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的命真是太苦了》 第一章 师兄,我又拉裤子了 烈日在空,并不灼热,万里云淡,还有凉风徐徐而来…… 祝平安站在山巅微微闭眼,任由头上未束的长发慢慢舞起扫荡脸颊、扫荡鼻梁、扫荡双唇…… 雪白长衫在身后轻微鼓荡…… 山不高! 笔直的身躯站在山巅,打眼望去,就在眼前不远还有另一山头直插云霄,便也没有了一览众山小的视野! 难得此时有闲,天地辽阔,这份惬意,就是人生! 就问这世间,何为恣意?何为洒脱? 何谓…… “师兄,我又拉裤子了!”一声带着奶音的哭腔响彻山头! 祝平安回头看了一眼,“唉”了一声,再看了一眼万里云淡,快速转身,一边伸出双手,一边抱怨:“八花啊!你又拉,又拉!一天拉几次啊?你还要不要师兄活啊?” “师兄,我也控制不住啊,我也不想拉裤子上啊……哇哇哇……”八花小姑娘,三岁八个月,左手提着裤腰,右手先抹了一把双眼的泪水,再用手背擦了一把鼻子上的泡泡…… 然后,手心带泪、手背带涕的右手,便在肚前的衣服上反复又擦拭了几下! “哎呀呀,哎呀呀呀……讲卫生讲卫生……哎呀!我真没眼看!”祝平安满脸的嫌弃,却还是上前一搂,把八花小姑娘抱在怀中,快步往下山小路走去! 一边走,祝平安还一边教育:“让你少吃点,你看看你,吃得多拉得多,人也长成了一个胖球,大脸盘,大肚子,你这般长大了,谁会要伱?啊?你还能嫁得出去?” “师兄我不嫁人的,我才三岁,我不嫁人!哇哇哇……”八花扯着喉咙嚎! “你还想赖我一辈子啊?啊?想得美!我八个师妹,要是都这么赖着我,我还怎么活?赶紧长大赶紧滚蛋,祸害别人去!” 祝平安心里的苦,没人懂,自从他那個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三年前出门一趟,顺手带回来了八个小姑娘…… 这三年,祝平安每三天就会有一次想自杀的念头。 而今,祝平安也不过十八岁,想想当年十五岁的孩子,面对八个姑娘,那时,大的九岁,小的八个月…… 那天杀的师父,用一个长长的束带把八个小孩串着飞回来了,却是束手无策的状态,饿的不知道喂,拉的不知道洗,蚊子在咬不知道赶,嘴皮都裂了不知道给水喝…… 祝平安能怎么办? 能怎么办? 三年了! “我的命真是太苦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祝平安一边洗着八花小姑娘的屁股,一边摇头叹息! 怨念! 怨念冲天而起!! 洗着洗着,祝平安也扯起喉咙喊:“大花,拿条小裤到溪边来,快点!” “来了,师兄!”声音软糯,却也能穿透山林…… 只在片刻,洗屁股的溪边站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身形消瘦,眉黛低垂,鼻翼微尖,双颊发白,一看就是柔柔弱弱,好似久病不愈…… “麻利点麻利点,大花啊,你真是林黛玉转世的啊,裤子拿来,把那脏衣服搓洗了,快!”祝平安那是真麻利,一个三岁八个月的姑娘,在他手中翻转腾挪,擦屁股,穿裤子,扎腰带,放地上…… “嗯……”大花小姑娘声若蚊蝇,慢慢往溪边流水旁蹲下,先撩裙摆,再勾腰背,蹲下之后,下巴就放在了双膝下,拿起沾满粑粑的小裤子放在溪水中来回晃荡…… “走,自己回去……快走!”祝平安驱赶着已经喜笑颜开的八花。 “师兄,什么时候吃晚饭啊?”八花没有动,张着无辜的大眼睛在问。 “等我洗个手就去做饭,回去回去!”祝平安抬手去赶。 “好,师兄做饭喽,师兄做饭喽……”八花小姑娘转身蹦蹦跳跳就走,沿着上山的小道快步而去。 那上山的小道一眼不见尽头,祝平安只顾洗手,也不多看,似乎丝毫不担心一个不到四岁的姑娘该如何上得这座山林…… 洗着洗着,祝平安把双手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还洗不干净了,这么臭,你们八个人,就八花的粑粑最臭……饭桶,真是个饭桶!” “师兄……我以后会更多多的帮你……以后八花都由我来洗……”大花的声音依旧如蚊蝇嗡嗡,但她心疼师兄,师兄这三年的苦,兴许她懂得。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饭也不多吃,瘦得跟竹竿一样,一阵风来就能吹倒……你这般身体,这般性子,林黛玉都比你强上几分,将来怕是活不长久!枉费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这么大!” 祝平安语气越发严厉。 “师兄,你每次都说林黛玉,林黛玉到底是谁啊?”大花已经在搓洗着小裤子的裆部,一边搓一边皱眉,也是师兄说得没错,八花这粑粑是真臭不可闻! “你管她是谁……”师兄没什么好口气,这一天天的做不完的事,八个小屁孩,事事都火急火燎,哪里还有什么耐心…… 当然,三年前的祝平安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他最擅长的就是摆烂,能不多说话就不多说话,能不多做事就不多做事。 至于林黛玉到底是谁,这方天地中,大概也就祝平安自己知道了! 大花似乎也习惯了师兄这般口气,她说了一句:“师兄,你昨晚教的功课,我都会了……” 还是大花知道怎么安慰师兄,这话一说,祝平安的语气立马就好起来了,满脸欣慰:“不错不错,不枉师兄我用心教你!” 说完,祝平安又把手闻了闻,好多了,起身:“洗好衣服赶紧回来,我先回去做饭!” “嗯~”大花姑娘放在膝盖上的头点了点,声音却只有一点点。 上下山的路其实很远,只见白衣似雪的笔直身形跨步而去,一去十几丈,再去已入林! 山巅之上,小院一间,厢房七八,孩童们在院里玩耍,笑声哭声一片,只见白衣进门,所有人转身去看…… “师兄,二花打我……” “师兄,四花的课业还没做完,你快看啊,她没做完就出来玩了……” “师兄,八花又拉裤子了……” “什么!?”祝平安一声惨叫! 想死! 现在死! 马上,立刻! 第二章 师父,我想跳崖 八花瘪着嘴,豆大的眼泪已然夺眶在走,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祝平安,奶声奶气:“师兄,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我是想着又要吃饭了,感觉肚子还不怎么饿,我想让肚子饿,一想就又……拉了……” 祝平安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扫视一圈,然后,双脚一蹬,身形拔地而起,人已悬浮在空,一个激射,空中只留一个残影,人已消失无踪。 他跑了! 山后有一处不高的悬崖,悬崖三四十丈,半崖之间有一处岩洞,洞里干爽洁净,有石桌石椅石台等物…… 石台上盘坐着一个白袍女子,女子宝相端庄,如仙似神,闭目如山,仿佛时间空间都在这女子身边凝固一般…… 霎那间,女子似有所感,微微睁眼,洞口处恰好进来一人,正是祝平安。 “师父,我受不了了,今天就得死,我的命真是太苦了,真想跳崖,就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祝平安走到石台旁站定! “平安,你又来了,三五天你总该来一次的,师父也不知如何劝你,当初为师只是顺手从人牙之处救了人,带回来也只说让你看管個三两月,自有人来接她们往别处去养,唉……人家来接人了,你却又舍不得让她们走了……而今却是怪谁……” 女子慢慢松弛着盘坐的双腿,从石台上站起,往石桌的茶壶走去,一步一动,优雅非常,走动之间,还有清香淡淡,这清香竟也能让祝平安心神略安,当真是那不食人间烟火仙子。 “师父,怪谁?不都怪你吗?伱不把她们带回来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三年了,你知道我这三年都是怎么过的吗?你又不管不顾,你只当是甩手掌柜……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祝平安只想吐槽。 “你十八了……”师父声音带着一种惆怅,手在倒茶。 “那……我当初才十五呢,难道不是个孩子?现在十八了,那我也要想着娶妻生子之类的事情了,世间各门仙子无数,我也想着要讨个才貌俱佳之辈,现在带着八个拖油瓶,谁敢跟我?” 其实来这里,祝平安就是想寻半刻的安宁,眼不见为净。 听得这话,师父转头看向祝平安,上下打量着,似有一种叹息:“是啊,你也长大了,时光如梭,想起十三年前,为师便也是顺手从河里捞到了你,也是想着看管三两月让人接你去别处,那时候你哭着喊着不愿走,寻死觅活的,为师才留了你在身边……便也是这般把你养大了……转眼间的事,转眼间你长大了,转眼间,她们也会马上长大的……” “师父,我哪里要你养了?我那时候虽然五岁,但平常了也不吵你闹你,自己能拉能睡,还为师父洗衣做饭,我多好养!我多孝顺!”祝平安大概是心里不平衡。 听到祝平安这话,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竟然真泛起了一些笑容,一笑犹如阴雨放晴天,犹如寒冬百花开…… 旁人看了这一幕,定是要呆愣的,祝平安却从小看到大,习惯了,只道:“师父你还笑,自从这些拖油瓶来了之后,我连与师父在一起的时间都少了……我的命真是太苦了,想着还要养她们许多年,毋宁死也!” “为师不愿说穿你罢了,为师不愿留她们,你非要留,为师不愿收徒,你非要她们跪地磕头来拜,是你自己觉得这山上的日子孤寂,是你自己想要有些人气,而今有了人气,你却还不愿了。”师父说着,拿起茶杯递给祝平安。 “好好好,都是我,都怪我自己,都是我自作自受!哼……若不是从十岁开始师父就闭关不出了,我能这么寂寞吗?” “呵呵……”师父笑得微微一颤,摆摆手:“好了好了,心思舒畅了就上去吧,你可以不吃饭,她们还要吃饭呢,你要是真不愿了,魏青山大概又要来了,你让魏青山把她们带走就是了……” 话语间,有一种温柔,有一种调笑。 “哼,魏老头不是好人!”祝平安转身就走,到得洞口又是一跃而走。 留在洞里的仙子,微微又笑…… 山巅小院里,哭声笑声依旧交织,八花不在,大花也不在,大概是大花又带八花下山去洗屁屁了。 一帮拖油瓶见到祝平安,又开始叽叽喳喳…… “师兄,三花先打我的,我才还手打她的……” “师兄,我功课做完了,你看,你看看……” “师兄,她功课都是抄我的,她躲起来抄的……” “没有……” …… 唉……做饭做饭……大锅饭! “二花,来烧火,看着灶!” “三花,择菜!” “四花,把凳子都排排摆好……” 锅铲翻飞,油光四溅,四菜一汤,有荤有素! “拿筷子拿筷子,大花来添饭分菜!” 一张大长桌,排排坐好,大花带八花吃,七花钻桌底找筷子,六花用脚踢五花,五花开口要告状…… 祝平安拿起巴掌往桌上一拍,严厉说道:“谁不好好吃饭,屁股开花!” 顿时安静不少,大概是师兄在打屁股这件事上可不是开玩笑的,真打! 满场只剩下呼噜呼噜呼噜的吃饭声音,犹如圈里的猪在拱食! 忽然祝平安抬头看了看天空! 随后,天空中才传来声音:“祝小子,有没有留点剩饭啊?” “没有!”祝平安语气依旧不耐烦。 人影出现在了祝平安身边,一个老头,满头白发,但既不弯腰也不驼背,反而气质非凡,头顶发髻一丝不苟,颌下胡须根根分明,道袍在身,脚步矫健,却是双眼有神。 “祝小子,你也太记仇了,不过就是当初我抱着你要走而已,你也咬了老道我一口,这还不能扯平了?这么多年了,就没有一个好脸色!” 来人魏青山,人称魏无算,街头摆摊算命六十载!他吹牛逼说天下之事,无事不算,无算不准! “哼!”祝平安连起身迎接都没有,自顾自扒着碗里的饭。 还是大花懂事,起身:“魏爷爷先坐稍等,我去给您盛饭。” “哈哈……还是大花懂事,快去快去,还别说,祝小子做饭倒是有几分手艺……”魏青山自顾自搬来座椅,大喇喇坐在祝平安身边。 也听魏青山继续说道:“祝小子啊,你也是真偷懒,哪有给小姑娘这么起名字的,大花二花七花八花……小时候也还罢了,长大了叫她们如何见得人去?” 祝平安也懒得答话,只顾吃,大概是因为事多,早吃完了,还得洗碗,洗碗了还得上课,上完课就得安排洗漱,早睡早起了,还有早课…… 第三章 老头莫要装死 祝平安不理人,魏青山也不觉得无趣,乖巧懂事的大花盛来饭菜,递来筷子,魏青山接过就吃…… 还有祝平安的催促声:“吃快点吃快点,谁慢了,屁股开花!” 众多小姑娘闻言立马赶快去扒拉饭菜,还有八花奶声奶气:“我最会吃了,我最能吃了!” 祝平安当然吃得最快,碗筷一放:“三花洗碗!” “嗯!”三花点着头。 祝平安已然消失在小院里,再一次站在了山巅风口,任由清风拂面,浮生再偷片刻闲…… 一个脚步慢慢靠近,开口:“祝小子啊,大花,早夭之相也……” “又他妈乱算命!”祝平安骂人了,什么就早夭之相!这说的是人话吗? 魏青山嘿嘿一笑,却又有悲色:“此子天资绝顶,奈何慧极必伤啊!” 天资绝顶这话不错,祝平安早就知道了,这句“慧极必伤”,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他心里其实知道,魏青山说的对,大花真就是林黛玉的命。 “还是老道带她走吧……”魏青山慢慢说道。 “又说这话,又说这话!你这个老头当真不为人子!”祝平安继续骂人。 “不能再拖了……” “你来就为这事?”祝平安问着。 “也不算吧,此来,有要事见公主!”魏青山站在了祝平安身边,与祝平安一样远眺着苍穹万里。 “别称公主了,这世间哪里还有宁九韶这个公主?不过是個害人不浅的称呼罢了,大宁王朝没了六十载,一甲子了,还复什么国?好好自在的过一辈子不行吗?” 祝平安语重心长,真心在劝,劝这些榆木疙瘩,劝这些狗屁倒灶。 却也气得魏青山须发皆张:“你这小子,当真没有一点尊师重道之念,岂敢直呼师尊长辈大名?我辈大宁子弟,无不以复国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这小子不思为师效力,竟还敢出此不忠不孝之言,老道若是气性来了,必将你杀之而后快!” “魏老头,你问过我师父吗?伱问过她真的想复国吗?她不过是被你们裹挟着身不由己,你魏老头游走世间,不知多少乐趣,她呢?为了你们的大志大业,东躲西藏,日日枯坐……甚至身边不敢有任何亲近之人,压抑自身,压抑一切情感……她活得很苦很累,你知道吗?” 祝平安不是不懂魏老头这份执念,但许多事情,几代人了,师父宁九韶都没见过大宁王朝长什么样子,一个女子,复国? 那是人能干得来的事? 这么一意孤行干下去,最后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何必奔着那个下场一去不返? 魏青山忽然大手一挥,有些手舞足蹈起来:“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如今时机就要到了,大争之世将至,复国有望,我辈又岂能无动于衷!老道我等这个机会等了一辈子!你这小子懂什么?” “是啊……我不懂!你会算命,你会算天机……天机可有一线?”祝平安眼神瞟去,带着嘲弄。 魏青山又是大手一挥,却又欲言又止…… “哼哼……”祝平安冷笑! “天机岂能与外人道哉!你非吾辈,不可尽言!要知,天命可改,天机可改!”魏青山不激动了…… “改吧……你去改吧……”祝平安摆摆手,示意魏青山……滚蛋! 魏青山没滚,而是沉默片刻,说道:“大花,此番我带走,头前与你说了数次,而今再也拖不下去了。” 祝平安不言…… 魏青山等着…… 许久,夕阳只有最后一丝血红…… 祝平安终于开口问:“当真能活?” 魏青山郑重其事点点头:“能,但也看造化,只念她自己天资无匹,劫数自渡,老道师门天一道,修的就是造化之功,若是在天一道不成,那这世间便也无法了……” “也就是说……不能万无一失?”祝平安再问。 “这世间之事,哪里有万无一失的?你为何事事都要万无一失?如此修业,岂能得道?祝小子,你真是枉来人间走一遭!” 魏青山实在不能理解祝平安这样的人,在魏青山看来,祝平安才是那真正天资世间无匹,天生早慧通天,事事信手拈来,从来无往不利! 当初魏青山想着把五岁的祝平安带到天一道去,想着振兴道门,想着传承衣钵,想着将来为大业培养一个举世无双的助力…… 奈何奈何,这厮竟是这么一个性子,没有一点所谓逆天而修的气势…… 祝平安其实心中有一句话:什么枉来人间走一遭,老子已在人间走两遭了! 这话祝平安没说,只道:“为何这世间就求不得万无一失?你每日与人算命,趋吉避凶,不也就是这个道理?” “胡说八道,当真胡说八道!”魏青山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祝平安显然什么都懂,但非要说这种懂装不懂的话语。 “唉……谈一手?”祝平安问了一语。 “不谈……”魏青山摇头,却又看了看祝平安,莫名又点了点头:“那就谈一手吧……” 小院正厅,这是一间雅致的小厅,有诗有画,有琴有棋,有笔墨飞舞,有翠绿点缀,这其实不是祝平安的正厅,这是公主殿下宁九韶的正厅。 横和竖,有十九道,手谈一局。 十二岁的大花侍奉茶水在旁,十一岁的二花学棋,愿意学,愿意看。 布局不过片刻,魏青山已然喃喃有语:“又是这般,又是这般,定式非定式,棋理非棋理……老道实不愿开这一局……” “你不是说这世间没有万无一失吗?这十九道亿万变化其中,你算尽天下事,何以算不尽这一局棋来?”祝平安问着,依旧嘲弄。 “妖孽如你,天不由人!”魏青山骂人,抓耳挠腮在骂,他算尽天下事,怎么可能又算不来一局棋?纵横天下六十载,何人在这十九道里赢过他魏青山? “哈哈……” 时代变了,人力有穷时!谁让人间走了两遭的祝平安与人工智能背过谱呢?围棋,从某一刻开始,其实就有了“正确答案”,许多定式不过是人力算不尽的浪费棋子,许多棋理慢慢也不那么有道理了…… “落子,继续下,老头莫要装死!”祝平安在催,不外乎继续嘲讽。 不下了,哗啦啦投子认负,魏青山抬头看着祝平安,问了一语:“祝小子,你能不能算算,为公主殿下算算,这天下之事,这大宁之事,是否有那一线?” “你那掐指转罗盘摆蓍草的骗人法子,我不会……”祝平安微微抬手,一旁的大花开始在棋盘里分出黑白子,各自入棋盒。 “老道教你!”魏青山很认真。 “不学!”祝平安摇头,起身,喊了一语:“该上晚课了!” “师兄,来了来了……”屋外院内,大呼小叫一片。 老道未起,精气神陡然有些萎靡,看着慢慢被收拢的黑白子,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定睛再去看收棋子的大花,看了许久…… 第四章 无伤,就是没病 厅内聚了八个小姑娘,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三岁八个月,每人一个小凳小几,笔墨纸砚其上,個个端坐肃静,看着祝平安。 平常里的晚课都是这般模样,只是身为“老师”的祝平安今天似乎有些心情不好,皱着眉头扫视众人,看来看去,目光停留在了大花身上。 停留片刻,祝平安开口:“二花今天复习微积分入门,三花把之前学的函数知识再温习一下,四花你三角函数还有很大问题,五花好好把昨天的二元一次方程再看看,六花把鸡兔同笼那个问题好好思考一下,七花背一背乘法口诀,八花是个饭桶,最傻,先把你那几根手指头数清楚……大花,你跟我出去走走……” 说着,祝平安已经出门而去,大花怯生生跟着在走。 还在厅内未走的魏青山见得祝平安出去了,连忙起身在众多小姑娘身后转来转去,他不是第一次见祝平安教的这些东西了…… 最初加减乘除那些东西,魏青山不以为意,后来,魏青山就开始震惊了,什么方程函数的,也还勉强能懂不少,至于微积分、拓扑之类,这些东西当真是让魏青山惊为天人…… 魏青山什么人? 号称无所不算,无算不准,天下就没有他魏青山这么能算的人! 但他竟然看不懂这些东西到底是何物,若不是魏青山身负大志,他甚至真想久住在此,拜个师父也能接受。 他不止一次的问祝平安,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祝平安还真就认真答过这个问题,开慧之法也! 说,人之智慧,本有天赋天资使然,但也并非没有增长之法,天资聪颖之辈,学此法便也更加聪敏过人,天资愚钝之辈,学此法,亦可脱离愚钝找到智慧。 此法乃探究万事万物根本之法,万事万物,万变不离其宗,乃逻辑思维之根本,研究世间所有事,不外乎此法也! 没什么,就是科学,就是一切的智慧与科学,其本质,就是数学。 为什么有人聪敏,为什么有人愚钝,有人能看透事物本质,有人却浑浑噩噩,其实就是人与人之间逻辑思维能力上的区别。 所以,祝平安给八个师妹上的晚课中,数学就是重中之重,其他文学艺术之类次之。 这世间修炼修业之法,最看重的就是悟性,各大宗门收徒传业,找的就是悟性高深之人,悟性是什么? 其实就是看透事物本质的能力,就是逻辑思维的能力! 为何这世间宗门难觅良徒? 也就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人,没有训练逻辑思维的办法,唯有都去追寻那些凤毛麟角的天生资质,哪怕追求到了那些凤毛麟角,成才的也并不多,这是一种无奈! 当然,这或许也是这个世界的平衡,不然世间大能满地跑,个个有排山倒海之能,那这方世界也受不了! 祝平安有一句更直白的话语,智商是什么?能学数学的人,受过数学训练的人,智商就不会低。 没有受过数学训练的人,智商就一定高不到哪里去。 嗯……祝平安上辈子,就是一个标准的高质量理工男。 大花,是祝平安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天生智慧绝顶,后天更是训练得当。 十二岁的小姑娘,竟然早就开始学习极为高深的数学了,从数列到微积分,从解析几何到线性代数,当真是一点就通,一通就透。 如今,更是开始学习数论、微分几何、拓扑之类的知识,连祝平安这个老师都有些捉襟见肘了! 这姑娘的悟性与智慧,似乎已经超脱了这个世界的范畴,就如她的早课,来自大宁王朝皇室的传承功法《宁神诀》,习练不过三年,学起来毫不费力,其中深奥皆是一点就透,早已能吞吐天地之朝气,一呼一吸可见其形。 本以为这般朝气入体,能治愈大花早夭之病,奈何这小姑娘是先天不足,此劫难消! 山巅之上,身形瘦弱的大花站在祝平安旁边,实在教人怜惜不已。 祝平安只叹气…… 大花站在一旁,风忽然大起,大花时不时还被风吹得摇摆几下,祝平安微微伸手揽住小姑娘的肩膀,问了一句:“大花,你得活下去啊……” 大花听得出祝平安语气里的悲伤,似乎在开解祝平安:“师兄,若是天命如此,那便是我的命,师兄不必过于悲伤,每个人都是要死的,死得早晚而已,我不难受的,师兄也不必过于悲伤……” 祝平安很是生气:“哼!我如此用心教你,你如此不舍昼夜去学,伱若是就这么死了,那这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大花已然落泪,却还安慰:“师兄,我从小受苦,父母见我多病,早早发卖,牙人见我体弱卖不出价钱,待我不如牲畜,我只当是不该为人,不如当个牲畜得好,直到遇到了师兄,我才知道为人的好,遇见师兄,便是我此生的意义,最有意义的意义……死而无憾的意义!” 祝平安依旧是批评:“你不过十二岁,何必如此懂事?” “师兄……”大花也伸手抱住了祝平安,她知道,师兄在悲伤难受,师兄越是悲伤难受,便越要安慰师兄! 祝平安伸手拍了拍大花的头,慢慢说:“明天早课之后,你随魏老头去吧,他能救你的命,你得活下去,要多看看这世间的美好,多感受生而为人的美好!” “我……师兄……”大花想拒绝! 祝平安知道大花要拒绝,直接打断她的话语:“你如今大了,不乖了?敢不听话了?” “师兄,我没有……我……”大花泪水连连,抱着祝平安的手更是使劲去抓。 “你只管去,天一道修的就是造化之功,你缺的就是先天造化,你不去拜他历代祖师牌位,天一道也不会允许魏老头传你真言,魏老头看中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是用此拿捏与我,想给他天一道找一个将来的扛鼎之人,为兄想得许久,其实也未尝不可,天一道乃天下道门魁首,你去了,好处多的是……” 祝平安说出了内心真实所想,再舍不得,孩子也是要长大的,也要为孩子未来考虑,给孩子们一条人生大道,天一道,其实是一个好去处。 “师兄,我更想陪……” 祝平安再次打断:“你若渡过此劫,有道在身,人生长久,百十年不过弹指间,何况区区几年?我答应你,你十八岁的时候,我一定出现在你面前!” 祝平安话语结束,低头看向不到自己腋下高的大花,等着大花的答复。 沉默许久…… 大花忽然问:“师兄可记得我的名字吗?” 祝平安忽然脑子一抽:“记得的……怎么能不记得的……我记得以前问过你的,还说不像是女孩子的名字……是啥来着?这几年事太多了,忙得脚不沾地的……我……” 尴尬了…… 其实就是最初见面的时候问过一次,然后祝平安随便就取了个大花来作为“标记”,一直叫大花,哪里还去想着大花是有大名的…… “师兄,我名江无伤……你可记住了,出门了,我就不能叫大花了……大花只能是师兄叫的……”大花声音依旧不大,却有些颤抖。 “好好好,师兄记住了,江无伤,唉……多病的名字啊……”祝平安显然猜得到大花为什么会有这个名字。 无伤,就是没病……大概就是一种美好的祝愿。 “师兄,我想把名字改了,可以吗?”大花微微抬头,看着祝平安,睫毛在抖动。 “改什么?挺好的,无伤,多好。”祝平安有些意外。 “祝无伤,可以吗?”大花期待着。 “啊?嘿嘿……也挺好的,祝平安,祝无伤,咱这名字,听起来就不是坏人!”祝平安嘿嘿笑着。 “祝平安……祝无伤……”大花轻声重复着……似乎名字里就是一种幸福。 “回吧,回去你检查一下师妹们的功课,师兄还有其他事情……” “嗯……” 第五章 平安只是年少顽皮 后山崖壁的山洞之中,魏青山正在大礼拜见大宁公主殿下宁九韶。 宁九韶早已起身来扶:“魏叔不必每每都如此大礼!” 魏青山依旧下拜叩头再起:“君臣大义,礼不可废!” 宁九韶无奈的摇摇头,唯有转身坐回石台,端庄姿态,面色沉稳。 魏青山站定,躬身再拱手一礼,才开口:“殿下,老臣此来,有大喜之事,刚刚探得消息,北境达旦九部已然一统,漠南漠北尽拢扎古大汗麾下,来日必将南下,篡国之贼北境难安也,老臣数月之前还去了西北,西北十六国也多有脱离之意,起兵不远。南疆各部还在联络之中,西蜀也出雄才,已然听调不听宣。大争之世必至,大宁复国之机就在不远!” 宁九韶听着,微微点头,脸上并没有多少惊喜之色,只说:“魏叔辛苦了……” 魏青山连忙再拜,咬牙切齿:“家国大业,不敢言苦!只恨赵贼不灭!” “魏叔需要我做什么呢?”宁九韶问着。 魏青山答道:“殿下如今,只需要继续隐藏,万万不可暴露行踪,赵贼依旧在对殿下大肆搜捕,只要殿下安全,待得来日时机一到,老臣与诸多大宁义士准备日久,只需殿下高举大旗一呼,必然应者如云!复兴家国,指日可待!” 宁九韶依旧只是点点头,这些话她也不知听了多少次,只说:“我明白了,多谢魏叔这些年如此用心!” “老臣世受皇恩,岂能不报!”魏青山说着,已然红了眼眶,好似又要下拜。 却是洞口走进一袭白衣,传来了嘲弄之言:“也不知你这老头还能活几天,一个道士,不好好修道求长生,每天打打杀杀,难怪如今道门日渐衰微,原来是弟子不孝所致……” 魏青山哪能不来气,转身斥责:“家国大事,你一个外人,岂敢来探听?” 却是石台上的宁九韶见到祝平安走进来,面色上微微一松,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接了一语:“魏叔,无妨的,平安是自家人,他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 “既是自家人,却又为何不为大宁国仇家恨出力?每每不着边际,处处嘲弄之言!”魏青山来气,此时他显然严肃非常! “魏老头,我不是喜欢嘲弄你,你来汇报工作进度也无可厚非,但你每次来说的这些话语,你家公主都听厌烦了,要不伱就别来这么勤快了,下次真的天下大乱了你再来,怎么样?你布局天下,谋算天下,你家公主也帮不上忙,她也只能每天躲躲藏藏……” 祝平安是真心疼师父,这哪里是人该过的日子? “你小子懂什么?如今之局,殿下安危最重,唯有殿下安全,才有将来大业。眼前些许困难,算得了什么?成大事者,必然要受常人之不能受,来日登基为帝……” “好好好,登基是吧?行行行……我知道你与前面那座九宫山上的人关系甚笃,我可听说最近前面那九宫山上可不太平了,这地方还能住多久?是否要搬家了?” 祝平安现在住的地方,其实是九宫山旁的一座小山,那九宫山上是剑道宗的山门,也就是每次阻挡祝平安仰观万里苍穹视线的那座高山,山巅铜鼓顶上住着剑道宗掌门清微真人,也是道门大能。 但最近,九宫山上发生了大事,清微真人的一个天才弟子叛出了山门,听说是为了掌门传承之争,这位天才弟子了得非常,杀了师兄,伤了师父,跑了,带着一大批弟子一起跑了。 临走之前还放话,过段时间伤势好了,定然打上山门…… 宁九韶能在这九宫山附近住这么久不被人发现,便是受人遮掩之恩,九宫山上发生的事就在前几日,魏老头应该还不知道。 果然,魏青山一听,面色立马大变,问道:“九宫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祝平安把事情一说,魏青山立马再问:“清微伤势如何?” “听说……也只是我下山买菜的时候听说,清微老了,那天才逆徒太强,给他打了個生活不能自理,也听说啊……清微厉害是厉害,但毕竟是真的老态龙钟了,都已经在安排掌门传承了,伤势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那逆徒年轻力壮,虽然也有伤,想来不需多久就会好,到时候打上山门,清微老头怕是顶不住……” 祝平安依旧是戏谑的语气。 魏青山微微皱眉,一时不语,先看了看公主殿下,又看了看祝平安,眉头更是紧锁不松,内心必然也盘算无数…… 连带宁九韶也有些皱起了眉头,心中大概在想是不是真要搬家了,她显然是不愿搬家,从小到大,不知搬了多少次,每次搬家,身边亲近之人就会少几个…… 父亲就这么搬没了,母亲也这么搬没了,兄长也搬没了,弟弟也搬没了……其他亲族家眷就更不用说了。 好不容易搬到了这里,一住十几年,以为安生了,日子似乎有了一种安宁与安全感……这种感觉,实在不愿再失去…… 祝平安这个没有心的人,还在戏谑开口问:“魏老头,搬吗?可有想好新位置?要我说啊,就搬得远远的,海外孤岛啊,南疆尽头啊,或者北地绝境啊,搬去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那就再也没有这么多事了……” 其实,祝平安也不是戏谑,他心中真这么想。前朝余孽,非要留在这方土地干嘛? 如今大赵为天下正主已经六十年了,也是太平天下,按照祝平安对某一个世界的历史了解,这种情况,哪里还有能复国的?几代人都过去了,百姓还能记住谁? 哪怕天下有可能会乱,但世间总有雄主,就算乱了,也没有可能轮到前朝余孽再起。 这就是一条死路! 尽管祝平安戏谑嘲弄着,但魏青山却依旧严肃非常,他想定了许久,也不管祝平安的胡说八道,郑重开口:“祝小子,九宫山之事,稍后老道会亲自去过问清楚,老道有一事相求与你,还望你看在殿下的份上,万万要答应下来!” “我不答应!”祝平安不等老头说事,直接拒绝! 哪怕祝平安拒绝了,魏青山依旧自顾自说:“九宫清微乃是殿下安危重中之重,此番若真是有如此大敌,清微若是不能敌,那老道我实在是一时半刻请不出大能之辈前来护佑,老道我近来也久留不了,早已约定了要事要往达旦九部走一趟,九宫山门安危大事,殿下万万不可显露行踪,还望祝小子你能护佑一二,如此才能保得殿下无忧……” “你这老头倒是想得好,我哪里有能力护佑得住清微老头?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可答应不了你,到时候真有大敌而来,我就带着师父赶紧跑,到时候跑得远远的,你也别怪我……” 祝平安摇着头,闭着眼,这他妈不是强人所难吗? 我一个十八岁的小年轻,怎么去护一个道门真人? 魏青山微微叹了一口气:“唉……世间之事何其难也,老道我又何其难也,老道我一生求人不多,祝小子,你我这十几年来,总该有几分情面吧?哪怕你我情面不多,大花将来也要在我门下,这般岂能不是大情分?何必如此无情?” “我无能为力!”祝平安斩钉截铁,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出得洞中。 留得魏青山摇头苦笑:“这小子,实非良人!” 唯有宁九韶微笑摇头:“魏叔,你自去吧……平安只是年少顽皮,他知道事情轻重的,想来这些年,魏叔你也知他性子,放心就是。” “嗯,殿下,老臣明白的,唉……只可惜祝小子这般天纵之才,偏偏不愿与咱们一心谋事,不然该是多大助力……”魏青山每每面对祝平安,总是有一种抓心挠肝的难受。 “兴许……这般……也好!”宁九韶轻声一语。 好? 哪里好?怎么好? 魏青山没明白这于大业好在哪里? 第六章 师姐要去治病 天色微明,八个小姑娘已然落座山巅风口,面对即将到来的朝阳,吐纳着玄而不明的所谓朝气…… 祝平安只是在一旁站着,微微闭眼,似乎他并不吐纳什么…… 还有一个饭桶八花,学着师姐们盘坐闭目,闭不得一时半刻便睁眼左右去看,口中喃喃自语:“还不吃早饭,人都要饿瘪了,哪里有什么朝气灵气,哪里有?我怎么感觉不到?什么鬼这是?” 再看大师姐二师姐口鼻微动,似乎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来去,八花又自顾自念叨:“假的,都是假的,吃饭吃饭快吃饭……” 啪! 一个大巴掌看似很使劲呼在了八花的脑袋上,还有呵斥:“饭桶,好好早课!” “哦,师兄……哇哇……痛死人了!”八花扯着喉咙就哭,此乃绝技! “唉……你你你,你先回去,赶紧走,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你到正厅的葫芦里倒两颗甜药丸先垫垫肚子……” 祝平安真是无奈,就好比班里有個学渣,宁愿她上课睡觉,也不愿她打扰同学。 “走喽……”八花等的就是这句话,拍着屁股就起来了。 