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用第四天灾养秦王崽》 开局刀了自己四次 栎阳城,宫外空地。 一身黑甲的秦兵,手握形制古朴的厚剑,齐刷刷对准中间站着的女子。 嬴渠梁站在秦兵前,与卫鞅并肩,看着不远处,并排倒下的两具面孔一致的尸体,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被什么冲刷过一样,干净得什么都没办法想。 稍许,他镇定下来,看向站在尸体近旁的女子。 那是一个手脚细长高挑,脸皮白净,着一身素白暗纹、面料轻薄飘逸曳地衣裙的女子。 这般养尊处优的模样,就算是他们秦国公室也养不出。 对方面容清丽,看人时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威严,以及对所见荒凉的悲悯。 那一点悲悯很浅淡,也很快被对方收敛好,嬴渠梁差点儿就没发现。 “尔等倘若不信,吾可再试一遍。”女子直视他的眼神,“此次,便由尔等选一地,吾再度复活,必在此处以神灵华裳降临。” 嬴渠梁张了张嘴,想说已不必再试。 卫鞅却小声阻止他:“王,未免有误,还是让她再试一次,若对方果真是天神,我们再恭请回去,厚礼赔罪不迟。” 嬴渠梁思考再三,觉得有理,让几个秦兵到包围圈外新画一个圈,围困起来。 他看着秦兵做好这一切,拱手行礼道:“劳烦了。” 女子轻轻颔首,捡起地上那把沾血的厚重青铜剑,横在脖颈上,毫无手软的姿态,自刎倒地。 干净利落,视死如生得令人胆寒。 要是倒下的三个面孔一模一样的女子,是敌国派来的间客,为了他们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秦地,未免太大手笔了一些。 未几。 女子果真换了一身色泽鲜艳,式样从未曾见的华裳与满身金翠,现身在密密的包围圈中。 执刃的秦兵皆变色。 卫鞅赶紧拱手行礼呼喊道:“鞅,见过神女。” 女子抬手制止:“吾现乃戴罪之身,被帝父罚下凡尘,不必如此称呼。” “如此……不知我等应该怎么称呼?”嬴渠梁忙问。 卫鞅乃国之重器,他怕对方降罪。 女子思索片刻,一脸肃然:“唤吾神使便可。” “神使。”嬴渠梁从善如流,改掉称呼,恭敬将人请进宫城。“刚才多有得罪,万望海涵,我已着人设宴,这边请。” 女子微颔首,毫不怯气徐徐走向宫殿,坐于高座,等着宫人奉匜沃盥②,再用盛宴。 所谓盛宴,也不过是有菜有肉有饼还有酒。 嬴渠梁看着对方每样都吃上一口,还尝上两口酒,才开口问:“神使觉得可合胃口?” “难以入口。”女子毫不客气点评。 苦菜苦酒干饼,又哪里会好吃。羊肉倒是烤得不错,小羊羔吃草长大,并无工业时代的腥臊,吃起来鲜嫩味美。然而盐的苦味渗进去,有些涩,她刚从仙侠世界过来,吃不惯。 “神使恕罪。”嬴渠梁起身,拱手回话,“秦地苦寒,这已经是我们能拿出手最好的食物。” 女子继续用刀割羊肉:“吾……我并没有怪罪尔等……你们的意思,只是阐述事实。你无须紧张,我降落秦地,并非全然是好事,也并非全然是坏事。” “渠梁不敢。” “神隐遁三千世界以外,只行督察、挽大厦于将倾之责,而不可干涉。神与神之间,亦有职能之分,各司其位,各行其是,与凡尘俗世掌一国之政,并无区别。”女子凤眼轻垂,看向他,“你等要天下万姓臣服,我等亦需众神和顺,而谋和平安宁,万世俱兴。你在忧虑我的降临,所行供奉是否会耗费贵国国力,是也不是?” 嬴渠梁对上那一双似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叹息一声,老实承认:“不错,渠梁的确有这样的忧虑。我秦地不丰,难行常年供奉之事。” 可若是神使降临,他们却不供奉,被天下人知晓,秦国恐有危难。 “既然如此,就像这位……”女子看向卫鞅,“吩咐的一样,隐瞒我的身份,不可泄漏,将我当成常人对待即可。横竖我如今除了不死之身,通身神力都被封印,也无法为你们呼风唤雨。” 卫鞅心头一凛,不知对方何时听到了他对宫城卫兵的叮嘱。 “神使恕罪。”他赶忙起身,弯腰行礼。 女子细嚼羊肉,看卫鞅冷汗频频冒出,流到衣领里头,不敢动弹。 她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等到吃饱,才放下手中匕首,开口说话。 “你何罪之有。我如今的确是肉-体凡胎一具,会流血生病,还会饥渴难耐,需换衣洗浴才可不染尘埃。你们的供奉,我也受不起。神无故索取,会遭天谴。诸君也莫要令我为难。” 此话,倒是令嬴渠梁和卫鞅同时松下一口气。 秦国变法,刚有成效,经不起半点风波。 不管是将神使留下,行供奉之事,还是泄露消息,惹得他国来抢神使,都会让秦国发生不小的动荡,致使前些年的努力化成飞灰。 可倘若将神使送出秦国,无异于把王天下的志向一道交出去,只会令膜拜神灵的秦民心寒。 亦非他们所愿。 “多谢神使。”嬴渠梁与卫鞅连忙躬身致谢。 女子坦然受礼,缓缓起身:“好了。你们自行商议后续事宜,来个人带我前去寝殿歇息。” 嬴渠梁赶紧吩咐宫人领路,带着女子前往栎阳宫内仅次于他寝殿规格的宫殿歇息。 人离开后,卫鞅才道:“神使远比鞅想象中的要通情达理,或许此事对我秦国而言,会是一个莫大的机遇。只是我们须得细细斟酌,要怎样把神使的身份安排好。” 秦国新律,不得闲民游说谋官,祸害选官制度。 “功赏明,则民竞于功。为国而能使其民尽力以竞于功,则兵必强矣。③”卫鞅道,“反之,则殆矣。” 嬴渠梁背着手,看着窗外宫墙:“我俩得先想清楚,莫要再告知其他人。” 特别是甘龙等守旧的人。 “对了,”卫鞅顺嘴提了一句,“王可知,今日有一人鬼祟打探栎阳消息,却不小心犯我秦国新律,被压往受刑时,竟畏罪自杀。” 嬴渠梁:“竟有此事?” …… 君臣二人议事时,女子已被请到寝殿。 “你们下去,我不喜欢人伺候。” 宫人莫敢不从。 女子赶跑宫人以后,把门一关,神色一垮,将自己抛到床榻上躺倒,还被硬床板磕到了脊背。 她反手捂着自己的琵琶骨,痛苦面具呼唤系统:“六六……你的数据缓冲完没有?” 脑海之中无统应答,看来还没成。 女子——也就是慕朝云叹了一口气,翻过身来,想要用头撞床板。 她伸手摸了一下那硬邦邦咯人骨头的厚实木料,放弃,撞到叠好的被子上。 啊啊啊!!! 她要疯了。 作为三千世界的维-稳师,慕朝云兢兢业业按照系统剧本扮演不同世界的炮灰师父、师姐、掌门、长姐等等身份,打工两千年换来两百年随意支配人生走向的寿命,正式宣告退休。 员工福利,退休后可抽随机金手指。 她本来觉得自己蛮幸运的,抽中第四天灾金手指,可以召唤玩家为自己打工。 未料,一朝从打工仔变成大BOSS的喜悦,在落地的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陪伴她两千年的系统666一直在缓冲状态不说,她捏了张最普通的男性脸庞,在落地的这座贫困城池探听消息。 却探到—— 秦公、变法、公子驷糊涂、公子虔受刑、公孙贾黥面…… 死去多年的记忆,突然袭击了她。 这、这、这,这不就是先秦战国时代,秦孝公任位期间发生的事情么。 战国!乱世! 纵然只是平行时空,也令她两眼一黑,想要昏过去。 谁家好人退休,会被送到战乱的地方啊! 她就问! 晃神之下,她一不小心就把人家的牛棚捶爆,放出两头牛,被误以为是窃牛者,给栎阳令手底下的人拉去服刑。 慕朝云不知道刑罚具体是什么,但是乱世重典以秦为最,她干脆自己嘎了自己,重新捏一张脸,猫在角落里挠头想了半天。 终于,从几乎要消散的记忆里,拼凑出“七零八落”的《商君书》大致内容。 在排除了当黔首、商户、贵族等等可能以后,她悲哀发现——落地在秦,律法严明,无论是老秦人还是新秦人都不好当,黔首寻常日子吃祭祀会用上的肉竟还违法! 想要隐居山林? 那不得先出城再往深山去,没有“验”、“传”④就相当于没有身份证和过路证明,也是白费,迟早将你揪出来。人家新律为的就是杜绝国中懒汉,让人安定住在一个地方耕田。 这样的话,她的退休还有什么意义? 再三思量以后,想到秦人必备《日书》一事,觉得起码这时代的人还比较相信鬼神之说,慕朝云以身试险,跑去拦阻秦公去路,言道自己为“被贬的神女”。 她又狠心嘎了自己三次,彻底证实神女身份,才换来如今可以安然躺一阵的命运。 秦人务实,她若是无用的神使,一心变法的卫鞅恐怕会狠心把她干掉。 此人意志之坚定,上下五千年都难找比他更甚者。 不好糊弄。 想得入神时,外面喧闹起来。 隐隐听得有宫人小声劝诫。 “里面休憩的人,是王的贵客,太子莫要为难奴婢。” 太子嬴驷? 慕朝云瞬间坐直。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瞌睡遇枕头——正是时候。 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慕朝云赶紧把被褥恢复,盘腿挺腰,以打坐的姿态盘腿坐好。 她上一世在仙侠世界当仙风道骨的老祖宗,是正道最大门派的镇山长老,气势拿捏那叫一个手到擒来。 震喉润了润嗓子,她沉声道: “何事喧哗。” 宫人还没回答,一道奶声奶气的男娃声就响起:“嬴驷求见。” 慕朝云:“?” 等等,她的脑子有点儿糊涂。 太子犯法的时候,怎么还是个奶娃娃?! 商鞅真狠,啊,不,他现在还没受封商、於,不能称之商鞅,该叫卫鞅。 “进。” 嬴驷得到回应,背着一双互相摸不着的小手,抬头看宫人:“还不赶紧帮贵客开门。” 宫人忙应:“喏。” 吱呀一声轻响,门扇打开。 大片天光流泻在地,照亮满室,也显露出慕朝云那张格外白皙无暇,精致细腻的脸。 日照之中的人,缓缓睁开那双狭长凤眼,漫不经心看过来。 嬴驷可以看清楚那双漆黑眼眸当中,闪烁的日光,以及仅是一个黑点的自己。 愤怒的话,瞬间就在肚子里散开,瘪了下去。 好半晌,一室寂静无言。 慕朝云看着背光的奶娃娃,大发慈悲,主动开口:“找我有事?” 嬴驷崽崽憋红了脸,都没能让自己的语气凶巴起来。 “我……我是来问你话的!” 慕朝云看着对方那一本正经,前来问罪的模样,差点儿不厚道笑出声来。 她险险忍住笑意,维持自己高贵冷艳的形象:“哦?愿闻其详。” 不过。 没等他详说,收到消息的嬴渠梁就疾步赶来,气得抓起嬴驷崽崽的领子,就朝着他的屁股打下去。 “刚解除禁足令就闹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君父。” 嬴驷崽崽扑腾手脚挣扎着,嚷道:“君父不讲道理,驷可是正儿八经求见贵客,才没有闹事。” 父子俩都互相气对方,脸红地盯着彼此。 嬴渠梁呼出一口气,把嬴驷丢给宫人钳制住,转向慕朝云。 见着对方箕坐的姿态,赶紧背过身,转开脸去。 那张深麦色的脸,浮上一大层不自在的红晕。 慕朝云对先秦历史的记忆,有些清楚有些糊涂,一时之间也不明白对方脸红个什么劲儿。 刚才吃饭时又不见对方脸红。 她倒是不曾记得,战国时代下裳内并没有裤子,只有“裈”,或者叫“胫衣”,只能遮盖半条腿,无裆,要是坐下时岔开腿,必定会走光,是为不雅。 毫无记忆的慕朝云,只能归结于自己坐在床榻上,对方不好意思。 她便从榻上下来,走向嬴驷崽崽。 嬴渠梁见她缓步而来,拱手道:“惊扰神使了。” “无妨。”慕朝云朝宫人伸出双手,“把孩子给我吧。” 宫人犹豫,看向嬴渠梁。 嬴渠梁点了点头,示意宫人松手。 慕朝云接过一只裹成黑球的软糯小崽崽,看着那通红的脸蛋,朝他一笑。 “我方才掐指一算,你十八岁以前师缘不好,遇上的老师皆会因你莽撞而受到处罚。” 嬴驷崽崽鼓起脸,扑腾着手脚大声嚷嚷。 “你胡说。” 分明就是卫鞅苛刑,才不是他的问题。 “是吗?”慕朝云上下颠了颠小崽崽,“那你怎敢在太子傅和太子师刚受罚不久,就莽莽撞撞跑来我这个不知底细的人这里探听消息。你既然说不是自己莽撞,难不成还是太子傅教你?” 嬴驷崽崽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对方:“太子傅才没有教我,是我自己要过来看看的。” 他就想知道,明明卫鞅说不可以听凭花言巧语随意授官,为什么对方一出现,还没有任何功绩,就被请到大殿厚待。 既然他之前犯法要罚两位太子傅,现在卫鞅在场,公然违反自己的新律,是不是也应该受到惩罚。 “可你年幼,所犯过错,都要太子傅担着。”慕朝云脸色严肃下来,清亮的声音也沉下,“你可知你这是在害他!” 她就算记忆再模糊,也还记得甘龙、杜挚等人为首,是与卫鞅这种锐意革新,变法求强的人截然不同的守旧派。 嬴渠梁既然已经决定全力支持卫鞅,肩上本来就得替卫鞅抗住老公室反抗的重压。 这样的情况下,秦公兄弟、儿子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对方盯上、放大,非要瞅住机会令秦公为难,直到放弃新制,恢复旧制不可。 然而。 嬴渠梁要变法,就势必要足够坚决,不得顾念近亲。 “你不仅是在害你的太子傅,也是在害你的君父。”慕朝云晃了晃呆住的嬴驷崽崽,“这些事情,是不是没有人跟你讲过?” “我……”嬴驷崽崽眼睛红了,泛上一层水泽。 打完一棍子的慕朝云,语气松动下来,温柔些许。 “你还小,很多道理不明白,这不怪你。”她终于把小崽崽抱进怀里,拍着他后背哄道,“你身份高,底下人不敢乱讲,年龄小,敢讲的人又没放在心上,只让你一心读圣贤书,自然忽视这些。” 嬴驷崽崽小小的手掌搭在慕朝云肩膀上,看向嬴渠梁:“君父,客所言,都是真的吗?” 他真的……莽撞如此。 醉心变法,根本无暇管教儿子的嬴渠梁张嘴片刻,道:“是。” 嬴驷崽崽含在眼里的珠子,瞬间掉落。 “君父,驷错了。”他瘪着嘴巴,忍住哭腔,但没成功,“你别罚太子傅了,他的伤都没好利索。” 慕朝云拉住他伸出的手,用帕子替他擦掉冰起来的眼泪。 “哭什么,你还没把消息传出去,就不算害了他们,还有机会补救。”她将帕子塞给小崽崽,让他自己来,“你想要自己把错误补好吗?” 嬴驷崽崽抽了一下鼻子,小声道:“真有办法?” 慕朝云点头:“自然。” “那……”他把自己的鼻涕泡泡擦掉,“客先把我放下。” 嬴渠梁眉头一跳,觉得这小子真是大胆。 他瞧瞧瞥了一眼神使,不见对方恼怒,才算放心。 慕朝云依言放人。 嬴驷崽崽落到地上好,把自己仪容整理好,一本正经地对慕朝云躬身行礼。 “请……嗝——客教我。” 他没忍住,打了个短促的哭嗝。 慕朝云理了理裙摆,垂眸看着他:“教你可以,但我不收一时的弟子。” 这…… 嬴驷崽崽偷偷侧过脸,瞄自己君父,等对方点头,他便改口:“驷见过老师。” 慕朝云满意了,教他如何对外讲自己这位天降的客人。 “无论何人相问,你都只需要说‘非驷之事,不得而知’就可以了。” 嬴驷崽崽犹豫:“就这样简单?” “就这样简单。” “好。”小崽崽用力点头,“我听你的。” 慕朝云朝他展露几丝浅淡的笑意:“那你先回去,我与你君父有事商议。” “驷拜别君父与客。” “去吧。” 嬴渠梁看着嬴驷崽崽被追来的宫人带走,舒了一口气。 他让伺候的宫人离远一些,转身看向慕朝云,往室内坐席做了个“请”的动作。 慕朝云穿越诸多世界,少有跪坐,总觉腿麻不舒服。 嬴渠梁关切问:“神使可有不适之处?” “诸多不适。”捏了神女的身份,神的逼格也得装起来,“身无神力,处处不便,目之所及,也与神界大不相同。” 嬴渠梁苦笑:“委屈神使了。” “不必说客套话,是我叨扰你们在先。”慕朝云抬手打断这个话题,顺便捞点好处,“你若真担心我住不习惯,可以送我一座宅子,让我自己改造。” 对方约莫是没见过她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先前还说着“叨扰”,一转头就狮子大开口,问人要一座宅子,一时之间都愣住了。 她还在继续说:“我有十个仙童无处安置,你若是能给安排一块空地也行,我将他们召唤来,让他们动手盖。” 只不过。 有着“第四天灾”称呼的玩家,就别指望对方盖什么正常的宅子了。 他们不造反就不错了。 嬴渠梁吃惊:“还有十位仙童?” 他们秦国也不是什么香饽饽,怎么能招来这么多神仙。 莫非,真如卫鞅所言,这就是在昭示他们秦国乃天命所归? “不错。”慕朝云道,“神界风气与此地不同,他们行为举止稍微……狂放一些,可既然来到你们的地方,就要守你们的规矩,不必给我面子,该如何便如何。” 她也想看看玩家们的倒霉样。 嘿嘿嘿。 此事,嬴渠梁倒是有些伤脑袋。 慕朝云瞧他为难片刻,咬牙应下,才施施然开口。 恶趣味得很。 “当然,我也不为难你们。知道你们新法严明,无功者不赏,所以过两日我会送你一件东西,保管能够让秦国百姓,欢呼雀跃。” 嬴渠梁瞧着对方那带着促狭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轻笑。 神使真是……顽皮。 “不知可否提前告知,此物有何妙用?” 慕朝云给他一点小提示:“春耕。” 春耕可用之物…… 良种?耕牛? 与此同时,慕朝云脑海里跳出熟悉的提示音。 【滴!数据缓冲已完成】 【第四天灾金手指插件安装全部完成】 【您好,系统666为您服务】 她脸上露出个真切的愉悦笑容。 她的六六,终于归位了。 退休生活整起来。 春耕好物,你值得拥有 送走嬴渠梁后,慕朝云“啪”一下,就把门关了。 寝殿正中,一股白色光柱凭空螺旋出现,等到白光退去,一个身材火爆的冷面美人,就穿着一身赛博朋克风的抹胸装出现。 她宛若游戏当中的人物一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S”曲线,凹出那本来就看得人鼻子一热的身材。 慕朝云一下子就扑了上去,跳到对方身上狂摇:“六六!你怎么才来!呜呜……没有你的日子,装逼都不爽了。” 秦国君主和身边兵卫都太离谱了,除了警惕还是警惕,震惊的时候“哇”都不“哇”一声,光是瞳孔地震有个毛用。 没点爽感。 冷面美人仰起自己的瓜子脸,一手把人抱着,一手拍拍对方的脑袋,十分娴熟地安抚。 “我这不是来了么。” 慕朝云发疯一阵,恢复平静,跳回地面,拉着六六的手问:“怎么样?主系统允许你作为玩家,跟我一起再待两百年了?” 六六幅度很小地点头:“不过主系统回收了我作为系统的功能,只允许开启数据与实体的转换。”她皱着眉头,语气沉痛,“以后,你想要薅其他系统的羊毛,我都没通道过去了。” 遗憾呐。 想过去两千年,他们在修仙世界薅基建系统羊毛,到西幻世界薅宠妃系统羊毛,去星际薅升级系统羊毛…… 以后,再也没有这样靠(坑)同事的好日子了。 “不怕不怕。”慕朝云安慰道,“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可以拿出购物节的计算精神,好好算算这个第四天灾金手指可以怎么薅。” 