的。 不过,有李令月的造纸厂珠玉在前,也给王绾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虽说李令月手下为她干活的都是她自己的亲兵,这效率自然是王绾手底下新招的这群黔首比不了的。但王绾思忖着,他造纸厂的产出,再怎么也不能比李令月差太多吧? 若是李令月那边儿产量惊人,王绾这边却惨惨淡淡,即便嬴政不责备王绾,王绾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 他向来是个认真负责之人,在想到这一层之后,便决定去长安参观一下李令月的造纸厂,学习一下李令月的管理经验。 当王绾的另外三处造纸厂也招够了人手,准备正式开始动工之时,被秦王派去楚国的姚贾也回来了。 带着楚国至宝随侯珠。 在面见秦王之时,姚贾对嬴政道:“王上,臣幸不辱使命!” 嬴政闻言,果然高兴。 对于他而言,得到随侯珠,显然不只是得到了一颗宝珠那么简单,也代表着秦国向楚国发起的试探,再次得到了让他满意的结果。 嬴政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但此刻,凡是在他附近的秦臣,都能够看得出他眉梢眼角染上的喜悦之色。 他从姚贾手中接过那随侯珠,但见那枚宝珠“径盈寸,纯白而夜光,可以烛室”。 “随、和之宝,果然甚合寡人心意。” 唯有如此宝物,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如今,随侯珠已入了他之手,那和氏璧不知何时才会落入他的手中。 年轻的秦王目光中满是不加掩饰的野心。 秦国朝堂上许多大臣都对这名动天下的宝珠颇感兴趣,嬴政也乐得满足他手底下的臣子们的好奇心,向他们展示一下自己的战利品。 他命身边的侍者捧着那随侯珠在臣子们面前晃悠了一圈,待那些大臣们全都过足了眼瘾,他才命人将随侯珠妥帖地收了起来,而后向姚贾问起这次他出使楚国的细节。 姚贾明白嬴政究竟想知道些什么,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将楚国的大致情况介绍给秦王与其余秦国大臣们听。 原来,那楚王完自入冬以来,身体愈发不好。姚贾入楚之前,楚王完又得了一场重病,不知熬不熬得过去。 楚国上下人心浮动,姚贾在那时入楚,着实引起了一些楚国官员的忌惮与恐慌。 好在姚贾团队对此早有准备,重金撒下去,好话一箩筐砸下去,安了一些楚国重臣的心。 姚贾在与一些楚国重臣一起吃过饭后,向这些楚国重臣表达了秦国如今在休养生息,并无要动兵戈的意思。 听闻楚王身子不好,秦王还命人给楚王寻来了一些珍惜的药材。 楚国重臣见秦国使者这样“诚意十足”,便也略略放宽了心。无论如何,只要秦国不趁火打劫,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当然,这些楚国重臣也并未彻底相信秦国使臣的话。 他们对秦国使臣态度这般友好,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打又打不过,不跟人家处好关系,还能怎么办呢?至少这次秦国使者是带着友善的态度来的,总比秦国直接大军压境强。 别说楚臣了,就连楚国先王,曾被秦国那般折--辱,到了最后,不也得老老实实与秦国议和吗? 如今这位楚王完,是楚顷襄王之子,楚怀王之孙。 说起楚王家与老嬴家的爱恨纠葛,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秦昭襄王嬴稷是楚女所出之子,但他并没有因为这层血缘关系而给予楚国任何优待。 在下狠手坑楚国时,秦昭襄王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自己人不骗自己人”。 “单纯”的楚怀王听信了秦昭襄王的鬼话,被其诱骗入秦。而后,秦昭襄王直接抓了楚怀王做人质,欲向楚国索要大片领土。 楚国朝堂上下不肯接受秦王的敲诈勒索,便直接扶持楚怀王之子,楚顷襄王上位。 楚怀王悔不当初,尝试着从秦国出逃,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后来没多久,楚怀王在心情极度郁闷之下,客死异乡,楚顷襄王也因此而怀恨在心,与秦国直接断交。 然而,国与国的关系并不以君王的个人意志决定,有句话叫做形势比人强。 楚顷襄王上位初期,秦昭襄王不断挥师东出,杀神白起亦是威名赫赫。秦昭襄王自然有硬气的资本。他直接向楚顷襄王下了一封约战书,告知楚顷襄王,如果楚顷襄王不愿做他的朋友,那就做他的敌人吧。 楚顷襄王在接到这封另类的威胁书后,自忖没有与秦国硬碰硬的实力,且他刚刚上位,地位不够稳固,此时不宜与秦国开战。于是,楚顷襄王只得与秦昭襄王议和,并迎娶秦国公主为新妇。 自此,楚顷襄王与秦国度过了短暂的一段蜜月期。在五国相约攻打齐国的时候,楚顷襄王与秦昭襄王还合作了一把。 眼看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楚顷襄王当真心甘情愿与秦国交好吗?自然不会。 有哪个王者会心甘情愿被人摁着低头?仇恨不会消失,在压抑之后,只会更加强烈。 正因如此,一名纵横家轻而易举便以楚国祖上的荣光,以及如今的落魄,挑起了楚顷襄王对秦国的不满之情。 于是,被那名纵横家激得热血上头的楚顷襄王,当即便派人出去联合各国合纵攻秦。 理由也是现成的,那秦昭襄王行事蛮横霸道,四处拱火,秦国对其余几国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面对楚王使者的倾情演讲,其余各国国君不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表面上还是比较给面子的。 可惜,各国君王口头上答应着和楚顷襄王一起出兵,实则各有各的小算盘。他们畏惧秦军的强势,生怕自己与秦军打得两败俱伤,会被其余诸国摘了桃子,于是一个个的,都出工不出力。 如此一来,合纵自然又功败垂成。 其余几个跟着楚国一起起哄的国家可以暂时先放在一边,楚顷襄王这个罪魁祸首,秦昭襄王是绝对不会轻饶的。 于是,秦昭襄王在短短几年之内,连续命令白起、司马错等秦将攻打楚国,夺了楚国旧都郢都,焚毁楚国先王的宗庙,屈原也正是在那时投江自尽。 那一仗,对于楚顷襄王来说,把他的心气彻底给打没了。 仅仅因为他心中的些许不甘,楚国先王的宗庙都被烧了,他若是再不甘下去,只怕连楚国余下的土地都要保不住了。 迫于形势,楚顷襄王再度与秦国议和,并派遣太子完入秦为质。 自此之后,楚国恢复了先王时期亲秦附秦的路线。 太子完,也就是如今的这位楚王上台之后,走的大致也是亲秦附秦的路线。虽偶尔掺和一下合纵之事,但到底不敢再跟秦国叫板到底了。 如今在秦国为秦王政效力的昌平君芈启,便是楚王完入秦为质之时,与秦国公主生的孩子。 楚王自己对待秦国尚且是这种暧昧的态度,又能指望楚国大臣们在面对秦国使臣时,腰杆子硬到哪里去呢? 更况且,楚国大臣们心中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若是楚国哪一日当真不中用了,他们可以跳槽去别的国家,没必要陪着楚国共沉沦。 指不定日后,他们还要请秦王宠臣姚贾为他们说些好话呢,他们何必得罪姚贾呢? 一顿饭吃下来,姚贾与楚国大臣们虽各怀鬼胎,但场面倒也还算和谐。 饭毕,当姚贾提出探视楚王的请求,以及秦王欲向楚王借随侯珠一观之事后,楚国的大臣们满口答应帮姚贾劝说楚王完的宠臣春申君黄歇。 他们对姚贾道:“王上最是能听得进春申君的话。倘若能让春申君亲自去向王上陈明利弊,大人便能得偿所愿了。” 36第 36 章 猜测 春申君黄歇, 与孟尝君田文,平原君赵胜,信陵君魏无忌并称战国四公子, 且是四公子中唯一一个非王室出身的人。 他在楚国能有如此崇高的地位, 深受楚王完信任,得益于他早年伴随楚王完入秦为质的经历。 当日楚顷襄王病危, 楚国上下欲让太子完赶回楚国,继承王位,待楚顷襄王过世之后为其操办后事, 秦昭襄王态度模棱两可, 就是不肯爽快点头。 有秦昭襄王扣留楚怀王的先例在,太子完自然紧张得不行。 当初他的祖父楚怀王还是楚王呢,楚国大臣们还不是说放弃就放弃了。 芈完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子,若是不能及时赶回楚国继承王位,定然也会成为一枚弃子。 在这时, 黄歇挺身而出,为太子完出谋划策, 让太子完假扮车夫逃离秦国, 而黄歇自己则呆在府邸中假扮太子完。在此期间,黄歇对外称病,不见任何外客。 直到太子完顺利逃回楚国,继承王位, 黄歇才亲自去秦昭襄王面前请罪。 秦昭襄王嬴稷从来都是功利至上之人,若是芈完没有逃回楚国, 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芈完回去继位。 上回拿楚怀王做人质跟楚国谈判,结果谈崩了,这回嬴稷可以汲取经验教训, 跟芈完本人谈谈嘛。楚臣可以放弃楚王,但身为楚国继承人的芈完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自己的。 由秦王派秦军护送芈完回楚国继位也不是不可以,但芈完当上楚王之后,是不是该给秦国一些好处呢? 可惜,一个不留神让芈完跑了,嬴稷的如意算盘也落了空。 不过,嬴稷对此并不在意,他扣留芈完,就与当初他与赵王商议以城池来交换和氏璧一样,打的是能占便宜就占便宜的主意。占不了便宜,他也不恼,至少可试探出赵国与楚国的虚实来。 芈完已成为楚王,这时候,嬴稷再扣留黄歇,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黄歇放回楚王完身边,楚王君臣说不准还念嬴稷一个好。 于是,在过了一阵心惊胆战的日子后,芈完与黄歇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芈完能够顺利继位,黄歇功不可没。黄歇回到楚国后,芈完以他为楚国令尹,并册封他为“春申君”,自此,对黄歇十分倚重。黄歇向楚王完进的言,十条里有八条能被采纳。 所以,这些楚臣们才说,说服了春申君,便等同于说服了楚王完。 “那就有劳诸位大人们了。”姚贾道。 他与春申君打过几次交道,知道春申君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也不知春申君是感激秦王当初放他归楚,还是认为不宜与秦交恶,总之,姚贾几次去寻春申君,春申君的态度都相当友善。 这次,春申君在听了姚贾之语后,沉默了片刻。 姚贾要求觐见楚王,便是想知晓楚王的真实情况,秦王找楚王借随侯珠一观,这说是借,实则就是要。东西一旦落入了秦王手中,难道还能指望秦王还回来吗? 秦王派人来要,楚王便乖乖将楚国至宝奉上,传出去,楚国岂不是失了颜面? 但他转念一想,楚国与秦国的那些旧事,如今还有谁不知道。在秦国面前,楚国早就没有多少颜面可言了。 在楚国国力强大到可以与秦国掰腕子之前,楚国不宜因为些许小事而得罪秦国。 恰好这时,那些拿了姚贾好处的人也在劝说春申君:“随侯珠不过一死物尔,若能以随侯珠换取秦楚交好,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如今王上的病情最是要紧,万万不可让王上在病中仍为秦楚邦交之事而悬心。” 春申君便顺水推舟应下了姚贾之语。 楚王完自病情加重之后,能够见到他的大臣便少之又少。 但春申君作为深受楚王信赖的大臣,出入楚王寝殿自然不会受到限制。 当春申君看到躺在病榻上,眼窝深深陷下去的楚王完时,心中不由一阵酸涩。 此时的楚王完,已俨然是一名行将就木之人了,哪里还看得出当年身为公子之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原本在来到这里之前,春申君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劝说楚王。但眼下,看着楚王这副样子,他又生出了些许不忍来。 君臣相得数十年,虽则他们之间掺杂了太多的利益,他们之间的情谊早已不如当初少年时那般纯粹。但春申君对楚王,到底还是有些感情的。 芈完在秦国面前,低了一辈子的头,看似没有什么与秦国相争的心气儿。但黄歇却知晓芈完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愿望。 当初,楚国宗庙被秦人一把火焚毁,火光照亮了半面天空。 与其余楚国贵族们一起仓皇出逃的芈完,看着半空中的火光,眼中满是恨意与不甘。 芈完入秦为质之时,因他是作为战败方入秦,备受轻贱,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那时,芈完悄悄对跟在身边的黄歇说:“待我回楚,我定要光复楚国,将秦王施加于我楚国的屈辱尽数奉还!” 黄歇大惊失色,见四下无人,方才小声对着芈完劝道:“太子,如今我们身处秦国,你这话若是让人听了去,我们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我自然明白。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我只有蛰伏起来,暂且忍耐,万万不会流露出对秦国的不满。”顿了顿,他又道:“阿父所犯之错,我定不会再犯。” 他声音虽轻,但极为坚定。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就流露出对秦国的敌意,无异于螳臂挡车。他的阿父已经用血泪的教训证明了这一点。 黄歇被芈完的这种坚定的意志感动了,他郑重地道:“臣定会竭尽所能辅助太子。” 那日过后,无论是黄歇还是芈完,都没有再提及那场对话。 无论是在秦为质之时,还是回国继位之后,芈完都表现得唯唯诺诺,只知一味亲秦附秦。 可黄歇知道,芈完心中的那把烈火并未熄灭。 若芈完真是个胸无大志的楚王,又岂会派黄歇攻灭鲁国? 在邯郸之围后,秦军大败,白起被秦昭王赐死。芈完觉得一雪前耻的机会来了。秦国风头正盛之时,他自然要避其锋芒。现在秦国成了只伤虎,究竟还有几分实力在呢? 芈完想试探秦军实力,又不敢自己出这个头,便暗搓搓撺掇周赧王出头做牵线人,欲联合其余几国攻秦,削弱秦国实力。芈完给出了一个令窝囊了一辈子的周赧王无法拒绝的口号——“重振周王室威名”。 可惜,彼时的周王室已成了一个空架子,勒紧裤腰带也只能凑出几千兵丁,周赧王甚至连这几千兵丁的军备都凑不齐,需要向商人们借贷。 到了约定的时间,只有楚军与燕军如约而至,其余四国都失约了。结果可想而知,合纵联军又无功而返,周王室这个出头鸟还被秦国给攻灭了。 周王室的下场让芈完暗自心惊。经过此事,芈完又蛰伏了起来,至少明面上,他不敢再与秦国对着干。 这一蛰伏,便又是十数年光景。 好不容易等到秦昭襄王过世,秦国在短短时间内王位连续更迭数代,芈完的身体却每况日下。 他当初光复楚国,找秦国一雪前耻的愿景,当真还能实现吗? 黄歇自认应下姚贾所求,虽有私心,但也是在为楚国考虑,为大局考虑。 可看着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楚王完,那些话,他是当真说不出口了。 楚王完已经在他的劝谏下隐忍了大半辈子,难道,在他最后的时间里,还要让他继续忍下去吗? 黄歇的迟疑,被楚王完尽数看在眼中。 他将枯瘦的手覆在了黄歇的手上:“你我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吗?说吧,寡人听着呢。再过一阵儿,寡人怕是连这话都听不到咯。” 楚王完的目光透过狭小的窗子,望向了窗外。此时,地面已覆上了一层白霜。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也不知寡人还能不能看到来年的春日。趁着寡人还在,能为楚国操劳一日是一日吧。” 他膝下虽有数子,但才干并不出众。 芈完自己被人视为守成之君,然而他的子嗣资质还不如他。 如今秦国强悍,各国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稍有差池,楚国便有覆灭之危。 在这等情况下,芈完又岂能放心离去? “谈及国家大事之时,莫要感情用事,这是你曾劝说我的。怎么如今,你自己反倒做不到这一点了?”楚王完问。 黄歇将自己的泪意逼了回去,与楚王完说起了姚贾入楚所求之事。 “……如今秦军势大,我楚国上下又因王上抱恙而动荡不安。此时实在不宜与秦国交恶,还望王上三思!” 楚王完静静地听完了黄歇的话,对黄歇道:“秦王要随侯珠,就给他吧。连我楚国旧都都被秦军所夺,寡人难道还会吝惜一颗珠子吗?” 再是宝珠,也不过一件死物罢了。 楚王有闲心赏玩它时,它才算是个宝贝,一旦楚王无心赏玩,它又有何用处呢? “寡人不过一苟延残喘之人,那秦国使臣要看,就让他看吧。” 秦王既无意在此时对楚国动兵,让秦王降低对楚国的戒心,是最明智的选择。 黄歇看着说几句话就开始喘气的楚王完,心中暗自叹息。这番话听着懦弱无能,却已是楚王完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 说实话,楚军实力并不算弱,但楚军对抗秦军,难点就在楚军四分五裂,而秦军戮力一心。 楚国经过多年发展,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周王朝,不仅有着屈、景、昭三大氏族,底下还有不少中小氏族。 这些老氏族们实力过于强大,楚王连出兵与否都需要跟老氏族们商量着来。有好处时,老氏族们自然个个都积极踊跃,没好处时,都盼着别人上,自己缩在后头。 如此一来,战斗力可不就大打折扣了? 当初,吴起看出了楚国的弊端,意欲在楚国境内行变法之事,削弱楚国老氏族们的影响力,将大权重新归拢于楚王手中。 楚悼王对吴起十分支持,吴起的变法,一时之间也取得了极为喜人的成效。 可惜,楚悼王死后,楚国没能抵抗住老氏族的反扑,所变之法尽皆被废。本次变法虽失败了,却为后来秦国商鞅变法提供了经验。 楚怀王时,屈原也看出了这一点,意图效仿吴起,行变法之事,然而楚怀王耳根子软,魄力不足,任用屈原变法一时,终究没能坚持到底。 到了本朝,楚王完纵然有心要壮大楚国,找秦国一雪前耻,也已无力回天。 两次失败的变法,已足以让楚王完看清楚国老氏族实力有多强大。 他若想像秦国那样,实施彻底的变法,将军政大权尽数归拢于己身,他便需要先跟这大大小小的老氏族进行一场恶斗。 若是赢了,楚国会因内战而元气大伤,被虎视眈眈的其余几国趁虚而入;若是败了,恐怕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之事近在眼前。 不变法,就无法使楚国真正强大起来,变法,对此时的楚国来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楚王完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一般,他没有能力跳出这个死循环,最终,他只得选择维持现状。 楚王完觉得,若他是楚悼王的继任者,他兴许可以努力保住吴起,也保住楚国的变法成果。如此一来,或许楚国会就此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在历史的洪流中,人们总有着不少机遇和危机。有些机遇,一旦抓住了,便可扶摇直上,一旦错过了,便彻底错过了。 楚王完喘了口气,对黄歇道:“也不知这秦王政找我要随侯珠,是单纯喜好珠宝华服等享乐之物,还是另有深意。你曾在秦王政继位之时,去咸阳觐见过他,你可看出秦王政是什么样的人了?” 黄歇摇摇头:“秦王政继位之初,不过一半大少年,又有谁将他放在眼中?当初臣出使秦国之时,与吕相打交道的时候更多。原以为吕相与太后有私,又手握重权,怎么也能把持秦国朝政十数年。谁知如今不过四五年光景,秦王政便从赵太后与吕不韦手中夺回了大权。” “那秦王政派秦军先后攻打赵国,燕国与魏国,观其行事,倒像是另一个秦王稷。不过,若是秦王稷还在,定会趁此机会扩大战果,而非将那支在六国腹地肆虐的秦军收回函谷关中。” 一时之间,黄歇对秦王政的脾性与做派,也有些拿捏不准了。 楚王完听到此处,已是摇头叹息:“秦国何其有幸也!” 一个嬴稷,便已令多少国家的国君难以安寝,如今,又来一个肖似其祖的嬴政,秦国当真是不给其余各国喘息的机会。 …… 楚王完对待姚贾态度好得不得了,简直将姚贾奉为座上宾。 哪怕他已病得几乎快起不来身了,仍是撑着病体见了姚贾一面,而后又命人将装着随侯珠的匣子交给了姚贾。 “我楚国素与秦国亲善,姚卿在回到秦国之后,务必要将寡人之意传达给秦王啊。” 姚贾在楚国境内公费旅游了一趟,没花多少力气便顺利完成了任务,心中自然也高兴。 对于楚王所求,姚贾满口答应:“楚王放心,秦楚是姻亲之国,秦王对楚王之心,正如楚王对秦王之心。” 楚王完重重咳了几声,面上泛出些许潮红来。姚贾赶忙关切地问道:“楚王这是怎么了?要保重身体啊。