她这辈子与大花等人不一样,记忆里就没有受过苦,以前八个月大的她也记不住什么苦不苦,只知道肚子饿要吃,她能记住的就是在这座山上被所有人疼爱着…… “只能吃两颗,可不得多吃。”祝平安叮嘱着,显然那葫芦里的药丸也不是普通药丸,那是魏老头千辛万苦弄来的好东西。 “知道的师兄,上次吃了三颗,可把我难受死了,再也不敢多吃了……”八花这是吃一堑长一智。 朝阳刚起,朝霞万里红遍! 远处直插云霄的山顶之上,有一老道慢慢御风而来,由远及近,好似天上仙人下凡尘。 那老道慢慢落在了祝平安身边,正是魏青山,从九宫山巅而来。 他,来带大花走。 大花已然睁眼不再吐纳,只看向魏青山,也看向祝平安,泪水就落,忍都忍不住,连忙去擦,擦也擦不完。 魏青山负手而立,开口:“清微倒是无性命之忧,但伤势怕是难愈了……” “这事我可真不管……我没有这个能力知道吧?”祝平安再次拒绝。 魏青山不多说,只道:“老道我走了,有机会啊,你也来天一山转转,天一山好景甲天下,必不失望!” 这回,祝平安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大花,祝无伤! 大花忍了又忍的泪水还在擦,嘤嘤在泣,泣不成声,也是无言…… 魏青山抬手招了招:“大花,走吧……” 大花只去看祝平安,祝平安却也在挥手示意大花走…… 大花方才起身,只低头,只掩泪…… 魏青山走得几步,伸手牵住大花的手,从山巅迈步,一步就已在远处虚空之中,烈风在舞,还有裙摆随风…… 祝平安转头:“我去做早饭,伱们好好练功,做好了喊你们吃饭……” 说完祝平安也消失在了山巅,山巅还有六个小姑娘,早已不在练功,都远远望去,个个泪水连连…… “二花,大师姐就这么走了?离开我们了?” “嗯,师姐要去治病……” “师姐有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师兄说的,大师姐去几年病就会好……” “我要是想师姐了可怎么办?师姐对我最好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也想师姐……” “我也想师姐!” “我也想,呜呜……” “二花,师兄以后是不是也要这么离开我们?” 二花小姑娘,虽然只有十一岁,却已然亭亭玉立,比所有小姑娘都高,比大花都高不少,但却是个文静的小姑娘。 她慢慢站起,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座小院,说道:“嗯,师兄以后也会这么离开我们,师兄将来要结婚生子,师兄最喜欢那些宗门里的仙子了,师兄现在只是有我们这些拖油瓶,没办法,不然他早就去找那些仙子们了……” 二花这话,其实是祝平安说的,祝平安每每烦躁之时,就会说这些胡言乱语…… “二花,你说的也是,师兄真是命苦,他都十八岁了,却还没有见过几个女子,别的男人,十五六岁就已经结婚生子了,师兄十八岁了,还是孤身一人,可苦了师兄……”接话的是三花。 十岁的小姑娘,上山的时候七岁,懵懵懂懂见过俗世的世面。 却听九岁的四花开口:“都是我们害了师兄,都是我们拖累他,我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帮师兄多找几个那些宗门的仙子,让师兄妻妾成群,让师兄子嗣绵延,让师兄幸福!” 还有一个九岁的五花,她与四花是双胞胎,她连连点头:“对,姐姐说的对,得给师兄找仙子,师兄最喜欢那些好看的仙子!” 六花八岁,最是灵动,手一举:“我以后就嫁给师兄了!一辈子都跟着师兄!不离不弃!” 二花闻言来气:“六花,你是不是又偷看了师兄的话本?你识字了不起?啊?识得几个字你就敢偷看师兄的书,打死你这个坏东西!” 真打,抬手上前就是照着脑袋拍! 六花哇哇就哭:“你看得我就看不得?我就是在你枕头下面找到的!” “胡说,胡说八道!我才没看,我随手拿来的而已,我本来是找棋谱的,拿错了而已!”二花气不打一处来,接着打。 七花七岁,还有点傻乎乎,人也是呆头呆脑的模样,还问:“什么书,我也想看!” “没有什么书,哼!”二花走到一旁,气呼呼坐下,闭眼,练功。 …… 远处院子厨房里,正在做早餐的祝平安忽然一惊,连忙起身往姑娘们的卧室去,一边走还一边说:“我说呢,我刚买的小说怎么找不到了,原来是有家贼偷东西!气死我了!” 搜! 一本,两本,三本……都找到了…… 《霸道师兄爱上我》、《受不了,绝情师兄后悔了》、《师妹,你等等我》 妈的,这是小姑娘看的东西吗? 这东西看多了,还不成了个恋爱脑?小姑娘变成恋爱脑了还了得? 唉…… 都怪九宫山上的那些宗门女弟子不学好,这都写的啥玩意,祝平安虽然看完了不少,但都是批判性的看! 还有,九宫山上那些男弟子都没有手吗?不会写字吗?一个个老实巴交的,小说都不会写吗?让祝平安一个大好男儿,只能看这种糟粕! 都是什么弟子,都是什么传承!剑道宗出大乱,不冤枉! 妈的,摊的鸡蛋饼糊了! 第七章 我保你一条老命 “回来吃饭了!”祝平安一声呼喊,这声呼喊的精髓,大概来自祝平安记忆深处的老母亲! 八个……七个小姑娘排排坐好,再次开饭,今天的鸡蛋饼是糊的,但勉强能吃。 吃得小姑娘们一个個嘴角歪斜,却也不敢说话。 唯有八花坐在祝平安身旁,吃得依旧很香,吃嘛嘛香。 忽然,天空中传来数道破空之声,咻咻咻…… 一道道人影在空中闪现,皆是身穿道袍,脚踩飞剑,姿势潇洒。 不用说,这是九宫山上剑道宗的弟子在御剑疾驰!这般场景,若是被普通人见了,必然高呼仙人临世。 但这个程度的御剑之术,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神通,这是许多宗门都有的基本操作。 帅是真的帅! 平常其实也多见,但今日一见,祝平安就很是来气了,先抬头看了看,然后就骂:“他妈的小黄毛,屁本事没学会,就学会耍帅了!” 二花也抬头在看,听得师兄骂人,问:“师兄,什么是小黄毛?” “小黄毛,就是……你看到头顶那些人了没有?驾照都考不了的年纪,只会拧油门,都不是什么好家伙,你看他们,还自以为很帅呢,在我看来,都是街溜子而已,你们可别被这些人给骗了,都是没什么能耐的傻子才这么显摆……中看不中用家伙,懂吗?” 祝平安在……防止恋爱脑,给恋爱脑做预防! “哦……师兄,御剑之术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御剑术就是傻子学的,但凡高明之辈,谁御剑啊?啊?你看师父御剑吗?师兄御剑吗?那个魏老头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高明之辈,但他也还可以,他都不御剑来飞。你们想想,这些御剑的,是不是傻子?” 祝平安大概……是看不得别人在他家门口耍帅! “哦,师兄,我懂了,御剑术是傻子才学的!”二花点着头,她真懂了。 “对了,赶紧吃饭,吃完二花你洗碗!” “好!”二花点着头,又抬头,天空中又有一个咻了过去,二花抬手一指:“看,又一个傻子过去了!” 祝平安点着头,微笑,欣慰,孺子可教也! 几下吃完早餐,祝平安起身了,咻一下,也消失了,没御剑!凭空消失了! 片刻之后,九宫山铜鼓顶上,一袭白衣出现在了一座大殿门口,出现得太突然,大殿远处值守的小道还没来得及发现他,他就已经走进了大殿之中。 进殿之后,白衣少年打眼一看,巨大的神龛之上牌位无数,长明灯火在燃,油灯香气笼罩,神龛之下,一个老道盘坐闭眼。 老道双眼不睁,已然开口:“来了?” “清微老头,麻烦伱以后严令宗门弟子不得御剑在我家头上飞来飞去,特别是男弟子,女的倒是还好……”白衣少年铁青着脸。 老道清微方才有些诧异睁眼:“宗门弟子本就神通不多,但凡赶路也唯有御剑而行,不能御剑,这是为何啊?” “你不用管什么原因,就是不能在我家头上飞!让他们绕路!”祝平安心中有尴尬,因为他忽然知道了自己养的几个师妹好像开始偷摸看言情小说了。 这言情小说还是清微老道麾下女弟子写的,那里面的男主角,动不动就御剑而行,就是这么一个骚包模样。 必须得防一手! 清微老道自是不解,便道:“你家有贵人,本就避人耳目在那处,若是如此区别对待,也怕有心人猜测起疑……” 清微老道说的有道理,九宫山旁住了一些人,这是正常的,住一些修炼之人也正常,若是忽然不准弟子在某一处御剑,那就是区别对待,岂能不引起旁人的疑心,哪怕没疑心,就是引起一些好奇心也不好。 关心则乱,关心了师妹,忘了师父! 白衣少年祝平安却也有自己的道理,只道:“清微老头,终归也是瞒不住的,此番你落难了,我得来,我不就住那里吗?” 清微老道闻言就笑:“魏道长说你口中不愿,但必然还是会来,果然如此啊,他说你是那心口不一之人,自然会来相商此事,哈哈……” 祝平安脸色一垮,懒得理会,只说:“承蒙你的照顾,这些年也麻烦你不少,吃的喝的用的,我看不惯魏老头那人,但看你还是顺眼的。这事得一个商量,你说怎么办吧?” 祝平安要护佑九宫剑道宗这件事,其实也麻烦,但凡祝平安一出手,这天下皆知剑道宗里有一个年轻一辈了不得的人物。 那这人物就得有个来头,是个什么身份,什么跟脚,哪里出来的?学的哪门绝技,出的哪个师门? 否则,别人就会调查,一调查,这九宫山就住不得了,这前朝余孽公主宁九韶就得跑了! 所以,这事,得编!还得编合理! 清微老道笑着开口:“魏道长老谋深算,事无巨细,岂能不备?他已然交代过了,说你定然是不愿当我的弟子,所以啊,你给我当师弟,乃是我那十几年前寿终正寝的小师叔之子,一直在九宫山旁不问世事苦心修行,此番宗门有难,我便招你来支援!如何?” “这岁数上……合适吗?”祝平安问着,清微老道至少得百十来岁了吧?他的小师叔,能有这么年轻的儿子? “合适,我那小师叔,天下皆知的风流之辈,道法上无甚大能,但百岁还能御女,说是他的儿子,旁人岂能不信?”清微老道笑意盈盈,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真麻烦!还得改个名吗?”祝平安头疼,没事给他找个爹,这能心里舒服? “不必改,就叫平安!他姓平!你隐去一个祝字即可!”清微老道与祝平安显然很熟悉。 不过,这九宫山上数千人,祝平安也就与清微老道熟悉,这也是事密之缘由,面对师父宁九韶生死之事,祝平安从来谨小慎微! “编得挺好……”祝平安点点头,满意了。 “不过,你不通我剑道宗之神通绝技,若是一出手是那贵人绝学,怕是容易露馅……”清微老道眯着眼笑,这句话大概也是出自魏青山之口,或者是清微老道与魏青山商量过的话术。 祝平安冷眼一瞟:“你这有什么神通绝技的……一些破把戏,拿几本书来,三五天的事!” “好!”清微大喜,显然早有准备,从座下蒲团处一掏,三本书就递过去了,又道:“只管学,只管改,你想怎么学就怎么学,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祖宗之法随你改!” 祝平安伸手一接:“我保你一条老命!但你也别打我的主意,你这山门,我不想要!” “无妨无妨,顺其自然……”清微老头微笑点头,手微微捋着颌下胡须,仿佛有什么老谋深算…… “走了!”祝平安已然转身而去,背后传去一语:“记住,往后不准九宫山上的人在我家头上御剑乱飞!特别是男弟子!” “好说好说!”清微老头眯着眼在笑,一直目送祝平安走出大殿,消失在大殿门口。 然后清微老道从蒲团上爬了起来,也不急着疗伤了,口中只道:“今天有大喜,喝两盅……嗯……不准男弟子御剑?女弟子似乎可以?十八啊十八,好年华!” 第八章 行,师兄想办法! 天一山,不高,山清水秀,还有俊险,在中原腹地之处,却也可以一览众山! 上山,需步行,自古而来的道理,以虔诚! “大花,天一山快到了,咱们先去拜了各代祖师牌位,如此也就入了门……只顾急着赶路,倒也忘记问,你可有大名?” “有的,大名祝无伤……” “祝……无伤?也好!到得此处,只需安心!” “嗯……” 一个老道,一个小姑娘,山间林深,小道蜿蜒…… “无伤,老头我有几门本事,最拿手不外乎天算之法,这你是知晓的,打斗次之,但老头我一手烈阳飞剑,那也天下无匹,还有书画道乐黑白子……这个也……咳咳……也算天下无双……你愿学什么?” 不知为何,头前几句魏青山本来很是自得,说到书画道乐什么的,就好似少了几分自信…… 只听轻轻一语:“都学……” “都学?也好……道家天一这一脉,《黄庭经》是你此来目的,是你生死攸关所在,这不必说,只等拜了祖师牌位,再禀明纯阳天师即可,其余的,便是分個先后来学……” 魏青山边走边笑边捋胡须,还频频点头回望身旁小姑娘,能得这个弟子,实在是满意非常,只等他一样一样来教,便是这等弟子,教起来必然也是一种享受。 “一起学不可以吗?”依旧声若蚊蝇…… “一起学?”魏青山有些诧异,显然他还没有真正进入师父的状态,还没有真正对自己这个弟子进行充分的了解。 “嗯……师兄说我学什么都快,天下的事情,只要我愿学,都可信手拈来,师兄还说十八岁就来看我,我怕学慢了,待得师兄来了……不满意……” “诶……那小子有这么重要吗?”魏青山如今有了衣钵传人,但却总有一种可能会……得不偿失的感觉! 大花小姑娘不答话语…… 魏青山无奈,摇摇头,只问:“你师父不重要吗?” “师父?师父挺好的,她对人都挺好,从不苛责……是师父救了我的命!” 这句话听得魏青山心中稍定,收这么个衣钵传人,自然也有私心,私心不外乎复国大业,既然小姑娘懂得救命之恩,将来自当用命以对……如此,也不算什么得不偿失了! 得教,好好教! “往后啊,老头我好好教伱本事,便也是你师父了!自也会对你疼爱有加,山中但有何事,不必隐忍委屈,皆当来寻为师……不论有理无理,为师万事皆可为你出头做主!” 魏青山似乎也想争取点什么,只见昂首挺胸,眺望山巅连绵宫庙,大概也有点自信在胸。 “嗯……”小姑娘每每这么一个鼻音,总带着一种有气无力的柔弱,总能让人起几分怜惜怜悯。 魏青山回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似也是勉励。 九宫山旁,无名山头,炊烟袅袅…… 又到了该做午饭的时候,当真日复一日,这又哪里是一个少年小伙能坚持得下来的? 只奈何但凡有一顿不做,也就有八个咕咕叫的肚子在饿…… 灶里大火还在添柴,锅中热油滚烫在翻炒,灶台旁站着二花,她一边添柴火,还得一边翻书来念…… 小姑娘声音清脆:“……其体成阳,则三脉猛进,周天再始,则激流分湍……” 祝平安一边翻飞着锅铲,一边开口:“什么鬼东西……少阳一走,本就经脉鼓胀,还要三脉猛进,这般看似激荡,却非长久……这有速成之嫌……但凡速成必有后患……” “师兄,改吗?”二花脆声去问。 “加柴火……”祝平安一边翻炒一边思索。 “哦……” “得改,你来学这个,小姑娘家家的,一旦长久,必然学成个暴走萝莉,实在不美,剑道宗之法,本就取一往无前之剑道,刚烈之道本也是正道,并无不可,但内里调息,必不可也同此道,改……” “改成……其体成阳,则周天再始,激流分湍,再三脉猛进……如此就张弛有度了……妥了!” 灶台上皆是菜肴,笔也搁在灶台之上,二花取笔,蝇头小楷就在正文间隙。 只等二花笔一停,祝平安抬手:“圆盘,上菜!” 二花也忙,放了笔,放了书,又去取盘,随口也问:“师兄让我学这些,莫不是想让我去剑道宗?” “啊?”祝平安一边盛菜,一边答着:“倒也有这般想法,那清微老头在算计我,魏老头也同流合污……一个不想失去剑道宗这个助力,一个想着给自己找个衣钵传人,你师兄我命已经够苦了,不想再去给人出工出力,反正你年幼,到时候搪塞一下,也就过去了……” “可是……师兄,我不想去什么剑道宗,师姐去了天一道,将来必是不可限量,若是真要学些其他的本事,我……自也有念头……” 十一岁的二花小姑娘,有心思了,有想法了,也有主见了,性子也完全不同大花柔软。 “嗯?你什么念头?”祝平安自是意外的,祝平安向来都是家长看孩子的心态,陡然发现孩子忽然长大了,这就是一种意外。 是啊,这二花,都会偷言情小说看了……便是长大了! “师兄,我愿去珞珈学宫……我小时候就听说,天下的学问,天下的本事,都在珞珈学宫……” 二花,亭亭玉立,有一种飒爽,她身上完全没有一点扭捏姿态。 “行!师兄想办法!”祝平安一口答应,其中宠爱不必多言。 但这事,还真为难,更麻烦。 天下之大,百道争鸣,无外乎北有未名,南有珞珈。未名学宫乃天子脚下,珞珈学宫自就是江湖之远。 要去这种地方,不外乎“关系”二字,是高门子弟,是大能之传,百家争鸣之道场,终归与一般普通人没有关系。 显然,祝平安也没这关系…… 但二花开了这口,祝平安就得办到。 其实祝平安也等着这一天,养八个师妹长大成人,却又怎么可能养一辈子。便是等着各人有各人的去处,各人有各人的未来,各人有各人的命运。 大概大花二花也懂这个道理,这是懂事,这就是长大了! 更知道师兄过得苦! 第九章 我若死了,你不要难过 吃饭,晚课! 祝平安有些难受,大花走了,二花也要走了,养得好好的白菜…… 懂事的懂事了,不懂事的还在挨戒尺…… 一个个上了课,留了课业,时候也就不早了,祝平安又站在了山巅风口仰望宇宙。 二花轻步而来,主动问:“师兄,来一局吗?” 祝平安享受了片刻闲暇,转头:“行!” 厢房里,熟睡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正厅里,热茶焚香,黑白交替…… “学得快啊……”祝平安不知是欣慰还是惆怅。 “是师兄教得好,那些棋谱过于陈旧了,这定式之法,许多都不过是浪费步数,倒也不知外面的人学棋都是怎么学的,若都学这些陈旧之法,那真是迂腐至极……” 祝平安摇摇头:“倒也不可轻看这些定式,皆是千百年来人们总结出来的智慧,这些智慧都是伟大的,有那些定式,才有棋之一道,更也是入门之道……你若去了珞珈学宫,万万不可轻看世间之人!” “嗯,我记住了!”二花点着头,听得进去。 祝平安忽然灵光一闪:“我倒是想到了带你入学宫的办法……” 二花嘿嘿一笑:“师兄,其实是我想到的……” “哈哈……”祝平安懂了,他刚才做菜的时候还在想着这麻烦事怎么弄,还想着要不要去找一下清微老道或者魏青山,有这两个老家伙来封推荐信,入学珞珈学宫应该不难。 没想到二花自己早就想到办法了,还特意不说穿,而是变着法子来提醒祝平安。 “那就明天吧,快去快回,清微老头要不得十天半月就得靠人护着了……” 祝平安不是心急,而是周全。清微老头的事,最多十天半個月了,到时候祝平安轻易走不开,再想送二花走,那就不知要等多久。 “师兄,这么急吗?我……”二花不比大花,不会轻易落泪,但这不舍,依旧写在脸上。 “师兄要事在身,若是此时不去,不知何时了。” “哦……那我去拜别师父……”二花已然起身,没有那些娇柔做作姿态。 “不急,这盘棋下完!”祝平安抬手压了压,拿起温度正好的茶水吃了一口,皱眉,绞尽脑汁…… 二花在这棋之一道,已然可以让祝平安吃力非常。 夜已深…… 棋子一颗一颗落入棋盒! 二花去拜别,崖壁半空,飞身而入就拜。 端庄枯坐宁九韶,只微微睁眼,不等多言,只说:“你自去就是了……” 这小小山头,宁九韶即便身在洞中,只要她想,哪有什么声音能不入耳? “弟子几年就归……还望师父保重!”二花兴许想听几句师长之语。 只奈何宁九韶没有那些话语:“你自去过你的日子,归与不归都可,昔日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不必过于挂怀,伱我师徒情分本也牵强,更不必多念……自去就是。” 二花无言,唯有再拜,抬头看一眼这位心性淡薄的师尊,慢慢退出山洞。 二花一走,一个白影就出现在洞内,埋怨一语:“十一岁的小姑娘,正是要人宠爱之时,师父何必如此无情?” “我所言,皆是事实,我本也不愿收她们为徒,是你让她们跪拜言师,我也不必他们报什么救命之恩,各自有命各自去就是了……” 宁九韶边说边起,往石桌而去,像是习惯了,但凡祝平安来了,便该去倒一杯茶水。 祝平安深吸一口气,也是苦恼,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师父,本不是这般心性凉薄之人。 若是真这般心性凉薄,祝平安自己又岂能在她身边十几载? 若真是这般心性凉薄,宁九韶又何必时时听着山头院子里的各般动静,谁说了什么,谁做了什么,宁九韶皆是一清二楚。 若真是这般心性凉薄,祝平安每每来看她的时候,岂能感受不到她面容上的那些不易察觉的微笑? 若真是这般心性凉薄,宁九韶习惯性递过来的这般茶又算什么?哪里有师父给徒弟倒茶的道理? 更不用说这十多年来,宁九韶对祝平安的认真教诲与关心,还有那许多许多的包容…… 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师父宁九韶,不愿与任何人有太多的情感纠葛,不愿身边有任何亲近之人。 因为她的亲近之人,从来没有好下场,都得死! 哪怕是她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于非命。 也如宁九韶所愿,身边这些人,最好都各自有命各自去,不必回来了。 也许,除了祝平安吧…… 祝平安也是“各自有命各自去”为好。 但…… 其实也赶过祝平安,祝平安要死要活要留! 后来,似乎,也有舍不得…… 似乎,全都是纠结。 既想……又不愿……既不愿……又想…… 人,终归不能真的无情! 这种纠结,祝平安太清楚不过,也太想让宁九韶转变一下,人活着就是日子,日子就是人活的,哪里能不活这么个日子呢? 祝平安喝茶,落座石凳,也看着师父宁九韶落座一旁…… 宁九韶想与他说话,但宁九韶向来不主动开口。 “我这辈子,当是不走了!生死,也就这般了……”祝平安这句话,多少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嗯……”这个鼻音不是柔弱,而是无奈。 “师父你也走不了,你有血海深仇……”祝平安这一句也是无奈。 祝平安不知道多少次嘲讽嘲弄魏青山,或者开玩笑……说要带着宁九韶离开…… 但祝平安更知道,一个人真的有那血海深仇,看着父母兄弟死在眼前的血海深仇,这是一种绝望,宁九韶一直就等着某一刻,生死搏命的那一刻! 也许不一定是手刃仇敌,兴许也是死便罢了。 活着,没有什么意义。 “嗯……”这一声,显得无畏,且无欲无求。 祝平安想给宁九韶的人生带去一点意义,可惜,找不到。 “若是有那一日,师父死了,终归有个收尸人……”祝平安今日话语都是莫名其妙。 “不必去收尸……只是一个落幕罢了……”宁九韶微微有些动容,却好似在劝说。 祝平安抬头,月光从洞口洒进来一线,落在宁九韶脸颊一侧,洁白的脸颊汗毛微微,还有睫毛轻轻颤动…… 目光慢慢转过来,是一瞬对视,发髻不高,两边还有青丝垂落,落过肩膀,落过胸前,搭在小臂…… 青丝一动,带着目光也走,有一刹那的悲伤,还有话语:“平安,我若死了,你不要难过……你常说喜欢那些宗门仙子,要娶妻生子,你要好好活,带着妻妾子嗣……你也说你想好好过日子,愿享天下之福……你多娶妻妾,多生儿女……如此,大概便也把伤心事能忘了……” “好!”祝平安点着头。 宁九韶慢慢起身,走向石台,坐了上去,并未闭目,而是看向洞口月光,脸上起了几分决绝。 第十章 纵横黑白十九道,天下男儿尽低眉! 夜已太深,山巅风愈来愈大,吹得白袍炸裂作响,林间皆是巨人在摆。 祝平安就站在这里,大概师父也知道他站着这里! 大赵!六十年大赵! 昔日,大宁朝堂孤儿寡母,赵家趁势而起,一瞬间乾坤倒转,臣子为君,君王逃窜…… 有幸忠烈之辈护佑,孤儿君王日日不忘复国,忠烈之辈生死奔走,这一走六十年,孤儿君王死得可悲,膝下也不过走脱了最后一丝血脉。 这事吧……当故事看,不过唏嘘几语。 但真入其中,只有无力,无力回天。 祝平安思索了无数次,思索了无数个日日夜夜,这国怎么才能复? 天下读书人,早已是大赵的官,只奔走在大赵的考场里。 天下带甲百十万,本就是赵家的兵。 天下世家大族,都得了赵家的妥协与利益。 六十年大赵,正是蒸蒸日上之时! 那未名学宫,人才辈出。朝中来去,更是花团锦簇…… 赵家自己,本也是武道绝顶。 你问祝平安怎么办? 没办法! 千百年来,这些轮回之事,本就是这个规律,起起落落,有盛有衰! 魏青山不断的说祝平安不出谋不出力,车轮滚滚之大势,人力何以能为? 祝平安早已下了定论,复国之事必败,没有任何一丝一毫成功的可能性。 奈何他在这个圈里,得看着这些人如飞蛾扑火。 当初若不识,该是多好…… 天边鱼肚在白…… 二花在院里指挥着众多师妹穿衣洗漱…… 八花依旧在哭:“肚子饿饿,要吃饭饭……” 二花也不多言:“正厅葫芦里有师兄的甜药丸,你先吃两颗垫垫肚子……” 不得片刻,早课开始了,祝平安身边坐着一排小姑娘…… 待得众人坐好,皆入心定,祝平安转身回去做早饭。 三下五除二的熟门熟路,鸡蛋饼,黄牛奶,小咸菜…… 打包了一些东西,回到山巅,祝平安抬手一挥:“走吧……” “师兄,你牵着我的手……”二花不舍,但不纠结,只是再多看几眼那座小院,多看几眼师妹们。 牵着手,脚步在虚空中跨去…… 今日有云海,翻腾来去,阳光一洒,便是万里金光! “师兄,我没事得空就回来看你!” “好!” “师兄,八花昨夜没尿床也没拉裤子……” “好!” “师兄,我将来会是個什么样的人呢?” “嗯……名满天下,珞珈仙子!” “真的吗?” “必然如此!” “但我不喜欢仙子,我喜欢……先生!” “珞珈先生可不好听……” “那我想想!” “好,你想……” 楚有大江,横贯天下,一宽七八里,滔滔不绝,奔涌无尽! 珞珈学宫,镇江口之波涛,贯青史之往来,天下南北,以百道而大同,江湖再远,不可悖逆! 船在岸边,来往过客无数,珞珈学宫耸在平原一高处,俯瞰大地宽广。 台阶上几百,可见门额,立柱如青山,两角似飞挂,传闻上古此处有神落…… “这门真他妈大……”祝平安很是粗鄙,与此一比,九宫剑道宗,那真是乡里人的地方。 “师兄,咱怎么办?”二花问着,这办法是她想到的,但具体怎么操作,小姑娘十一岁,还有点不知所措。 “跟我走,咱们去准备准备!午后再来,要给这珞珈学宫来点震撼!”祝平安自然是手到擒来。 午后! 珞珈学宫门口广场之上,来来往往尽是羽扇纶巾之辈,也不乏佩剑而行之青衫,偶尔几个女娇娥坐车进出…… 此处有一股青春之气,朝阳初升,热烈而起! 一张矮几忽然横在广场正中,矮几之上摆了棋盘十几道,左右棋盒再置! 矮几内外有蒲团,里间蒲团上跪坐一少女,少女淡蓝衣裙在身,发髻却是简单往头顶一拢,木簪一别,竟是男儿发髻模样。 细看一下,这少女无面,有轻纱遮挡面容,唯有双眼炯炯有神,带着锐气,又仿佛睥睨…… 少女在蒲团坐好,身后有一青年白衣,那白衣手中拿着一根卷起的旗杆! 两人如此模样,已然引来不少侧目,但也并不多观瞧,这珞珈学宫,何等古怪之人古怪之事都不缺,有才的多,搞怪的也从来不少。 却听“轰隆”一声……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赶紧寻找声音来源! 也有人定睛一看,微微咂舌…… 原道是那站立的白衣青年用竹竿把地面厚重的青石板给捅穿了,如此方有这般响动! 若是用兵器捅穿珞珈学宫门前的厚重青石,那自然是此人武力超群,值得称道,但要赔钱。 但有人用竹竿把如此厚重的青石板捅穿了…… 这…… 原道是立旗子,旗子一展! 众人止步,满场哗然! “好大口气!” “何方人物,竟敢在此猖狂!” “这是欺我学宫无人?” “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我学宫不知多少智计无双之才,区区女孩童,竟也敢如此放肆……” “此来搏名乎?这手段,珞珈学宫面前,怕是搏不来大名啊,只会贻笑大方而已,到时候反倒成天下笑柄……” 哗然之声不绝于耳,蒲团上坐的少女不言,身后站的青年不语。 只有那大旗无风在扬,上书两行大字:纵横黑白十九道,天下男儿尽低眉! 今日之事成败与否,就在这个噱头上了。 “小女娃,岂敢如此轻看天下男儿?” “是后面那小子指使你的吧?别听人骗,赶紧回家,免得脸面无处放……” 片刻,人山人海聚集而来,珞珈学宫,本就不是凡夫俗子能来之处,凡夫俗子之外,自然也多是有礼有节之人,至少表面上有礼有节…… 在此处搏名声的,在此处搞怪的,不少。 但从未有见过如此……甚至都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哪里有女子这么说天下男儿的? 连进出门口的车架都停了下来,那旗子实在太打眼了,车架里多是女儿身,今日见怪事了…… 但好似也……让人有点莫名的激动…… 若是真有这般女子,能让天下男儿尽低眉…… 姐妹…… 这似乎也太…… 能行吗?是真的吗? 却听一语笼罩而来:“无需多言,只管执棋!” 这声如洪钟,竟能在天空中来去激荡……整个珞珈学宫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皆是抬头看天。 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大事了? 怎么回事? 学宫门口,已然有那学子把折扇一收,几步往前,把前衣一挑,跪坐而下:“便来会会伱这小女娃,好教这大风闪了你舌头!” 这天下热血男儿,血气方刚,哪里受过这种气? 第十一章 这学宫棋院之中,再无高手乎? “请!”这是二花小姑娘在学宫门口的第一句话,依旧脆声,带着英气。 “猜!”男儿热血在此,话音不善,伸手进棋盒里抓出一把棋子。 猜先! 小姑娘摆子两颗。 执黑! 星位落子! 人群已然聚起,挤成一片,只奈何棋盘太小,容不得太多人近前来观瞧。 忽然人群之外,起了几声呼喊:“大先生来了,快让路……” 一个老头在簇拥之中穿过人群,路过之处,尽是躬身拱手见礼之人。 那老头身形微胖,身材不高,头戴方冠,脚步有力,也不管周遭行礼之人,只是快步近前。 先抬头看大旗,再打量一下旗杆旁的青年,又低头看了看要让天下男儿尽低眉的小姑娘,如此方才再看棋盘…… 棋盘不过来去二三十手,老头眉宇一皱,又看了看小姑娘,再看了看青年,问了一语:“学宫内一坐?” 青年摇头:“就在此处!” 老头再问:“不知何方高徒,哪家大才?” 青年可不尊敬人,礼也不见,话语也没多少尊敬,只说:“我,你不必问,这小姑娘嘛……九宫山剑道宗高徒!” 老头有些生气,这青年太没礼貌了,但低头一看,面色又变,只道:“别丢人现眼了,处处不得,臭不可闻……” 骂人了,有气就要骂人,骂自家学宫弟子学艺不精。 本也应该骂那旗杆青年无礼,但也知青年当真好生了得,出处必然不凡。 热血男儿满脸尴尬,起身与大先生行礼:“学生学艺不精,惭愧惭愧!” “下去吧……”大先生摆摆手,再看旗杆青年,自我介绍:“老朽暂代学宫大执事,管的就是学宫这些狗屁倒灶的杂事,今日阁下声震学宫,叨扰无数,不免无礼……” 旗杆青年面带无所谓的微笑,要的就是这效果,就是要叨扰无数,只说:“无礼有礼,也看这珞珈学宫有没有点能让人尊重的实力,我这小妹啊,学棋三年,只听闻珞珈学宫之大名,非要来试试深浅,她说要是珞珈学宫当真名副其实,那就拜在此处进学,若是名不副实,便更要让世人皆知!以免误了天下人!” 真没礼貌,完全挑事,挑衅! 大先生心中早有怒火,但低头又看了看棋盘,刚才与这小姑娘下棋的热血男儿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那是棋院后进良才,当朝观文殿大学士陈卿真之子陈灏,一年前更得举人在身,这两年正是名头在起之时。 便也是这般身份,所以才第一时间跳出来要为学宫出头…… 没想到二三十手来去,布局已然处处受制…… 小姑娘这手棋艺,完全……陌生!按理说开局定式,虽然有许多变化,但来去之间,不外乎那些定式框架…… 大先生眉头已然深锁,陈灏下得也没什么大纰漏……以陈灏的棋力,也不可能在布局之时就如此捉襟见肘…… 大先生再抬头看了看那杆高旗,其实也是在想怎么应对这件事,是发怒起来……把这两人当闹事一般赶将出去? 别看学宫以文见长,但学宫从来就是能讲道理就讲道理,讲不了道理就讲物理的地方,这大先生学富五车的,那也是有一双好拳脚…… 别说大先生了,那陈灏名门子弟,也是家学不凡,君子习六艺,干起架来也是把好手。 “这棋还下不下了?”旗杆青年一副看不起人的笑脸,真是欠打的模样,话语更是欠打。 在场无数学宫弟子,见这人如此不尊重学宫,如此不尊重大先生,早已个个义愤填膺,若不是大先生在前,此时只怕早已要物理交流一下了。 打小姑娘非君子所为,但打小姑娘身后那個旗杆青年,那岂不是热血青年该干的事? 大先生是真为难,要是动粗吧,不合适,人家上门来下棋,你动手打人家,这传出去…… 不动粗吧,这旗杆青年是真的惹人发怒!唯有动粗才能解得了心头之恨! 只听那跪坐少女还有话语:“这学宫棋院之中,再无高手乎?” “我来会会你!”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众人也纷纷转头再让路。 那中年人先与大先生一礼:“大先生,我来看看……” 大先生见得这中年人,心头一松,微微点头:“你来!” 中年人乃学宫棋院教习李鼎,也是棋院如今的中坚力量,棋力极佳,天下但凡数得出名字的高手,他皆有往来,其中胜胜负负,也是常事。 李鼎低头看了看棋盘,也是皱眉,棋力高低,到了一个境界,本就没有完全无敌之说,哪怕天下第一人,在高手之间,总有胜败,只在胜多败少而已。 头前陈灏,显然也已初入高手之列,所以面前这局棋,对于李鼎而言,其实有点吓人。 李鼎跪坐而下,开口:“来人记谱!” 李鼎显然态度极其严肃,所以才要人来记谱,不论胜败,他都得把这一局棋的棋谱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因为今天所见,是昔日从来不曾见过的东西。 只待众人一听李鼎之言,个个面色就变,在场之人,但凡懂得下棋的,不论是业余爱好还是专精此道,都懂得一个道理。 棋院教习李鼎说要记谱,但凡记谱,必然就是要复盘,也就证明这局棋必然不简单! 原来,这小姑娘小女娃娃,竟真是这般高手? 难道? 她真的是想要天下男儿尽低眉? 原本以为这只是个噱头…… 一时间,人群之中,嗡嗡作响…… “学生来记谱!”说话的是陈灏,他这回是真低眉了,自信心大受挫败,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下成这样,这已经不是服气不服气的问题了…… 这是人生大受震撼! 却听陈灏也往人群在喊:“劳驾劳驾,取纸笔来!” 