六六捏着自己的下巴,缓缓点头。 计算,她擅长。 慕朝云把人拉到榻边坐下:“我现在有个难题,你帮我想想办法。” “什么事?” 朝朝的事情,就是她的事情。 “我想整个曲辕犁,之前在修仙世界,我们不是用来帮过山下的百姓耕种么,但是日子过去太久,我有些忘记了。”慕朝云叹一口气,“我是个废物。” 只记得大致模样和功能。 她愧为携带系统的世界维-稳师。 六六皱起眉头,捏过她的下巴,语气深沉:“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慕朝云:“……你数据缓冲期间,到底看了几部霸总短剧。” 这熟悉的后遗症,又来了。 六六放开手,握着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也就三部而已。”她岔开话题,“纸笔在哪里,我替你画下来,着人赶紧打铁磨木头,先把各部分材料做出来,我再组装起来。” 纸笔当然没有。 放马滩汉墓出土的纸,已经是世界上发现最早的纸,现在的人多用竹简,或者更轻薄但是也更加造价昂贵的帛记录文字。 毛笔这时候倒是已经有了,就是不好书写,得等到蒙恬用兔毛改良毛笔。 掐指一算,还得再过几代人。 “先帝创业未半,而胎死腹中……”慕朝云仰头看房梁,仗着诸葛亮还没出生,就随意乱来篡改别人的《出师表》。“此诚危急存亡之春也,诚宜向秦公、卫鞅求助。” 她让六六重新化为数据,着宫人把嬴渠梁重新请回来。 “对了,如果你们左庶长也在,让他一起来。” 方才饭局上,她听嬴渠梁就是这样喊卫鞅的。 刚回到议事的地方坐下的嬴渠梁,又得起身和一脸忖度的卫鞅,前往慕朝云处。 慕朝云侧对两人,站在殿前栏杆处,闭着眼睛,沐浴阳光。 日照倾泻,将她的侧脸轮廓与修长的脖颈线条勾勒出来。 金光愈发突显那泛着莹润光泽的肌肤,微风吹拂而过,衣袂稍稍鼓起,瓢扬缠绕周身,仿佛下一刻即可乘风仙去。 “怎么样?”慕朝云在脑海中和六六沟通,“我这个角度选得如何,有没有突出我的仙人之姿,扇形图一样的难掩魅力。” 六六捧场:“你就是最好的,无人能比。” 慕朝云满意了。 她在两人走近之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栎阳城连绵的瓦片、茅草屋顶,也看白云远山,就是不看来人。 “你们来了。” 嬴渠梁和卫鞅行礼:“神使找我们何事?” 慕朝云神色中流露黯然,见飞鸟掠过。 “总是忘却自己已经身无神力,不能直接将东西变出来赠予诸君。” 还未曾听闻此事的卫鞅,下意识看向嬴渠梁。 嬴渠梁小声告知卫鞅,并遣人准备毛笔和空白帛书。 慕朝云便趁着他们准备的功夫,给六六的出现铺垫几句话。 “我方才感应到,我有一仙童已迫不及待自贬下凡,前来伴我,待会儿我周身恐有异状。”她轻侧身,看向卫鞅,才转向嬴渠梁,“我看你们国度贫弱,应当不想早早将我的存在公之于众,引起争抢。” 这话,他们先前已讲过,只不过这一次直言挑破罢了。 嬴渠梁躬身作揖:“多谢神使通情我等,我这便将人遣散,只留心腹,还请神使通融片刻。” 慕朝云捏着手指掐了几下。 “最多两刻。” 嬴渠梁:“渠梁马上吩咐。” 留在议事大殿附近的宫人、寺人,自然都是心腹,他们如今只知他与卫鞅待神使格外客气尊敬,却不知缘由,亦不会多言。然神明之事,没有特意训练的人见了,难免惊慌。 嬴渠梁着景监与方才那批特训兵卫守住,不让人靠近。 景监是嬴渠梁近侍,是他最宠信的一个臣子,身材高大健壮,有一人可挡十人余之勇猛。 他有些忧虑秦公安危,不肯离开半步。 “无妨。”慕朝云看向面容坚毅的景监,“让他一道进来。” 她转身入内。 景监走在最后,把门关上。 慕朝云叮嘱六六:“要不透出门窗的哑光,整端庄正式一点,靠你了。” 六六回她:“放心。” 数据特效而已,小事情。 她换一身长裙拖地,谁会知道她有没有脚。 慕朝云默不作声,盯着静静等候的三人,待三人的紧张达到最高峰时,才给六六通风,尔后慢悠悠做出有所感应的模样,看向寝殿正中央。 缓缓吐出两个字:“来了。” 嬴渠梁三人赶紧凝聚目光,看向地面盛开一朵巨大冰莲花,散着浅淡蓝光的地方。 寝殿之中,角落的壁炉燃烧着熊熊火焰,将室内熏得暖融融。 便是在这样的温暖中,比帛书还要薄的莲花花苞,缓缓绽放开来,慢慢露出里面冰雪一样的人……不,仙子。 仙子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光,如梦如幻,一手横着一手竖起,俱是捏着莲花指,仿佛美玉雕琢的神像。 待到莲花全部盛开,仙子才睁开眼睛,露出那淡漠的眼眸,看向三人。 呆呆瞧着莲花花瓣,甚至想要伸手触碰的景监,瞬间回过神来,目露慌张。 是他亵渎了。 嬴渠梁和卫鞅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脸被神迹震撼的模样,满是惊叹。 慕朝云:“……” 这出场给她多好。 都怪主系统,耽误她当显眼包。 发光的巨大冰莲花,扬了扬,主动触到嬴渠梁三人,给他们的手掌覆上一层薄冰。 慕朝云配合默契,在三人惊慌看着薄冰顺着胳膊攀爬时,开口阻止。 “六六。” 冰莲花迅速收回,钻入六六巨大的曳地裙摆里,重新化成一双腿。 离开冰莲花后,那薄冰便跟着消失无踪。 嬴渠梁看着并无沾湿的手,摸了摸,一片冰凉。 方才并不是幻觉。 听到熟悉呼唤的六六,一个旋身,扑通跪下,抱拳:“莲花仙子,拜见帝女。” 慕朝云:唔,爽了。 舒服。 她维持自己的高贵冷艳,伸手虚虚托起六六:“你愿意舍弃仙力来陪我,我很高兴。” “愿生生世世追随帝女左右!” 慕朝云脸上露出浅淡笑意,倒也没忘记正事。 “你可还记得,我们两百年前曾经到过一个偏僻凡间,与当地百姓研讨农事,做出一样物件,名叫曲辕犁。你将此物画下来,让他们瞧瞧。” 六六很是上道,回头看了三人两眼,才道:“帝女因此事被翻出来,帝君才以‘干涉凡尘俗事’之由,将帝女贬谪两百年,帝女还要帮他们?” 嬴渠梁眸色一动。 “此言差矣。”慕朝云不疾不徐道,“我身躯尚在神殿,此刻不过是一凡胎□□,帝父贬谪我时,说的是令我切身做一遭凡人。既然如此,我以凡人之身,行凡人之事,有何不可?” 六六撇嘴,不太情愿道:“帝女能说会道,小仙辩不过,画就是了。” 她提起稀疏不够沾墨的毛笔,在帛书上把曲辕犁清清楚楚画下来。 慕朝云将帛书递给嬴渠梁,伸手指道:“犁铲与犁壁用铁,其他部分用木头即可。” 帛书上的图,有拆分与组合,嬴渠梁通农事,大概明白作用,却并不知功效如何。 他将东西交给卫鞅,让他去办。 卫鞅遣人赶制,第二日午后便把东西拿来。 六六把东西拿手上,修了一下,就问卫鞅要了一头牛,套在上面,让景监在田地里试试效果如何。 嬴渠梁和慕朝云,以及卫鞅三人站在田地边缘,看着他们两个下地。 一开始手生,景监没搞懂。 六六抱着手臂嫌弃看他:“蠢。” 景监涨红了脸,想要反驳,又不好冒犯,只能耐心听对方讲如何控制。 战国时代,已有犁耕,只是体型笨重,回转困难,起土费劲,但相比双手用耒耜耕地快速许多,在栎阳城附近都有使用。 不多会儿,景监就熟练操纵起来,推着曲辕犁哗哗走了几圈。 嬴渠梁看景监走动的速度,赶紧提起衣摆下地。 “王,”卫鞅赶紧扶他,“小心些。” 他顾不上说话,直奔犁好的土地,蹲下去抓起一大把细细碎碎的土。 深麦色的皮肤泛起激动的红晕,一双眼湿润起来。 “左庶长你看……”他的手甚至在颤抖,“这土犁得又深又细,还能这么快速。” 倘若如此,农人岂非能有更多功夫开垦更多耕地,不仅不用怕饿殍生,还能为大秦粮仓多添几石粮食。 景监累出一身汗,但神色之中,也难掩激动。 嬴渠梁把他喊住:“让我来试试。” 他接过景监手上的曲辕犁,让景监教他摆弄,犁上一圈。 曲辕犁比起他们秦国的直犁,小而轻,还能够灵活掉头转弯,犁评上下推动,可控制入土深浅,满足不同耕地的耕作需求,犁壁碎土后,还会把翻碎的土推到一边,不会阻路,不必推一阵就要清理挡路的土。 就算是老弱妇幼也能控制得很好。 嬴渠梁回到耕地边缘,把曲辕犁交给跟来的兵卫,拍去手中灰土,朝着慕朝云躬身深深作揖。 “神使大德,渠梁铭记五内。” 低头时,他眼中热泪再忍不住,滴落田地间。 又是退休失败的一天 春日照,天气和暖,四下寂静。 慕朝云只知先秦时期,多是性情中人,能为一言生,也能为一诺死。其气节之刚烈,没有几个朝代可以比拼。 倒也没想到,一个君王能为农事便利当众泣泪。 她抬手,隔空做了个托举的动作:“秦公不必如此多礼。” 六六配合默契,向前扶住嬴渠梁的胳膊,把人搀起来,再顺便托了一下跟着行礼的卫鞅、景监。 慕朝云看向其他农田,岔开话题:“春耕在即,不知农人可曾开始肥田?” 没有灵力在身,目之所及是真的十分有限。 读书那会儿,书上所写精耕细作从战国开始,她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记错。 既然是精耕细作,想必肥田的意识,多多少少也有。 她有些好奇这时候的人,到底如何耕作。 事实上,还真存在。 农人会把人畜的粪便和烧过的作物残灰搅和在一起施肥,不过也仅仅如此,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更加不会思考配比。 历史上记载最早的堆肥方法,在北魏时期,若是接近现代堆肥理念的好氧堆肥,还得到南宋时期。② 慕朝云暂且对此毫无所知,等到嬴渠梁吩咐卫鞅遣人赶紧打造曲辕犁,才提出邀请,同她一起看看栎阳城附近农田。 “神使可善骑马?” 田地难行,车驾难去,到时候下地步行会更疲累。 慕朝云:“可。” 去过那么多古代世界,不会骑马岂不是寸步难行。 景监牵来马绳,交给六六。 四人带上六个兵卫,轻车出行,朝着栎阳城外的农田而去。 出城后,比起夯土瓦顶的栎阳城,城外更显荒芜。 杂草乱石众多,开垦出来的农田在慕朝云眼里,也并不算肥沃,只能算一般。 然而,听嬴渠梁所言,这已经是秦国最好的土地。 “河西之地水利比栎阳更佳,地广,可垦耕田更甚。”嬴渠梁慢下来,让马匹小步走,“只可惜这块地丢给魏国了。” 不知何日,他才能收复河西之地。 卫鞅小声但坚定道:“王不必感伤,总有那一日的。” 景监亦言:“左庶长说得不错。” 慕朝云总觉得“河西之地”这四个字有点耳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和什么事情关联,只能默默听着。 她眺望开始整理田地的农人,问道:“为什么他们烧这边长得人高的草,却不管这些刚冒头的?” 这边的枯草这么高,至少得长一年多了。 难道不是要先整理现有农田,闲下来再开荒比较好? “神使有所不知。”嬴渠梁笑道,“这田地栽种过后,须得让它长草一年再除,尔后整理一年,才可以复种。不过这都是先前的事情了,现在整理完,肥田以后,基本就能再种。”③ 慕朝云:“……也就是说,有过半田地,需得闲置一年?” “不错,”嬴渠梁意识到对方语气不对劲,“神使觉得有问题?” 岂止有问题,简直就是天漏一样的重症。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讲,不讲,讲,不讲…… 卫鞅拱手道:“神使有话,但讲无妨。” 六六在一旁冷言:“我家帝女是怕讲出来,你们会哭死当场,正在斟酌如何开口能对你们友好一些。” 慕朝云默默在脑海里,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最佳辅助,非她们家六六不可。 六六得寸进尺,提出要求:“那你今晚陪我看短视频。” 慕朝云在脑海里,默默收回大拇指。 她对霸总过敏。 【您的好友已撤回一个点赞。】 现实中,嬴渠梁三人的心跳都急促跳动起来。 然。 君臣三人脸上依旧淡定,安静等着。 并没有斟酌出什么委婉措辞的慕朝云,直言道:“有一种耕种方法,叫做轮作,还有一种耕种方法,叫做连种。你们的复种……太过落后了。” 嬴渠梁下马作揖:“愿闻其详。” “那大概要讲三天三夜。”慕朝云有些头疼,“这样,六六跟随我两千年之久,我从前研究过的农事她记得比我更清楚。这次春耕,我和六六全程跟着,等到农时过去,换你一座宅子和太子老师的官位。如何?” 嬴渠梁大喜,且有些愧疚:“神使如此,便是当右庶长也使得。” 话刚出口,他又有些后悔自己的快言。 慕朝云瞥了一眼微笑的卫鞅,摆手直接戳破弊端:“不。一个国度只需要一个核心,秦公有卫鞅即可,多了的话,秦人不知听谁号令,岂非不美?” 而且,这样一来,秦国守旧派必定扰她清净,极力拉拢她对抗卫鞅。 她嫌弃。 卫鞅拱手:“神使大度,鞅不能及。” 这下,有恩报恩有怨报怨的卫鞅,算是彻底收起了对慕朝云的忌惮与怀疑。 “还得劳动左庶长处理政务之余跟我们一道下地。”慕朝云并不介意对方曾经生出的忌惮,不过人之常情罢了,活两千年都想不明白,脑子得多废。 卫鞅郑重道:“必与大司农、太仓令全力配合。” 嬴渠梁悄悄松下一口气,但是对慕朝云的愧疚愈发深。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慕朝云冷不防这么说道。 嬴渠梁:“神使请讲。” 慕朝云:“此次春耕一应事宜,太子驷,必须全程跟随。” 嬴渠梁想也不想就把儿子卖了:“可。” 卫鞅思虑更全:“神使身份不可泄露,不知在外应当如何称呼?” 总不能每次谈话,都把人支开。 “我不知你们这里的规矩,吾在外之名,一惯为慕朝云。” 春秋战国时,未婚女子称谓多为身份、家中序齿(独子独女略过)和父姓依序组合起来。 嬴渠梁思考片刻,道:“若是神使不介怀,对外可称慕嬴。” 这样一来,公室知情人或许有疑问,他们嬴氏什么时候多出个人来,但是其他人必定有所忌惮,对神使也会更敬畏一些。 至于公室那边,他自然会解释好。 慕朝云没任何意见:“那就这样决定了。” 他们骑马绕着栎阳附近耕地转悠一圈,由卫鞅选中自己的一片田地,作为实验田。 如曲辕犁这般立竿见影,又对农事毫无损害的东西,秦人自然容易接受,可有些与过往截然相反的做法,定要实验出结果,才有说服力。 令慕朝云惊喜的是,其中有旱地也有湿地,无论是麦子还是稻田,都能实验上。 选中地方以后,慕朝云先询问嬴渠梁有关现今动物和人尿粪的处理与利用,以及肥田的普遍方法。 了解以后,她脑子里冒出俩字:简陋。 不过能产生这样的意识,为后世不断改进提供一粒催发的种子,已然称得上伟大。 慕朝云忽地有些理解秦公方才掉的眼泪。 那不仅仅是为当下贫困的秦国有救而落下,更是瞧见少去的千百磨难苦楚才可得来的,跨越时空的技术。 他在为一路摸索的后人落泪。 定了定有些摇曳的心神,慕朝云回城的一路,与嬴渠梁三人商议粪尿的处理,以及好氧堆肥的一般步骤、注意事项。 “……堆肥一定要完全腐败熟透,才可以使用,不然容易烧伤植物。” 卫鞅生怕自己记不得,马匹慢走时,还要掏出笔帛,草草记上。 刚回到栎阳宫,就拉着人反复确认细节,刻在竹简记录。 慕朝云瞧他食指上厚厚的茧子和伤口,忍不住多嘴说上一句:“我知道有一种更轻便的记录工具,可以不必如此繁琐,还节省材料。” 嬴渠梁和卫鞅马上抬头,目光灼灼盯着她。 慕朝云:“……” 她在系统空间给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多嘴,就不能搞定春耕再说其他事情。 在两人比电灯泡还要闪亮的目光里,慕朝云尿遁离开。 栎阳宫内有冲水式的蹲厕④,她上完厕所想要擦干净,却只能拿到薄薄的厕筹,甚至得知厕筹还是洗干净循环利用时,想要偷懒的心,一下子就死绝了。 书写的纸她不管,厕纸得搞出来。 真开心。 又是退休失败的一天呢。 慕朝云微笑。 她净完手,马上就交代出厕纸的制作方法。 基本穿古代世界,这玩意都用得上,技术流程她别提多熟了。 嬴渠梁却不关心这个:“神使所言更轻便的记录工具,不知是何物?” 慕朝云道:“我刚才说的纸,是软纸,要是将它弄得挺阔一些,便是硬纸。它们之间的区别……” 巴拉巴拉一通说。 她造纸熟练,各类纸张精确的配比都能讲出来,但是毛笔改良,就只能靠六六从前浏览记录中的大数据。 两人轮流一通讲,这事儿过了,又扯回春耕的堆肥一事上。 亏得古人习惯食不言。 否则,慕朝云不敢想象那画面。 直到月上高空,桌上水壶换到第八遍,君臣二人才意犹未尽把人放走。 慕朝云困到需要六六将她背回寝殿,澡也没洗。 翌日。 日光还没从窗户漏进室内,门外就响起了“叩叩”声。 慕朝云转身,扯过被子盖住脸。 不听不听。 门外,嬴驷崽崽皱着小眉头,看向宫人:“你确定君父让我前来,找老师一同外出春耕?” 宫人小声回话:“是,昨晚太子睡着了,王亲口吩咐。” 嬴驷崽崽得到准话,继续叩门,小奶音扬起来。 “老师,驷求见。” 慕朝云觉浅,受不得吵闹,气得把被子一丢,全靠六六帮她整理仪容,才勉强维持神女的模样。 她一脸痛苦问六六:“现在才几点?” 小孩子家家,不睡觉起来干嘛。 六六:“卯时初,五点整。” 慕朝云瞬间死鱼脸。 特殊的带娃技巧 大地尚在昏睡中,远山被青灰色笼罩,只有泛着冷意的雾气,给天地以濛濛亮色。 慕朝云端着自己神女该有的仪态,吃完带着微苦微涩味道的稠粥,被嬴驷崽崽拉着一根手指头,扯去骑马。 嬴驷还是个短腿奶娃娃,自然不能自己骑马。 她还得带娃。 真是造孽。 骑马慢行一阵,凉风拂面,带来远山的木叶清香与新泥翻动后的土腥气,将她的睡意赶跑,彻底清醒过来。 天色依旧不甚分明,山边一线白光泄漏,勾勒远近高低轮廓,可见低矮屋子连绵,高树林立,偶有两三点人影,扛着耒耜踩着阡陌而行。 晨起对她而言固然算不得友好,可对农人而言,倒是绝佳的时辰,不用受日晒的苦楚,还有些许清凉伴随。 与避开车马,唯恐冲撞贵人的农人擦肩过时,嬴驷崽崽或许是想起自己犯法的不愉快,鼓着白嫩的小脸蛋开始抱怨。 “……他们都是我们秦国的人,为我们所用难道不是应当的事情,岂能推三阻四,春耕今日赶不及,那就明日嘛,明日不行不是还有后日……” 巴拉巴拉。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人的表情变化,不然不会越说越畅快。 慕朝云默然听完,只“嗯”,并不打扰。 熟悉她的六六却知道,她这是积攒着怒气要搞事情,才会显得格外平静。 到了实验农田,慕朝云以红绳绕过脖颈,勒住黑色宽大袖袍,方便下地干活。 六六以同样的办法,给嬴驷崽崽弄好衣裳。 他们去到卫鞅的田地里,将曲辕犁套在牛身上,开始犁地。 初时,嬴驷只觉得有趣得很,玩得十分快活,没等两轮田犁完,就嫌弃枯燥,有些乏累。 慕朝云眉头一挑,给他换了耒耜。 “我们三人今日不把这两顷旱地犁完,没办法回去。” 嬴驷崽崽拿着小号耒耜,眉头皱成一座小山:“怎么会?” “怎么不会?”