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 丑闻 日暮时分,夕阳透过窗纸洒入房中,又穿过如烟似霭的纱幔落在床榻上,留下一片暖阳。 凌乱的锦被上绣着繁复的纹样,金丝银线隐在其中,在暖阳中灿灿发光。 沈嫣觉得身上热得很,像是有什么东西裹住了自己,下意识伸手去推,指尖触到一片温热,初时觉得柔软,再推又觉刚硬。 她反复几次没把那东西推开,还有被越裹越紧之势,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到眼前赫然是一张男人的脸。 对方满身酒气,不知把她当做了谁,似是很不满被推开一般,咕哝着要把她抱回去。 沈嫣骇的尖叫一声,脑子里那点迷糊瞬间消散,一把将人推开,惊恐地退到了床角。 今日成安侯府设宴,齐景轩多喝了几杯,醉意上头被人扶到跨院休息,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滚到了床底下,脑袋磕在脚踏上咚的一声响。 饶是齐景轩睡得再熟,这会也疼醒了,捂着额头一脸莫名地坐起身:“怎么了?地动了不成?” 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最受宠爱的晋王殿下,谁敢把他从床上推下去?所以他压根就没往这想,第一反应便是地动了。 可是话才出口,他就看到一个女子衣衫不整满脸惊恐地缩在床角,而他自己身上也只剩一件里衣,衣领还大敞着。 沈嫣见他看来,忙扯过被子将自己捂紧。 她脑子里现在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成安侯府设宴,她随母亲一道来赴宴,席间长辈们聚在一起说话,让他们这些晚辈自去玩耍,侯府大小姐徐婉蓉便带着他们几个女儿家一起去了花园。 然后……然后…… 沈嫣的思绪卡在这里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见一声嗤笑。 齐景轩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不慌不忙地整理衣裳一边说道:“又是这套,也不换点新花样。” “别说本王喝醉了,根本不记得睡没睡你,就算真睡了,也不过一场风流韵事罢了,传出去丢人的也不是我。” 他说着微微倾身,俊逸的面庞上满是肆意张扬,言语中更是透露着不加掩饰的轻蔑与鄙夷。 “你若以为爬了本王的床就能当晋王妃,那我只能送你两个字——做梦。”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嘲弄之意十足,仿若一个巴掌甩在了沈嫣脸上。 沈嫣是家中独女,自幼饱读诗书,怎会做出爬床这等作践自己的事? 她下意识辩解了一句:“我没有!” 可骄傲尊贵如晋王,怎会相信她的解释,冷哼一声便低头穿起鞋袜。 沈嫣虽不知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短暂的慌乱后也冷静了几分,知道现在不是与晋王争辩的时候,见他正坐在床边背对着自己,便也飞快地整理起衣裳。 不管她和晋王是怎么来到这屋子里的,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这。 她用最快的速度理好衣衫,刚把散乱的发丝拢进发髻时,外面忽然响起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沈嫣握着发簪的手动作一顿,脑海里只余两个字:完了。 ……………… 京中近来出了一桩丑闻,翰林院侍讲沈鸣山之女勾引晋王,于成安侯府春宴上趁晋王醉酒之时爬了他的床,意图染指晋王妃之位。 晋王酒醒后誓不与沈家结亲,放话别说王妃之位,便是侧妃,侍妾,通房也轮不到沈氏女,他此生绝不会让沈氏女这般心机之人进自己的内宅。 但也有人说是晋王醉酒之后强了沈氏女,酒醒后又不认账,为了撇清自己还反咬一口说沈氏女勾引他。 这两种说法信的人一半一半。 信前者的是因为沈家是寒门出身,他们觉得沈鸣山说不定就是想借此机会让女儿嫁到晋王府,自己便能攀上高枝,今后仕途顺遂。没想到晋王却不吃这一套,最后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捞着还坏了女儿的名声。 信后者的则是因为晋王齐景轩在京中名声一直不好,不说作恶多端那也是纨绔至极,斗鸡走狗胡作非为,今日打断这个人的腿,明日把那个人推下河,甚至还做出过为了争抢教坊司一舞女而火烧别人府邸的事情。 这样一个人,再做出点什么事都不奇怪。 但无论事实真相是哪一个,这无疑都是一桩丑闻。 “其实最倒霉的还是成安侯府。” 有人在私下议论起此事时小声说道。 “人家好好地办一场宴席,结果两个外人在他们府上闹出这种事来,连累的他们也被陛下问责。” 虽然那日同居一室的是晋王和沈嫣,看似不关成安侯府什么事,但事情既然发生在他们府上,那他们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 “要我说也不算很冤枉,”有人反驳道,“既然宴请宾客,还请了晋王这样的人,那就该提前跟家里下人打好招呼,都仔细着点别出差错。” “两个大活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钻进一个被窝……屋子里了,他们府上的下人干吗去了?长那两只眼睛是摆设吗?” 诸如此类的议论到处都是,沈嫣即便不出家门也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形。 苏氏推开门时见她枯坐在窗边一动不动,顿觉心痛,轻唤了一声:“阿慈。” 沈嫣回头,见来人是她,压下心中忧虑,换上一副笑脸道:“娘,你怎么起来了?大夫不是让你卧床修养不要乱动吗?” 那日从成安侯府回来苏氏就觉得身子不适,原以为是因沈嫣与晋王的事急火攻心,谁知大夫看过后却说她有孕了。 苏氏自幼身子便不大好,生沈嫣时几乎去了半条命,大夫那时便说她此生怕是都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 沈鸣山与苏氏琴瑟和鸣,对此并不在意,一家三口就这么和和睦睦地过了十几年。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年来日子过得不错,心境开朗了,身子骨也比以前好些了的缘故,时隔十几年,苏氏竟然又有了身孕。 按理说这是个好消息,可因成安侯府发生的那件事,家里此刻半点喜气也无。 苏氏走到女儿身边,牵着她的手道:“娘没事,你……你别忧心,娘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的,你爹也知道。他已经去找陛下了,陛下肯定会把事情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的。” 沈嫣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嗯,我知道,娘你别操心了,快回屋歇着吧。大夫说你动了胎气,要多多休息。” 苏氏却拉着她不肯走,眼底满是忧色,还带着几分愧疚:“都怪我,是我带你一起去的,却没照看好你。” 她这几日一直十分自责,如果那日她将女儿留在身边,不让她跟徐大小姐他们一起去花园,又怎会发生这种事? 可她又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又怎会料到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在成安侯府行此陷害之事? 沈嫣知道这事怪谁也怪不到母亲身上,安抚道:“不怨娘,有心算无心,就算我这次躲过去了,也会有下次的。” 她那日回来后已经想起来了,徐大小姐带他们去花园投壶赏花,中途她去更衣,出来时却不见徐家引路的下人。 她在原地等了半晌不见人,便自行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途经假山时一旁的山石缝隙中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 之后怎么晕过去的她不记得了,醒来时就已经在那个跨院,跟晋王躺在了一起…… 但有一点沈嫣记得很清楚,在她之前也有别的小姐去更过衣,别人都没出事,只有她出事了,那说明要么是她倒霉正好赶上了,要么对方就是冲着她来的。 可他们一家入京不过半年,跟这里的人都还不算熟,自然也谈不上与人结仇。 既然如此,对方为何要针对她? 沈嫣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几日也没想明白。 院中这时传来脚步声,苏氏知道是沈鸣山回来了,立马转身走了出去。 沈嫣怕她摔着,忙跟了上去,一踏出房门就看到神色憔悴的沈鸣山。 “怎么样了?”苏氏疾步上前问道,“陛下怎么” 沈鸣山干裂的唇角微微翕动,想像先前那般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安抚她几句,但想到方才跟皇帝的对话,知道再怎么掩饰也没用了,最终没再粉饰太平,转头看向沈嫣,声音微颤:“爹……无能。” 短短三个字,便道明了这件事的结局。 沈鸣山固然心疼女儿,相信女儿绝不可能做出爬床勾引晋王的事。 可晋王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哪怕他名声再不好,哪怕这件事真是他醉酒后所为,皇帝也会想尽办法维护他,为他脱罪。 若能找到证据证明两人都是被陷害的还好,若是不能……那罪责一定会落到沈嫣头上。 