我们秦王还等着楚王身子转好之后,亲自与楚王会晤,缔结友好协议呢。” “寡人……也盼着那一日的到来……”楚王完从牙缝中挤出这么几个字来。 他觉得,秦国使臣要是多往楚国跑几趟,他怕是很快就能上天了。 …… 嬴政得了随侯珠,诸位大臣们只在姚贾将那宝珠带回来的第一日,将那宝珠好生赏玩了一番。 之后,又有人向嬴政提出想欣赏一下传说中的楚国至宝。 嬴政却道:“那颗宝珠,寡人已经送人了。” 提出想要观赏一下宝珠的大臣闻言,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什么问题了。否则,他怎么会听到秦王将随侯珠送人这等骇人的话。 那可是楚国至宝,寻常人连看一眼都是一种奢望,秦王居然随手就拿去送人了?! 诸位大臣们在秦王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回过神来的他们,开始思量,秦王究竟是将那颗宝珠送给了谁。 宝珠虽珍贵,但秦王对待自己的肱股之臣向来慷慨大方,若是有人在秦王面前表现出对那颗宝珠的喜爱,秦王将宝珠赠予那名大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有资格让秦王以随侯珠相赠的大臣,定然在秦王心中分量不轻。 究竟会是谁,得到了那颗宝珠呢? 是被秦王称为“吾之商君”的李斯?是历经四朝劳苦功高的纲成君蔡泽?是曾任相邦的吕不韦?是如今颇受秦王重视的昌平君芈启?还是秦王的心腹爱将,王翦与蒙骜? 也有人提名韩非与廉颇,毕竟是秦王不惜发兵也要抢回来的人才。 目前,廉颇已在秦王手底下领了将职,为李斯变法肃清障碍,韩非也加入了李斯的变法团队。 但这二人目前在秦国毕竟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因此,提名他们两个的相对较少。 当李斯,蔡泽等人被其余秦国大臣们换着法子打听近日有没有见到那枚随侯珠时,他们顿时哭笑不得。 若是秦王认为他们有功当赏,赏赐他们大宅子,钱财,爵位都是可以的,送他们一颗珠子做什么? 李斯嗅觉敏锐,且因变法之事与秦王接触最多,他对秦王的某些变化心知肚明。 他对着前来打探消息的人道:“宝珠赠佳人,才是相得益彰。你们为何听说王上将随侯珠赠人之后,会第一时间联想到我们身上?” “可王上后宫空无一人,也没听说王上身边突然多出了哪位爱妾啊。”那些大臣们闻言,不由更懵了。 李斯轻咳一声:“宝珠何必一定要赠予爱妾?若王上专程派姚大人入楚一趟,要回了随侯珠,转手便拿去赠予爱妾,那便不是王上了。” 兴许别国君王会色令智昏,被爱妾哄个几句,便以珍宝相赠,但这必定不是秦王能够干得出来的事。 李斯道:“那宝珠,定是落在了配得上它的人手中。” “左庶长可是知道什么内情不成?” 不是赠予美妾,难不成是赠予未来的妻子?听闻不久前华阳太后才专程请秦王去殿中说过话,秦王这是要立后了? “不,斯也只是猜测罢了。这等私事,王上又岂会告诉斯?”李斯阖目道。, 37第 37 章 咸阳 长安, 李令月正与手底下的匠人们一起围观刚刚制作出来的铜炉与手炉。 这些匠人们原是负责制作火--药之人,现在却几乎成了一块砖,哪有需要往哪搬, 对此,他们已经无力吐槽。 主君交代下来的任务,他们还能不好好完成吗? 幸而他们中一些人学得杂, 没有专精一项, 对其余的东西也有所涉猎, 这才不至于抓瞎。 “殿下且看, 往此炉中添上足量的炭火,将其置于大殿中或是寝殿内, 便可令人觉得温暖如春。” 在大唐,铜炉与手炉作为达官贵人们保暖必备之物, 除了确保其基本保暖功效之外,还要保证美观。 可在秦国, 因着基本的保暖问题尚未解决, 工匠们研制出来的这批铜炉以实用为主, 他们并未在外观上多花心思。 除了李令月特意要求制作的一只手炉上有简单的花纹以及刻字之外,其余铜炉都朴实无华。 但李令月在这些铜炉中来回视察之时,底下的匠人们还有些不安。殿下素日里所用之物,无一不是最好的。她怕是从未见过这般简陋的铜炉吧? 李令月对这些铜炉却相当满意。 他们只管将铜炉与手炉制作出来就是,至于如何扩大此二物的产量,如何改善此二物的外观,就交给秦国君臣去考虑吧。接下来,李令月还有别的任务要指派给她手底下的这些匠人呢,她并不打算在这上头花太多功夫。 铜炉,手炉与纸不同, 制作纸的原材料廉价易得,李令月命手底下的人开办个造纸厂,造些纸来卖钱,也不算什么。 铜铁等金属却是国家管制之物,李令月若要通过卖铜炉与手炉来赚钱,便需与秦国朝廷合作。 如今并不算十分缺钱的李令月对此并没有多大兴趣。因为铜炉与手炉的性质,决定了普通黔首用不起这两样东西。 即使李令月能够命手底下的匠人增加此二物的产量,也至多是将此二物销往其余六国,赚些钱银,李令月无法从中获取更多的积分。 想要赚取更多的积分,果然还是要将精力集中在能够改善民生之物上啊。 先前那制作地炉的方法,嬴政似乎已命人教给了黔首——这几日,李令月陆陆续续能看到有这方面的积分进账。 嬴政的效率,从来都是可以信任的。李令月看着她那些可爱的积分,恨不得抱着嬴政狠狠亲上一口。 只是目前看来,这地炉的制作方法只在咸阳周边流传了开来,也不知何时能够蔓延到秦国全国,甚至是六国之地。 罢了,这些事儿就交给嬴政的人去操心吧,她就不管了。 李令月将那手炉亲自揣入怀中,而后对身边的匠人们道:“将这些铜炉通通收拾齐整了,过几日孤去一趟咸阳宫。” 嬴政都邀请她前往咸阳宫好几次了,她若每次都推辞不去,也未免太不给对方面子了。 况且,李令月对传说中的咸阳宫,也颇为好奇——当日嬴政在咸阳宫中宴请她与副将之时,她只匆匆瞧了一眼,并未仔细打量那座宫殿。 在她的印象中,咸阳宫的确是一座十分恢弘的宫殿。 秦时高台建筑盛行,且秉着“非壮丽无以重威”的想法,诸侯们将宫殿越修越大,待秦一统天下之时,始皇帝自然又对咸阳宫进行了一番扩建。 众所周知,封建王朝到了后期,宫殿面积呈缩小的趋势②。 故宫总面积约为0.73平方公里,唐大明宫约为3.3平方公里,汉代未央宫与长乐宫则分别为4.6和6.6平方公里。③ 秦的咸阳宫究竟有多大,目前还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汉书》中说:“秦起咸阳,西至雍,离宫三百。” 《史记》中亦曾记载:“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 秦现在还没有一统六国,没有对咸阳宫进行大规模扩建,咸阳宫的面积必然达不到后世所知的那种程度。 但秦自孝公时期迁都咸阳,至今已有数代。经过数代秦王的扩建,咸阳宫已经拥有了不小的规模。 李令月估摸着,她若是想将咸阳宫完整地逛一遍,一天时间都不见得够用。 也不知,身为工作狂的嬴政肯不肯拔冗,陪她逛一逛他家的大宫殿。 俩人自确定关系以来,情书基本每日一封或每两日一封的写着,但都是说完了正事,才用纸张余下的空白之处来交流一下感情。 在李令月看来,这跟日常“打卡”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好处是,现在终归不是她一头热了。对面那个“木头似的”秦王,也知道主动一下了。 虽说让他写什么“我想死你了”之类的话绝对是不可能的,但李令月偶尔能在书信结尾处看到一首小诗。 那力透纸背的字迹,与这绵软的情诗看着似乎并不搭。 但每每收到这样的情诗,李令月心中总会十分喜悦。她甚至能够想象出,一本正经的秦王是如何坐在桌案前,绞尽脑汁写出这些诗句来的。 李令月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同的秦王政,这让她忍不住想将他所有不同的一面尽数珍藏起来。 她将这封书信塞进一个特质的匣子中,托腮望着窗外的枯枝,心中暗道,难怪她家阿娘这般喜欢与俊俏的小郎君谈情说爱。 原来这滋味,竟是这般美好。 从前李令月与嬴政通信,只是单纯交流公务,如今么,在交流公务之余,似乎还有了一点小小的盼头。 就在这时,身边的亲兵面带喜色地对李令月道:“咸阳宫那边派人送了东西来,是秦王身边的近侍亲自送来的。” 李令月并未对身边之人隐瞒她与嬴政之间的关系,她身边的亲兵自也盼着自家主将能够如愿以偿。 这名亲兵因受过李令月大恩,看待李令月时自带一层滤镜。 在她心中,大唐绝大多数贵胄子弟都配不上自家主将。 而秦王无论从出身容貌而言,还是从才干气度而言,都是大唐那些小郎君们拍马不及的。 可惜了,秦王终究不可能跟着他们回大唐。 否则,这名亲兵是真的看好他做自家主将的皇夫。 李令月道:“还不快将人请进来!” 以往,嬴政也不是没派人往她这里送过东西,但正儿八经派身边近侍跑一趟的情况,并不多见,因此,李令月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来。 如今,秦王身边顶替了赵高的内侍,名唤程武,是一名看起来老实敦厚的人,与目光活络的赵高极为不同。 这程武瞧着宽和而木讷,却颇有几分内秀。 “太女,这是王上特意派人去楚国取来的宝珠——随侯珠。王上说,也唯有此珠,堪与太女相配。” 李令月打开匣子,但见一枚表面微带荧光的珠子呈现于眼前,她好奇地伸出手,碰了一下那枚珠子:“这便是随侯珠?” 这颗珠子硕大圆润,又如此美丽,难怪能被奉为楚国至宝。 只是,嬴政怎的突然想着将随侯珠给她了? 李令月将那枚随侯珠放在手掌心中把玩了好一阵,才命身边之人将随侯珠好生存放在她的书房内。 即便于她观赏,又可在夜间将这随侯珠拿来照明,也算是没有白白浪费它的功效。 曾有人猜测,随侯珠是珍珠,也有人说,随侯珠是料珠或金刚石。不过在李令月看来,这随侯珠更类似于萤石。 萤石为发光矿物,本身带有一定的辐射,这珠子平日里用来观赏或是作照明之用还可,时时带在身边就大可不必了。 程武见李令月对随侯珠颇为喜欢,心中亦十分高兴:“王上为了替您准备这件礼物,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功夫呢。” 李令月想起她之前与嬴政的对话,问道:“这便是他准备给孤的‘惊喜’?” “王上的心思,小人不好猜测。不过,小人从未见王上对哪名女子这般用心。” “他的心意,孤收到了,孤十分欢喜。你替孤带句话,就说过几日,孤便去咸阳宫找他。” …… “她果真说,她几日后要来咸阳宫?” 秦王的神色看起来与方才处理公务之时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作为近身侍奉秦王之人,程武仍然能从秦王微微上扬的尾音中,看出秦王心情很是不错。 “是,太女说,她也有‘惊喜’要赠予王上。况且,她对咸阳宫十分好奇,若王上能陪她逛一逛咸阳宫,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是逛逛咸阳宫罢了,也值当特意拿出来郑重其事地说吗?” 嬴政表示,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不过,为表对李令月的看重,他还是命咸阳宫中的宫人提前筹备了起来。 与李令月有关的事,对于秦国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小事。 很快,秦国的大臣们也知道李令月应嬴政之邀,即将来咸阳宫一事了。 这位大唐太女自入秦以来,行事一直十分低调,但她所做的每件事,都在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大秦。对于李令月,秦国大臣们的感观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们心知,她定然能为秦国带来不少机遇,但另一方面,他们又为李令月会给秦王带来多大的影响,会将大秦导向何方而忧虑。 这种焦虑,来源于信息的不对等。 他们对后世大唐知之甚少,大唐之人却通过史料掌握了他们的绝大部分信息。 秦王先是任用李斯变法,而后又命王绾兴建造纸厂,意图让纸张尽快在秦国境内蔓延开来。 这两件事,虽说是秦王的手笔,一些机灵的大臣们却能看出,其背后有着这位大唐太女的身影。 也不知,这位大唐太女这次来咸阳,究竟意欲何为。 这时,有人灵机一动,开口道:“王上才将随侯珠送了出去,大唐太女就要来咸阳宫……莫非,他送礼的对象,就是这位大唐太女?” 之前曾专程为此事出去打探过的几位大臣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这……似乎并非不可能啊……” “你们算算,自打王上将长安给了大唐太女,他都往长安跑了多少回了……” “听说王上专程给了大唐太女一条与他联络的途径,二人几乎每日都要传信……” 因先前华阳太后将侄孙女宣入宫中,还特意召秦王去说了一会子话,大臣们甚至还猜到了那两名楚女身上。 可那两名楚女自打那日之后,便再也没有入过咸阳宫,秦王反倒郑重其事地通知他们太女将至。看来,他们的猜测,出现了亿点点小小的偏差。 38第 38 章 版图 这是李令月第二次前往咸阳宫了。第一次前往咸阳宫时, 她以“行军途中,多有不便”为由,穿着一身戎装与秦国君臣会面。 但自她常驻长安, 秦王便命人按照大唐的习俗与制式, 为她赶制了几套服饰。 要是这回, 李令月还身着戎装前往咸阳宫,就有些不像话了。 眼下,秦王命人为李令月盖的大宅子已建好一半, 其中有一间屋子专程用来放置李令月的衣服。 李令月初至长安之时, 这“衣帽间”空空荡荡, 如今,已被堆得满满当当。 李令月的目光从秦国王女、贵女的服饰上划过, 落在了那几件大唐制式的服装上。 大唐与秦国习俗有诸多不同之处, 服饰上的花纹也更为繁复, 为了赶出这几套服装, 秦国针线上的女工可没少花功夫。 被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上的,是一套衮冕服,冕上垂着九串白玉旒珠, 这是大唐太子拜谒宗庙及加冠、大婚等大日子时才穿的, 寻常时候也用不上。 因李令月是女子, 这衮冕服也稍稍做了些修改, 与她更为匹配, 不过迄今为止,她只在被武皇册封为太女那日穿过衮冕服一次。 李令月只看了那衮冕服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虽说她很乐意见嬴政穿衮冕服,毕竟嬴政戴着冕旒的样子很帅,不过, 让她自己穿就算了吧。冕旒真的很重啊,她才不给自己招那份罪呢。 除此之外,还有公服与弁服,均是红衫白裳,前者为大唐皇储上朝时所穿,后者为大唐皇储初一十五处理公务时所穿②。 李令月最终换上了一身公服,一头乌发梳成了惊鹄髻,发髻上饰以珠宝钗环等物。 待换完装后,李令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不适地摸了摸自己头上沉甸甸的发髻。 哎,许久未曾正装打扮过了,她都有些不习惯了。 不过,谁让嬴政那么郑重其事地率领朝中官员等着迎接她呢?她也只好怎么郑重怎么来。 穿成这样,李令月自然不可能像以往一样骑马前往咸阳宫了。 于是,她只好坐在马车上,慢悠悠地一路晃到了咸阳宫。 不得不说,乘坐马车就是磨人,李令月清晨便出发了,直到晌午才抵达咸阳宫。 秦国君臣估算着李令月一行人抵达的时间,已在咸阳宫门口等候了大半个时辰。 无论是李令月一行人,还是秦国君臣,其实都有些疲乏,但在正式会面之时,他们还是打起了精神,不愿让盟友看见自身懈怠的一面。 当李令月被身边换了仕女装的亲兵扶下马车时,嬴政望向她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惊艳之色。 他一直都知道李令月生得极好,只是,她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穿着十分随意,便是与黔首混在一起也不显违和。 甚至有好几次,他在见到她时,她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完全打破了他心中对于“王女”、“贵女”的印象。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李令月盛装出行的模样。 此时的李令月,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仿佛从画中走下来的仕女。但嬴政依然可以从她闪烁的眼神中捕捉到些许不耐之色来,这让他觉得颇为有趣。 李令月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控制自己的表情,但她的目光却总是那么活络,仿佛会说话似的。这一点,兴许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秦国君臣与李令月君臣打了一通官腔之后,李令月命人将制作好的二十只铜炉搬了出来。 “陛下与诸位大人且看,将这木炭加于铜炉之中燃烧,便有取暖之功效。这铜炉可置于大殿中,置于寝室内,置于诸位常待之地。” “冬日严寒,孤便以铜炉相赠,唯愿诸位在这寒冬能过得舒坦些。关于制作铜炉的法子,稍后孤自会命人奉上。” 因近日咸阳天气越发寒冷,一些大臣们手上脚上生了冻疮。连处理公务之时,都恨不得拿条被子裹在身上。 李令月的这份礼物,可谓是送到了他们心坎儿里。 这一批铜炉只有二十只,定是优先紧着秦王用,宫中两名太后身为秦王的长辈,或许能一人分到一只,秦王自己肯定要留几只,他最看重的几名心腹大臣,或许也能分到一只,至于其他人,暂时是没有份的。 不过,大唐太女不是将这铜炉的制作方法一并奉上了吗? 待秦王命人将铜炉制作出来,他们不就有得用了? 二十只铜炉齐齐摆放在大殿内,其中四只铜炉内燃烧着李令月刚刚命人添加进去的木炭,周围的确暖和了不少。这也让秦国大臣们愈发渴望得到这取暖之物。 嬴政在工作方面对待手底下的大臣们要求严格,但在物质方面却不曾亏了他们。只一味严厉,不知给手底下的人好处,又有谁能真心为他卖命? 在看到手底下的大臣们隐晦的渴望眼神后,嬴政道:“即日起,开办造炉厂,尽快将铜炉研制出来。” 这造炉厂,嬴政没打算像造纸厂一样,开遍全国。他只打算在咸阳开一个造炉厂,生产一些铜炉供他自己和他的爱卿们使用。 至于销往六国?别逗了,嬴政才不会消耗自己国家的铜,去帮助六国国君享受呢。哪怕他们愿意花大价钱购买也不行! 对于任何有可能削弱本国军事力量的行为,嬴政都十分警惕。他是不可能坐视可以用来制作武器的金属,包括铜,铁,青铜等在内,任意流向其余国家的。 若是其余国家愿意自己出原材料,花钱让秦国帮忙制作铜炉,那倒还能考虑。 将该走的流程走完之后,嬴政命令周围的大臣们退下,他自己陪着李令月逛咸阳宫。 秦国大臣们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向李令月与嬴政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暧昧之色。 “王上可从未亲自陪哪位女子逛过咸阳宫呢,你说是吧,左庶长?”有人去探李斯的口风。 毕竟,李斯像是知道什么内情的样子。 “不仅是女子,王上也不曾陪哪个男子逛过咸阳宫。当今之世,即便是六国国君来了,恐怕也不配让王上亲自作陪。”李斯回答得滴水不漏。 “说得也是。只是不知,王上是因大唐太女的身份,才这般看重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也不怪秦国大臣们多想,实在是秦王平日里甚少与哪个女子接近,唯有这大唐太女是个例外。 他们已向李令月的下属打探过了,李令月亦未曾婚配,若秦王哪一日宣布欲立李令月为后,他们都不会感到惊讶。 …… 高高的夯土台基上,一座座宫殿巍峨耸立,连绵不绝,的确给人带来了深深的震撼感。 咸阳宫面积很大,一眼过去望不到头。即使是未经扩建的咸阳宫,其宏大的规模也足以令人惊讶。 嬴政命人驾着一辆轺车,他与李令月坐在这四面敞篷的轺车中,一边观赏着咸阳宫中的亭台楼阁,一边为李令月介绍着这些建筑。 哪些宫殿是秦孝公将都城搬来咸阳时建造的,哪些宫殿是秦惠文王扩建的,秦武王偏好什么风格的宫殿,经他道来,简直让李令月像是见证了这座宫殿从无到有的历史,也像是见证了秦王们的争霸版图一点点扩张的过程。 咸阳宫中最早的一批宫殿,宫墙已显得斑驳老旧。即使有后代人的精心养护,看起来也终究跟新建的宫殿不一样。 “这片宫殿,便是我咸阳宫中最早的宫殿。” 嬴政对李令月道:“先祖孝公刚刚上位之时,秦国苦穷,山东六国皆卑秦,连周天子也不屑理会我秦国。孝公深以为耻,遂变法图强,迁都咸阳,收复河西失地……这些最不起眼的宫殿,便是孝公在位时修建的。” 待轺车驶到另一片建筑群前,嬴政又对李令月道:“这片宫殿,是先祖惠文王时所修宫殿。” 秦惠文王“北扫义渠,西平巴蜀,东出函谷,南下商於”③,他所在之时,秦国已摆脱了当初无人搭理的窘境,成为了最强的国家之一,他自然有更多的财力来扩建咸阳宫。 而后,便是秦武王。 秦武王“平蜀乱,设丞相,拔宜阳,置三川”④,他自也渴望着能够如先祖们那般,扩大霸业版图。然而,他仅仅在位四年,便举鼎而亡。秦武王在位时命人修建的新宫殿,在他离世之时,甚至还没来得及修完。 李令月见嬴政提及这位先祖时,语气不如先前提起秦孝公和秦惠文王时那般热络,不由问道:“听起来,你对秦武王的做法不大认同?” “他是我之先祖,我有什么好不认同他的呢?