慕朝云把锅丢给嬴渠梁背,“你君父说了,你之前犯法,误了别人五口之家耕种,致使他人一年口粮锐减,难以糊口。” “只罚太傅,众人不服,于是加罚,将我们遣来种地。今岁粮食若是低于上岁,我们便直接住那茅屋,别回栎阳宫了。经过上次你也知道,农时不能误,不然就麻烦了。” 她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两栋茅草房。 嬴驷蓦然白了一张脸,脑子嗡嗡响:“我不信,君父怎会这样狠心。” “我也不信啊。”她指了指六六,“可是你看看,随从只留下一地包袱,就牵马离开了。” 六六:“……” 她又见证了骗子的再就业。 明明就是刚才路上从人家小崽崽口中探听消息,察觉小崽崽并无悔改,只有不服气,于是偷偷用脑电波吩咐她把人支走,给秦公带去口信。 嬴驷崽崽憋着嘴,眼泪晃荡。 没有外人在,慕朝云抛去神女人设的束缚,将无赖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 “唉……我真惨,本以为身负旷世才学,定能谋得秦公青睐,没想到当个老师,还得先陪你罚罪。”她说话时,一直盯着小崽崽的反应。“这下好咯,你罢工不干,那就让我一个人受罚算了。” 慕朝云拍了拍自己腰间沾惹的尘土,继续操纵曲辕犁。 嬴驷崽崽鼓了鼓脸,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一阵,憋红脸蛋大声喊道:“我是男子汉,怎会让你一个无辜者独自受罚。” 他用手背擦去眼眶悬着的泪,扛起耒耜,一下下掘土。 然而耒耜并不好用,费力又磨手。 他这才意识到曲辕犁的好处,可曲辕犁只有一个,是他先放弃用的,自然不好意思再换过来。 六六并不务农,而是收拾茅屋,找菜做饭。 两顷地,一大一小哪里能弄得完,今晚铁定得留下来。 等到日出东方,渐渐攀升,劳累好一阵的两人,饿得肚皮贴脊梁,抱着干饼就酱吃。 慕朝云也不清楚宫人带来的酱是什么做成的,反正没有肉味,和昨晚吃的各类醓醢完全不同。 吃饱歇过气,喝两口水,又得继续忙活,直到日轮居中,才入茅屋歇息片刻。 六六给他们打水净手。 茅屋先前也不知谁人在住,有一股说不清楚的臭味。 若不是晒得头顶冒烟,嬴驷都不想进去。 他捏着鼻子,眼眶泛红,水波晃荡。 慕朝云时刻注意着他,见状先假意抽泣起来。 “我命真苦……”她拉过六六的手,把脸埋在对方腰上,“来到秦国以前,我连走路都有香花软垫铺着,想要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嬴驷崽崽酝酿了一半的委屈,顿时不上不下,停滞住了。 六六娴熟辅助:“女郎不必伤心,你做得很好。虽然你以前从来没吃过任何苦头,但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却没有推卸,已经很了不起了。” 慕朝云用力眨了几下眼睛,选好角度仰起头,让挤出的几滴眼泪缓缓从脸上滑落下去。 “真的?” “真的。”六六朝嬴驷崽崽使眼色,“太子你说对不对?” 莫名接到戏份的嬴驷,下意识点头肯定:“对。” 慕朝云忍住笑意,抿紧自己要上翘的嘴唇,看向他。 “可是我连你都不如,大家都在田地忙活大半日,你一个小孩子都没喊苦。” 她不舍地擦去艰难挤出来的眼泪。 嬴驷崽崽莫名就挺直了脊梁骨,甚至安慰她:“君父要罚的本就是我,你一个无辜者被牵扯进来,难免委屈。” 他思忖再三:“要不我和君父说,先将老师送回栎阳城,待我受罚完再说。” “那怎行。”慕朝云道,“我已经是你的老师了,怎么可以看着你一个人受苦受难,却安然在栎阳城享受呢?” 嬴驷崽崽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是我连累老师了。” 慕朝云:“我们不说这些丧气话,一起证明给秦公瞧瞧,我们也是有担当,能扛起责任的人。” “好!” 小崽崽悄悄握紧小拳头。 六六凑到她旁边,用气音说:“你这是什么特殊的带娃技巧。” 可怜娃被卖了,还在替人数钱都不清楚。 “你不懂。”慕朝云眉头一扬,扭转头就开始得意贫嘴,“先哭的人有糖吃。” 她不过是走娃的路,让娃无路可走。 午后,两人继续犁地,直到暮色四合,月色也不眷顾,才回茅屋。 嬴驷崽崽手上起了水泡,还破皮。 六六点灯给他挑破后上药,再抬头,小崽崽已睡得沉沉。 慕朝云把手递给六六。 她细皮嫩肉的,农作一日,手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不是要退休享福,”六六轻轻吹气,给她缓解手上热辣,“怎么收个小崽子,把自己都搭上去了?” 这种亏本生意,怎的又干起来了。 慕朝云撑着额角,眸中含笑,灯下看美人,随口道:“鬼迷心窍吧。” 出城路上,听到小崽崽理所当然认为,他既然是太子,农人为他办事耽误农活,亦是理所当然时,她就莫名冲动了。 六六抬眸看她一眼,摇着头给她上药。 哼哼。 嘴硬吧。 刚准备拭牙漱口歇下,就听到靠近的马蹄声。 慕朝云只得重新端起神女的架势。 来人自然是嬴渠梁和景监,他们靠近后就下马快步走来。 当前的嬴渠梁宽袖一合:“渠梁谢过神使。” 慕朝云颔首:“秦公先去看看太子,再到远处叙话。” 她伸手指向阡陌间,抬步走去。 六六没跟上,留在门口。 嬴渠梁入内站到床边,瞧冷得缩成一团,抱住被子的小崽崽,伸手轻轻将那小手腕抓住,要塞进被子里。 拿起嬴驷崽崽小手时,不可避免看到那些挑破的血泡和磨破的皮肉。 他用拇指顺几下孩子的手背,就拉高被子,把小崽崽的手放进去,给孩子掖好被角,静看几眼,蹑手蹑脚退出去,朝慕朝云走去。 慕朝云从出栎阳宫开始,就一直穿的是秦国黑色直裾袍子,除了那一张白得发光的脸,整个人都溶入夜色之中。 嬴渠梁着景监点起火把照明。 火光晃动,树影在他们身后飘浮。 嬴渠梁看着犁好的地,向慕朝云深深作揖。 “秦公多礼了。” 嬴渠梁慢慢直起身,摇头:“比起神使所行之事,渠梁之礼,不足重。” 太子是他秦国继承人,秦国兴盛之责,早晚要交过去,一个不能体恤下民的君王,迟早要完。 慕朝云只是弯了一下唇角。 算是回应。 嬴渠梁视线下垂,看了一眼她的手,抬眸问道:“渠梁有一事不明。” “哦?” “天下诸侯林立,群雄并起,山东各国,比秦强者不在少数。”嬴渠梁望向东方,“神使降世,在我秦国实在委屈。” 神使不似卫鞅。 卫鞅变法理念过于彻底,旧制顽固,国度又并非到了壮士断腕的地步,其他诸侯不看重,唯有他秦国贫弱,宁可一时剧痛,也要换来强国之策。 然,神使代表天命所在,今各国无不想要吞并其他国度,渐渐消磨周天子,进而取代,王于天下。神使无论去到哪个诸侯封地,都必定会受到最高礼节厚待。 哪像他们秦国,根本不敢抱金于市。 慕朝云细看嬴渠梁坦荡神色,忽而一笑。 “秦公倒是不怕,我会因你所言,抛弃秦国,另去他国。” 嬴渠梁只言:“神使福泽绵延,厚待我秦国,渠梁感激不尽,时刻不忘于怀。” 慕朝云默然看他半晌,才开口。 “我于六合之外见凡尘,不知天地辽阔,众生渺渺。也曾偷下三千世界触凡尘,见众生喜乐、苦痛,却依旧滚爬向前。” “我心中不忍,以神力缔造人间仙境,送贫苦之众入内,以至于众生迷醉,宵小于仙境外横行,中位者奋力往上,贿赂靡靡之风兴盛,无人督导上位,小世界直接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她眼眸垂下,将手掌摊开,看着自己涂了斑驳药物的手。 “万万性命呐,就此消散无影。” 嬴渠梁嘴唇微张,目光转向慕朝云。 “帝父言道,以神之力相助众生,乃祸端诱发之始。于是将我神力封印,投入轮回,历经七世苦难后,流放至此,定期两百年。” 慕朝云抬眸,对上嬴渠梁双眸。 “我比谁都要清楚,上位者错行一步,可浮尸百里,究竟是个什么境况。” “吾至此,唯愿天下一统,太平安宁而万世永昌。” 许久。 秦公深揖伏膝,沉思离去。 六六靠过去,给她伸出大拇指: “六。” 一番话,解去秦公疑惑,又做警醒,更是寄托隐喻秦统一的厚望。 慕朝云见人影遁去,伸手勾住六六脖子,香上一口,神态陶醉仿若昏君。 “美人过誉了。” 基本操作而已。 低调,低调。 抽中显眼包玩家一位 翌日,一切依旧。 嬴驷崽崽数次生出放弃受罚,回栎阳宫讨要说法的心,然而慕朝云仿佛雷达一样,总是踩在他爆发前夕,先一通哀吼,将他捧上去。 小,但好面子驷崽崽:“……” 有些话,忽地就不好意思说出口,不然显得他很不男子汉。 他犹如一个被戳破的水囊,肚子里的气像水一样,咕噜噜全漏出来。 好不容易把旱地、水田都犁完,他们还得捏着鼻子肥田。 密闭的发酵池一打开,嬴驷就白着脸跑开,扶着树不停干呕,眼泪都熏得冒出来。 小崽崽炸了:“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能比马粪还要臭!我不挑,死也不挑!” 慕朝云上辈子什么弟子没亲自带过,能惯着他? 不过打破人设对她没好处,她得找别人唱红脸才好。 她当即找六六打配合。 六六收到脑电波,着暗中保护的人配合,上演一出苦肉计。 保护的卫兵乃景监手下,受过严苛的训练,但还没有到人神不惧,铁石心肠的份上。 听闻要他下手鞭挞神使和太子,当即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不不不。 六六都抽走对方的秦剑,架到他脖子上威逼,对方宁愿跪下来磕头求饶,都不愿意对神使动手,唯恐死后全家要走畜生道。 “……” 成也迷信,败也迷信。 慕朝云得到消息,看着分开的几小块试验田,陷入沉思。 许久,她啃着咬得牙齿吱吱响的扎实大饼,询问六六:“我们那套玩家新游内测调查问卷编得怎样了?能用吗?” 六六:“你想启动玩家了?” 不怕第四天灾搞事,暂时没有精力,不好控制? “先启动两个看看情况,多了养不起。” 更加管不住。 慕朝云双手用力拉着大饼,牙齿也紧紧咬着,拉得捏着饼的手指都发白了,才把饼撕扯开。 她脑袋猛然往后,差点儿将自己从歇息的石头上翻过去。 “不然——”她扶了扶自己的脑袋,确定没和脖子分家,才扬起手中比脸大的饼,木然道,“你看我像是能活两百年的样子?” 吃饼有后坐力,你敢信?!! 这日子没法过了。 “行。”六六马上启动慕朝云的金手指,发动限定十位名额的内测名单。 至于实际只录两位玩家的事情…… 她们不说,谁知道呢。 第四天灾金手指启动瞬间,同背景的若干平行时空里,吹着空调吃着冰沙享用暑假的各位人才,正刷到游戏论坛置顶的帖子。 #惊!史上最还原战国时代的游戏《大秦基建两百年》横空出世# #可怕!!《大秦基建两百年》内测名额仅限十位!# 【什么流氓,在下刘邦关门弟子:什么破游戏,内测只有十个名额,让爸爸看看】 【已死烧纸:啥玩意儿游戏,内测还要先整老长一问卷,里头害有历史题,老娘玩个游戏还要接受考试昂?】 …… 游戏论坛很是聒噪了一阵,但还是有不少玩家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完成问卷,申请内测。 六六启动自己的超级计算能力,在慕朝云啃掉四分之一大饼前,敲定了四个问卷完成度能达到九成的名额,让朝朝选二。 慕朝云先点了那选择满分,基建建议足以当作论文放到Z网的玩家:“这个。” 此玩家名字一看就是个正经人:嬴秦挺好的。 她觉得对方也挺好的。 剩下分数和基建建议写得差不离的三个,她则采用原始的点兵点将法,点到了那位名叫“什么流氓,在下刘邦关门弟子”的玩家。 瞅那名字,慕朝云还犹豫了片刻,生怕对方不是来建设大秦,而是来推翻大秦。 再看另外两个玩家:项羽英勇盖世、吾乃荆轲是也。 “……” 要不是和六六共事两千年,深知对方秉性,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是一起有针对性的事件。 “就这两个了。” 赶时间,不挑那么多。 要是不行,回头就把玩家踢出去,换一个。 好不容易当回大BOSS,她任性点怎么了。 慕朝云把大饼往六六手里一塞,让兵卫去给嬴渠梁打个招呼,她又有两个仙童要前来助她。 春耕时节,作为一个会亲自下田鼓励百姓耕种的君王,嬴渠梁就在附近活动,没多会儿就策马赶来,找一无人处,让景监守着。 他看起来倒是要比慕朝云紧张。 六六属于特殊玩家,出场高调全靠自己本身就是一段段数据,捏成什么样,都是她自己说了算。 可是其他玩家落地只是白板,要什么没什么,只有自由分配的一百个点属性。 未免难解释玩家之间表现出来的参差,慕朝云只能先给嬴渠梁降低期待值。 讲完还要强调:“秦公,我方才所讲的都是认真的,除了六六以外,其他仙童失去仙力以后,可能都不太成器。” 嬴渠梁只言:“忠仆难得。” 唔,很难说会不会忠。 战国遍地老祖宗,助谁都不算叛徒,立场可能全靠心情。 她只能在分派的任务和玩家身份设定上尽力,至于玩家管不管,那得看命。 慕朝云让把手揣进宽大袖口的六六帮忙,整了个施法的特效,让玩家落地显得合理一些。 随着两道光柱闪过,两个穿着黑色战国袍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其中一人精壮,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气质十分正派;另一人精瘦,面相捏得十分少年气,但通身气质略显痞气,脑袋微微歪斜,勾唇贱笑。 “这里就是战国啊。”带着小二头衔的玩家,四处打量。 在看到慕朝云高贵冷艳的模样,头顶“帝女”金色名牌后,他双眼发亮,不顾地下碎石,一个滑跪直接磨破膝盖,倒在她裙摆下,伸手抱住她的小腿。 “公主殿下,属下来迟,请恕罪!” “属下有罪,公主殿下尽情鞭挞我,让我长长记性吧!” 她命中注定的老婆,贴贴! 慕朝云:“……” 谢邀,拒了。 秦公与景监:“……” 六合之外,民风竟狂放至此。 可怕。 他们视线僵硬,缓缓挪到慕朝云艰难维持的冷脸上。 她在脑海里面无表情吐槽: “来人,拖下去砍了。” “放开。”慕朝云垂眸,冷声道,“秦公在此,岂容你失礼。” 小二用脸蹭了两下,才爬起来过剧情。 他后退两步,看向顶着“阿一”头衔的玩家。 对方镇定无比,不停打量过于真实的场景,还斯文有礼貌地行了个标准的揖礼。 “小仙见过帝女。” 握草。 都是读完小学的智慧人士,这人怎么就那么秀,只有台词指引都装这么真。 小二赶紧跟着依葫芦画瓢,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揖礼。 “免礼。”慕朝云手掌往上抬,“我很感激你们愿意舍弃仙力,到凡尘陪我历劫,从今往后,我们……” 小二嘴快接上,慷慨就义,振臂高呼:“我们必定牢记变法的使命,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牢记八荣八耻,坚决执行十六字方针,为建立和谐美好民主富强的大秦,贡献一切力量!” 慕朝云:“……” 深呼吸一口气,别尴尬。 估计以后这种场面还多的是,不能轻易破防。 淡定。 只模糊听懂后半句的嬴渠梁:“……在下愚钝,不知仙童此言何意?” 慕朝云勉强微笑,把话挤出来:“大概和左庶长所言的‘民心壹’差不多。” 嬴渠梁似懂非懂点头。 原来是民心一致的意思么,听起来倒是很有气势和决心的样子。 半点不尴尬的小二,见旁边阿一过于淡定,还把人家的手举起来:“公主万岁!秦公万岁!人民万岁!” 阿一皱眉看他。 慕朝云悄悄捏眉心。 行叭,好赖没歹毒地喊一句“秦孝公”。 “公主殿下,不知召唤我们有什么任务要完成?”小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六六瞪他:“这是在凡尘,不是神界,人后喊帝女,人前喊女郎。” 她分出一缕意识,去后台改了运行编码。 【滴,第一次警告,玩家称呼错误,三次警告过后,一次错误扣除积分100】 小二立马正色:“见过女郎。” 头可断,积分不可丢。 慕朝云矜持点头,将嬴驷崽崽不愿挑粪肥田的事情讲了。 嬴渠梁:“这小子,还以为他终于改过自新,没想到还是这副臭脾气,我去和他说。” “秦公且慢。”慕朝云把人喊住,“喊秦公过来,不过是为了给他们两个过明路,至于驷儿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就好。” 见秦公犹豫,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阿一开口了。 “帝女说得对,太子驷生母不在,最亲之人便是秦公,公私之间,孩子最容易糊涂,这种事情,还是我们外人来做比较好。” 小二嘿嘿笑道:“不就是嫌弃化粪池臭么,小事情一桩。” 他翻过山坡,跑到茅屋里,将背对着门口的嬴驷崽崽一把抱了起来,用屋子里挂着的麻绳,绑在小板凳上。 嬴驷崽崽狂喊“救命,你是谁,放开我”,景监差点儿就要拔剑给小二戳两个窟窿。 “慢着,看他要做什么。”嬴渠梁拦住景监。 小二嘿嘿笑着,将绑成粽子的嬴驷崽崽,连同板凳一起搬到发酵池旁边。 “听说你怕臭啊?多闻闻,久了也就不怕了。”他蹲在旁边,笑得十分流氓且无所畏惧,“我劝你不要乱动哦,这凳子腿就挨在化粪池旁边,不小心掉下去的话,得泡好一阵才能把你捞上来。” 嬴驷崽崽:“呕——” 景监:“王!太子岂容如此侮辱!” 忠勇景监,倒是忘了眼前是所谓的“仙童”。 嬴渠梁看慕朝云。 慕朝云揣手手看天:“秦公不用给我面子。” 玩家不惧惩罚,随便罚。 于是,秦公说:“就这样,让他小子吃点教训,长长记性。” 众目皆看嬴渠梁。 果然是亲爹。 够狠。 这不是恋爱游戏 够狠的秦公,头也不回,牵马离开。 景监左看右看,最终选择丢弃太子追赶君王。 可怜的嬴驷崽崽,对自己被狠心抛下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极力扬着脖子往后,宁愿头着地都不愿意闻这味道,只可惜他越是扬起脑袋,那味道越是容易从他鼻子钻进去。 小二随手在远处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盘腿坐到对面,一脸看笑话的模样,看着小崽崽。 嬴驷崽崽被他气得脸色通红。 “啧啧。”小二歪着嘴痞笑,“听闻秦公雄强,有破釜沉舟、釜底抽薪、绝地反击之意志。我还以为这样一个君王的孩子,至少也有虎狼幼时的姿态。没想到,居然是一只娇弱小绵羊。” 他说话时候,那根草一点一点,仿佛在嘲笑。 好面子的嬴驷崽崽忍不住反驳他:“胡说!谁是娇弱小羊,你才是,我不是。” “呵呵。”小二深谙嘲讽之道,从喉咙里震出两声笑意,“面对一池粪水腐化之物都不能淡定从容,你以为你能够有勇气上战场,见兵戈相交,残臂断肢?” 