在那座跨院的院门被推开的一刻,沈嫣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此刻仿佛一块悬在半空的巨石终究还是狠狠砸在了自己头上,虽然疼,但并不觉得意外。 她沉默地垂下眼帘没有说话,一旁的苏氏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身子一软,当场晕了过去。 入宫 御书房内一阵脆响,皇帝将手边杯盏用力砸在了地上。 伺候在殿内的几个内侍缩了缩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大太监福顺哎呦一声,劝道:“陛下别动这么大的火气,气大伤身啊。” 说着给立在一侧不敢动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将地上的碎瓷片打扫干净。 皇帝砸了个杯子犹不解气,在房中来回走了几圈,边走边骂:“一群愚笨书生,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还敢当街骂朕!” 沈嫣与齐景轩的事发生在成安侯府春宴上,当时在场的人很多,消息没能瞒住,已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皇帝命大理寺去查,但查了几日也没查出什么结果。 那个给沈嫣带路的成安侯府丫鬟说是沈嫣在净房弄脏了衣裳,托她去取件干净的来,她这才离开的。 沈嫣说自己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是那丫鬟自己走了,她出来时久等不到人,这才自行往回走,半路被人迷晕,醒来时已经在跨院。 齐景轩则说自己喝醉了,被人扶去跨院休息,其余什么都不知道,但他确定自己是被成安侯府的人扶进屋的,不存在半路把沈嫣强拉过去的可能,一定是沈嫣看到他醉酒,等人走后趁机爬了他的床。 齐景轩是皇帝的亲儿子,沈嫣是沈鸣山的女儿,都不能用刑,大理寺便要将那丫鬟带走审问。 结果那丫鬟都没走出成安侯府的门,一听说大理寺要来拿她,当即便自尽了。 唯一的直接线索断了,大理寺一时查不出别的什么,这件事就搁置了下来,没什么进展。 若是旁的案子,还可以慢慢查,但由于晋王是皇室之人,这些年来的名声又一直不好,他一出事,便有不少官员上折子要求皇帝严惩他。 更有人直接在大朝会上说:“沈侍讲虽出身寒门,但也是我大周官员,倘若他的女儿受到这等不公的待遇都要饱受冤屈,那臣等的女儿又该如何?今后是不是晋王看上谁就可以对谁动手,臣等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以后文武百官的女儿是不是都是晋王的囊中物,他想染指谁便染指谁,即便污了人清白也不必受半点责罚?” 这话说的太重,有人反驳,说事情还没有定论,不该急于给晋王定罪。 但由于晋王本人名声实在不好,朝中也不乏附和者。 皇帝对此本已经焦头烂额,哪知道随着消息越传越广,民间对晋王的声讨声竟也越来越大,有同样出身寒门的学子聚集在官员们上朝的御街前,历数晋王这些年的罪状,要求朝廷严惩晋王,还沈氏女一个清白。 有大胆的甚至直接骂起了皇帝,说他身为一国之君却不懂得一碗水端平的道理,这些年来对晋王一味宠溺,才将他养成了如今这副混不吝的样子。 种种言论不一而足,但表达的意思和朝中那些人无甚区别,都是要求严惩晋王。 事情发展的如此迅速,口径如此统一,要说背后无人指使,皇帝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他十分恼火,对一旁的福顺说道:“去,让张振亭带人将那帮学生赶走!不许他们再聚集在御街上闹事!” 张振亭是禁军统领,皇帝的心腹,负责皇宫和京城的守卫。 福顺知道皇帝这是不想让那些学生把事情继续闹大,当即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吩咐下去。 才走出两步又被皇帝叫住:“叮嘱他小心些,别伤了人。” 福顺应诺:“陛下放心,张统领向来是个有轻重的,不会真跟那些学生一般见识的。” 皇帝颔首,这才舒出一口气坐回了桌案后,继续批阅奏折。 谁知才过了半个时辰不到,一个小太监便满脸菜色地走了进来,说是禁军和学生起了冲突,死了人,张统领正跪在殿外求见。 皇帝呼吸一滞,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待把人叫进来问清楚才知道,张振亭一再叮嘱下属不得拔刀不得伤人,但驱赶时难免和那些学生有些肢体冲突,其中一人竟趁他们不备,主动拔出其中一名禁军的佩刀,直接撞了上去。 这学生动作十分果决,显然是不打算活了,当场被割裂了半个脖子,想救都来不及。 御街前见了血,死了人,场面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禁军杀人了”,“皇帝杀人了”的声音。 张振亭愧疚难当,道:“都是臣的错,臣带人过去时就应让他们把佩刀都解下才是。” 只是一群学生,随便拿几根棍棒也能将人赶走,何必带刀呢。 皇帝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是朕的错,是朕关心则乱,落入了圈套……” 禁军负责守卫皇城,到哪里都带着刀,去驱赶一群学生又怎会想到要特意把刀摘下来。 是他明知有心人要害阿轩,心急之下还是用了最下乘的法子,出动禁军把人赶走,这才顺了那人的意。 现在好了,事情越来越糟了。 ……………… 如皇帝所料,翌日便有官员匆匆进宫,向他通禀:“陛下,京城四大书院今日集体罢课了,现在书院的几个先生带着百余学生聚集在宫门前,说……说要给昨日死去的那个学生讨个公道。” 皇帝已料到这个局面,但听闻时还是头疼地扶了扶额。 那官员却还没说完,犹犹豫豫地道:“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说!” 皇帝没好气道。 “还有国子监也有半数学生没去上课。” 那官员道。 皇帝气的倒仰,怒喝:“他们一个个的都是世家子弟,好端端地罢什么课?” 国子监和其他书院不同,寒门学子很少,进入其中的大多是朝中官员的儿子,其中既有真才实学考进去的,也有不少是恩荫进去的。 既然没什么寒门学子,自然也就谈不上为寒门学子请命,哪怕大家同样都是读书人,在他们眼里那些出身微贱的人和他们也是不同的。 那官员低垂着头,支吾道:“其中有些是不想上学,见别人罢课就跟着胡闹的,还有一些……是朝中几位大人家中子弟。” 皇帝一听,哪里还不明白,心中火气一时更盛了。 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朝中不少官员想趁机打压晋王,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如今京城四大书院集体罢课,法不责众,他们便顺势让自家孩子跟着罢课。 有这些人带头,那些原本就不爱学习的世家子弟为了不上课,跟着起哄,就造成了国子监半数学生罢课的现象。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要等大理寺慢慢查清真相已经不可能了。 皇帝沉默许久,最终说道:“宣沈鸣山之女入宫觐见。” ……………… 沈嫣不是第一次进宫,上次是成安侯府的事情刚发生,她被叫来问话,但因她是女子,兴许也是受害之人,当时问话的是皇后和娴贵妃。 她本以为这次也是带她去后宫问话,但没想到这次召见她的竟是皇帝。 看到御座上神情威严的中年男子,她垂眸恭敬行礼:“臣女沈嫣拜见陛下。” 皇帝看了她片刻,点了点头:“起来吧。” 沈嫣起身,低眉敛目,十分恭顺的样子,但脊背却挺得很直,既没有初见帝王的惶恐,也没有因与晋王的事而产生的卑怯。 想到沈鸣山那一身傲骨,又想到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心中轻叹一声,道:“朕叫你来是想再问一遍,你先前所说是否属实?那日在成安侯府,你当真没有自行前往前院?” 沈嫣与齐景轩被发现的那处跨院虽然离垂花门很近,但终归还是在前院,这也是为什么京中还有不少人认为是沈嫣有意勾引晋王的原因。 男女客分别在前后院宴饮,若非沈嫣自己跑到前院去,齐景轩要如何悄无声息地把她带过去? 沈嫣平静而又坚定地回道:“臣女绝不曾自行前往前院,当日发生的事,凡臣女所知,已尽数告知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绝无半句虚言。”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查臣女入京这半年来的行踪。” “那日是臣女第一次前往成安侯府,臣女对侯府一无所知,进门时是随着母亲一道被侯府下人领着前往后院的。 ” “我既从未去过,又如何知道从后院前往那处跨院的路?如何知道晋王殿下当时醉酒,就在那处跨院中歇息?” “成安侯府的防备难道如此稀松,凭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人都能轻松摸到前院贵客所在吗?” 她思路清晰,回答的有理有据,丝毫没有因为与晋王之间的事就对这些羞于启齿,也没有因为急于辩解而自乱阵脚胡言乱语,更没有为了给自己洗脱冤屈而直接将罪责推到晋王身上。 皇帝不由又多看了她几眼,心中生出几分赞赏,但更多的是无奈。 他道:“朕曾提议让你给晋王为妾,你父亲回去应该跟你说过了吧?” 沈嫣点头:“说了。” 那日沈鸣山回家便将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对话告诉了他们。 原来皇帝为了维护晋王,欲让沈嫣到晋王府做妾。