学宫最不缺的就是纸笔,要多少有多少,哪里都有,取来的纸笔,一大堆,显然想记谱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再看那旗杆青年,舒服了,轻声一语:“二花,得认真努力了,这家伙不好对付,要处处小心谨慎。” “嗯,我一定认真下!”二花点点头。 二花话音一落,一旁陈灏脸面一红,羞红……心想,难道刚才这姑娘竟是没认真? 二花还抬手作请:“先生请!” 李鼎先正襟危坐,微微点头,也抬手:“姑娘请!” 第十二章 你配嘛你? 一时间,整个广场,忽然鸦雀无声,还有许多人都往这广场聚集而来,显然都知道广场这边出了大事。 近前到了,却听一片无声,也多闭口不言,只抬头看那旗杆大字,也大致猜到头前在做什么。 再看人群,竟然由内而外开始传着小纸片…… 然后也起了议论之声:“此飞压定式,黑棋直接飞了……这……” “此处白棋本可大利,这么几手,如此……” “再看,你看,局势已开,黑棋竟不被压……” “这么一飞,对杀下去,白棋难以再纠缠了啊,应当脱先……” “这小女娃好生骇人……” “人太多了,真想往前去看看……” 人群中心,此时围拢的皆是专精棋道之人,他们不断看着思索着,更是一步一步把谱记下来了。 越记越是心惊,这小女娃时不时来一手,初看不解其意,不得多久又恍然大悟,从布局开始,得利无数…… 众人真想开口说话,更想立马与人好好交流印证几番,许多棋,当真有一种迫不及待验算几番的冲动…… 却又怕立马验算其中错失了下一步的精彩…… 矮胖大先生手已不自觉在捻自己的山羊胡,正襟危坐的李鼎更是频频扶额。 再看小姑娘,其实也不轻松,时不时吞几下口水…… 连带那一直带着笑容的旗杆青年,此时也在皱眉,他心中也有急,有一种巴不得自己能帮着下手的冲动…… 倒也不是没有那种密音入耳之法,但实无必要,也容易被人识破,眼前这位大先生可不是易于之辈,今日是给二花建立信心的时刻,下棋也讲道心,一旦道心不起,终究难成大器。 若是今日是祝平安帮忙赢的,来日二花怕是永远难以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发挥稳定。 祝平安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二花要在这里久留,来日二花再遇李鼎,必然永远心怀怯懦。 好在,形式对二花有利…… 马上,二花又得一小手,先尖顶,再打入…… 祝平安看得连连点头,节奏很对。但心中又有担忧,二花年幼,每每对弈,收官时总有毛躁的毛病,收官秩序也至关重要…… 高手过招,哪怕得利之局,也容易错失几手导致满盘皆输…… 显然,祝平安并不知道李鼎是何方人物,但若是去问魏青山,魏青山必然会说李鼎乃是当世顶尖十来人中的一员! 今日此来,祝平安其实多少还是有些托大。 棋之一道,还真不是学习了一个系统新思路就真能立马碾压世人,因为这十九道,变化实在太多! 得了许多小利,也并不能确保必胜。 二花已然吃力非常,甚至开始有些紧张……这是经验不足,平常都是下闲棋,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脸面与尊严在下,自不一样。 祝平安得帮她,所以开口:“二花,要不歇息片刻?喝点茶水吃点东西?” 二花回头看了看师兄,她心思灵通,自然知道师兄用意,点点头:“嗯,想饮些茶水……” 李鼎其实也困难非常,他今天是大受震撼,他这个老师傅真的有一种被“乱拳”打懵的感觉,当然不是说二花的棋下得乱,而是说二花的棋路,当真是他此生闻所未闻。 所以应对起来,必然也就战战兢兢、思前想后、谨小慎微,每一步,都比平常考虑得更多更久,总怕哪里出了纰漏…… 因为,但凡出过一個纰漏,李鼎这般高手就会不自觉陷入这种自我怀疑当中。 人在巨大的自信与巨大的不自信之间,往往距离很短。 李鼎已然开口:“来人备些茶水,当有待客之道。” 待客了! 此时,祝平安与二花成了客,还不是一般的客人,是贵客。 大先生也不比刚才了,持续震惊之余,还加了一语:“速备点心吃食来!” “二花啊,起身走动一下,久坐气血不畅,气血不畅,便也脑袋不清明……”祝平安尽一切能办法帮着二花。 二花听话起身,左右走动几番,深深呼吸,微微舔嘴唇…… 这局棋,暂停了。高手对局,停顿也是常态。 刚一暂停,人群中议论之声骤起,便是在场之人,但凡有几分棋力,人人都看得出来,李教习与那小姑娘之战,那小姑娘竟是占了上风! 当真骇人听闻,不可想象。 再看那小姑娘身后的旗帜上的话语:纵横黑白十九道,天下男儿尽低眉! 旁人都在小声与左右议论棋局走势,更是议论这小姑娘下法如此陌生,棋力如此恐怖。 唯有陈灏,时不时看一眼手中棋谱,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那来去走动的小姑娘,似又怕被小姑娘察觉,连忙又收回眼神,却又忍不住再去看一眼…… 小姑娘一袭淡蓝裙摆,一个男儿发髻,除了亭亭玉立,实在也看不到什么,唯有那双眼有神,再看…… 这小姑娘当真不矮,但看那眉宇之间,又多青涩非常…… 是的,陈灏在猜,猜这小姑娘年方几何? 十四?十五? “嘿,你这小黄毛瞎看什么呢?” 这话自然是来自旗杆青年! 小黄毛是什么,陈灏不知道,但有人说瞎看什么,陈灏立马心虚不已,连忙低头解释:“失礼失礼……一时好奇一时好奇……别无他意。” 祝平安能是什么好人?语气已然不善:“离我家二花远点,听到没有?但凡让我在她身边看到你,必然打断你的狗腿!什么棋力,也敢胡思乱想?啊?你配嘛你?” 这话吓得陈灏连忙起身作礼:“误会误会,小生万万没有胡思乱想……” “别解释,伱们这种小黄毛,我还能不知道!记住我的话就是!”祝平安不是开玩笑,说到做到,但凡让他撞见了这小黄毛在二花身旁跟着,一定打断腿! “小生省得,小生明白!万万不敢叨扰!”陈灏已然心虚过头,谁让他偷看人家小姑娘被抓个正着?这是君子能做的事? 热血少年,其实太好拿捏!自尊受挫的热血少年,更好拿捏! 唯有大先生在一旁看得连连摇头,心中只念: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第一十四章 珞珈学宫棋院叶一袖 一直盯着棋局的李鼎,显然正在现场复盘,手不断在比划,口中还有喃喃之语。 不知谁人一语轻传:“竟是李教习败了……” 随后人群一片骚动,处处都在言李教习败了。 也有人说:“开局不利,中盘苦苦支撑,败得不意外啊……” “这还能不意外?你可知李教习何许人也?你可知李教习的对手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儿……” “我不是说败给那女娃不意外,这实在是太意外了,我是说棋局发展不意外……” “真不知那女娃儿何许人也?竟如此骇人……” “前面传来说是九宫山剑道宗的弟子,叫什么……叶一袖……” “叶一袖?” “对对对,是这个名,叶一袖!” “今日之事,怕是要名动天下了!” “也是教人汗颜,你看那旗上所言,纵横黑白十九道,天下男儿尽低眉,唉……竟是当真天下男儿被一个小女子比下去了不成?” “不必如此气馁,李教习虽是棋道绝顶,但能与李教习媲美的高手也有不少,不一定都输这女子……” “是啊,再说了,还有那甲子神算魏青山呢,那才是昔日公认的棋道天下第一人,虽然他二三十年不与人对弈了,但若他一出手,想来定能为我等男儿争这一口气!” “对对对,倒是把他给忘记了,叶姑娘今日旗号过于托大……甲子神算若是出手,叶姑娘当是不敌的……魏青山从来算无遗策!” “听你们这么一说啊,我今日心里好受多了……” 人群中心,大先生拍了拍李鼎:“李教习啊,回去再复盘吧,如此多少显得无礼!” 李鼎闻言,恍若惊醒,连忙起身一礼:“抱歉抱歉,姑娘棋力之强,远胜我也,头前失礼!” “不敢不敢……皆是侥幸!”二花也连忙一福。 二花这话不假,还真有侥幸成分,这一局,胜在一個让人措手不及,若是来日与李鼎多下几局,李鼎必然不会陷入今日这般境地。 “岂能是侥幸?此局中,姑娘大智慧!”李鼎是真感受到了大智慧,不接受二花的谦虚。 二花嘿嘿一笑,只转头去看师兄。 师兄也不让二花失望,直接夸:“今日不错,心神日渐平稳,毛躁的毛病也克服得很好,来日必然更上一层楼!” 二花立马显出几分傲娇,微微抬头挺胸,眼神俯视左右,心中比蜜还甜。 也听李鼎又言:“本以为我棋力至此,已然笑看天下,未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闻道,实乃生平幸事,如长夜得灯火,从此还有去处可求啊!幸甚!便是把此局棋谱带与诸多同道,必也能羡煞众人!” 这话听在祝平安耳中,立马把这李鼎高看几分,这般人,真纯粹! 纯粹的人,值得敬佩! 大先生立马接了一问:“不知叶姑娘棋道师从何人?竟是如此不同凡响?” 大先生所想,这小姑娘必然不可能无师自通,这下棋之法,定有出处,也猜这出处近在眼前。 “回先生话语,皆是师兄平日无事教授的……”二花说话间也看向祝平安。 大先生是震惊的,但也有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李鼎更是双目一睁,盯向祝平安。 祝平安心中一惊,大事不好,有麻烦了! 祝平安连忙开口:“珞珈学宫诸位,我家二花这面旗,可立得服气?” 李鼎老实人,点头:“在珞珈学宫,自是立得,叶姑娘面前,我李鼎已然低眉了!学宫棋院之内,叶姑娘必无敌手!” “好,那就让这面旗立在这里!除非哪一日这天下间能有好男儿败了我家二花,这杆棋才能拿下!”祝平安造势搞噱头的手段,实在不必说了。 大先生脑中不知想得多少,连忙来问:“那不知往后有此道高手约战,该往何处去寻?” 祝平安等的就是这句话,但还要拿捏一二,只说:“自往九宫山去就是!” 矮胖大先生动了脑筋,再说:“九宫山路远,不若就趁此机会让叶姑娘在珞珈学宫摆擂,珞珈学宫乃天下文气所在,陆路水路便捷,消息灵通非常,这旗帜在此一立,必然高手云集而来,平小友,如此岂不美哉?” 珞珈学宫想要什么? 祝平安懂! 老实人李鼎立马接话:“是极是极,叶姑娘定要多留,如此也好多多讨教一二……” 祝平安面色上,都是为难,只问二花:“师兄还有要事,久留不得,二花,你怎么想?” 二花早已得过嘱咐,也是面带为难之色,只说:“师兄定夺既是。” 大先生见此,便是又道:“平小友若是有何担忧,尽管说来,珞珈学宫非旁处可比,诸般事物,应有尽有。” 祝平安在为难犹豫之中开口问:“我家二花吃食挑剔……用度不凡……” “好说好说,黄鹤楼最好的厨子只管来招待,用度上不外乎银钱罢了,能用得多少,衣食住行,皆是小事。”大先生手在胸脯上拍。 “我家二花修为一般,天下凶恶强人无数……”祝平安担忧非常。 嗯?修为一般?大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打量了一下小姑娘,这能算一般? 也无妨,大先生再拍胸脯:“老朽我治学一生,但拳脚颇熟,天下高人无数,能稳胜我之人,不多!何况学宫中还有其他大能之辈,平小友只管放心!” “我家二花……年少心思单纯,你这珞珈学宫的少年,花花肠子太多,不免被人欺辱欺骗……”祝平安反正就是担忧。 大先生连连摆手:“无有此事,天大的误会,万万无有这般事,伱看……” 大先生自己左右看了看,把李鼎一拽:“你看李教习,何等君子人物?从来不曾有过什么花花肠子,李教习发妻,更是乐理大家,平小友若是不放心,便教李教习夫妇专门看护,如何?” 李鼎立马点头:“好,如此甚好,我私下里也懂些剑舞,我以性命担保,必然不出什么欺辱欺骗之事!刚好我还有个女儿也如此年岁,两人还可做个伴……” “如此……如此,二花你看……要不,你就在这里留些时日,见识见识天下同道之辈?”祝平安要的,都有了。 二花也点着头:“嗯,我就是不舍师兄……” “没事就回来看我……无妨的!”祝平安拍着二花的头,安慰着。 这回该大先生要东西了,他开口:“嗯……叶姑娘是剑道宗高徒,到我珞珈学宫来,不若任个棋院客座教习之职?如何?” 教学生下棋是其次,今日这名动天下的大旗立在这,天下间此道高手必如过江之鲫而来,十来岁的少女打遍天下无敌手!尽使男儿此低眉! 借问少女何人? 珞珈学宫棋院叶一袖! 二花自然要谦虚:“晚辈年少,不过十一,万万不敢误人子弟……” 十一? 大先生瞠目结舌,他猜过年岁,以为至少十四五六了……没想到才十一岁! 李鼎更是目瞪口呆,这也太小了点吧……输给十一岁的小姑娘?脸上已然发热。 再听左右,一片惊呼之声,个个双目圆睁…… 大先生今日是震惊麻了,习惯了,反应极快,连连在说:“十一好,十一极好,达者为师嘛,无妨无妨,可为客座教习,便是当个正儿八经的教习又何妨?” 十一为什么好? 噱头这种东西,不怕惊死人,就怕不惊人。 未名学宫又算什么?此番之事一出,珞珈学宫在天下间的名头,必压未名一头! 借着这十一岁的小姑娘,更是要把未名学宫的名头往地底下踩! 这回,只等未名学宫的棋院来人了。 大先生盯着祝平安的脸在看。 祝平安为难纠结之中,终于点了点头:“也好,暂时就如此吧!” 大先生情不自禁两手一拍:“好,快快入学宫之内落座,快!请!” 未想祝平安摆摆手:“我就不进去了,免得大先生看我来气,这便别过,来日再会……” 大先生对祝平安是有点来气,这小子完全不是好人,不懂礼貌,不遵师长,说话难听,人难伺候,鬼心眼子还多…… 但被说穿了心思,大先生也是稍稍有些尴尬,笑了笑:“小友误会了……” 祝平安也不理会,只是又拍了拍二花的脑袋:“师兄走了,你多保重。” “师兄……”二花伸手去拉祝平安的衣袖。 “你不是那般多愁善感的人,天长日久,相会还多,也不必送,也不必悲……”祝平安捏了捏二花的手背。 “嗯……”二花放开了那衣袖,看着。 看着祝平安一跃而起,凌空就去……还有清微老道一条老命岌岌可危…… 大先生也看着,轻声自言自语:“英雄出少年啊!剑道宗怕是没这份底蕴……出得这兄妹二……” 二花打断了话语:“大先生先请!” “好好好,一起走,入学宫去!” (书友大才们,收藏、票票、投资,拜托了!爱你们!) 第十五章 天生九品 一时间,珞珈学宫大门口,人潮攒动,今日之事,众人亲眼见证,便是到得哪里,也是一辈子不可多得的谈资。 今日见证之事,千百年来只怕也是独一号。 学宫门口,不知停留了多少车架,车架之内本是各般达官显贵家的女娇娥,平常从不愿过多见人,此时却都掀开车帘来看! 甚至有许多丫鬟小厮替主人往人群里挤,只为去看一眼即将名动天下的奇女子,看完之后也好回来与自家主人形容一二。 一处车架内,两个闺中密友正一脸惊奇对谈。 “十一吗?当真十一岁?莫不是听差了误传的?把十七说成了十一?” “真是十一,适才我也不信,反复着人去探听!” “人常说巾帼不让须眉,今日才见,巾帼竟有如此力压须眉之辈,你看那旗帜还在,天下男儿尽低眉!当真教人神往!” “梦姐姐莫不也想有朝一日让天下男儿尽低眉?” “谁家女子又能不想呢?” “梦姐姐,你是敢想,我却是不敢想!” “哈哈……我倒是想见见这位要让天下男儿尽低眉的叶一袖了,想来定然是位不同凡响的妙人!与她为友,当有大益!” “好好好,梦姐姐,我也想认识认识,咱们一起为闺中密友再好不过!必然有趣,往后在这学宫里,那些男子岂不都看傻了眼?” “唉……你这妮子,脑袋里也不知想些什么东西!我看你还是早早嫁人去算了!” “我倒是愿嫁,但如今男子,哪里入得眼?我要嫁,便嫁给文武双全的不世英杰,他得有趣,还要俊朗,还要还要……懂得疼惜人,还要……” “等着吧,总有一天,天上自然给你掉下来一个……” “那梦姐姐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呢?” “哼……男子?要男子作甚!只恨不生为男儿身!” “哈哈……那我知道了,梦姐姐是要女子,你看我怎么样?伱看我美不美?梦姐姐若是男儿郎,我便嫁给你了,哈哈……” “你怕是皮痒痒!” “错了错了,梦姐姐我错了,快快停手……” …… “我便是男子,也不能娶你这般胸脯硕大、脑袋空空的痴人!” “梦姐姐,也听说那十一岁的叶一袖还有一個师兄,一起来的,说话间就凌空而走了,听说也是了不得的高人!” “小小剑道宗,哪里能出得这么多高人?” “真的,真是高人,好似叫作平安,名字倒是寻常,虽然只有只言片语,却也说那叶一袖的棋艺都是他那师兄教的,还有大先生对他也客客气气的……他还几番把那陈家才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把大先生气得不轻,大先生恼怒非常也不发作……这般岂不是高人?” “听你这么一说,有趣!得找个机会试一试叶一袖的手段了,当真来自剑道宗?” “梦姐姐,那剑道宗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吗?我听闻剑道宗也是有鼎鼎大名的!出得几个大才有什么意外的?” “你懂什么……” “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我只懂天上掉下个如意郎君,我就等着我的郎君,行了吧?” “走吧走吧,今日纵横家的课不能误了……” “唉……最不喜欢的就是纵横家的课,学不来那些鬼心眼子!” “那你还来学宫作甚?回家等出阁就是了。” “家中不也无趣吗?还不如出来走走!” “那就不要废话了!” …… 九宫山旁的无名小山中,还有六个小姑娘嗷嗷待哺,虽然祝平安临走之前多留了几顿饭菜,但也架不住有吃完就拉的直肠子饭桶不断偷吃…… 急着赶路回家的祝平安显然是猜到了这一点,九宫山其实与珞珈学宫距离并不远,有船走水路来去,三日便可一个来回,所以二花才说没事就会经常回来看看。 显然,天一山就远了,远在北方千里之外,大花也就不可能没事回来看看了。 水路下船,再走陆路疾驰,不必两个时辰,祝平安就已经回到了山巅小院。 才刚进门,十岁的三花小姑娘焦急的声音就传来了:“师兄,你快来看看啊,八花怕是病了,浑身发烫得厉害!” 祝平安脚步在走,口中在骂:“不省心的玩意,怕是又贪嘴了!” 走进一间偏房里,几个小姑娘都围在床边着急不已,三岁八个月的小胖墩正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口中也在喊:“师兄救命,师兄救命!” 祝平安熟门熟路,上前拎起八花,手掌贴在八花腹中,轻轻抚摸着:“贪嘴,就知道贪嘴!与你说过无数次,甜药丸一天只能吃一次,一次最多只能吃两颗!” “饿饿,师兄,我饿饿……”八花哭唧唧在解释…… 祝平安转头看了一眼三花,三花连忙解释:“师兄,我在下面条,我面条还没煮熟,她就这样了……我都按着师兄的吩咐把那葫芦挂在房梁上了,哪知这厮能从柱子爬上去……” 祝平安叹气摇头,这他妈也是个奇景,一个三岁八个月的胖墩小姑娘,能从柱子爬上房梁! 也是这甜药丸真不比寻常,是魏青山花费巨大的力气寻了无数灵宝,请他师兄天一道纯阳天师亲手炼制的体豆丹。 这东西是顶饿,但主要不是用来顶饿的,其用处在于拓宽经脉,强大体魄,加速修炼。 当然,这玩意也不是魏青山用来送给祝平安与八花的,而是送给公主殿下宁九韶的,宁九韶“天性凉薄”,所以送给祝平安了,祝平安自己又用不上,最终给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八个小花,其他人都吃得不多,八花永远饿,吃得最多。 祝平安抚摸着八花的腹部,慢慢揉慢慢揉,当然也要用点手段。 八花慢慢也就不哭了,立马转笑:“舒服了舒服了,师兄一摸我肚子就舒服了……” 祝平安不仅在帮八花化解这体豆丹,也在帮八花好好检查一下体内情况,也纠结了,体豆丹吃了这么久,好处颇多,坏处也不少。 要说好处吧,不必多说,八花虽然还未真正感受到气息入体,但八花已然天生通脉,不仅心宽体胖,更是经脉宽大而坚韧! 但凡有朝一日气息入体,八花必然天生九品! 坏处…… 八花这辈子修为的巅峰,大概就在十八岁左右,身体发育成熟之后,就再也不得进境。也就是说,八花在十八岁左右能修炼到什么地步,这辈子就永远是这个地步了。 倒是祝平安也并不有什么可惜的感觉,就这直肠子饭桶的秉性,这样也好,人就是三岁看老,八花本就是吃饱喝足当咸鱼的人,如此也适合她,不必如何努力,便有自保的能力,关键是这小家伙也不知道何为努力。 第十七章 你帮老道选一个 清微与祝平安慢慢走出了院门,显然是有正事要谈,调笑是调笑,打趣是打趣,正事还是要谈…… 刚走出院子,祝平安肩膀上坐着的八花忽然一语:“老头你秃顶……” 清微尴尬一笑:“没几根杂毛了…… 祝平安拍了拍肩膀上的八花,示意别插嘴,开口:“那赵安世果真如此天才?” 清微点点头:“要论天资,老道座下十几亲传,赵安世当真鹤立鸡群,昔日里临淄王亲自带他上门来拜,拒绝不了啊,也是怕强硬拒绝了,反倒惹人起疑,要说起来,这些年老道也从未真正对他如何教导照拂……” “已然九品?”祝平安再问。 “九品中!”清微语气有些惆怅。 “那按理说也打不伤你这老头啊……”祝平安疑惑。 修炼有九品,一三五七九是为大障,一品是凡人与修士的障碍,天下人亿万,能感气者极少,感气就入品了。 三品便是高人,来去如风,力大无比,拳脚崩石。 五品,已然是高手,动则摧枯拉朽,静则罡气环绕护体,那些能修御剑之术,能御物御剑而起,便要有此大能方可。 七品,已然能展神通,气起万物,是为通灵,灵就是万事万物之法。此般大能,是那些所谓天才毕生追求,一动风雨雷电而起,凡夫俗子见了,必称仙人。 七品,也是绝对大多数大才一辈子的尽头。 因为一旦破得九品大障,那就真是浑然天成了,修行有能者,抬手间翻江倒水,浪遏飞舟! 清微老头就是那九品上的大能,按理说,不该被赵安世所伤。 清微老头解释着:“那赵安世乃天家子,天家本是骁勇辈,其神通不凡啊,一杆大戟,真有搬山之力,此子突然暴起,实在反应不及,重伤之下,实难以败他……” 清微老头说出了一个事实,同样九品之人,各自神通之能差别甚大。 要问九品之上可还有境界? 当然有,九品之上,佛有金刚,道有天象,儒有立言,纵横有鬼谷,兵有天策,墨家有非命,阴阳有通宇…… 各家有各家之能,一过九品,说一句神仙手段也不为过。大家之外还有许多小家,若出得绝世之才,也能有此般手段。 再往上,只有传说了,不知其能也! 如今天家姓赵,以兵家崛起,昔日篡夺之人赵毅,其就有天策之能,世人言为神将。 也可见赵安世家传大戟之术是何等神通! 要问祝平安是哪一家?也许……咸鱼家,摆烂家! 嗯……正儿八经来说,祝平安自小习大宁皇家《宁神决》,不在百家之列,在另外一个维度,乃“道”之所在,上古王道! 上古王道之外,也有霸道,有一江东族姓,项家,可惜似乎几百年不闻了。这一道,听闻以战力而言,天下无匹。 要问祝平安王道如何?也不如何,他也没深入研究,道家他也略懂,反正什么都懂一点,什么都不算精,也不知道精不精,纯属咸鱼摆烂家。 九品赵安世,还有一个老爹临淄王,临淄王显然也是皇家九品。 祝平安问了一语:“赵安世拜在你门下多少年了?” “十三年……”清微老道答着,却又道:“你是想问他年岁吧?三十三!他入九品那年,三十,也是那年,他与老道说要接这剑道宗之衣钵……” “那他还是個直白之人,直接开口要!”祝平安笑着。 按理说这种事,你就该孝顺,听话,仁义,友爱……哪里有直接开口要的? 忽然祝平安心中一念,十三年?这个年数也有点意思,为何? 因为大宁余孽公主宁九韶就是十三年前逃得一命,躲到了九宫山旁,也是那一年在水里捞到了祝平安…… 祝平安又问:“皇室子弟入江湖这件事,莫不也是那一年开始的?” 清微老道点着头:“你想的是对的!” “哦……”祝平安不多言,他明白了,皇室子弟入江湖这种事,不仅仅是为了更好的掌控天下,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搜寻大宁王朝最后一个余孽! 也是警告、告诫天下之人,让众人不敢轻易收留这般余孽。 想到这里,祝平安再看一眼清微,心中多少有些感动,即便这种情况下,这老道终究还是让宁九韶住在了九宫山旁,遮掩十三年之久,还是在赵家子弟的眼皮子底下。 但祝平安还是说:“即便如此,我终究还是不能接伱这剑道宗……” 清微面色微沉,很是严肃:“这般是为何啊?终归有个理由吧?那赵安世对你而言,又算得什么?他三十岁入九品,你十七岁入九品,他与你比,天壤之别也。若是你不接老道这剑道宗,难道真的就眼睁睁看着九宫山门从此空无一人?就看着老道麾下数千弟子往后都在临淄王府成了走狗?此道门之悲哀……” “我若接了,终有一日真相大白,剑道宗不免是个满门灭绝!”这才是祝平安真正拒绝的理由。 终有一日,他师父宁九韶要赴死走一遭,终有一日,祝平安会以宁九韶之徒的身份也陪一遭……那一日,祝平安若是九宫剑道宗的掌门宗主,这剑道宗又是个什么下场? 清微闻言一愣,看向祝平安,说:“魏老道不是说……不是说你此生打死也不可能与他是一路人吗?不是说你……” 祝平安微微一笑,笑得洒脱:“当然,我与他不是一路人,我从未想过这什么复国之事,奈何,我家师父终究要去寻这一死,我总要去收个尸吧,终究不能让我家师父尸首教旁人亵渎了……” 清微沉默了…… 他想错了,他以为祝平安求的是人生逍遥之乐…… 因为祝平安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事事求个洒脱自在!这般人,太适合传承九宫剑道宗了! 没想到,祝平安有执念! 清微不语,只是叹了一口气,按照祝平安所言,只待那有朝一日,祝平安有能有几分活路? 一人,何以与一国敌?哪怕神仙下凡来,亦不可能! 清微不多言了,许多事情的结局……只问:“还有六个,你帮老道选一个?” 退而求其次了! 清微老道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祝平安教弟子的能力,也非常人可比,甚至世间无有人能比,他是邻居,又是高人大能,岂能不知道祝平安身边八个小花那每日非同寻常的进境? 就说祝平安肩膀上坐着的这个三岁八个月的小胖墩,一眼不凡,体魄之强,虎豹不可比,三岁出言,能说会道,小心思通透非常。 只可惜下手晚一步,那大花早夭之相,非他清微老道能解决。但那二花,应该早下手,哪知眨眼间,竟然被珞珈学宫给得手了。 还好,还有六个,哪怕眼前这个八花,也行,十分行! 第十八章 聪慧知礼、轻重有度 清微老道眼神在八花身上来去几回,定睛不转…… 八花被老头盯着看,连忙伸手抱住师兄的头,说道:“师兄,快看,这老头怕是对我起了歹心……” 祝平安笑道:“他是想要你去给他家打长工。” “不要不要,我这辈子都要留在师兄身边,师兄疼我,这老头可怪!”八花越发抱紧了祝平安的脑袋。 清微老道面露尴尬,脸上连忙露出一种慈祥老爷爷的微笑:“丫头,老头我是好人,不信你问你师兄……” 祝平安摆摆手:“八花就算了,她这辈子啊,大概是混吃等死的命……将来成长有限!接不住你家数百年的基业,到时候指定败家无度。” “那……你来选……”清微老道真不客气。 “也是个前程吧,送走一个是一个,何况这么近呢……”祝平安说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院。 从院门看进去,能看到厨房排油烟的窗户,窗户里有一個小姑娘正添柴火…… 就她了! 祝平安抬手一指:“她!” 清微老头不答话,而是转瞬间到了灶台旁三花的旁边,先是上下打量,再是伸手…… “你干嘛?干什么?”三花大惊,连忙去躲。 三花性格不比大花二花,她就是一个最正常的邻家小姑娘,小家碧玉,懂事且内向…… “丫头别怕,老道是好人,是伱师兄的……好友,无事无事,老道摸摸,摸摸手臂就行!”清微老头有一种心急火燎,许也是时间不等人…… 倒也不是说清微老头就要死了,而是说这件事若是落在三花头上,那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老头得带回去教,得好好教,得陪着看着她成长,得等到她能独当一面,才能放心而去。 这个时间不会短,老头算不了天命,不知自己天命几何,就只能只争朝夕! 听得老道说自己是师兄的好友,三花转头从窗户里望出去,望到师兄,见师兄轻轻点头,三花才伸出手臂去。 清微老头一把抓住,浑身气息外溢,一股清风倒是沁人心脾,让人舒服,随后清微老头回头一语:“祝小子,就这个,就这个!” 又送出去一个,哪怕就是邻居家,祝平安也不高兴,直接转头不去看了。 清微老头立马来到祝平安身边,只说:“真不知你是如何教的,三年而已,内里涓涓细流,章法得当,不疾不徐,全无瑕疵……” 祝平安头一抬,这句马屁很受用,只道:“智慧,智慧很重要,人只要开慧,万事不难!” “不得反悔了,今天老道就带人走!”清微老头生怕祝平安反悔。 祝平安不作声,又回头去看了一眼继续添柴火的三花,三花似有所感,也正来看祝平安,两人眼神一接,祝平安躲了一下。 三花便也低头去看灶内的火…… 似乎,三花也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就这几天,大花跟人走了,二花也走了,大概就是轮到自己了。 她轻轻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双眼…… 是那个老头吗?话语里说什么九宫剑道宗,就在前面那座高山上,近,很近……终究比大花二花好…… 这就是师兄说的前程吗?各人有各人的前程,各人有各人的命…… 再添一把柴火…… 添完柴火,三花起身也在吩咐:“四花五花,座椅都摆好了吗?碗筷都摆上了吗?” “好了好了……” “喊师兄吃饭了……” 师兄听得见,自己回来了,走进院里,直接落座,也把肩膀上坐着的八花放了下来,放在自己膝盖上坐着…… 昔日里,三花也享受过这个待遇,坐在师兄的腿上,让师兄抱着吃饭。 菜在上…… “松鼠桂鱼呢?”八花问着。 “今天换了厨娘,没有松鼠桂鱼了……”祝平安答着。 “师兄,我最想吃松鼠桂鱼了,每次都是师兄下山才有得吃……”八花撇嘴,其实是埋怨。 “尝尝新厨娘的手艺……”祝平安真是一个审视的态度,也不等清微老道,自己先拿筷子,一样菜来一口。 然后,慢慢皱眉,又轻轻点头。 “如何?”清微老道也落座,直接问,还抬手把厨娘冬欢招到了一旁站定。 “这鱼汤,不行,下水之前没煎足火候,下的水也不是开水,所以鲜味不足,腥味还有些许残留,下次改进……这干煎的鱼块,还成,外焦里嫩,只是外边调料比例不对……能吃!” 祝平安其实是点头了的,算是基本认可。 但这番评价厨娘却不爽,虽然不说,但表情可见。 清微老道嘿嘿笑着:“坐,冬欢也坐,一起吃饭,往后啊,你就留在这里了,师祖可不是赶你离家,无事啊,你尽管到山上耍一耍,与往常一样!你最是聪慧知礼,诸事都轻重有度,你会喜欢这里的……” 有两句话大概是说给祝平安听的,比如“聪慧知礼、轻重有度”,祝平安这里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久住此处必然就会接触到,一般人清微是万万不敢安排来的,这冬欢姑娘显然是经过考验的,所以才敢带到此处。 祝平安闻言也就点了头,抬手一指:“嗯,以后你住那间。” 多个洗衣做饭的也挺好,比如这三天送二花去珞珈学宫,家里若是一个人照应,八花也不至于多吃了几颗体豆丹…… 厨娘冬欢愿意吗?不愿意,但也没办法。 三花端着饭碗,偷偷看老头,老头很慈祥的笑,也看三花。 三花看师兄,师兄不笑,脸上有不舍,却点着头。 三花知道,这老头是世间少有的大能之辈,一步可跨虚空下山来……与师兄一样,一步就能消失于天地间…… 十岁的三花,也知道自己有一个万万不能对外人道的师父,她懂得很多,她七岁时就懂得很多了,见过人间最疾苦,也经历过人间最疾苦。 只是三花还想与师兄学很多,想学师姐们会的微积分…… 只听师兄说:“三花,你也一样,在山上不舒服你就下来,想家里了你也下来,这老头不敢为难你的……” “嗯……”三花低头,扒拉着饭菜。 饭还在吃,只听得空中忽然回荡起了急促的钟鸣之声,巨大的铜钟嗡嗡作响,回荡在天地之见。 不好! 第二十章 十七岁入九品 此言一出,连祝平安都吓了一跳,慢慢从台阶边站起。 却听赵安世还说:“林灵素比师父您如何?他已然是陛下钦封通真达灵先生,又加号元妙先生、金门羽客,已然在皇城里供奉着,日日陪伴陛下修行,乃陛下钦封天子先生!师父您好好思虑一二?” 赵安世之言,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应当不假,大概就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九宫山这里信息不畅。 清微真人不能接受,但也不得不信,道家天象之尊,岂能辱?出手间便是排山倒海之能,若是赵安世今日在此胡言,传出去,赵安世舌头立马就能钉在临淄王府大门口。 祝平安看了一眼清微,清微也正转头来看他……两人四目相对! 还有人要复国呢…… 还复国呢! 祝平安摇头叹息…… 祝平安不免在想,林灵素已然是世外神仙人物了,怎么忽然干起这事? 要金银财宝?要人间显贵? 这对林灵素来说,有什么意义?或者说又有何难? 林灵素要什么?祝平安忽然想起了魏青山时不时挂在嘴边的话语,振兴道门? 明白了! 林灵素是要打和尚!佛门和尚如今势大非常,天下大寺四百八,小寺千千万,信众更是遍布世间,有人的地方就有寺庙,如此佛门,天才大能更是层出不穷…… 魏青山,或者说天一道,是想找祝平安这种绝世之人来振兴道门。 林灵素呢?想的是另外一条路。 这不是什么错,都对! 清微真人知道劝说解决不了问题,叹了口气,只说:“师门传承,从来不可能以欺师灭祖而得,赵安世啊,今日我便将你逐出师门,你再也不是九宫剑道宗的弟子了。你既然带人打上山门,那就做过一场吧!” “唉……师父,您老怎么就这么不听劝。罢了,那就做过一场,本来还想着你九品上的修为来之不易,留着将来也是个大助力,今日打杀,着实得不偿失啊,但也不得不为了!” 赵安世走出人群,大戟一横,慢慢抬起,指向大殿门口的清微真人,说道:“你不认我这个徒弟,我却还认你这个师父,师父先请!” 赵安世得认师父,不然打杀了清微,当这宗主掌门也名不正言不顺。 清微摆摆手:“老道我不与斗这一场,伱要这宗主宗门之位,只需你打败一人,这位置便也就是你的了,没人能抢得过你……你若斗不过此人,你也无颜再争了!” 赵安世一惊,左右又扫视一圈,问到:“嘿,宗门之内还有这般高人?师父,你莫不是耍笑与我?” 清微不回应,只是转头与大殿侧边台阶旁的祝平安点点头。 祝平安抱着八花慢慢走到了清微身边,此处是大殿高台,俯瞰整個广场,一眼望去,数千人也一眼望来。 