他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算了吧,你不如就在前朝当个文官,管管粮仓的计算什么的就好,让你君父重新找个英勇的孩子,继承他的位置。” 嬴驷崽崽被说得拳头都捏起来。 他不服气盯着小二,脸颊鼓起来,像只小青蛙。 “怎么?”小二挑了挑眉头,舌尖一转,给草根换了一边,“你还不服气?哟~~~” 一个“哟”字,被他吐得一波三折,饱含深意。 慕朝云躲在山坡后,看得十分满意。 很好,她就缺个这么会来事儿的红脸人物。 嬴驷崽崽憋得鼓鼓的脸颊,推出重重的两个字:“不服!” 就是不服! “你不服有什么用。”小二上下打量他,“你连我都不一定比得过,还想和秦公比?” 他的眼神比嘴巴还要厉害,一扫过去就令人生气得想要暴打他。 嬴驷崽崽被刺激大发了,梗着脖子挺直腰,让几乎贴着地面的凳子都晃了一下,差点儿滑落下去。 慌乱中对上小二看戏的戏谑眼神,他又白着脸,强自镇定起来。 哼! 他才不怕。 “好像还行嘛,”小二一副意料以外的模样,“也没有差得太厉害。” 听了前半句,还有些愉悦的嬴驷崽崽,听到后半句,脸色又耷拉下来,仇视看着小二。 可惜,玩家哪怕再废材,也有一个巨大的优点——脸皮厚。 补充:如果这是优点的话。 “要不这样。”小二刺激小崽崽半天,终于走入正题,“我们就比一比,看看谁更能忍耐。如果我赢了,你听我吩咐三天,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如果你赢了,换成我听你三天。” 激将法对好面子的小崽崽而言,不要太好用。 嬴驷崽崽立马梗着脖子,不肯认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小二将草吐到一边,给小崽崽解绑。 他拿来两个木桶和长柄勺子,又找来一块黑布蒙着鼻子,将发酵池的东西勺上来,全程面不变色。 开玩笑,他不把嗅觉调到最低值,能这么淡定? 嬴驷崽崽如法炮制,忍着那股臭味,弄到他的小桶里。 试验田插了小木牌,标好哪里肥田哪里不肥田,施肥多少,哪里只栽种后施肥,不施底肥等等。 小二当然不认识秦国文字,但是游戏系统自带翻译功能,他能够知道写的什么内容。 他提醒:“小心别把东西倒错位置了啊。” 嬴驷崽崽哼一声:“我早就识字了,不要你提醒。” 当真以为他不学无术么。 小二一边施肥,一边朝着山坡高处拼命wink,生怕对方瞧不见他抽抽的半张脸。 公主殿下快看他。 厉不厉害,棒不棒! 慕朝云:“……” 显眼包果然是显眼包。 施底肥比犁田轻松不到哪里去。 不过慕朝云带着阿一一起帮忙干活,让六六掌厨,偶尔也来搭把手,总算在一日里把事情做完。 嬴驷崽崽这头洗过澡,刚问:“老师,我们明日要做什么?” 慕朝云用柳木擦完牙齿,洗了一把脸才回:“选种。” 一转头,小崽崽已经栽倒在被子里,睡着了。 她放下巾子,过去给小崽崽脱掉外衣,塞进被窝里,出去把洗脸水泼掉。 一出门口,就横过来一只手。 大簇五颜六色的花朵,沾着水珠在她眼前摇摆。 “我命中注定唯一的老婆,我最美丽高贵的公主殿下。”小二一个旋身,手不动,人就来到了慕朝云跟前,堆起一个雅痞的笑容,“请收下我这捧对你爱意满满的绚烂的花。” 近距离看慕朝云,那古典大气的脸,细腻的皮肤,深邃的五官。 气质是久居高位的从容大气,神秘诱人。 啊—— 他要死了!他要陶醉死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建模啊!! 【滴,第三次警告,玩家称呼错误,三次警告过后,一次错误扣除积分100】 【当前总积分:50】 小二的笑容僵了。 他辛苦一天才捞到五十积分,居然不够喊一句“老婆”。 生气了啊。 慕朝云瞧了他一眼,扯起一个浅淡的笑,愈是漫不经心,愈是令人着迷。 小二脚步一动,往前迈了一小步。 步子还没稳定落在地面上,慕朝云就绕过他,把水泼到空地上。 她转身,将盆塞到怔愣的小二怀里,接过他手里的花。 花束被三根手指捏着,从他手中缓缓抽走。 战国袍宽大的袖口坠下来,从他手侧轻柔滑过去,犹如被一朵缥缈的云轻轻碰了一下。 公主好撩! 小二笑容重新浮现,跟在她背后,张嘴准备多说几句好听话。 慕朝云抬脚踏进屋子内,转身看他。 小二马上挺直腰背,双眼看着——门在他眼前关上了。 嘭。 “老——帝女不需要属下伺候嘛?我捏背捶骨都很棒棒的哦。” 小二不死心,踮着脚想要往里面瞅。 唰—— 六六看不过去了,反手抽走兵卫的佩剑,横在小二脖子上。 她冷脸道:“滚。” 小二半点惊慌也没有,反而转头打量六六冰山美人的模样。 “这游戏真不错,一个个都是大美人啊。” 可惜她不像舍友花心,老婆一个又一个,她比较专一,一个游戏只认定一个老婆。 唉。 他看六六的眼神,十分遗憾,抱紧怀里的木盆,痴笑着离开。 嘿嘿,老婆收了他的花。 刚拿着准绳去测了一下田地尺寸,顺带研究了一下土壤的阿一,迎面撞上被鬼迷了一样的小二。 小二眉飞色舞炫耀:“帝女收了我的花哟。” 阿一:“……” 要是他没搞错的话,这是基建游戏,不是恋爱游戏。 翌日。 他们盘坐屋中草席选种。 嬴驷崽崽看着他们糟糕的仪态,几番欲言又止。 小二甚至嫌弃衣摆拖地,像武侠的人物一样,将衣摆掖到腰带上。 暗中守着的卫兵都倒吸一口气。 亏得小二他们不习惯战国的胫衣,都穿的有裆长裤,不至于走光。 他们这些人当中,没几个是有选种经验的,只拿着卫鞅那边送来的良种,不清楚还要不要继续筛选。 卫鞅也是个做事稳当的人,送良种来的都是有经验的农人,直接告知他们麦种和稻谷种子都已经挑选好,可以直接播种。 可是田刚刚浇灌肥料,不好马上播种,否则也容易烧苗。 他们摸不准施肥的标准量,每块田地施肥的量都不一样,还让秦国老农人前来帮忙看看田地有没有过肥,以此标准上下调整不同试验田的施肥数量。 趁着今日得了空闲,慕朝云就带嬴驷崽崽在实验田地走了一趟,和他讲清楚上头木牌刻的都是什么,为何要这样做。 阿一一直沉默着,捻着泥土摸摸、闻闻,只差上嘴舔舔。 小二好奇问他:“你这是干嘛?” “你不觉得这个试验田有些现代化吗?而且实验样本基本穷尽,除了漏掉育种的专项实验以外,都有对应的参照。” 阿一生出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那不正常?”小二抱着手臂道,“这背景不是神女被贬下凡,体验一个国家从一无所有的穷困到自己亲自基建成富强国家嘛。” 既然是现代人设计的游戏,带上现代气息,不是很正常。 阿一开口想要辩驳,正巧慕朝云带着嬴驷转完一圈回来,他就没有说话了。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播种啊?”小二也没觉察什么,欢快跑过去,“女郎可以多给我们派发点任务,我们不怕苦、不怕累。” 等他攒够两万积分,他要对着慕朝云喊一百声“老婆”,一百声“公主殿下”! “不着急,我先带你们去看看老秦人是怎样播种的。” 慕朝云刚让六六在编程里加上新任务。 她记得有一种播种农具,战国时候还没有,用了的话,在旱地上可以日种一顷,比一粒粒点到坑里快速多了。可她不记得构造,也从来没有让六六搜索过,以至于数据库没有任何记载。 干脆弄成任务,碰碰运气,看玩家知不知道这玩意儿。 【任务:改善当前落后的播种方式,达到日种一顷的工作效率(奖励:可自由支配属性点1)】 【任务:完成四顷试验田的播种(奖励:积分50)】 主系统贼精,任务可以自定义,但是难度需要审核才能确定,奖励不可以自选,只能够在范围内随机,还会贴合玩家本身选择的属性点加成方向,对应给奖励。 六六随机了好几次奖励,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道具,她干脆选了最原始的积分和属性点支配奖励。 玩家的能力提升,对她们来说,也有莫大的好处。 任务和奖励提交后,主系统半个时辰才审核完。 【滴!】 玩家收到新消息。 与此同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别处的农田。 以讹传讹的离谱程度可以有多高 春风尚寒。 老秦人扛着耒耜在田地里开坑,将种子丢进去再掩盖一层轻薄的土。 漫长得让大地生灵沉默得如同死了一般的冬日过去了,土地松解不少,路旁的枯草间冒出来许多绿芽,大地热闹许多。 慕朝云他们的衣摆划过青苍杂生的低矮草丛,停靠在阡陌边上。 黄土地上,一片弯下去的黑压压影子。 老秦人虽然已经有了施肥的意识,但是并没有理清楚底肥和追肥之间的不同以及需求,只是会在种下谷物后,给田地施肥。 为此,他们准备播种时,有些家里人多又手脚麻利的老秦人,已经动起手来播种。 嬴驷崽崽立在一旁,眯着眼睛躲风,也在看老秦人弯腰耕种的身影,不由得摸了一把自己有些酸软的后腰。 几日劳作让他意识到,耕种是真的辛苦。 慕朝云感叹:“若是能有一样工具,能够帮秦人将开坑、播种、掩土的事情一并做完,那该多好。” 造福老秦人,也是造福他们自己。 小二有关任务的雷达触动,但是他的生长环境注定了他对这些事情一概不通。 他甚至在回想自己过去没几年的高中生活,书本上……讲过这玩意儿吗? 大学生在线懵圈,甚至连刚用过的曲辕犁都没有丝毫的记忆。 唔…… 他把眼神放到阿一身上,寄托希望:“兄弟,你知道这玩意儿吗?” 此人瞧起来挺成熟稳重的,说不定是学霸。 要是他也不会的话,任务一就可以放弃,直接干任务二了。 阿一还真知道。 “东汉崔寔的《政论》曾记载,有一种三脚耧车,可以开沟播种,复压埋土,日种一顷,我猜任务上说的就是它。” 此外,元代王祯也在《农书》中对各样农具做过详细阐述,其中就有“耧车”。 不过复压埋土这一步骤,纯机械完成度不如工业机械播种工具,恐怕还需要用耒耜跟在后头,偶尔补一下土。 这倒是没法子的事情。 小二目瞪口呆:“连哪本书哪个朝代哪个人记载的你都清清楚楚,哥们儿,你不会是历史学的博士吧?” 大家都是人,他不信有人能优秀得这么逆天。 “不是。”阿一垂眸看他,“我学管理的。历史学博士是我爷爷,登录游戏之前,我刚好听他老人家念叨农学发展史。” 他记忆还不错,不至于转头登录个游戏就把听完的话忘记。 老人家年纪大了,想要整理自己年轻时候的研究,天天在家念叨,谁都能听一耳朵。 小二心里冒出一连串“握草”,朗声道:“公——女郎!”他及时刹车,指着阿一道,“他记得三脚耧车怎么整。” 阿一:“?” 现在的人以讹传讹,已经跳转得这么快速了吗? 慕朝云欣慰,可算有人能记得。 她也曾经看过不少书,但是有关耧车的所有信息,她就记了一句“日种一顷”。 真是惭愧。 一众睽睽若鬼火,阿一庆幸自己还真看过三脚耧车的复原图。 慕朝云抱着希望问他:“那你会做木匠活吗?” 小二扭头盯他。 阿一:“……不会。” 他也是个人,虽博览群书,什么都懂一点儿,可他一个掌管好几家公司的人,百忙中给自己放一天假陪陪爷爷,打打游戏,已经很难得了。 木匠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 他只是会时间管理,不是会分身术。 谢谢。 没办法,他们只能派六六去找秦公,要来木匠。 秦公听闻此事,二话不说,马上派卫鞅带着若干木匠赶来。 “听闻女郎有要事。”卫鞅从马背上掏出纸笔,递过去,“纸张已经根据女郎所言做出来,有了它,记事可方便多了。” 不过纸张容易损毁,有些重要的东西,他们还是更愿意用竹简记录存下来。 慕朝云接过,交给阿一。 阿一犯愁,他会用毛笔写字,不代表会用毛笔绘图,更何况是各处都比较细致的图纸。 小二灵机一动,跑去坑里挖木炭,用树叶包裹着,磨尖了递过去。 “算是简易铅笔,”他朝对方眨眼,“随便用一下。” 他这痞气的一记眨眼,要不是少年雅痞的模样,分分钟变成油田灾难现场。 阿一没眼看,垂眸画下图纸,甚至连尺寸、比例、名称都按照游戏系统面板提醒,换成秦国文字。 除了木炭容易折断,不比铅笔,折断了十来次,倒也没什么岔子。 画完复原图,阿一直接递给卫鞅。 卫鞅拿了图纸,问清楚各处用途后,着令木匠将车上用具卸下来,就地选木造出来。 按照当下的匠人条件,明日能够将三脚耧车造出来,已经很了不得了。 那都是这十数个匠人齐心协力,分工协作的成果。 看到木匠,阿一就想起了墨家人:“不知秦国境内,可有墨家学派中人?” 卫鞅眼神微动:“阁下也知道墨家学派中人?” “在其位谋其政,岂可尸位素餐,一问三不知。”阿一知道卫鞅其人的追求与忌惮,主动开口必定是想好了说辞,“曾闻某世界有人,独尊一家,而罢黜百术,多年以后,百术渐消而不知山外蛮国奉为圭臬,于是国门被破,天子被掳,只得割地而求一时安宁。” 一旁的慕朝云,听得眉头挑了一下,有些跃跃。 六六用脑电波对她说:“听这诡辩的口才,是你同道中人。” “胡说。”慕朝云不同意,“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哪里会诡辩这种旁门左道。” 六六:“……” 要不是见识过,她就信了。 一转头。 慕朝云清咳一声:“阿一,后事不可胡乱泄露,哪怕史册流乱,前事丧失泰半颇为可惜,也不可随意泄露。小心帝父派仙神前来,给你噤声,当个哑巴。” 六六:呐呐,她就知道。 这不是诡辩也是满嘴跑马。 还没接触过社会,完全听不懂潜台词,满眼清澈的小二:欸,还有这样的设定?他怎么没看到系统提示? 去翻翻。 被社会捶打十几年的社畜管理者,立马明白慕朝云明着训斥,暗地帮他佐证“独尊一家,罢黜百术”之策不可行的意思,很是上道地垂首做戏。 “帝女说的是。” 相信卫鞅转头就会思忖其中分寸,等到法家一说在秦国稳住阵脚以后,就会设法将实干的学派引进秦国,兴法而不废百术,想尽办法为自己所用。 法主而百术辅。 毕竟,他耗费毕生心血的事情,绝不希望太快断绝,最好就是百世沿用之。在能够稳住自己当前利益的同时,定然不介意再多思虑几步。 阿一清楚每个时代的每个决策,都有对当时时代的积极意义,抛开时代看决策是流氓,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身为后世人,他也实在没有办法看百家争鸣的气象犹如昙花一现,后面就完全失落,甚至连记载都难找。 将此事丢到卫鞅头上,对方会比他们任何人都做得要好。 慕朝云怕卫鞅寻根究底,开口把阿一招走。 有些事情,埋下一颗种子就可以了,聪明人自己会催根发芽,过犹不及。 “木匠已在刨木,阿一你去盯着,小心别弄错了尺寸,还要从头再来,耽误功夫。”想了想,她又叮嘱一句,“还有,三脚耧车比较适合旱地用,我们水稻刚泡发,明日出芽后得先找地播种。” 他们这群经验没多少,理论更充足的人,是不是应该把流程顺一下,拟个流程图提醒自己要做什么比较好。 走一步想一步,容易浪费中间空暇的时间。 阿一停住脚步,问道:“水稻长成还需要好几日,实验田四块直接播种,剩下全部用移栽技术,实验不同数量肥料对产量的影响如何?” 稻谷在这个时期还是比较珍贵的粮食,并没有多么广泛种植,更多的是黍菽麦豆那几样,并且都是像种旱田一样,直接播种,引渠灌溉,还没开始有移栽水稻的技术,产量比较低下。 移栽技术和底肥的影响,千年历史发展可证,他们自身是万分确定的。但是施肥的数量,追肥的时间段和数量,他们并非专门的研究人员,并不知道数据,需要多次实验,不断验证,实验样本肯定需要更多。 “可。”慕朝云点头,“我记得南方有一种叫秧马还是秧船的东西,移植禾苗的时候,可以让农人坐上去,减少腰椎的损伤,减轻劳累。” 这玩意儿,也很有必要弄出来,造福百姓。 阿一马上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女郎说的是秧马,后世广泛见于长江中下游一带。若是种稻的话,有它的确会方便不少,省力省事儿。等木匠把三脚耧车做出来,我就把秧马的图纸给他们,让他们做好。” 秧马构造简单,很快就能造出来。 慕朝云眼里露出欣赏与惊喜。 没想到啊,测试问卷还真是给他们筛选了一个宝藏玩家。 “你顺着农耕要做的事情顺一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用到的农具,可以让木匠提前做好,也好腾出时间,让栎阳附近的秦人先受益,感受技术进步发展的好处。” “明白。”阿一夹带私活,多补充了一句,“墨家素来好技术,说不定还能把人引来,帮忙打造更多农具。对了,还有研究土壤和栽种技术的农家学派,想必对我们的试验田也很感兴趣。” 卫鞅:“……” 计算的算筹,都快要飞起来,拍在他脸上了。 他当作没听见。 小二游魂一样飘到阿一耳边:“你这个人有点不科学。” 这种东西是什么常识吗?他为什么可以随口就来? 阿一懒得理他,打过招呼就夹着纸笔,往木匠制造的地方走去,顺便还捞走一只努力板着脸,听他们说话的嬴驷崽。 “你别想沉默着糊弄过去。”小二追上去,“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作弊码?” 没道理大家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却相差这么多。 卫鞅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犹豫道:“仙童这是怎么了?” 慕朝云:“不用管他,大概是技不如人,被刺激疯了。” 玩家发疯,常事。 两人又谈了几句接下来的农事。 卫鞅便向慕朝云告别,说要先回去处理政务,明日再来看三脚耧车。 回到栎阳,卫鞅马不停蹄找嬴渠梁,将图纸献上去。 嬴渠梁拿着图纸,“腾”一下站起来,把新拿到手的纸张泼湿了,都顾不上心痛。 “此言当真?” 卫鞅笑道:“鞅只是转述神使的话,绝无虚言。” 嬴渠梁凝肃好一阵,才喜得左右踱步:“明日耧车成,我随你一同去试验田看看。” 他必须要亲眼瞧瞧这样的奇物。 “诺。” 比高低错落的山还要浪 翌日。 远山与青灰天幕一色,只模糊有光晕勾勒,路旁,浓雾缠树。 不需要睡眠的六六,便睁开眼睛,先看向窝在床里侧,抱着嬴驷崽崽,睡得正香的慕朝云。 她按住被角,不让风透进去惊扰两人,自己先下床穿好衣裳,梳理本就不乱的发丝,放轻手脚,把门托起来打开,以免木轴转动发出“咯吱”声,复又托举关上。 嬴渠梁、卫鞅和景监坐在马上,于阡陌一侧土路上静候着。 濛濛天色里,只能瞧见连绵的黑影,像是一大片人形的土丘。 春风在晨间林木间穿梭,树影躁乱浮动。 六六踩着泥块碎石,向试验田那边走过去,踏上一块板木架出来的桥,再越过一个低矮不藏人的小土坡,立定。 嬴渠梁三人下马,揖礼:“仙童醒了。” “嗯。”六六应一声,“秦公怎么这么早。” 虽说昨夜木匠挑灯把三脚耧车给弄完,还成了两架,但也犯不着在农人都没起床的时辰,就站在阡陌旁等候。 “渠梁心急,等不到天明。”嬴渠梁对自己激动的心绪全然袒露,“左庶长昨日与我讲,这耧车可日种一顷,我就翻来覆去睡不着,等着见这奇物。” 若是旁人,听到秦公这样说,非要马上把主人叫起来,演示一下耧车不可。 然则,六六没有这样的礼节概念。 她一切以慕朝云为先,现下卯时都不到,睡的时辰还没超过四个时辰,她就绝不会吵醒对方。 可她也不好晾着秦公干等。 嬴渠梁见她要回去喊人,急忙叫住:“仙童且慢,不必叫醒他们。是渠梁太过心急。” “没关系,我不会喊醒帝女和太子的。” 六六要喊的人是阿一和小二。 玩家虽然闭着眼睛,让身体数据恢复,但是也在无聊等待黑夜过去。 这款游戏没有存档功能,这种时候他只能翻翻系统面板,又不能退出游戏,正闷得慌。 门刚被敲响,他就拉着同在厨房打地铺的阿一,打开门迎接新的一日。 “哈哈,是不是有任务了,快说说。” 被他牢牢抓住手腕的阿一推开他,理了理自己乱掉的衣衫和头发,才说话。 “怎么这么早?” 六六偏了偏头,示意他们看向试验田。 小二双手抓成圆,做望远镜状:“要是我没看错的话,那个帽子的形状,是秦公?” 阿一嘴角抽抽:“那叫冠。” “冠不就是帽子嘛。”小二嘀咕,“这么讲究干什么呀,又不是考试标准答案。” 玩个游戏还会扣分不成? 他抖了抖自己的袖子,挂起灿烂的笑容,踏着欢快的脚步一蹦一蹦冲过去:“秦公——” 那语气,尾调起伏绵延,比高低错落的山都要浪。 嬴渠梁:“……” 这个少年气十足的仙童,还怪热情的。 哈哈。 六六跟在后头,大步追上去,赶在小二张开手,扑过去来一个亲亲抱抱之前,把人领子揪住,不顾小二扑腾着手,往后一拉,丢给阿一。 她朝嬴渠梁颔首,正色道:“失礼了。” 嬴渠梁摆起礼貌的微笑:“仙童赤子之心,无妨。” 景监不动声色,从秦公身后冒出来,站到一侧。 若是小二下次再扑上去,他得拦一拦。 小二从阿一手里扯回自己的衣领子,嘀咕道:“不抱就不抱,小气。” “阿一,去将两头牛赶来,小二去把耧车拿过来,给秦公看看东西要怎么用。”六六朝阿一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人拉走。 阿一拉住小二手腕:“走吧。” 别在这里现眼了。 做任务的时候,小二倒是挺正经的,来回跑了两趟,也完全没想,秦公都把兵卫带来了,为何不让那些人动手,还得让他一个仙童出手。 六六也不懂耧车怎么用,只能靠阿一。 阿一给拿起纸笔记录的卫鞅示意,将拉绳套上牛脖子的伽板上,将三脚耧车立起来,放在田垄一头,将耧铧没入地里,算好入土深浅,把分好的种子放进大小籽斗里。 牛慢慢往前走动时,阿一就拉动横着的耧把,让籽斗的种子,顺着孔倾斜滑落下籽筒,再顺着把土挖开一条沟的耧铧上方的漏籽眼滚落土地的坑里。 拉动一下,便种下三颗种子。 往前走一步后,土从耧铧两侧滑落,重新掩盖土坑。 一拉,一滑,一动,完成开坑、播种、掩土三个动作。 初时手生,阿一还有些慢,后来找到手感,一垄三列宽的地,没多久就能从头走到尾。 小二扛着耒耜,跟在阿一后头,见哪些种子还没覆盖上,就轻轻弄一层土,但大多数时间,都只是跟着无所事事,要他不要他,都没事。 嬴渠梁耐不住,要自己亲自动手试一试。 卫鞅也把衣摆一甩,将纸笔放下,把另一架耧车给套上,感受快速播种的快乐。 君臣两个播完两垄田,激动得手指都在发颤。 “着大司农先令铁官停下其他事情,多造犁铲和耧铧,等农时过去,再造其他物件。”嬴渠梁对卫鞅道。 卫鞅赶紧领命去。 他脑子里已经在计划着,怎样把这些农具推行到每个里,如何恰当安排人手,在不误农时的前提下,把农具给造出来。 大司农手下也不能一下子就把犁铲和耧铧弄出来,必定会一批批出,这样的话,农时就会过去,不利作物生长,每个里的壮丁,必须要维持每日必要的农作。 只能从每个里征集一些懂手工的老弱,先做出来的里先使用,从里正为先,再按照每一户人家出人的数量轮流使用。 卫鞅办事快,交代下去后,就着人赶紧下令到每个里。 杜挚看得巷里奔走的传令兵,心下疑惑,跑去找甘龙讲了此事。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搞什么农具,要乡里征集老弱赶制。卫鞅他是疯了吧?” 农事比战事更重,这等时候,竟然还征集人赶制农具。 不是疯了,还能是什么。 甘龙正坐壁炉前,烤着小火:“卫鞅不会做无用之事。” 此人连公子虔都敢治罪,而王不加制止,反而全力支持,足见其狠辣坚定。 没有用处的事情,对方绝不会浪费功夫去办。 杜挚不置可否。 他觉得上大夫和老世族都被卫鞅这小子吓着了,消了锐气。 对方又不是仙神,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能想得妥当,偶尔出点子错漏,岂不正常。 “说来也真是怪。”杜挚揣着手,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明明有人那日见着一个衣裳华贵的女子,被王带入宫城,可后来却不见了踪影,也没听有人被处决。” 甘龙琢磨道:“此女出现蹊跷,或有玄机。” 说不准,王与卫鞅近日反常之举,都与此女关系重大。 “卫鞅新律,禁止国内华服与靡靡之音,那女子要是没被处罚,我看他如何向公子虔交代。”杜挚讲完,稍停顿,又觉得不对,“嘶——听闻王近日频频跑到卫鞅那偏于一隅,远离栎阳城的田地里,不会是……” 不对不对,王不好女色,不至于把人藏起来。 再说了,喜欢带回宫城就是,谁会拦他? 杜挚感觉自己摸到了什么,但是又差一点儿,这种不上不下,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令他有些不安。 “上大夫,挚告退,先去探探消息。” 甘龙挥挥手:“去吧。” 他看着杜挚离开的背影,将闭合的窗推开,见渐明天色。 卫鞅上位,秦国的车轮驶向,算是暂定下来咯。 此时,一线天光从山间跃出。 嬴驷崽崽揉着眼睛,抱着被子坐起来。 他眼前还迷朦,就摸索着拉住慕朝云的手,用力摇晃:“老师,起床了。” 慕朝云转身,把被子扬起来,盖下去。 猝不及防的嬴驷崽,给被子一拍,仰头重新倒下去,栽倒在麦糠软枕上。 他懵懂摸着脑袋,庆幸这并非他寝殿中的玉枕。 六六踩着卯时正的点,将不曾睁眼的慕朝云捞起来,直接把衣服给她披上,浸过凉水的布巾往她脸上一盖。 慕朝云吸了一口冰凉水汽,清醒过来。 “怎么又天亮了。” 她把布巾丢回水盆里,下床穿鞋。 嬴驷崽崽已在连日的磨砺之下,自己伺候好自己,踩着草履往外面走去。 “君父!” 慕朝云仪容齐整,出得门时,看到的就是五垄已经播好种的田。 她转眼看向勤劳的海螺先生嬴渠梁:“秦公已试过耧车了?” 看对方那灿烂的笑容,想必对耧车的播种效率十分满意。 “是。”嬴渠梁黝黑的眼睛,冒着比河流还要粼粼闪闪的光,“我已着左庶长去将曲辕犁和耧车推行,相信栎阳和附近乡里的农人,今岁能开垦的田地更多了。” 农人怕冒险,在试验田还没有成果出来之前,想必不敢直接在上一年种过的田地里,直接种上多余的良种,就怕把地毁了,来年没地可以种。 可要是农活能提前完成,辛苦一点,多开垦一些可以种的田地,他们肯定愿意。 慕朝云道:“左庶长口说无凭,恐怕乡里人不愿动手,秦公先将一架耧车拿去用,召集士大夫们,让他们先做表率。如此,民众方能无怨。” 无缘无故就说有样好东西,需要大家造出来,就算大伙儿面上听从,内心也会稍有抗拒。 老秦人刚适应秦法,有心人想要挑唆,也很简单。 “多谢——”嬴渠梁瞥了一眼嬴驷崽崽,改口道,“女郎。” 臭小子口风不密,什么都透给公子虔。 他令人把耧车拆下,骑马匆匆离去。 嬴驷崽崽眼巴巴看着那高高扬起的灰尘。 “别看了。”慕朝云把他的脑袋扭过来,对着试验田,“还有一顷多的旱地要播种,我们只有一架耧车,你想谁用耧车,谁用耒耜啊?” 男子汉嬴驷崽:“……老师用。” 好想说自己用耧车,但是面子不允许他说这样的话。 呜呜。 嬴渠梁这边,一回到栎阳城就通知下去,让士大夫们宫门前集合,随他前去阡陌间。 直到日头高挂,士大夫们才匆匆来齐。还没搞清楚所为何事,就见王调转马头,往阡陌去。 阡陌里,卫鞅也召集了一批农人,扛着耒耜围在另一端。 “上大夫可知,王所为何事?” 杜挚挤到甘龙旁边,小声询问。 甘龙没有说话,只是静看。 随着秦公莫名的一挥手,左右两边的田垄开始动起来。 左侧一人扶着木架,让牛拖动;右侧三人,一人拿着良种,两人前后挥动耒耜,挖坑与填土。 然,左侧一人不多时便到了尽头,重新拿耒耜,将没有埋起来的种子覆上一层薄土。 这活也干完,右侧三人尚且行至十之二三的位置。 士大夫皆哗然。 “这……这不可能!” 现在的黔首都这么积极了吗? 甘龙和杜挚也都惊呆了。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均是噤声不言。 此事,于秦而言大利,他们虽然与卫鞅政见不同,但是在强国的这颗心上,目标还算一致。 比起这群士大夫,围观的老秦农人更激动。 他们年复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耧车的播种效率直接影响他们的利益,焉有不兴奋之理。 嬴渠梁让大家喧闹一阵,便抬起手压下去。 景监也在一旁,充当传令官:“安静!王有话要对诸位说。” 喧喧之音顿时消停,都朝秦公看过去。 “今有两物,名曲辕犁与耧车。曲辕犁一牛一犁,比之直犁,方便快速;耧车更甚,可日种一顷。” “哇——” 老秦农人不自觉张大了嘴巴。 真的假的。 日种一顷的话,那和在田地里慢慢踱着脚步,走上一圈有什么区别? 刚才那兵士动作虽快,但也没那么夸张。 嬴渠梁见他们开始窃窃私语,示意景监遣人将曲辕犁也抬出来,套上牛身上。 “再费大家一阵功夫,请咱们老秦农人自告奋勇,出来两人试一试它们的功用如何?” 他将眼神,落在远处围观的农人身上。 农人你推我攘了一阵,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丈和一个皮肤黄铜的老媪,主动站出来。 士大夫们互相交换眼神,都想瞧瞧这两样东西到底多神奇。 身强力壮的兵士能用,不算出奇,要是连老弱都能灵活用起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嬴渠梁亲自动手试过两物,自然明白它们的好处,也不怕站出来的都是老人。 他只抬手,温和又沉稳道: “请,劳烦二位了。” 老丈和老媪惶恐:“王客气了。” 他们顺着兵士的指引,学着摆弄曲辕犁和耧车,没一会儿,就点头说会了。 甘龙和杜挚再度交换一个眼神。 这东西,居然如此容易上手? 卫鞅便让那教导曲辕犁的兵士,拿上耒耜,到曲辕犁旁边的土地去,做神使口中的对照样本。 同样作为对照样本的,还有他们秦国本身的直犁,需得两头牛一同拉动。 随着一声令下,五组人都开始动起来。 曲辕犁在老丈的摆弄下,随着耕牛甩着尾巴往前的动作,缓缓推动泥土,一路碎裂开来。 身强力壮的兵士,卯足劲儿,憋红一张脸,也没能跟上老丈的速度。 赶着两头牛的兵士,也有点儿脸红,只因他不仅速度稍慢,脚下泥土还是块状,没能彻底粉碎,犁上一阵,还要停下扫开拦路的泥块。 等犁到尽头,需要转弯时,区别就更大了。 老丈只是轻轻转动犁梢和提手,就直接扎在地里转了个圈,继续工作;兵士却要扛起犁调转,显得相当笨重不便。 摆弄耧车的老媪,一开始动作稍慢,慢慢上手后,直接超赶三个闷头的兵士,开始新一垄播种。 嬴渠梁见差不多了,就让大家停下来。 景监喝道:“停下,归位!王有话要讲。” 老丈和老媪脸色泛着红光,双眼亮闪回到人群中。 农人七嘴八舌小声问:“怎么样?这东西好用吗?容不容易学?” “容易,好用!要是有这东西,我们可以再开垦两倍的田,肯定管得过来!” “它重不重,得用多大力推着?” “不重,往下压住推就行。” “入土深不深啊?” “可深可浅,好摆弄着呢。” …… 景监咳了两声,重新嚷了一遍,农人的兴奋劲儿才算在口头上压住了。 不过看那眼神就知道,心里头压了一堆话想问呢。 嬴渠梁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又收敛肃然:“现在,诸位都信寡人所言非虚了吧?” “信!” 老丈第一个扯着嗓子附和。 嬴渠梁短促笑了一声,正色道:“寡人已经着大司农开始打造犁铲与耧铧,不过目前缺有经验的木匠,希望各里能够按照左庶长所言,推举人来,一同造出曲辕犁和耧车。” “不过,绝不可为此事耽误农时,毕竟铁料有限,今岁不一定都能用上,只能紧着来,各里壮丁必须依旧照例农耕,违者罚甲两副!” 威慑完,他又重新柔和下来。 “但请诸位放心,明年我栎阳每一个里,都必定能够有至少两架曲辕犁和耧车。” 甘龙揖礼,深躬身:“吾王英明。” 众士大夫随之。 秦国老农人亦有样学样。 “吾王英明。” 秦公见目的达成,不急不忙,抛出自己另一个隐秘的目的。 “诸位请起。此事,并非寡人之功。”他笑眯眯看向远处的农人,不看士大夫们,“大能不愿居功,且最近一直醉心农事,研究农耕奇物。然,我们老秦人并非寡恩之辈,此等再造之恩,诸位说该不该赏?” “该!” 老秦农人喊得脖子通红。 “好!”嬴渠梁沉声喝道,“我老秦人都是知恩图报之辈,吾心甚喜。希望寡人能早日劝动大能,出山面世,为我秦国造福。” “吾王英明!” 老秦农人学得很快,欢呼起来。 嬴渠梁让他们乐了一阵,便原地解散。 “农事繁杂,寡人便不耽搁诸位了,还请散去归田。” 至于田地里的曲辕犁和耧车,为了奖励愿意出来试用的老丈老媪,先借他们两家用着,不过等到他们耕田完毕,老丈和老媪需得帮忙指导其他里使用。 他们自然愿意。 其他推攘没站出去的老农人,羡慕得眼红。 “诸位也不必羡慕。”留下来的卫鞅道,“等他们家提前播种施肥完毕,会应召去做一日木匠,替你们里做一架曲辕犁和一架耧车,届时,你们整个里都能轮流借用。” “当真?” “自然,鞅不说假话。”他卫鞅要骗,也不骗黔首。 黔首,乃老百姓之意是也。 老农人跃跃起来。 “不过借用了曲辕犁和耧车的人家,都得做工一日换取,可有意见否?” 做工一日罢了,曲辕犁和耧车可省几日功夫呢! “无!” 卫鞅安抚解释好,便令他们散去。 不久,刚吩咐铁市长再加紧锻造的大司农,就听闻一群老丈老媪在门外等安排。 方才踏进门,以为自己已经很急的大司农:“?” 现在的黔首都这么积极了吗? 摇不摇人,是个问题 归去的士大夫等人,也赶紧派遣家中老弱,前去大司农处。 谁也不想当那个落后一步捞着好处的人。 杜挚快步赶上甘龙:“上大夫慢些。” 他伸手拉住缰绳,左右看了看,才仰着头小声道:“上大夫认为,王口中的大能,是不是……” ——那位衣着华丽,神秘消失却没传出受罚的女子。 甘龙没有明面回答他,只说:“王不肯讲出献奇物之大能到底是谁人,自然有他的道理,你我勿要置喙。” 听王的口吻,像是想要大赏其人。 女官? 倒也并非史无前例,自商便有先例,只是前朝难容女子,不似后-庭容易。 倘若王执意如此,怕是又免不了一阵喧乱。 杜挚后来能破魏得功,官拜左司空,自然不是什么草包。 他瞬间明白了甘龙话里的意思,也惊得瞪圆眼睛,“嘶”一声,思索起来。 “可卫鞅能容此人?” 甘龙“哼”了一声:“那你看卫鞅今日卖不卖力?” 恐怕在今日前,两人便达成了什么协定,于卫鞅权势无碍。 “卫鞅能信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 杜挚怎么有点不敢信,卫鞅是这样容易放心别人的人。 甘龙见杜挚收回手,当即调转马头,留下一句话,人便走了。 “那你仔细琢磨,为何卫鞅能信。” 他也甚是不解。 使两位大夫陷入不解的当事人,此刻正啃着要把人脑袋拽掉的大饼,一脸生无可恋。 慕朝云扶着自己要把脑浆晃成豆腐脑的脑袋,开始怀念仙侠世界一飞几十里,背着徒子徒孙们偷偷打牙祭的日子。 曾经,她还嫌弃仙侠世界食材口感甚好而副作用过多,是她不懂珍惜了。 “六六啊,”她在脑海里感叹,“你说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开始把食盐提纯,再丰富一下食谱。” 哪怕与牛无缘,高低也来个温暖的鸳鸯锅嘛。 六六知道她只是口嗨,也随口打击她一下:“那就要看秦什么时候变成农业大国,有精力搞盐田这种东西。” 最起码,也得先满足温饱。 不然,大家都穷到饭也不够吃,哪里会搞别的事情。 兴农、养战、灭盗,是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别的得等再过三五年,看发展情况来办。 此刻浪费人力就是浪费国力。 慕朝云叹出一口干燥的气,歪在六六肩膀上。 显眼包迈着细碎的哒哒脚步,又不知从哪里霍霍了一束花,递到她面前。 他一甩全部头发都束起来的脑袋,嘴角勾出一个风流肆意的弧度。 “美——女郎,”差点儿又要扣积分了,“我见此花灿烂,但不及你的容颜亮眼,然,群山之中,唯独它最美,只好将就采来,博你一笑。” 慕朝云:“……” 面无表情嚼比口香糖还有韧劲的大饼。 谢谢,但她笑不出来。 她伸手接过,交给六六插竹筒里,摆着点缀茅屋也好。 小二痴笑起来,不要脸坐了六六的位置,套近乎。 他掀起衣摆时过于用力,舞起一股风,将背后逮着空闲时间边嚼大饼边罗列春耕流程,及可改良农具的阿一的图纸,吹得往上翻起来。 最上面的纸张一个仰卧起坐立起来,把炭笔拍断不说,还有几张直接盖到他脸上。 阿一忍了忍,把东西捡起来,用石头压着,继续写。 写了一阵,小二又腾地站起来,转了一个圈,把手放到慕朝云面前。他衣摆掀起来的风,再次把纸张吹得哗哗响动,从侧面掀起来,磨着炭笔,留下一长条黑黢黢的脏污痕迹。 没有橡皮擦且干净讲究的阿一:“……” 他把炭笔放下,勾住小二的衣领,不管对方鬼吼狼叫,把人丢门外去,关门,落闸。 结果。 刚回到案前盘腿坐下,拿起炭笔。 呼—— 一阵凉快的风,从后背生起。 欢快的声音,在他耳朵旁边响起:“嘿嘿,想不到把门关了,我还有窗吧!” 四双眼睛,回头看他。 慕朝云不敢信,六六没眼看,嬴驷崽窃笑,阿一压抑怒气。 忍了忍的阿一把人拖进来,把炭笔丢给他:“我说,你写下来。” 没有眼力见儿,且闲得慌的小二,挽起袖子。 “好啊。” 阿一忽然就明白了点什么。 小二恍然不觉,自己以后的游戏生活,将会发生多么大的变化。 暗藏同样属性的慕朝云,瞄到阿一的眼神,就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她乐颠颠咬了一大口干饼。 哟嚯,有好戏看。 手上用力一扯。 咔。 整个人像不倒翁一样,晕乎地晃上几圈才停下来。 慕朝云死鱼眼,捏紧手上干饼。 