只是,他与人斗武,骤然离世,秦国险些就要因继承人之危而发生一场动乱。” 嬴政不赞同臣议君,子议父,他这句话,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 不过,那时,秦武王若未因举鼎而早亡,嬴政这一脉,便会成为王室旁支,永远也没有成为嫡枝的机会了。 秦武王之后,上位的不是秦武王的同母兄弟,秦惠文后之子公子壮,而是远在燕国为质的公子稷——未来的秦昭襄王,嬴政的曾大父。 秦昭襄王在位的时间最长,也在咸阳宫留下了最深刻痕迹。有人说,他的一生,就是半个战国,此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他参与了太多事,也见证了太多事,影响了太多人的命运。 秦昭襄王上位的过程颇具传奇色彩。 原本论嫡论长,论朝中势力,这王位都落不到他的头上。 秦武王虽然殁了,秦惠文后还有别的嫡子在,她支持自己的儿子嬴壮上位。芈八子,未来的秦宣太后则支持自己的儿子公子芾上位。 当时,没有一个人考虑过远在燕国的嬴稷,哪怕是嬴稷的生母芈八子,也不敢将希望放在嬴稷的身上。众所周知,争夺王位之时,即便是正统继承人,若是不能及时赶回来,那也等同于与王位无缘了。 但在此时,变数出现了——远在赵国的赵武灵王亲自下场了。 赵武灵王兴许是想借由继承人之争,在秦国布一场大局,于是便派赵军护送嬴稷回秦国继承王位。彼时,经过胡服骑射的赵国,已俨然成为最强大的国家之一,这也使赵武灵王有了掺和秦国立储之事的底气。 赵国表明了态度,芈八子自然也转而支持嬴稷,反正无论是公子芾还是公子稷,都是她的儿子,无论哪个上位她都不亏。 彼时,无论是护送嬴稷回国的赵武灵王,还是秦国的其他人,都没有料到,“小可怜”嬴稷终有一日会成长为大魔王。 赵武灵王护送嬴稷回国继位,嬴稷转头就欺负他儿子赵惠文王,诓骗赵惠文王献上和氏璧,渑池之会上还欲羞辱赵惠文王。到了赵孝成王时期,嬴稷更是送了赵国一场长平之战,一场邯郸之围。 若不是信陵君窃符救赵,若不是其他国家合纵攻秦,只怕那时的赵国就真要让秦国给攻灭了。 对齐国,秦昭襄王极尽忽悠之能事。先是忽悠齐愍王与他并称“东帝”、“西帝”,在齐愍王大肆征伐,犯了众怒之后,又与其余几国一起相约攻齐,令齐国险些覆灭。后来,齐国虽复国,但自齐威王,齐宣王时积攒的强大国力却消耗一空,自此无力再与秦争霸。 对楚国,秦昭襄王也并没有因为他自己身上流有一半楚国血脉而手软,楚国与秦国的“相爱相杀”皆由秦昭襄王而起。名义上两国是姻亲,实则彼此心中暗藏仇恨怨怼之心。 至于弱韩,秦昭襄王更是说打就打,连句废话都不需要多说。 魏国在魏文侯与魏武侯之时,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吴起担任魏国将领之时,一度夺了秦国河西之地,差点儿把秦国打得亡国。可惜后来,魏国几代昏君,盛产人才而留不住人才,领土渐失,但仍占据着中原最肥美的一块地方。 面对这样的魏国,秦昭襄王自然不会放过这块肥肉,只要逮着机会就要啃上一口。 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嬴稷都是其余几国君臣的噩梦。 这样一位在位时间极长,且有有着雄霸天下野心的君王,自然也会大肆修建宫殿。 咸阳宫中如今有近半的宫殿,都是秦昭襄王时期修建的。 嬴政甚至还能指着秦昭襄王修建的宫殿,说出秦昭襄王在位期间,与他的大臣或者外国使者在这些宫殿前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至于后来的秦孝文王、秦庄襄王——俩人在位时间加起来还比不上秦武王,他们自然来不及在咸阳宫的宫殿群中留下属于自己的那座宫殿。 李令月听得如痴如醉。虽说这些事迹,她在史书中也能读到,但谁能如她一般,让未来的始皇帝亲自为她讲述老嬴家的发家史呢? 此时,站在李令月身边的少年秦王,语气虽还算冷静,但他的目光,却望向了更加悠远的方向,他的眼中,燃烧着炙热的火焰。 嬴政对李令月道:“终有一日,寡人定会修建比曾大父更多的宫殿!” 李令月握着他的手,劝他冷静冷静:“虽然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说,你会取得比你曾大父更高的功绩,但这修建宫殿之事,你还是悠着点儿吧。宫殿嘛,够住就好,实在不行修几座意思意思得了,可千万别一口气修个百八十座的。别忘了,你要的是大秦的长治久安,代代相传,而不是昙花一现。” “你后面准备建个阿房宫,这阿房宫都还没修建起来呢,后世之人便拿来借古讽今了。为了压根儿就享受不到的事,背负千古骂名,多划不来啊。” 嬴政:“……” 嬴政闷闷地道:“寡人知道了。” 39第 39 章 小住 因着这个小插曲, 在之后的路途中,嬴政变得有些沉默,也不知他是不是因为李令月的话, 又联想起了大秦二世而亡之类的事。 他虽已接受这个事实,但每每想起这些, 他便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按理说,嬴政这个年龄, 应当是一个人最勇敢无畏、锐意进取的时候,可李令月口中的那个未来,让他多了几分慎重。 这时, 李令月看着嬴政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 甚至觉得他有几分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也让她难得的多了些愧疚之心——或许,她不该说那些话的。 至少不该在嬴政兴致最高昂的时候,说那些话。 “喂。”李令月戳了戳嬴政的手背。 “何事?”嬴政抬眸看她。 “别不高兴了,好不好?” “寡人没有不高兴。还有,别用这副哄小孩的语气哄寡人。” “还说没有不高兴呢, 你都自称寡人了。” 现在,除了谈论公务的时候外, 他们私下里相处时都直呼你我。毕竟“寡人”和“孤”,都是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的称谓。 只有在需要强调自身的身份时,他们才会用回这个称谓。 “不过,我没有想到,原来你也会口是心非呐。” 李令月的脸蓦然在嬴政面前放大,令嬴政一惊。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们甚至能感受到彼此交错的呼吸。 夕阳下,两道影子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 载着他们的马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停下了步伐。 …… 嬴政以咸阳宫过大, 一日之内难以逛尽为由,邀请李令月在咸阳宫中小住几日,他可以慢慢带着她将咸阳宫的主要宫殿都逛一遍。 李令月欣然应允。 此前她都已经连着加班好些日子了,给自己放个小小的假,也没什么不好。 李令月一向不是喜欢苛待自己的人,劳逸结合,才能效率更高啊。 她在咸阳宫,才不是单纯为了谈情说爱呢。首先嬴政就是个工作狂,即使是谈着恋爱,也不会忘记工作的事。 指不定她还能为他解答一些疑惑呢,李令月理直气壮地想。 嬴政让底下的宫人为李令月收拾宫殿,他这命令道是下得轻松,底下的人却犯了难,不知该将李令月安置在哪处宫殿中。 虽然嬴政说了,李令月在咸阳宫期间门的一应规格,皆比照着他这个秦王来,但底下的人也不可能真的将李令月安置在历代秦王居住过的宫殿中啊。 嬴政思量了片刻,对李令月道:“楚怀王在秦国‘做客’期间门居住的宫殿,与秦国王后的宫殿,你自己选一处吧。” 李令月不假思索地道:“楚怀王可是被囚--禁到死的,住他曾经住过的宫殿多不吉利啊。不选他,我选秦国王后的宫殿。” 不知怎的,李令月觉得,在她说出这番话后,嬴政的神色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李令月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反正你现在也没有王后,让我住一住也没关系吧?” 至于日后,等她回了大唐,他是立后也好,不立后也罢,都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你可知,若你住进那座宫殿,在外人眼中,你就等同于寡人的王后了。”嬴政道。 “咱们知道咱们是什么关系就行了,其他人是怎么看我们的,又有什么要紧?” 嬴政看着李令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于她而言,却毫无意义。 “喂,你是故意的吧?”李令月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不善地看着嬴政。 “什么?” “就是宫殿啊,当真只有楚怀王住过的宫殿,以及秦国王后的宫殿适合我住吗?就没有别国国君来秦国做客,然后顺利离开的?” 嬴政眸色微微一沉:“你想住别国国君住过的宫殿?” 李令月刚想说她无所谓,但看着嬴政的神色,她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自然不会,别的男人住过的宫殿,我怎么会感兴趣呢?而且,他们住的宫殿规格再高,对我来说,也不及秦国王后的宫殿有吸引力。” “毕竟,那是离你最近的一座宫殿啊。” “阿政,我想离你近一些。” 她的笑颜,与她的话语,就这么落在了他的心里。 …… 李令月入住咸阳宫之事,很快便惊动了华阳太后与夏太后。 “政儿居然让她住进了秦国王后的宫殿,老姐姐,你说,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夏太后看向了一旁的华阳太后。 “能是什么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见政儿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 “若政儿当真欲立那女子为后……” 夏太后这话才刚出口,便被华阳太后以手指抵在了唇上:“若政儿当真欲立她为后,你我该感到高兴才是。有了王后,政儿身边再多几个侍奉之人,便是顺理成章之事了。再之后,政儿有了继承人,你我这等老婆子也可享享清福,不必再处处拘着政儿了。若是可以,谁又愿意做个讨人嫌的老婆子呢?” 华阳太后当年那般得秦孝文王喜爱看重,自然不是一个蠢人。 她虽有私心,但看得清局势。 眼下,嬴政采取和缓的外交策略,眼看着就要往“仁君”的道路上发展。华阳太后虽偶尔担心他这样“善良”,在外会受到其他国家欺负,但她总算是不必担心嬴政会如秦昭襄王那般,以严苛的态度对待楚国了。 嬴政若是能收下华阳太后的侄孙女,诞下拥有楚国血脉的继承人,自然最好,若是他不愿收下楚女,华阳太后也不强求。 只要她不犯了嬴政的忌讳,她在一日,终归能为秦楚交好尽一份力。 夏太后道:“那我们可要去见一见那位……大唐太女?” 在夏太后的想法中,既然李令月有可能成为秦国王后,她们还是提前摸清她的脾性,与她处好关系为妙。 “不必了。她身份不同寻常,若你我见了她,究竟是你我给她行礼,还是她给我们行晚辈礼?都不妥当。她的事,还是交给政儿来操心吧。” 无论是李令月的事,还是嬴政的事,都不是她们两个能够管的了。 …… 第二日,李令月在与嬴政相约逛宫殿之时,没忘了把她那烧得暖暖的手炉带上。 一见面,她就将手炉塞入了嬴政的手中。 嬴政只略略扫了一眼,便能看出这只手炉比那些摆放在他宫殿中的铜炉精致不少,不仅有花纹,还将他的名字“政”刻了上去。 “这便是你要给我的‘惊喜’?”嬴政问。 “是啊,要不是你那么怕冷,还专程在自己的寝殿中修建了壁炉,我也不会想到送你这个手炉。不过,你昨日已经见过铜炉了,再见到这‘手炉’,肯定是没什么‘惊喜’了。” 李令月有些懊恼:“我昨日应该一见了你,就将这手炉塞入你怀中的。” 嬴政见了她这副表情,微微扯了扯嘴角,将那手炉抱在怀中。 “我很喜欢。” “当真?” “自然是真的。” 惊喜虽没有了,但他喜欢李令月对他的这份用心。 嬴政身边虽有不少人争相讨好他,但那些人,包括他的两位大母在内,心思并不纯粹。 也唯有李令月,会单纯因为想让他开心而为他用心。 不过,嬴政若是深究,便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悖论。 李令月待他纯粹,是因为不需要讨好他,才可随心所欲;其他人待他不纯粹,也是身份使然。 今日两人没有选择坐轺车,而是徒步在咸阳宫内行走,继续沿着昨日没有逛过的路线行走。 李令月对嬴政道:“听闻楚国离宫章华台又称三休台,因其占地太广,台高十丈,拾级而上时,中途需要休息三次。不知咱们徒步穿越咸阳宫,中途又要休息几次?” 嬴政傲然道:“楚灵王所建的章华台,如何与我大秦咸阳宫相提并论?” 他看了李令月一眼:“不过,依你我的体力,即便是徒步穿越咸阳宫,也未必需要休息。” 李令月点头:“这倒是。” 她常年在外行军打仗,体力和耐力自然不必多说。 嬴政自上回在长安遇刺以来,这段时间门显然是好好锻炼过的。他方才跟李令月切磋了大半个时辰的剑法,这会儿还能若无其事地为李令月领路,其体力也可见一斑。 “对了,我给你的铜炉,你都送给谁了?”李令月八卦兮兮地问。 足足二十个呢,李令月才不觉得嬴政会全部自己留着。 考验秦国大臣们在秦王政心中地位的时候到了! “你可以猜猜,若你能猜对,我可以赠你一样宝物。”嬴政停下了脚步。 “我不需要宝物,能把这个奖品换成别的东西吗?比如——”李令月的目光落在了嬴政的脸上:“换你大笑三声。你必须得笑得非常开心,非常真诚,而且还得笑出声来。” “你就那么喜欢看我出丑吗?”嬴政看着李令月的目光有些无奈。 “因为从来没有见你大笑过,当然想看一看你不一样的一面。”李令月轻轻推了推嬴政的胳膊:“你敢不敢应呢?” “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想要一口气猜对所有人可不容易。若你猜错一个人,便要接受我的处罚,你可答应?” “没问题。”李令月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将嬴政在书信中时常提及的那几个大臣的名字给扒拉了出来。 照着这个高频词,来找嬴政的“心上臣”准没错。 李令月事先向嬴政询问过了他自己留下了几只铜炉,他有没有往几位太后那儿送铜炉,然后便开始了她的猜测。 李令月的这种法子果然奏效,她靠着这个秘诀猜对了绝大部分人,只是,在最后一人身上,她栽了个跟头。 “怎么会是吕不韦?”李令月怀疑嬴政在驴她:“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吕不韦?” 嬴政一脸高深莫测地道:“谁说寡人不喜欢吕不韦了?寡人对能够为寡人所用的人才,向来都是宠信有加。” 与此同时,文信侯府邸中,收到来自秦王的慰问嘉奖的吕不韦也很震惊。 他赋闲在家已有一个多月了。 吕不韦本以为,自己能够留在咸阳继续编纂《吕氏春秋》,已是一件很好的事。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居然还能收到只有秦王亲信才能获得的第一批铜炉。 只是—— “王上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吕不韦看着与铜炉一道寄过来的许多本佛经,陷入了迷茫之中。 莫非,秦王近日对这门新兴的学说感兴趣,想让他将这门学说编入《吕氏春秋》中,未来让这门学说发扬光大? 可这门学说,看起来并不适合如今的秦国啊。吕不韦忧心忡忡地想,他究竟要不要劝一劝秦王呢? 40第 40 章 世界 当晚, 吕不韦几乎一宿未眠。 他将其中的一本佛经拿出来翻了翻,总结了一下佛经的中心思想,而后开始反反复复地揣摩秦王的用意。 毋庸置疑,秦王政是个极有野心之人。 虽然秦王政近日所变之新法让吕不韦看不透, 但倘若他是个没有野心之人, 他也不会亲自提拔李斯这么个新人,行变法之事了。 历来敢于顶着压力变法的, 都是心怀壮志的君主。 且秦王政不久前还命蒙骜拔得魏国一十城, 又接受了燕国和赵国的献地呢。说他没有吞并其余六国的野心,吕不韦是万万不信的。 这样一名热衷于杀伐征战的君主, 怎会对佛经这种化去人身上戾气的典籍产生兴趣? 翌日一早, 吕不韦便迫不及待地拿着牌子,入宫求见秦王。 他的牌子还是当初秦庄襄王嬴子楚给他的, 持有此牌, 可随时入宫觐见。 这样的令牌, 纲成君蔡泽手中也同样有一块,他的令牌来自秦昭襄王。 虽是先王给的令牌, 当今秦王对这令牌的有效性显然是认可的。吕不韦很顺利地凭着手中的令牌见到了嬴政。 对于吕不韦的到来,嬴政似乎并不意外,他开口与吕不韦寒暄道:“寡人派人给文信侯送去的铜炉, 文信侯用着还好吧?” “王上赐下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用的。只是, 臣对于王上无尺寸之功, 臣蒙王上如此厚爱, 心中十分惶恐。” 吕不韦扶持嬴子楚、嬴政父子上位,他说自己无尺寸之功,也是有些自谦了。 只是, 吕不韦自摆正心态以来,便不敢再居功自傲。 他为嬴子楚立下大功,嬴子楚已册封他为秦国相邦,又给了他文信侯之位,已算是很对得起他了。 他对嬴政虽有拥立之功,他与太后赵姬私通,却是不争的事实。他引起的嫪毐之乱,更是一度威胁王权。 功过相抵,吕不韦不认为自己在嬴政面前还有自傲的资本。 嬴政分明也不那么信任他,为何又忽然以对待宠臣的态度来对待他? “文信侯稍安勿躁,你心中的疑惑,寡人会一一为你解答。”嬴政继续以闲聊般的口吻道:“寡人记得,文信侯从前从事商贾买卖之事,如今在秦国为官多年,不知这老本行可丢下了?” “回王上,臣自入秦以来,公务繁忙,已很久未再从事商贾之事。”吕不韦谨慎地答道:“臣手底下那帮做生意的班子倒是还在。只是,秦法重农抑商,他们在秦国,也没什么作为,如今正帮臣处理一下杂事。” “这样的人才,若闲置不用,倒是可惜了。” 吕不韦一时摸不清嬴政的想法,这时,嬴政却将他召到了面前:“文信侯且来看看这张舆图。” 吕不韦本以为,嬴政让他看的是七国舆图,却未料到,那张舆图竟广阔得不可思议。 七国都在舆图上,却缩在一处,只占据一块小小的地方。 这与他先前看到的大唐舆图有些类似,只是,在这份舆图中,七国所占据之地,似乎比那份大唐舆图还要小。 嬴政低头看着手中的舆图,开口道:“大唐太女告诉寡人,七国以西,沿河西走廊一路西行,除了匈奴、楼烦、大月氏、乌孙等国之外,还有许多西域小国。这些国家有葡萄、苜蓿、石榴、胡麻等物,皆是我大秦所不曾有的,其中有一国还盛产汗血宝马。” 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嬴政的手也在舆图上游走着。 “我们七国西南方,有一帝国,名唤孔雀王朝,盛产乌兹钢、棉花、香料、象牙……孔雀王朝再往西,还有塞琉古帝国、安息帝国(帕提亚帝国)、马其顿王朝,以及罗马共和国……” 每说到一处,嬴政的手也跟着动上一动。 透过他的指尖,吕不韦终于第一次窥探到七国之外的世界。 那个世界对于他而言神秘而又遥远,若不是嬴政将那个世界呈现在他的面前,兴许他终其一生,也不会知道那个世界的存在。 “这些、这些……都是大唐太女她……” 嬴政点了点头:“不错,都是令月告诉寡人的。那些距离太远的国家,寡人一时鞭长莫及,只是西域诸国的苜蓿、汗血马等物,以及孔雀王朝的乌兹钢与棉花,寡人势在必得!” 他将大秦、西域,以及孔雀王朝重点圈了出来。又在大秦通往西域的路途,以及大秦通往孔雀王朝的路途中,画上了两条粗粗的横杠。 而除了这几国之外,另外几大帝国,嬴政有机会也会派人去走一走,那些国家必定也有不少大秦稀缺之物。无论是与那几个帝国通商,还是建交,总归对大秦来说都没有什么坏处。 但那是嬴政下一个阶段,甚至下下个阶段的目标了。现阶段,嬴政只想顺利完成变法,征服六国之地,而后南取百越,西出陇西狄道。 在说完这番话后,嬴政用深沉的目光看着吕不韦:“文信侯,你这一生汲汲营营,仅仅是为了获得高官厚禄,大权在握,还是为了名垂千古?” “如今,有一名垂千古的机会摆在面前,你可愿往?”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吕不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王上是想派臣前往西域之地,与西域各国通商?”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西出陇西,横穿匈奴、大月氏,深入西域各国。若吕不韦能做这第一人,他自然能够名载史册。 “不,寡人欲命你前往的,是孔雀王朝。乌兹钢锋利无比,可打造武器,制作农具,无论是军用还是民用,获取乌兹钢及其锻造方法,对于我大秦而言都大有裨益。此外,棉花可御寒,象牙可入药,你到了孔雀王朝,此一物也是需要你留意的。至于别的东西,你看着带一些回来吧。” 三言两语间门,嬴政便已将吕不韦入孔雀王朝一事敲定了下来。 他几乎没有给吕不韦反驳的余地,便如他当初任用李斯变法之时,不曾征询过李斯的意见一样。 