谁也不识得祝平安…… 当然,祝平安也不认识他们…… 哦,有一个认识,冬欢,祝平安抬手一招:“小厨娘,上来,把八花抱好了。” 八花还笑着鼓掌:“打坏人打坏人,师兄打坏人喽……” 冬欢有些呆呆愣愣,不是她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上一刻还在灶台边炒菜的祝平安,这一刻竟然站在此处要与临淄王世子决死…… 临淄王世子何许人也? 整个九宫剑道宗,乃至整个天下,也是有数的天才之辈,三十岁入九品! 一杆大戟打得成名数十年的清微真人重伤难愈! 这个……刚才扛着小丫头做饭的人,真的行吗? 冬欢迈步上台阶,走到祝平安身边,接过八花,依旧还有些呆呆愣愣,直到清微真人与她笑了笑,她才回过神来…… 八花说话:“姨姨,你做饭不如我师兄好吃,你打架肯定也打不过我师兄,你看我师兄打坏人啊,一打一个准!” 冬欢轻声问了句:“你师兄真的很厉害吗?” “厉害,我师兄说了,天下间能打得过他的年轻人,没有,还没有生出来!”八花一边说一边拍掌。 原道是……自吹自擂? 祖师应该不会被人骗吧?祖师是天下有数的高人,不可能被人骗的! 却听赵安世也有疑问:“师父,这是何人?你要是想找台阶下,也不至于随便寻个人来送死吧?你想要什么台阶,我给你就是了,让我父王在朝堂上也给你讨个天子封号?” 赵安世是聪明的,他猜想的是清微真人已然有了认输的意思,但要面子,所以要走一个过场…… 祝平安直接答话:“世子,我乃清微老道师弟,平常里住在山下苦修,今日他百般来请,说是宗门出了逆徒,需要清理门户,应该就是世子你了,这剑道宗的宗主之位,我是看不上的,但你要抢,那不行!” 清微真人也补充一语:“老道有个小师叔,想来许多人都知晓,此乃他老人家老来得子,养在山下苦修,也是我剑道宗传承,名为平安,道号清安真人,今年十八岁,十七岁入九品!为天下不世之才!今日清理门户,便请他来!” “什么?十七岁入九品!不可能,万万不可能,清微老儿,你莫不是以为如此诓骗与我,就能把我吓退?笑话!”赵安世怎么可能信这种鬼话? “是啊,这天下怎么可能有十七岁入九品之事?千百年来都没有听说过,万万不可能,仙人转世下凡也不可能!” “师父您老人家莫不是失心疯了吧,哪里有十七岁入九品之事?” “我十七岁才入三品,已然超越无数同龄,要是有人能十七岁入九品,我回去就吃屎!” 广场叛徒数百,议论纷纷…… 连带还有数千弟子,也是一脸不信看向清微!连清微座下十几亲传,也一个个面带不解看向自己的亲师父。 清微只笑,笑着环顾四周,便是心中知晓,今日起,这剑道宗就不是以往的剑道宗了,这多是一件美事。 还有一个小厨娘,更是不信,她有人能问:“小丫头,你那师兄当真十七岁就入了九品?” 三岁八个月的小胖墩一脸疑惑:“姨姨,九品是什么?” 问错人了,小厨娘有一句忍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了:“不要叫我姨姨,叫姐姐……” (亲人们,新书,真的需要支持啊,票票啊,多投资一下,投资绝对赚,拜托了!) 第二十三章 师父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 下山的祝平安问怀中的八花:“师兄杀人,怕吗?” 八花摇摇头:“不怕,好玩!” 祝平安低头一看,真见得八花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一种兴奋的表情,甚至还有手舞足蹈的动作! 祝平安心中也是叹息,这玩意……以后也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玩意,一个如此心性的天生九品,不知是悲是喜…… “人是不能乱杀的,每个人的命都只有一条,活着不容易,命是最珍贵的的东西,万万不可以轻易剥夺!”祝平安教导着。 “嗯,师兄,我都知道的,别人要杀我,我就杀他,别人不杀我,我自然不杀他……”八花能接受到的价值观,都来自祝平安。 但这种事很复杂,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祝平安试着在说:“倒也不是说非得别人要杀你,你才能杀人,这事吧……得事先判断一個人该不该杀,你得慢慢长大慢慢思索,反正就是不能轻易就杀人,唉……” 对于一个三岁八个月的小孩,祝平安有点不知如何去传达这种真正复杂的理念上的判断。 “哎呀……师兄,我跟着你就是了,你说能杀就杀,你说不杀就不杀……”八花倒是把事情简单化了。 也是祝平安想复杂了,头前只当八花不久的将来,会是一个拥有核弹发射按钮的幼童…… “好……师兄上哪都带着伱……”祝平安少了纠结。 八花这个气氛组还在师兄怀中,扭动着水桶腰鼓掌:“好耶好耶……” 到家了,暂且把这小院称作是“家”吧…… 肚子永远饿的八花立马从师兄的怀中跳了下来,吃饭吃饭,玩开心了,要吃饭! 祝平安却不吃了,其实祝平安即便十天半个月不吃饭也无妨,但吃饭是为人之乐趣,口腹之欲若是真的随意舍弃了,生而为人,又有什么意义? 比如宁九韶…… 祝平安不吃饭,就是第一时间去见宁九韶。 宁九韶总是会起身给祝平安倒茶,但不说话。 终归每次都是祝平安先说点什么:“以后,这里就热闹了,师父便更是难以走出这山洞了……” “我不出去就是……”宁九韶似乎早已习惯,依旧无悲无喜! 但这话听到祝平安耳中,有些难受…… “师父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祝平安想说这句话已经很久了。 “换一种活法?” “对!” 宁九韶看着祝平安,疑问:“你所言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与正常人一样,能随处走走,能交朋友,能早间起来往街市上去买菜买茶,下午可以在班子里看看戏,晚间兴许三五好友小酌几杯……” 宁九韶脸上忽然起了几分神采,却又立马消失,只摇摇头:“你所言,非我此生所能去想的……” 祝平安其实想了很多,计划了很多,慢慢说道:“师父,那年,十三年前,师父……十六?” “嗯?”祝平安问得突然,宁九韶有些没反应过来,似乎也真认真想了一下,才答:“不满十六……” “那年的师父与如今的师父,是否变了模样?”祝平安再问。 “许是变了吧……”宁九韶语气稍稍有些低落,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在一个山洞里度过。 虽然宁九韶脸上从未有过所谓皱纹之类,但青春就是青春,青春的青涩早已一去不返。 “这天下,有几人识得师父真容?”这个问题,其实就是一个道理,魏青山藏人的办法,不一定真的高明。 宁九韶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来看祝平安。 祝平安继续说:“这天下能识师父真容者,怕也就只有魏老头与我了,便是九宫山的清微老头,他见过师父几次,师父也都是白纱掩面,哪怕是十三年前,师父也从来如此示人。与其说赵家人是在寻一个前朝公主,不如说赵家人如今是在寻那个把前朝公主藏起来的人,那魏老头才是赵家人真正要找的目标,他魏老头只要藏得好,师父也就藏得好。那魏老头若是暴露了,师父藏得再好也是无用……” 这件事,是这么一个逻辑…… 但为何魏青山还是这么藏人呢?因为他们这些人经历太多,那惨不忍睹的死伤惨重! 他们无比敏感,无比谨慎,无比小心,他们容不得一点点闪失的可能性,他们的所作所为祝平安能理解…… 若是宁九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品,魏青山那些人心中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深山老林里挖个百十丈深的坑,埋得死死的最好不过。 但宁九韶是个人,所以,放山洞里不出来最好。兴许在祝平安看来,魏青山在这件事上,多少有些失去“理智”了。 或者说……宁九韶对于魏青山那些人的大业而言,她的实际意义就是一个物品! 在祝平安真正的理智逻辑分析里,宁九韶从来不危险,真正危险的是知道宁九韶真正下落的那些人,这个人就是魏青山,也许还有清微!但凡有人知道魏青山与清微就是藏起宁九韶的人,那才是这件事败露的唯一突破点。 但魏青山却满世界到处乱跑,一方面说明魏青山这人谋算能力确实世间罕见。 另外一方面更说明,宁九韶并不那么危险,不必要真的永远活在一个山洞里! 宁九韶是可以换一种活法的! 祝平安现在就想做这件事,从他坐实了自己是剑道宗天才清安真人这一刻,祝平安就着手开始做了,仿佛一刻也不能等。 如此天才的清安真人,身边有个女子,这算什么了不得事吗? 反而一个十几年如一日住在山洞里的女子,一旦真被人发现了,那才能给人无比的好奇心! 祝平安一番话,宁九韶听懂了,但她没说话,只看向高楼之外,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在自己的事情上做过主,一切都来自别人的安排! 哪怕此时,她听懂了祝平安话语,也还是没有主动去做主,只说:“平安,师父知道你聪明,师父也知道兴许你说的有理,但……” 但什么? 但……魏青山?乃至魏青山那些人?乃至魏青山那一大堆人? 祝平安自己想得没有错,一点问题都没有!无奈何,这些事的惯性太大了,想要改变何其难? 如果祝平安以这一套说辞去说服魏青山,哪怕魏青山知道祝平安说得在理,也万万不可能成功…… “师父,其实……你越活得像一个正常人,便是危险越小……只要魏老头不出差错,这世间之人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晓你的身份!” 祝平安极为笃定这件事,如今清微老头已然真正上船,这世间之人想找到前朝余孽宁九韶,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先找到那个把她藏起来的人! 宁九韶看着祝平安,祝平安也看着宁九韶……祝平安知道宁九韶在犹豫,甚至也有些惊慌…… “寻个时候出门走走吗?”祝平安直接一语。 哪怕是坐牢,也不至于一天到晚被关在牢房里,还有个放风或者见家属的时候…… “不必……徒增麻烦……”宁九韶连忙摇摇头。 但祝平安听得出师父内心中的些许犹豫,只说:“师父不需多想,万事有我,只待我来安排……” 说完话语,祝平安起身就出去…… 留得宁九韶站在当场,兴许还有心中的一些凌乱…… 院中,几个师妹,一个怯生生站在角落不敢靠前的小厨娘。 其实祝平安心中也有些凌乱,这一步终是走出去了,随之而来的事情,大多难以预料…… 但有一件事是必然会发生的,那就是来自临淄王府的报复! 也只有这几日空档,剑道宗刚刚发生的事,还得有几天才会真正发酵出去,以后怕是再也难以有这般清闲日子。 怯生生的小厨娘双眼带光:“见过师叔祖!” 祝平安只是轻轻点头:“嗯。” 空中,清微老道来了…… 第二十四章 这世间可真有飞升之事? “这九宫剑道宗,终是要到你手上了……”清微老道内心显然是乱的,依旧是矮山的山巅,依旧仰望苍穹。 “这不就是你一直所愿吗?你也不必过于担忧,我也不是那般轻易舍命之人……”祝平安是开解老道。 “搬到山上去?”清微老道理智与智慧还是在的,而今局面,他应付起来有些难了,得让祝平安去坐镇! “你想退居?”祝平安不会让清微老道退居二线,成名几十年的九品上,必须得干活!必要的时候,也得多少拼一下命。 “老道只是忽然有些迷茫,不知何去何从,更也不知这剑道宗往后该如何……” “好说,我与你定下一二三就是。” “你说……” “首先,近几天我当认真研读剑道宗三神通,改良几番,伱只管督促弟子好生修炼。” “如此甚好,终究是人与人不同,才华禀赋,乃天生……天生你祝平安!第二是什么?” 祝平安笑了笑,不一定完全认可,但只管继续说:“疾风知劲草,此番大事,你受伤后,随那赵安世叛逃之人七八百之众,还有许多私自而走的弟子,如今还留在宗门内之人,便也大多算是心性不差,以前那种敝帚自珍区分内外亲疏的教导弟子之法,不一定合适……不论是基础功法,还是三神通,只要学得的,尽管去教,那些什么丹药之类,也不必留有太多存货,能给就给……” 显然在祝平安看来,这种宗门生死大事,不一定全都是坏处,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能甄别出很大一部分心思不纯之人。 “嗯,你这办法不是错,但就怕往后难以为继,宗门之事,终究是千百年之传承……其中花费甚巨,若是不细细打算……怕是撑不住多久……” 管理一个大宗门,是一项极其复杂之事,按照祝平安这种方式,大手大脚,真不是过日子的办法。 “撑不住,不外乎赚不到,想办法去赚就是!你看那些和尚们多能敛财?得学!” 在祝平安看来,管理一个宗门,与管理一个公司,那是一回事。得干,干上市最好! 道门,有一個大问题,那就是避世……有一种对世界无所谓的态度,大鱼大肉过一天,吃糠咽菜过一天…… 不是说错,对个人而言,个人追求,没错!但对一个组织而言,那就有问题了…… 清微老头苦笑:“倒也不知如何去赚?” “首先,得分出几个部门来,嗯……比如开设一个‘入世堂’,又比如开设一个‘出世堂’,让那些想山林静修的就在山林静修,让那些想出门显圣的就出门显圣,不要用一种思维把所有人都固定住了,天下之民亿万,哪个都想见见神仙人物,这里神仙人物这么多,岂能不让人见见?” 道门人有一个鄙视链,好似天生……就是静修之人看不起那些到处显摆之人……好似世外高人才是高人,这个鄙视链得打破…… 显摆过头的甚至会被逐出师门…… 佛门这一点就挺好,美其名曰:度苍生与度自身!也是大乘佛教与小乘佛教的区别之一! “这个……怕是与道心不符……”清微老头心中有自己的一点坚持。 “道心?不破红尘,何来道心?不走人世,何以知晓何为舍弃?你看那神霄林灵素,道家天象也,他都知道换思路解决问题……就说剑道宗,何以盖得出这连绵宫宇?难道不是前人在人前显圣而得?也说这炼丹炼药,每一味药都自己满山去找,这能炼出几颗?” 这句话,多少有些道理,清微老头心中不一定认同,但口中却说:“反正终究归你手,听你的就是……” “还要收过路费,那些江湖小道,粗通一些练气之法,也能横江坐收,何以剑道宗如此大能,就在大江水道不远,还不能收一些过路费用?只管派人扫荡附近几百里山林,护一路平安,合该收些钱财!” “这……未免也太……”清微有些接受不能,这吃相有些难看了。 祝平安早已兴起,直接又说:“还要开商行,先做药材生意,宗门里钻研药材之人多了去了,便是老头你,想来也是一把好手,什么东西与你手,看一眼必然就清楚其中,岂能不利用起来?好似你那二弟子也是其中翘楚,就让他带人干……” “呃……”清微消化不良了。 “穷得肚子都吃不饱了,还世外高人呢?养几千号弟子,靠一些香火与弟子家中接济,看起来势大,早已是外强中干,剑道宗又不是天一道与神霄派那般名满天下,还能得到天子与诸多权贵赏封赐……咱们得自己想办法,你道那些弟子为何能轻易被赵安世蛊惑?无他,赵安世给得多!人家辛辛苦苦修炼十几年、数十年,一身的本事,不是每个人都有一颗坚定向道之心……” 祝平安停顿片刻,看向老头清微…… 清微沉默着,抬头看天,只问:“平安,你说……这世间可真有飞升之事?” 怎么说到这里了?嗯……原来是所谓向道之心,祝平安摇头:“没有!” “那咱们习得这一身有别于凡人的神通,又作何解释呢?”清微这是哲理问题。 既然不能飞升,为何又有人能有神通在身?既然能飞升,那……为何世间早已不闻?连传说的那些飞升之事如今也慢慢无人传了…… 没有人相信飞升了,那么……又怎么要求所有人的所谓向道之心? 清微是在自己说服自己……也说出了他求道几十年的疑惑……他也曾经是天才,他相信过,质疑过,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飞升……长生……连个影子都没摸到……回头一看,看似大能,好似也浑浑噩噩一生…… “倒也不必这么想,道,不外乎内心之安宁愉悦,不一定就是非要飞升成仙求长生……” “是啊……内心安宁愉悦……”清微点点头,安宁吗?愉悦吗?解决不了的问题,唯有逃避:“只求不愧对列祖列宗……” “嗯,说得对,还有个死得其所……死而无憾,如此,得大洒脱!”祝平安忽然心中也有所感。 清微看着祝平安,心中不知想些什么,只问:“可还有第三?” 第二十五章 我想成为你活下去的那个理由 “第三件事,你亲自往江城一走,去见见楚王赵德承……”祝平安既然做了杀人事,自然就得备后手。 江城,就是珞珈学院所在,就是黄鹤楼所在。 “哦?”清微老头不是不懂,而是还未来得及认真思虑过。 “临淄王赵德远,远在天边,乃郡王之位。楚王就在眼前,乃亲王之尊,且近在眼前。临淄王世子在楚地剑道宗如此行事,想来楚王赵德承心中必也有芥蒂……且大赵天家,本起于兵,本质上就是凶悍之血脉,最重个人勇武战力,那临淄王世子赵安世三十岁入九品,也有皇室大才之名,此番殒命,兴许对其他诸多王家不一定是坏事,想来这些王家之间也必有争夺之事。所以,你去试探一下其中态度……” 祝平安多少还是猜测,所以让清微老头去一趟,试探一二…… 清微点着头:“嗯,此事好说,老头我在这楚地,多少还是有几分脸面,我剑道宗也从来不是泛泛之辈……若是楚王真如你这般念想,那老头我上门,必得礼遇!” “若如我所想,那许多事情便更是简单了,此番之事,本就是临淄王府给天子出的难题,天下宗门无数,十三年前皇家子弟入江湖之时,天家本就得罪了宗门无数,大多数宗门心中不爽,却也忍让过去了。赵安世在剑道宗如此一来,若成了,天下宗门必然人人自危,甚至可能会联合起来明里暗里对抗天家,此天子所不愿。如今不成反而被杀,天下宗门也当等天子一个态度……” “是极,若天子降罪,那就坐实了赵安世所为乃天子指使,自又是天下宗门人人自危。”清微老头自也是几十年老狐狸,头前来不及想,此时稍稍一点,立马通透。 “所以,最大的可能,不外乎宗门内斗而亡,欺师灭祖之辈,合该授首,不了了之!如此,天子才能与这件事脱开关系……不使天下宗门人心离散……”祝平安算计得很深。 清微老头慢慢松了一口大气:“如此,甚好!甚好啊!这楚王府必须去一趟,不能坐等结果,还当自己努力一二,若楚王礼遇,这般事好说好言……” 这一趟,拉的是关系,也是一条信息通道,最好,楚王也多少参与其中。 “若天子不计,想来那临淄王必然不能忍下,临淄王府行事的作风已然可见一二,想来寻仇之事不远!”祝平安也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是啊,这仇怨怕是解不开了,嗯……你这里几位师妹,多是自保之力尚弱,不如搬到山上去?”清微老头又把话说回来了。 祝平安摇摇头:“你这剑道宗,我不接,你的衣钵在三花身上,往后若有万一,这般也多少是个遮掩退路……也可能是将来三花的脱身之法……不必强求!但伱放心,有我在一日,剑道宗只会日渐兴隆!” “好吧……”清微略有失落,微微点头,他是看定祝平安将来必超九品,必是真正横空出世之辈,他对这种横空出世之事,有执念。 但也无法,清微又道:“那我先带三花姑娘上山拜过列祖列宗,再立马动身去江城,回来再行你那些宗门之安排……” 祝平安点头,只看清微背影,慢慢皱眉,细细思索……终究是压力上身了…… 四下无人,一袭白衣出现在了祝平安身旁,主动开口:“平安,为师不愿你参与进来……” “师父,我已经进来了!”祝平安苦笑。 “现在收手,无妨的……如今你有本事了,自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就是……”白衣宁九韶看着比自己还高大的祝平安,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几分担忧。 “师父,现在……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祝平安言语与表情坚定起来了。 “这不是你想要的……你明知这是一条死路……”宁九韶摇摇头。 “师父,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祝平安言语里带有几分温柔。 “这条路,我一個人去便罢了,你何必要跟着来?” “我不是要跟着来……我是……想在这条死路里找出一线生机,我想你活着,哪怕万事皆休之事,还能有一个活下去的办法,还能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宁九韶第一次在祝平安面前露出了一个震惊之色…… 还听祝平安继续说:“国仇家恨都得报,报仇嘛,没错!那就报吧,不外乎杀人偿命!逆篡赵毅虽然早已传了皇位于子,但他还活着!咱们就杀他!也把他的子孙屠戮一番,如何?” 宁九韶依旧盯着祝平安在看…… 祝平安不断说:“屠戮其子孙的事,就交给魏青山,咱们只管手刃赵毅……如此,必然天下大乱,之后的事,咱们就不管了……那兵家而起之赵,底蕴深厚,他若还保得住江山,那是他的本事。若是群雄四起,江山易主,那也是他的造化……” 第一次,有人把报仇雪恨之事与宁九韶说得这么清楚……一直以来,宁九韶对报仇之事都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怎么做?做什么? 宁九韶模模糊糊,只知道要做!便是魏青山一直以来的话语,都是联络这个联络那个,只待时机,所有人都等着,只等振臂一呼…… 祝平安第一次把这件事给出了一个具体的行动目标。做什么?做成什么样的结果就可以接受了。 这也是祝平安与魏青山不同的地方,魏青山心心念念要复国,复国比报仇难太多了!报仇不过杀人之事,想方设法杀人! 复国……从哪里复起?是揭竿而起占地为王慢慢战争?还是依托他人力量? 在哪里揭竿而起?哪里人愿意听魏青山的话揭竿而起? 依托他人力量?西北十六国?达旦九部?西蜀群雄? 这些人但凡能起,又岂会为旁人复国? 魏青山不是不聪明,他只是执念过深,甚至也想着趁乱而为,他也知道成功的可能性极小,但他却就是要做! 祝平安换了个思路,希望让宁九韶接受。这件事,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如此才好制定行事方案。 但即便是祝平安这个简化版的目标,依旧何其之难?成功的几率依旧小得不能再小。 宁九韶还是摇头:“平安,这些事,不要你来做……” “师父,只在你把我从河上捞起来的那天,只在你决定把我留在身边的那天,这些事就到我身上了……我想……”祝平安竟也有欲言又止的时候…… “平安……你想什么?” “我想成为你活下去的那个理由!” 宁九韶忽然愣在当场…… 祝平安知道自己这句话……兴许不该这么说……但他就是忍不住说了…… 说完,场面有些尴尬…… 祝平安转身,走了……留下那句话即可。 风还在吹,宁九韶发丝与裙摆皆在舞…… 万里无云,宁九韶愣愣出神……似也心思空空…… 离去的祝平安,心思不空,他有心里:师父,你得听我的! 第二十七章 愿请楚王家子,来剑道宗学艺! 都改好了,祝平安自己检查几番,也心满意足,还是要带去给师父看看…… 宁九韶也非凡人,她乃是大宁最后一丝血脉,天资禀赋极佳,更兼世人不可比的努力,从来心无旁骛一心自强! 而今早已九品上,此般人物,若是放在外面,早已是名动天下的天才! 奈何她只能这般躲躲藏藏…… 祝平安不是托大之人,所以得有一个印证,宁九韶是不二人选。 宁九韶今日有些奇怪,祝平安眼神只在她身上,她却总是回避眼神上的交流…… 也无妨,今日是正事,祝平安只等着宁九韶看完书的回应。 一看两个多时辰,宁九韶才合上书慢慢说道:“这《大天清》本就精妙无比,你改完……我也不知如何评说,不过按理说来,应当是不差的,《宁神决》你也改过,改得挺好,我修炼了数年你改过的,从来不差,比以往胜过两三成……这《五拳脚》,近身搏斗之法也,你心思精灵,鬼点子多,许多细处,当真……让人防不胜防……至于那头前的《一气》,合乎我道。” “师父你都记下学会了吗?”祝平安主要是问这句。 “嗯……”宁九韶点着头,她大概也明白。 说是印证,却不免也是偷师学艺之事,说起来,是有些不齿…… 但祝平安哪里管这些? 他只想一件事,一旦宁九韶真的换了一种活法,往后需要与人动手的时候,总不能出手就是大宁余孽之手段? “师父,师妹们大概也当习练此法,既然我是那剑道宗的清安真人,那就得彻底坐实了,师妹们都当如此!” 祝平安需要一个身份,正儿八经无从证伪的身份!如此才好行事,清微老头与魏青山显然是着了祝平安的道,祝平安大概也等这么個机会很久了。 以往清微老头是想让祝平安入剑道宗,但那不是祝平安想要的,因为那是欠人情,且即便入了,那祝平安也说话不算,清微老头才是老大。 而今,祝平安是得了人情,占据了主动,让清微老头无路可选…… “她们……向来自有你安排,不必来问的……”宁九韶语气忽然冷淡不少? 祝平安点头,主动热情:“倒也不知魏青山那老头什么时候再来……” “三五月,总会来……”宁九韶真冷淡起来了。 “倒也不知道魏老头麾下,到底有哪些人手……”祝平安以往真未过多去问去听,多只是有意无意听到一些。 “我也不知……”宁九韶答着。 祝平安皱眉了,宁九韶怎么可能不知?那魏青山,乃至魏青山麾下之人,虽然把宁九韶这个公主当做一杆旗帜,但魏青山作为一个忠臣义士是极为合格的,从来都是事无巨细一一禀报。 此时宁九韶却说不知! 闹脾气了? 以往从未有过之事! 以往只有祝平安闹脾气的……虽然都是假模假式…… 女人闹脾气?祝平安有点懵…… 想得一想,祝平安试探一语:“师父想赶我走?” 宁九韶面色微微一愣……不言不语。 行,还真是这么个小九九的心思! “好吧,那我就走吧……”祝平安拿起三本书,背身而出。 出来之后也是头大,是不是之前那话说多了点?说过了? 或者……祝平安也明白,那话是说得太多了,师父现在想让他走,是不想他真正走上这条路里一去不返! 这可怎么办? 宁九韶什么性子,祝平安很了解。她看似随和,看似万事不在乎,但她一旦认定的是,从来一去不返! 一旦宁九韶真的认定了把祝平安赶走,才是这件事最佳的解决办法,那她真的有可能一条道走到黑,想方设法赶走祝平安。 站在崖壁洞口之上的山巅,祝平安又在绞尽脑汁…… 出门对付别人,回来还要对付师父,命怎么这么苦! 抬头一看,清微老头来了……从江城回来了! 三本书直接扔过去,清微老头人才在山巅站定,连忙翻看…… 这老头一辈子快过完了,大概心中就只有剑道宗的未来这一件事最重要! 这三本书书的内容,清微老头已然倒背如流,稍一翻看,其中改动之处显眼非常…… 忽然,这老头须发皆张,气息鼓荡,面色坚毅…… 祝平安连忙走远几步:“老头何必这么急……我嘱咐的事也不先说说……” 老头不答,闭目,左右手一伸,人已悬浮半空……似身体中还有闷闷声响隆隆……听不真切,却又好似绵绵不绝…… 片刻后,悬浮半空的老头身体周遭竟然起了几分异象,仿佛有一种吸引力,引得空气都往那里聚集,山巅草木都往那边弯腰…… 连带祝平安的头发与衣摆也往老头那边飘荡…… “可以了可以了……”祝平安催促着。 老头不理会…… 许久之后,一切仿佛归了平静,老头慢慢从半空飘落,落地站实,满脸是笑:“好好好,平安,改得真是好啊……《大天清》,从此不同以往了,老道我通体顺畅非常……” “不必谢我!先说事,江城一行如何?”祝平安问着。 老头先拂拭几番被祝平安这几日折腾得有些变形的三本书,然后叠好放入怀中,才开口:“楚王礼遇有加,招待极为隆重……” “就这?”祝平安想知道具体内容。 “老道与楚王,昔日本就有一些小交情,却也只在礼节而已,此番再拜,楚王赵德承欣喜不已,说什么盼星星盼月亮,终是把老道盼来了……嗯……其中吃喝之事不谈,楚王也有出言试探,不外乎试探老道心意……” “老头伱如何答的?”祝平安闻此,心知妥了,至少妥了大半,剑道宗这般一方大势力,临淄王府硬抢,本就在楚地的楚王又岂能不想? 试探什么?结交也好,合作也好,归附也好,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我答……愿请楚王家子,来剑道宗学艺!”清微老头也是老狐狸。 这操作,真可以! 互相试探,且看那楚王愿意与否,若是愿意,那也是个态度,证明头前杀赵安世之事,问题已经不大了,那楚王也知道天子不会因为这件事如何处置。 若是不愿意,那就证明楚王这条路也走不通,这楚王就算把话说得好听,把人招待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假情假意…… 还有一点,再请皇室子弟入剑道宗,也是剑道宗给天子一个态度。剑道宗不反对皇室子弟入江湖这件事,只是那临淄王世子赵安世欺师灭祖,无可奈何才杀人! 如此,天子也可以里子面子都顾一顾,不至于皇室赵家赤裸裸被打脸。 当然,这话也回答了楚王的问题,那就是剑道宗愿意与楚王有这一遭结交与合作。 祝平安只问:“看来楚王还真派了子弟往剑道宗来了?” 清微点点头:“嗯……不过……是个女子,楚王府郡主,叫作赵百梦!在老道与楚王席面上,楚王答应之后,她自告奋勇!” “赵百梦?那楚王无有儿子?”祝平安又问。 “楚王不比其他王爷,他这一生,就一儿一女,郡主赵百梦为长,还有一个儿子赵安身……那郡主也是学宫弟子,平常多习纵横家,多男子打扮抛头露面,反而那世子赵安身,鲜少出没人前……” 就看同为皇室子弟,有人取名赵安身,有人取名赵安世,一个只求安自身,一个要安世事……一个叫安身的鲜少出没人前,一个叫安世的嚣张跋扈行事猖狂…… 人与人,真不同。 “如此,也说得过去,女子就女子,也挺好。此事算是揭过了……”祝平安点着头,自己这一番算是谋划得当。 却听清微开口:“不过那郡主说想见一见你这位十七岁入九品的绝世大才……” 第二十八章 神仙中人 “她想见我?”祝平安思索着,这是什么意思? “见一见当世天才,也是正常之事……”清微笑着。 “希望是这么一个正常之事吧……”祝平安总觉得这位郡主不那么简单。 “山上得了一封信,给你的……”清微拿出信递给祝平安。 接过一看,信封上只有四个字“大兄亲启”,一笔字迹娟秀非常,一看就是大花。 千里之遥,这么快就有信来,这天一道传消息的系统还真不简单。 “老道先回去了,便按照你的思路,把这剑道宗摆弄清楚,只希望是一条康庄大道……”清微为这剑道宗,真可谓鞠躬尽瘁! “放心就是,只会更好,不会有差!”祝平安安慰着,也在看信。 先是问好,再说大花在天一道也挺好,师父安排得挺好,纯阳老天师也看重…… 读到这里,祝平安心中颇为难受,大概也知道其中有一种报喜不报忧的意思,一个初入之人,还得长辈如此看重,怎么可能处处皆好? 回头想一想,好在天一道是道门魁首,大能众多,里面的人也多是修道有成之辈,不比其他宗门,应该不至于有太多明争暗斗…… 有纯阳老天师与魏青山照拂,不会有什么大的委屈。 大花心性坚韧,哪怕遇到什么事,也当是能自己处理的。 再继续看信,说了一些见闻,说了一些趣事……也说了纯阳老天师亲授天一《黄庭》,练一练,当真觉得自己身体舒畅,酥软如棉,好似什么病都好了…… 也让祝平安不要担心她,先天有缺的劫数,必然轻易能度过去…… 也还叮嘱问候祝平安,让祝平安少生气之类…… 最后,落款前是“甚为想念、期盼早归”之语,祝无伤。 看着看着,祝平安莫名有些眼眶湿润…… 走回屋里,祝平安立马就提笔回信,也说近况,说一说最近发生的事,也叮嘱大花为人处世,其实也不需要叮嘱这些,但祝平安还是忍不住,让她有事别自己闷着……诸如此类…… 也说勉励话语,盼兮念兮…… 写完之后就该把信寄回去,但这信显然不可能走朝廷驿站去寄,还得上一趟九宫山去寻清微,他们道门之间,自有渠道来去,而且祝平安还发现这般渠道极快,想来保密之类也是极好。 这回祝平安上山不比以往,以往都是避着人,这次他不避人了。 当祝平安出现在大殿广场的那一刻,立马引起轰动…… “拜见师叔祖万安!” “师叔祖万安!” “师叔祖,快看,师叔祖来了!” “哪里?” “这边这边……” “拜见师叔祖,师叔祖!” “师叔祖我爱你!” 这是谁喊的?祝平安抬头左右去寻,没寻到,只看四处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往前来的人,祝平安立马加速往大殿走去。 自然也要左右频频点头示意,还保持微笑…… 也开口说话:“好好好,都好都好,大家好生修炼,莫要懈怠,将来定得大成!” “师叔祖对我笑……” “师叔祖好生英俊!” “十七岁入九品,果然不同凡响!” 祝平安还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不同凡响?应该是有的吧?英俊?嘿嘿…… 无数拜见之声中,无数炙热的眼神中,祝平安走进了大殿。 清微那老头其实早已站在门口看着,也满脸是笑,他其实对这种场面很高兴,一個宗门,就该有一面旗帜! 这是人心所向! 这是凝聚力所在! 大殿之内,立马就安静了,不过也有十几个清微亲传弟子上来拜见! 大弟子成忠,一个壮硕的中年人,已然七品修为,很是外向爽朗,笑起来也有一种憨厚,一看就有一颗赤子之心! 二弟子柯立,有一股子内秀儒雅气质,和气和善,礼节周到有加,祝平安知道此子善于丹药。 三师姐淳于华,年岁也不小,已到中年,但热情非常,宗门杂事都在她手,向来处处周到,门内口碑极好。 …… 其实剑道宗,若非出了个赵安世,还真是一个比较融洽的集体,从清微这个人身上就可见一斑,往往掌门的为人处世,就代表了一个宗门的整体气质。 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见面,祝平安一一见过,也听清微来一一介绍,算是熟悉了一下。 众多弟子也知道师父师叔之间有事,见过之后各自拜别。 祝平安拿出信来,清微老头直接接过,不去多问,而是说道:“那楚王郡主赵百梦已然就到山脚了,来得比老道稍慢……可见一路上也是紧赶慢赶,你是在此等一等呢?还是……” “既是来了,就等一等吧……不必弄那些拿捏身份的把戏,这位郡主还是要好生相待……”祝平安答着。 清微打量了一下祝平安,问了一语:“往后身为道门真人,要不要换上一身道袍?我这里有新的紫金道袍,配你身份合适。” “换身道袍可以,也感受一下当道士的感觉,不过紫金道袍就算了,不必骚包,就来一套正常的青蓝,如此才有高人模样……” 祝平安往后,得像个剑道宗之人,也该好好束发,偶尔戴冠。 男人成熟了,就是要束发戴冠! 