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法过的日子,一日复一日,还在继续下去。 积贫积弱的老秦国,今岁的栎阳城及附近乡里,提前迎来旱地的播种完毕。 那时,嬴渠梁正穿上普通农人的短衣,以及有裆的长裤,坐在凳子上拔秧苗。 阿一边拔秧边和他讲述,移植技术对禾苗生长的诸多好处,卫鞅奋笔疾书记下,手几乎要成残影。 慕朝云见他们眼皮子底下的黑青,都有些不忍心。 “你们若是太忙,就不用亲自过来了,派人记录下,你们统筹就好。” 亲自过来就算,还亲自下田,不累就怪了。 难怪在位二十四年就与世长辞。 不过秦国有此雄主,倒是福气厚泽。 嬴渠梁和卫鞅异口同声: “不可。” 慕朝云摆手:“我知道,身份还未可泄露,知情人找不到适合的记载,你们又恰好需要充分了解耕作诸事,才好发展国之农策,对吧?” 她刚才的确嘴比脑子快了。 嬴渠梁松气:“是。” 慕朝云将木盆中一大捆秧苗给六六:“送去给驷崽。” 未免小崽崽听到他们讲话,转头就告知公子虔,嬴渠梁直接把崽丢去随小二坐在小船模样的秧马上插秧。 不得不说,小二偶尔带崽还是不错的。 嬴驷跟着他,从来没喊过一句苦累,人也肉眼可见壮实许多。 就是……糯米团子里的黑芝麻,有点浮上表皮了。 等到水田也按照木牌标刻的样本栽种好,耕作就进入除草、追肥、灭虫阶段。 在此阶段,慕朝云盯着阿一纸上打了问号的“追肥”和“灭虫”四个字发起愁来。 她抱着万一的希望:“你真的不会这俩样东西?” 阿一对此,真诚回答:“我是人。” “……” 这样的话,要不,她再摇个玩家? 正堂的桌案睡觉时放屋外,铺一张席子,晚上不起夜,应该踩不死。 论玩家的不稳定性 思虑过后,慕朝云决定摇。 她和六六精心设计的测试问卷,既然能替她们摇出阿一这样的人才,肯定还能摇到别的行业大佬。 这一次,她们的目标是——会搞肥料和育种、除虫害的人才。 有点赶时间,慕朝云便只把上次的“基建建议”改动,瞧瞧能不能再钓出一个有着论文标准理论的人才,协助她们完成下一个阶段的任务。 筛选玩家和提交任务给主系统的事情,照例交给六六。 “就这样好了。” 改完的慕朝云伸个长长的懒腰,趁其他人不在,歪在六六肩膀上。 六六脑电波内和现实都没给她反应。 慕朝云眯着眼睛,推了对方一下:“六六。” 六六猛然睁眼:“女人,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慕朝云:“……就这几分钟的功夫,你还偷偷看霸总短剧?” “咳。”六六清咳一声,重新摆起冷面美人的范儿,“我工作了,不要打扰我。” 她赶紧遁走,重新闭上眼睛。 没多久,问卷筛选完毕,四选一。 慕朝云看得选择困难症犯了:“再筛一次,来个二选一。” 四筛二的过程比刚才筛上万份的问卷时长还要长,结果才新鲜出炉。 光是看“农业施肥、育种、灭虫建议”一栏,两位玩家写得都差不多,好像从书上誊下来的一样,整得她们怀疑对方是不是哪个农业大学拿一本教科书的同学。 “那就看看他们擅长什么好了。”慕朝云让六六翻到“个人特长”一栏。 一人写的专长绘图,爱好心理学;一人写的专长挖掘人才,爱好烹饪。 就……跟农业没有丝毫关系。 她琢磨着,大概大佬都比较谦虚,并不觉得自己擅长的就是专长吧。 托着手肘捏着下巴犹豫再三,慕朝云选了第二个。 无他,但需要尔。 她想吃点儿好东西。 嬴渠梁还在外头沟渠洗干净自己的手脚,慕朝云便没有喊他,先把人招来,再带去给秦公过个明路就好。 玩家按照排行,头衔顶的是“三三”。 对方真实性别慕朝云不知,但游戏性别为男,有着一张瞧着人畜无害的圆脸。 恰巧小二已经洗干净手脚,穿着特色草鞋,小声哼着歌,扭着腰进来。 “女郎~我回来了。” 两人一出一进,正面撞上。 小二一个弹跳往外倒:“挖草!隔壁老王?” 哪里冒出来的,怎么没有一点征兆。 慕朝云懒得理会这个一惊一乍的人才,直接把眨着一双圆溜溜眼睛,看起来安静乖巧的新玩家,引到嬴渠梁面前介绍。 嬴渠梁见怪不怪颔首打招呼。 “三三见过秦公。” 新玩家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讨喜笑容,仪容言行都十分得体。 慕朝云心中满意。 看来这次摇人的运气还不错。 她继续介绍:“这位是秦国的左庶长,卫鞅;这位是负责训练新兵的景监。” 许久没听到新玩家回应的慕朝云,怀着不详的预感回头。 新玩家三三张大嘴巴,死死盯着卫鞅不放。 卫鞅眼神转向神使,微有疑惑。 这位仙童,怎么瞧着好像对他有几分熟悉的模样。 “你……你……你就是卫鞅?姬姓,公孙氏,卫国人,法家代表人物,入秦变法,与秦公一道开启六世余烈的卫鞅?!!” 卫鞅笑道:“鞅的确是姬姓公孙氏的卫国人,不过不敢说自己是法家代表人物,在下不过是推崇依法治国强国罢了。” 至于“开启六世余烈”,恕他读书有限,着实不知余烈是怎么开启的。 “是你!是你!就是你!!”三三扑通跪下,抱着卫鞅小腿,嚎啕大哭,“我终于见到你了!” 踉跄了一下,被嬴渠梁扶住才站稳的卫鞅,一脸莫名。 “不知阁下是……” 他可曾与其人有旧? 思索了自己整程人生的卫鞅,完全找不到人对上号。 君臣三人,看向神使。 慕朝云揣袖抬头,深呼吸。 玩家的不稳定性而已,小场面,淡定。 “我是你的迷弟啊!偶像!”三三干嚎,“想当年,我就是用……” 忍了忍,没忍住的慕朝云,朝六六丢一个眼神指示,让她把人捂嘴拖走,丢进屋子里,先用点物理手段,让对方冷静一下。 三三的脚后跟,在地上拖出两道不甘心挣扎的痕迹。 “让三位见笑了。”她厚着脸皮瞎扯,“他以前总拿往生镜当作故事看,曾看过左庶长一些事迹,心生敬佩。一下见了真人,难免失控。” 她摆出愧疚的样子,添上一句:“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卫鞅忙道:“不怪神使。” 就是……仙神世界的风情,还挺狂放不羁。 他们理好仪容,将纸笔收拾妥当,与阿一聊过后续农事安排,就骑马离开了。 三三扒拉着窗户,不管自己流淌下来的鼻血,挥手大喊: “偶像,我们下次再见!” 马蹄哒哒,卫鞅没听见他说的话。 慕朝云转头进屋,脸色拉下来,坐到榻边,抱臂瞅着重新安静下来的三三。 “听闻,你擅长农业的施肥育种?” 偶像离开,玩家丧失的理智回炉,恢复相对正常状态。 三三用衣袖揩走鼻血,一脸莫名:“什么育种,我是创世的前任HR,擅长挖掘人才,平时喜欢下厨玩游戏,装点一下自家小花园,施肥还算有点经验。” 育种他不会。 创世可是一家游戏科技公司,他一个前任HR,就算去挖对应人才,顶多就是在此前狂补一下相应的理论知识,也不至于搞什么施肥育种。 等等。 三三试探道:“你们问的,不会是《大秦基建两百年》的内测调查问卷吧?” 他拍着大腿狂笑。 “最后一个问题我不会,那都是千度百科复制粘贴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我都没核实。哈哈哈。” 他又不是化学专业,更不是农业大学毕业,怎么可能会造肥料,更不用说育种和除虫这种搞技术含量的事情了。 用蜘蛛网抓虫,他倒是可以试一下。 慕朝云:“……” 这样就显得她们很呆了喔。 看来是阿一太过可靠,给了她们错觉。 六六脑电波沟通:“怎么办?踢回去还是再摇一次人?” 踢人、摇人的间隔都是三天,能怎么办,凑合用着呗。 再摇也指不定出个什么类型的“人才”。 她们冒不起这个险。 “创世?”听到这个名称,阿一和小二都有些异样。 阿一情绪稳定,小二就激动了:“以历史策略类游戏闻名,开创世界风云系列的创世游戏?” 三三提了提自己乱掉的领子,一脸傲娇:“你也知道?” “玩游戏的谁不知道啊!你们创世可是行业tp1。”小二滑跪,“大佬!带我飞!” 能在创世就职,游戏肯定玩得很好。 慕朝云深思。 听起来,是个人才,再挖挖可以怎么充分压榨。 她那么好看,怎么会吓人 新玩家已挤不下厨房,只好提一张草席,在里屋打地铺。 小二十分羡慕,数次提出和三三交换躺过黑夜的地方,这样的话,晚上他还可以看着老婆到天亮。 这个建议提醒了慕朝云,让小二和三三睡厨房,把阿一调到里屋去。 嘿,别说,晚上睡觉时安心不少。 然而。 不管三三会不会灭虫,他们都得研究好施肥、除虫的事情,育种最难,他们谁都没有这种经验,只好往后放,以后再说。 当前弄不出化学类肥料,只能利用腐化物的不同搭配与数量调整,用不同发酵池发酵,通过多次的实验记录。其实也是一种好事情,这样不会有太大污染,土地能够消化,可以保护好生态环境。 这一步,先前与秦公、卫鞅讨论粪尿循环利用时,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如今,正好可以用上,就是需要跑去集中的发酵池处拉过来。 秦国之前也有记录下肥料使用对作物的用途,不过这时候没有试验田的意识,基本都是经过漫长时间自然演化,效率相对比较低。 再加上,战国后期一年两熟才慢慢登场,此前一年一熟的作物,也注定农人不敢随便冒险。 万一田地收成太差,那可真是要饿死人的事情。 上午,他们骑马去新开辟出来的发酵池那边,将肥料拖回试验田。 嬴驷崽崽也跟着一同前往,从发酵池里把东西舀到桶里去。 发酵池禁止明火,他们食时想要吃朝食,也只能干啃,不过除了可以调整五感阈值的玩家,谁也吃不下。 “呕——” 纵然见识过试验田旁边当底肥的发酵池,但来到专门发酵肥料的地方,对着十几个发酵池子,嬴驷还是没办法淡定下来。 小二笑嘻嘻把水囊给他漱口,让他先饿着,一鼓作气把东西拉回去,施完肥再考虑吃东西。 摸着自己咕噜噜肚子的嬴驷崽,也只能皱着眉头接受意见。 他如今的确吃不下。 施肥结束,在木牌和记录本上都记好施肥的类型和数量后,他们才挤到屋子里,和嬴渠梁派来的籍田令了解除虫事宜。 “下官见过诸位。” 籍田令下马后,眼睛一直盯着地面,都不敢看人。 朝中都在议论这位大能,极有可能是秦公想要新立的王后。 “先别多礼,坐下来说说,我们秦国一般怎样治虫。”慕朝云给籍田令递了个饼。 赶紧帮忙吃完,也好让三三大展身手,露露厨艺。 籍田令双手接过,也不敢吃,老实看着自己跪坐下来的膝盖,道:“不知女郎耕种之前,可有先将田地的秸秆和杂草焚烧?” 慕朝云:“自然,左庶长把田交到我手上时,已经烧过。” “那就好,烧过秸秆和杂草后,田地里的虫卵就能死伤大半。”籍田令不明白为什么王要自己把这些随便一个农人都清楚的事情,对着大能复述一遍。 大能应该比他们都要厉害才是,怎会不懂这些小事。 但他是个遵命的好官,让讲就讲,绝不漏一个字。 “还有一个问题,女郎在选种之后,可有将种子拌在蛎灰中?” 蛎灰? 慕朝云想了想:“可是那白色的灰?” 籍田令懵了一下,大能不知道什么是蛎灰? 他不自觉眨了两下眼睛,才道:“是。” “左庶长遣人送来的良种里,已经带有蛎灰。” 籍田令挺身行礼:“既然这些都做好了,女郎要除虫的话,可以在田边烧火熏,大部分虫都怕火熏,闻到味道自然会逃跑;也可以用莽草(毒八角)、嘉草(襄荷)、牡菊(野菊)捣鼓烂,浸在水中,熏洒到田地里,赶走虫子。” 慕朝云等了一阵:“就这样?没了?” “没……没了。”籍田令都差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不牢固了。 慕朝云又问:“有没有记录,烧火熏要多久,各种草使用的数量大概是多少?” 籍田令结巴道:“烧半天,草……适量便……便好。” 慕朝云:“……” 这和大厨教炒菜,不说用多少量勺,只说适量有什么区别? 她微笑脸,又给对方手上放两张干饼:“没有疑问了,籍田令慢走。” 他们赶着烧火熏虫去,顺便找大量莽草、嘉草,调制一下数量,没空招呼客人。 籍田令“欸”一声,等慕朝云一起身,就忙不迭跟着站起来。 “你似乎一直不敢看我。”慕朝云看着他一直垂下的脸庞,冷不防说了这么一句话。 籍田令忙道:“不敢。” “为何不敢?”慕朝云张开手,让六六帮她将襻膊绑上,定住袖子。 上次秦公过来拔秧,用了都说方便,不必非要穿窄袖撸袖子。 她弯腰,侧脸看向籍田令:“栎阳城这些天,都流传我要做王后,还是夫人?总不能是媵吧?” 籍田令的冷汗,汨汨从后背冒出来。 “不……不敢。” 士大夫们的顽笑而已,怎能当真。② “你抬头看我。”慕朝云直起身来,端起神女的风范,眼神漠然下瞥,带着几分冬雪从枝头飘落衣领的寒意。 籍田令瑟缩着,缓缓抬头,而后在看清楚慕朝云容颜的瞬间,直了一双眼。 他还未曾见过这样温玉雕琢而成的美人。 似仙似神,就是不似人。 慕朝云让六六垂眼替她理袖子:“今日之事,除了秦公与左庶长,谁问都不许说,知道了吗?” 她知道想要打探她的人,现在肯定很多,但她要先把关子卖长一点儿,才好发挥效用,让那些脑子还想着政斗的人,收起小心思。 籍田令吞了一口唾沫,嗫嚅应着:“是。” 他本不敢应,然而对方身上的气势,比他们的王还要吓人,似乎下一秒就会面无表情扭下他的脑袋一样,他不敢不应答。 “很好。”慕朝云伸手接过六六递来的镰刀,手指按在刀背上轻轻滑动,“你可以回去向秦公复命了。” 籍田令又咽唾沫:“是。” “对了。”她想起一件事情,“让秦公派个医术好的人过来,有用。” 籍田令拱手后退几步,才提起衣摆逃也似地走。 人一打马离开,慕朝云浑身气势就松下来,朝着六六无辜道:“我很吓人吗?” 她那么好看,怎么会吓人。 六六看着籍田令慌张的背影,没理她的问题,问道:“你要医生干什么?” 别再来以前的骚操作,她看十部霸总短剧都很难压惊。 慕朝云抱着光洁的手臂,神秘又得意地扬眉:“有大用。” 六六:“……” 她还是提前看两部霸总短剧压压惊好了。 硬核的治孩子方法 春日午后,阳光明媚,鸟雀哗鸣。 栎阳城附近的农人戴着斗笠,提起竹篮,迈着欢快的脚步,钻进桑林。 黄狗摇着尾巴,哒哒跟随。 今岁田地侍弄得快,他们多出的时间,便将自家桑林附近的地又开垦了一些,种上桑树苗。 慕朝云眺望他们的背影,都能跟着感觉其中的畅快。 想到自己的主意,她更是开怀,带着浅浅笑意迈步进屋,笑颜在看到摆着的六张大饼时,灰飞烟灭。 看来想试试三三的手艺,最早都得今晚。 她面无表情坐下,捞起大饼拽着脑袋继续吃,还得稳住自己的脑浆别变成水,和阿一探讨农药喷洒车的改良方案。 原本,他们想做的是农药喷洒箱,就是农人背在身上,一个人就能喷洒那种,可考虑到现在没有橡胶,不可能做出来塑料制品,木料未免太笨重,还不如用水瓢直接泼。 起码人家泼了这么多年,手法到位,也可以有细雾的效果。 “那就只能做成车了,但是田垄间隔地方窄小,可能要做成前后两轮或者独轮。”阿一垂眼,看着他画的草图,思索道,“这样一来,起码要两个人,或者加一头牛才能使用。” 不然按照现在的条件,无法达成增压构件的放置。 “光是拉车用牛奢侈了,现在牛力比人力还要稀罕。”慕朝云自己说着都觉得这话心酸,“再说,牛在田垄间行走太窄,容易踩苗。但如果耗费两人的话,这喷洒车做不到五个人以上的功,就是白折腾。” 还耗费材料和制作喷洒车的劳力。 阿一思索片刻:“这样,喷洒头从车身两侧各延展三到五个喷头,将增压的机械装置放到水箱中央。” 慕朝云觉得可以,但是提出一个意见:“跟在后面的人,推车的时候可以顺便控制,比拉车的控制要方便。所以你的开关不仅要设置在后方,最好也改成双杠杆的手摇柄,可以省不少力,要不就用转轮,变形杠杆也不是不行。” 反正她一定要省力。 不能省力的玩意儿迟早要被淘汰。 “可以,我改一下构件就行。”阿一用炭笔点了点图纸,“核心构件我已经尽量用不算特别精细的部件,以及用牛筋替代橡胶材料,但这东西放置水箱内部,还是会容易生锈。” 慕朝云道:“外置,在顶部或者底部凹陷进去放置,再延展……” 巴拉巴拉云云。 小二张大自己的嘴巴,把干饼放进去,用手肘撞了撞三三:“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感觉自己每个字都懂,但是连在一起又什么都不明白。” 三三用后槽牙咬着干饼,用力得眼睛都半闭起来,双手捏住干饼,脚跟踩在地面的小坑里,用力一拔。 哐—— 头撞到后面的壁炉,脑子嗡嗡响。 他扶着自己的脖子确定没断,再顺着摸到后脑勺,不黏腻,肿了而已。 小事情。 “实不相瞒,我刚才就听不懂,现在就更加不懂了。”三三灌了两口水,混着艰难嚼动干饼。 嬴驷崽崽近来惯了,会先一小块一小块揪下来,浸到碗里泡水,软了再塞进嘴巴吃。 除了费时间,也没别的毛病。 慕朝云和阿一讨论确认完,把田埂边的荒草点了,留下阿一在外头画图看火,就提溜啃完饼的一众人,背上背篓,在兵士的带领下,漫山遍野找草割草。 能充当劳动力的两个兵士,也挂上背篓,一起动手干活。 没有人能够在慕朝云的眼皮子底下,少干一阵活。 等每个人背篓上都装上莽草和嘉草等物,天色已开始擦黑,太阳隐在山坳间,留下一片金辉,笼罩天地,勾勒万物轮廓。 站在半山看去,水面浮光跃金,野鸭拨水,地面静影与金光交横,有归家的一粒粒黔首与黄狗不时走进影子里,踏在金光上,活泼鲜灵,别有一番风味。 她站在山壁一侧,见落日渐沉,才继续往山下走,一路回到茅屋处。 田地边上的火早被灭掉,阿一摆开简陋的饭菜,让大伙先凑合,他厨艺一般。 主要也没什么材料,秦公送来的羊,他切了半只,放在陶罐里炖。 三三尝了一口,细细砸嘴,紧皱眉头:“朋友,你羊肉没泡过,直接热水下锅的吧?姜有,但是没放白芷?” 他记得白芷是他们土生土长的植物来着,《神农本草经》里就有写,也不是从海外传来的啊。 阿一不懂就问:“白芷长什么样?” 他只听过,没见过。 三三:“……我以为你什么都会。” “重申一次。”阿一微笑,“我是个人。” 不是神仙,更不是AI。 他有钱,家里做饭都是厨师的活,能生火煮熟全赖这几日新学来的技巧,就偷着乐吧。 三三起身:“我知道哪里有,我去摘回来。” 加点进去味道会好很多。 本来盐就有点涩嘴,更多的苦,他受不住。 嬴驷崽跟着跑一整天,已经边捧着碗喝汤边打瞌睡。说是碗,其实只是圆形陶器。小崽崽一不留神,说不准就会把头栽进跟他脑袋一样大的陶器里。 没一会儿,三三就带着沾水的白芷进来,顺便还带进来一个大白胡子。 大白胡子说自己是秦公派来的太医令。 三三给他一个同款陶碗,装上加了白芷的羊肉汤。 太医令赶紧道谢,并问:“不知女郎叫我前来,有何要事?可是太子不舒服?” 他看向眯着眼睛点头的小崽崽。 慕朝云扭头看了一眼,没顾得上回他话,用布巾沾冷水,拍在对方脸上,愣是让嬴驷崽清醒过来。 “嗯?”嬴驷崽眨了眨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捧起碗喝汤。 太医令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硬核的治孩子方法,一时有些吃惊,下意识跟着驷崽动作,拿起手边的海碗,喝了一口羊肉汤压压惊。 