吕不韦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不接受能怎么办呢?秦王的好处,可不是他能够白拿的。 况且,吕不韦作为谋国商人,他骨子里便不乏冒险精神。 如今眼见着秦王在朝中是不会重用他了,往外走走,对于他来说也不失为一条坦荡之路。 西行之路虽危险,但同时也伴随着无数机遇。说不得他自己名垂千古的同时,也能为子孙挣个坦荡前程回来。 这般想着,吕不韦心中最后的那丝抵触也没了,他开始向嬴政打探起孔雀王朝的信息来。 吕不韦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生意,既然要与孔雀王朝通商,他自然要先了解即将与他合作之人的底细。 这时,嬴政派去的人恰好将李令月请了过来。 李令月对吕不韦道:“与孔雀王朝有关之事,就由孤来说给文信侯听吧。” “孔雀王朝的建立,与马其顿王朝的亚历山大大帝东征有关。约莫一百年前,亚历山大大帝灭了波斯帝国,一路上,诸多大大小小的国家皆望风而降。亚历山大大帝的大军却在抵达孔雀王朝所在之地时,遭遇了惨败。” “孔雀王朝,最初是为了抵御马其顿王国的入--侵,才建立起来的,传承至今,已有三代。如今在位的,是孔雀王朝的阿育王,他年轻时,南征北伐,孔雀王朝的领土在他手中不断扩大。” 吕不韦听闻这位阿育王竟是征伐与杀戮之心如此重的一位帝王,顿时觉得他怕是不好相处。 一般而言,铁血的帝王都喜欢乾纲独断。这类帝王若是打定了主意,即便身边的人费尽口舌,恐怕也难以劝服他们改变主意。 “据说在一次征战中,阿育王看到了满地的尸体与鲜血,内心感到十分痛苦。自此之后,他开始信奉佛教,以此来获得内心的宁静。” 说到这里,李令月看向了吕不韦:“现在,你应当明白陛下为何要给你送去佛经了吧?佛教,是孔雀王朝如今的国教。” 想要跟孔雀王朝的高层打好关系,就免不了要跟他们有共同话题。在李令月看来,谈论佛法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不过,佛教与佛教之间门也是不一样的。任何大教派内部都分了不少小教派,这些小教派之间门彼此也是教义不同,谁都不服谁。 因此,李令月又郑重告知吕不韦,她给他的佛教,只能拿来做个参考,等他到了孔雀王朝,他跟人交流的时候,具体要怎么说,还得靠他临场发挥。 吕不韦将李令月的话一一记在了心中。 “对了,文信侯,这佛法虽然玄妙,却不符合秦国如今的国情。与你同行的人,务必要进行慎重筛选。陛下虽希望你们能够习得佛法,与孔雀王朝的人进行有效的交流,却不希望你们深陷进去。” 李令月叮嘱道。 “王上与太女放心,吕某明白。” 刚刚得了重任的吕不韦神色严肃,决定回去好好合计合计。虽说这次秦王政是派吕不韦前往孔雀王朝进行通商,但事涉两国邦交,自然又与寻常的买卖不同。 待送走了吕不韦,李令月将目光转向了嬴政:“这回我算是帮了你一个忙吧,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你输了赌约,本该受罚。我免了你的惩罚,如何?” “你这也太没有诚意了。”李令月垮着脸道。 嬴政见她沉着脸,还不忘朝自己这里偷瞄的模样,忍笑道:“你要什么样的诚意?” “放心,我不为难陛下。我要的,自然是……陛下给得起的东西……” 她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后面的话语,消失在唇齿间门,有些模糊不清了。 屋内人影憧憧,屋外日头正好。 41第 41 章 相约 年轻的秦王坠入了一个朦胧的梦境。 梦境中流水潺潺, 周围氤氲着一层雾气。 花瓣落在水中,随着浪头的拍打起起伏伏。岸边的枝桠上,有几对鹂鸟或缱绻交颈, 或相互啄着身上的羽翼。 他怔怔看着那经由水流冲刷变得愈发润泽的花瓣, 正觉得, 那花瓣的颜色有几分熟悉。 他仔细望去,眼前的雾却越来越浓了。 待他从睡梦中被人唤醒之时, 好似看到了一双蕴着水光的美眸…… 嬴政向来浅眠, 从未睡得这般实过。当他被近侍程武唤醒之时,整张脸都是黑的。 程武见他臭着张脸, 一副心情不虞的样子, 只得战战兢兢地将洗漱用具奉上:“王上, 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朝会了。” 真不是他想扰了秦王的好梦, 可这朝会,是万万误不得的啊。 程武行事以秦王的喜好为准绳,秦王有多看重朝会,他便有多看重这朝会。 嬴政闻言, 这才由着程武为他洗漱完毕。待程武想为他更衣时,他的身子却骤然绷紧。 “寡人自己来。你去为寡人打一盆水, 放在门口。” 秦王这行为极为反常, 程武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似的,只低低应了声“是”,便依言照做。 朝会上,诸位大臣将近日手头的工作汇报了一番。 首先是李斯出列,汇报了他近日与韩非的变法进度——他们已派人将新法内容与先进的耕种方法告知了全国的黔首,如曲辕犁等新式农具也分发下去了。 只是, 光是广而告之还不行,怎样监督各地按照新法来实行,才是重中之重。 尤其此次的变法涉及到春耕,待到来年春日,敦促黔首按照新法来耕作,对于李斯和韩非来说又是一项大工程。 李斯汇报完变法相关事宜,又有各地守将汇报山东六国以及边关的异动。 山东六国见秦国突然安静了下来,便开始小动作不断。 尤其是先前被秦国撕走了一大块地盘的魏国、赵国和燕国,似乎跃跃欲试,想夺些地盘回去。 但他们前不久才挨过秦国的毒打,一个个都等着别人先上,终究没有哪个敢率先跳出来做出头鸟。 而后,又有郑国上前汇报近日水利工程的修建进度…… “大唐太女给了臣一些炸--药,在进行工程-爆-破时,那炸--药当真好使。臣恳请太女再赐些炸--药下来。” 郑国目光灼灼地看着嬴政:“不止臣处需要这炸--药,李冰父子也需要。” 同为秦国的水利工程专家,郑国与李冰父子自然是有交流的。郑国深知,有了工程炸药,他们在进行工程作业时,能节省多少人力物力。 可惜郑国自己无法直接接触到大唐太女,只好迂回着让秦王去找大唐太女要炸--药。 听说这大唐太女最近都住进属于秦国王后的宫殿了,若是秦王亲去,她应该会很好说话吧? 郑国对秦王的感情生活不感兴趣,但在他朴素的念头中,只要对秦国有利的事,都是好事。 大唐太女对于他们而言,等同于一个深不见底的宝藏。秦王若与她交情甚笃,他自然乐见其成。 坐在上首的嬴政在听到“炸--药”这二字时,有些恍惚。早先他从李令月口中听说此物时,还一度对此物十分上心。 只是他终究没有亲眼见过此物的威能,后来又诸事缠身,便渐渐将此物抛在了脑后。 但现在,郑国在嬴政面前这般郑重其事地提起这炸--药,便又激起了嬴政的好奇心。 嬴政知道,郑国是个有一说一的人。若不是炸--药的威力确实骇人,功效确实极大,郑国绝不会这般激动。 “寡人知道了,寡人会向太女提及此事。” 嬴政在这么说的时候,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召集一批工匠,让他们去跟李令月手底下的人学习制作炸--药。既是对他们大秦有用的技术,他必须握在手掌心中,才能真正安心。 好在李令月对大秦一向慷慨,想来不会拒绝。 若她不肯……若她不肯……他便想想法子央她同意吧。 在嬴政想来,他的大秦与李令月的大唐没有利益冲突,李令月应当没有理由拒绝他所求才是。 诸事议毕,嬴政环视着在场众人,目光落在了吕不韦的身上。 “既然诸位爱卿无事可奏了,接下来,该轮到寡人了。寡人有意向西南开拓我大秦到孔雀王朝的商路,向西北方开拓我大秦至西域各国的商路。” 这件事,嬴政已经在心中思量了许久,也透露给了身边的一些亲信。 但当他将这个消息抛出的时候,仍是砸得朝中大臣们晕头转向,一时回不过神来。 向来崇尚商君思想重农抑商的秦王,怎会突然要开拓什劳子“商路”?还为了这“商路”而大动干戈? 秦王突然不再盯着六国之地了,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六国以外的地方,他到底意欲何为? 秦王政执掌大权的时日尚短,但已有了几分乾纲独断的做派。 他不像是在与诸位大臣们商议此事,倒像是在通知众人他所作出的决定。 “我大秦至孔雀王朝的商路,便交给文信侯来开拓。” “至于西北方的商路上,盘踞着匈奴、大月氏等游牧民族。待明年开春,寡人欲先派一支大军肃清道路,而后一路西行,打通商路……” 在说着这话时,嬴政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昌平君芈启的身上:“昌平君,你可愿往?” 芈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愕然之色,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对着嬴政垂首道:“臣愿往。” 他是嬴政一手提拔起来的,若嬴政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作为嬴政的心腹,芈启自然早早便知道嬴政意欲开拓这两条商路,只是,他没有料到,嬴政意图将自己派往西域。 嬴政见芈启爽快地答应了,又道:“寡人相信,你不会令寡人失望。” 芈启在听到这话之时,尚不觉得如何,李斯却低下头,掩住了面上的惊讶之色。 至今为止,李斯仍记得,他初次面见秦王之时,秦王也曾当着满朝大臣的面,语带深意地对他说:“莫要让寡人失望啊,李卿。” 那时的秦王,与眼前的秦王,似乎重合在了一起。 李斯脑子转的飞快,很快就联想到了某些事。 难道说,“未来的”李斯和芈启,让秦王政失望了吗?所以,他李斯才会连面都没与秦王见过,就莫名其妙被秦王给惦记上了,芈启也突然从平定嫪毐之乱的功臣,成了西行的先锋军? 李斯与芈启所不知道的是,嬴政对待手底下“背叛”了他的人,自有一套不同的标准。 似赵高那等既无大才,又未立大功之人,嬴政说舍弃便舍弃了。 似李斯这等有才干却无功劳在身者,嬴政便榨干他的价值,若他能经得住考验,立得了功劳,嬴政也会给予他一个功臣该有的待遇;若他经不住考验,办砸了差事,嬴政在下手处理他时,也绝对不会留情。 而像芈启这样为嬴政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信臣,嬴政纵然知晓他“未来”会因楚国而背叛自己,但在事情尚未发生之时,他不会因此而怪罪芈启。 对待“自己人”,嬴政总是多了几分宽容和呵护之心,愿意给他们更多的机会。 若芈启能一心扑在西行之路上,他在建功立业的同时,也能减少犯错的机会。 嬴政看着芈启离开的背影,心中暗道,莫要让寡人失望。 芈启如今仍对他忠心耿耿,他实在不愿与芈启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 散朝后,嬴政急匆匆赶往李令月所居住的宫殿,意图向李令月询问炸--药之事。 他到的时候不大凑巧,李令月出门遛弯去了。 嬴政拿出一沓奏疏,准备边批奏疏,边等李令月回来。但不知是因为清晨的那个梦,还是因为他太过在意郑国口中的“火--药”,在奏疏面前,他竟罕见地静不下心来。 几次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奏疏上未果后,嬴政索性将奏疏收了起来,站在门边,眺望远方。 李令月一回来,便见门口多了一尊“望妻石”,不由哑然失笑:“陛下这是在等我吗?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不过,陛下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来找我呢?” “火--药。在今日的朝会上,郑国向我提起了此物。他说火--药在工程爆破中极为管用。” 嬴政看着李令月,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为何连郑国都见过这火--药的威力了,我却没见过?” 李令月瞧着他这副怏怏不快的样子,伏在他胸前,笑得十分嚣张。 “阿政,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为什么郑国见过火--药的威力而你没见过——当然是因为你所在的地方不适合爆破啊!” “要是你能见到火--药爆破的样子,恐怕你身边的人要把我当成刺客抓起来了。” 当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眸中氤氲着水光的样子,像极了他在睡梦中看到的那双眸子。 他本欲说些什么,可眼下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你想看真实版火--药的威力,暂时是不成了。不过,变种版的,可以让你看看。” 李令月一边朝嬴政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一边抠抠搜搜地在系统中搜索着“礼花”。 幸好近些日子她赚了不少积分,虽不能供她肆意消耗,但几个礼花她还是买得起的。 考虑到嬴政是她现在的积分来源大头,亏待了谁,也不能亏待了他嘛! 这就叫做取之于政,用之于政! 李令月极为慷慨大方地拍了拍嬴政的肩:“今晚你来找我吧!” 嬴政:“……” 他怀疑李令月在暗示他什么,但他没有证据。 42第 42 章 制盐 这晚, 早早便处理完公务的秦王在寝殿中来回踱步,似乎有些心绪不宁。 近侍程武静静候在一边,随时等待嬴政的吩咐。 程武虽有心要为嬴政排忧解难, 但他心知,越是这种时候, 嬴政越不希望有人打扰他。 终于,嬴政对程武道:“沐浴更衣,为寡人取一件宽松些的衣裳来。” 这种时候,沐浴更衣? 程武偷觑了一下嬴政的脸色,终究什么都没问。 …… 约定的时辰到了, 李令月拿着兑换好的礼花,特意在秦王后的宫殿前寻了一处空旷的地界。 为了以防万一, 她还命人提早准备了几缸水摆放在一旁。 放烟花固然是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可咸阳宫中的宫殿都是木制的,若是一不小心把宫殿给点着就不好了。 当她看到出现在她面前的影子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时,还有些不习惯。 只是放个烟花罢了,怎么还特意沐浴更衣呢?这般郑重其事的样子, 倒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隆重的盛典。 也不对, 有谁去参加盛典, 会穿得这般随意? 一袭玄色衣衫宽松地披在嬴政身上,墨色的长发随风微动, 令他多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他俊美无俦的容颜, 在铜人风灯的映照下, 似乎多了几分柔和。那双漆黑的眸子中闪过的一点星芒,几乎要令人沉溺其中。 看着这样的嬴政,李令月一时之间门竟怔愣在原地,没有第一时间门凑上前去与他说笑。 白日里身着衮服, 头戴冕旒的秦王威严孤傲,气势慑人,着实让人有些难以亲近。眼前的嬴政,瞧着倒有些像个寻常的贵公子了,也让人……愈发想要好生亵--渎一下。 嬴政凝视着李令月莹白的面容,又看了一眼她摆放在一旁的道具,开口道:“不是说,要让我看一看‘改良版火药’吗?” “其实,这烟火是火药的前身。先是有了烟火,而后,通过不断改良,便又有了火药。与火药相比,烟火的爆破力小了许多,但更具有观赏性。” 李令月说着,便准备亲自上前点燃礼花,却被嬴政一把拉住。 “让下人去。” “陛下这是在担心我吗?”李令月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笑意:“放心,我还不至于点个礼花都把自己给伤到。今日这烟花是为你而点,当然要由我亲自动手啦!” 李令月这般说着,嬴政才终于放开了攥着她胳膊的手。 耳边传来了一阵爆破声,紧接着,嬴政看到一朵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幕中争相绽开,上一朵还未消散,下一朵已至眼前。 许多尚未安寝的人都聚集在各自的门窗前,直呼神迹。 他们鲜少能够享受到这样的视觉盛宴,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期盼着这“神迹”能够维持得久一些。 然而,烟花总是有限的。当最后一朵烟花绽开之时,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夜幕中那个熠熠生辉的“政”字。 “这是上苍为秦王降下的神迹!秦王深得上苍眷顾!” 当即便有人叫嚷了开来。 与此同时,宫殿前,李令月走到了嬴政跟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烟花吗?最后那个烟花,可是特制版的。” 她的话音刚落,便落入了一个沾着些湿气的怀抱中。 许久后,她才听到他伏在她颈边,低低地道:“……喜欢。” 李令月的手攀在嬴政的肩头,当燥热之意升腾而起时,她才隐隐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失控了。 “我明明只是邀请你来看烟花的……”她小声抱怨道。 嬴政凝视着她的红唇,眸中闪过一种难言的晦涩。 “令月,招惹了寡人,就要付出代价。” “你蛮不讲理!” “我嬴家之人从不需要对任何人讲理。” 李令月觉得,在这个时候,嬴政倒是有点像他那个无赖的曾祖了。 等到李令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之人已尽数被嬴政遣散。 不知何时,他们已从宫殿外,转移到了宫殿内。 两人的呼吸密密地交织着,似有一把火在李令月体内燃烧着。 嬴政低低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你不愿意?” “那倒不会。陛下如此美色,我与陛下究竟谁吃亏,还不好说呢。”李令月道。 只是,今日的发展,实在有些出乎李令月的意料。 下一刻,她就感觉攥在自己腰间门的手收拢了力道。 乌云蔽月,窗外的枝桠随风摇摆…… 翌日,嬴政身边的近侍与李令月身边的侍者都乖觉地将洗漱用具放在了门口。 殿内,嬴政已经换上了来时穿的那身常服,而李令月仍懒洋洋地卧倒在榻上。 “昨夜……” “昨夜之事,你情我愿,陛下不会后悔了,要让我赔你清白吧?”李令月惊讶地道。 她看到,嬴政额角似有青筋绷起。 “寡人的意思是,若你有孕……” “应该不会。”哪有那么巧,一发命中的呢? 李令月认真地想了想,道:“不过,即使真有了也无妨。” 真有了,她带着孩子回大唐就好。 正好她家阿娘还在为了她的婚事而操心呢,要是直接一步到位,有了继承人,想必她家阿娘就不会一直盯着她的婚事了。 嬴政自动理解为,她愿意为他诞下继承人,脸上紧绷的线条不由松开了。 “若真有那一日,你可愿做我的王后?” 李令月觉得嬴政的话越发让人听不懂了。她有没有继承人,跟她做不做嬴政的王后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她答应跟他结婚,自动离婚不也是迟早的事吗? “我可做不了你的王后。”李令月半开玩笑地道:“想要做秦国的王后,不仅要通晓周朝雅言,还要通晓其余六国语言吧?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们秦语给啃下来,你就别再拿别国语言来为难我了。” “待一统天下之后,寡人会下令,所有人都习秦字,说秦语。”嬴政觉得,李令月所担忧的事,根本就不算什么。 “多谢陛下厚爱。不过,你不觉得现在谈这个太早了些吗?” 李令月表示,现阶段她就只想谈个恋爱,至于别的,她实在不想考虑。 …… 将嬴政打发走之后,李令月好生梳洗了一番,开始整理与“制盐”相关的资料。 咸阳宫也逛了,恋爱也谈了,该开始干正事儿了。 虽说她这些天躺着不动,也有嬴政分润给她的积分进账,但人不能老想着靠别人嘛,否则就会越来越懒。 更何况,她手里头还有许多好东西没拿出来。 为了尽快攒够回家的积分,她也得让自己变得更勤奋一些。 李令月把主意打到了盐上。 现在秦国吃的盐,因为提炼方法过于粗糙,在炼制的过程中造成了不少浪费,且那盐的口感也不怎么好。若能提高盐的炼制效率,不仅秦国百姓获益,她也能有更多的积分入账。 李令月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命人去打探嬴政何时有空,她可不想扑个空,或是在嬴政与朝臣议事的时候突然闯进去,那样就太讨人嫌了。 寻常人若要窥视秦王的踪迹,秦王身边的人自然不会配合。 但程武见是李令月身边的人前来打探消息,果断将嬴政正独自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之事告知了李令月。 没多久,嬴政就听闻李令月前来求见的消息。 他眸光微微一闪,沉声道:“请太女进来吧。” 公是公,私是私,嬴政和李令月在这方面,一向拎得清。 