清微出去片刻,取来衣物,祝平安也不避人,说换就换……甚至清微还亲自来给祝平安束发,一根木簪在头,三千青丝皆拢。 一瞬间,已然真有道门高人模样,祝平安在把脸一正一板,还有几分禁欲模样! “神仙中人呐……”清微夸赞一语,又说:“想来我年轻时候,也当是这般神采!那时节,正纵横天下,也是那时节,唉……认识了天一魏青山……结伴而行,好不畅快!” “你啊,心思已老,不复当年……”祝平安激人一语。 “是吗?” “我虽不知,但也能猜,那时节的伱们,定然是天下大可去得,重义轻生死,高峰我自登!”祝平安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个热血的时光! “哈哈……”清微仰头在笑,老汉也有当年勇!最是怀念! 第二十九章 要脱敏!脱离敏感! 楚王府郡主赵百梦来了! 珞珈学宫纵横家优秀弟子,今日要拜在剑道宗门下! 拜师之礼,一箱一箱不断从广场往大殿内搬运…… 穷人清微捋着胡须不断微笑:“多谢楚王殿下与郡主如此大礼……” 郡主赵百梦,一袭男装,更无妆鬓,束发在头,眉清目秀,手有折扇在胸,气度不凡,还带几分英姿勃发,真有几分男儿气概,却也能看出是个绝色女子! 只是与别的那种娇美女子不同,此人有一种英美! 她躬身见礼开口:“尊师重道,乃弟子本份!欺师灭祖之辈,天地不容。” 似乎这话里也有意思,大概是说她楚王府之人,绝对不会像临淄王府那般…… 虽然是小小细节,但这才是真手段! “好啊,既然已有约定,那也就不说矫情话语,老道与楚王殿下有过商议,便请拜先辈灵位,收你为徒,也自当悉心教导!”清微今日收赵百梦与昔日收赵安世,不是一回事。 郡主殿下也不拿捏,直接跪拜而下:“弟子赵百梦,拜见列为先辈英灵,拜见师父!” 咚咚咚三个头! 清微连忙上前去扶,赵百梦起身也谢:“多谢师父!” “好,好徒儿!”清微知道,自己这剑道宗从此与那楚王府的关系就天下皆知了,兴许是好事,兴许也是坏事。 因为赵家人之间的争夺,天下人早已看在眼里,如今剑道宗杀了临淄王世子,却迎来一个楚王郡主,那剑道宗这回算是直接站队了。 往后楚王得势也便好说,楚王失势,麻烦就大了。 “敢问师父,这位可是清安师叔?”赵百梦显然是奔着目标来的。 “正是!” “弟子赵百梦,见过师叔!”赵百梦执礼。 神仙中人祝平安点头微笑:“不必多礼。” 赵百梦直接非常:“师叔,弟子在珞珈学宫结识了一位妹妹,名唤叶一袖,不知师叔可认识?” 得! 聪明人聪明事! 上次在珞珈学宫门口搞的大噱头,这位郡主应该也在当场看到了,那么所谓结交之事,必然也是这位郡主主动的,这位郡主还猜到了当时在叶一袖身后的旗杆青年,就是这几天声名鹊起的剑道宗绝世之才! 这赵百梦实在不凡!纵横家的教育不白学! 说不认识,反倒显得心虚有问题,祝平安笑着点头:“此事有缘,却是短短数日,你们便是相识了,她自小由我养大,称作师妹,其实便也是妹妹……” 赵百梦闻言笑道:“未想如今一袖妹妹反倒成了长辈……再拜清安师叔,也听闻一袖妹妹一手棋艺学自真人,想来也是真的!师叔之才,当真不同凡响,冠绝天下!” 祝平安明白了,看出来了,这郡主殿下只怕也是心思极大,手段也比那赵安世不知高出几百倍。 她来是求贤! 只是不知是为了楚王府求贤,还是为了她自己求贤。这两样,看似差不多,但区别甚大。 “黑白子,游戏之乐尔,当不得真!”祝平安谦虚一二。 有人说什么棋盘里有天下,那是假话!棋盘就是棋盘,怎么可能是天下? 赵百梦分寸感十足,并不多纠缠,只说:“师叔谦虚罢了,此番入门,往后当多多叨扰师叔教诲,师叔莫要嫌烦才是……” 清微真人闻言心中一紧,祝平安那里有什么?这郡主若是经常去……那还得了? 这事…… 却见祝平安微微点头:“好说,剑道宗三神通乃世间少有之绝技,郡主既然入门来,那定然要把这些都精通,若是有问,知无不言!” 清微脸上不显,但心中大急,这事怎么能答应呢?他这個正牌师父在这里呢……何必呢? 却是清微不知清安所想…… 祝平安之谋,许多人许多事,要脱敏!脱离敏感! 给所有人脱敏!让宁九韶自己也脱敏! 再来一说,这些被分封天下的赵家人,六十年江山都坐了,最后围杀前朝余孽之事也有十几年过去了,其实早已对此事脱敏。 江山早已坐稳,宁家男丁尽丧,走脱一个小小女子,也早已不必过于小题大做、神经紧绷! 要说什么女子复国之事? 谁看来,那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说起来,也是赵家人如今越发自信!他们如今,对局势的掌控能力也越来越强。 还是那句话,绝世天才祝平安身边,有一个女子算什么事? 这赵百梦哪怕是智慧如神仙,又如何猜得出祝平安身边一个女子会是昔日大宁公主? 甚至赵百梦想都不可能往那个方向去想…… 唯有如魏青山、清微,他们才会敏感非常,生怕宁九韶被人发现了……甚至怕她被人看到了一眼! 甚至,祝平安还想着最好……让两人认识! 越是认识,反而越是有一种灯下黑的安全。外人总不会去怀疑楚王郡主身边有个熟识的女子是大宁公主吧? 何况,也没多少人还在正儿八经拼命寻找这个大宁余孽公主了。哪怕是赵家自己人,如今也都忙着内部争夺,没有人会觉得自家江山有什么倾覆之危,只担心自己继承不到自家江山。 见祝平安答应得这么爽快,郡主赵百梦也高兴不已,躬身再礼:“拜谢师叔,如此一言为定!” 清微连忙出来说话:“百梦啊,寻常里的问题,你只管来问为师,为师定然倾囊相授,你师叔向来闭关苦修,若是没有什么真正疑难之问,少些叨扰为要……” 祝平安心想,这老头不是无智,他本也是老狐狸,此时表现如此,还真得好好脱敏一下…… 赵百梦终究年轻,闻师父之言,多少有些失望之色,却也点头:“弟子明白。” 还是祝平安说话:“师兄不必如此护着我,而今师弟也是到了瓶颈,难以精进了,不仅仅是郡主师侄,旁的亲传师侄,但有疑问,尽管来问……” 左右许多清微座下亲传,闻言皆是大喜……刚刚看过清微带回来的书,更知道其中皆是师叔亲手修改,哪里还不知这位十七岁入九品的师叔之能? 也是师父叮嘱不得叨扰,而今师叔开口,那真是再好不过。 清微看了一眼祝平安,心中也开始猜测许多……虽然猜不透彻,却也不再多言,只点头:“唉……随得你去吧……” 但祝平安莫名奇妙来了一句:“要来可以,莫要御剑,当步行而来……” 清微一愣,他着实不知道这位师弟怎么就不准人在他家头上御剑,这是为何啊?倒也不是说这些道门大能步行有什么苦与累,都是跨步几十丈的高人,不御剑来去也如风。 但御剑又有何妨? 真是奇了怪了! 第三十章 你惯会耍无赖…… 九宫山顶事了,回到自家小山头…… 祝平安还是来找师父宁九韶。 以往,但凡祝平安来,宁九韶都会下得石台给祝平安倒茶,但这回宁九韶没有动。 祝平安懂得这意思,头大,皱眉,上下打量着师父…… “师父,往后这山洞,咱不住了,搬回小院去……”祝平安不是商量的态度,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耍脾气的师父,唯有来硬的! “这是为何?”宁九韶问着。 “往后这里常常有人来,与其躲在洞中万一被人发现之后无限好奇,不如就住在院里,旁人见了,也只当寻常……” 祝平安知道自己的话语有道理,说完就看着宁九韶。 宁九韶通透非常,只问:“平安,你是故意如此的吗?” 祝平安若是不想让人来,何人又会没事自己寻来? 祝平安点点头:“嗯,师父如今这般对我冷淡,岂不也是故意的?” 宁九韶又是微微一愣,摇头叹息…… 这个弟子,好就好在万事通透,聪慧非常。坏也坏在这里,什么也瞒不住他! 两人相视无言…… 仿佛真有那么一种斗气的感觉,也有一种无奈无法…… 祝平安不斗了,苦口婆心:“师父自小东躲西藏,遮面示人,哪怕是昔日那些人,甚至都不知师父大名为宁九韶,真正知晓师父名为宁九韶的,不外乎我与魏老头,清微老头都不知道宁九韶便是师父之名,就算天下所有人都来认一遍,包括魏青山口中经常说的那些他麾下之忠臣义士,谁人能认出师父乃是昔日大宁余孽走脱的那一个?” “唉……我姓宁,昔日大宁之宁……真若如你所言,又要有多少麻烦?”宁九韶算是拿祝平安没招了,祝平安这厮,自小就擅长耍赖,长大了依旧如此。 也是祝平安没办法,宁九韶就吃他耍赖这一招,他还得假模假式耍来耍去,他也没办法。 “大宁数百年天下,天下宁氏何其多?有达官显贵之宁,亦有庶民之宁,哪怕今日朝堂,姓宁的也不是一个两個。也如这伪赵,天下赵姓又何其多?难道皆皇家子弟?皇家子弟能有几个?” 宁九韶眼神中的冷漠慢慢也撑不住了,改为幽怨,只看着祝平安,让祝平安知道自己似乎在逼迫师父做不愿意的事。 但祝平安却知道,宁九韶不是不愿意,她只是对迈出这第一步少了几分勇气。 祝平安还知道,宁九韶从来面冷心热…… 更知道,宁九韶,其实内心里,是一个极为正常的女子!她只是背负了一个巨大的国仇家恨。 祝平安为这份国仇家恨指明了行动目标,将来也会慢慢计划好行动方案。 眼前,祝平安只想让宁九韶真正能感受一下什么是活着!他不是要让宁九韶放下包袱,他知道这份包袱是放不下的,他只想让宁九韶有几分生而为人的喜乐,生而为人的灵魂。 将来,能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宁九韶又何尝不知道祝平安所作所为是为何? 她只叹气……他知道祝平安说的、分析的,都有道理!都是对的! 是啊,哪怕让世间所有人来当面认一认,除了祝平安与魏青山,谁人又能当面认出她是大宁最后一个公主? “我是你师父……”宁九韶说了一句看起来莫名其妙的话语,但不严厉,语气温柔。 但祝平安肯定听得懂,这是在说身份问题,就算宁九韶出现在祝平安身边,祝平安又怎么介绍宁九韶的身份? 祝平安如今,有出处,乃是清微真人师叔老来得子。 那宁九韶该是谁呢? 话语之意,似乎也告诫祝平安,不要搞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也是头前祝平安话语说过了,说什么“我想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这般话语,在两个聪明过头的人心中,是会产生歧义的! 祝平安却不后悔说这句话,只因为宁九韶那一句“我是你师父”的语气是温柔的…… 祝平安只答:“那你就还是我师父,我有了一个所谓父亲,又不是不能再有一个师父……” “又如何说得通?”宁九韶又问。 “如何说不通,我有家传,再有师门,怎么就说不通?我与伱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行不行?诗词歌赋且不论,乐音之道,师父教了吧?书画之道,师父也教了吧?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什么儒家经典,道门经典,纵横与墨子,哪一样我头前会?哪一样不是师父教的?” 祝平安说着说着,还稍稍激动起来了,又加一语:“小时候还常常与师父乐音对谈,而今反倒鲜少有了,只待有人来,教他们听听如此绝技,有何不可?” 他这师父,真难搞!他这弟子,命真苦! “你惯会耍无赖……”宁九韶有几分娇嗔。 “嘿嘿……师父,行了吧?”祝平安不问“行吗”,却问“行了吧”,似也真把师父当女人在哄。 宁九韶还是在犹豫:“魏叔若归,见得此般,该如何是好……” “那老头,你管他呢,他只要自己不出事,便是万事大吉,他若自己出事了,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祝平安对魏青山,惯于嘲弄,但说完话,看了看师父,立马又道:“师父放心,只待他来了,我自与他分说,必然能说服他!” 祝平安这里吹牛了,魏青山怕是难以说服。但祝平安得这么说,因为他知道,这是师父心中的最后一根防线了。 再看师父,师父没有说话。 祝平安已然动手:“师父,我帮你收拾,你那厅堂闺房,可都没人动过,我帮你收拾一下,咱们这就搬上去!” 宁九韶终于……终于无奈之下,慢慢起身,轻轻摆手:“不必,女子之物,你莫要乱动……” 祝平安嘿嘿一笑,刚才心累无比,此时此刻,只感觉……真爽! 有一种要手舞足蹈的爽快! 起身,开口:“师父你快收拾,我上去与众师妹叮嘱几番,哈哈……今日着实高兴,最好有酒,我去找清微老头化缘,去去就回……师父莫要拖沓!” “无甚长物……”宁九韶轻声说着。 意思就是不会拖沓…… 祝平安喜出望外而走! 第三十一章 却不知那女子是何人? 晚间,小院厅内。 在几位师妹印象中,师父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坐在厅堂里,几个师妹都显出几分怯生生的感觉…… 一个小厨娘,虽然已经知道这位忽然出现的女子是师叔祖的师父,治学方面的师父,但依旧忍不住好奇去看这位女子。 也是这女子长得太美!美到连身为女人的小厨娘都忍不住产生几分自惭形秽。 从今日起,宁九韶不再遮面了! 在祝平安看来,这般的美貌,其实也是一种保护色。 人的美貌,从来都是一种优势,人们总愿意把美貌无双之人往好处去想…… 有那么一句话,越美的女子越会骗人,其实不是她会骗人,而是美的人骗人,人们会更容易相信,丑的人骗人就难以取信于人。 人,人类,往往就是这么一种容易被感官引导的生物,不论多么理智的人,依旧摆脱不了这一点,只在深浅而已。 就让宁九韶这个美人,去骗骗人吧…… 今日是祝平安下的厨,小厨娘只是打打下手,也是跟着学习。 祝平安在倒酒,宁九韶其实喝酒,前些年经常喝,这些年反而不喝了…… 前些年喝来消愁,每每消愁,祝平安都陪在身边。这些年,宁九韶说酒是苦的,不喝了。 愁也好,苦也罢,都是宁九韶的内心。 祝平安前些年,不喝酒,因为知道自己长身体,这两年,时不时小酌一口,纯属自娱自乐,也是形单影只,唯有举杯与月。 其实都不开心。 酒倒好了,祝平安举杯:“师父,请!” 宁九韶不言语,只抬杯,他知道今日祝平安格外高兴。 至于她自己高不高兴,她也不知道……或许……也有几分,来得莫名其妙…… 一杯下喉,今日的酒,好似不苦…… 她知道徒儿祝平安想要给她带来什么…… 祝平安此时此刻,不说什么奇怪话语了,左右吩咐:“吃饭吃饭,都吃饭,晚间也还检查课业!” 几位师妹开始吃饭,八花小朋友更是吃得呼噜呼噜…… 酒继续,也不劝,只要宁九韶杯中空了,祝平安就续上,他自己反正开心,连连自饮,今日这酒喝的是开心…… 甚至想喝個豪爽…… 但场面又不合适,祝平安忽然也知道自己缺了什么,缺了那三五狐朋狗友…… 终究是差了一种感觉,豪爽不起来…… 还是陪着师父小杯轻酌…… 没想到师父心思通透:“你自饮你的就是……” 祝平安不说话,这不是喝酒的事……这是氛围! 有师父在,几位小姑娘也不敢多言,也不敢耍闹,一个个闷头吃饭,连最是顽皮的八花也是如此。 也可见这位师父平常里在众人面前是个什么形象。 快快吃完,一个个自己端坐去做功课,连小胖墩八花也老老实实坐在自己座位上一动不动,时不时还假装写几个字…… 小厨娘收拾残局…… 祝平安开口:“师父,山巅奏一曲?” “好……”宁九韶答应得算是很爽快! 还是得喝酒,能解放天性。 一条长几,一张古琴,一座椅,一个女子! 琴声就起! 祝平安站在一旁,仰观宇宙,俯察品类……月光披撒,星有闪烁…… 还有祝平安摇头晃脑…… 一曲作罢,祝平安轻声开口:“师父,再奏一曲《九韶》。” 《九韶》,是上古雅乐之名,传闻上古圣人之乐,乐音一起,有凤凰来仪,百兽率舞!《九韶》,也说上古九德之歌,乃王道兴旺所在。 也是宁九韶名字由来,宁九韶自小深爱乐音之道,早已大成!却也放了好些年…… 《九韶》一起,能让人内心平静,能让人心向纯良! 祝平安酒意微醺,头脑随乐音摇晃…… 这一刻,真是好! 一曲作罢,宁九韶微微起身:“你来!且看你可有长进!” 祝平安点头,直接坐了过去,手抚琴弦,开口:“酒后狂放之曲,名曰《酒狂》!” 宁九韶微微一想……好似不曾听闻! 自是不曾听闻的,这是祝平安带来的,绝世之曲! 琴弦先慢起几拍,忽然狂放而开……似有癫狂,似也有忧,似也为乐,起承转合…… 甚至弹得琴弦“铮铮”作响! 酒后宁九韶,似也听出了一种洒脱之意,心思少了郁郁,多了舒畅! 山林间,有人走,不止一人,脚步轻微无音,已到近处,却又不敢近前,好似怕有打扰…… 遥望而去,看得到矮山山巅那一双人影,也听乐音随风飘荡而来。 显然是九宫山上有人耳聪非常,听得见这些乐音,却又听不真切,唯有下山近来,想听个真切…… 有清微老头边听边皱眉,有清微几个弟子听得如痴如醉,有郡主赵百梦听得好奇非常。 好奇的赵百梦开口在问:“师父,竟是不知师叔竟然如此擅长乐音之道,一曲洒脱至极!” 清微点着头:“以往常听到一些,近几年鲜少听到了……” 显然以往清微也常有这般“偷听”之事。 “却是不知那女子是何人?竟也是乐家大成,世所罕见,两人乐音来去,神仙一般!”赵百梦再问。 清微老头聪明人,只说:“你自去问他就是……” 赵百梦不多问,却是多想……只想这清安真人,竟然如此雅致到顶的人物!来往之人,亦然! 矮山之上祝平安,又岂能不知不远处有人?他不在乎,看到挺好。 宁九韶却微微转头感受一二,又看祝平安,见祝平安无所谓,微微叹气…… 祝平安轻声:“教他们听得看得就是,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宁九韶点点头……她知道是这个道理,既然从洞里出来了,那就安下心吧…… “收了,今日就到此了……”祝平安稍稍大声,也是说与林中人听,音乐会结束了,各回各家吧。 清微又远观了几眼,转头也说:“回了,不必流连忘返,看来往后大概还有。” 几人显然意犹未尽,赵百梦甚至边走边回头去看。 月光下,一女子抱起琴,那男子一手座椅,一手长几,消失了…… (说明一发,收藏猛掉,我真是欲哭无泪啊……唉……不知这般大改的做法是对是错!忐忑!) 第三十二章 四处奔走,嚎啕大哭 夜半,有人是不睡觉的!她只枯坐!已然不是在山洞里,而在闺房内。 还能清晰听见祝平安鼾声如雷! 祝平安其实不打鼾,但他有一种自己发明的睡梦呼吸之法,导致进出之气,呼呼作响…… 宁九韶听过祝平安显摆,说是什么外挂之法…… 但宁九韶不需要,因为宁九韶早已用入定枯坐来代替了睡眠,也不落后。 朝阳一起,山巅坐了几个师妹做早课,今日加了一个小厨娘。 那板脸的师父不在当面,八花终于放开了手脚,又开始喊:“师兄,我饿……” 师兄今日来气,脑袋上轻轻一个敲打:“八花,得用功了,坐好,感气!” “痛!师兄,我感受不到啊……”八花不是说假,她是真感受不到。 “坐好,不要说话,感受不到也坐着。”祝平安今日严厉非常,丝毫不心软。 八花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师兄,看着师兄今日严肃严厉的模样…… 还听师兄一语:“回去,师父可看着你!” “好吧……好吧好吧……”八花小胖墩一听师父,立马撇嘴认怂,还是在这里吧……饿也能忍一忍了。 清微忽然又来了,站在祝平安身边,掏出三本书:“誊抄好了,送你一份,嗯……也是给冬欢的……” 祝平安点点头,接过直接送到小厨娘身边,只说:“好好学,其中《大天清》有大不同。” “多谢师叔祖,多谢师祖!”冬欢小厨娘早已起身。 清微老头叮嘱:“有不懂你就问师叔祖。” “嗯……”冬欢答着,却又偷偷看了一眼祝平安。 清微又道:“不必怯懦,不懂就问,不会就说,不可懈怠。” “谨遵师叔祖教诲!”冬欢点着头。 清微终究对冬欢有疼爱,更希望若是真有一劫要过,希望这小姑娘能多几分自保之力,也是心中有亏,若是冬欢不送到这里来当小厨娘,兴许危险大减。 有得有失…… 但清微知道祝平安这小子重情重义,天长日久,必然不会对身边人放手不管! 再看祝平安,清微问了一语:“你是有什么新的谋划?” 祝平安点着头:“清微老头,你不比魏老头,他经历了所有的腥风血雨,心思紧绷,而你不同,伱头前一直都是旁观者,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清微听这般言语,似也猜出了不少,问了一句:“你在那楚王郡主身上有打算?” “嗯,有一句俗语,灯下黑!”祝平安直言不讳。 “按老道我所想,其实可行,事到如今,连老道我都不知道那位到底姓甚名谁,具体长個哪般模样……天下何人又识得?你谋划之事,我昨夜细思其中,已然少了几分担忧。怕就怕魏青山那厮得知之后,觉都睡不着了。” 终究,还是旁观者清。 “等他从达旦九部回来再说吧……且先不管他了。”祝平安摇头。 “那好,你既然打定主意了,今日,我便允了那郡主来!”清微老头当真通透。 祝平安闻言一笑:“师兄,你比那魏老头可爱多了!” “哈哈……是吗?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那厮,打从年轻时候就又臭又硬,还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如何了不得,天下人都比不得他!最是难相处!” 一句师兄,清微真是喜笑颜开,共同吐槽一个人,更是开心! “这么难相处的吗?”祝平安顺嘴一语。 “何止如此?每每都被他气个半死,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刚愎自用,对!他是聪明过头的刚愎自用……” 清微笑得开心,却是笑着笑着,又唏嘘一语:“但他救了我的命,一行十几人,一个个自吹自擂眼高于顶豪气干云,一个个又作鸟兽散去,唯有他!唯有他舍命来救!那时,我活下来了,背着他的残躯四处奔走,嚎啕大哭……从此,他绝世之姿,再也难以摸到天象门槛!” 清微老头,眼中有泪!仿佛又记起了那一日绝望之中的一缕光芒,又记起了那一日的嚎啕大哭! 祝平安的心,也不平静!原来是这么个人情! 却也羡慕,一辈子能有这般一个好友! 祝平安安慰一语:“如今那魏老头身体康泰,只要活得久,迟早还是能入道家天象!” “可惜啊可惜……希望我有生之年能看到!”清微老头微微摇头。 是啊,可惜……若是几十年前魏青山入得天象,世间该出一个何等英杰? “走了,稍后她自会来!”清微老头转过头去抹了一把脸,一跃而去。 古老的热血故事,希望有始有终。 祝平安看着那背影,忽然也想,自己又该是个什么故事呢? 是不是也会有这么一瞬间,背着某个人,嚎啕大哭? 唉…… 希望最差也是魏青山与清微这个结局吧,想想,挺好的! 朝阳慢起,微微灼热,早课已过,回去吃饭。 不得多久,院外有人执礼:“弟子赵百梦,拜见师叔!” “进来吧……”祝平安声音有几分慵懒。 赵百梦进来了,四处在看,几个小姑娘,有人在看书,有人在打坐入定,还有一个小胖墩到处游走,正攀门柱,也是奇观,不免多看几眼…… 一个小厨娘引客,端茶倒水。 厅内落座,终于是看清了昨夜那乐道大成的女子模样,赵百梦忽然也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 实在是那女子过于绝美,端庄平静…… 赵百梦不同旁人,立马知道自己有微微失态,她不是寻常女子,从来不会与人比较外在之物,更不必要起什么比较的心思…… “见过师叔。” “落座,此来何事?”祝平安比了比手。 “嗯,早就想拜会师叔,今日得了师父应允就忍不住赶紧来,想的是师叔如此天人之姿,愿在身边跟随走动,不情之请,还望师叔应允……” 纵横家实习生赵百梦,第一次真正亲手办事办差,无外乎眼前此人,实在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十七岁入九品,乐道也有大成,再看这间厅堂虽小,书画几方,赵百梦何等出身?鉴赏能力极高,屋内书画也是样样绝顶! 还有这位师叔,竟能教出叶一袖那般棋道高手…… 此人不可想象,来日,不久的将来,必是道门天象之辈! 楚王府,有一尊道门天象坐镇为援,一切必将大不同! 但如今却也好像不知从何入手,也不知这位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人不外乎投其所好,却也暂时不知其所好。 就得天长日久跟随一二,如此慢慢了解一个人,了解他心中最在意什么,才有可能做成此事。 只听师叔有言:“同门之人,不必客套,你有事只管来就是……” “多谢师叔!”赵百梦闻言大喜,却还是不够惊喜,得想个法子才是。 却听赵百梦又道:“师叔,一袖妹妹那边有个消息,说是珞珈学宫与未名学宫两处棋院,约战黄鹤楼,大概在十五天之后,不知师叔有没有兴致去看看?若是师叔有兴致,弟子这就去安排!” (忐忑……哗哗掉的收藏……想来也是哗哗掉的追读……看到书友几句正面评论,稍稍安我的心!加油加油!今日累坏了,明天继续!) 第三十六章 两件大事! 大江在往东去,近几日江面之上的白帆明显增多不少。 以往的江城,是楚地都会所在,诸多大江大河聚集之地,这里向来多有一种文化与商贸气质,少有江湖争夺的氛围。 这几天,诸般旅店客栈之中,竟然多是身怀利器之辈,有人独身孤傲,有人三五成群。 江湖有大事,一份花红,一柄仙人落霞剑,一个十七岁入九品的绝世天才。 还有这两天忽然传出的话语,那个天才有言:九品之内我无敌! 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挣那一份花红,江湖是个看热闹的地方,江湖更是個听故事的地方,这是个大热闹,也是个好故事。 苦练经年,一身本事,绝大多数人,不外乎走一个热血时代,热血过后,归去也不过娶妻生子,儿孙绕膝之后,讲一讲当年之事。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热血。 就如那凡人社会里,贩夫走卒们在听茶楼说书先生口沫横飞:“江城,马上要发生两件大事!一件是栖霞派老祖约战剑道宗天才,那剑道宗天才已然入得江城,只待栖霞老祖一到,一场惊天绝世之战,必然震动天下!” “等等,我怎么听说不是这么回事?不是约战吧……” “是啊,怎么就是约战呢?是那栖霞老祖想要临淄王府的落霞剑,还听闻这仙人落霞剑与栖霞派本就有渊源,栖霞派所练之仙家功法,便是传承自昔日那飞升成仙的落霞剑之主……我在隔壁春阳楼听的是这么个故事……” “是啊,老头,你会不会说啊?” 说书先生也不争辩,只是不紧不慢再开口:“那你们可知道这落霞仙剑又是如何到得临淄王手中的吗?” “嗯?老头你说说……” “落霞仙剑自上古而下,辗转无数人之手,数百年前因中原内乱流落到了草原达旦一部之手,七十年前,那时还是大宁一朝,朝廷出征草原达旦,而今的天家太上皇正是领兵大帅,连战连捷,从达旦人手中得战利品无数,此物就在其中,后来赐予临淄王……” “嘿,你这老头有点东西,不比春阳楼的差!继续说,有赏!” 说书老汉继续说:“为何说是约战?因为栖霞老祖先放了话,落霞仙剑他势在必得,这就是约,而那剑道宗天才清安真人下了山,这就是应!所以,老汉才说,此为约战而成!想来诸位也听说了,那清安真人十七岁入九品,言称九品之内我无敌!诸位……这是何等口气?这让天下九品如何看待?” “是啊,这话也说得太过了,咱们都是楚地人,打心里那还是希望清安真人能赢,但这话太过猖狂,九品之人,哪个不是一方巨擘,那些人一个个眼高于顶,骄傲非常,如何听得这种话语……太得罪人了!” 此时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插话:“要我说,就该这么讲!怕什么?还能怕了人了?我若是那清安真人,如此天才绝世,我也这么说!” “你这小孩懂什么,人活一世,就得与人为善……” “反正我觉得挺好!也不知哪天打起来,到时候我一定要去看!” “老头老头,你继续说伱的……茶钱算我的……” “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是什么?” 老头笑着先喝茶,然后再说:“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珞珈学宫与未名学宫之下,两家棋院约战黄鹤楼!听闻棋之一道,也出了个绝世之才,珞珈学宫棋院叶一袖,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棋力通天,已然打遍珞珈无敌手,近几日更听闻附近州郡各处高手皆来拜战,一个个偃旗息鼓而去,这小姑娘还打出旗号来‘纵横黑白十九道,天下男儿尽低眉’,便是说啊,天下男人,都下不过她一个小女子,如此,未名学宫岂能不应战而来?” “这……这事……那还是说清安真人约战之事吧……” “读书人的事,咱也不懂,继续说刚才的……赢了也就赢了吧,小姑娘若真能赢,那算她厉害!” 老头故作神秘,左右先看着,卖着关子,神秘一笑:“嘿嘿……这两件事,有莫大的关系!必然要一起来说!” “老头,这两件事能有什么关系?一个仙道人家,一个学宫下棋的,还是打架的有趣!” “容我细细道来……”老头说要细细道来,偏偏就是不忙着继续说,又是喝茶,又是擦脸,又左顾右盼。 “最烦你们这种做派……给,几个铜板的事……” “赏你几个……” “我这就给你一个,讲得好,再给你几个……” 老头左右拱手:“多谢多谢,你们不知其中而已,这学宫叶一袖,也出自剑道宗,也是那仙道人家,听闻她也是有御剑飞天之能,她正是那清安真人自小养大的义妹,也言师妹……你们想想……这两件事能不一起说吗?” “啊?竟是这般?” “老头,你胡说的吧?” “千真万确,一点不假!若有半分假言,老汉我从此不吃这碗饭!这两人,一人在黄鹤楼棋道巅峰一战,一人在大江边仙人下山一战,此两战,一人要成当代棋圣,一人要成当代剑仙!如此兄妹二人,皆出楚地,有道是惟楚有才,当真与有荣焉!” 老头说得稍稍激动起来。 再看左右,虽皆凡夫俗子,却也一个个面红耳赤显出激动。 “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楚地多久没有出过这般盛事了,如此一来,若是得胜,岂不天下闻名?” “壮我楚地人声威啊!” “好好好!你若不说,我还真不知晓还有这般大热闹,再与你几个铜板……” 各处铜板叮当作响…… 老头也赚得盆满钵满…… 还有人在催:“老头,你快继续说,说说那位清安真人……说说他的故事!” 已然盆满钵满的老头,再也不卖什么关子了,立马口若悬河:“要说那清安真人,就得从如今剑道宗掌门清微真人的小师叔开始说起……” …… “那这师妹义妹又如何分说?” “说是……那清安真人不仅有家学,还拜了一个师父学乐音之道,这位师父也是一个绝世女子,传闻其模样如仙女降世,更有乐道大成之能,便是名字也与乐音相关,名唤宁九韶。那宁九韶听说出身不高,小时候在学乐音之道,便也是苦命人,后来遇到清安真人拜为座师,如此脱离苦海,一并带了八个年幼女童出了那污臜之地,也就一并养着了……叶一袖姑娘,便是八个女童中的一个……” 这势在造!不仅要在江湖上,不仅要在学宫里,还要在贩夫走卒,人人皆知。 幕后推手自不用说!楚王郡主赵百梦无疑! 至于那所谓师父与师妹来历出处,自然也是祝平安编出来与赵百梦的……一切,都追求一个合理可信!还难以证伪! 只待此事一过,祝平安还要亲自给宁九韶这个出处做一个安排,八个女童的出处是合理可查的,没有假话,要做的就是把宁九韶也安排进去。 不外乎证人证物,这就是上次祝平安在宁九韶那里问魏青山麾下有哪些人哪些势力的原因。 这事其实不简单,不能太确凿,一旦太确凿就太假,得有个似是而非…… 若是真有那有心人去查,每到一处去问,得到的答案,就得是好像真有这么个人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大概二十年前……换一处,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再换一处,对,是买过一个女子教了一大段时间,后来发卖了,卖到……以前这里是买过一个乐音极佳的小女子……后来不知道去哪了…… 一个自幼辗转流离,倒来卖去,四处学艺,最后到了清安真人身边的乐道师父,就完全合理了,如此一通证据链,足以。虽然麻烦,但得做,有备无患! 说书老汉故事里的两个主角,清安真人与叶一袖,此时此刻,正在备战着棋…… 第三十七章 剑道宗清安小子,出来一会! “二花啊,你看这棋……大雪崩不过只在一隅,本就是开局之争夺,这定式,当放眼全盘去看,咱们来去验算几番,每一局我都让你下完,你可懂得其中大道理?” 此战,二花要必胜,祝平安是下足了功夫。 二花叶一袖点着头:“师兄,我已摸到了一些门道,每一局下完,不论执黑执白,我便总觉得……嗯……” 二花还在犹豫,便是还有最后的一点不自信。 祝平安直接说道:“其实,你感觉是对的,大雪崩定式,过于纠缠了……若是执黑,哪怕下得再好,不外乎小赚一点,其实并不赚。若是执白,虽然边角小亏,但其实中间大势可期!此大雪崩,以大局而言,不必想多,更不必以头前定式去下。” 二花眼在棋盘,慢慢点头:“师兄,我懂了,我若执黑,便是稍稍纠缠,稳住边角,能爬就爬,不必过分落子,以贴目为要。我若执白,便只一个防守之势,给了角落即可……完全不必理会那些定式之理……” 祝平安欣慰非常,已然来去七八局,演算解说这一处更是不知多少次,这道理,终于是传达明白了。 不是道理多么深奥,而是这棋之一道,每每说一个道理,都是反复验算,很麻烦。还有一点,就是既定思路的改变也费心费力。 好在,孺子可教也! 祝平安欣慰非常,说了一点棋子外的事:“二花,那谢祢以算尽大雪崩闻名,此番思路,基本就是以每一步棋的行棋效果为要,一旦开战,那谢祢必然下得很是难受。一个人最在意最得意之处,却难以得力,心思必然会乱。临场之时,你要善于察言观色,你自己要稳如泰山,不慌不忙,若那谢祢有吃力模样,伱就更要闲庭信步果决果断,他便会越发谨慎自我怀疑,如此,必得大胜!” “嗯,师兄,我明白了!”二花点着头,又道:“师兄,我都有些期待这一战了!” 祝平安慢慢站起身,松了一口大气,成了! 然后就该想想自己了! 清微老头的书信已然来了,栖霞老祖,名唤丁正,年轻时候还有花名,叫作丁胖,与清微、魏青山都认识…… 此人也有一手飞剑神通,就叫《栖霞》,也来自上古炼气士传承,飞剑一出,如同霞光披洒,看似茫茫一片,掩盖在其中的,是数股从云间而来的激光,就好像是早间山顶看朝霞的那种感觉,很是了得。 与之对敌,便是千万不要被茫茫一片障目,要感受其中隐藏的那几股激射! 清微这信来,也是祝平安主动去信问的答复,祝平安也在做万全准备! 这栖霞老祖不比赵安世,赵安世不过是個假九品,他能伤清微也是暴起偷袭想杀人,哪怕清微毫无防备,他都没能成功。 