莫怪王让他不要大惊小怪。 实在是…… 还没把后话想明白,慕朝云又说了一句令他大惊失色的话。 她说:“哦,对了。此次叫太医令过来,主要是想让你给麦苗、禾苗治治虫病。” “噗——” 太医令和小二冲着对方喷了一口汤。 啥玩意儿? 这一次,她打算做个人 太医令和小二都抬起手,擦了一把脸。 阿一看不过眼,找来两块布巾给他们擦干净。 太医令强笑说道:“女郎这是顽笑吧?” 他一个给公室中人治病的王家太医令,让他去给黔首治病没问题,但让他给粮苗治病,多少有点冒犯了。 慕朝云看对方压抑怒气的脸,先将此事轻轻揭过:“的确是顽笑,不过是驷崽崽最近胃口不佳,所以劳动你前来瞧瞧。” 横竖现在城门已经关闭,太医令必定要住上一晚,等人睡饱喝足再宰也不迟。 除了清澈小二,一群官场、职场老油条,都对此表示怀疑。 就连嬴驷崽,看着自己开干的第三碗羊肉汤,都生出疑惑来。 他……胃口不好? 不过老师说他胃口不好,那就是不好。 驷崽把碗往旁边一放,叹气道:“是啊,嗝——我嗝——连羊肉羹都吃不下了。” 太医令看着太子驷壮实不少的身体,彻底默了。 有没有可能,说自己总是吃撑更有说服力(能骗到他)? 他带着坚强的微笑,给太子驷开了一副助消化的药,还得说是开胃的药。 唉,他真难,真的。 当晚,慕朝云把床让出来给太医令,抱着嬴驷崽和六六到柴房睡。 倒也不是尊重太医令这位老人家,毕竟论年龄的话,在场所有人都要输给她,她只是怕自己半夜梦游,一脚送走太医令而已。 至于阿一,还是躺里屋地上。 小二和三三被慕朝云派去守着窗户和门。 她怕看起来还挺聪明的太医令,第二日天不亮就偷走。 为了薅主系统羊毛,她还特意给俩玩家整了个任务,而这一次刷出来的道具奖励,居然有两本书。 一本叫《科学养猪指南》,一本叫《牲畜的规模化饲养》。 虽说“牲畜”二字,在经历过现代摧残的人眼里,稍稍有那么点歧义,但起码这一次的道具,不是什么“没有电的游戏手柄”之类,毫无用处的东西。 慕朝云果断将任务奖励换成这两个。 翌日。 太阳还没起来,太医令就悄悄穿好衣裳,蹑手蹑脚抱起自己的药箱,往门外走去。 一开门,靠着门的三三,就滚到他脚下仰躺着,抱住他的小腿,吧唧嘴巴。 眼睛都没睁开,就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嘿嘿,早上好啊,太医令。” 太医令:“……” 不,他不好了。 好不容易摆脱门口的三三,回到床上思索对策。 一开窗。 小二鬼一样,从地下冒出来,露出个雅痞歪唇笑。 “早啊老baby,想去哪里,我送你啊。” 他撑在窗框边上,叉腰叼草。 哐。 太医令把窗关了。 这都是什么牛鬼蛇神! 好不容易,熬到正常人阿一等待身体数据全部恢复,直挺挺坐起来穿衣洗漱。 太医令赶紧提出告别回宫的请求。 阿一表示:“此事,需要女郎定夺,太医令稍候。” 太医令想脱下裤腰带吊死。 等到卯时正,慕朝云痛苦起床,推门就瞧见了太医令一张宁死不屈的脸。 “我是不会给麦苗和禾苗治病的,女郎死心吧。” 慕朝云忍住哈欠,端好神女的姿态,澹然来上一句: “我知道。” 这时代的人太有骨气,一言生一言死可不是开玩笑。 按照往昔的操作,她绝对会给人折骨。 真折骨。 不过这一次,她打算做个人,委婉一点。 委婉的慕朝云领着其他人走到阡陌间,把小二和三三招过来。 小二马上拖着三三跑过去,双眼放光看着她:“女郎有什么吩咐?” 公主殿下请说话! 他誓死办到! 慕朝云朝他蓦然一笑,尤如春阳映雪,自红梅枝头化开,滴落的雪水,都带着冷梅香气,可沁入掌心,直透肺腑。 小二眼睛都直了。 老婆好美!! 他愿意为老婆走刀山闯火海,摘走天上所有的星星献到她面前! “帮我抓两只软虫可好?” “好好好。”小二嘿嘿痴笑,在田间欢快跑来跑去。 六六:“……” 霸总都没她们朝朝会玩弄人心。 太医令梗着脖子,物色地上石头。 要是对方敢勉强他,他就一头撞死在他们面前。 小二抓虫回来,还贴心用两片叶子兜着,不会弄到手上。 慕朝云接过两片叶子:“把手伸出来。” 她看向小二和三三两人。 小二马上伸出手,一秒都不带犹豫的,见三三不动,还抓过对方的手伸出来。 慕朝云又说:“把袖子拉起来。” 小二马上照办,把三三的也拉了起来,露出两截结实的手臂。 三三一脸懵。 不是,他痴汉关自己什么事情。 他自己又不沉迷美色。 慕朝云“啪”一下,把虫盖到对方手上,“呀”了一声,用颇为苦恼的声音道:“嘶——他们被虫咬了,好惨。” 三三:“?” 他要闹了啊。 敢情他还不如一颗小苗是吧? 小二已经get到,开始躺地演起来:“我的手——我的手被虫子咬了,不行了,女郎,你快让太医令救救我。” 这么玩是吧,好好好。 “啊——”三三捂着自己的手臂,一个假摔,倒在地上打滚,艰难揪住太医令的衣摆,“我快死了,太医令,你赶紧开药救救我。” 六六:“……” 真是熟悉的味道呢。 想当年,她们在第一个穿越的古代武侠世界混任务时,她们朝朝的徒孙被人下毒,那据说很有原则的神医不肯出手。 朝朝就找来一样的毒下在神医身上,看他开药治病,跟着如法炮制,把徒孙治好了。 那操作,是当年的六六都说“六”的程度。 本以为那是巅峰,结果只是开端。 啧啧。 同情被盯上的太医令一秒吧,当做善事了。 小二:“啊——我真的不行了,太医令——神医——我求你了,救救我吧。” 三三:“我也不行了,我感觉我的手臂已经没感觉了,它是不是要废掉了啊?太医令救我啊!” 慕朝云微蹙眉:“太医令你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太医令:“……” 他彻底僵住了视死如归的神色。 生平从来未曾见过,如此这般厚颜无耻之徒! 被猪拱了 太医令虎着脸给两人治病。 他的不高兴,实在浮于表面,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然,战国时候,大臣指着王的鼻子骂都有,下个脸而已,小场面。 慕朝云当自己瞎了,看不见。 不得不说,太医令虽然性子倔,但医术还是相当不错的,两人手上的红肿,很快就消退下去。 “太医令呐。”小二拉着他皱巴巴的手,满眼期盼道,“这山中多虫,光治不行,还得防着呀,不知可有良方?” 太医令咬牙:“有。” 尽管知晓这群人会拿着他的药方子去干些什么,然,太子在侧,众目睽睽,他也不好拒绝。 若不然,他怕这群人转头就向王诋毁他医术不精,当不得太医令一职。 “光写一种虫子的防治办法可不行。”三三也凑热闹,说上一嘴,“这山里的虫子,可不少,太医令都给写写呗,不然下一个被咬的变成太子,那多不好啊。” 他连哄带威胁说道。 太医令愤笔写下若干防虫药方子,抱着自己的药箱气呼呼跑去牵马。 小二看着对方那摇摇晃晃,还有些可爱的生气背影,摇晃着手中一沓纸张,拢嘴,捏着夹子音喊道: “神医啊!下次还找你哟。” 三三点头附和:“还找你啊~~” 太医令:“……” 谢了,但拒绝。 他匆匆行了礼便愤然上马,拉转马头,逃也似地跑了。 这鬼地方,谁爱来谁来,他打死也不来了! 拿到药方子的小二和三三,对视一眼,伸出手掌一拍,扭着腰撞了一下屁股,双手握拳欢呼。 “芜湖,成功!” 任务完成,不仅拿到积分,还到手一本书。 不过现在农事要紧,书籍暂时放进背包,等忙完再说。 虽说有药方子在手上,但也顶多是知晓了治虫的思路而已,植物和人可不一样,要是用同样的剂量,没准反而把刚冒出来的小苗弄死。 他们还得根据不同植物会出现的虫子、虫子出现的时间等等要素,进行剂量和药物的调整。 在没有专业人才的情况下,只得靠勤奋多来几组对照样本研究取胜。 小二盯着阿一弄出来的表格,目瞪口呆:“也没说,玩个基建游戏还得做实验啊……” 不愧是大制作,高度复原古时场景。 牛批。 她觉得自己玩完游戏,退出时,可以去隔壁农科院考个研究生试试看。 本硕连读,哦耶。 熬了几个日夜,连洒水车和翻车都新鲜出炉了,除虫药剂的事情才稍稍推进了那么一些些。 慕朝云恨自己在仙侠世界没修一下炼丹术。 但凡修习过几十年,都不至于这么一头雾水,一步步摸索。 听闻工匠新出了两样新玩意,嬴渠梁和卫鞅再次马不停蹄到来。 一下马,对上一个挂着浓重黑眼圈的慕朝云。 “神使这是……” 慕朝云摆手:“小事,不用管,先去看农具。” 洒水车全靠她和阿一改良设计,所幸效果还不错,将莽草和嘉草捣出来的药水丢进水箱里,喷洒更均匀,速度也更快。 就是工作效率只有1:6,让她和阿一十分不满意。 他们的理想是1:10的效率。 旱田有喷洒车,水田就须得用上翻车,也就是俗称的龙骨水车。 龙骨水车应用的地域更广,是她和阿一斟酌了一顿饭功夫才最终选择的灌溉工具,它需要用齿轮和链条传动,工作原理类似传送带,只不过要把传送带变成拨片,转动时候,把水推动进行灌溉。 水车可以一人启动,也可以多人启动,考虑如今人口尚少,他们选了双人手摇柄启动。 “有此农具,一人灌溉五亩地不是问题。” 慕朝云拍着手摇柄:“秦公和左庶长,要不要试试看?” 君臣两人都抖起袖子,一左一右在河边立起来的轮子上,握住手摇柄摇动起来。刚开始,机械有些卡顿,不好动起来,等到水流流转,再摇动手柄就省力不少。 景监蹲在河边,看河水被汲上来,一脸兴奋:“王,左庶长,河水真的往上来了。” 不用他说,过了一小会儿,两人就看到沟渠淌出来的水流,往田间流淌。 摇了一阵子,田地已经覆盖上浅浅一层水。 这要是提水灌溉,指不定要多长时间。 嬴渠梁乐得额角皱纹都成了花:“神使大功!” 他搓着手,颇有些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悦。 慕朝云矜持颔首:“不知宅子的事情,秦公找得怎么样?” 农忙差不多了,她得享享福。 卫鞅笑道:“已找好三处地方,两处修缮完毕,可立刻入住,一处只围了墙,还是片空地,今日就可以去看。” 三三凑过来:“男神……唔,左庶长带我们看房啊?” 慕朝云一只手把涎笑的人推开。 “劳烦左庶长带路。” 秦公事忙,半途被喊走处理政务。 卫鞅带着他们到宫城东侧的两座宅子相看。 这时候的宅子,建筑偏高大,地方起码比现代商业房广,就是用料古朴,与惯常所见的古宅相距甚远。 慕朝云倒也不算失望,毕竟底下的宅子,再怎么着也不可能超越宫城。 还没搬迁咸阳的秦国宫城,就挺古朴自然的。 建好的两座宅子格局大差不差,主要就是地段的问题而已。 秦公和卫鞅知道她人多,还专门找的大院,有十数间屋子可以居住,前后院子还有仓库、狗窝、猪圈(圂)、水井、祠木等等,排污水的筒管也不缺,空地更是遍植桑树。 夏日清凉时,搬一把椅子坐在树荫下,再弄个石桌,也挺惬意。 慕朝云还是挺满意的,不过她还想去看看空地那边如何再决定不迟。 就在此时。 被严加看防,以免对方扑倒卫鞅的三三,肚子“咕噜”响起来。 玩家虽然只是一团数据,并不是真人穿越,可主系统那边设定的程序高度拟真,玩家要吃喝睡维持身体的正常数据,自然就有拉撒等行为。 不过三三除了味觉以外的一应感觉阈值都调到了中下,一开始都没发现叫起来的是自己的肚子。 直到小二撞他的胳膊,他才想到自己身上来。 “你们等等我,我先去一下茅房。” 托慕朝云将纸巾先折腾出来的福,他可以不用竹片、草叶和石头之类的东西擦屁股,拽上几片纸巾就逃也似地跑去院子后面的茅厕。 院子没有石桌石凳,他们只得站在树下等候。 卫鞅是典型的工作狂,就这样还不忘问问清楚龙骨水车适用的地形、整体耗费的工力与带来的效率比对、农具本身的损耗维修等等,他们考虑到的问题,对方全问了,他们没有考虑的问题,对方也抛了出来。 要不是阿一知识足够扎实,真要冒冷汗。 几人探讨正经事时,三三已提着衣摆,踏上走去茅坑的台阶上。② 看到高高的茅厕,以及一侧的猪圈,他还感叹这玩意儿看起来就挺科学,比他们茅屋那边挖个坑,垫上两块厚木的茅厕看起来舒服多了。 他推开门,看了一眼靠在角落的铲子和水桶,以及底下有倾斜木板的蹲坑,顿时放下心来,解开裤腰带。 刚蹲下释放自己,没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感觉自己的屁股,好像碰到了点什么东西。 三三没太放在心上,以为自己坐太低的缘故,碰到地面了,于是挺起腰,撅了一下屁股,思索着以后要弄张小板凳架起来 坐厕岂不更美。 不料,隔了一阵,还是有触碰到东西的感觉。 他开始觉得不对劲儿了。 没记错的话,自己已经把触觉的阈值降到中下数值了,怎么感觉还会如此清晰。 怀着浓重的疑惑,三三回头瞄了一眼。 便是这一眼,让他终身难忘。 一只黑猪趴在倾斜的木板上面,鼻子一拱一拱对着他。 猪!在拱他! 他!被猪拱了! 两句话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完全不顾他死活。 三三抖着手,还记得把屁股擦干净后,才卷着裤子大叫起来,冲出厕所。 “嗷——” 听到一阵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哀吼惨叫声,桑树下的一众人等,均是一哆嗦,错愕回头。 保护卫鞅的兵士,齐齐出鞘,对准茅厕的方向。 昔日有豫让为报答智伯重用之恩,不惜做涂厕工埋伏,伺机刺杀灭了智伯的赵襄子,难说今日有没有人不满他们左庶长,也做出这样的事情。 卫鞅立在兵士身后,手中也握着剑,却并不慌张。 慕朝云更不慌张,她练了两千年的体术,也不是花拳绣腿,闹着玩儿的。 他们刚踏上右侧的小台基,就瞥见提着裤子狂奔的三三。 小二疑惑扶他:“狗不栓前面院子里嘛,你被什么追了,这么慌张?” 他也没看见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来。 三三紧紧抓着小二的手,神色惊恐地哆嗦道:“猪——厕所有猪——” 没体验过这等厕所的小二不理解:“啊?” 猪不是在茅厕隔壁吗? 看那墙挺高的呀,猪也不至于像猴子一样,爬上去袭击人。 三三哭丧着脸,嘴巴瘪着:“它用鼻子拱我屁股,呜哇——” 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全场:“……” 鼎没被烧坏,真是它的福气 慕朝云抿唇。 不行,不能笑。 高贵冷艳的神女,是不会放声大笑的。 她转身,把手搭在六六肩膀上,捂着眼睛,实在没忍住翘起来的嘴角。 噗—— 哈哈哈—— 她在金手指空间捶地狂笑。 小二脑回路清奇,当即把自己的手撤回,让三三猝不及防中,跪在台基上,给嬴驷崽崽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他龇牙,把手往三三后背揩了揩:“你丫上完厕所居然没洗手!” 太过分了。 三三一手撑住地面,一手提着裤子,哭丧的表情已经消失一半,懵圈看着犹豫吐出一句“不必多礼”的驷崽。 慕朝云笑够了,把眼角泪水擦了擦,稳住神女的冷艳高贵,才扭过头来。 “好了,收拾好你的仪容,别在左庶长面前失礼了。” 这话提醒了三三。 偶像还在跟前! 他赶紧把裤腰带绑上,拍拍膝盖灰尘,跑去洗手。 不提这件事情的话,归来的他,还是那个看着乖巧可爱的少年。 乖巧少年蹭到慕朝云旁边低声哀求:“帝女,我们不能要这样的茅厕,啊,不是,不能要这样的宅子,它太简陋了,配不上你高贵的气质。你给我们一个机会,只要一片空地,我们绝对能够给你打造出一座华丽璀璨的宫殿!” 慕朝云假笑:“然后呢?让秦公按照左庶长制定的新律,把我们罚去舂米还是修城墙?” 人家秦公的宫殿都是古朴的土墙,她要什么璀璨华丽。 三三托着自己的袖子假哭:“我尊敬的帝女,请看在我对你忠心耿耿,自愿封锁法力陪你历劫的份上,千万不要造有猪圈的茅厕。我的屁股承受不了。” “行。”慕朝云应得爽快。 她觉得自己也无法承受,随时有一头猪偷袭的厕所。 最终被选中的宅子,位于栎阳宫殿东侧最后方,靠近城墙的位置。地方比前面两座宅子更大,地面夯平,正在垒地基。 恰好慕朝云想稍稍改改宅子布局,当场就定下此处为以后的落脚地。 接下来的日子,除去盯着试验田那边,就可以好好研究一下怎么在有限的条件下,最大程度享受她的退休生活了。 美好的生活,终于要来了。 慕朝云在心里这么想。 宅子房屋筑起来,也要一两个月,在此期间,他们这群人便暂住栎阳宫。 栎阳宫的蹲厕没有养猪,三三瞬间放心,并逮着机会展示自己的厨艺,完成慕朝云私心下放的任务。 不过每次吃饭跪坐在席上,还是让她十分不习惯。 于是回到栎阳宫的第二日清晨,慕朝云就去找木匠打造一套高脚桌椅,并在第六日收到。 之所以耗费这么长时间,还是龙骨水车那边比较要紧,木匠只敢派一个人打造,还简单在桌椅上刻了秦国龙纹。 慕朝云从龙纹里看出木匠的求生欲,便遣他们把这套桌椅搬到秦公处,让他们再多打造几套花鸟纹的桌椅。 她着重强调了“花鸟纹”,听得木匠连连应好,冷汗涔涔。 哺时,也就是傍晚三五点间,将现今菜蔬肉类以及烹饪手段摸索得差不多的三三,端上来一个铜鼎,摆到高大的桌椅上。 嬴渠梁先前隐约听到了点儿动静,但是没问,此时看着到自己腰间的高案,好奇问:“这是神界的物件吗?” 慕朝云顺应点头:“嗯,神界都喜欢高的东西。” 所以,别跪坐吃饭了,腿麻。 嬴渠梁虽说不尽信神,但依旧心存敬畏,犹豫道:“我等能用?” “不过是样式罢了,又不是神器,有何不可?”慕朝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身而为神,若是半点胸襟都没有,哪里来的资格登神位?” 他们华夏大地,从不养无用神明。 嬴渠梁深感有理,看着在高椅上还叠了一张小凳子的嬴驷,顺口问了几句功课,以及农事。 驷崽崽皆对答如流。 他更是高兴,乐呵夸了对方一句。 饭罢,慕朝云着人把高桌抬入嬴渠梁办公的屋子,让他坐在高桌高椅里批阅公务。 “神使这是……” 慕朝云摆手:“我听景监说,你最近一连好几日都睡在政事房,跪坐久了,连膝盖都高高肿起来。” 亏得秦国在干燥的北地,要是在南方,高低得整个风湿关节炎。 “多谢神使关心,我没有大碍,”嬴渠梁并不在意受些苦累,“政事要紧。我们老秦人要摆脱从前的贫苦,自上而下就不会有松快下来的人。我乃一国之主,本就在许多事情上比黔首得到的好处更多,又怎能不多做点事情。” 慕朝云但笑不语,只让他试试:“久站久坐久跪,都对身体不好,秦公乃一国重器,还请爱重身体。” 她也不多说,讲完就朝对方颔首离开。 出门时,恰逢卫鞅卷着一堆竹简和纸张进来,两人点头打过招呼,就各自忙活了。 卫鞅转进政事房,瞧见嬴渠梁坐在高椅上,膝上盖了一张薄薄的毯子,有些惊讶:“鞅见过我王,这又是……神使的妙思?” “是。”嬴渠梁招呼他对面坐,“你也试试,的确比曲着腿要舒坦些,就是不能让上大夫他们看见,不然就麻烦了。” 