李令月步入嬴政的书房后,直接开门见山道:“孤在查资料时发现,商君变法之时,便将秦国的食盐收归官营了。想来,秦国也该有自己的产盐地?” 嬴政虽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起食盐之事,却知她不会无的放矢。于是,他拿出一张秦国舆图,对李令月道:“不错,河东有一城池,名唤安邑,此地有一盐池。孝公与商君变法之后,非但收复了河西失地,还将河东之地的盐池一并纳入了我秦国的版图。这便是我秦国食盐的第一大来源。” 安邑本是魏国故都,后来,魏国被迫从安邑迁都大梁,也被一些人视为魏国走下坡路的开始。 “惠文王时,惠文王派遣司马错、张仪等人攻克巴蜀之地。巴蜀之盐,尽归我秦国所有。这便是我秦国食盐的第一大来源。” “我秦国食盐的第三大来源,在于齐国。” 远交近攻,不是随便说说的。秦国与齐国的交情,除了体现在齐国“亲秦附秦”上,也体现在这食盐交易上。 秦国往往能够从齐国买到价格较为低廉的海盐,且齐国也有得赚,双方可谓皆大欢喜。别的国家若想从齐国处买盐,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后世总结出了制盐法,可以炼制出更多的盐来,陛下可想听一听?” 见嬴政点了头,李令月便将晒盐法与煮盐法告知了嬴政。 嬴政认真地将这两个法子的具体操作过程记了下来,并准备稍后就命人去实践。 “除了秦国之外,别的国家的黔首也需要盐。陛下若能帮助别的国家的黔首降低吃盐成本,想来他们也会十分感激陛下。” 李令月又道:“当然,这制盐法的法子不能白白给了六国国君,得让他们拿好处来换。这就看陛下怎么操作了。” 嬴政对她这种做什么都要拉上其他国家黔首的做法感到不解。 “你倒是惦记六国黔首。” “那当然啦。他们今日是六国黔首,来日便是陛下的子民。不止我该惦记他们,陛下也该惦记他们才是。” 李令月怕嬴政不上心,又对他强调道:“陛下,我跟你讲,你若能让他们对你归心。往后你的征战六国之路,便能无形中减少很多阻力。” “所以,你惦记那些黔首……也是为了寡人?” “当然,我自然是盼着你好的。”李令月不假思索地道。 毕竟,嬴政把秦国治理得好好的,才有积分分润给她呀。 李令月注意到,嬴政在听到了她的话之后,嘴角的弧度似乎上扬了一点。 43第 43 章 年礼 昨晚咸阳宫上方的那场烟火, 不仅嬴政与李令月瞧见了,还有很多人都瞧见了。 一时之间,“天降神迹,秦王乃天命所归”的传言, 沸沸扬扬地传播了开来。 当然, 这其中有几分秦国君臣的手笔, 就不知道了。 因势利导,是秦国大臣们的基本素养。甭管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只要是对秦王, 对秦国有利的,对他们来说就该宣扬出去。 往后的几日,嬴政很是得了一番“天命之子”的待遇, 走到哪儿, 都会有人用隐晦的目光打量他,想看看他究竟与寻常人有什么不同。 好在嬴政大多数时候都戴着冕旒, 那些人便是看了, 也只能看个寂寞。 此时,李令月正端坐在嬴政面前,撩起旒珠, 仔细打量着嬴政的面容。 被她注视着的嬴政一手虚扶着她的腰,以免她摔倒。 “你可以把冕旒摘下来看的……”嬴政的语气有些无奈。 他实在不解,李令月为何非要多此一举。难道隔着冕旒看他的脸,会比摘下冕旒, 看得更清楚吗? “陛下你不懂,隔着旒珠看,才有感觉啊。”李令月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 尤其是一想到许多人只能望着嬴政的冕旒发呆, 她却能直接掀开这旒珠,她心中就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待李令月看够了,嬴政才扶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旁人不知道那‘神迹’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那“神迹”,可还是李令月亲手放的。 “知道啊,我知道那‘神迹’是假的。不过,我是真的认为,陛下你是天命之子呢。” 李令月觉得,别人看的是“天命之子”,她看的也是“天命之子”,没毛病。 这几天以来,不知多少人用这个词来夸赞嬴政,嬴政原本都习以为常了,但他听李令月这么说,却警觉地眯起了眼。 “你口中的‘天命之子’,究竟是寡人,还是你认知中的那个‘始皇帝’?” “有区别吗?始皇帝是嬴政,你也是嬴政啊。” 眼看着自家亲亲男友的脸有越变越黑的趋势,李令月赶忙补充道:“当然,如果非要从你们中选出一个天命之子,那肯定是你。始皇帝能做到的事,你也能做到,始皇帝做不到的事,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夭寿咯,她家男友难不成是哲学系的吗?不然为什么会突然开始考虑这种问题? 嬴政的脸色这才多云转晴:“不要透过我看任何人。” “那是自然,我一直都很清楚,你们是不同的。‘始皇帝’对于我来说,是一段历史,是一段过往,是一个被神话了的符号。可你不一样啊——”李令月端详着嬴政的脸道:“你是站在我面前的活生生的人。谁能像我家阿政这般又有能耐又有才华,生得又这般俊俏呢?” 嬴政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头。 即使早已习惯李令月这副说话的腔调,在面对这般直白的夸奖和表白时,他仍会……不知所措。 李令月笑眯眯地打量着眼前的嬴政,觉得自家男友真可爱。 可惜他好像天生就不会脸红哎,不然就更可爱了! 两人又亲昵了一阵,李令月正了正神色,对嬴政道:“我今日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别?” 嬴政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眼中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可是宫中有人让你不舒服了?” “那倒没有。不过,你有你的事要忙,我也有我的事要忙呀。”李令月认真地道:“一名将军是不能长期离开她麾下的士兵的。我的兵,在长安。我入住咸阳宫这些日子过得虽开心,但我长时间不与手底下的士兵切磋,便仿佛少了什么似的。” “可你是太女,你迟早会离开你的兵。没有哪个国家,会允许自己的王,长期在前线挣命。” “那也是之后的事了,至少不是我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李令月表示,现在还有她家娘亲在前头顶着呢,这个问题暂且轮不到她来操心。 她家娘亲比正史中提早十几二十年上位,也就是说,她至少还有十几年二十年可以在外面浪呢。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李令月一回大唐就被武皇收回兵权,在她身处战国的这段时期,她还是得跟她手底下的兵维持亲密的关系。 “而且,陛下,你莫不是没有听过有个词,叫做‘美色误人’?” 在嬴政说话之前,李令月就掰着指头跟他算道:“你看看,我在长安一日可以做多少事,来了咸阳宫后,一日又做了多少事?你说,你算不算是误了我?” 嬴政:“……寡人不美,也没有误你。以后不要再让寡人听到‘美’这个字!” 他都快要不认识这个字了! 李令月伏在嬴政胸前,笑得前仰后合:“好吧,是我说错话了,陛下不要与我计较。总之,我要回长安去了。陛下若是想我了,可以来长安找我。” 嬴政握着李令月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再做挽留。 她方才的那番话,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她虽喜欢他,却不会为他而留在咸阳宫。 就如他,亦不会常驻长安。 对于他们而言,感情并非不重要,但比感情重要的东西,却有太多。 …… 李令月乘坐马车离开了咸阳宫。 她来时声势浩大,百官相迎,离开时却悄无声息。 原本嬴政要为李令月安排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的,却被李令月委婉地劝住了。 “我这一走,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何必如此?” “临近年关,秦国与各国国君互送年礼。你若想将纸和铜炉的名头打出去,这是个最合适的时机。” “那制盐之法,你近日也命人试过了。是否有用,你心中应该有数。我还是那句话,与其对着六国严防死守,不让制盐之法流入六国,倒不如将那制盐之法在六国国君面前卖个好价钱。你的人也可趁机在六国黔首之中运作一番,让你得个好名声。” “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嬴政看着李令月的车马消失在视线范围中,耳边犹自回荡着她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在宫门口站了很久,暮色四合时,他才终于转身回到自己的宫殿之中。 …… 开年之时,按照惯例,各国国君都会互送年礼。 除非是两国正在打仗,或者直接断交了,否则,这点面子功夫还是得做的。 往年秦国送到山东六国的年礼,都是随便送上一份,六国为了不得罪秦国,往往会备上一份厚礼。 但今年,秦王却专程派了姚贾、顿弱以及纲成君蔡泽前往六国之地。 当各国国君听说秦国来送礼的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而是秦王的心腹时,心中下意识地就对此事多了几分重视。 魏国,魏王增一听到姚贾的名字,头皮就开始发麻。 他对着左右之人感叹道:“也不知这秦王究竟意欲何为……” 平日里对他们说打就打也就罢了,可别好好一个年都让他们过不安生啊。 身处邯郸的赵王偃也是类似的想法。 至于燕王喜……自从他上回差点儿让东胡人给干翻,最后还得靠秦军来救援,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苟得一日是一日吧。 韩王然的想法与燕王喜差不多,韩国已经被秦国啃得没几块地儿了,且韩国本身又与秦接壤,等同于秦国嘴边的一块肥肉。 只要秦王政不直接派兵来攻打韩国,他哪怕派人来羞辱韩王然,韩王然都会说秦王说得好,说得对。 远在临淄的齐王建倒是不怎么担心,他向来紧跟秦王的步伐,秦王应该不会对他下狠手。 楚王完身子越发不好了,这次没有亲自出面。 代楚王收下秦国送来的年礼的,是春申君黄歇。 当黄歇从顿弱手中接过装订成册的《楚辞》时,十分惊讶。 黄歇才学过人,又喜好读书。屈原所作之辞,他自然也是拜读过的。 只是,黄歇没有料到,那些长而优美的诗句,竟能被装订在几本册子上——屈原在作这些诗句之时,不知费了多少竹简。 黄歇几乎立刻意识到,这轻薄的纸张,会给当今之世带来怎样的变化。 “这纸……” “这纸便是秦王赠予楚王的年礼之一,代表着我秦国与楚国交好的诚意。” 顿弱笑吟吟地道:“我观春申君面有薄汗,我这里有些手纸,春申君不如拿去擦擦吧。” 他知道春申君想说什么,却没有接他的话头。 上赶着不是买卖,秦王既然要将这纸张在六国之地卖个好价钱,自然得六国之人主动来问价。 “听闻楚王病重畏寒,秦王命我送上了新得的铜炉,兴许能对楚王有所帮助。” 黄歇在亲自感受过铜炉的功效后,不得不承认,秦王送上的这两件年礼,都十分实用。 若此二物能在楚国境内广为流传,定能使得他们的生活更为便利。 只是,黄歇并未感到高兴。透过这两件年礼,他看到秦国出现了一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变数,他不知这种变数对楚国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与黄歇不同,赵王偃、韩王然与燕王喜在收到这份年礼时,大大松了口气。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当初那个谁的面子也不卖的秦王,有朝一日竟会变得这般“和善”。 送走了秦王派来的使者后,他们当即便将宠臣召集到身边来,向宠臣展示秦王赠予他们的年礼。 他们的宠臣都是善于阿谀奉承之人,好话自然不要钱地往外砸。 以郭开为例,他一面恭贺赵王偃得了宝物,一面恭贺赵国与秦国处好了关系,日后赵王偃可高枕无忧云云,直把赵王偃吹捧得以为自己是一代明君。,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44第 44 章 纸贵 谁人不爱听好话呢?赵王偃是个寻常人, 自然是爱听好话的。 可惜他自上任以来,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政绩,寻常人吹捧他, 总让他觉得假大空, 还让他疑心他们是不是在明褒暗讽。 幸而有善于“发掘”赵王偃“优点”的郭开在, 这郭开总能寻到不一样的角度, 将赵王偃真情实感地大夸一番,赵王偃将郭开当做“知己”, 自然对他愈发宠信。 两人谈笑间,郭开将赵王偃奉承得十分舒服,赵王偃自然对郭开极为大方,直接将秦人送来的纸与铜炉赏了一些给郭开。 郭开在试用了这两样东西之后, 大加赞赏,又对赵王偃道:“这纸张与铜炉既然如此便利,王上何不与秦国商议,定期向他们采购此一物呢?” “寡人倒有这个想法, 可秦人却说, 这纸与铜炉,皆是秦国之宝, 亦是秦赵交好的象征,只赠不卖。” 郭开道:“既是秦赵交好的象征,王上就更该多弄些回来摆着,既可自用,又可在下回秦使来我赵国之时,让秦使好生瞧瞧。我赵国诸多雄才大略的先王,也没能让秦赵长久交好。王上若能做到这一点,便可功盖诸多先王了!” 他一席话, 说得赵王偃也跟着热血澎湃起来。 赵王偃丝毫不去考虑,这大争之世,只一味想着与某国交好,便已落了下乘。赵国诸王若是知道赵王偃竟这般“出息”,定会“欣慰”得一人赏他一棍子。 “寡人自然愿意,只是不知秦国那边是如何想的。” 郭开满意地听着赵王偃连呼吸都重了几分,他拍着胸脯对赵王偃道:“王上不必忧心,此事就由臣来为王上办妥。只是,这纸与铜炉如此珍贵,想要得到这两样东西,怕是要付出些代价啊。” 这时,被赵王偃立为王后的娼女也凑了过来,柔柔地依偎在赵王偃撒娇:“既是好东西,即使要花费大价钱来换取,也是值得的,王上说是不是?王上是我赵国最尊贵之人,自当享用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她一双充满柔情的美目,崇敬地望着赵王偃,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暗合赵王偃的心意。 有着爱妻相劝,身边又有信臣主动请缨,赵王偃没坚持多久就被说服了。 郭开与赵王后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又默契地移开了目光。 秦国使者每次来出使赵国之时,对赵王身边的宠妃与宠臣总是极大方的。 这回,郭开与赵王后都收到了秦国使者送来的重礼,他们自然要帮着秦国说话。 至于促成此事对于赵国而言究竟是利更大,还是弊更大,他们并不关心。 郭开自认是个识时务之人,如今赵国在秦国面前,处处要看秦国脸色行事。赵王又如此昏庸无能,指不定哪一日赵国就要被秦国给灭了。 如今难得秦国使臣对他这般友善,他自然要抓住机会,跟秦国使臣处好关系,也好提前为将来做打算。 赵王后的想法就更简单了,有好处就要攥在手中,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她本是娼女出身,见多了负心薄幸的男子,自然也不指望赵王偃能够对她始终如一。 别看赵王偃如今对她十足宠爱,言听计从,指不定哪一日,她和她的儿子赵迁就要步了先王后与公子嘉的后尘。 先王后是她斗倒的,赵嘉的太子之位是她与郭开密谋废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枕边人宠爱一个人的时候有多么没有底线,厌弃一个人的时候又是多么无情。 赵王后晓得许多人在背后称呼她为“倡后”,对她极为鄙薄,但她不在乎,名声算什么?到手的好处,才是最重要的。 得了赵王偃的首肯后,郭开当即便将姚贾请到了自己的府邸上,与姚贾商议赵国日后定期从秦国购买纸张与铜炉一事。 因姚贾先前已言明此一物是秦之国宝,是秦赵交好的象征,郭开几乎将这两样东西开到了天价。 眼见着姚贾面露犹豫之色,郭开还热络地道:“王上与我都盼着能让秦赵长久交好下去,还望姚大人在秦王面前为我们说些好话,将这纸张与铜炉多分一些给我们。若秦国有刊印成册的书籍,我赵国也愿花大价钱购买。” 眼见着赵国如同自动送上门来任人宰割的肥羊,姚贾终于露出了笑容。 “既然赵王与郭相如此有诚意,我定会竭力在王上面前促成此事。纸张与书籍倒还好说,只是这铜炉十分笨重,搬来搬去多有不便。若赵王执意要这铜炉,不妨让我秦国匠人直接入赵,就地取材,为赵王打造一批铜炉。” 郭开见此事终于谈妥了,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与姚贾相互吹捧了一番过后,开始变着法地向姚贾打探秦国官场之事。 姚贾对郭开道:“王上最是‘欣赏’郭相这样的大才。若郭相来了我秦国,定会得到王上的‘重用’。可惜郭相如今在赵国深得赵王倚重,否则我定会力荐郭相入秦。” 郭开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面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 一席宴会,宾主尽欢。 此事议定之后,无论是忙着去赵王偃跟前邀功的郭开,还是一心想着享受的赵王偃都未曾料到,在这单“生意”中,他们损失的不仅是大量金钱,更是文化领域的话语权。 当纸张渐渐遍及赵国,当他们毫不设防地引进秦人印刷的书籍,一场文化入--侵,便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而他们向秦人购买印刷好的书籍的初衷,不过是求便利罢了。 …… 姚贾载着赵王偃给的“定金”,一路招摇地来到了齐国临淄。 财帛动人心,半道上,一些宵小之辈想打姚贾这些钱银的主意,幸而秦王派来的秦锐士各个给力,这才没有让赵国的“定金”出现有闪失。 姚贾使团中的一名官员对此颇为不解,私底下向姚贾询问道:“大人为何不派人直接将这些钱财送回大秦?如此一来,咱们岂不是少遇到几次袭击?” 姚贾道:“你不懂,本官就是要将这些钱银拉去齐国,让齐王建好生看看。” ——有人要跟你齐王建争当秦王的狗腿子啦,你还不好好表现一下吗? ——赵国为了从秦国处获得纸张、书籍与铜炉,愿意付出这么多的诚意,你齐王建又愿意付出多少呢? ——齐国临海,又制盐之便,又因多年未曾经历战乱,比赵国富庶不少。你齐王建要是出的钱比赵王还少,像话吗? 姚贾手底下的属官对于自家上司的心思仍然不大清楚,不过他见姚贾心中有数,便也不再说什么。 马车一路驶入了齐国的地界。 当齐王建听说秦国的使臣抵达临淄时,对姚贾一行人极为热情。 事实上,在姚贾等人还没来的时候,齐相后胜就已经开始做齐王建的思想工作了。 不得不说,同为亡国奸相,后胜与郭开的脑回路还是颇为相似的。 面对秦国送来的金银,后胜收到手软。面对秦国使者提出的要求,后胜来者不拒。 在他看来,既有好处可得,又能与最强的秦国交好,何乐而不为呢? 因有姚贾提早“通风报信”,后胜早早就知道了赵王偃是如何讨好秦国的。 他来到齐王建的宫中,神色严肃地将赵王偃欲取代齐王建,成为秦王第一狗腿子的消息告知了齐王建。 齐王建闻言,果然大惊失色:“这赵偃小儿去岁还派人来临淄,欲与寡人商议合纵攻秦一事呢,如今竟就转变了态度,忒恶心人!秦王不会被他蛊惑吧?” 他虽脑子不甚灵光,却也清楚,这战国乱世,大家不可能一团和气。 秦赵一国要是交好了,齐国在秦国那边的分量不就下降了吗? 不行,绝不能坐视此事发生! 齐王建向后胜问计,后胜道:“王上无须担心。赵王偃不过是靠着金银之物,来取信于秦王罢了。只要我齐国表现出比赵国更多的诚意来,秦王自然不会看重赵国胜于我齐国。” 说着,他又开始贬低赵王偃,吹捧齐王建:“赵国年年打仗,不止要应付匈奴入侵,时不时还要跟燕国打上一场,国库早就空虚了。哪里比得上我齐国财力雄厚?” “是极是极,无论赵国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我齐国愿意比赵国付出更多,就无碍了……” 靠着后胜这一大“功臣”,姚贾在齐国不费吹灰之力便达成了目的。 当他离开临淄的时候,他的车队中装满了齐国刀币,都是齐王建向秦国购买纸张、书籍和铜炉的定金。 姚贾牢记秦王政之语,转头就将这些刀币在齐国境内花了出去,换成了粮食、布匹、食盐以及药品等物。 此行,姚贾还有另一个收获——他说服了齐王建,让齐王建同意由他们秦人帮着齐国制盐。 姚贾原话是这样说的:“秦王近来得了制盐之法,可炼制出数量更多、品质更加的盐来。秦王考虑到秦与齐向来交好,有意将这制盐之法与齐王您共享。” “啊……”齐王建瞪大了双眼:“秦王果然有更优的制盐之法?” 