这样即便这件事稀里糊涂说不清,也只是一对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大家议论一阵也就过了,不会一直抓着不放,非要计较内里的原因。 但沈鸣山如何不知道,这样的解决方式对晋王来说没什么,对他的女儿来说却是一辈子都被毁了。 晋王位高权重,大家将来即便提起此事,也只会一笑而过。 可他的女儿却会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说她是靠下作手段进入晋王府的。 此后余生她不仅在晋王府抬不起头来,在世人面前也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沈鸣山为人正直刚硬,一生又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对她宠爱有加,怎会让她背上这样的罪名? 所以他当即便拒绝了皇帝的提议,坚持要彻查此事。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皇帝既然开口这么说了,就是要维护晋王到底了,除非能查到其他线索,不然这件事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沈鸣山原以为皇帝是个明君,定会还他女儿一个清白,但在听到这个提议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皇帝或许的确是个明君,但他也是一个父亲…… “他拒绝了,那你呢?” 皇帝对站在殿中的沈嫣说道。 沈嫣正欲开口,他又加了一句:“倘若朕让你做晋王的侧妃,你可愿意?” 侧妃虽然也可以说是妾室,但身份地位到底是跟其他妾室不同的。 晋王向来受宠,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在他身边占有一席之地,别说侧妃,便是爬床想做通房的丫鬟也不少。 但沈嫣的回答并未因为这个侧妃的名分而有所改变,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臣女不愿。” 皇帝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但还是有些失望。 “你可想清楚了?”他再次确认,“做了晋王的侧妃,你与他之间的那些事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今后没有人再敢当着你的面提成安侯府的事。倘若你将来诞下皇孙,还有可能晋为正妃,届时就更不必在意这些了。” 沈嫣却摇了摇头,道:“陛下也说了,只是没人敢在我面前提起而已,但人后他们依然会议论指摘,说我是靠不正当的手段做上晋王侧妃的。” “但这些我其实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我,如何羞辱我,我知道自己没做过,就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可我一旦入了晋王府,被议论的就不仅仅是我,还有我爹,我娘,我那未出世的弟弟妹妹。” “届时我在晋王府可以仗着身份地位不受外界所扰,但我爹要如何在朝中为官?我娘要如何面对那些官家夫人?我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又做错了什么,为何要一出生就因我而遭受旁人的白眼?” “陛下,臣女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只要我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被千夫所指亦无所畏惧。” “可是陛下,臣女不能不在意自己的家人。” 就像皇帝不能不在意晋王,她也不能不在意自己的爹娘。 皇帝握了握拳,深吸几口气,最终闭了闭眼,扶额道:“那你就回去劝劝你爹,让他辞官吧。” 重生 “凭什么让我辞官?” 沈鸣山捶案道。 “这件事我沈家没有半点错,阿慈也没有半点错!晋王也不知招惹了谁引来这样的祸事,平白牵连了我们阿慈,现在却让我辞官?” “我若此时走了,这件事便再也说不清了!他晋王是无所谓,即便名声再坏也是皇室之人,有陛下护着他,有淑妃护着他,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可阿慈呢?我们阿慈又该如何?世人会如何看待她?她今后要如何婚嫁?” 他满面怒容,在屋中来回踱步。 苏氏坐在床边,面色很是憔悴。 她胎像本就不稳,前两日又晕倒一回,醒来后大夫说她思虑过重,不易于养胎,让她不要多思多虑。 可说归说,如今这般情形,她又如何能做到呢? 苏氏倚着引枕沉默许久,最终开口道:“鸣山,就听陛下的,辞官吧。” 沈鸣山身形一滞,转头看向她:“念清!” 苏氏苦笑,缓缓道:“京中这几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虽不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但显然是冲着晋王去的。” “晋王是陛下最宠爱的孩子,除非实在无法,不然他定会全力维护晋王。” “若是事情像现在这般一直僵持着,你说……接下来会如何?” 短短数日,成安侯府内发生的事便传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朝中弹劾晋王的折子无数,几大书院集体罢课,御街上还闹出了人命,幕后人显然是急于把晋王拉下马,一刻都不愿多等。 “自古女子皆爱惜自己的名节,读书人家的女孩子更是自幼熟读《女德》《女诫》,将贞洁看的比命还重要。” “我猜那幕后之人或是以为阿慈亦是如此,以为事发后她定会自戕。届时世人眼中便是晋王逼死了阿慈,逼死了一个寒门官员的女儿。陛下即便再怎么维护晋王,也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到时晋王轻则被贬出京,重则被废为庶人。唯有如此,那幕后人才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但咱们阿慈不是那般轻易自戕之人,如今京中两派说辞僵持不下,再这么下去……我怕不等洗脱冤屈,阿慈就莫名在自己房中悬梁自尽了。” 从昨天那书生撞刀而亡就可看出幕后人已经着急了,若局势再无变化,谁知道他会不会想办法让沈嫣“自尽”? 沈家小门小户,连个家丁护院都没有,对方若真想动手,只怕是容易得很。 沈鸣山身躯微颤,垂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握紧,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不甘就这样带着女儿不明不白的离开,却也知道苏氏的话是对的。 他想要证明女儿的清白,可若是要以死才能证明,值得吗? 苏氏探手将他拉到身边,道:“咱们主动辞官带着女儿离开,虽未能证明她的清白,却也表明了咱们的态度。” “京中会说是陛下维护晋王,不肯给咱们主持公道逼走了咱们。虽未见得有什么用,却也好过让阿慈丢了性命不是吗?” 皇帝提出让沈鸣山辞官的同时还提出会让人暗中护送他们,保证他们一家三口平安回乡。 这既是保护沈嫣,以免幕后之人贼心不死路上对她动手,也是为了避免晋王摊上逼死沈嫣的罪名。 等他们回了乡,京城这边的风声差不多也过去了,幕后之人也就不会再揪着沈嫣不放。 这并不是什么好计策,但在短时间内查不出线索,沈家又不愿让沈嫣入晋王府为妾的情况下,已经是对双方最好的安排。 沈鸣山看着苏氏拉着自己的手,看着她脸上哀求的神色,终是咬了咬牙,道:“好,我……辞官。” ……………… 北风呼啸,一阵狂风夹着鹅毛大雪席卷过来,转眼就能把人裹成个雪人。 沈嫣在风雪中前行,眉毛已是一片雪白,连睫毛上也结出了冰珠,白皙的面庞隐隐发青。 他们半年前回到营州甘宁城,起先还算太平,但街坊四邻见他们才去了京城不到一年便又忽然回来,沈鸣山还没了官职,好奇之下便打听了一番。 京城离营州虽远,但消息传的再慢也终究是会传回来的,于是不少人都知道了沈嫣和晋王的事。 因为晋王名声不好的缘故,京城还有不少人觉得是他欺负了沈嫣,但在这边境小城,大家只知晋王是皇亲贵胄,而沈嫣则只是个穷书生家的女儿,相貌虽生的不错,却也没到美若天仙的地步。 是以相信晋王欺负了她的没多少,倒是说她勾引了晋王的人很多。 若非沈鸣山当初在县衙做县丞时帮过不少人,那些传言只怕更难听。 当初他们离京时,皇帝曾要暗中给他们一笔赏赐,足够他们一家锦衣玉食过完一生,但夫妻俩言辞拒绝了。 这笔赏赐虽然没过明路,但一旦被人知晓,就会被说成他们是收了银子才肯离京的,届时沈嫣与晋王的事就更说不清了。 皇帝无法,只得将赏赐收了回去,沈家三人就这么回了常州。 没了官职,一家三口只能靠原有的积蓄度日,但沈家本就清贫,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实在不多。 沈鸣山在京城任职时的俸银虽比之前做县丞时多了不少,可京城物价贵,租宅子又花去了一笔钱,除去日常花用也就不剩什么了。 好在回来后没多久沈鸣山就在一处私塾找到了活计,当授课先生,多少能挣些束脩。 苏氏针线好,偶尔接些针线活帖补家用,沈嫣则模仿父亲的笔记给书局抄书,也能挣些钱。 倒不是她自己的字不好看,而是她七岁就开始给书局抄书,抄了九年,不少买书的人已经认识她的字迹,在听说了她和晋王的事后不屑于买她抄的书。 书不好卖,书局自然也就不肯收,她只得模仿沈鸣山的字迹,拿给书局时只说是沈鸣山抄的。 如此这般,一家人的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前些日子苏氏接了周家的活,给人缝制几件冬袄,说好了下第一场雪之前送去就行。 