栖霞老祖成名数十载,也是一代人杰,当面而战,并不简单。 连带书信而来,还有清微老头送来的一柄剑。 剑名:百绝! 昔日剑道宗五祖横空出世力压一代英杰,这柄剑功不可没,乃剑道宗传承之物。 打开剑匣,并不起眼,更无花里胡哨的装饰,不过堪堪三尺,还纤细非常,通体漆黑,上古铭文其上,这些铭文,其实祝平安看不懂,这个时代的人都看不懂,想来那落霞仙剑也是如此…… 祝平安也再一次印证了一个想法,上古仙道,如今大衰。 大概祝平安赶上的是一个末班车!不免也有畅想,上古时候的仙人出手,又该是何种景象?真教人无限神往! 稍稍一拿,寒冷非常,有一股无比的锐利之气! 百绝,大致就是百死,依旧是个有死无生之意。 身无长物祝平安,还真需要这么一柄剑傍身,但祝平安倒也没想把这柄剑据为己有,哪怕清微送来了,祝平安也只当借用一下,这柄剑,属于三花裴秀! 又三日之后! 黄鹤楼前,人山人海,比肩接踵,所有人都抬头去望! 楼顶江面一侧,一块巨大的锦布悬下,从上而下一行大字:端祐棋圣战! 锦布之下,还立起来一个铁制大棋盘,棋盘下还有许多磁石制的黑白子,当真大手笔。便是楼上着一子,这大棋盘上就会复刻一子,如此与来观战却不能入楼之人方便。 端祐,此时此刻大赵之年号。 这显然也是一个噱头,本只是两个学宫约战,忽然就成了“棋圣战”,仿佛在争夺一个时代的棋圣名号。 其实棋圣之名,好多年没有了,还是昔日甲子神算魏青山有过这般称号,何人能称棋圣? 力压一个时代皆服之人,所有人都公认不如他,他才会被人尊称一声棋圣。 如今几十年来,早已没有这般能让众人皆服之辈了! 而今,棋圣之名又出,不外乎赵百梦私下操作! 未名学宫此番来人不少,有十几个之多,最有名自然是“雪崩无敌”谢祢,此人年岁不长,三十多左右,颇为儒雅,面色白皙,须发井然,当真有个好卖相。 谢祢自然也是未名学宫棋院代表人物,更是国手,在天子堂前也有棋待诏之职,甚至与天子也下过棋。 双方人马早已在黄鹤楼最高一层坐定。 却是谢祢表情微微有些难看,但他不说话,他身后之人开口:“敢问大先生,今日约战,怎么如此盛大?楼内来了诸多州郡学究先辈也就罢了,怎么楼外还来了这么多贩夫走卒?那些贩夫走卒看得懂吗?” 大先生也是苦笑,他也不知道今日会是这般盛况空前,棋道在读书人眼里是很有地位的,也代表了某种仪式感的东西。 但在贩夫走卒心中,哪里管得这些东西? 大先生看向赵百梦,赵百梦自然来答:“楚地有才,百姓皆喜雅事,又是南北学宫对战,盛大一些自也正常。” 未名学宫那人又问:“那你们忽然打出一个什么端祐棋圣战,头前也未与我等先说明,这是何道理?” 赵百梦又答:“谢先生乃国手也,不论的庙堂之上,还是风流雅士之中,谢先生隐隐也有横绝一时之势,再说,要论棋道,天下间,不外乎南北学宫为盛,此番,北学宫谢先生远道而来,南学宫叶教习也是代表,此番胜负,配得上棋圣之名。” 许多事,一旦出圈了,那就不是原来的事了,由不得当事人了! 未名学宫那人看了看自家谢教习,又说:“反正你们这事,做得无礼!” 无礼吗?显然有! 但赵百梦能说服所有人:“无妨的……谢先生本来就有横绝一时之能,此番谢先生若胜了,珞珈学宫便也心服口服,认下谢先生棋圣之名,不外乎一个端祐棋圣而已,难道谢先生打败珞珈学宫之后,还配不上一个端祐棋圣之名吗?” 那人又看了看谢祢,只见谢祢不说话,而是坐到了棋盘面前,那人自然也就不说话了。 显然,谢祢被说动了,或许也是自信,自信自己不会输给面前这位十一岁的小女子,兴许,谢祢也对棋圣这个称呼有心思。 赵百梦拿捏的就是这么个人性! 对面十一岁的小女子早已坐定,此时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师兄。 师兄脸上有一个极为爽朗的笑容,小姑娘微微点头,心思定下。 棋局已然要开! 双方各自站定自家身后,还有珞珈学宫教习李鼎亲自执笔准备记录棋谱。 却听黄鹤楼外有一声音回荡半空:“剑道宗清安小子,出来一会!” (感谢礼柒夜、与世长情的打赏,感谢大家的票票与追读,谢谢大家!) 第三十九章 平安,他自寻的死!(求追读) 大先生收了手,但还是一脸担忧看着祝平安手夹剑匣转去的背影…… 有一件事祝平安也知道,不论是楚王府也好,还是珞珈学宫也好,其实都有在栖霞老祖面前护住一个人的能力。 但祝平安显然不需要! 不过……大先生这份情,得承! 以后这珞珈学宫若是有什么要帮忙帮衬的时候,祝平安大致也不会袖手旁观,不为别的,就为大先生今日这句没说完的话,也为二花叶一袖! 黄鹤楼顶,祝平安一步跨在虚空,开口:“丁胖子,大江一战如何?” 栖霞老祖面色阴晴几番,连连两声丁胖子,祝平安在他心中,那必死无疑! 若非今日如此盛大场面,若是在什么无人之处,栖霞老祖早已发作痛下杀手,但今日不同,得有一个高人姿态!赢要赢得漂亮,故事也要好听! “只管去!”栖霞老祖已然空中闪烁而去,直奔黄鹤楼前大江之上! 祝平安却慢慢悠悠而来! 黄鹤楼外,人群惊呼无数:“要打起来了,清安真人去了!” “唉……怕是不好!那栖霞老祖是老神仙了……清安真人……” “这叫什么?这叫风骨!清安真人岂能是那临阵脱逃之辈?” “咱楚地,自古以来,就不服天下人!” 却听祝平安一边慢来,还一边有话语:“丁胖子,我问你一件事!” 栖霞老祖早已等候在大江水道中央,斜眼看着祝平安,闷声:“何事?” “听闻几十年前有一战,中原十几位年轻天才结伴同行,一人遇险,众人皆如鸟兽而散,唯有一人搏命去救,请问……这散去的鸟兽之中,可有你这么一号?” 祝平安是猜的,皆是一方人杰,丁胖子这种称呼,旁人哪里敢言?唯有好友之间打趣才会取。清微与这栖霞老祖,有如此称呼,昔日必然关系不一般! 那么,清微说的那个故事里,栖霞老祖十有八九也在其中,也是昔日众多“豪气干云”中的一個! 果然,栖霞老祖面色已黑出了水…… 祝平安是当面揭人短,脱人家裤衩子!还是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还故意朗朗出声,把声音也回荡在空中来去,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却听岸边人群嗡嗡在言:“原来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我还道他是个老神仙呢!” “切……呸!我隔壁王小二打架,我都不可能不去帮忙!” “清微那老头与你说的?”栖霞老祖要面子,便也要起声辩解一二,又道:“昔日若非他执意邀约众人去什么西北十六国问道,说是要会一会西北豪杰,焉有此祸?他自己惹得祸事,自己吞个苦果而已……” 忽然空中传来一语:“丁胖子,你当真越老越不要脸了!” 再看空中人影,九宫山剑道宗清微真人来了!已然立在祝平安身边不远半空。 栖霞老祖脸上一愣,连忙说:“原来是为了拖沓时辰,等援手呢?便是你们两个一起上,老夫今日也要杀此不知尊老之小贼!” 栖霞老祖当真自信,便是知道清微重伤!若非如此,他这般性子,又岂会来楚地杀人?便是盘算中万无一失才会来! 清微在笑:“你啊,还是当年那个丁胖子,伱想错了……我不是来援手,我是来见证你的落幕。昔日里,咱们义结金兰,磕头拜天,也说了那些同生共死之言,去那西北十六国问道,你也是叫得最欢的那一个,每每遇敌,但凡俗手,你便冲在最前,但凡高手,你便左右先退让别人先去……你还杀人越货……若非你失手杀了拓跋浚,何以招致那般大祸?” 真正脱人裤衩的人来了! 栖霞老祖这回是真失算了,真没料到是这么个场面,今日一会,这事怕是要传遍了天下了,他好歹也是淮东之地一方巨擘…… “清微,大敌而来,众人皆散,各自奔逃,我若去救你,那是人情,我未救你而已,那也是本份,是人之常情!何况当年你我皆年轻!” 栖霞老祖之言,有没有道理? 有! 但岸边看客已然有人开口:“那你就不要与人义结金兰啊!不要说什么同生共死之类话语啊!那你就不要与人一起去啊!更何况灾祸乃是你这老不修招来的?” “是啊是啊,未想仙道人家里,也有这般无耻之徒,老天无眼,让这般人得道大能!老子向来重义轻生死,却不得一个机缘!” 清微也开口有语,却是唏嘘之声:“唉……如何去怪你呢?也不是一个人逃命而去,若是昔日里,咱们那时候能众志成城拼命一战,既便战之不胜,全身而退也是可能,即便人人有伤,也不至于让魏青山差点死在当场,从此失了天象之机……罢了罢了……几十年了,咱们的旧事就叙到这里吧……不说什么昔日兄弟情义,反正这些在你心中也算不得什么……你此番算定我重伤,便来杀人,你要杀人,人便要杀你,天经地义的事!” 说完,清微慢慢转身,往远处去,当真一副并不参与的做派。 却是岸边之人大急:“清微真人怎么远去了,此时岂能不师兄弟合力御敌?” “是啊,清微真人这是为何啊?” 却听栖霞老祖大笑:“哈哈……清微,你不也没有你自己说的那么大义吗?我还道你要拖着重伤之躯来搏命救人呢!原道你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清微转头轻笑:“平安,他自寻的死!” 祝平安正在开剑匣,也有笑语:“老头,你的故事还没结束,今日再看一番热血,来日你也当陪我走一遭!” “好!应了你!”清微声音忽然坚定! 他也曾是祝平安这般的人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老了,大概就是抱着魏青山嚎啕大哭四处奔逃的时候,江湖就再也没有了昔日那个热血清微! 这个故事,太不完美!甚至是草草收场! 剑匣已开,一线黑光慢慢悬空!不知经历多少热血故事的百绝,再次现世! 黄鹤楼上,棋局正酣。 不看棋子,就看人。 慢慢的……雪崩无敌谢祢,每一着都开始要思前想后了…… 一袖小姑娘,却只是稍稍思虑,步步笃定,步步快速。 又到谢祢犹豫时,他算来算去几番,口中微微一语:“如此竟是白棋得势,不可能……岂有我未算过之法?” (感谢大家的追读,感谢书友20211202165922912、不愿是十一、常开笑口的打赏,感谢大家的票票与支持,谢谢大家!) 第四十五章 梦魇 湖边雅筑小院。 “师父,咱们过段时间就去京城……”祝平安话语里,并无商量。 宁九韶没说话,只看黄昏时分,晚霞如鳞…… 祝平安继续说:“师父,此去京城,从此一切都不一样了,你便只听我来谋划……嗯……终归是报仇之事,我一并都承下,我管报仇,魏老头……便让他去管什么复国吧……” 宁九韶终于开口了:“有一个人……我记得他,记得他的样子,也知道他的名字……他需先死!” 宁九韶之深仇大恨,当真早已在骨子里了。 这也是宁九韶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把这件事说在人前,哪怕是在魏青山面前,宁九韶也从未提过…… 显然,宁九韶接受了一件事,就是让眼前这个徒儿来帮自己谋划报仇之事! 也可见,宁九韶心中有坚韧,她并非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她在意很多! “师父你说……”祝平安连忙严肃认真起来,这也是他记忆里师父第一次这么与他说话,说正儿八经的话。 “皇城司,辛正!”从来习惯面无表情的宁九韶,竟是有了一个咬牙切齿的模样。 “好!”祝平安郑重其事点头。 许多事,不用细问,只用猜,这個辛正,必然就是杀了宁九韶许多亲人的刽子手,赵家麾下负责追杀大宁余孽的负责人。 “十三年前,他就是皇城司指挥使,而今……还在其位!”宁九韶显然一直关注着此人。 相比对于赵家的仇恨,宁九韶更直观的仇恨是对于这个辛正的血仇。 辛正之名,祝平安听过,因为此人也是一方大能,年岁应该不是很大,比清微之辈小一些,却是很多年前就在九品,还不是一般的九品,战力惊人,率众追杀大宁余孽连连得手。 而皇城司这个组织,并不属于军队,而是隶属于皇家的一个情报间谍组织,乃至也是执法组织,律法之外的执法者,甚至也管一些江湖事。 而这皇城司,也不是赵家篡夺之后设立,他之前本就是大宁皇家所有。 所以,其中还有一场赤裸裸的叛变! 皇城司属于家奴,家奴叛变,更让人难以接受,卖主求荣之背叛! 但为何这么久,魏青山却从不尝试着去动辛正? 答案很简单,一动辛正,世人就皆知,大宁余孽依旧还在,依旧还有力量! 不动辛正,甚至完全保持静默不做明面上的任何行动,只在告诉朝廷一件事,大宁余孽已然完全消亡了,哪怕还走脱了一个小女子,已然不成气候。 所以,这里面也还有一个问题,宁九韶似乎想动辛正,祝平安也答应了。 但凡辛正一死,必然朝野震动! 那么,辛正怎么死? 这就是祝平安要考虑的问题所在。怎么死才能合理化?怎么死才能不让人把大宁余孽与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祝平安看向宁九韶,问道:“师父……你是否……其实……” 祝平安在考虑说话的方式。 宁九韶通透,面色坚定,直言:“嗯,对,其实为师早就想做这些事,其实为师早就想入京,这些念头无时无刻不在我心中,一直萦绕不散,一直隐忍不发!” 祝平安有些高兴,宁九韶如今变得不一样了,她开始真正与祝平安说心里话…… 却也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对师父也没有那么了解,至少没有了解得那么透彻…… 一个枯坐山洞十三年的人,一个永远面无表情的人,一个好似什么欲望都没有的人! 她心中无时无刻都在受着某种煎熬。 她不睡觉……夜深人静也永远枯坐! 她为何不睡觉? 说是为了修炼,为了自强,兴许,更是有梦魇! 十六岁不满的小姑娘,目睹亲人一个个被杀死在自己眼前,这岂能不是梦魇? 此时此刻,祝平安有一种心疼…… 宁九韶隐忍不发这么多年,祝平安心中忽然又怪起了魏青山,直觉得魏青山当真无能! 但也不是不能理解魏青山的选择! 魏青山的最终目的是复国,是大局,是长远计! 祝平安不一样,他没想复国之事,他只想快意恩仇之事,最多还想一个全身而退! “师父,咱们就去杀了他!”祝平安就要这么一个快意恩仇! “好!”宁九韶微微站起,看着祝平安……稍稍有些激动,却也有担忧…… “无妨,魏老头那边自有我去分说,其中谋划皆由我来,不外乎一个合理之策!”祝平安大包大揽。 想让宁九韶彻底换个活法,这一关必须过去,否则宁九韶不论如何去活,永远都是一个伪装罢了。 祝平安心中更有多想…… 是不是……宁九韶其实对复国也没有什么太多想法,她最想的就是报仇? 但这事,祝平安不问,只等着看,等着猜! “师父,我明日回去接几个师妹,一起入京!你留在这里……”祝平安早已想定的事。 “嗯?”宁九韶有些意外,意外为何不让她一起回去接人? “师父,你该与人多多接触了,我一走,会让二花常来,那郡主赵百梦想来也多会在身边……你们都是女子……”祝平安没有把话全说明,只去看师父。 宁九韶微微皱眉,却也懂得,只在犹豫。 这个赵百梦,是一个极好的抓手,与其让祝平安正儿八经的介绍宁九韶与赵百梦两人相熟,不如让她们在一种自然而然结识的环境里熟悉起来。 赵百梦如今是什么谋划,祝平安一清二楚,甚至也主动创造机会,让赵百梦能想方设法绑定自己,不论是人情,还是友情,还是亲情…… 祝平安都给她创造机会,甚至来日,赵百梦真有所求,祝平安大概率也不会拒绝。 甚至也可以让赵百梦觉得祝平安已然是她真正能调用的助力。 但这一切,都有一个价码,赵百梦还不知道自己正在接触拉拢的是什么人物! 便只让赵百梦觉得自己手段不凡,处处得手! 一个纵横家实习生,在祝平安这种人面前,当真不够看! 但祝平安也并非真的就只当是利用,若是万一……将来真有什么皇家争夺之事,真有祝平安能出大力的机会…… 让楚王赵德承一系从中脱颖而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总比魏青山那虚无缥缈的复国梦要来得实际,从中也更能得到好处。 也许,赵百梦真的能在祝平安这里得到她真正想得到的东西! 但祝平安还有一事不明……这赵百梦,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比如……来江城也有几日了,从来也不见赵百梦引见楚王赵德承,乃至世子之类…… 当真就是赵百梦一个男装打扮的女子抛头露面? 第四十六章 算我倒霉 码头上的船家,还是当初送祝平安来江城的那个船家,船资也还是贵了几倍,返程,船上只有祝平安一位客人。 大江依旧滚滚…… 船家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客人,拔锚起航,劈波划浪。备了酒菜,祝平安坐在船头,回头看了一眼黄鹤楼上插着的那柄红剑,渐行渐远…… 船家伺候酒菜,也还兴高采烈闲谈:“客官昨日可见了大江之上仙人一战?当真精彩啊……昨日那仙人一战,昏天黑地,仿佛天地都被划开了……目睹一次,此生足矣。” 显然这船家在码头这边,并不能看真切那仙人模样,否则祝平安当面,又岂能不识? 祝平安只笑着点头…… 这船家忽然也会意到了什么,只问:“客官一身道袍,从九宫山方向来,又往那边回,客官莫不是九宫山剑道宗之人?” “嗯,猜得不错!”祝平安正在小酌。 “竟是当面不识仙人,没想到没想到……想来客官也是来看那清安真人之战,风采绝代啊!客官,不知如何才能拜上山门去?我家中小儿向来聪慧……也愿捐香火……不知可否引荐一二?” 这船家倒是真没多想,如何也想不到清安真人竟然会坐他的船。 祝平安点着头:“不必捐香火,你自是把他带到山下的云中观去,让那里的道长看一看,他看得上自会带上山去,看不上你也不要气馁……” “好好好,多谢客官,多谢多谢!”船家连连躬身,又来与祝平安倒酒。 却是水道前方,一小船舢板,无帆无桨,正对而来,快速非常,船头站着一人背剑! 已然有话音传来:“九品无敌,可否一会!” 祝平安慢慢站起身…… 祝平安早就知道,这话,是要引来麻烦的!只是没想到麻烦来的这么快! 那人先说这话,也证明那人不是为了落霞剑或者十万两黄金之事! 倒也不必过于激动,祝平安答了一语:“敢问足下何人?” 已然能看清来人面容,中年模样,发髻与胡须并不如何打理,显得有些不修边幅,但面相硬朗非常,国字脸上,大眉大眼大鼻! “王屋,明公质!” 祝平安皱眉了,但也一想……吹出去的话,就得认,就得受着。 明家,如今这世上,很少有人家的族谱能翻出三千年,但明家族谱能记三千年!一代一代,清清楚楚! 此乃世间唯一还有公认的真正剑仙之家,祖祖辈辈,皆出剑仙。甚至时不时,就有一代人横空出世,剑镇天下! 这般威名,自不用说,那剑道宗出过一位,就已经了不得了,这明家,时不时就出一位,可见其能。 不过明家人,大多不坏,且多痴,剑痴。 王屋山,倒是不远,所以,来得真快! 其他也说不了什么了,人家来的目的很简单,祝平安只说:“先来坐一坐?刚好有酒菜!” 明公质并不矫情,小舢板也不要了,一跃就来,先上下打量一下祝平安,爽朗一笑:“一剑枭首栖霞老祖,你这杯酒,当饮!” 人吹牛逼会招笑,但一旦真牛逼,就会得到尊重! “请!”祝平安抬手。 明公质也拱手一礼,直接落座,身上的衣服,当真洗得发白,白得起毛!这一看,必也是痴人! 船家连忙拿餐具酒盏! 明公质开口:“清安真人,你要当心,我九年不出,磨了一剑,出来刚好碰上人言,九品无敌!” “算我倒霉!”祝平安也苦笑,这就真有点倒霉了!牛逼刚吹不久,就来了个这种硬茬! “爽快!”明公质直接抬杯,又说:“请!真人性子我喜欢,我便也直白,明家连续两代没落,到我了,无奈之举!” “也是我……话语说得大!”祝平安也直白了。 “你有你的谋划,我自是不问,我有我的追求,当真莫怪!”明公质显然也不是坏人。 祝平安看着明公质,脑瓜子开始动…… 这一架,不谈生死了!祝平安倒也有点期待! 明公质这个人,一個剑痴…… “明兄是想效仿祖辈问剑天下?”祝平安问道。 “祖祖辈辈,皆如此也!”明公质竟然在用自己裙摆擦嘴角油渍与酒…… “此番,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祝平安再问。 “若我赢了,便是告诉天下人,清安真人九品无敌,不当真。我若是输了,回家去,再磨一剑,再出门!” 这么憨的? “那不行……”祝平安摆手。 未想明公质心如明镜:“真人想要赌个彩头?” 尴尬了……这招不灵! 还想着忽忽悠悠的……看能不能打完让明公质欠点什么,比如留在祝平安身边待一段时间之类的…… 这种套路祝平安脑海里见得多…… “本是这么想的……看来明兄不乐意,那也罢了……”祝平安只能这么说了。 “不,那就赌个彩头,我输了,我九年磨出的一剑,交给伱。你输了,我想看看剑道宗《一气》,如何?” 明公质这事吧……实在是不合规矩,但他真是光明正大! 这是痴人做的事。 要这么说,倒也不是不行…… 祝平安问道:“你那一剑,唤个什么名?” “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真人是第一个看到这一剑的人,还没取好名,稍后真人见识了,帮着取个名?”明公质又抬酒盏示意。 一旁还有伺候的船家,已经有些呆愣了,清安真人?当面竟然就是九宫山剑道宗的清安真人?就是昨天大江如仙的那一人? 再一看,身形也像,道袍穿着更是像…… “满上……”清安真人吩咐…… “好……好嘞!”船家已然有些颤抖。 清安真人答话:“是要花里胡哨的?还是要上古气质的?” “都行!”明公质还真不讲究。 祝平安打趣了:“那就现在取,还看什么,我给你取一个……天地无极神通灌体朝阳开天夺命剑!” “哈哈……好,就这个了!”明公质开得起玩笑,甚至真的无所谓。 “当真?” “当真!” “那你出剑之时要不要喊一声?” “这个……喊吧……” “那你重复一遍试试?” “嗯……天地无极……神通灌体……朝阳开天夺命剑!” 祝平安笑得前仰后合,却已站起:“请!” “请赐教!”明公质已然也站了起来。 第四十七章 不假 白帆点点,雾气微笼,日头不显,似有阴雨将至未至…… 两个人影跨步而去,直往岸边…… 船家在喊:“客官……” 客人忽然如仙人一般飞走了,这船可怎么办?是靠岸等呢?还是继续走呢? “船家,你只管往前行就是……稍后就归!”清安真人已然无影踪,但话语却还在。 船家心思稍定,望向远方,口中嘟囔:“竟然真见了仙人……真仙!” 明家剑仙与道家真仙,两人并不悬空,落地对站,两侧皆是参天巨木,这般巨木一看就是造大船的好木料,七八里外还有炊烟袅袅…… 明公质开口:“清安真人,这一剑,不比诸般御剑术,乃手持而攻,传闻上古有人剑合一之法,此剑乃探究其中一二!命在剑中,剑在命里!” 祝平安已然眉头大皱,心中也紧,以为无关生死……没想到,这明公质…… 有个道理,痴人多偏激! 这明公质这般在如今御剑乱飞的时代,已然多多少少就是偏激之举! 这他妈……还是生死战! “清安真人安心,伤了死了,不怪你!只管来!”明公质人真不错。 “来吧来吧……”无奈,祝平安不是怕明公质死伤……他只觉得自己真他妈倒霉! 明公质可不是那栖霞老祖可比,丁胖子那种人,一辈子都是恃强凌弱的打法,想来从未与人真正搏过命,即便面对祝平安的时候,依旧以为自己能恃强凌弱,便是死也死在这种思维里。 明公质,世代剑仙,他们这一家人,做的永远都是遇强则喜,打的就是精锐,战的就是高人! 其实……世人,多不喜明家!许多人看到姓明的背剑就绕道走! 但世人,也不得不佩服这明家! 却听一声大喊:“天地无极神通灌体朝阳开天夺命剑!” 真喊! 真憨! 也真有趣! 剑在手上,人在动!也没什么蓄势不蓄势! 干就完了! 祝平安哪里还敢有一丁点放松,全身紧张而起,指诀一掐,百绝就起! 从来百绝一条线,今日祝平安身后好似有背光一般,一片漆黑,处处剑影! 仿佛百绝剑在身后不断旋转,又仿佛那剑动也不动,只在发黑光! 剑仙夺命剑来了,人与剑同来!气机不露,浑然一体,人与剑只有一种锐利! 祝平安身后,忽然黑光一凝,一往无前! 一股刺耳无比的尖锐,抓心挠肝的声响,随着巨大的气劲而去,林中鸟兽大作,百树摇晃,呼呼啦啦…… 剑仙剑不舞,横体直来就是刺,手中剑泛起青铜锈色,竟是一柄青铜剑! 祝平安人在急退,他心下立马就知,自己比不了这场剑! 不是剑道宗神通《一气》不强,是祝平安生不出决死之心! 他似乎突然真正意识到自己并不一定适合《一气》,真正适合《一气》这门神通的,当是宁九韶! “起!”祝平安口中一声大呼! 周遭金光大作,还有念诀:“无边无党,王道荡荡!” 那金光本在向往发散,陡然间好似往里一收,连带祝平安整个人都变成了金色一般,周遭好似有了一個不一样的空间! 剑仙青铜一滞,面色微微一惊,却在咬牙,喉咙深处有声音:“啊!!!” 剑舞起来了!仿佛残影,连连在舞!利刃只往金光去! 金光,挥拳,百绝只在身后不动! 人眼不辩之刹那,拳与青铜一错,剑仙翻飞而过,金光炸裂在迎! 两人交错而过,竟是空中还对视一眼,皆是震惊之色! 清安真人再起诀:“宇内清!” 炸裂金光再聚,祝平安仿佛又成金人,翻飞而起,转身如电,再出拳! 青铜错去就是二三百步,再回!回也在瞬间,瞬间中竟有话语:“汝竟不擅剑道!” 两尊大能,竟是肉搏之法!好似上古炼气士以力为战! 有一件事很麻烦,麻烦大了! 明公质说得对,祝平安若是与寻常九品比起来,他剑道无匹,但碰到明公质这种真正剑道硬茬,他是真不擅长剑道! 以剑御敌,以一柄刚刚用过一次的百绝对明公质,那真是痴人说梦! 所以,祝平安已然使出了浸淫十几年的看家神通,王道《宁神决》。 这玩意,不该使,却也无法了! 但《宁神诀》也并不擅长对敌硬战,更多是修自身之法,练气修神,以通天地!通天地,天地为所用!也更是一门护持自身的神通! 真正来战,还是剑道宗上古《五拳脚》,既然肉搏,唯有此道。 拳脚再去,青铜也来! 青铜起光色,头前不显,此时大作! “真人小心!”还有话语,已然高潮,胜负要分。 祝平安只是个牙关紧咬,双腿立地,再一次金光大作,浑身空间仿佛停滞,就见那青铜带着人慢慢而入,慢慢靠近,犹如长钉刺木…… “啊!!!”大汉再次爆发怒吼,虎啸山林一般! 整个世界仿佛慢了下来,如慢放的电影,一帧又一帧…… 祝平安站定不动,已然满头是汗,他在这一场对决之中,是一个防守者。 明家剑仙才是那个进攻之人。 不久,尘埃落定,金光已散,青铜也横! 有话语,略带失落:“力竭,不胜!九品无敌,不假!” “我也不胜,实无能敌之法,唯有此策!” 大汉慢慢收剑入背后剑鞘,气喘吁吁:“想来你用的是剑道宗《五拳脚》,名不虚传,但……” 祝平安摆摆手:“此事不可言!” 明公质点头:“难怪你要上岸来战,你说不言,我便不问,此生不言!” 祝平安信得过这种痴人,这种痴人做到重义轻生死太简单不过,但还是叹气摇头…… 祝平安有些气馁……他不是气馁自己是否真的九品无敌,这方面他依旧有自信! 有一件事一直在祝平安心中,他与清微说过自己遇到了瓶颈,不是假话。不论是剑道宗三神通也好,还是《宁神诀》也罢,十七岁入九品是他的天资,但要想再进一步的话…… 这些其实都不适合他! 他得有自己的道,适合自己的道,他还未找到,甚至还没摸到门槛。 眼前这位明公质,虽然今日没有胜,但明公质似乎已经摸到一点属于自己的门槛了。 甚至还有一种无奈,对上明公质这种人,祝平安竟是没有真正可以一较高下的正面进攻手段! 再看明公质,也在失落,仿佛也有气馁……他还有话语:“你力未竭,我力已竭,势也弱了,我当是败了……” 第四十八章 当真?当真! “明兄,我真羡慕你,如此剑势,天下九品,当是无敌!今日,你可未败!”祝平安打自心底羡慕。 “唉……不胜,便是败!我剑,依旧不利,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到底是哪里有差……”明公质已然沉思起来。 祝平安听来这话,总感觉明公质有一种凡尔赛的装逼在其中,出言吐槽:“这还不利?我《一气》都无以相匹,身后百绝动都未能动!” 明公质摇摇头:“那是你年轻,入九品日短,你才十八,我已四十有三!不说远了,想曾祖之才,三十八岁之时,天下九品皆败于剑下,四十五岁已然破九品再进,真入剑仙之能!” 是的,明公质说的就是自己曾祖父,如今王屋真剑仙,明太和,如今一百几十岁,依旧还在! 明太和,就是一百年前横空出世之人,天下人低眉不敢去望! 很长一段时间,世人皆言,只待明太和仙去,明家就没落了,后继无人! 而今,明公质又来了! 只是世人只知道明家有个明公质还不错,多少还有些不闻明公质之大能绝世,也是先辈太过耀眼! 今日,祝平安第一个知道,三代之后明公质,怕是又要来了! 明家的传说,三千年从未断绝!到这一代,也一样! 祝平安是真羡慕!世间竟有这般一家子人!不求名利与外物,只痴一事。兴许也是因为只痴一事,才有这般三千年传说! “赶船去了……”祝平安百绝已归,抱起剑匣,迈步就走,又有话语:“还有酒菜!” “来了!”明公质跟随也去。 两人船头再立,船家热酒热菜。 “清安真人,你说……我这到底差在哪了?”明公质依旧纠结。 祝平安答不上来,两人境界其实有差距,明公质高,祝平安低,今日能战成这样,全因为大宁皇家《宁神诀》护体不移。 当然,这王道《宁神诀》也是祝平安改过的。 明公质自说自话:“该回去了,再磨此剑!” 祝平安说话了:“你要不再去找别人试试?” “剑不利,还用试吗?”明公质问道。 “再试试又何妨?我刚才那是侥幸,当不得真!”祝平安语出真心。 “还有何人可试?”明公质这话,说得实在是狂妄! 但也说出了一件事,也正是因为祝平安一剑枭首了成名几十年的栖霞老祖,明公质才真正决定与祝平安会一会。 显然,明公质只知栖霞老祖大名,却不知栖霞老祖是个什么样的人,便只以为祝平安乃九品之中真正战力惊天之辈。 一般九品,明公质斜着眼睛都已经看不上了。 但祝平安给明公质找到了一個对手:“天一魏青山!” “嗯?”明公质愣了愣!这人大名,天下皆知! 但有疑问,魏青山以占卜神算名扬天下,不曾听闻剑道也是无匹。 “他有一手烈阳飞剑,几十年不示人,但他心中有一团热火从未熄灭,所以,他这手烈阳飞剑,必然日日打磨!伱与他论剑,才能论出真理!”祝平安笃定之语,他对魏青山太了解不过。 魏青山是将来要拼命的人,怎么可能丢了手上拼命的活?他几十年前就是绝世之姿,年纪轻轻就是要入道家天象之才,这手飞剑之能,不可想象。 甲子神算,那是魏青山的保护色! “当真?” “当真!” 又是这两语,一个说,一个信。 “好,真人教我,何处去寻?”明公质战意再起。 “我带你去寻!”祝平安嘿嘿在笑,不过也是实话,魏青山哪里还寻得到人?只有等魏青山自己找来。 明公质心如明镜,但也笑:“你有鬼心眼,我可不当人打手!” “酒杯面前,狐朋狗友当不当?”祝平安忽忽悠悠的……好像又成了。 “先说好,我没钱!” “狐朋狗友,不就是个混吃混喝?”祝平安进入了狐朋狗友的状态。 “那我就心安理得了!”明公质转身而去,酒菜还未齐,先坐。 祝平安开始安排:“先回剑道宗接几个女娃,再去江城汇合珞珈学宫,然后入京,魏青山就会出现了。” “好!”明公质头都不抬,菜未齐,也先动筷子。但又伸手入怀中,掏出一页破破烂烂的纸递给祝平安。 祝平安接过破纸,他知道这是啥,天地无极神通灌体朝阳开天夺命剑,但他不识字…… 上面密密麻麻,涂涂改改,上句不知哪里是下句,字还写的奇丑无比,丑如八只脚的螃蟹爬出来的一般……甚至还有许多字迹被折痕掩盖…… “老明啊,你故意的吧?不愿给就算了,不强求……”祝平安吐槽。 “呃……回头我仔细辨认一下,再誊抄一份……”明公质笑得尴尬。 合着……自己写了啥也不一定全记得住啊?这绝学神通能信吗? “回了剑道宗,我也给你一本……《一气》,还真有许多处适合你,当可借鉴极多!助你打趴那魏青山!”祝平安把破纸塞给明公质,也动筷子。 船家再送菜来,一旁倒酒。 半夜,船到,两人陆路还有一段,船家继续码头等候,两位仙人还要坐他的船。 夜深,细微的呼吸声在小院里此起彼伏,皆在梦乡。 老道来了,依旧在矮山之巅。明公质留在正厅入定。 清微老道开口:“那位未归,你是接人要走啊……” “嗯,老道你保重……”祝平安还真有点离别伤感,这老道,挺好! “那位郡主也未归,往后你要替我多教多传……” “小事,老道你这伤,什么时候能好?” “两三年吧……” “三花便托付你了,那柄剑,留给她!” “好!老道我……等你消息来召……” 两人有一个约定,来日清微要陪着祝平安走一遭热血事!这清微老头似乎变了……似乎真有几分期待! “老头,你还能行吧?”祝平安笑问。 “什么话?老道我向来能行!几十年前,拓跋寿当面,我便也活下来了!”清微好似真生气了。 拓跋寿,西北十六国之一,往利国主,一人既一国!一国只一城! 看来那被丁胖子失手杀了的拓拔浚,就是这拓跋寿的后辈,所以才有那般横祸! 那个时代,有好事者排了个天人榜,明家明太和,天下第一! 拓跋寿,天下第五! 这个时代,天人榜没人排了! 兴许也是故事还没有开始……不知如何去排…… (新书榜又回来了,八十名,谢谢大家!) 第五十章 女帝? 船在行!天又要黑…… 明公质在挠头,然后慢慢抓耳挠腮…… 四花五花,频频点头,时不时豁然开朗…… 祝平安带着八花洗屁屁准备睡觉,六花七花吃喝拉撒洗睡倒是不用人操心…… 但祝平安也在思索,八花大概这辈子留在身边了,四花五花看起来也算走上了一条路…… 唯有这六花七花还不知路在何方…… 倒也不是焦虑,没有其他路走,留在祝平安身边也无妨,祝平安也有的是东西来教。 慢慢的……万籁俱静,唯有江风有声,江水轻拍。 客舱床上,洗香香的八花整个人都趴在祝平安的胸腹之上,说:“师兄身上最舒服了……” “你也不知道你有多重!铁砣一般……往后能不能少吃点?”祝平安是真觉得这家伙太能吃了。 但也能理解为何八花这个小胖墩如此贪吃,见到她的时候才八个月,她的人生里并没有其他记忆,只有饿! 那时八個月大的婴儿真是瘦脱了骨头,若不是祝平安精心照料许久,只怕早就没了命! 这般辛苦救回来的命,又怎么舍得让魏青山带走呢? “师兄,我……我就是时常饿……”八花很委屈…… “唉……”祝平安也无奈,却也想,是不是那纯阳老天师的体豆丹吃多了?导致八花身上气血过甚,这么容易饿,是因为体内气血所需? 一个三岁八个月的孩子,能从柱子爬上房梁,不说其他,就这般力道…… “吃吧……师兄不是怪你,你想吃就吃……”祝平安又有些心疼。 “嗯,师兄最好!”八花把肥嘟嘟的脸侧过来,贴在祝平安的胸膛上,感受着一股轻微的跳动…… 还有师兄一只手在八花背上轻轻拍着…… 慢慢入了眠…… 天一亮,船就到,抬头一看,黄鹤楼上依旧插着一柄红剑,不过,本挂在那里的头颅与尸首不见了…… 人家毕竟是做生意的地方,挂个死人实在不像回事,想来是赵百梦派人把尸首收去了。 