盐税在齐国的税收中占了大头,齐王建自然知道若能提高盐的品质与产量意味着什么。 “自然,秦王有什么诓骗您的必要呢?” 姚贾道:“依照秦王的意思,他会派一批人入齐帮您制盐。齐国原本每年能得的盐,依旧归您,秦王分毫不取。可新增的盐,您要分一半给秦王。” 齐王建听了姚贾的话,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最终,他由衷地感慨道:“秦王当真是好人啊!” 齐王建只听说自己国家的盐不会少,还会在秦王的帮助下变多,便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他却不知,自己国家最重要的赋税来源之一,让别国之人插一手,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更不知,在齐国高官都已经被腐蚀的现在,底下的官员自然争相效仿。 即便齐国产盐量当真提高了,也没几个子儿能落到国库中。 姚贾离开齐国之后,转头又回了赵国境内。 赵王偃与郭开听说齐国君臣竟然踩着他们显摆自己,一时对齐王建和后胜恨得牙痒痒。 然而,为了在秦国使臣面前显示他们的诚意,他们不得不咬着牙,再次加了价。 在赵国发了第一笔横财的姚贾,带着两次入赵获得的钱财,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邯郸。 而后,他同样在赵国境内将这些布币换成了换成了秦国所需要的物资…… 已经被秦军包围的燕国不需要姚贾亲自出使。姚贾来到了他目的地中的最后一站,魏国大梁。 与此同时,蔡泽已拿着从韩王然处得到的“定金”返回咸阳,远在楚都的顿弱也终于与楚国君臣完成了扯皮。 45第 45 章 糖衣 春申君黄歇到底比齐相后胜与赵相郭开要精明一些。他心知, 天上掉馅饼这事儿定不会发生在秦楚邦交之间,那秦王也必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好人。 因此,黄歇只与顿弱议定了向秦国购买宣纸、手纸以及铜炉一事, 至于那刊印成册的书籍,他只谨慎地向秦国购买了少量广为人知的书,打算拿来供楚王与自己。他并不打算让秦人刊印的书籍在楚国境内扩散开来。 但后来, 当士子手捧刊印成册的书籍与人议学、议政的情形在六国蔚然成风, 楚国却依旧只有大量竹简以及少量手抄书籍时,当楚国再一次因此而被嘲讽为“蛮夷之邦”时,春申君便会明白, 人是无法逆着时代的潮流向前走的。 有些事, 哪怕他们做了之后会落入秦人的掌控之中, 他们也不得不去做。因为此时站在时代最前沿的,是秦国。 当然, 这是后话了,现在暂且按下不提。 由于纸和铜炉如今都是秦国独有的, 黄歇也不知该如何定价才合适,他便着意在顿弱面前拖延了些时间。 待黄歇派去三晋之地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他琢磨了一阵, 便比照着齐、赵给出的价格,向顿弱砍了一些价。 顿弱假意为难地同意了黄歇给出的价格,还特意强调, 这是看在秦楚邦交甚好的份儿上, 秦国才会给出如此优惠的价格。若是换了别的国家,他定不会如此轻易松口云云。 殊不知,顿弱心中也是甚为满意。 他们在出发之时,秦王便给了他们两个标准, 其中一个为秦王所能接受的底线价位,另一个价位则是秦王希望他们谈到的价位。 对于顿弱来说,黄歇给出的这个价位,早已超出了秦王给的两个标准。 顿弱此番出使楚国,也算是优秀地完成了任务。 至于顿弱的“战果”不如姚贾丰硕,他对此并不放在心上。 因着赵王君臣与齐王君臣本就比楚国君臣好忽悠,楚王的财富与各项权柄也不如齐、赵二国那般集中,秦王本也没指望能让楚国跟齐、赵二国出同样的价格。 各国国情不同,“及格线”与“优秀线”自然也不一样。 譬如那弱韩与被削得只有巴掌大点的燕国,即便是韩王然与燕王喜愿意出高价向秦国购买纸张、书籍与铜炉等物,他们也实在是囊中羞涩,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了。 一时之间,顿弱与黄歇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在商议完“正事”之后,作为东道主的黄歇还好生招待了顿弱一番。 只是,黄歇带着顿弱在楚都游览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个令人不快的小插曲——屈、景、昭三大氏族的人听说秦国使者给楚王送来了好东西,竟然厚着脸皮想分走一部分。 看着三家使者那副带着假笑的面孔,黄歇便不由咬紧了牙龈——自楚王完身子不适以来,这三家人行事是愈发猖狂了。 如今,他们当着秦国使臣的面都敢如此嚣张,楚王完一旦故去,凭着太子悍的能力与威望,根本弹压不住他们! 顿弱对于楚国内部的权利倾扎不感兴趣。黄歇与屈、景、昭三家派出的使者唇齿交锋时,他就在一旁作壁上观。 楚国地域辽阔,即使对于强秦来说,也是一个庞然大物。一个四分五裂的楚国,总比一个上下一心的楚国要好对付得多。 秦国君臣还巴不得楚王与楚国老氏族之间多闹闹矛盾,相互扯扯后腿呢。 屈、景、昭三家派出的使者辩才不如黄歇,纵然三对一,也渐渐落了下风。他们离开时,看向黄歇的目光中满是怨恨之色。 如今楚王完还在,他们暂且动不了黄歇,待楚王完薨逝,他们定会让黄歇知道得罪他们的下场! 黄歇没有在意这些充满恶意的眼神。他在楚国做了这么多年令尹,这样的眼神早已见了许多。 只要身居高位,且挡了别人的路,哪有不招人嫉恨的呢? 他并不认为这些人能够对他造成什么损害。楚王完在,楚王完便是他的靠山,楚王完过身,还有太子悍在——太子悍的生母李夫人是黄歇进献给楚王完的,太子一脉都与黄歇关系匪浅。 待太子悍继位,黄歇说不得还可学一学那秦国的吕不韦……如今他便不怕屈、景、昭之人,日后,大权在握的他,更不必看这些人的脸色行事! 铜炉、纸张等新兴的事物很快便被送到了楚王完的病榻前。 楚王完一边听黄歇说起他与顿弱交谈的经过,一边将枯瘦的手覆在黄歇送来的《离骚》上。 楚王完打开《离骚》,仔细翻了几页,看这轻薄的纸张是如何容纳下更多文字的,又看了看这册书上的秦楚双语。期间,他的动作颤颤巍巍,总让人怀疑他握不稳这书。 最后,楚王完将书册合上,对黄歇感叹道:“每当听到秦国君臣闹出的动静,寡人都觉得,寡人果然是个暮气沉沉的老人了。” 他在风风雨雨中,走过了将近五十年的光景,自认虽时运不济,但在这战国乱世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然而,近年来,楚王完时常产生自己即将被时代抛弃之感。 年轻时,他与他的阿父被秦王稷压着打,年老后,他又被初生牛犊一般的秦王政压着打。 从前楚王完还能看清自己究竟败在何处,如今,他却连自己究竟败在何处,也要看不清了。 这也让病中的楚王完心中愈发苦闷。 黄歇听着楚王完的话,长长叹了口气。 楚王完说觉得自己是个暮气沉沉的老人,黄歇又何尝不是如此? 纵观他们的一生,似乎一直在顺应时势,随波逐流。 在小事方面,他们犹可自行做主,然而,他们却改变不了自身的命运,也逆转不了大势。 黄歇说不出宽慰的话语,他知道,楚王完也不需要那些好听但不实用的话,最终,君臣二人唯有相顾而叹。 …… 当姚贾抵达魏都大梁后,遇到了一件令他哭笑不得的事——魏王增竟借故避了出去。 待魏王增派人“贿赂”完姚贾身边的属官,得知了姚贾与齐、赵议事的一些细节后,他心中有了底,才终于出现在了姚贾面前。 姚贾等人在外出使之时,不免会有别国来打探消息。 他明白六国国君的某些隐秘的心思——有些事,由秦国官方明着告诉他们,他们未必会信。自己花钱打探来的消息,总是显得更加可信一些。 姚贾并没有禁止下属收取他国的“贿赂”,进而透露某些情报。只是,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提前便给手下的人定了一条线,不可逾越。收取了别国的“贿赂”,事后要上报,在秦王跟前过了明路,收来的东西,他们便可以自己留着了。 姚贾与魏王增接触了几次,对魏王增的脾性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 魏王增既不像齐王建那般盲目亲秦附秦,也不像赵王偃那般好鼓动。 他对秦国有着极重的警戒心,又有些胆怯。 因而,在面对姚贾这个秦国使臣之时,他便像是面对洪水猛兽一般。 在摸准了魏王增的脉门口后,姚贾便特意将谈话的“主导权”交给了魏王增。 明面上,是魏王增在决定秦魏之间谈话的走向,实际上,魏王增所得到的信息,以及他本人的种种思量,都被姚贾不着痕迹地引导着。 对待不同的人,就要采取不同的方式,这一点,还是姚贾从纲成君蔡泽身上学来的。 在姚贾一方的有心算计之下,秦魏之间的沟通,倒也算是愉快。 魏王增以比齐、赵二国低的价格换取了秦国的纸张、书籍等物,自以为掌握了谈判的主导权,为魏国争取到了利益,魏王增心中颇为自得。 姚贾达到了目的,自然也十分满意。 这开年礼物互赠下来,六国纷纷说起了秦国的好话。要知道,从前他们对秦国的种种蛮横做派可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如今,他们倒真有了几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意思。 远在长安的李令月听说了秦国与六国的互动往来,对身边人感叹道:“都道兵戈刀刃可怕,殊不知这糖衣炮弹更为可怕,无形中便可化解人的戒心,腐蚀人的斗志。” 嬴政君臣狠狠坑了六国一把,还让六国君臣争相给秦国送钱,端的是好手段。 对嘛,这样多好,既得了实惠,又得了名声,还让李令月多出了些许积分。 不过,兴许是因为秦国制造出来的这些东西目前主要在六国权贵手中打转的缘故,李令月得到的积分并不多。 李令月估摸着,得等到纸张等物增大产量,在民间流传开来,她才能好生斩获一批积分。 “不行,我得写信提醒一下阿政,别光想着薅六国国君与贵族的羊毛。等时机成熟了,还是得劝他们把造纸厂建到六国去。若要负担六国之地的书籍,只靠我手底下这么一个印刷厂肯定是不成的。他们秦国君臣自己也得想法子扩大印刷厂的规模……” 还有,从六国之地赚来了钱财,一些基础设施的修建也该开始规划起来了。 修路,建桥,修水渠! 李令月决定,拉着秦国君臣一起做劳模,先想法子把适合各种不同路况的水泥和沥青给弄出来再说。 不对,其实也用不着她来拉,嬴政本就是个劳模,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人都跟着他一起连轴转。 这个年,李令月依旧忙忙碌碌。 偶尔她也会抬起头来往往天空,想看看秦时的明月,与她大唐的明月有何不同。 在这异国他乡呆了这么久,李令月每天都在努力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充实起来,但在这特殊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想家了。 46第 46 章 说史 皎洁的明月映照在李令月清丽的面庞上, 为她增添了几分柔和之色。 她目光悠远,人虽还在此处,思绪却已不知飞向了何方。 突然, 李令月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待她回过神来, 便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秦王。 “陛下,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且还悄无声息就来到了李令月的身边, 着实让李令月吃惊。 李令月想,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 她和她身边之人,都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啊。 “寡人想着, 六国国君, 寡人都派人去拜会过了,这会儿总该来拜会拜会我秦国最大的盟友。” 嬴政说着,将李令月的手拢在了掌心之中。 嬴政的手骨架比李令月大一圈, 干燥而温暖。但李令月常年习武, 体温较之常人偏高一些,反倒比嬴政还暖和。 李令月轻笑道:“陛下, 你们秦人, 都喜欢这么‘拜会’盟友的吗?” 嬴政装作听不出她话语中的些许调侃之意,理所当然地道:“对待不同的盟友,自然该有不同的标准。” 比如那六国国君, 随意派使臣打发了就是。而李令月, 却值得他亲自来见。 在嬴政说话期间,他的随从已经将“年礼”一样一样搬进了李令月的府邸。 秦国送给六国国君的年礼多是一些华而不实之物,嬴政赠予李令月的年礼,却显然是每一样都经过精挑细选的。 这些礼物非但华美贵重, 且都是李令月用得上的东西,说他将半个秦王后的宫殿搬了过来,也不为过。若不是李令月如今住的这宅院空间有限,只怕嬴政能搬更多东西来。 李令月看着各式各样的家具与器物将自己的宅院堆得满满当当,开口道:“陛下为我准备了这么多的年礼,我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赠予陛下呢。” 可以用钱财买到之物,嬴政什么也不缺。无法用钱财买到之物,李令月和她手底下的人一时半会儿也造不出来。 她当真有些为难了。 “你带来的造纸术、印刷术已为我秦国在六国争取到了巨大的利益,这便是最好的年礼了。”嬴政道。 “陛下既然这么说,那我手上如今正忙着捣鼓的东西,可就不急着呈现给陛下了。”李令月道。 嬴政立马改口:“造纸术和印刷术虽好,但仅凭这两项技术,想改善黔首的生活还遥遥无期。令月你心系黔首,该多拿出一些对黔首有益之物来。” 李令月看着他飞快变脸的样子,托腮道:“阿政,你可真是贪心呐。” 知晓她与系统看重民生之事,还知道特意拿百姓出来说事儿了。 “若寡人不贪心,便不会有吞并六国的野望。”嬴政毫不否认李令月的话:“若寡人不贪心,该由何人来终结这征伐不休的乱世?” 说着这番豪迈之语的嬴政令人忍不住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他的身上。 李令月看着眼前的嬴政,心道,正是因为他有着这样的魅力,才能引得那么多人追随,才能成为古往今来的第一人吧? 纵使系统不给她积分作为奖励,面对这样的一位君王,她也乐意为他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知道了,我会敦促我的下属们好好干活的,阿政你莫要着急。” 宅子里乱哄哄的,李令月与嬴政索性出了门,在附近闲逛。 李令月率领十万大军在这长安乡中经营数月,已颇有成效。 原本的长安乡一片荒芜,如今屋舍与人口却多了起来。李令月与嬴政一路上还见到了一些零零星星的小商贩出来摆摊,有一些是出来卖自家编织的草篮,有一些是出来卖自家织的布,或是自家做的吃食。 偶尔也有一些货郎从这里经过,为周围所居之人带来他们所需的物品。 长安乡这地界,虽不算十分繁华,但与以往相比,已然热闹了许多。 “这在以往,简直是不敢想象之景。”李令月对嬴政道:“商君所定之法,禁止黔首随意迁移,禁止黔首无事在街头游荡。如今,陛下放松了对黔首的辖制,黔首们也活跃了不少。” 嬴政见周围人虽多了起来,但一切都井然有序,不由点了点头:“你将长安打理得很好。” “那是自然,这方面,我有经验!”一提起这个,李令月面上的表情就生动了起来:“从前我初到安西四镇时,那地界儿荒凉得很——安西四镇便是我大唐的边境,亦是我大唐通往西边的要道。我去了那里之后,带着我的兵在那里开拓荒地,鼓励生育与通商。” “后来,我们那边愿意走丝绸之路的商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带回了许多我大唐没有的东西。靠着丝路,那几个边陲小镇也渐渐有了人气。” “长安靠近秦国中枢,地理位置可比安西四镇好上太多了。陛下如今又放开了法令,长安定会很快就繁华起来的。” 嬴政不知那安西四镇究竟在何处,但他见李令月提及她曾经戍守之地时,那双眼放光的模样,依稀察觉到了什么。 “令月,你可是……思归了?” “这是自然。阿政你若是离开秦国一年,难道不会思念秦国吗?” 嬴政想也不想便道:“我不可能离开秦国这么长时间。”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幼时在赵国长大的那段经历除外。” “阿政,你看你连设想一下你离开秦国一年都不肯,我都离开大唐快一年了。我自然会想念大唐呀。”李令月道。 “不过,就算我现在身处大唐,我也没法像以前那样,随便往外跑了。” 做了皇储,手中的权柄自然更大了,可受到的桎梏无形中也多了不少。 对于李令月而言,日后,边关的月,便不是她想见就能见的了。 嬴政看着李令月在提及大唐之时,面上绽放出的光芒,觉得这光芒有些碍眼。 在这一刻,他甚至生出了一些阴暗的心思,想要效仿秦昭襄王扣留楚怀王,将李令月也给扣留在秦国。 这个念头在嬴政心中转瞬即逝,他没有放纵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生根。因为他知道,他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他甚至连李令月一行人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都不知道,来日,又怎能干涉他们的离去? 除非李令月自己愿意主动留下,否则,谁也不可能将她留在这战国乱世之中。 嬴政注视着李令月,心道,令月说得没错,他果然是贪心的。天边之月皎洁而又高华,谁人不心向往之?如今,他已经不满足于短暂地拥有这轮明月,而开始想着将这轮明月长久地留在身边了。 可惜,纵然他是秦王,纵然全天下的诸侯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他也终有力不可及之事。 嬴政平复了一下心绪,对李令月道:“可否与我说说你们大唐之事?你总说,你在秦国呆的时日久了,我对你的了解会与日俱增。可事到如今,我对你的过往仍然一无所知。” 李令月透过史书,将他的生平都给看透了。虽则史书记载未必准确,但至少一些重大之事是准的。而他除了知晓她来自距今九百年之后的大唐,是大唐皇储之外,对她其他的事一无所知,这不公平。 今日的嬴政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想法,他在想写什么,几乎都呈现在了他的眼眸中。 李令月抚着他的脸轻笑道:“那我便与你说一说我们后世大唐之事吧。”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从隋末乱世开始说起。 隋炀帝杨广从隋文帝手中接过了一个盛世王朝,却刚愎自用,滥用民力,导致民不聊生。 在隋炀帝统治期间,吐谷浑、高句丽的征战之路上尸骨遍野,隋炀帝下令修建的运河,让人建造的龙舟处,亦有无数冤魂徘徊。 最终,隋炀帝只用了十四年,就败光了隋文帝留给他的家底。 少年李世民也正是在亲眼目睹了这番人间炼狱一般的情景之后,劝说他的阿耶李渊起兵反隋。 说到这里,李令月对嬴政道:“我们历史中的秦是二世而亡,隋也同样二世而亡。还常有人将秦二世胡亥与隋二世杨广拿来进行比较呢。” 秦二世胡亥又蠢又毒,再加上他接手的是一个内忧外患的大秦,于是短短三年光景,便败光了祖上数百年基业。 隋二世杨广比胡亥稍微聪明点,但他好大喜功,只顾着自己扬名立万,只顾着自己尽享人间富贵,丝毫不在意国家的长远发展,不在意底下百姓的死活。于是,本可以安稳传承下去的隋朝,也被杨广给败光了。 众人评选皇家败家子时,胡亥与杨广皆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 史上有名的败家子不少,但能做到胡亥与杨广这种程度的,还是不多见。 嬴政这些日子以来这般兢兢业业,又是变法,又是建基,又是改善自己在黔首之中的形象,为的就是李令月口中的那句“二世而亡”。 如今,他听李令月在提及杨广之时,又捎带上了胡亥,极为厌恶地道:“不会再有胡亥此人了。” 嬴政虽不知秦二世胡亥究竟是何人所生,但令月并非此世之人,他与令月定然生不出一个胡亥来。 有令月这样的阿母,有他这个阿父,他们的孩子,定会被教导得很好。 因另一个“始皇帝”后继无人,嬴政对尚未到来的继承人多了几分关心。他打算将继承人带在身边,好生教养。在着眼天下的同时,他也绝不会忽略了对继承人的培养。 李令月还不知道,她仅仅只是拿胡亥来跟杨广进行了一下类比,嬴政就思维发散,想了那么多的东西。 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当时,起兵反隋的不止是我李家,还有十八路反王……巧合的是,当初秦末那西楚霸王项羽攻入咸阳之后,也分封了十八路诸侯……” 李令月觉得,“十八”这个数字,当真有点儿魔性。 嬴政在听到李令月将隋二世拿来跟秦二世进行类比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他的大秦会躺枪的准备了。 