谁知今年初雪却来的又急又猛,比往常早了近一个月不说,还越下越大,不过两刻钟便将屋顶都染白了。 苏氏从窗缝看着外面的风雪,道:“我就不该让她去的。” 给周家缝的冬袄前两日就已经做好了,她本打算等沈鸣山休沐的时候让他送去,谁知这雪说下就下。 沈嫣当时本在房中抄书,见状拿了做好的衣裳便要往周家去。 苏氏怕她受凉,开口阻拦:“都已经下雪了,你这会便是送去也已经晚了,何苦跑这一趟,还是等你爹休沐时让他去送吧。” 沈嫣却自顾自换好了衣裳,道:“现在送去也能证明咱们按时把衣裳做好了,只是没想到雪下的这么早罢了。若等雪后再送去,怕是会被人说咱们不守信。” 周家夫妇为人虽然不错,但架不住家中有几个嘴碎的下人,每次收了苏氏做的衣裳都要嘀咕几句。 没事时尚且如此,有事时不知要说得多难听了。 沈嫣不在意他们如何编排自己,但不想听他们说爹娘的不是。 她不顾苏氏的劝阻戴上风帽便出了门,苏氏叫了几声没叫住,挺着大肚子又不方便去追,只得叹了口气转回了屋里。 眼见着两个时辰过去,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沈嫣还不见回来,苏氏急的在房中来回打转。 甘宁城不大,天气好的时候半个时辰都够走个来回了,何况周家离他们沈家就两刻钟的路程,就算是下着暴雪沈嫣也早该回来了。 好在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私塾今日提早散学了,沈鸣山已经回来,衣裳都没换灌了杯热茶便往外走,边走边对扒在窗边时不时打开窗缝往外瞧的苏氏道:“别总开窗,冷风都灌进来了,你怀着身孕呢,仔细冻着。” “咱们县城就这么大,出不了事的,阿慈兴许是顺路去了趟书局才耽搁了,我这就去把她找回来。” 他说着便要推门出去,房门才推开一条缝,苏氏的声音又响起,带着浓浓的欣喜。 “回来了回来了,阿慈回来了!” 沈鸣山一听,伸出的手并未收回来,更加急切地推开门,大步迎了出去。 沈嫣其实根本没去书局,今日风雪太大,她从周家回来时看到路边一处简陋的棚屋被吹倒了,里面压着人,便将人救出来送去了医馆,这才回来晚了。 见父亲已经从私塾回来,她顶着满身的雪笑了笑,刚要开口唤一声“爹”,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隆声。 沈嫣还以为是打雷了,脑子里刚闪过“大冬天的怎么打雷了”的念头,就觉得脚下的地面像是变成了海浪,波涛汹涌的翻滚起来。 她的身子也跟着不受控制的摇晃,瞬息间便明白发生了:地动了! 娘! 娘还在屋子里! 沈嫣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往房门的方向奔去,才踏出房门的沈鸣山反应更快,一个箭步冲回屋内,朝着苏氏所在的地方疾奔而去。 他一把抱住苏氏便往外冲,眼看着就要跨出房门时,又一阵沉闷的轰隆声传来。 沈嫣摇晃着跌倒在地上,正努力撑着身子爬起来,就看到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房屋瞬间倒塌,离门边只有两步之遥的沈鸣山与苏氏被齐齐压在了下面…… “爹!娘!” “爹!” “娘!” ……………… 一滴泪从沈嫣眼角滑落,混沌间她觉得身上好热。 听说人在雪地中待久了就会这样,明明是冷的,却觉得热。 她记得自己在院子里疯狂地挖着积雪,拼尽全力想要将满地的砖瓦和倒塌房梁搬开,想要将爹娘救出来。 可是碎裂的砖瓦太多了,倒塌的房梁太沉了,她挖了很久,搬了很久,明明能看到爹娘被压住的身体,却无法将他们挪动半分。 她的两只手血肉模糊扎满了木刺,她看到积雪中漫出大片血迹,刺得她眼睛生疼。 到处都是哭喊声,天空洒下的雪似乎也都变成了红色,整个世界一片血红…… 热,真的好热…… 她终于是要死了吗?要随爹娘一道去了吗? 沈嫣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轻纱帷幔,织金锦被,以及一张并不陌生的男子容颜。 这是…… 沈嫣猛地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又看向四周陈设。 成安侯府? 这是成安侯府的那座跨院! 她不是在甘宁城吗?怎么会回到这里?难道……难道先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是她梦中的幻象? 齐景轩睡得正熟,怀中的“被子”忽然被抽走,将他惊醒。 他先是迷迷糊糊看向四周,然后看到身旁呆坐着的一个女子,茫然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明。 他坐起身,嗤笑一声,道:“又是这套,也不换点新花样。” 和“梦”中一样的言语让沈嫣渐渐回神,动作僵硬地转头看向齐景轩,听到他一字一句地说:“别说本王喝醉了,根本不记得睡没睡你,就算真睡了,也不过一场风流韵事罢了,传出去丢人的也不是我。” 一样的。 一模一样。 就连那轻蔑的笑声和鄙夷的神态都一样。 不是假的,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沈嫣陡然清醒,连衣裳都来不及整理就要翻身下床。 只要离开这里,只要不被别人看到她和晋王在一起,那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她才刚扶住床边,还未来得及把脚放下去,外面便传来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沈嫣面色一僵,所有的动作都顿住了。 为什么…… 为什么让她重回到此时? 为什么不能回到再早一点的时候,回到花园里?回到母亲身边? 为什么明明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却又要让她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沈嫣颓然地坐在床上,前世种种在她眼中一一浮现。 莫须有的罪名,诸多不屑的言语和讥讽的神情,爹娘想要帮她正名却不得其法的无奈与痛心。 狂风,大雪,鲜血,永远搬不完的碎砖瓦,永远挪不动的房梁,以及……被掩埋其中的爹娘…… 两行清泪自沈嫣眼中落下,她抬起手,缓缓拔下了头上的发簪。 既然如此,那就在这里结束吧。 只要她死了……接下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齐景轩对外面传来的动静丝毫不在意,坐在床边一边不慌不忙地整理衣裳一边回头说道:“你若以为爬了本王的床就能当晋王妃,那我只能送你两个字,做……”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女子握着手里的簪子,噗嗤一声用力刺入了自己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齐景轩半张脸。 重生 “不是我!我没有!” 齐景轩站在大殿上,极力辩解着。 下晌成安侯府的几位宾客在跨院看到他和沈嫣共处一室,彼时沈嫣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一根发簪深深地插在脖颈间,伤口还在不断喷涌着鲜血。 而他坐在床边,同样衣衫不整,一看就是刚从床上坐起来的样子。 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房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骇的在场的人惊呼出声,有胆小的更是直接晕厥了过去。 晋王醉酒强了沈家女儿,致使沈嫣自尽的消息在成安侯府不胫而走,不消两刻钟便阖府上下人尽皆知。 有人不想掺和其中,立时告辞离开了,也有人位尊胆大,留了下来看热闹。 成安侯府作为东道主,是想躲都没地方躲,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主持局面。 出了这样的大事,饶是晋王身份再如何尊贵,侯府的人也不敢放他离开,当即派人入宫请示了陛下。 皇帝只知道晋王今日去成安侯府赴宴了,哪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 他即刻将晋王传召回宫,同时入宫的还有成安侯和成安侯夫人,当时在场的几个证人,以及沈嫣之父沈鸣山。 今日陪沈嫣一起赴宴的是苏氏,按理说苏氏也该入宫才对,但她见到女儿的尸体后当场晕了过去,至今未醒,还在成安侯府由府医照看着,自是来不了。 皇帝本想将事情问清楚再决定是否交由大理寺审查,哪想到内阁几位大臣闻风而动,直言皇帝向来袒护晋王,此时私自召见证人和死者家属,有威胁恐吓之嫌,站在殿外强烈要求共同查问,并即刻着三司会审,否则他们不承认今日皇帝问出的任何结果。 皇帝无法,只得将他们放了进来,并着人将三法司的几位重要官员也都请了过来。 左都御史林成峰早看晋王不顺眼了,质问道:“你既说不是你逼死了沈小姐,那你可有证人?” 晋王刚要开口说出自己长随的名字,就听林成峰又道:“王爷若要说林平,那就不必了。” “且不说他是你的人,所说证词本就不可采信。即便可以,他也无法给你作证。” 林平是晋王的长随,跟他的时间长了,别的没学会,主子那一身偷奸耍滑的本事倒是学了个透。 他和成安侯府的下人一起将晋王送到跨院休息,之后看晋王睡得沉,觉得他一时半会醒不了,便自去找人喝酒了,这会儿正在慎刑司“醒酒”呢。 齐景轩一怔,转而又道:“还有成安侯府的下人,他们也可以给本王作证!” “我当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路都走不稳,是他们将我扶到那处跨院的。