明公质也抬头去看,只说:“那日,我不在此处,一场大战未亲眼目睹,只是听闻,颇为遗憾……” “不必遗憾,我剑又不利,那栖霞老祖也不是什么人物!不精彩!”祝平安答着。 明公质看向祝平安,有些奇怪,只道:“你何出此般妄自菲薄之言?” “不是你说我不擅剑道吗?我这飞剑枭首,没有看到,自不必遗憾!” “哦……原是这般,伱剑道宗清安真人九品无敌,我明公质是认的!我实胜不了你!”明公质意识到自己可能有意无意打击到了祝平安的信心。 祝平安呵呵一笑,往前迈步,有车驾来接。 明公质也摇头轻笑…… 回到那湖边雅筑小院,都在,才进门就听得有女子笑声。 “宁姐姐这一曲,不知胜过天下多少人,我自小在帝王之家,不论是皇城宫中,还是王府里,那些乐师没有一个比得上宁姐姐,差之甚远……外面楼宇瓦肆之中,那更不必谈……此仙乐也!” “妹妹过奖了……”师父宁九韶在说话,但语气平淡至极。 “难怪清安师叔要拜宁姐姐为师呢……”郡主赵百梦依旧热情。 祝平安在往里进,听得头大,这都什么辈分,我师侄女叫我师父姐姐…… 宁九韶已经在往外看了,随之二花叶一袖也转身来,唯有赵百梦还不知前院来了人,见两人都转头,才问:“师叔回来了?” “嗯……”二花点点头。 祝平安还在前院安排仆人小厮给明公质在前院选一间厢房…… 如此才带着五个师妹与一个小厨娘往后院来…… 五个师妹一见宁九韶,便是一个个失了活泼,都成了小乖乖……连祝平安肩膀上的八花也翻身下来了。 祝平安与赵百梦点了点头,自顾自往厅内落座,周遭还有几个伺候人的小丫鬟,都是赵百梦安排来的…… 小丫鬟们忙碌起来,端茶倒水…… 赵百梦先开口说话:“师叔,日子定下来了,六日后出发,大先生那边在挑选诸般书院学院入京的人选,也在备车驾等物……弟子这边也备了一些车驾物资,还有一些护卫……” “有劳……”祝平安点着头,然后又说:“你师父有叮嘱,路上教你剑道宗三神通。” “多谢师叔!”赵百梦认认真真行了一礼,心中也暖,如此算是真正慢慢绑定在一起了,也不枉自己这般努力拉拢。 也可见赵百梦其实有过担心,担心自己只是名义上代表皇家入那剑道宗,事实上剑道宗并不真心相待! 也因为皇家子弟入江湖这件事,各般宗门里,赵家子弟大多都是这个待遇。 “你当努力,不可懈怠!”祝平安郑重其事。 祝平安早已发现,这赵百梦在修炼一道,实在有些不怎么样,但也知道这赵百梦聪慧非常,天资必然不会差。 也许是因为赵家那兵家悍勇之绝技,实在不适合女子。 事到如今,赵百梦做得很多了,也该祝平安这个剑道宗之人回应一些,剑道宗三神通,得认真教,这赵百梦未来绝对不会差。 那纵横一道,终归不擅长战力,哪怕绝顶了,个人战力依旧不太行。但兵家而起的赵氏本身,又极为看重个人勇武,赵百梦若是真有什么大心思,个人勇武还是要跟得上…… 祝平安这几日猜测许多…… 赵百梦是不是有那一份不该有的心思? 女帝这种事,历朝历代而下,不是没有,但极少!王道大宁一朝几百年前出过一个……还往前朝去,似乎也出过一个…… 如果这赵百梦真有一个女帝的心思,在兵家而起看重勇武的赵氏,那多少是有些逆天了! 当然,这些都是祝平安捕风捉影的猜测…… 想到这里,祝平安转头又去看宁九韶,倒也巧了,万一的万一,若是真教魏青山成了事,前朝大宁复了国,岂不也是一个女帝? 怎么跟女帝还杠上了…… 祝平安摇摇头,管他那么多……赵家出女帝,过于逆天,显然是不成的。大宁女帝,那就更是镜花水月! (新书榜一天就从八十名干到三十四名了,多谢大家的支持!感谢大家的追读与票票,感谢书友20230610142029060、另类偏锋、我在曦的打赏,谢谢大家!) 第五十一章 当真是误会,误会呀! 三百人,整整三百人,不过这三百人里,有书童,有丫鬟,有护卫,有家仆,有车夫…… 真正能算入“游学团”的成员,大概不过三四十号人。 护卫骑马,车夫驾车,书童丫鬟之类在豪华车驾内近身伺候,家仆在后面物资车里跟随…… 楚王府专门给祝平安弄了一辆极其奢华的车驾,拉车的马就有四匹,车厢如同一个小房间一般,一个师父,六个师妹,一個小厨娘,还有祝平安,竟然还有许多空余…… 但这车其实并不舒服……只是个摇摇晃摇…… 反而感觉在马上摇头晃脑的老明更加惬意一些,不久之后,祝平安便也下车上马,也开始摇头晃脑…… 也有老明吐槽:“拖家带口,着实麻烦……” “看的是人间景!”祝平安享受着这一份惬意,啥事不着急,走一步有一步的景致。 祝平安却也知道,这一路,大概是不太平的! 两方面的不太平,一方面来自祝平安自己,不论是祝平安吹的九品无敌,还是那临淄王府的花红,都不可能太平。 另一方面来自珞珈学宫北上……但凡过了庐州,南北就要开始分界了,等于是到了人家的地盘,人家知道你是来装逼的,必然就要来打你的脸! 庐州是大城,乃淮南西路治所,有水路,有大道,有大湖!乃至还有山脉最后的绵延…… 珞珈学宫北上,真正第一站,就是庐州。 路在走,途中其实无趣,类似祝平安这种能感受到惬意的人不多…… 不远车驾里,郡主赵百梦也是百无聊赖,同车有浔阳宋家那个胸脯硕大、脑袋空空的宋廷芳。 赵百梦从车窗帘子缝隙中忽然看到祝平安下车上了马,便是一指:“廷芳你看那是何人?” 宋廷芳直接挑起帘子去看,问道:“清安真人?” “你倒是有眼力,怎么样?可如意?” 宋廷芳只在打量,随口问:“什么如意?” “如意郎君的那个如意啊?”赵百梦纯属无聊,逗人为乐! “嗯……”宋廷芳倒是认真,又打量又思索,才道:“他……倒是有几分俊秀,但是个道士,虽然修为极高,但必然无趣!” “那是你还不认识他,哈哈……”赵百梦故意笑,卖的是关子。 “怎么?他还有什么其他了不得的本事?”宋廷芳是有点痴呆傻,竟是一直盯着看。 看得祝平安都发现了宋廷芳这双眼睛,转头就是怒目而瞪,也是逗人玩。 吓得宋廷芳帘子一放,拍了拍自己胸脯:“他他他……好生凶狠……” “我与你说说我这师叔?”赵百梦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凭什么敢对我这么凶狠?我宋家……我大哥自也不怕他!哼!伱说,你说来听听……”宋廷芳气得腮帮子鼓鼓…… “他只是逗你玩呢……听我慢慢与你说……”赵百梦开始口若悬河了。 却听外面祝平安忽然大喊呵斥之声:“看什么看?腿给你打断了!” “他他他……他好生无礼!他着实……他……”宋廷芳以为祝平安在呵斥自己。 赵百梦却掀起车帘看出去…… 误会! 陈家子打马就在不远,按理说这陈家举人陈灏应该在头前,此时却打马到了后面来,自然就是有意为之…… 那清安真人能惯着这般蹬鼻子上脸的小黄毛吗? “廷芳,你来看……”赵百梦真看热闹了。 宋廷芳自然也凑到车窗去看。 正见陈灏面红耳赤,连忙下马,拱手作揖:“真人误会了,真人实在是误会了,我……” “你什么你?我我我?我早与你说过,要打断你的狗腿,你道真人我说笑呢?”祝平安怒气在脸。 一旁明公质都看愣了,完全不能理解! “真人,我……在下……在下只是奉大先生之命来回巡视车队,以免有人脱队落了单,只是恰巧路过此处而已……”陈灏一张脸,已然红到了后耳根…… “还跟我说笑是不是?”祝平安能信这种小黄毛胡说八道?他已然翻身下了马,正在撸袖子的架势,这种小黄毛,不打不知道怕! 小黄毛看着祝平安往自己走来,动也不敢动,嘴巴开合几番也不知道该说啥…… 好在,救命之人来了:“真人,当真是误会,误会呀!” 大先生来得真是时候!已经挡了半个身子在祝平安面前…… 祝平安眉头一皱,他妈的……这里面有门道!这大老头也不是好人家的好老头! 祝平安没什么场面话了,只有来气:“糟老头子,你如今坏得很……我信你个鬼!” 大先生颇为尴尬,他也知道祝平安这般人物,轻易忽悠不过去,唯有也拱手一礼:“唉……真人,小孩子不懂事,老夫替他与你赔罪!” 大先生的面子还是要给…… “你保证,保证我二十……五十步之内,再也看不到他,否则我与你誓不甘休!他那两条腿,必然保不住!”祝平安知道这大老头与小黄毛沆瀣一气,算计上了自己家的二花! 至于动机嘛? 小黄毛的动机很简单,大老头的动机,也不难猜……就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想着内部消化,想着……屁吃! 大先生连连拱手:“好好好……好说!不教他巡视车队就是了,只教他在自家车驾里不要乱走动……” “你这老头,倒是护短,哼!”祝平安把袖子撸了回来,转头翻身再上马! 大先生带着小黄毛走了,路过祝平安身边,大先生一脸尴尬,小黄毛只管牵着马低头走过! 郡主车驾之内,宋廷芳却在咋舌:“原道不是斥责我呢……陈家子学富五车,向来能言善辩,今日这是怎么了?还有大先生,何以怕了他?” “哈哈……容我细细与你说吧……”赵百梦看热闹很开心…… 另外一边。 走远了,大先生开口骂人:“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你金陵陈家子,祖祖辈辈,世代公卿,你父亲乃观文殿大学士,你兄长乃御史台中丞,你十六岁中举,江南文坛魁首之家,你……你真是要气死老夫……” “大先生……学生……学生……” “你看你……平常里指点江山,能言善辩,怎么这个时候,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你怕她那师兄做什么?你就不会好好说话?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这还要老夫教你?何必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近前去?你就当面去拜见那清安真人,叮嘱几句车队之事,反倒显得君子风范,怎么如此教人看轻了?如此,人家又岂能看得上你?你争点气吧……” 大先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学生……学生……” “算了算了,罢了罢了,你没这个命,以后就不要想了……”大先生这是激将法,说完就走。 没想到,陈灏定在当场,竟然在抹眼泪…… 抹着抹着,后面车驾慢慢又过来了,那马背上的清安真人也近了点,陈灏又连忙牵马往前快步…… 正是此时,却也有怪事! 第五十二章 摩诃,白马 怪事来了。 前方路边忽然出现一大群百姓,远方还有许多百姓从附近村落不断奔来。 奔到路边,一排排双手合十跪在路沿…… 前方更有大队人马而来,倒是不显什么华贵,皆是普通百姓装扮,却是有一人盘坐在一个木台之上,被众人抬过头顶,大队人马抬着这木台之人快速奔来。 还有人不断大喊:“真佛巡游,众生祈福,必定灵验!” 祝平安哪里见过这场面,真佛?难道还有假佛? 真佛不会就是人群中被人抬在头顶的那个吧? 明公质面色鄙夷:“摩诃,摩诃教的人……” “哦……”祝平安微微点头,倒是有所听闻。 庐州之南,也就是前方不远有一舒城,也是交通要道城池,扼守一地,舒城周遭,有一万佛山,传闻上古是弥勒佛道场…… 而今这里也不太平,成了歪门邪道之地,这事吧,倒也不关别人家的事,纯属佛门之事。 淮河两岸,有一教派,自称摩诃,便是从万佛山而起,摩诃就是佛语里大智慧的意思,这教派自然也供奉佛家的那些佛陀菩萨罗汉…… 但又不一样,他们能曲解教义,还能自圆其说,甚至教派之内,许多人都自我封神,这个是佛祖转世,那個是菩萨转生,罗汉使者之类更是不数胜数! 要说他们这是贻笑大方,那也没说错,但最底层的百姓却有不少人信奉摩诃,摩诃之势着实也不小,封建迷信这东西,就看谁能用心忽悠。 摩诃之所以近些年大起,要怪也怪如今这佛门不对劲,佛门如今太大了,天下大寺四百八,小寺千千万,太过于良莠不齐。 佛门本就是一个松散的组织,而且派别众多,禅宗,净土宗,华严宗……还有大乘小乘之分…… 高僧大德从来不少,却是再多的高僧大德也架不住更多的二把刀和尚…… 高僧大德再如何天下显圣,也架不住二把刀和尚们敛财无度,特别是乡村偏僻之处,寺庙大门一开,有钱你来,无钱莫进…… 广大的最底层百姓心里也需要神佛护佑,人家摩诃教就不一样,入教亲兄弟,今日给你家挑水,明日给你家治病…… 治不治得好先不说,就问这份温暖照耀在最底层的百姓身上,要不要虔诚的回报一二? 治好了,那自然是佛陀显灵,治不好,那就是虔诚不够! 如此摩诃,岂能不在民间崛起? 正统佛门本也松散,面对这歪门邪道,打打杀杀?也不符合佛门教义,高僧大德也大多不会这么做。 争夺教徒?乡下水货和尚们还真争不过,高僧大德们大多都在极有名望的寺庙了,人家也不缺信徒这东西,有的是达官显贵来供奉…… 要问官府为何不管?摩诃教也没做什么坏事,甚至还尽做好事,倒也不知该怎么管……有得零星作奸犯科的,抓起来就是了,即便官府不抓,人家摩诃也自有管教之法。 真要管起来了,一方官府还管不了,人家摩诃之中,顶层人物里,那也是有不少大能。 如此,摩诃更是越发坐大,往北甚至听闻京中也开始有人传道了,往南正在过大江,哪怕是江城里,贩夫走卒之中也开始有了教徒组织…… 马背上的祝平安,一路北来,临近舒城,已经就到了摩诃大本营!这般“真佛巡游”的场面,这里时常上演! 珞珈学宫的车队立马就停在了路边,大先生向来有格局,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读书人碰到泥腿子,不必过于计较,让个路,让“真佛”先走! 真佛已来,无数百姓双手合十在拜,口中也有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便是大先生看到这般场面,也只能皱眉摇头,最多再叹息几声……哪怕他再如何学究天人,却也不可能管得了当面这些事情…… 祝平安只当是看热闹……却是看着看着……眉头也锁起来了! 这种事,他的见识里,很多! 忽然,祝平安脑中灵光一闪,一个人的名字就出现在脑海里! 魏青山? 这摩诃难道与魏青山有关系?几十年来魏青山四处奔走,谋划这谋划那,到底谋划了些什么? 这种事,像是魏青山能干出来的事,也是魏青山有能力干出来的事! 教派造反! 马背上的祝平安转头去看了一眼自己那奢华的车驾,正见宁九韶微微挑帘向外看了一眼…… 仅仅一眼! 祝平安已然笃定了七八分! 再看这些跪地虔诚无比的百姓,再看那被众人抬过头顶快速奔去的“真佛”! 祝平安从来没有小瞧过魏青山,所以他才能第一时间把这事与魏青山联系在一起…… 但这事……这毕竟是个修仙的时代……这些普通百姓与那些绝世大能比起来,如同蝼蚁……锄头菜刀去干赵氏的兵家大戟神通…… 唉…… 祝平安倒是没有评价什么对错,只是心中五味杂陈……也能理解魏青山,他只是想着把一切能用上的办法与手段都用上! 人群就在祝平安身边奔过…… 又有怪事,远处,迎着“真佛”人群,一个年轻和尚走了过来,正儿八经头上有戒疤的和尚! 这和尚不仅年轻,却还眉清目秀,一看只道寻常…… 再看,祝平安这般人物眼中,就看出了不寻常,正儿八经佛门金身外溢隐隐佛光…… 佛门大能!却很年轻! 这是佛门出高人要来剿灭歪门邪道了? 祝平安看了明公质一眼,明公质也只是摇摇头…… 咱也不知道啊…… 大先生忽然也往车队后面来,到得祝平安身边,说了一语:“洛阳白马寺,佛门第一宗!” 白马寺的和尚……白马寺可不简单,乃是中原第一座佛门寺庙,乃禅宗之祖庭!远古时代,中原佛门,就是从这个寺庙开始兴起,更是高僧大德几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地方! 甚至连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会时不时给封赏的庙宇! “什么戏码?”祝平安问。 没想到,大先生也摇头:“且看!” (感谢大家不遗余力的支持,这本书应该大概是不会扑了,故事慢慢展开,一定精彩!) 第五十三章 此人怕不是做了贼吧? 众多摩诃教徒簇拥着“真佛”,忽然对面来了个拦路的和尚,一场冲突大概是不能避免了? 不过出乎了祝平安的预料,那“真佛”先稍稍抬了一下手,众多信徒便停了脚步,还是那“真佛”先说了话:“辩真和尚,你是没完没了?去年你就来此纠缠数月,今年怎么又来了?我等无心与你再辩什么经了!” 看来是认识,还认识得挺深,一个正统禅宗高僧与摩诃邪门之间……竟然是用辩经来解决问题,不过也合理,真说起来,禅宗与摩诃之间,那也就是教义上的分歧。 这一点祝平安倒是没有想到,还以为他们会打起来。如此看来,这摩诃与佛门,或者至少是摩诃与禅宗,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仇怨,双方至少还能和和气气坐下来辩论。 那和尚近前也说话:“此番来,不为辩经……此来寻人!” “本座这里,哪里会有你要寻的人?”真佛很不高兴。 要说这真佛,还真有点得道高人的模样,金丝袈裟在身,虽然不剃度秃头,但也宝相端庄模样,手持兰花指在胸前,卖相极好…… 那眉清目秀的年轻和尚面色微有异样,双手合十慢慢说道:“此来寻摩诃圣女季兰玉,还请……告知其去处。” 真佛也愣了愣,显然也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禅宗高僧,找一個邪道圣女…… 真佛低头在人群里扫视了一二之后,方才摇头:“不知其去向!” 那和尚似乎有感,稍稍点脚,人就到了半空,也是来去扫视人群! 祝平安这边又有怪事,他也有感,再次回头…… 车帘在晃动,一个身影进了自家车驾,便也是车队里最豪华的那个车驾! 大先生似乎也发现了此事,与祝平安对视了一眼。 祝平安直接往车厢走去,一进车厢就看到了一个黑衣女子正在说话:“诸位贵人,打搅一二,还望海涵,稍后就走!” 车里倒是没什么慌乱,只是众人眼睛都聚焦在这女子身上。 见得有个男子忽然也进来了,那黑衣女子连忙回头,眼神中有几分戒备。 祝平安说话了:“你就是外面那个禅宗小和尚要找的摩诃圣女季兰玉?” 黑衣女子不答。 祝平安头疼! 因为他看了一眼自家师父,自家师父竟是还微微点头! 有一件事本来是笃定了七八分,现在是彻底笃定了,摩诃大起,必然出自魏青山之手。 换句话说,外面那什么真佛,里面这个什么圣女,都是魏青山的手下! 但以魏青山之算计谋划,大概率这些什么真佛圣女,还不知道自己是魏青山手下之人…… 也就更不可能知道所谓大宁公主殿下之类…… 这摩诃,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颗棋子而已!大概只有摩诃真正最高层某一两个人物才算中坚骨干。 但大宁公主殿下宁九韶,肯定知道摩诃是怎么回事,所以,这么一个摩诃圣女躲进车架,还真是歪打正着,一下子就算是见到了最高领导人。 车队那么多车,这女子倒是真会选地方躲,是不是因为这辆车最大最奢华最显眼? 或者也是通过门帘窗帘缝隙,让这女子看到了车内多是女子,所以才如此选择? 是赶出去呢?还是留着呢? 这圣女与禅宗和尚什么关系?是恩是怨?看起来也不像是恩,否则也不必躲,那就是怨了…… “那和尚为什么寻你?”祝平安试探一问,也上下打量,这女子有一种…… 祝平安在想词,外表看起来柔弱非常,但其实有一身不错的修为,又长得很是秀美……看起来人畜无害,但绝非什么小白兔之类,什么词来着?绿茶感! 黑衣女子听得祝平安问题,还是不答话,只微微低头。 祝平安无奈了!按理说,这般来路不明忽然闯入之人,一脚踹出去就是了,偏偏自家师父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好在师父竟是开口说话:“姑娘……不必担忧,躲上一时半会不妨事的……” “多谢……”黑衣女子抬头看了看,又道:“多谢仙子!” 仙子师父又问:“姑娘可是名叫季兰玉?” 黑衣女子点点头。 仙子师父再问:“不知那和尚为何要寻伱?” 黑衣女子不说话…… 但祝平安一直在仔细观察这女子,感官也在不断催动,隐隐间,这女子身上带着一股别样的幽香…… 这般香味实在不同,不是什么香料之味,更不是什么所谓女子身上特有的体香之类! 是什么? 祝平安不断分析…… 也不是药物香味,与宝药之类的也大有不同! 反正,这女子身上有一个东西,会散发一种特异香味的东西,很不一样的东西! 十有八九,外面那和尚可能就是在找这个东西! 祝平安的鬼心眼子又动了,忽然一语:“师父,此人怕不是做了贼吧?” 果然,这女子身形微微一动。 祝平安立马再说:“嘿,当真是做了贼,被失主寻上了门!” 这女子转头看向祝平安,脸上有诧异之色。 “师父,当真要留这么个贼?”祝平安这话不是针对这个黑衣女子季兰玉,他是不想掺和摩诃教的事。 这事,魏青山去干就是,也是魏青山的路数。祝平安实在不愿参与,更没必要参与,他不想把两件事变成一件事。 宁九韶此时脸上也微微有了几分为难,但却还是说:“无妨,只是避上片刻而已。” 祝平安知道,自己这师父,看起来永远心性淡薄,心里却从来不硬,更何况这摩诃与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在帮人。 祝平安转头下车!甚至有些置气的感觉,师父竟然不听自己的了,难道非要与这摩诃扯上点关系? 头前望去小和尚,那半空中的和尚已然在人群来去扫视了几遍,终是有些失望落地,双手合十一礼:“打搅了!” 那真佛也不耐烦,手一挥:“走!” 和尚退到路边,眼神却还在路过他身边的人群里来去扫视…… 祝平安看出了这和尚的聪明聪慧,他既然能追到这里来,必然就是认定了要找之人在这里,人群中没有,那就让人群先走,人群在走,他却不走…… 祝平安转头看了一眼车驾,师父啊师父,你想帮个贼,但这失主可不是好打发的…… 第五十四章 白马还丹 此时,身边还有一个耳聪目明脑袋瓜子好使的大老头,直接开口讯问:“真人,不知……” 祝平安直接答:“进了个女贼,大概就是那和尚要寻的女贼……” “哦……”大先生点点头,也在思索,大概是在分析问题。 “不急,那失主不得片刻就会寻来!”祝平安很笃定。 黑衣女子这种小手段,哪里躲得过小和尚? 祝平安也乐见其成,偷点东西而已,还了就是,那眉清目秀的和尚也不至于要打要杀…… 魏青山再如何也不至于让一个小女子去偷和尚的东西,这些小事小插曲,祝平安完全不在乎,哪怕魏青山在这里也不会在乎。 人群慢慢往前远去,附近出来拜到了真佛的百姓也一脸欣喜慢慢各自回家,大先生也吩咐了下去,准备继续出发…… 路那边的和尚慢慢就走过来了,直接走向大先生与祝平安这里,合十一礼:“小僧辨真打扰,此乃珞珈学宫之车队,敢问当面可是珞珈学宫大先生?” 大先生点点头:“白马寺人才辈出啊,年纪轻轻,如此大能,不可想象!” 和尚再次行礼:“大先生谬赞,小僧不过佛门一沙弥,愧不敢当,小僧想请一事,还望大先生行個方便。” “找人之事?”大先生又与祝平安对视。 和尚每说一句话都行礼:“正是,那摩诃圣女就在车队之中,车队里多是学宫弟子,遇到她怕是会有惊扰,劳烦大先生一二……” 这和尚边说,还边往祝平安身后的大车驾去看。 这已然就是暗示加明示了,和尚只是懂礼貌,他不是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是猜不到。 只是这和尚为何非要等人群都走了才来揭穿呢? 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祝平安也懒得多想,直接往后一指! 和尚又给祝平安行礼,大概是感谢主人家的应允,然后才走近车驾,轻轻开口:“兰玉,出来吧,别闹了……” 什么…… 什么口气? 什么话语? 祝平安脑门上写着巨大的不能理解,这是佛门高僧与女人说话的方式吗? 车驾里是沉默…… 祝平安是无语!七想八想那么多,鬼心眼子也用了不少,原来都不在正道上。 “兰玉,我已经出寺了,只念苦行天下,不归去了……”和尚再说,语气很是温柔。 祝平安一个白眼翻上天,白马寺的高僧,摩诃邪门的圣女,这是要闹哪样? 车帘里凑出个婴儿肥小脑袋:“这姐姐在哭……” 是八花小胖墩,说着小胖墩翻身下了车驾,走到和尚面前:“你快让她别哭了,我师兄最不喜欢别人哭了……教我师兄看到可要生气。” 和尚笑着,轻轻拍了拍八花小胖墩的脑袋,微微点头,却也脸上起了诧异,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八花。 有些怪异! 祝平安一抬手:“过来!” 八花屁颠屁颠奔过来,轻车熟路从祝平安小腿往上三两下,就爬到了祝平安的肩膀上。 和尚回头正看,更是诧异。 倒也是诧异片刻,转头对着车驾再说:“兰玉,不好多有打搅主人家的女眷,出来吧,我带你走,你随着我苦行天下就是……我做个行脚僧,你做个……你做个……你随着我……” 这还能不懂? 祝平安只是大受震撼,他看着大先生,大先生也大受震撼。 要说和尚思凡这种事,不少,不是多怪的事。 但要说禅宗祖庭白马寺的高僧大德思了凡,那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大眼! 这里面是有悖论的! 佛门一道,心思不定,不可能成大能。眼前这位,年纪轻轻成了大能,却心思显然就没定住。 太怪了! 那摩诃圣女季兰玉真就出了车驾,脸上梨花带雨,倒也不上前来要拥要抱,只是低头擦眼泪,还有话语:“伱莫不就是为了你家白马还丹才来哄骗我……” 听到“白马还丹”四个字,大先生更是一愣,祝平安已经麻了。 白马还丹是什么? 这可不是什么宝药,是禅宗大德坐化而炼,顶级的禅宗大能可知天命,坐化之前,会以全身“精气识”凝结一丹。 这也不是烧出来的舍利子,所谓还丹之“还”,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又一说,佛祖割肉喂鹰,留一身精气与人,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这是说得好听的话语,在祝平安这种人精看来,其实不外乎传承,佛门势大是如今之事,佛门式微才是远古之事。 中原第一座佛门宝寺,在昔日不过是一点小小灯火,为了传承,为了发扬光大,那是想尽办法,这就是他们想出来的办法之一。 佛门如今大兴,昔日这些办法自然都是功不可没! 这种宝贝,禅宗白马寺,百年兴许才一颗。 白马寺里高僧大能无数,佛家大金刚也有,从这里偷出东西那真是痴人说梦,竟是真让一个女子偷得出来……这里面的故事,必然有趣又可笑! 如此,刚才祝平安在那季兰玉身上闻到的特异幽香,自然就是这“白马还丹”了。 和尚只在苦笑,慢慢来说:“师父说……我之业障,还需我自身去修持,旁人无法……此番来寻你,便是修持,不归了!那还丹之物,你拿着也无用,与旁人也无用,我拿着……我罪孽深重,拿着也无用……不过无用之物罢了……” 这和尚说出了一个“白马还丹”的道理。 不是说随便什么人把它吃下去,就能立马功参造化,这东西有先决条件的,首先你得有那慧根,是那个命,禅宗之禅,那是哲思,是开悟,是大智慧,是大般若。 其次,你得六根清净,得是无垢无净,这东西玄之又玄,都是概念,“无垢无净”是什么?这都不好解释…… 但有一点,若是本就有一身庞杂之修为,脑海里都是胡思乱想,吃下这玩意,那真是自讨苦吃……约等于老寿星吃砒霜。 说白了,就是你得本身就是佛家大德之姿,才能容得下佛家大德一身精气识。 便是白马寺自己,昔日里在这件事上,也闹过笑话,把自家的绝世弟子直接给吃疯了。 而且这玩意也并不能让人立马功参造化,这不是佛家大德的一身功力,而是精气识…… 这东西只能让人头脑清醒,思维活跃,意识灵敏,体质强健……有洗骨伐髓之能! 所以,辨真和尚说这东西是无用之物,也是有道理的。 那季兰玉还在扭捏,祝平安都看烦了,随口与大先生说:“走吧走吧,出发!” 不过祝平安也好奇,一个禅宗天才和尚,一个摩诃邪道圣女,怎么就能搞到一起去? 真是不可想象…… 还有祝平安肩膀上看戏吃瓜的八花,她对这个世界正充满好奇,不断来回打量这对男女,更多是看和尚,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遇到光头和尚这种生物,岂能不好奇? 看来看去,八花大概有了一点自己的理解,她在说话:“这位姐姐,你快随那个光头走吧,我们也要走了……” (书友们,我爱你们!) 第五十五章 此子,佛缘深厚 “还给你!”摩诃圣女季兰玉扔出了一个瓷瓶,人却还是置气的模样。 有些事,不难猜…… 男女犯了错,男人却还要继续当和尚,女人不高兴了,要作要闹,偷了还丹就跑…… 没想到和尚出山门来寻,还立志苦行天下,不回去了。 也算是合家欢结局,只是多多少少还有点奇奇怪怪的。 至于这男女之间犯错的过程到底是怎么样的……这就不好猜了,大致应该跟去年纠缠几个月的辩经之事有关…… 辨真和尚,辩真,原来是这么辩的真…… 和尚接到了空中抛来的瓷瓶,倒是淡定,似乎并没有那种宝物失而复得的激动,而是转头与祝平安合十行礼:“多谢施主!” 也不知道到底谢的哪方面,是谢祝平安把人藏了一会?还是谢祝平安给他指的那一下…… “无妨,小事,你们这算是重归于好了,皆大欢喜……”祝平安是打趣。 和尚倒也不尴尬,只是说道:“皆是小僧犯的错!” “你这和尚倒也直白,不怕天下人笑话你,不怕天下笑话你那白马禅宗之圣地!”祝平安继续打趣,却也是想试探一下这个和尚…… 连一旁的明公质也说话了:“女人,灾祸也!说不尽的麻烦事!和尚你啊……无可救药!” 却是那和尚慢慢开口:“出家出世,浮名不闻,众生之苦,皆是修行,修行之苦,只在彼岸,既是佛祖降下此罪,唯有苦行来赎!” 如此一语,那季兰玉才移动了脚步,慢慢走到和尚身后站定,低头。 “伱家大和尚如此纵容?”祝平安又问。 “师父从未纵容,师父只是无奈。”和尚有问必答,好似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前方车队在动,祝平安扛着八花翻身上马:“白马禅宗,倒是有点意思,走了,有缘再见!” 祝平安倒也不真笑话和尚,也不真的鄙夷鄙视和尚,反倒对这白马禅宗有点另眼相待,甚至觉得白马禅宗,真有点东西。 和尚忽然开口:“施主稍慢……” “嗯?”祝平安回头。 “小僧有一個不情之请……”和尚又行礼。 和尚每行礼一次,就会把圆润的秃头对人照一下,祝平安只道:“别总是行礼了,一句话一个礼,你也累,有什么事,你说!” 和尚忽然抬手指了指祝平安肩膀上的八花,再说:“此子,佛缘深厚……” 祝平安一愣,这不扯的吗? 佛缘深不深厚,这是个什么评判标准? 六根清净?不垢不净?身怀大般若? 但有一件事祝平安知道,自家八花,只待一天灵气入体,便是天生九品之姿,显然这和尚是发现了这一点。 莫不是想捡漏? 天生九品是随便捡的? 祝平安摇头:“和尚怕是看走眼了,我家八花,好吃懒做,贪嗔痴占齐了,与佛无缘!” “阿弥陀佛,贪嗔痴皆是小事,人性本真而已,此子慧根不易,大智慧在身,此子若是入白马,天生佛子,来日必是佛门大金刚,还望施主大仁大义,许此子此生一个前程!” 辩真和尚又是轻轻躬身点头,那叫一个礼节周到,就是光头老是“杵”祝平安的眼睛。 “和尚,我家好好的姑娘,你非要她当什么大金刚,你看,有女孩子叫什么金刚的吗?再说,你白马寺能养女子吗?” 虽然说白马寺挺好,很强!但祝平安怎么也不可能让八花当和尚……尼姑,好好一个姑娘,遁入空门算怎么回事? “佛度有缘人,不论男女,白马寺单开一院,可养!金刚不过是个称呼,不称金刚,称菩萨也无妨……”和尚也讲道理。 八花大菩萨?菩萨和金刚是一回事吗?这都什么玩意! “和尚,你年纪轻轻的,在白马寺里说话能算吗?”祝平安只以为和尚在胡说八道。 和尚认真点头:“能算!” 这和尚还真有个求人的态度,还是不断行礼。 一个犯了色戒、出了寺门的和尚,却还能做白马寺的主。 这……祝平安有点不能理解! 不得不说,这白马寺还真有点东西! 祝平安看着已经开始动起来的车队,稍稍一拉缰绳转头,回头一语:“和尚啊,你就别想了,你不过就是看上了我家八花的体魄,她这体魄也不是天生,她是吃了天一道纯阳老天师一百多颗体豆丹才有如此机缘,你说你一句话就把人要走了?可能吗?痴想妄想罢了,佛缘之事啊,免谈!” 辩真和尚竟是跟了几步:“施主误会了,此子体魄强健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此子蕙质兰心,天生早慧,敏锐识心,有通透之念,此子入佛门,来日必然造诣通天。” “八花入道门,必也造诣通天!”祝平安马已在动,便也不管身后男跟女随。 说破天,祝平安也觉得,和尚看中的兴许是八花早慧通透,但早慧通透的人世间总有不少,不可能让一个禅宗高僧追着求,不外乎还是天生九品的体魄罢了,其他都是忽悠…… 禅宗有点东西不假,此时此刻看来,有,但不多。还是老一套,看上什么东西,就是一句“与我佛有缘”。 细细一想,祝平安倒也不那么反感这和尚,因为和尚有些话是有道理的,八花这般体魄,佛门神通还真的是条好路。 就说这佛门神通展现的方式吧……他们不玩飞剑,真就是佛光一展,上手就干!不是舞金刚杵就是耍降魔仗!便是拿个化缘钵也是往人脑袋上扣…… 但不论如何,佛门,实在不在祝平安考虑范围之内,不得逍遥,活着累。 却见一物忽然飞到了祝平安身侧,祝平安伸手一接,疑惑回头。 “此物,对旁人对小僧,皆无大用,送与八花小姑娘……”和尚又行礼。 “送人情啊?”祝平安问。 “有无佛缘,此物可辨。”和尚很认真。 “吃坏了可怎么办?我可听说你们白马寺里曾经就把人吃坏过……”祝平安其实并不真懂,只是听闻。 “旁人吃,兴许要坏,八花小姑娘吃,必然不会吃坏!小僧打包票。”和尚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期待的模样。 第五十七章 老天好似喜欢投骰子 夜晚,舒城已过,车队夜宿在外。 奢华的车驾属于师父与师妹、小厨娘等人。 祝平安与明公质这般糙老爷们天为床地为被,点上一堆篝火在黑夜里摇曳。 本来祝平安还有一辆车,奈何和尚还有女眷要住。 有件事出乎了预料,或者也并不出乎预料,和尚是真不入车内宿夜,吃过饭食之后,也到了祝平安身边。 祝平安把自己铺在地上的毯子让出了一半给和尚。 “多谢施主。”和尚合十,微微点头……但头点到了一半,又抬了起来。 祝平安见得这细微的动作,微微笑着:“这就对了,别那么多礼……” 和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答道:“小僧只以为礼多人不怪……便是见人就行礼,终归不结怨。” “小和尚,大致是真没见过什么世面啊……不像清安小子,满肚子都是鬼心眼……”这是明公质的话语。 