对方肯定要牵扯起礼节来,罗里吧嗦一大堆。 卫鞅轻笑起来,将竹简和纸张奉上才坐下:“这是今岁春耕,各地耕田的详细汇报……” 两人细说起农事来。 慕朝云已经回到寝宫,给玩家们派发下一个任务:制造肥皂。 没有仙侠世界捏个诀就能清洁自己的便利,在栎阳宫洗个澡都有些不够便利,还得几个人伺候才能彻底洗干净。 不然光是用一个桶撩水擦洗,洗到一半水就凉下来了。 难怪富贵人家,还要有一个专门加水的人立在旁边伺候着,实在是必要。 不过热水器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先享受着宫人的伺候,从清洁用具上改良一下。 真的别再用草木灰沥出来的水给她洗头发了,她知道的确有用,但……就是觉得洗完头上有灰,心理作用有点难克服。 幸亏沐浴时,是把香料洒在浴池里,不然看见一池子灰色水,她扭头就跑了。 然而一众玩家,都只知道肥皂会用上草木灰和动物油脂,其他的一概不知。 接到任务的头一日。 三三看着鼎里的肥油,将希望寄托在阿一身上:“把动物油脂放锅里,然后呢?” 阿一:“……” 这又涉及了他的知识盲区,真的。 小二捏着下巴思索:“首先,我是说,这个锅是不是要铁锅?” 青铜鼎真的可行吗? 他表示怀疑。 三三苦苦思索:“要不先煮一煮,再和帝女说我们需要一个铁锅,刚好我想吃小炒了。” 他南方人,天天炖煮烤,真的遭不住。 阿一支持先行动的策略。 然后…… 中午的菜桌上便多了一道油渣。 慕朝云捏着筷子,夹起一块油渣嚼了嚼,表情复杂看着三三:“你……能用鼎把油渣炸出来,也挺了不起的。” 鼎没被烧坏,真是它的福气。 嬴渠梁和卫鞅拿着筷子,还在适应一伙人凑一张桌子吃饭的特别行径。 慕朝云拿起公筷,给两人夹了一块油渣:“拘谨什么,吃。” 夹完,又给眼巴巴的驷崽来了一块。 嬴驷崽崽嚼着脆香的油渣,饭又多吃了半碗。 慕朝云让他饭后歇完,多扎半个时辰马步。 浓眉大眼一小黑糯米团子,可别变成大胖子了。 三三趁机提出自己想要两只铁锅的心愿:“铁锅做菜,更香!” 并不提倡享受的卫鞅默了默,有些犹豫要不要废这块铁。 仙童到他们秦国来,的确是委屈了,要什么没什么,全部都得从头来,可造一口锅的铁,可以造好几块犁铧。 他有点儿不舍得。 阿一便道:“铁锅刚出的时候,可以连同三三最简单的菜谱,卖到他国,换取盐铁良种。” 趁着最是新鲜的时候,应该可以刮他国一笔羊毛。 卫鞅立马笑道:“区区两口锅,不在话下,还请三三仙童,用过朝食后把菜谱写写。” 三三:“……” 这算盘珠子,要打到他脸上了哈。 饭后,三三一脸怨念,捏着炭笔在游戏系统面板的提示下,照着自己所想,全部画成秦国文字,交给卫鞅。 怀疑自己拿到一张画的卫鞅,脸色变了几遍,撅着唇道:“……仙童字迹,颇有童趣。” 慕朝云觉得他真会夸人,一□□爬字,居然还能找到词儿夸赞,不愧是干大事的人,可以如此昧着良心说话。 若干日后,铁锅到达。 三三再次霸占厨房重地,带上嬴驷崽崽站在椅子上当吉祥物。 握着竹简背书的驷崽,一脸懵圈,紧皱小眉头。 “我在此地,可以为大家做什么吗?” 小二拍拍他的小胸口道:“来,在这些罐子里面随便抓一个,加到草木灰和动物油脂的溶液里。” 嬴驷崽被三人盯得心里发慌,随手抓了一个罐子。 三三打开一看:“家人们,是盐。” 小二疑惑:“做肥皂还要用盐的吗?” 真不会又变成油渣? 阿一思索道:“实验里一般用盐的话,都需要饱和盐水,我去弄。” 厨房外的慕朝云:“……” 她还是等着中午加餐饭好了。 这东西看起来有些可怕 晌午。 在厨房灶台旁边,站在凳子上把书背完的嬴驷崽崽,看着三三将一坨黄色米糊糊一样的东西,倒进他们自制的方形浅口木盆里。 他瞧见,米糊糊从缝隙里面漏出来,淌到桌上,被他们找瓦片随便堵上了。 驷崽:“……” 这东西看起来有些可怕。 若是做不成,不会让他们吃掉吧? 嬴驷浓眉皱起来,几乎要扭成毛毛虫。 三三倒是对自己很有自信:“拿出去晒晒,等凝固了,肯定就成肥皂了!” 小二陪他一起,将低矮的长案抬出去外头晒太阳。 外头等候的膳夫,双手垂着,站在一旁等候,见人出来,忙不迭重新涌入庖厨,预备哺时的夕食所用饭菜。 弄得三三还觉得自己叨扰了御厨,怪不好意思的。 阿一抱走嬴驷崽,等待肥皂凝固的同时,帮忙考教功课。 小二和三三也不是没看过四书五经,但离了高考之后,就只记得书名,把内容都忘得差不多了。 毫不骄傲地说一句,孟子讲的话,他们可以安到孔子身上,《中庸》的内容,一不小心就能跳到《大学》去,除了《诗经》,没有一本书能够逃脱被安错地方的命运。 更何况战国时候,四书五经还不叫四书五经,儒家也并不是王道之选。 是以,当阿一给驷崽念叨什么:“‘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民咨胥怨’,你如何看待?”驷崽崽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回复时,两人完全懵掉。 慕朝云给每个玩家的任务都稍有区别,既有共同任务,也有个人任务。 如同小二和三三上次拦截太医令不让对方溜走一样,阿一也有自己的任务,那便是以不同的政治立场,向小崽崽讲述《尚书》,主系统按照难度判下来的积分足有五百。 阿一先前所得积分,全部都加到了智商点上,感觉自己比之前看到事情还要更容易明辨其中错杂的关系,所以对这任务额外上心,逮着空就开始讲。 小二用手肘拐三三:“盘庚迁殷不是《史记》的内容吗?《史记》不是西汉才有的吗?” 他辞别高考久矣,当真记忆模糊。 三三更懵:“《史记》是司马迁还是司马光写的?” 反正他只记得是司马。 小二诡异看他,嘴角抽搐:“司马迁是西汉御史,宫刑后写下《史记》,司马光是北宋人,砸缸救人那篇文的主人公,主持编纂《资治通鉴》,你那些年的作文都没霍霍过这两人?” 尤其是司马迁宫刑写史,一班四十七个同学,起码有二十个在写与意志力相关的议论文时,都引用了他的典故。 “哦——”三三拖长声音,努力思索,“有印象了。” 早这么说,他就想起来了。 两人闲聊两句,再听阿一和嬴驷崽崽的谈话。 “穆公昔年言‘人之有技,冒疾以恶之’下文为何?”② “人之彦圣……” “若你为穆公,为何会当众说出这么一番悔过之辞?” 穆公为先祖,哪怕公子虔为太子傅,也不会如此大逆不道,提出先祖过错,还要点评一番,所以驷崽从来未曾思索过,一时愣住。 阿一提醒他:“你若是不解,可以试试假设你自己是秦公,颁下《求贤令》时,为何要自己揭短。” 他虽然是为了积分做这个任务,但是一代国主的教育,也不可马虎。 阿一和慕朝云的意思一样,不直接指导对方的为王之道,但会让他了解到更多不同的思想,让他自己衡量取舍。 过几年,秦国发展起来,栎阳满足不了秦人壮大后所需要的土地,以及更好东出的地理位置,卫鞅便会提出东迁咸阳的建议。 昔年献公东迁栎阳,驻扎在泾阳的老旧势力极力反对,此次继续东迁咸阳,已经在栎阳扎根的老公室,肯定也不愿意,并且会极力反对。 别的不说,国都一迁徙,自己的土地不就要贬值了。 这与“盘殷五迁,众人皆怨”何其类似。 嬴驷崽作为太子,届时肯定被公室和旧世族那边盯着死死的,说不准还要拿来做文章。 谁知道上次太子犯法,有没有这群人挑唆的缘由。 阿一不敢小看古人的智慧,毕竟后人都是都踩在前辈肩膀上,才有一步步的革新发展。 提前给驷崽做做功课,让他梳理一下不同立场的人,会如何思索此事,也是好事。 至于“穆公悔辞”与“孝公求贤令”,那都是嬴驷崽日后用得着的王道,一个会反思自己不怕揭短的君主,更能获得谋士青睐,忠心追随。 三三忘了他们口中的典故,但是个中人情世故,御下手段听得津津有味,直觉阿一现实中,肯定是经理以上级别的主管。 一般打工人,就算看书时可以指点江山,也绝对没有这么深刻的领悟,除非他自己试过用这一套带手底下的人。 “他真的不是什么都会吗?”没受过社会毒打的清澈小二,在线疑惑。 半个时辰后,听得不明觉厉的小二,摸了摸表面冻结的肥皂,问三三:“可以切了吗?” 三三举起刀子:“切!” 刀子落下去,畅通无阻,隐隐有种稀疏手感,让他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 他提起一块肥皂,“啪嗒”,又软趴趴摔了回去,烂成泥。 小二伸手捻了一小块,放进旁边的木盆里,见上面的油脂遇到肥皂后散去,兴奋扯三三衣袖。 “成了成了,有用的。” 驷崽背着书卷,弯腰看盆里四处逃散的油,也觉得颇为惊奇。 真是神怪的现象,用油脂做出来的肥皂,居然可以把油污吓跑。 三三锁眉:“既然有效果,怎么肥皂不成团呢?” 一坨坨,太难看了。 他忍受不了。 小二道:“会不会是我们盐水放太多了?” 三三挽袖子:“你把这些装起来,让厨师用来洗手算了,我再试试。” 试试就试到哺时。 连续两次调整盐水比例的肥皂液,都不能凝固。 三三气成青蛙。 嬴渠梁饭前挖了一勺,用来洗干净手上的墨痕,觉得效用不错。 他鼓励道:“善!比草木灰方便许多。” 收拾火灶和炊具的膳夫、庖厨,更是惊喜。 以往用草木灰清洗,总是担忧没把灰弄干净,挨一顿罚,都得对着太阳,一遍又一遍,把每个缝隙都看清楚,擦干净。 现下可好,肥皂颜色与炊具大不相同,不必过于担心。 他们对住在寝殿的慕朝云几人,更是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人,才会这样多妙想。 我信你个鬼 不服输的三三,隔日继续。 他打算摒弃盐水,让驷崽再抽一个陶罐。 小二坚持:“我觉得人家阿一说得对,实验就是要用饱和盐水,肯定是你溶液没调对。” 阿一:“?” 他原话不是这样的,请勿要造谣。 三三眼皮子翻上来:“你从哪里来的莫名其妙崇拜,怎么他说要什么就一定是对的。” 小二幽幽道:“人家毕业多年还会背《尚书》喔,你会吗?” 三三:“……” 这有什么关联。 小二继续捏着下巴琢磨:“还有,按照阿一的理论,实验室用的水,怎么可以是井水,那必然需要蒸馏水啊!” 蒸馏水和饱和盐水一听就像实验室的东西,肯定靠谱。 一旁听嬴驷崽换士大夫角度理解《尚书》的阿一默了默,最终还是没忍住:“我没有这样的理论。” 实验室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三三却忽然之间觉得有道理:“也是,上等的食材,采用的都是最简单的烹饪方法与最新鲜的食材。普通井水听起来有点没格调,蒸馏水应该差不多。” 俩人一合计,打算先把蒸馏水弄出来。 不过他们没有玻璃容器,便用两只瓮扣在一起,加上水烧热,等水汽附在上面倒扣的瓮时,便换一个瓮,再把取下来的瓮里面的水倒在陶罐里储存。 隔一阵换一个。 最后得出来一小罐另类蒸馏水。 慕朝云过来瞧了一眼,默默在心里评价:“人才。” 两位大人才用蒸馏水按照原配方试了一遍,还是得到一坨坨的肥皂。 看着需要用大鼎装起来的肥皂液,三三觉得他们可以往沐浴液或者洗衣液的方向发展一下,没必要死磕凝结的肥皂。 小二不同意:“肥皂更好运输,而且用树叶子包着就能买卖,你这一坨东西,是要别人拿碗来接吗?” 再说了,任务要的是肥皂,又不是洗衣液。 三三慈爱地摸摸小二的脑袋:“小朋友今年读大学吧。” 小二眉头一跳,拍开他的手,强作镇定:“乱讲,谁是大学生啊,早毕业当社畜了。” 他挺起胸膛,给自己添点反驳的底气。 “叔叔干的HR,《尚书》背不过,可不代表没脑子。”三三抱着手臂看他,一张乖巧可爱的脸蛋上,眼神温和却直透人心,“肥皂加草木灰是为了提碱,但是古法提碱效益低,加上油脂本来在古时就贵,肥皂诞生之初,必定只能走高端市场,除非有人整出来电解容器。” 这样才可以从纯手工向批量生产迈出脚步,只有等量到达一定程度,肥皂价格才会降下来,平民才用得起。 谁会找树叶子包着卖,当然是要把包装整高大上,坑……咳咳,赚贵族一笔了。 社畜未必懂这个,但是经历过几年社会毒打的人嘛,说话总是会谨慎几分的。 “哈?”小二眼神更清澈了,“是这样的吗?” 三三再看小二的眼神,就和蔼多了:“自然了,傻孩子。” 他拍了拍对方毛茸茸的脑袋,决定再听对方一次,用蒸馏水和饱和盐水再次调整比例。 将去除了杂质的动物油脂和草木灰在锅上加热煮沸后,途中一点点倒入适量蒸馏水,免得像之前一样,倒过多变得太稀,等到锅中溶液变得粘稠,就倒入加热的饱和盐水。 这一次的溶液,看起来倒是比之前的要更浓稠一点。 他们看差不多了就收火,把溶液再次倒入浅口木盆里,等着晾干硬化。 此时天色已晚,他们只得盖上布,先度过黑夜。 隔日起床,露水还没干透,小二和三三就绕着厨房的石桌蹦跳起来,欢呼庆祝,吓得一众准备朝食的膳夫面无人色。 宫廷内哗然歌舞的风气,在他们秦国可是被左庶长禁得死死的。 “诸君慎行!” 三三没听取建议,还在蹦:“放心放心,我读过《商君书》的人,偶像的规矩我懂。” 不就是受罚,他今儿高兴,随便罚。 只要打不死他,把他往死里打都可行。 卫鞅还没被受封於、商,自然没有商君的封号,膳夫可不知他在说什么。 栎阳宫说大不大,两个人狼吼鬼叫的声响,不仅把闭着眼睛等六六给她穿衣的慕朝云吵醒,还把议事的一众士大夫惊到。 宫廷之内,怎会有这般轻浮的声音。 嬴渠梁朝景监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出去看看情况。 杜挚用余光瞥过溜出去的景监,跪起照常叙事,权当没听见外头的喧闹。 好一阵,景监没回,外头喧闹也不停。 他便道:“王,喧闹之声不息,难成体统,请容我等出去看看情况,再行议事。” 甘龙起而附议:“大夫说得不错。” “臣等附议。” 不怪士大夫们纷纷同意,实在是外头鬼叫过于古怪,再加上对大能的揣测,已经把他们的好奇心拉到了巅峰。 他们意识到这是个探虚实的好机会。 嬴渠梁眉头下意识夹起,并不想这么快将慕朝云身份泄露,以免群臣过激,让别国探子获悉。 他看向卫鞅,却见对方朝他轻轻点头。 斟酌再三,嬴渠梁才道:“那诸位便随寡人,一同出去看看。” 君臣浩浩荡荡一群人,刚走到朱栏前往尽头看,就见景监一脸苦相,央求小二和三三莫要再出声。 小二摆摆手:“安啦安啦,我们心里有数,不用担心。” 景监:“……” 我信你个鬼。 他余光瞥见王和士大夫都出来,赶紧收敛面上神色,心里暗道:完了。 “秦公~” “偶像!” 两人越过景监肩膀,看到了嬴渠梁和卫鞅,神色瞬间激动起来。 刚往后撤了一下脚步,预备起跑,旁边的宫殿“吱呀”一声敞开。 一道水蓝的影子闯出来,左手右手往二人脖子上一掐,就跟拧鸡仔一样,把人举起来物理噤声。 小二和三三吐着舌头,摸住自己的脖子,八爪鱼一样挣扎。 “失礼了。” 一道轻得像风又像雪的声音,从宫殿内飘出来。 随着一起出来的,是他们秦国宽大的黑色直裾深衣衣摆,以及一道修长窈窕的侧影。 天色尚且青灰浅淡,尽头的远山薄云缠绕,一片幽蓝。 女子露出的半张侧脸,皎若云间月,线条起伏可比群山绵延流畅,那是一张万般富贵才能蕴养出来的脸蛋。 周天子都未必可以养出这样的女郎来。 群臣皆静,内心沸腾。 20.用屁股换来的封赏 [] 尽头天幕,在女郎转身时,跃出一线天光。 浅金浮白的光,兜满黑袍袖口,晕出佛像后头弥散光圈一样的朦胧光层。 柔风自林中生起,翻过宫墙拂起女郎鬓角碎发,轻轻挠着如同美玉一样的白皙脸颊。 士大夫们呼吸都屏住了,仿佛瞧见神女自天际降临一样,下意识噤声,眼眸中却浮现狂热。 慕朝云下巴微抬,眸子半垂,背光的脸越发神秘莫测,只见一双漆静的眸子,如沉渊长河,静水流深。 颇有几分摄人心魄的意思。 嬴渠梁犹豫是否要向对方见礼时,她已轻抬起玉白的修长手臂,对六六轻轻转动手背。 翘起的小臂上,乖巧服帖在腕骨上的袖口,顺着弧度往下滑了滑,露出一截山脉线条一样精妙的挠骨。 六六冷着脸,将小二和三三放下,让他们脚尖碰地,喘上一口气。 两人吐着舌头,摸着自己的脖子“嘶嘶”咳嗽。 瞧见众人默然紧盯的狂热眼神,慕朝云在心里得意道:“怎样,我这神女的逼格,拿捏起来不比上辈子的宗门长老差吧?我是不是把他们震撼了?” 六六惯来哄着她:“是是是,我们朝朝逼格天下第一,很震撼很震撼。” 慕朝云满意了,估摸着范儿拿捏得差不多,便澹然开口。 “御下不严,让诸位见笑了。” 她面朝秦公,并不看向诸位士大夫,仿佛他们只是一堆跟随嬴渠梁走动的饰物。 士大夫们被她眸子里的清远淡漠刺冻,启唇欲言。 慕朝云见对方脸部肌肉一动,抢先开口,悠然落下言语:“请——秦公依法责罚他们,以儆效尤。” 她侧转头,看向小二和三三两人。 “你们可有不服?” 三三缩着脖子举手,眼睛却直直看向秦公一旁的卫鞅:“女郎说得对,秦公依法治我们就好,不用给我们留面子。” 玩家要积分要好玩,就是不要脸。 偶像的规矩岂能破在他身上? 小二还用真诚的目光,讲着虎狼之言:“要脱胫衣还是深衣杖责,就在这里脱吗?”他脸上有些扭捏,“你们都看着呐,那多不好意思啊。” 可他还没挨过板子,好好奇。 反正游戏里的身体只是一团数据,他们爱怎么看怎么看,系统别判他行为不妥扣分就行。 两对灼灼的目光,落在士大夫僵死的脸上。 卫鞅差点儿不厚道笑出声来。 他握拳清咳一声,沉声对左右立着的秦兵道:“还不赶紧将人拉下去,笞十。”① 说到笞十,他的语气又低沉下来,有些担心处罚之后,仙童会心生怨念。 如此,对秦国可不利。 能够伫立议事处所的秦兵,自然都是亲信,闻言马上应“诺”,前去把小二和三三拉走,拖到铺垫了草席的庭中央,用竹板笞打。 笞在所有刑罚里,算是最轻的一种。 饶是如此,落在身上也不会好受。 不过…… 谁让玩家能够调整五感阈值,他们趴在席子上,看着呈指数下降的数据,脸上只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还截图记录下来。 ——下次想试试用鞭子或者兵器,数据会有什么变化。 俩玩家心里甚至这样想。 若不是竹板抽在身上“啪啪”响的动静,以及玩家开始淌下来的冷汗和苍白脸色,士大夫都不敢相信,这是两个被笞打的人应该有的脸色。 “他们是木头不成?”杜挚在心里暗暗嘀咕。 一群士大夫眯着眼,皱着眉头,扭过半张脸去,随着板子笞一下,脸上鼓起来的肉就跳一下,看起来似乎比两个当事人都要疼。 十板下来,秦兵自己听着都觉得脊背发冷,小二和三三却骨碌爬起,扶着自己高高肿起来的屁股,龇牙咧嘴朝人笑。 士大夫都往旁边一挪,生怕对方衣上的血蹭到自己身上。 同时,也有对他们怪诞行径的些微惊惧。 俗话说得好,“软的怕硬的, 硬的怕横的, 横的怕不要命的”。② 一个不要命的已够可怕,何况两个。 “打完了?”三三撅着屁股,拐着脚,迈着扭曲的步伐,走向没有阳光照射的暗处,“不知秦公忙完没有,肥皂的事情已经有着落了,有空可以去看看。” 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