徐世子他们来找时我才刚醒,哪有空去将沈小姐掳来?” 林成峰板着脸道:“王爷说的这几个下人我们都已经问过了,他们供词一致,说是将你扶到跨院后他们就离开了,再未回来过。” “原本林平应该一直守着你,但他却跑去喝酒了。” “也就是说,根本没人可以证明你一直在那处跨院从未离开过,也没人能证明你没去过后院,甚至没人能证明你是真的喝醉了还是装的,林平究竟是自己跑了还是你有意把人打发走的。” 齐景轩知道林成峰这老匹夫跟自己不对付,定会针对自己,但也没想到他堂堂督察院左都御史竟然无凭无据就说出这些话来。 他气的跳脚,道:“姓林的你休要污蔑我!” “成安侯府今日宾客众多,下人端茶倒水来来回回四处走动,我若真偷偷潜入了内院掳人,怎么可能不被人看见?我难道还能飞檐走壁不成?” 林成峰冷哼:“照王爷的说法,沈小姐一介弱质女流,又是头一回到成安侯府,她独自一人避开下人视线偷偷潜入前院的可能性岂不更小?” “倒是王爷你,跟徐世子是至交好友,频频出入成安侯府,对那里的地形熟悉得很。” “林成峰!” 齐景轩喝道。 “你身为左都御史,因个人喜恶便口出恶言污蔑本王!你学的那一肚子律法都叫狗吃了?” “王爷慎言,”林成峰无惧无畏回道:“本官只是根据事发时的情况合理猜测罢了,何谈污蔑?” “何况正因本官是左都御史,有纠察百官之责,才更要质询清楚。” “沈小姐随母赴宴,却莫名出现在了你歇息的跨院,与你共处一室。你说徐世子他们找到你时你才刚醒,从未对她做过什么,连话都只说了两三句,还都是你说的,她半字未回。既然如此,为何她如此果决便自尽了?” “女儿家没了清白固然屈辱,但你与她若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他听了你那样的话,不该反驳辩解几句吗?为何她一言不发便自尽了?你觉得这合乎常理吗?” 正常人被人污蔑打碎了杯盏偷拿了东西都会为自己辩解,事关名节这样的大事,沈嫣怎么可能一句话都不 晋王都指责她爬床勾引了,她就算要自尽,在那之前至少也会说一句“我没有”吧? 可在晋王所讲述的事情经过中,她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所以无论怎么看,晋王在这件事中都有所隐瞒。 而他若是行得正坐得端,当真如他所说那般问心无愧,又为何要隐瞒? 这话把齐景轩给问愣了,一事竟答不上话。 林成峰又道:“据仵作所言,沈小姐自尽所用的簪子没入脖颈近两寸,除了手持之处外几乎半点没露在外面。若非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她对自己怎会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听到这话的沈鸣山身子晃了晃,通红的眼中像是随时要流下血泪。 他从进殿时就如同泥塑一般,人虽在这,魂好像还留在成安侯府,留在女儿的尸首前。 齐景轩也顺着这话想到了当时的场景,想到那女子毫不犹豫地将发簪刺入脖颈,想到喷了自己的满脸的滚烫鲜血…… 他唇角翕动,半晌后脑海中忽然灵光一下:“是她……” 他喃喃着,忽又指向跪在地上的沈鸣山:“是他们!他们被人买通故意诬陷本王!那沈氏女从一开始就没想活,她……” “住口!” “你胡说!” 这次开口的不是林成峰,而是御座上的皇帝和双目赤红目眦欲裂的沈鸣山。 沈鸣山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才入京半年,性情刚正为官清廉,膝下又只有一女,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皇帝就是想维护自己的儿子,也不能睁眼说瞎话给沈鸣山扣上这样的罪名。 “父皇,儿臣没胡说,”齐景轩道,“徐世子他们找来时儿臣真的刚醒,那沈氏女若非有意构陷我,怎会一言不发便自尽了?” “我的女儿不会如此!” 沈鸣山含泪高声道。 “我们才入京不久,不知京中局势,一直以来都谨言慎行。阿慈和她母亲怕给我惹来麻烦,更是连门都不怎么出,如成安侯府这般的宴饮他们也只参加过两回。” “是问我们有什么理由谋害王爷?又要与何人勾结才能在成安侯府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成安侯府高门显贵,又向来不掺和朝中党派之争,要在他家府邸行陷害之事,要么能买通他们府中之人,要么是时常出入其中,对侯府的地形以及今日宴饮的安排都极其了解。 沈家自己是绝办不到这些的,办得到的人也没道理不找别人,而找沈鸣山这个才入京不久的六品寒门侍讲。 “那……那就是别人借你女儿来害我,你女儿自己性子软弱,见名节被毁便自尽了。” 齐景轩道。 反正他肯定是没去后院的,沈家小姐如果不是自己跑来爬了他的床,那就是被别人弄晕了抬来的。 “不可能!” 沈鸣山态度依然坚定,像是要从晋王身上撕下一块肉似的。 “阿慈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对她最了解不过。她看着性情温和,实则内心刚强,今日之事错不在她,即便真是被毁了名节,她也断不会自毁其身!” “一定是你!”他指着齐景轩说道,“定是你还做了其它什么让她断不能容忍之事,她才会连见都不见我和她母亲一面,连句话都不留就直接自尽了……” “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竟害她至此!” 想到女儿惨烈的死状,沈鸣山心痛如绞,忍不住痛哭出声,膝行两步对御座上的皇帝重重叩首:“陛下!求陛下彻查此事,为小女做主,还她一个清白!” 齐景轩险些气炸了,刚想说“你女儿若真那么刚强怎么会自寻短见”,就听殿外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内侍躬身走了进来,道:“陛下,成安侯府来人了,说是那受伤昏迷的丫鬟醒了。” 正头疼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皇帝精神一阵,忙直起身道:“让他进来。” 入宫前成安侯曾简单盘问过家里人,沈嫣是何时从他们视线中消失的。 徐大小姐作为东道主,自是记得清楚,说他们在花园投壶赏花时沈嫣去更衣了。 作为京中有名的勋贵世家,侯府设宴自然安排妥帖,花园里有专门的丫鬟负责引路,沈嫣当时便由其中一个叫翠玲的丫鬟带着去了。 后来两人许久没回来,徐大小姐不放心,派人去寻,哪知才吩咐下去,前院便传来晋王逼死了沈嫣的消息。 成安侯听闻后立刻命人去把翠玲找来,结果在花园的荷塘里把人找到,捞上来时只剩一口气了。 翠玲不仅呛了水,头上还受了伤,府医说不宜挪动,不然怕是立刻就会断气。 为了从她口中问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众人没敢将她抬进宫,就等着府医把人救醒后问话呢。 此时入宫的是成安侯府二公子徐槿宁,他进殿先给皇帝行了礼,转身又去给林成峰等官员行礼。 成安侯早已急得不行,催促道:“怎么样了?翠玲怎么” 徐槿宁面色不大好,垂眸自责道:“儿子无能,翠玲她……自尽了。” “自尽?” 成安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林成峰也皱紧了眉头,问道:“既是自尽,那就是说并非因溺水受伤不治而亡,中途曾经醒过?” 徐槿宁点头,林成峰又问:“那她醒来后可说了些什么,又为何明明已经被救治过来还要自尽?” 徐槿宁面色越发不好了,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成安侯,很是犹豫。 林成峰见状绷着脸道:“徐二公子有话就说,不必遮遮掩掩。那丫鬟虽然死了,但我们都察院和刑部大理寺必然还是要去你家查问一番的。你即便现在不说,我们最晚明后日也能知道。” 事涉晋王,又是三司会审,成安侯府一个小丫鬟的供词难道还问不出来吗? 成安侯一看徐槿宁的样子就知道必然不是好事,但也实在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点头让他如实说来。 徐槿宁眼角余光瞥了眼晋王,才道:“翠玲醒来后便问沈小姐如何了,得知沈小姐自尽后便开始哭,说都是自己的错,都怪自己没能拦住。” “我们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没能拦住谁,她却又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 “眼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她受着伤我们又不敢太强硬,便想直接把人送到宫里来,交由陛下审问。” “谁知……谁知翠玲起先还老老实实跟着一起往外走,要上车时却一头撞在了马车上。” “她头上本就受了不轻的伤,再这么一撞,当场就没气了。” 所以最终入宫的只有徐槿宁自己。 齐景轩听前面时就觉得不对了,听到后面眉头直接拧成了一团,见殿中众人都有意无意地把视线投向了自己,他怒道:“什么意思?你们看我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压根没见过那个丫鬟,她说的人不可能是我!” 但殿中人显然没几个信他,林成峰更是直接冷声道:“成安侯府百年世家,地位尊崇,什么人敢在他们府上行凶?又是什么人让他们府上的丫鬟提都不敢提?” “明明都已经被救醒了,听闻要入宫却又一头撞死在马车上,这分明是知道自己进了宫必然死路一条,不管说不说实话都没有好下场。” 他说完不再理会林成峰,对皇帝扬声道:“陛下,沈大人乃朝廷命官,其女今日枉死,现场只有晋王殿下一人。” “臣请陛下将晋王暂且关押至宗人府,以待严查!” “臣请陛下将晋王暂且关押至宗人府,以待严查!” 