和尚微微抬头看天,繁星点点,似有一声叹息,似也没有那一声叹息,如此才接话语:“小僧其实是真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吧……嗯……自小便在佛堂敲磬,礼佛二十三载,小僧其实只是个无知之人。” 明公质点点头:“这么一说,那你是该出来多走走,否则也不会被一个女子所误。” 祝平安接了一语:“和尚,你可有念想?可想好了这苦行天下行的什么?” 其实祝平安在问的是和尚有没有找到自己的道,他下意识里总想看看别人都怎么样,别人都怎么走这条路。 和尚摇头:“小僧不知,小僧……本不愿出寺门,是师父点拨,师父说,既然起了因果,岂能不去了结?若不了结,这因果便永远都在,小僧出寺了,因果也在身上,兴许将来因果也越来越多,何日能了结呢?” 明公质本已斜躺在毯子上了,忽然又坐起,认真思索一二,说道:“还别说,待你这秃头一朝顿悟了,怕是有冠绝天下之能!与我,倒是个好对手!” 祝平安想到了那個摩诃圣女季兰玉,莫名有些伤感,说了一句莫名其妙之语:“这怕是个悲剧啊……” 和尚只答明公质的话语:“小僧不结怨仇。” 明公质哈哈一笑:“小秃头啊……对手不一定就要结怨仇,你看这清安小子,他也是个好对手,你看我与他有怨仇吗?” “哦……”和尚立马明白过来,接着说:“小僧倒是略懂一些拳脚,论起来,与清安施主应当是勉强能平手,听人说清安施主十七岁入九品,小僧二十一入九品,如此比起来,小僧又差了一筹,来日,怕也是追赶不上,且小僧志不在此,怕是要让明施主失望了……” “失不失望,你此时说了不算,只待伱悟了那一朝再说……”明公质自有评判标准。 祝平安忽然问了一语:“和尚交朋友的吗?” 祝平安兴许是在算计一些,但更多还有这些年的孤独,他羡慕过很多人很多事,比如魏青山与清微。 和尚愣住了,看了看明公质,又看了看祝平安,微微一语:“朋友?这个……小僧愿意交清安施主这个朋友……” 祝平安点着头:“那你这个朋友,我也交了!” “是要来个八拜之交吗?”和尚问道。 这和尚,还真是一个刚刚下山不久的小和尚…… 祝平安笑着摆手:“那倒不必来这些虚的!” 和尚嘿嘿也笑。 祝平安又说:“佛言,众生皆苦,那……你跟着我吧,你会看到一个结局,且看看这段人生之苦……” “清安施主……佛缘深厚!”和尚忽然评价一语。 祝平安调笑:“与你一样当和尚娶老婆?” 从来都很淡定的和尚,忽然微微有些尴尬之色,稍稍抬头再看星空,摇曳的火光照在和尚脸上,显得格外的红润。 “我道你已经成佛了呢……”祝平安又是调笑。 和尚苦笑:“这苦,小僧实在不知如何去度。” 其实……和尚心中有难,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其实不平静,他其实在乎许多。 这话语说到这里,其实难以继续下去了。 祝平安换了个话题:“长夜漫漫,我与你们说个故事……” 明公质斜躺了下去,微微闭目,只等洗耳恭听。和尚直接看向祝平安,也是洗耳恭听。 “应该是七八十年前,世间有那绝世之人,也如今日咱们这般行走天下……其中两人……他们偶然相遇……如此慢慢……周遭天才之辈越聚越多……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什么故事? 魏青山与清微的故事! 故事慢慢说,火光慢慢黯…… 只有祝平安在说,两人皆未插一句话语。 最后,几声唏嘘…… 故事讲完了,祝平安最后一语唏嘘:“却也不知咱们会是什么故事……是否将来,也有人为咱们排上一个天人榜!” 闭着眼睛的明公质答话了:“我当是天下第一!” “小僧不争……”和尚摇头,不太憧憬,不太期待。 忽然,车驾传出八花的声音:“师兄,你在哪?” 祝平安起身而去,想来是做梦惊醒了,养了八个孩子的祝平安,对孩子半夜惊醒这种事很熟悉。 进了车驾,师父与几个师妹皆醒,四花在拍打着八花的背,也问:“胖墩,你做什么梦了?” 胖墩似乎在思索,然后说:“有一个光头,是个老头,他说话,他一直说话,我说你别吵了,他就不吵了,我就醒了。” 祝平安心中一紧,白马还丹! “他说什么了?”祝平安立马问。 “听不清,他就自己说,也不与我说,他还发光,他一直嗡嗡嗡,问他也不回话……”八花答着。 这东西真不是那么好吃的,好在这个时代,从来不闻什么夺舍之事,不然祝平安第一时间就会如此怀疑。 但还是不放心,祝平安立马出了车驾,去问辨真和尚。 和尚直接就答:“寺内古籍有载,此梵音也,助人修佛门大神通有奇效。” “和尚,你果然没安好心!”祝平安算是知道和尚为何要跟着了,还说什么佛缘只在个人。 和尚立马再解释:“施主误会了,即便不修佛门大神通,此般入梦之景,也可打磨精力神识,得大智慧大般若,此本就是白马还丹之用处。不会伤人害人,习惯了就好,如同哄孩童睡觉的呢喃之语,初闻稍稍有惊,往后便还能让八花小姑娘心平气和、梦境香甜……还有辟邪守护之能!” 祝平安如此才放心,又多看几眼辨真,辨真还真是诚恳非常。 再一想,这和尚也不至于骗人,白马禅宗口碑向来极佳,这和尚也不是什么坏人。 “信你就是!”祝平安点头,心神也定,再坐旁边。 和尚微微一笑,被人信任,似也是一种极其舒爽的感觉。 明公质来了一句莫名其妙之语:“不入白马,不持戒律,不修佛经,不供佛陀,不念佛号,却是一日得悟,怕也是个立地成佛……” “什么意思?”祝平安问。 “没什么意思,成什么都无妨,那小姑娘无凡人之忧,终归要得大解脱!教人神往……”明公质似乎也羡慕起来。 有人得来太简单,好似天生就有。有人求索一辈子,最后还郁郁而终…… 老天好似喜欢投骰子,还是随便信手一扔! 还有和尚在一旁浅笑。 唯有祝平安,有点患得患失起来,却也自我安慰:“能得大解脱,便是好事,便是逍遥,世间有多少人能得解脱?就像我等,皆不过挣扎,不得解脱!” 明公质翻身,把屁股对着祝平安,和尚头一低,似已入定冥想…… 第五十八章 此事一成,必有重谢! 入庐州,一切就不一样了,入城前先要扫去风尘仆仆,城外早已有人来接,庐州当地官员,官学子弟,庐州本地书院…… 年轻士子,年老学究,还有本地名门望族也会派代表来迎接。 乃至还有许多跟风之人,连那些茶楼瓦肆里的姑娘也来凑起了热闹。 此南北交界之地,也是天下北地之起始。 却也有人注意到,迎接的人群之外,竟还有不少利刃在身之辈盘桓围观。 车队早停,大先生带着一些学宫子弟在前与人礼节来往,赵百梦这个男装女子也不避讳,也在最头前。 车队头前也有许多旗号,不外乎珞珈学宫某某书院之类,却也还有一杆旗号格外显眼,端祐棋圣。 头前便也有许多人问端祐棋圣。 端祐棋圣自然是暂时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脸,大先生在头前来去几番,便也答应了两番棋局邀约。 诸多交流之事还有许多,车队再次启动,往庐阳书院去落脚,庐阳书院也早已准备多时,万事俱备只待客来。 一切自有大先生为代表,安排棋局,安排诗会,乐音结社,书画开展…… 庐阳书院极大,能容七八百人在此进学,这几日自然是做了一番布置,住个三百来人不在话下。 女子住里院,男子住中院,仆从之人住外院,一切井井有条。 珞珈学宫之人慢慢安顿,书院之外却还围着不少人看热闹,贩夫走卒居多,可见这也是难得一见的盛事! 庐州,有王府,淮西王府,镇淮西一地! 淮西王赵德久,正也在家中会客。 客人只有一个,说了一大堆话语。 赵德久一脸为难,慢慢答道:“本王这四哥啊,还是改不了脾气秉性,行事过于莽撞,此番父皇在京中也有过训斥……唉……这教本王如何是好?” “禀淮西王,我家王爷有言,只要殿下行個方便,此事一成,必有重谢!” “这……这般事……你也知道,如今那清安真人已然归于三哥麾下,三哥那女儿也跟随而来,此乃三哥与四哥的恩怨了,本王一个做弟弟的,如何好参与?” 淮西王赵德久依旧为难,似乎不愿意参与兄长之间的恩怨。 “再禀淮西王,接下来的话语乃是我家王爷亲口所言,王爷说,只要此事一成,反正临淄王府已然无力再争,往后一定全力支持殿下!” “嗯?”赵德久好似颇为震惊,立马又言:“本王可没有这份心思,从来不曾有过!万万不要胡言!” 来客不说话,只等着。 等得片刻,淮西王赵德久终于又说:“本王虽然没有其他心思,但……天下间,岂能有杀我大赵世子之事?父皇是念得大局不好处置,但杀我赵氏一人,便是与赵氏血海深仇,此仇岂能不报?便是四哥不差遣人来说,本王便也准备私下里弄些手段,如此两相结合,倒也更好!” 来客已然躬身:“多谢淮西王殿下如此顾念兄弟情分!那小人就下去准备了,也派人去知会我家王爷,让王爷知晓此番大恩!” “好,你自去!”淮西王赵德久摆摆手。 只待客人一去,一个黑影就出现在了赵德久身边,躬身问道:“王爷真打算参与此事?” 赵德久摆摆手:“这不是三哥与四哥打架吗?他们争斗起来了,本王自是不好管的,奈何在本王地盘上打,终归劝一劝也是应该!他们若是打出了什么事,惊扰了在京中的父皇,本王不也算做了点兄弟应该做的事?” 黑影微微点头:“王爷此番,高明至极!” “你自去安排,若是本王那四哥能成,你只管与他壮壮声势,关键时候也要把本王那百梦侄女护住。万一……他们要是不成,你便出头,保他们一保,只当是做好人,劝纷争,可知晓?” “属下明白!”黑影得令要走。 却是那淮西王忽然又说:“嗯……稍等,可知楚王府可有派什么人北来?” “属下早已查探了几番,除了一些护卫,最高不过六品,其余并未有人来,楚王府几尊大能都未出行!” “如此甚好,不至于失了掌控!”淮西王赵德久目光微微眯起,似乎想得深远。 “但有一事,就在方才忽然探得,有一个白马寺的行脚僧与那清安同行,也有消息说那行脚僧不凡……” “白马寺?”赵德久想了一想,摆摆手:“无妨,禅宗不会参与这些事。” “那属下就下去了!”黑影行礼,慢慢消失。 却是不得片刻,那黑影又来,稍稍有几分担忧。 “怎么了?”赵德久也是意外。 “他身边还有一人,刚得报,乃王屋明家子!”黑影躬身皱眉在等。 “明家子?唤作何名?近来好些年,倒也不闻明家子之大能了……”赵德久也有意外之色,明家子不好惹,主要是明家那还没死的老祖宗不好惹,明家其他人算不得什么。 “叫明公质,听说也是九品,八九年前吧……许多人见过此人,倒是一般,不闻大能。” “那倒也好说,只要避开了珞珈学宫,不使学宫大先生为难,其他无妨。没人要明家子的命……”赵德久已然老谋深算。 显然,临淄王府求的事,就是赵德久口中的“避开学宫大先生”,这事要作为地主的淮西王府来安排一二。 也可见这一回不比上次栖霞老祖,上一次是光明正大挑战之事,这一次是暗地里下黑手一击致命,要的是一个乘人不备请君入瓮。 却听赵德久还有话语:“若非此番那赵安世在楚地丢了命,本王还不知道四哥竟然藏得如此深,可见其所谋之大,丧子之痛啊……他是倾巢而来,底牌尽出。” “王爷高断,那花红什么的,不过是掩饰之法……这回那剑道宗怕是有灭亡之祸了!” 赵德久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四哥啊四哥,以往时不时还与我夸他家有麒麟子,这麒麟子没了,如今只怕也是失了大半念想了……” (书友们,求一求月票,月票数据实在太难看了,这几天有双倍月票,拜托了!) 第五十九章 师父,入秋了 庐阳书院里,拜帖无数,已然堆积成山,不少学宫子弟也在出门去,学宫子弟本身就多出自大族,大族之间关系本就错综复杂,在庐州走亲访友之事太正常不过。 便是赵百梦也带了礼物要往淮西王府去,这也是她这个做晚辈的应尽的礼节。 看着别人忙里忙外进进出出,祝平安倒是无所事事,说起来这庐阳书院也算依山傍水,风水宝地,有景可赏。 鱼池很大,来往金鲤成群结队,只是水面荷叶绿的不多,枯黄不少。 “师父,入秋了……”祝平安在宁九韶面前,多有感性。 宁九韶环视四方,点头:“是否多事之秋?” 祝平安点头:“嗯,要靠咱们自己了!” 祝平安似乎嗅到了许多东西,既然选择北来,其实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宁九韶把手中的谷麦微微撒了一下在水面,群鱼争抢,哗哗作响。 “你不是还交了两个朋友吗?” 祝平安笑着:“此事要用命,朋友之间,还没到过命的交情。” “那只是你我师徒二人?”宁九韶问道。 祝平安不答这句,却问:“师父要不要也来个名动天下?” “合适吗?”宁九韶问。 “如今不比以往,怎么都合适,凶名恶名,总比无名要好,反其道而行之,教天下人都认识认识剑道宗还有一個宁九韶!” 祝平安还有私心,那就是让魏青山无法无奈也只能接受现实。 如此,彻底两条腿走路。 宁九韶又撒了一把谷麦,轻声开口:“平安,我听你的!” “真听吗?”祝平安还故意多问。 宁九韶点头轻声:“嗯。” 但宁九韶又问:“只要能入京杀辛正……但你准备如何杀皇城司指挥使辛正?” 宁九韶心中有一个牢笼,如今刚刚迈出牢笼第一步,她那些隐忍与梦魇似乎迸发而出,急不可待! 祝平安直接答:“光明正大去杀!” “如此……不怕惊动无数?”宁九韶担忧。 “私下里杀才会真正惊动无数,所以才要光明正大去杀,其中之难,难在如何光明正大!”祝平安已然把思路想得透彻。 宁九韶这血仇辛正,万万不可死的不明不白,就得死得清楚明白,一旦死得不明不白,朝廷与赵家不去查也会先怀疑前朝余孽,到时候必然风声鹤唳。 死得明明白白反而没这些问题。 “嗯,有道理。”宁九韶认可了,还夸:“你这脑瓜子就是好使,从小如此……” “眼前,先要解决第一批人,必然来自临淄王府!临淄王府以往,表面上不过父子两个九品,但见识过楚王府威势之后,便是也能猜那临淄王府私下定然还有底牌,我们师徒二人,当搏命走一遭了!” 要拼命了! 祝平安在做心理建设,感性里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能豁出去命的人,但理智中,他知道如何成大事。 干大事不可惜身,见小利定然不能忘命,一定不能把这句话做反了。 这世间之人,不论是修炼绝顶,还是政治争夺,亦或者战阵之地,都是这个道理。 宁九韶听着祝平安说话,眼神看着祝平安不转,就这么看着…… “师父看什么?”祝平安问。 师父说:“如此,算是同生共死?” “算!”祝平安极为认真。 “嗯……好……”宁九韶两个音,有犹豫。 “明日,此处有诗会,有乐音,有挥毫泼墨,有曲水流觞,有淮西诸般大才齐聚一堂!”祝平安还有话没说,就是不知敌人如何出招。 但有一点,祝平安要起大名,要大名声,响彻天下之名! “热闹……”宁九韶随口说着。 “师父明天奏一曲如何?”祝平安问。 “奏什么?奏《九韶》?” “不,奏《酒狂》!”祝平安答。 最后一把谷麦撒了下去,哗啦啦的是鱼尾击水声,宁九韶答:“随了你就是……回吧……” “回……” 女人在后院,男人在中院,同路而行并不久,却是一路之上,皆是侧目来看的眼神。 还有诸般轻声小言…… “那清安真人身边女子何人也?” “是啊,如此天资绝美,当真世间罕有……远远望之不可移目……” “我见过,那一日黄鹤楼上瞥见一眼,此女名为宁九韶,乃清安真人乐音之师,便也听闻清安真人打小便与此女作伴,也闻此女出生寒微,得清安真人父子搭救……” “那定然是同路而来,怎么路上并未见过?” “车驾之中不曾示人,何以得见?” “也是,如此佳人,换作谁人,也要藏着掖着的……” “我怎么就搭救不到这般女子?平常里,勾栏瓦舍之地我也没少去……” “时也命也……” 众人目光还在,女子已然入了后院,转头去看清安真人,也入了自己的厢房…… 厢房之内,一个粗壮汉子,一个俊秀和尚。 和尚在打坐,汉子在饮茶。 “有一事,拜托二位!”祝平安没有任何铺垫。 大汉直接说:“早有预料,伱要留我,我便也知终归有什么用处,却是你说的魏青山一手打磨数十年的烈阳飞剑,着实把我拿捏住了。” 祝平安也不尴尬:“老明,无甚其他,我拖家带口,明日有一遭凶险,我那几个师妹外加小厨娘,需要人护一护……” 和尚睁眼:“义不容辞!” 祝平安笑:“和尚啊,你不会就只管我那胖墩一个师妹吧?” “都管!”和尚认真。 大汉问:“你若是死了,如何是好?” “死了?那你就把人送到剑道宗去交给清微老头!”祝平安没想过死,但这话终归要答,托付别人,总要说清楚。 “你这鬼心眼,想得倒是周到,但若是无我二人,你准备托付与谁?”明公质问着。 “那不还有大先生的吗?再说,我师徒二人即便带上她们几个,也无惧!托付你二人,只是我多上一道保险而已,行事也多方便几分,总不能让你们两个混吃混喝的吃白饭。” 明公质翻了翻眼白,说:“问你一句啊……” 第六十章 嘿嘿,希望如此! “你问……” “要不要我助你一力?”明公质站了起来,眼带精光。 祝平安也问:“此番搏命!” “你头前夜里讲的那个故事挺好!”明公质答着。 “老明啊,我可感动了!涕泪要下……”祝平安好似调笑。 “哼!枉费我心!便是不愿你早死,若是没了你这个好对手,来日天下第一归了我又有何意义?” “人家报杀子之仇,必然无所不用其极,只求事成,我这几个师妹怕也是人家要拿捏的重点,你看着办!”祝平安不玩笑了。 “看来都在伱鬼心眼里计划着,那老明我就不客气了,要杀人!青锋久不饮血!”明公质答着,他背后,青铜剑名青锋! 和尚有些不解看着两人,只问:“有大敌?” 明公质来答:“清安这小子得罪人多!” 和尚点头,又说:“小僧不杀人的……” “那和尚你就躲着……”明公质大大咧咧。 “那……小僧也是不躲的,刚交的朋友。”和尚下了榻,往前凑了两步。 “你这和尚,空门不空,六根不净,哪一日是解脱……”明公质从来嘴巴里没有好话。 “明施主兴许对佛法有些误会,佛法修大智慧,求佛家极乐之真谛,非绝情绝义。”和尚语出真心。 “因因果果,无穷尽也!”明公质在表达自己没什么误会。 祝平安打断:“别扯这些……我也不谢你们了,老明,问你一件事,我那两個师妹学得会你那剑吗?” “学得会,学得好!”明公质点着头,又说:“就是我教得不太好,不太会教,也多是摸索着……” “往后没人找麻烦的吧?”祝平安又问。 “我的剑就是我的剑,我输出去的,愿意教谁便教谁,找什么麻烦?我不也在钻研你剑道宗《一气》吗?两不相欠。”明公质当真大大方方,洒脱非常。 便也显得祝平安不那么洒脱,甚至有几分矫情,这就是拖家带口考虑太多的后遗症。 忽然和尚往前再凑两步:“小僧也愿意教。” “你就算了,你自己留着吧……”祝平安没有好气,连连摆手。 和尚头一低,退了回去。 “清安小子,去打几壶酒回来……”明公质袖笼一甩,正眼也不看祝平安。 “好嘞!”祝平安转身就去,伺候着。 却也是祝平安憧憬无数次的氛围来了,饮酒,就得配狐朋狗友。 酒来了,有个和尚不吃,摆手说:“小僧持戒。” “又持戒了?你不是说贪嗔痴什么的都无妨吗?”祝平安逮着人取笑。 “那不一样,八花佛缘深厚,持戒与否都无妨,小僧佛性不足,持戒便是修行。”和尚解释。 祝平安纳闷了,这和尚还佛性不足?祝平安虽然不在佛门,也早已看出这和尚不同凡响,更何况他还是禅宗那些大和尚定下的继承人,又怎么可能佛性不足? “和尚,那白马还丹是不是本该你吃的?”祝平安忽然想到此事。 “师父如此期望,小僧可有可无……”和尚答着。 该自己吃的白马还丹,都能随便送人了,其中心性可见一斑,这还佛性不足? “难怪那摩诃圣女能在白马寺里,把白马还丹这种东西偷出来,原来此物本来就是你的!”祝平安又解了一个疑惑。 “无用之物罢了……此物与小僧,求不得佛法真谛。”和尚认真回答。 和尚此言,听在祝平安耳里,总有一个悲剧笼罩在心。 淮西王府里,侄女赵百梦在拜见六王叔赵德礼,同席用膳。 纵横家实习生在发挥:“说起来,诸位叔伯,唯有六王叔最得圣宠,每每奉召入京,陛下也只在六王叔面前欢笑最多……父王也最喜欢六王叔的性子,每每与小侄说起王叔,便是哈哈大乐……” “不过是你王叔我年岁最小,父兄们都疼爱……”赵德礼摆着手,在谦虚。 “诸位叔伯中,小侄最喜欢六王叔,小时候六王叔还带我们出游,那时节,最为无忧无虑,最为人生之乐。” “你啊,也长大了,不比年幼,年幼之时,你像个男儿性子疯癫耍闹倒也无妨,长大了,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你也年岁不小了,听闻上门提亲也有许多,便是我这里,也有人托来说媒,青年俊秀多的是,只在你合意不合意……莫要再耍闹了。” 赵德礼边说着,也边上下打量赵百梦这一身男儿装扮。 赵百梦面色微沉,却也立马笑脸,似有撒娇:“王叔,便由我再耍闹几年……” “哈哈……再耍闹几年,成老姑娘了。” “小时候王叔可不是这样的,王叔还夸我不是男儿胜似男儿,说我有胆有谋,也说什么一般男儿与我比还相去甚远!” “那终归是小时候……如今啊,只怕你父王比我还急。” “好吧好吧,得了合意人,我自嫁了去!”赵百梦答着,还有几分脸红娇羞。 “这还差不多,吃,吃菜!”赵德礼很是欣慰。 吃得几口,赵百梦忽然一问:“王叔,明日庐阳书院诸般盛会,也不知王叔有没有闲暇去凑凑热闹?” “嗯?”赵德礼稍稍一顿。 “若是王叔亲临,那真是蓬荜生辉,如此淮西文坛盛会,王叔一到,文人士子之间必是高潮迭起……” 赵德礼摆手:“我就不去了,我去反而不美,好比小时候你们小辈玩闹,忽然来了长辈,便都没了天性,不自在了……” “王叔此言,倒也有道理……那小侄就不强求了。”赵百梦似乎达到了此行目的。 却是赵德礼面色微有不佳,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侄女。 吃饭,一些闲聊,吃完饭时候已然不早,赵百梦辞别而去。 赵德礼身边已然又有了一个黑影躬身,却是赵德礼自己先发了火:“这小东西,真长大了,了不得了,竟是趁我不备,真教她得了消息去!” “王爷倒也没说什么……似是而非罢了,她便也是回头瞎猜而已,即便猜到一些什么也无妨,她也无能为力!” “我这三哥啊,当真生了一个好女儿!” “女儿终究是女儿,又非男儿,王爷不必挂怀。” “是啊……”赵德礼慢慢站起,抚了抚两边衣袖,背手:“又非男儿,终归嫁作他人妇。但往后也要防着点,今日就是一时不防,只当她还是个孩童……” “王爷,即便今日一时不防,她真能猜到什么,也来不及了!” “安排得怎么样了?” “禀王爷,北边来的人都接到了,竟有四个九品!” “我这四哥,当真大手笔,四个九品,不知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养得出!如此,三哥就要折一个大助力了!哦……当是两个,还有九宫山上那个老的……” “王爷,最好啊……那清安小子真的大能非常,也让北边来的折一两个……” “哈哈……你倒是会想。” “嘿嘿,希望如此!” (感谢大家的追读,感谢大家的票票,上架已然不远,上架之后,每天更新就不一样了!) 第六十二章 来了! 三人闲聊着,似也有几分指点天下英才的架势。 赵百梦忽然走了过来,一手在前,一手背后,脚步四方,当真翩翩公子。 “师叔,今日怕是有些不对劲,特别是入夜之时,师叔万万不可离开此处!”赵百梦显然是猜到了什么,只是猜不得其中细节,特意来提醒祝平安。 便也给出了应对之法,只要不离开这里,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嗯,好……”祝平安点着头。 如此,赵百梦才放心,却还叮嘱:“师叔一定不要出得此门!” 说完这一句,赵百梦才移步离开。 诸多文人士子正在绞尽脑汁去答大先生出的那一题,也有互相讨论交流,倒也不用立马动笔,毕竟时候还早,有的是时间字斟句酌。 正厅里也时不时叫进去一两人,便是互相介绍自家麒麟子给诸多长辈。 祝平安在等,等人出招。 今日,赵百梦虽然来提醒了,但祝平安不可能按照赵百梦的想法去做,与其日日防贼,不如一网打尽,也免得来日许多敌人聚在了一起,反而更难处理。 看来今日,是有人会让祝平安出这个门,那就如了他们的意就是。 那正厅里,有男子进去出来,不得多久,就有女子从后门再入…… 正厅里便也传出一些乐音之声,后辈给长辈们表演一二,大家闺秀,自然不同一般。 便也有刚刚出了正厅的男子就在门外侧耳倾听,见不到人,听一听也好,多少也想多知道一些自己未来的发妻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子地位,决定很多东西,就比如赵百梦,她抛头露面的也无人说什么,也比如二花,她乃棋圣之尊,已然不同女子,坐在席面上,那也是有人上前恭恭敬敬一礼的人物。 偏院里,都是各家女子,也在自娱自乐,这个作诗那個填词,甚至也饮酒,来点飞花令之类。 不得片刻,棋局也开,就在院中席面上,就在棋圣面前的长案几之上,这棋局老早就约好了,有两人,一老一少。 少的先来,乃庐州本地年轻一辈棋力最佳者,老的就是他师父,胜负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番交流。 当然,若是棋圣败了,那这棋局也可以变得重要起来。 陈灏在一旁观战,并不紧张,满脸是笑,显然信心十足,只去看棋圣对面那少年抓耳挠腮。 人群也围拢不少,争先恐后来看棋圣。 不得多久,少年片刻就起身一礼:“多谢棋圣先生指点!” 陈灏呵呵在笑! 老的再来,陈灏收了笑脸,提醒一语:“叶先生,当面乃是淮西王老先生,大名鼎鼎,曾也在未名学宫棋院任教,便是未名学宫谢教习,昔日也曾在老先生手下学过棋。” 叶一袖不苟言笑,只是起身一福:“老先生请!” “谢祢早已远胜老夫了,老夫年老智衰,今日便也只是想见识见识棋圣之能,不谈胜负!棋圣请!” 老头倒是会说,他能不想赢吗?话这么说,输了便也无妨,赢了就是惊天大喜。 这边棋局开始,那边祝平安面色就不太好看了,这小黄毛,终于是找到机会了。 但也转念一想,终归他祝平安不可能一辈子跟在二花身边,二花如今已然就是场面上的大人物了,往后必然皆是这般之事…… 这也是祝平安乐见其成的!粉丝就得要死忠粉! 偏院女子堆里,忽然起了琴音…… 祝平安稍稍一听,微微就笑,《酒狂》来了! 只待几个音节之后,满场皆静,因为那琴音不同凡响,一起就笼罩四方,这是乐道大家有意为之。 在场都是有大见识之人,便是知道以乐音入道者,世间极少。这般也是大能,一曲而起,能动人心魂,能杀人无形。 这般人战力也是不凡,正面对敌一般,暗地里下黑手极强。其人所奏乐音,更是世间顶尖享受。 宁九韶有这一手能力,祝平安其实也学了这一手。 《酒狂》已起,众人皆竖起耳朵,唯有棋局还在继续。 正厅之内,庐阳知府祁礼已然发问:“大先生,此乃何人?庐州不曾有此般人物!” 大先生已然微微闭目,摇头晃脑,口中轻语:“剑道宗宁九韶,清安真人之师!老夫虽知此人之能,但也是第一次亲耳听见……当真世间绝顶!难怪能让清安真人如此相待!” “这清安真人好福气啊!”祁礼慢慢一语。 大先生不说话,只闭目去听,一辈子也难得有几回这般享受。 却是有人来说:“大先生,要不……请这位乐道大家入正厅来奏一曲?” 大先生微微摇手:“如此……失礼也!绝世佳人,不可唐突,乃清安真人所爱,此子年少,你这老头子要去招惹,人家怕是要动怒……哈哈……到时候难以招架啊!” 祁礼闻言立马说道:“如此一闻,足以足以,莫要招惹是非!那清安真人不比一般,有九品无敌之名!” 众人闻言,皆在点头,要说战力,不论是哪一家哪一道,在场之人大多不差,但要说近来那一剑枭首栖霞老祖的九品无敌,还是没必要真结什么仇怨。 江湖与朝堂,本就分得并不十分清楚,各方势力,从来盘根错节。 却听一曲作罢,旁边小院里,惊呼连连,掌声喝彩无数。 “实在未想这位姐姐竟如此高明!姐姐快上来坐!” “姐姐,适才多有怠慢,快请上座。” “只道这位姐姐容颜绝世,适才还有几分看轻,快快请!” 宁九韶虽然不苟言笑,但也起身往前,坐到头前,忽然……也是微微一笑,说话了:“诸位妹妹,适才飞花令,我也能接几句……” “好好好,轮到谁了?莫使姐姐久等……” “我接我接,落花水无意……轮到姐姐了……” “意象殊非昨……” “姐姐接得好!十分好!” “姐姐,适才那琴谱可有,当真动听非常,妹妹也习此道,一定要留一份……” “有,稍后与你就是!” “还不知姐姐尊姓大名……” 宁九韶,不同了,在改变。 外间棋局,还在继续,陈家子已然眉宇舒展,棋局之势,就在陈灏的眉宇间。 却见一人快步进来,直入正厅,躬身一礼,开口:“禀大先生,淮西王请棋圣先生入府一叙!已备棋局,愿请指点!” 祝平安耳聪目明,心知,来了! 第六十三章 咱们的故事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事情不复杂,祝平安心中在分析,请端祐棋圣往淮西王府下棋,那么就得有人陪着去…… 这是阳谋,要么大先生陪着去,要么祝平安自己陪着去,世人皆知也棋圣叶一袖乃清安真人的师妹。 便是有人料定了,棋圣叶一袖不可能随随便便一个人这么去。 大先生陪着去,大先生自然离开了,接下来的事自然就不会让大先生为难了…… 若是祝平安陪着去,那也正好,引蛇出洞,大先生也不为难了…… 许多人,终究只在顾忌一个大先生! 棋圣叶一袖能不能不去呢? 也能! 人家不外乎一次一次派人来请,还不去? 那人家必然也还有后手,比如正厅之内,早已有人开口:“大先生,淮西王竟然亲自来请棋圣先生,可见王爷之看重……” 这话一出,正厅之内好几人的目光都看向大先生,等着大先生反应…… 显然这些人来之前就带着任务…… 连庐州知府祁礼也笑着说道:“大先生,既然淮西王来请,要不就让棋圣先生走一遭?” 大先生何等人物?眉头已然皱了起来,他虽然没有收到什么消息,但也知道此事有鬼。 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人家众人抬着捧着请君入瓮了…… 此时此刻,大先生是人家的贵客,让大先生坐主座,所有人都围绕着大先生,这是面子,是场面。 大先生也知道,若是要翻脸,这些人也并无顾忌,说破了天,大先生也不过是南方一个教书匠…… 说破了天,庐州之地,有自己的政治利益共同体,与南方大多不是一路人。 大先生没有急着答复,只说:“老夫出门去看看,看看外面棋局如何了……” “好,同去同去,看看棋圣先生之局!”祁礼脸上依旧笑如春风拂面,起身作请,更是有礼有节。 大先生也保持着笑脸,众人前后出得正厅,外面棋局还未结束。 众人过去,年轻士子皆让到左右。 棋局,大先生不在意,叶一袖对面坐着的这位王老头,早就败局已定,这王老头努力挣扎,不外乎要個脸面,要个结果,要个往后能说话的余地。 比如,我只输棋圣三个子之类…… 众人围观,大先生的目光已然到了祝平安身上,便也往祝平安走去。 祝平安是当事人,大先生要与当事人商量,而不是私自做主。 祝平安早已知晓,见得大先生走来,已然起身。 大先生只轻声问了一语:“去是不去?” 祝平安笑着点头:“去,为何不去?不去吧,他便一趟一趟来请,也是烦人。” 大先生叹了口气,只说:“若是你坚决不去,也是无妨……” 大先生言外之意是,坚决不去,他老人家豁出脸面,也要保一保祝平安与叶一袖。 赵百梦已然跟来,急不可待说了一句:“师叔,万万不能去!” 祝平安答道:“如此来请,不过是开胃菜,他们既然计定今日,必然后手无数,何不就从了他们?” 大先生似乎早有预料,点了点头:“上一次,在黄鹤楼,老夫也是这般拦了你,没有拦住。今日,老夫再拦,却也拦不住……” 赵百梦满脸焦急:“师叔,万万不可中了他们计策,今日只要你不出这门,他们万万不敢来此处!” 大先生摇着头:“未必……” 赵百梦面色一惊,问道:“他们难道不就是不愿牵扯大先生吗?” “是啊,他们不愿牵扯老夫,不愿牵扯学宫……”大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许多双眼睛都在看他,又道:“你看那些人,他们都跟着老夫,围绕着老夫……” 赵百梦还是单纯了,她只以为只要清安师叔在大先生身边,便是万事大吉,人家有的是不撕破脸还能困住大先生的办法…… 简单一点的,比如把大先生灌醉。 难一点的,比如就硬拦着,围成圈拦着,勾肩搭背拦着,再怎么说,人家要报杀子之仇,天经地义。 “过了今日还有明日,就在今日了!”祝平安早已打定主意,心中也有感动,大先生这份情,还有郡主赵百梦的真心实意。 大先生看了看祝平安,说道:“你既已想定,老夫也不多言,只问,是你陪着一袖去,还是老夫陪着去?” 赵百梦还问:“这有何不同吗?” 有何不同?祝平安拖家带口,大先生如果陪着去,祝平安自是方便照顾。祝平安如果陪着去,几个师妹就需要别人照顾了。 但万万不能是没人陪着去,今日之局,必然无所不用其极,下黑手的时候,祝平安身边任何人都是拿捏! 祝平安只答:“我去就是,大先生放心,也不必为难,今夜,大先生只管安心宴饮,一切自有安排!他们都等着我去呢,生死不过一遭,今日战罢,来日就安生了!” 大先生微微有笑,他的越发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上次黄鹤楼如此,这次也如此,越是如此,便越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实在不凡。 再看祝平安身后两人,一个明家剑仙,一个禅宗和尚,又想起那位宁九韶。 今夜,倒也不知是谁在做局,是在谁入瓮…… “年轻就是好啊……”大先生说得一语,不再多言,转身往棋局再去。 大先生自己,羁绊太多,管得学宫无数杂事,被世事所累,就好比今夜,他明知许多人一个个面色带笑却心中算计,但还得陪着他们笑…… 还有赵百梦依旧满脸担忧:“那……师叔,我陪师叔一起去,便看看他们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不必了,待我去时,伱带我那几个师妹回住处厢房即可,其余你不必操心。”祝平安顺手拿起身后桌案上的酒盏,一饮而尽,还有言语:“江湖事江湖了。” 明公质说了一句:“小子,莫死了!” “死不了……”祝平安左右看了看。 “找什么?”明公质问。 “缺一柄杀人利器!”祝平安当真身无长物。 明公质在解胸前布绳,身后青铜剑落在桌子上,还有布包裹其上:“借你一用!” “你用什么?” “我?区区宵小,随意夺一柄来也不妨碍杀人!”明公质也饮一杯,然后问祝平安:“咱们的故事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就这一问,祝平安忽然心情大好,仿佛有一种豪情万丈而起。 却看棋局那边,王老头站起,面带遗憾:“惜败惜败啊……” (今日,不知道几更,只知道一直写,写到写不动为止。好像VIP章节还没开,在咨询编辑,先更一章免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