如今,他心中虽稍有不适,但还是在认真倾听着李令月的话,他要将李令月的话语中透露的信息牢牢记在心中。 李家起兵之时,反隋势力遍地开花,隋王朝在与各地层出不穷的反王、农民起义军进行血战之后,精锐部队的力量被严重消耗,队伍内部也是人心涣散。 李家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便攻破了长安。但对于李家而言,夺下长安,只是他们宏图霸业的开始,接下来,如何将其余的几路反王招安或者消灭,才是重头戏。 想要坐稳这江山,他们不仅需要夺下地盘,还需夺得民心,并驱逐意图趁火打劫的东突厥等外族人。 正是在这段时期,秦王李世民声名大噪,南征北战,为后来的“秦王破阵乐”提供了极多的素材。 可惜,李渊的一双儿女,平阳公主李三娘与秦王李世民为李渊立下赫赫功劳,李渊却没有善待这一对儿女。 为了巩固自己的权柄,李渊在江山渐渐稳固之后,就收回了李三娘手中的兵权,且立了嫡长子李建成为太子,利用李建成来制衡李世民…… 在回想起这一段历史时,李令月颇为唏嘘。 恍惚间,她想到了她曾经碰瓷过的那个隋末李家。 将彼时身受重伤的李令月捡回去的李三娘英姿飒爽,又不乏侠义心肠,李世民鲜衣怒马,虽英武过人,却还是个沉不住气的少年郎,被人逗了便容易炸毛…… 也不知,在她离开之后,他们如何了。 李令月在隋末的那段经历十分短暂,她又隐瞒了自身的真实身份,透露给“那个李家”的信息十分有限,她也不知,自己的出现究竟有没有给自己平行世界的老祖宗们带来什么变化。 但她由衷的希望,李三娘能一直保持她初见她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少年李世民也能够得到命运的厚待。 嬴政在听到这段历史之时,所思所想又与李令月有些不同。 “农、民、起、义?”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他竟听不懂了? 那些在田间默默劳作,一辈子都像背景板一般的黔首,竟也会主动站起来,推翻一个偌大王朝? 这种事,完全超出了嬴政的认知。 春秋战国数百年征伐,一个国家的灭亡,往往是被另一个大国所吞并,嬴政还从未见过哪国的黔首主动站出来,推翻该国王室。 一群地里刨食的人,怎会有这样的胆量?又怎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来? 李令月在听了嬴政的话之后,对他道:“说来,这农民起义,还是起源于陛下的大秦呢。” “秦二世元年,陈胜、吴广在前往服役的过程中,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带着与他们一起服役之人,为天下反秦吹响了号角……”,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47第 47 章 继承 “自秦以后, 历朝历代,农民起义便未曾消失过。每逢灾荒年间,有百姓活不下去了, 便会起来造反。” 李令月认真地道:“这便是我们这些后世之人愈发看重民生的缘由。陈胜吴广起义虽然失败了,却在百姓们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告诉他们, 当他们走投无路之时,他们还可以选择揭竿而起。” “百姓们虽然可能没读过多少书, 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他们也知道谁对他们好, 谁对他们不好。他们中大多数人,只是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对于许多人而言, 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统治他们的,究竟是嬴家,是刘家,是杨家还是李家。谁能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他们便会拥护谁。正因如此, 我们不该轻贱他们。从功利的角度来说,百姓也是一个国家的重要资产,人口多了, 心向朝廷, 朝廷的力量亦会得到增强。” “天灾人祸之事, 是我们改变不了的。我们只能尽可能照顾到更多的百姓,让他们不至于因为活不下去而谋逆。” “爱民如子,不仅仅对百姓有好处, 对统治者自身亦有莫大好处。” 嬴政静静地听完了李令月的话。 无论是他, 还是战国的其他君主,都不怎么把黔首当回事儿。他们的眼中只看得到与他们同一阶层的王族贵胄,亦或是有才能的士人。 在他们看来, 黔首就是一群沉默的背景板,不值得多加关注。 但自李令月向嬴政阐述了后世汉朝的统治理念之后,尤其是在得知“民心”无形间为汉朝续了许多年寿命之后,嬴政便开始重视起“民心”来。否则,他也不会在变法条款中增加诸多惠民措施,更不会有意改变他自身以及秦国在寻常黔首心目中的形象。 李令月今日的一番话,再一次将民心向背的重要性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嬴政的面前。 若一个君主当真达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致使黔首们都起来反对他,他难道还能将这些黔首们全部杀光吗? 既是杀不光,那自然只有好生安抚住黔首,给予他们足以生活下去的保障,让他们不要做造反之事。 当嬴政彻底想通的那一刻,李令月惊喜地发现,她系统中的积分,竟然又上涨了! 许是因为她成功地劝服了一个压榨民力的君王,将其“疲民、愚民”的思想转变为“爱民”的思想,这一次,她得到的积分,几乎是她来到战国时代以来的积分总和! 李令月恨不得抱着嬴政狠狠亲上一口,她觉得,她家阿政就是个巨大的宝藏,等待她来挖掘。 而在现实中,她也这么做了。 突然被恋人奉上一枚香吻的嬴政不知李令月为何会突然间变得如此激动。 他摁住作乱的恋人,问道:“方才你说,那陈胜、吴广是天下大雨误了服役的时间,才以‘失期当斩’为由,鼓动那群黔首与他一起作乱的?” 嬴政的眉峰蹙得紧紧的,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荒谬!依照我秦律,若黔首受到征发之时,因天下大雨无法赶路,可免除本次征发。” 他虽不在乎黔首的死活,却也不会随意滥杀。正如李令月所说,黔首是一个国家重要的财产。若是把黔首都杀光了,谁来给他们干活? “有人猜测,陛下一统天下之后,这普法工作没有做好,导致陈胜、吴广等原楚国人对秦法一知半解,当真以为失期就要杀头了。也有人猜测,陈胜、吴广明知依照秦法他们并不会被杀头,却故意误导不明就里的其他人,为的就是诓骗其他人与他们一起反秦。还有人认为,兴许是秦二世上位之后,对秦法再一次进行了更改和修订,让秦法变得更为严苛了。” 李令月想着秦二世上位后的种种举措,开口道:“那秦二世胡亥还真干得出这样的事来。毕竟他处处都以陛下为准绳,处处欲与陛下比肩呐。” 嬴政闻言,冷笑一声:“那嬴胡亥就是个蠢货,该效仿始皇帝的地方不好好效仿,反倒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自作聪明。” “虽然胡亥修改秦律的可能性很大,但前两种可能也不小。总之,对于陛下而言,普法工作十分重要。若是底下的黔首都知道陛下所制定的法律没有那么严苛,若是秦律不会被人肆意解读,许多黔首兴许就不会反了。毕竟,我华夏的黔首都是很能忍的,但凡有一条活路在,他们便不会轻易造反。” 李令月在又一次向嬴政强调了“普法”的重要性之后,把话题拉回了老李家的创业之路上。 对于那些兴兵反隋的豪杰,李唐能拉拢的就拉拢,招降不来的就剿灭。在经历了数场大战之后,动荡不安的天下终于初初平定了下来。 然而这时,刚刚晋升为皇族的李家内部又爆发了矛盾。 李渊立长子李建成为太子,立李世民为天策上将。 因李世民功高震主,李渊颇为忌惮这个次子,便扶持李建成与李世民相斗,放任李建成一派与李世民一派矛盾激化…… “若换做寻常开国皇帝,忌惮自己手底下的功勋武将,想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我虽不赞同,但还算能够理解。我们家老祖宗这做法,我是当真不理解了。有一个既能马上平天下,又能马下治国的儿子,难道不好吗?” 李令月一点儿也没有避先人讳的意思,李渊敢做,她就敢说咯。更何况,说起李唐的历史,总是绕不开玄武门之变这一段的。 她跟嬴政吐槽道:“还有,高祖他忌惮儿子也就罢了,连女儿的兵权也收……啧啧。若是留着我平阳姑祖母的兵权,指不定还能制衡一下我太宗阿翁呢。” 为李家江山荡平天下的那一拨武将,大部分都是与李世民亲厚之人,还有一部分则是中立派。 李渊想的倒是美,夺了平阳公主的兵权,拿来交给他信得过的人。可他信得过的人里,有能与李世民手底下那帮子能人相抗衡的武将吗? 嬴政闻言,淡淡道:“唯有自身能力不足者,才会忌惮朝中能臣。” 若他有这样一双才华出众的儿女,他定会将这两人都使唤起来,才不会卸了女儿的兵权,让女儿在后院蹉跎。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要能够为他办好差事的,都是好孩子。 李渊的做派在嬴政看来,简直暴殄天物。 思及那到底是李令月的老祖宗,嬴政到底没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只是他心中对李渊的心性,是不怎么看得上的。 “其实我阿翁这人,既重情又重名声,高祖若是不搞制衡那一套,百般猜忌打压我阿翁,而是册封我阿翁为太子,平日里见了我阿翁多说几句暖心的话。我阿翁还真会心甘情愿给高祖当牛做马,不越雷池半步。隐太子李建成,兴许也能有个善终。” 可惜,李渊将李建成摆在了李世民的对立面。而夺嫡之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建成、李元吉一派与李世民一派势同水火,太子一脉欲夺李世民兵权,置李世民于死地,李世民自也不肯引颈就戮。最终,玄武门之变,兄弟相残,李建成、李元吉一脉被尽数斩杀,实在让人唏嘘。 玄武门之变后,李渊被迫退位,贞观之治的时代正式降临。 李世民对外平定突厥、薜延陀、回纥、高昌等国,对内爱惜民力,肃清吏治,让百姓休养生息,大唐渐渐从隋末的凋敝中缓过了劲儿来。 “我阿翁什么都好,就是这培养继承人方面,颇有向秦皇汉武看齐的意思。”李令月道。 嬴政:“……” 这“秦皇汉武”中的秦皇,指的应该是他吧? 他的老祖宗们都是秦公秦王,到了他这一代,灭亡六国一统天下,才够得上称皇的标准。大秦又二世而亡,这秦皇指的总归不会是那残暴愚蠢的秦二世吧? 他好端端地站在一边,没有惹任何人,怎么又躺枪了? “说的不是你,是我们历史中的那个始皇帝。你平时不都让我不要把你和那个始皇帝混淆起来吗?怎么今天还自动代入始皇帝了?”李令月奇道。 “不过,代入就代入吧,以他为诫也不错。” “约莫是因为秦皇汉武与我阿翁功绩都十分高,大家也都喜欢把他们三个拿来做比较。他们或许在其他方面都很成功,但在培养继承人方面,都比较失败。” 李令月说着,将始皇长子扶苏一接到矫诏,二话不说就自尽,胡亥上位之后杀光兄弟姐妹,杀空朝中重臣之事说了一遍。 嬴政听得额角青筋直跳。 虽然被秦二世冤杀的许多朝臣,例如时任右丞相的冯去疾与其子冯劫,如今还未为嬴政效力,被腰斩的李斯还未成为大秦左丞相,蒙恬、蒙毅这对兄弟也未升至高位。 但嬴政一想到他费尽心思为大秦搜罗来的中流砥柱,就这样让秦二世和赵高这两个人给霍霍了,他就恨不得把赵高的尸体拉出来鞭尸。 至于嬴胡亥这么个糟心玩意儿,一生下来就丢出去喂狼得了,也不必在他身上倾注任何资源了。 “培养出如胡亥这般蠢笨如猪还毫无自知之明的幼子,始皇帝的确不会教子。”嬴政愤愤地道。 他定不会犯始皇帝那样的错误。他的孩子,可以狠,但不能蠢,若不幸真是个蠢货,至少得有自知之明。 与胡亥相比,让嬴政更失望的其实是扶苏。 因为纵观始皇帝诸子的反应,唯有扶苏是作为隐形继承人被培养的。 与未被始皇帝着重教导过的胡亥相比,扶苏的表现,无疑更能证明始皇帝在培养继承人这一块上的失败。 李令月见嬴政恹恹的样子,颇有些不习惯,于是赶忙安慰他道:“放心,始皇帝的难兄难弟,表现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始皇帝在东巡路上去的突然,诸事尚未来得及安排,还算是情有可原,那汉武帝的表现可比他还糟心……” 她将汉武帝晚年时常出游巡幸天下,连太子刘据都无法轻易联络到汉武帝的情况讲给嬴政听。 父子二人不能进行直接有效的沟通,什么信息都通过身边之人来传递,自然是要出问题的。 尤其是刘彻晚年昏聩,身边多小人。有些人与太子刘据结了怨,自然要想办法让太子上不了位。 刘彻一个年老之人总在外游荡,时不时就要生一场病,这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刘彻身边一个名唤江充之人却说他这病是因有人以巫蛊之法诅咒他。刘彻信以为真,还派江充大张旗鼓地去调查此事,却不知,江充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准备借由此事来陷害与他结了怨的太子刘据。 最终,江充从太子刘据的宫中“搜”出了桐木人偶。 巫蛊之祸,在汉武一朝十分要命,陈皇后因巫蛊之祸被废,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因巫蛊之罪被处死,若刘据不能及时面见汉武帝刘彻,澄清此事,那么等待他的,必然是无限悲惨的命运。 然而,江充一门心思要将刘据拉下马,又如何会允许他面见汉武帝澄清? “有人劝说刘据,汉武帝兴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刘据当以先朝扶苏的遭遇为鉴。刘据信了这话,准备起兵,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然而,他未料到汉武帝尚在人世。于是他这一起兵,便当真成了谋反……” 父子之间,走到这等地步,刘据自有诸多失误,刘彻显然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看,这汉武帝在继承人一事上是不是比始皇帝更失败?起码在始皇帝活着的时候,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搞陷害扶苏那一套之类的……” 嬴政:“……” 不,他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为什么他要跟那个汉武帝比谁更昏聩? 不过,令月都这般“安慰”他了,他也不好太不给令月面子。 这般想着,嬴政主动岔开了话题:“那你大父在培养继承人方面又出了什么问题?” 李令月道:“我阿翁立了嫡长子李承乾为太子,平日里对太子十分严厉,对嫡次子魏王李泰却甚为宠爱,一应用度直逼太子。这既令太子担忧,也让魏王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来。原本一切还在可控范围之中,但后来,太子患上了足疾,自此,太子心态彻底失衡,而魏王的野心也随之膨胀……” 想想看吧,李承乾不过是盖个房子,亦或是闲暇时分跟宦官玩乐一下,就有人指着他鼻子骂他是秦二世。正常人心理都容易出问题,何况是患了足疾之后,逐渐变得敏感偏激的李承乾? 偏偏李世民没有注意到李承乾的心理问题,他在发现李承乾的种种“叛逆”行为后,甚至对李承乾愈发严厉。与此同时,在面对嫡次子李泰时,李世民又是另一副标准,无论李泰做了什么,李世民总是夸奖鼓励他,俨然是个慈父。 虽说李世民的心腹大臣都看得出来,李世民是对太子与魏王期待不同,才会有这般明显的差别对待。太子要继承江山,不可行差踏错,故而李世民待他严厉至严苛,魏王不需要担此重任,可放心宠爱。 可在李承乾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他总怀疑李世民是要废了他,让李泰上位。李世民对李承乾的斥责,李泰对李承乾的挑衅,让他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于是,李承乾最终也走上了谋反的道路。可他那点道行,在李世民眼中完全不够看,谋反的结果可想而知。 李世民虽对李承乾十分失望,但毕竟李承乾是他寄予厚望多年的儿子,即使李承乾谋反,他也不愿要了李承乾的性命。 为了保全李承乾,李世民越过嫡次子李泰,改立嫡幼子李治为太子。 “这便是我阿耶上位的由来。若是没有头上两个兄长相争一事,我阿耶等到了年岁,大概就出京就藩了。” 若果真如此,大概也没有武皇与李令月什么事了。 不过,事物都有两面性。她们若未处在权力的漩涡中心,也不会轻易被权力的动荡所波及。 李令月至今还记得,自己最初其实只想做一个咸鱼躺平的公主来着。 后来,她选择走上夺权之路,是她身处权力中心,深深感受到了身不由己是种什么滋味儿,进而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若当时给她一个安稳的环境,恐怕也就没有如今的她了。 嬴政听完李令月的话后,问道:“既然,你觉得秦皇汉武与你大父,在教导继承人方面都是失败者,那么在你看来,若换做你,会如何培养自己膝下的继承人?” 李令月愣了愣:“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毕竟她自己都还是她家阿娘的继承人呢。 “不过,我会观察我孩子的性情和才干。若是大差不差,便由长嗣继位。除非长嗣心性不行,又或是资质远不如后来的弟弟妹妹,譬如我阿翁与隐太子李建成那种情况,那为了王朝的发展,自然要让资质最为出众者继位。” “另外,在立储之前当慎重,一旦定了储位,就不要纵容其余诸子再生出不该有的野心来了。要定期与储君沟通,万不能再让刘据那样的悲剧发生。” 话是这么说,但李令月觉得,指不定最后她膝下就一根独苗苗,根本没得挑。 毕竟,她热衷于在前线冲锋陷阵,对乖乖待在宫中生孩子根本没什么兴趣。 嬴政在听了李令月的话后,露出了思量之色。 48第 48 章 武周 “咱们继续讲我阿翁之事吧。在农事方面, 我阿翁实施均田制和租庸调制,在文化方面,又建造了弘文馆、史馆、崇文馆等来藏书……” 嬴政对建造藏书馆兴趣不大, 却对后世的耕种制度很有兴趣。 于是,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李令月:“可否为我细细讲解一下‘均田制’与‘租佣调制’?” 田里的粮食产量对于一个国家而言至关重要, 但凡是头脑清醒的封建帝王,就没有不关心耕种之事的。 李令月对于嬴政会向她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意外。 她对着嬴政点了点头, 道:“将我大唐的无主之地租予百姓种田, 并向百姓征收赋税。我阿翁通过这种方式,让大唐从最初建国时的萧条中渐渐缓过了劲儿来……” 均田制这种制度源自北魏孝文帝,彼时, 男、女、奴婢和耕牛均可授田,北齐与隋、唐也沿用了这种制度。 到了隋唐时,官方取消了对妇女、奴婢的授田。一定程度上,这也使得在田间劳作的妇女们不得不依附于她们的丈夫②。 李令月无意评价李世民不给妇女、奴婢和丁牛授田究竟是对是错,因为发展到武周一朝,随着百姓人口激增, 土地兼并日益严重, 均田制已经隐隐有崩溃的迹象了——朝廷已经没有足够多的田地可以租给百姓耕种。 在这种时候,阶级矛盾显然才是主要矛盾。 想要重新分配蛋糕,至少得先保住蛋糕甚至将被人夺走的蛋糕重新抢回来再说。 武皇与李令月若要抑制土地兼并,维持住均田制,其难度显而易见。 她们有心以法律的形式限定每家拥有的田地数量,每家可拥有的田地,则以爵位高低为准绳,依次递减。 但既得利者绝不会乖乖吐出吃进嘴里的肉,若要将新法推行下去, 她们必将受到重重阻碍。 在李令月率军出征之前,武皇就在暗自为变法一事做准备。 这变法之事,不变则已,一变必要一鼓作气,否则一切便前功尽弃。 李令月将大唐的种种情况分享给嬴政后,又补充道:“每个王朝发展到中后期,大概都绕不开土地兼并这个问题。我大唐如此,大秦日后亦是如此。虽说陛下眼下还不需要为此而担心,但日后这也是陛下的大秦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早在李令月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嬴政的脑子便已开始高速运转了起来。 在他看来,李令月所说的这个“均田制”,与当初周王朝实行的“井田制”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譬如两者都是拿出国家的土地,租给底下的人种,且都规定了这土地只能供这些耕种者使用,不能随意买卖。 若说其中有什么不同,便是这“均田制”是直接将田地分发到种地的黔首手中,由黔首来缴纳赋税。