殿中几个官员紧随着道。 ……………… 皇帝最终没舍得将晋王关到宗人府,只让他回王府禁足,没有他的允许不准出来。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接手了此案,共同审理,奈何直接线索全部断了,一时半会没什么进展。 事情传得太广闹得太大,有寒门学子上街替沈家鸣不平,与禁军发生冲突,死于禁军刀下。 几大书院得知此事,纷纷罢课,聚集在御街上,要为死去的学生讨个说法。 民怨沸腾,每日都有百姓自发围拢至晋王府周围,趁护卫不注意时对着晋王府扔臭鸡蛋烂菜叶。 京中对皇帝对朝廷不满的言论一时甚嚣尘上,沸反盈天。 眼见着街上每日聚集的学生和百姓越来越多,事态越来越严重,一众官员纷纷上书要求皇帝严惩晋王以平民愤。 皇帝再如何宠爱晋王,在这种情形下也不得不让步。 但晋王到底是他最心疼的皇子,他以事情尚未查明,未有定论为由,只是将晋王贬为了郡王,遣送出京,使其去封地就封。 晋王的封地是皇帝一早就选好的,乃一等一的富庶之地。如今他被贬为郡王,封地自然不能像之前那般规模,但还是原来那个地方,只是小了些,等来日事情查清楚了,皇帝还打算再将这些封地赐给他。 齐景轩虽保住了郡王身份,但如此离京于他而言依旧是奇耻大辱。 他心中十分不忿,出城时回头看向城门的方向,咬牙道:“暗算了本王的小人,别让本王找到你,否则……” 他冷嗤一声甩下车帘,满腔怒火地往封地去了。 ……………… 齐景轩自幼在宫中长大,从没吃过什么苦,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京城附近的山山水水,那还是香车宝马品着香茶吃着点心去的,从不曾舟车劳顿的赶过路。 如今去往封地,皇帝也没要求他什么时候到,他自是不急,一路慢慢悠悠地走着,两个月才走了半程不到。 这日他又停下来,伸着懒腰看着湖光山色,寻思着要不要绕路去附近的一座城池里逛逛。 正想着,官道两旁的山林中忽然传出阵阵窸窣之声,紧接着便是他随行护卫的高声呼喝:“殿下小心,有刺客!” 齐景轩回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便看到一支羽箭带着伶俐的破空声向自己飞驰而来…… ……………… 痛,头好痛。 齐景轩皱眉,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 他记得自己遇刺了,山林中飞出一支箭,速度极快,他根本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箭射穿了脑袋。 射穿了……脑袋? 半梦半醒的齐景轩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猛地睁眼坐起身来。 没有,他的脑袋没被射穿!他……他还活着? 齐景轩先是感到巨大的惊喜,紧接着便发现不对了。 轻纱帷幔,织金锦被,身侧流着泪满脸绝望的女子。 这哪里是什么山林,分明是成安侯府的跨院啊! 他刚刚难道是在做梦不成?什么含冤离京半路遇刺都是梦里的幻象? 齐景轩还蒙着,就见那女子拔下头上发簪,猛地就向脖颈刺去。 齐景轩吓了一跳,扑过去一把拦住,确定那簪子没有刺进女子的脖子里,连她一点油皮都没划破,这才松了口气。 “你可不能死啊,”他对泪流不止的沈嫣说道,“你死了我可就长八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刚说完,房门被推开,徐世子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看到房中景象巨是一愣。 齐景轩将沈嫣手中簪子夺了过来,对他们道:“别误会啊,本王可没对她做什……” 话音未落,只听得耳边咚的一声巨响,转头看去,便见沈嫣正正撞在了床柱上,额头上鲜血汩汩涌出,霎时将床帐染红一片。 完了。 齐景轩心中一时只余这两个字。 重生 再一次踏上离京的路途时,齐景轩满腔悲愤,出城时不仅又骂了一遍那不知是谁的幕后之人,还将老天爷也骂了一遍。 既然都给他机会让他重活一次了,为什么不能让他回到早些时候,回到成安侯府开宴之前? 但凡早上那么一两个时辰,他绝对滴酒不沾,绝不给人可趁之机! 不,他连成安侯府的大门都不会踏进去! 可惜他醒来时已身处那处跨院,还没能拦住沈家小姐自尽,结果就是依旧无力翻身,再次被赶出京城。 但既然已经有了前世的经历,齐景轩也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 这次他没再像上回那般慢悠悠赶路,不仅忍受着风餐露宿的辛苦日夜兼程,还随行带了一副盔甲,只要下车必然全副武装,将这副盔甲齐齐整整地穿在身上。 这盔甲并非军中常用的那种,而是他专程找人寻来的,不仅身上防护的严密,头盔也几乎密不透风,除了一双眼睛没有任何地方暴露在外面。 有这样一副盔甲在身上,他就不信那弓箭手还能一箭射穿他的脑袋。 齐景轩颇有几分得意,但也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路过上次出事的那个地方时格外谨慎,让人提前去探了路,确定是否有埋伏。 在确定没有任何埋伏之后他也依旧没有放松,让人赶着车马快速经过,丝毫未作停留。 直到过了那个地方很久,齐景轩紧绷的心弦才终于稍稍松动一些,却也不敢彻底松懈下来。 他心知对方如果要杀他,一定会赶在路上动手。 因为一旦等他到了封地,便有许多王府护卫可以调遣,还有当地驻军巡防保护,对方很难下手不说,真动手了也不见得能一举成功,还有可能露出破绽留下把柄。 所以只要到了封地,他就安…… “殿下小心,有刺客!” 一阵惊呼传来,方才下车透了口气的齐景轩一怔。 熟悉的破空声迎面而来,直奔他露在盔甲外的眼睛。 箭矢射入他的左眼时,他都没来得及想别的什么,脑子里只有一句:他娘的,我都穿成这样了,还能射穿我的脑袋? ……………… 痛,头痛,眼睛也痛…… 齐景轩伸手去摸自己的左眼,唇间溢出痛苦的□□。 他以为自己会摸到一支箭,可是摸了半晌,什么都没有。 没有箭,没有伤口,没有血,他的脑袋好好的,眼睛也好好的…… 齐景轩试着缓缓睁开眼,熟悉的纱帐,熟悉的锦被,熟悉的……拔下发簪的女子? “不许死!” 他来不及细想别的,猛扑过去一把夺下她的发簪。 “不许死,听到没有?我说不许你死!” 齐景轩咆哮着,不许沈嫣有任何动作。 徐世子等人推门而入时,就见两人衣衫不整地跪坐在床上,而齐景轩正牢牢禁锢着沈嫣的手腕,口中还说着什么死不死的。 “王爷,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徐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出声问道。 “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屁都没做!” 齐景轩没好气地回道,松开沈嫣的手又挡在了床柱边,对徐世子道。 “槿瑜你过来,盯着这个女人!千万别让她死了。” 徐槿瑜不明所以,站在原地并未动弹,还有意挪开了自己的视线,道:“王爷说什么呢,我……我怎能……” 他十分无语,但也明白了齐景轩的意思,转身吩咐跟来的下人去叫个丫鬟过来,并将其余人都屏退了,免得沈嫣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再露于人前。 丫鬟不多时进了屋,得了吩咐便朝沈嫣走去。 齐景轩见有人来盯着沈嫣了,稍松了口气,起身准备回宫找皇帝告状,让他严查此事,忽见方才还呆呆坐在床边的沈嫣猛地朝前冲去。 眼见着她就要一头撞上桌角,齐景轩一个跨步飞身上前挡在了她和桌子之间。 这一撞让齐景轩的后腰结结实实磕在了桌角,肚子也宛若遭到一记铁锤,疼的他龇牙咧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齐景轩无力地靠在桌子上,颤抖着手指向沈嫣:“你……你……” 话未说完,听得哗啦几声脆响,沈嫣抬手打碎了桌上杯盏,握着其中一片碎瓷,狠狠向脖颈划去。 鲜血喷涌而出,丫鬟的尖叫声响彻整个侯府。 齐景轩看着软倒在血泊中的人,沿着桌边缓缓坐到了地上: 完了。 又完了。 他心想。 ……………… 第三次踏上离京的路,齐景轩已经没了咒骂幕后人的力气。 他呆坐在车上,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既然他都已经死了,为何让他回来呢? 既然让他回来,为何不给他机会自证清白呢? 他难道是遭了什么报应,非要反反复复地死上几回才行? 可每次死的都太痛苦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次机会,所以这次在路上依旧很小心谨慎。 前两次的经历让他知道刺客中有个神箭手,即便他穿着密不透风只露一双眼睛的盔甲也会被射穿脑袋。 所以这次……他升级了自己的装备! 他不仅穿了盔甲,还在头盔上额外戴了个特质的帷帽,围了一圈厚厚的黑纱。 他就不信,隔着这么厚的黑纱,那神箭手还能看清他的眼睛在哪! 如他所料,这次对方的神箭手果然无从下手。 但既然是刺客,又怎会轻易放弃,在他抵达封地前,这些人还是动手了。 途经一处山坳时,齐景轩再次听到了熟悉的惊呼:“殿下小心,有刺客!” 随之而来的不再是箭矢的破空声,而是震天的喊杀声。 对方人数不少,齐景轩的侍卫们一边应敌一边护着他上车,想驾着马车带他突围出去。 但齐景轩穿了一身盔甲,他又不是军中经过训练的将士,穿着甲衣也能行动自如。 这副笨重的盔甲足有几十斤,虽然严密地保护了他,却也妨碍了他的行动,让他的动作变得迟缓笨拙。 侍卫门拉着他走了没两步,齐景轩便脚下一绊,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盔甲太沉,半天也没能起身,最终还是被一个侍卫拼死拉起来的。 站起身的齐景轩发现自己的视野莫名地变好了,先前因为戴着头盔和帷帽的缘故,他视线中只有头盔眼睛处露出的那小小一线,看到的还尽是帷帽的黑纱,但现在视野一片开阔,将周围环境和厮杀在一起的侍卫以及刺客们看得清清楚楚。 齐景轩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脑袋,这才发现他的头盔不知何时掉了。 完了,我的头…… 这个念头刚闪过,破空声再次响起。 一支箭从齐景轩的太阳穴穿过,带着他的身子一歪,将他钉在了车板上。 齐景轩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最后一个字:盔…… ……………… 好痛,头真的好痛,为什么每次都要射他的脑袋,换个地方不行吗? 齐景轩闭着眼去摸自己的太阳穴,果然又是什么都没摸到。 他睁开眼,看到正欲自尽的沈嫣,猛扑过去,目眦欲裂。 “这次要是再让你死了,我就是狗!” 他咬牙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嫣,直到徐槿瑜找的丫鬟走到沈嫣身边,确确实实地把人盯住了,这才起身,对着那丫鬟道:“把人给我看紧了,决不能让她死了!” 说罢便起身准备入宫。 结果还未走出成安侯府大门,便被徐槿瑜派来的人急急追上,道:“王爷,沈小姐……自尽了。” 齐景轩两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们看好她吗?” 那下人哆哆嗦嗦:“是一直盯着的,眼都没错一下。” “可沈小姐到底是客,再怎么盯得紧我们也不能把人绑起来不是?” “您这厢才走,我们便着人去请沈夫人了,谁想到沈小姐起先还好好地坐着,忽然就一头撞在了桌角上,想拉都来不及。” 这一下撞得又快又狠,血怎么都止不住,府医气喘吁吁地赶来时人已经没气了。 徐槿瑜担心齐景轩不知情,入宫时说错话,赶紧让人追来通知他。 可通知了又如何,别人不知道,齐景轩还不知道吗? 沈嫣死了,他就完了。 ……………… 第四次离京,齐景轩面色阴沉双目无神地坐在马车中。 这条路是个什么情形他已经要背下来了,前行三里有个茶棚,五里有个土坡,十里有个凉亭,凉亭往前不足一里有个大坑。工部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这么大个坑竟然就这么摆在那也不说填平,马车每次路过那都要颠簸一下。 鉴于上次吃了盔甲过于笨重的亏,齐景轩这次长记性了,精简了装备。 他没再穿全套的盔甲,只前胸后背戴了简单结实的护心镜,头盔和帷帽依旧严严实实把脑袋和脖子挡着,既保护了重点部位又不影响整体动作的灵活性。 刺客再一次出现,他动作迅速地在侍卫的保护下往马车奔去。 眼见着离车不远,他很快就能登上车时,一支箭从山林中射出,直奔他的大腿。 这显然是看他身上实在没什么致命的破绽,决定先射穿他的腿,拖延他上车的时间,给已经冲过来的同伴制造机会杀了他。 但齐景轩身边有侍卫,他这次又没穿那几十斤重的盔甲,即便是腿被射穿走不了路,他相信侍卫们也一定能把他拉上车。 可那箭矢飞速而至时,齐景轩却发现它瞄准的地方和自己所想的不同。 不…… 不! 齐景轩惨叫着摔倒在地,两腿间血流如注。 侍卫们大惊失色,但还是把他拉起来要往马车上塞。 但因方才骤然摔倒的缘故,齐景轩被拉起来时头盔掉在了地上。 又一支箭嗖的一声飞了过来,从两名保护着齐景轩的侍卫之间穿过,直直射穿了他的脑袋…… 重生 “不许死,你不许死不许死!不!许!死!” 齐景轩禁锢着沈嫣的双手把她压在身下,红着眼咆哮。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一次次的让他重生,一次次的让他体验死亡的滋味。 死也就罢了,还……还射他的…… 齐景轩咬牙,恶狠狠地看着沈嫣:“这次我亲自盯着你!没把你活着交到你爹娘手里之前,我绝不离开!” 说罢不顾推门进来的徐槿瑜等人的劝阻,坚持守在这里盯着沈嫣。 听说他们去请沈夫人过来了,沈嫣神情中更现绝望,几次欲挣脱齐景轩的钳制自尽都未能成功。 齐景轩见她挣扎的厉害,想到自己前几次死的那么惨,上次还被…… 他胸中怒气翻涌,索性一把扯下床幔,要将沈嫣捆起来。 徐槿瑜见状又急又气,一边将跟来看热闹的人赶出去一边上前阻拦:“王爷,沈小姐乃官家之女,你怎可如此?” 齐景轩却不肯听,一把将他推开,三下五除二将沈嫣捆成了个粽子,为免她咬舌连她的嘴都堵上了,末了叉腰站在床边,道:“想死是吧?我看你这次还怎么死!” 徐槿瑜气急,不顾沈嫣在场,唤了他的小名:“阿轩,你别胡闹了!待会沈夫人过来看到沈小姐这副样子,你要如何解释?” 说着便要伸手给沈嫣解开。 齐景轩挡在床前不许他靠近,道:“我没胡闹!我这是在保护她!你没见她一心求死吗?” 她死不死倒是无所谓,但是别连累他一起死啊。 他跟她非亲非故的,凭什么生生世世和她绑在一起? 这次他绝不会再让她死! 徐槿瑜气的直骂:“你小子犯什么混?哪有这样保护人家的?你担心她求死我派人来盯着不就是了,你……你这么把人绑起来像什么样子!快给沈小姐解开!” “你盯不住她!” 齐景轩语气笃定地说道。 他若能把人盯住了,前世他就不会又走上老路了。 徐槿瑜见他油盐不进,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寻思着是不是去将成安侯夫人请来时,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身形清瘦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苏氏听人说沈嫣出事了,忙跟着侯府的下人赶了过来。 在穿过垂花门进入前院时她便觉得不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待看清房中情景,更是险些晕厥过去。 她三两步扑到床边,一把将晋王推开,把被捆绑着的沈嫣扶了起来,扯下她口中布团,哭道:“阿慈,阿慈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又转头呵斥晋王:“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齐景轩轻嗤:“我可没对她做什么,我们两个都被陷害了,本可以说开的,但她一醒来就寻死觅活,我为了保住她的命,只好出此下策了,你该感谢我才是。” “你胡说!”苏氏怒道,“我的女儿才不可能轻易寻死!定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齐景轩一听这话就来气,前几次沈鸣山也是这么说的,这次这个沈夫人竟也这么说。 他都重来了这么多次了,难道还不清楚吗?这个姓沈的丫头根本就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分明是个性情软弱一发现自己名节被毁就寻死觅活的娇娇女。 什么内心刚强不可能轻易寻死,他们梦里的刚强? 和苏氏一道赶来的成安侯夫妇也被眼前一幕惊呆了,成安侯急道:“王爷,你就少说两句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嘴还这么硬。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先别刺激人家了不行吗? 真要把人逼死了,他难道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齐景轩死了四次了,一次比一次惨。他现在一心只想着让沈嫣活下来,免得自己背上逼死她的罪名,哪会管那么多。 他对苏氏道:“你可看清楚了,你女儿现在好好地活着呢。你赶紧带她回家,把她盯紧了。” “本王这就入宫让父皇将这件事查清楚,在这之前你可看好了你女儿别让她出事。她死了不打紧,可别连累了本王!” 说罢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 苏氏在他身后怒吼。 “你这般欺辱我的女儿,还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吗?我要跟你一同入宫,我要面见陛下,问一问他,这天底下是不是没有王法了!皇室之人是不是就可以随意欺辱臣工之女了!” 齐景轩嘶了一声,回身:“谁欺负她了?不是跟你说了我们都是被人陷害了吗,你听不懂吗?” “呸!” 眼见女儿被欺负成这样,苏氏再顾不得什么礼仪端庄,啐道:“你若没欺负她,她怎会寻死?何况就算是被人陷害,那也是你连累了她!” “我们沈家才入京半年,位卑人轻无权无势,谁会来陷害我们这样的人家?” “分明是你害了我女儿,却还反过来说她连累你?你要不要脸!” 齐景轩是真没欺负沈嫣,见苏氏坚称她女儿是因他才自尽就觉得十分恼火,才想骂回去,又被苏氏后面那几句噎得哑口无言。 确实,沈家这样的门第,又是才入京没多久的,那幕后之人手眼通天,若真想动他们,有的是法子,哪里用得着这样的手段。 对方这分明是冲着他来的,沈家刚好被挑中了而已。 齐景轩错了错后槽牙,心中再次把那幕后之人的祖宗十八代咒骂了一遍。 “好,”他最终说道,“走,咱们一起入宫面圣!” “这次我定要把这件事说清楚,决不背这口黑锅!” 成安侯生怕双方再吵起来,回头在他家府邸闹出人命,见状赶忙说随他们一道入宫,将该带的证人也都带上了。 一行人一同入宫面圣,收到消息的沈鸣山也闻讯赶来,见到女儿魂不守舍的模样心痛不已。 齐景轩在皇帝面前诉说自己的冤屈,一再保证自己绝没有对沈家小姐做过什么。 奈何他过去劣迹斑斑,这话皇上肯信,一众官员却没几个信的。 但因事情到底尚未查明,皇帝也没直接定齐景轩的罪,而是将他关到王府,在事情水落石出前不许他出来。 