“井田制”则是周天子将田地租借给底下的诸侯,诸侯又将土地租借给卿大夫与臣属等,届时,诸侯及其手下的卿大夫给周天子缴纳赋税。 坐拥这些田地的诸侯与卿大夫经过代代积累,势力会变得越来越强。而在井田上辛苦劳作的黔首们,则没有任何好处可拿,他们在耕种之时自然也提不起干劲。 一百多年前,商鞅看出了“井田制”的种种弊端,于是,在变法的过程中,他“废井田,开阡陌”,允许土地私有化。秦国的黔首想要获得土地和爵位,便得拿军功来换,上战场去拼。 正因如此,大秦锐士才会如此悍勇,闻战则喜。 这种获取田地的方式,在战时没什么问题,待天下平定之后,他又该将这一条换成哪种策略? 若是像李令月的大唐一样,采用均田制,大秦与六国之地有没有那么多的田地? 嬴政渐渐皱起了眉。 秦国的军功制是按照人头来的,斩了几颗敌人的头颅,都对应着不同的爵位及田地奖励标准。 若秦国大军当真按照嬴政原计划的那样,逐一推平六国。等到六国灭亡之日,别说拿出无主之地来实施“均田制”了,嬴政很可能连本应兑现的军功制奖励都给不出来——六国的土地是有限的,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许多地来啊。 总不能把在战场上立下军功的老秦人都迁到六国之地去种地,让原六国之地的黔首无地可种吧?若嬴政真这么做,便又要滋生一场动乱了。 也是在此刻,嬴政下定了决心,对待六国,要尽可能以攻心为主,最好是能不费一兵一卒,直接劝说他们投降,将他们的城池与黔首纳入到秦的管理下。 若六国国君实在不肯投降,嬴政也要尽可能减小战争的规模。如此一来,能够一定程度上缓解军功制无法兑现的矛盾。 待嬴政完成一统六国任务之后,再对土地这一块的律法进行变更——而这一块,往往也是最得罪人的。 用一种新的律法来替代军功制,给黔首们一条新的上升通道…… 一时之间,嬴政陷入了沉思中。 这时,李令月又对他道:“陛下莫要轻视文教方面的力量。马上打天下,马下治天下。文教的功效虽非立竿见影,却潜移默化,影响深远。” “譬如当今之世,士子对本国国君不满,便会选择离开本国,去寻其他的国君来辅佐,百姓们也在诸侯们的不断征伐中随波逐流,无所谓自己究竟是哪国之人。归根结底,是他们缺乏对本国的认同感。” “陛下若能以文教来改变这一切,让百姓们忠于唯一的君王,让官员与士子们都以‘忠君爱国’为荣,陛下的江山,才算是真正安定了。” 而李世民设置各大藏书馆,大力鼓励文教的发展,又有另一层用意——打破世家对知识的垄断。 在当今战国之世,还未出现什么门阀世胄,但发展到后世大唐建国之时,世家的力量已变得不可忽视。甚至有“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这种说法,世家的势力大到足以威胁皇权。 若不能打破世家对知识的垄断,定会造成朝中可用的官员都出自各大世家门下的局面,最终皇权式微,而世家愈发强盛。 这些不是嬴政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李令月正好讲到这一块,便顺口将后世的情况分享给了嬴政。 “那么,你们欲如何打破世家的垄断?”嬴政问。 根据他的观察和推断,李唐王朝从李世民这个唐太宗到如今坐在皇位上的皇帝,再到李令月,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嬴政不信在李世民做了诸多举措之后,李世民的继任者与李令月会什么都没做。 “兴建学堂,开办科举。天子亲自做主考官,培养并遴选出所需的人才来。如此一来,门阀贵胄自然无法再继续垄断朝廷官员。” “科举……”嬴政眯起了眼。 他意识到,待军功制崩溃之后,新的上升渠道,兴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当然,秦若实行科举制,与后世的科举制定然不是一回事。 说白了,科举制就是给底层黔首留一条上升通道,大秦创立之初,若是兴办科举,实质上依然是在士人中选拔人才。 但这无妨,李令月口中对皇权造成威胁的门阀贵胄,在大秦还未成气候。等到几代之后,门阀世家渐渐形成雏形了,大秦应该也能培养出一批没有背景的读书人了,到时正好将这些人引入朝中,来制衡世家。 李令月道:“我阿耶在位之时,削了一批不安分的世家贵胄,可惜他身子不好,在我年幼之时便撒手人寰。后来,我阿娘上位,许多人因她非李家血统,且又是女子之身而反对她。我阿娘杀了许多无法招揽的大臣,为了填补朝中的空缺,她更是大力推崇科举,用人只看才干,不问出身。在打压世家收拢权柄方面,我阿娘倒是遵循了我阿耶的遗志。” 嬴政:“……” 这段话的信息量,似乎有些大啊。 “你阿娘,上位?” “不错,如今我大唐,同时也是大周在位的皇帝,正是我阿娘。” 李令月道:“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能被立为皇储?我阿耶虽疼我,但他中意的继承人,从来都不是我。且不说我阿耶过世之时,我年岁尚幼,看不出资质来。即便我阿耶能活到如今,看到我比我的兄长们都强,他想的,也必是让我去辅佐我的兄长,而不是立我为太女。” 在这一点上,她阿耶兴许会比收回女儿兵权的李渊好一些。但有些固有观念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 事实上,武皇也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至少在李令月主动站出来说想争权夺位之前,武皇考虑过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李弘李贤等人,考虑过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侄子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唯独没有考虑过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女儿。 但武皇比其余皇帝开明的一点就是,她自己是以女子之身上位,她不会排斥她的继任者是一位公主。 后来,李令月用实打实的功绩证明了她比她的兄长们强,且她非但不会像她的几个兄长们一样与武皇对着干,还能帮助武皇收拢军权巩固地位。 彼时,无论是站在利益至上的皇帝的角度上,还是站在母亲的角度上,武皇都不会选择李令月之外的人。 李令月同样是以女子之身成为储君,她的太女地位注定不会像她兄长的太子地位那般稳固,她需得仰仗武皇,武皇不必担心她会背叛自己。 “我阿耶驾崩之后,留下的遗旨是让我的太子长兄继位,阿娘作为摄政太后为大唐把握大方向。但我的长兄在我阿娘看来不成器,从前我阿耶还在的时候,我的长兄便与阿娘政见多有不合,时常指责我阿娘残忍滥杀。于是,我阿娘没有遵循我阿耶的遗旨,而是亲自登基做了皇帝,并改国号为大周。与此同时,为了安抚大唐的朝臣,她依旧立我大兄为太子,待她百年之后,武周重归李唐。在我朝,如今‘大周’与‘大唐’的国号并存。” “我阿娘比许多男子还能耐,即便我的阿兄如我阿耶所愿那般上位,也不会做得比我阿娘更好了。但总有一些人喜欢党同伐异,不符合他们认知的,便是错的。只因我娘是女子,即使我阿娘做得再好,在他们眼中,我阿娘依旧浑身是错。” 李令月对嬴政道:“其实,有一些人若是因为自身利益受损而反对我阿娘,我倒是能够理解。我阿娘上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阻碍我阿娘上位同样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益之争本没有对错之分,端看掰腕子之时谁能掰得过谁。但有一些人不能正视我阿娘的能耐与功过,一味地否定我娘,就显得浅薄而愚昧了。” 嬴政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只要能够让王朝一直繁荣昌盛下去,他并不在意上位的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 虽说武皇以外姓之人的身份夺位之事让嬴政感到有些微妙,但一想到武皇终究会把权柄归还给李家之人,这点微妙也不算什么了。 也许正如李令月所说,让自家能耐的皇后、太后代为掌管皇权,比让自家蠢儿子上位要强得多。蠢儿子会败家,能耐的皇后、太后却能让皇位实现平稳过渡,指不定还能扩大家产。 当然,这皇后、太后必须脑子拎得清才行。若是如赵姬这种蠢到要将自己儿子的江山拿去拱手送给情夫的,就罢了。 不过,像赵姬这类人,在后世的王朝中,多半也当不了垂帘听政的摄政太后,但凡她的皇帝丈夫脑子清醒些,就不会把幼子与江山托付给她。 “我身处权力的中心,见过了宫闱的诡秘风云,也感受过身不由己的滋味儿。我不愿如我大唐其余公主一般,到了年龄便被许嫁出去。恰好,我武力过人,与我的太宗阿翁有诸多相似之处。于是,我主动站了出来,为我阿娘收拢了我阿翁留下的玄甲军——这支队伍本是我阿翁留给我阿耶的卫队,将领虽对我阿翁、阿耶忠心耿耿,但并不如何听我阿娘的指挥。” “我年满十三岁时,东-突-厥降而复叛,我主动向阿娘请缨戍边。自此便开始镇守安西四镇……” 一直以来,嬴政对李令月的认知都是片面的。 但今日,在李令月的叙述中,他“看”到了一个更为完整的李令月。 最初的李令月,并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公主,但在看清了权力的无情之后,为了掌握自身的命运,她开始争权夺利。 当她的才干逐渐展现出来,当她发现,原来她还能做到更多事情之后,她便越发不甘居于人后。 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想要获得什么,便拿什么来换,这很公平。 在与李令月的那次亲密中,嬴政曾触及她身上留下的道道新伤旧伤,那些伤痕便是她的功勋。 当她的兄长们都在繁华富庶之地过着安逸的生活之时,是她站出来保家卫国,平定边患,又让边陲小镇从动荡不安渐渐变得富裕了许多。 唐太宗之时,虽灭了回纥、高昌、焉耆、龟兹等国,并在龟兹、焉耆、于阗、疏勒设置安西四镇③,但他并未让这些国家彻底归心。 对于开疆扩土而言,占领土地,往往只是一个开始。如何将这些土地真正纳入王朝的管控,才是重中之重。 李令月担任安西节度使后,用经济、文化等手段,不断消化着打下来的土地,同时也蚕食着周边各国,加强大唐对这些国家的管控,并让这些国家的百姓认可自己大唐人的身份。一些未被纳入大唐管辖范围中的别国百姓,也因大唐人待遇甚好而向往着成为大唐人。 若是这样的李令月不配为储,还有谁配?她那些只会高谈阔论的兄长吗? 49第 49 章 护短 嬴政注视着李令月的目光带上了一些异样的情愫。 他何其有幸, 竟能将这轮明月拥入怀中。 突然被嬴政拥住的李令月有些错愕:“阿政你这是怎么了?” 嬴政向来喜欢将自身的情绪藏得极深,令人探不清虚实,他为何会突然间放任自己情绪外露? “没什么, 只是突然想抱抱你。” 他的声线依然淡漠, 李令月却能从他的怀抱中感受到,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如今想来,寡人能够如现在这样一般拥你入怀, 当真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 他们本该没有任何交集,在嬴政的世界中,李令月是来自九百年后的一道幻影,而在李令月的世界中, “始皇帝”早已作古。然而现在, 他们却能在一起谈论政策与时局, 这简直堪称奇迹。 李令月愣了愣,而后笑着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你这么说……倒也没错。其实,我也没料到, 我竟会与大军一起穿越到这里。” 在这个世界上, 有无数个平行世界。在这无数个平行世界中,也会衍生出无数个秦王政与始皇帝。不同时期的嬴政,亦会有不同的想法。 而李令月刚好遇到了让她心悦的一个,这对于她而言, 亦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嬴政轻抚着她的乌发, 垂眸道:“你既是太女,自然该居于朝堂之上, 为何你阿娘会命你亲自出征,将你至于险境?” 他虽从未问过李令月与她的大军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穿越时空,来到战国的, 但想也知道,在穿越之前,李令月与大军的境况定然不是很好,指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嬴政本就是个观察力极为敏锐之人,李令月又未曾刻意在他面前掩饰。对于李令月身上的“神通”,他自有一定的猜测。 “因我储位未稳,尚需更多的功绩来令那些反对我之人闭嘴,也因我放不下安西四镇。吐蕃大军来势汹汹,这些年也唯有我与镇守在安西四镇的驻军最为相熟。换了其他将领来抵御吐蕃大军,我不放心。” 嬴政想起了李令月所率大军中,吐蕃降军占了一半。想来李令月平定吐蕃之乱的过程是顺利的。只是后来,不知又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而后,他便听见李令月笑吟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陛下,你如今是越来越不掩饰你的想法了。” “若在你面前,我还要处处掩饰自己的想法,岂不是累得慌。” 李令月以诚待嬴政,嬴政自然也愿以诚待李令月:“况且,我是当真好奇,你们究竟为何会来到此处。” “因为一场大雪。”李令月道:“在吐蕃大军投降之后,我本是打算束缚住他们,将他们暂且关押在安西四镇。然而,未等我将这一想法付诸实践,天边便降下了一场暴雪……” 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雪,打乱了李令月的所有计划,将她带回了这战国乱世,也让她在此世滞留了将近一年。 “有时候,我都怀疑,那场雪是专程为你而下的了。”李令月与嬴政开玩笑道:“不过,也幸好我遇到的是你。若我遇到的是一统六国之后的始皇帝,只怕他就没那么容易相信我了。” 李令月从不觉得自己在权谋方面有多出众,倘若她遇到的是那个老辣的始皇帝,只怕光是与对方打交道,相互试探,就能累死个人。 “你的意思是寡人很好骗?”嬴政的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绝对没有。我对你说的可都是真话,你问什么我说什么,哪里骗你了?” 李令月的眼神特别真诚。 她的确没故意欺骗嬴政,顶多是隐瞒了一部分想法,没有全部告诉嬴政罢了。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嬴政不也有想法瞒着她?有哪个上位者会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剖析给另一个人看呢? “我只是觉得,若我遇到的是始皇帝,他的疑心病会比你更重,而且他怕是会将我和我手底下的大军利用到极致。” 当始皇帝的得力下属确实不错,嬴政总是不会苛待有本事的下属的。但李令月若要以外邦之人的身份与始皇帝打交道,就比较累人了。 “最重要的是,若我遇到的是始皇帝,那我就遇不到你了呀。” 李令月的这句话,让嬴政的目光彻底柔和了下来。 月光下,两道人影几乎融为一体。 …… 李令月与嬴政聊了那么多,从前隋一直聊到武周,待他们往回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也幸好他们如今在李令月军队驻扎的范围内,否则,他们两个这会儿还在街头游荡,指不定就要有秦吏上前来盘问了。 在李令月与其军队入驻长安乡之时,嬴政为表合作诚意,命秦吏撤出了长安乡,将这块地的管理权限尽数给了李令月。有李令月的军队驻扎在此,平日里倒也无人敢在长安乡撒野。 “眼下天色已晚,陛下赶回王宫多有不便,不若在此处歇息一宿吧,也正好让陛下住一住刚建好的宅子。”这般说着,李令月在嬴政的掌心中轻轻刮蹭了一下。 那力道,轻的像是有根绒毛嬴政的掌心中扫过。 而后,她的手被嬴政一把攥住。 “令月,你这是在邀请我吗?”嬴政的眸色变得有些幽深。 “陛下认为是如何,便是如何吧……”李令月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近来,我又命人研制出一物,名为火炕。这火炕的保暖效果,可比铜炉还好。只是它不似铜炉和手炉那般,便于移动位置和随身携带。陛下今日……正好见识一番。” …… 这火炕的厉害之处,不止嬴政感受到了,李令月也感受到了。 夜幕中,李令月感到有几滴水珠自上方滑落,伸手一摸,原来是嬴政前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的手循着她的伤疤蜿蜒而下,最终,扣在了她的腰间。 “还疼么?” “早就不疼了,只是有些痒。” 李令月轻笑着道:“陛下今日当真热情……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觉得陛下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很快,她就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 火炕的温度,自下方传来,将她也灼得满头是汗…… 翌日一早,嬴政便开始洗漱穿戴,准备离开长安乡。 此番前来,他可谓收获满满,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在离开之前,他看着犹自在酣睡的李令月,上前为她掖了掖被角。 待他离开之后,李令月睁开双眼。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他竟也有这般细致的一面呢? …… 嬴政的好心情,只维持到他回到咸阳宫。 恰逢年节喜庆之时,偏有人要让他心窝上扎刀子,劝他将远在雍城的赵姬迎回咸阳宫。 嬴政眸中的些许笑意尽数消散,黑瞳中的光芒晦暗而幽深。 若换做他从前的脾气,在听到这等话之后,早就按捺不住,将前来劝说他的人拉下去斩了。 这些人明知他对赵姬不喜,还来劝他释放赵姬,这不是故意要跟他过不去么? 但现在,嬴政既然要在民间经营出好名声来,自然不可再如过去那般随性。 只是,让嬴政捏着鼻子忍下这口恶气,他也是万万不愿的。 他想了想,对这些劝谏他之人道:“当初是太后认为雍城风水好,于她身子有利,于是主动提出要去雍城。如今也是太后留恋雍城之景,不愿返回咸阳宫。你们却为一己之私,不顾太后身体,一力劝说寡人拂逆太后心意,你们究竟是何居心?” ——当身边的大臣用一些冠冕堂皇之语,来给你戴各种帽子的时候,不要犹豫,直接把帽子扣回他们头上。必要时,还可以上升定性。 ——为君者,要学会说话的“艺术”,别轻易用暴力来应对别人的话,否则,他们还以为你怕了他们。 ——只要你说得笃定,说得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他们就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完成好善后工作,别给自己留下明显的话柄,就是你的胜利。 以上话语,都是李令月分享给嬴政的心得。 她本人跟朝堂上的文臣斗嘴之时,就是这么操作的。 在李令月看来,她家恋人就是太高傲了一些,不屑跟人斗嘴,只想着用最直截了当的手段来解决问题,所以他才会被扣了一盆又一盆的屎盆子。 唔……本来李令月在看待“始皇帝”时还比较客观公正来着,不过现在,她对自家恋人有滤镜了。 如果嬴政跟别人发生了什么冲突,那肯定是别人的错。她只需帮着自家恋人,让他别吃亏就好。 谁人不护短?谁人不偏心与自己亲近的人? 李令月在教嬴政如何“睁眼说瞎话”时,那是相当的理直气壮。 由于秦王政过往的“信誉”太过良好,众人都知道他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因此,当他没有认下这“囚母”之名,反过来指责这些大臣们不顾太后赵姬本人的意愿时,前来劝说他的大臣和士子们一下子懵住了。 这个时候的国君大多数还是比较耿直的,跟后世那些老奸巨猾的皇帝们完全不一样。 冒死前来劝说秦王政的大臣和士子们不由面面相觑。 难道说,当真是他们误会了秦王?其实是太后赵姬自己不愿意回咸阳宫,而非秦王囚母? 嬴政在说完这番话后,便离开了。 这些人若是不信,便自己去雍城找赵姬求证吧。 自从嬴政当着赵姬的面,亲手摔死了赵姬与嫪毐的两个私生子之后,他与赵姬为数不多的那点母子情分,算是彻底玩完了。 他不愿再见到赵姬,赵姬又何尝愿意再见到他? 即便赵姬抱着膈应嬴政或是复仇的心思,想要回到咸阳宫来,嬴政安排在赵姬身边的人,也自有办法令她打消这个念头。 无论这些人怎么求证,他们都只会得到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