齐景轩松了口气,心想只要沈嫣不死就有转机,他相信父皇一定会还他个清白的。 谁知当天晚上,他就听说沈嫣在自己家里投缳自尽了。 齐景轩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不可置信。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都已经把人活着交到沈家夫妻手上了,她却还是死了? 沈家夫妻离宫前他一再叮嘱他们定要看紧了沈嫣,千万别让她寻死。他们是沈嫣的亲生父母,定会比成安侯府的人紧张万分,怎么却还是让她死了? 他听说沈嫣是家中独女,她的父母养育她十几年,她为何要如此坚定的寻死?她对这世间难道就没有半点留恋吗? 齐景轩缓缓地靠坐到床头,再也听不见身边人在说些什么。 完了,原以为这次能逃出生天了,没想到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 马车路过凉亭后颠簸了一下,齐景轩呆坐着出神,便也跟着晃了一下,脑袋磕在车板上咚的一声响。 旁侧伺候的内侍吓了一跳,一边给他捂头一边呵斥外面的车夫。 “怎么赶车的?把殿下磕坏了你有几个脑袋赔?” 车夫讪讪告罪,内侍则轻声细语询问:“殿下怎么样?疼不疼?要不要让周太医来看看?” 齐景轩虽然被贬为郡王离京,但在皇帝心里依然是有分量的,不仅给的封地好,随行还给带了个太医,就怕他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 齐景轩扯了扯嘴角:“这算什么疼。” 说着又目光幽幽地看向他:“你知道什么才叫疼吗?” 内侍见他神情不对,也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只能顺着接了一句:“奴婢不知。” 齐景轩指了指他两腿之间:“没了蛋,才叫疼。” 说完又缓缓摇头,目光呆滞道:“你不会懂的。” 一箭射穿脑袋好歹很快就死了,眼一黑就过去了,但被射穿了蛋……那才叫惨绝人寰惨不忍睹惨无人道。 他至今想起那一箭,仍觉得两腿间隐隐作痛。 正出神,就见那内侍垂眸喃喃一句:“那……奴婢……是懂的。” 齐景轩嗤笑一声,刚想说“你怎么可能懂”,忽地看清他身上装扮,一时无言。 ……………… 车马疾行,虽然对于这次依然没能扭转局面而感到很是绝望,但齐景轩也没有就此破罐子破摔。 除了护心镜,头盔,帷帽,他这次还穿了护裆。 装备齐全,他就不信那弓箭手还会瞄准这里。 “殿下小心,有刺客!” 再次听到这话,齐景轩二话不说转身就往马车的方向跑,反应之迅速比身旁侍卫还快。 眼见着就要登上马车,破空声再次袭来。 齐景轩双膝微弯双脚用力,一个跃起就要飞扑到马车上,却见这次来的不止一箭,竟是三箭齐发。 脚尖尚未离地的齐景轩被三支箭贯穿了腰腹,哀嚎一声倒在了地上。 侍卫大惊失色,忙拉起他要往马车上塞,却又接连有几支箭射了过来。 有的是为了阻拦侍卫不让他们将齐景轩推上马车,有的则见缝插针射在了齐景轩身上。短短几息的功夫,齐景轩的胸腹,大腿,脚踝,就插了七八之箭。 侍卫最终还是将齐景轩送上了车,但还不待冲出重围,他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咽气了。 重生 第五次醒来,齐景轩夺下沈嫣手中的簪子抓住她的手,还没说话自己的眼眶先红了。 他委屈啊,他真的委屈啊! 他知道他是纨绔了一点,平时闯的祸是多了一点,但他那顶多是小打小闹,既没杀过人也没放过火…… 哦不,他放过火。 可那也只是一把小火罢了,还没窜上房梁就给灭了,为这么点事也不至于让他死这么多回吧? 他齐景轩到底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要让他遭受这样的惩罚?就算触犯了天条也不过如此吧? 齐景轩看着被他禁锢在身下的沈嫣,哽咽:“别死行吗?我求你了,你别死,你真的不能死啊!你死了,我要怎么办?” 徐槿瑜推门进来,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在看到眼前情景,心口一滞,险些背过气去。 “王爷,你……你怎可如此?” 齐景轩回头:“你懂什么?她要是死了,我就没法活了!” 五次了,他死了五次了啊!每次都是被那个弓箭手射死,次次射的地方不一样! 他现在头也疼,眼也疼,胸疼腰疼肚脐眼疼,脚脖子疼,蛋……更疼。 他真的不想再死了,他想好好的活着啊! 他甚至连仇都不想报了,也不想再去找那个幕后之人了,被贬为郡王他也认了,就让他踏踏实实到封地一辈子做个闲散郡王行吗? “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去死?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 他看着沈嫣,声泪俱下,这副模样实在把徐槿瑜等人吓坏了,忙让人去将成安侯夫妇和苏氏请了过来。 ……………… “我不是,我没有!” 面对众臣对他觊觎沈鸣山之女,醉酒后欺辱沈嫣的指控,齐景轩再次进行反驳。 但他方才在成安侯府那番“情真意切”的言论却被当做了证据,林成峰以此质疑他前后言行不一,有为自己逃脱罪责之嫌。 齐景轩说那些话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和沈嫣性命相连,加上上一次被射成个刺猬,死的实在太惨,这才一时没忍住。 可在场官员又不知这些,哪里会相信他,一番争论下来,皇帝再次下旨将他禁足晋王府。 齐景轩十七八岁的人了,竟当众扑过去抱住皇帝的大腿,说什么也不肯走,还叫嚷说什么他进了晋王府那就是等死,他绝不能去,他要留下来亲自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害他。 皇帝平日里还能纵着他,如今这般情形,怎能再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当即斥道:“朕只将你禁足王府已是格外开恩,你休要不知好歹!” 说着对殿外值守的侍卫道:“来人,给朕把他拉下去,送回王府!没有朕的准许,不许他踏出王府一步!” 侍卫应诺,上前几步就要将人拖走。 眼见着撒泼是没用了,齐景轩只得死死拽住皇帝的衣摆,哭喊道:“父皇,父皇你答应儿臣一件事,你答应了儿臣立刻就走。” 齐景轩素来就是个不守规矩的,没事常在皇帝面前撒泼打滚,但以往那都是私下里,即便失仪皇帝也只当是父子间的笑闹罢了。 可眼下殿中官员众多,他的龙袍都要让齐景轩撕烂了,实在是有失体面。 皇帝只觉得老脸丢尽,恨不能一脚把人踹出去,奈何是自己的亲儿子,又是淑妃唯一的孩子,他只能俯身咬牙低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齐景轩道:“父皇派兵去保护沈小姐,把她盯紧了千万别让她自尽!” “求你了父皇,儿臣只有这一个要求,你一定要保护好她别让她死了啊!” 众人都没想到晋王提出的要求竟是保护沈嫣,一时都有些惊诧。 有人暗自撇嘴: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沈小姐,还说没对人动情?还说不是醉酒对人用了强?信你才有鬼了。 一阵喧闹后,齐景轩终于被侍卫拖了下去了,关到晋王府。 皇帝虽然没将他那番“回了王府就是等死”的话放在心上,但也担心有人借机暗杀沈嫣,然后做成自尽的样子,将罪名扣到晋王身上,说他逼死官宦之女,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安排了些人手暗中守在沈家附近。 之所以没有明着将人派过去,是怕朝中言官说他这是为了维护晋王,借保护之名监视沈家,给沈家施压,堵沈家的嘴。 本以为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谁知当晚沈家便传出噩耗,苏氏半夜不放心女儿,前去探望,却发现她投缳了。 事情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有寒门学子上街为沈家鸣不平,与禁军发生冲突,出了人命。几大书院罢课,要求还沈家以及死去的学生一个公道。 紧接着没多久,皇帝曾派人守在沈家附近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京中人纷纷指责他为了维护晋王而逼死沈氏女,皇室声誉一落千丈。 民愤之下,晋王最终被降为郡王,贬出京城,前往封地。 ……………… “殿下小心,有刺客!” 喊杀声再次响起,“经验丰富”的齐景轩立刻掉转身往马车跑。 但这次跟着他跑的除了原来的侍卫,还有一队训练有素的持盾步兵。 这是他离京前向皇帝讨要的,为此他不惜冒着被当做疯子的风险向皇帝讲述了自己重生多次的经历。 如他所料,皇帝觉得他是受刺激了在说胡话,立刻叫了太医来给他诊治。 晋王没病,太医自然诊不出什么,只道春日燥热,开了付降火的方子就算完了。 皇帝却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是真病了,只不过病的是脑子,所以太医诊不出来。 他很想把晋王留下来“治病”,可如今的京城实在是容不下他,他又觉得这病兴许是心病引起的,离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对他或许还好点,便忍痛让他走了。 可这次的事情显然是有人操控,且对方藏得极深,他担心晋王路上遇到什么不测,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加派了兵马护送,其中便有他强烈要求的持盾步兵。 在刺客出现的同时,应齐景轩要求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的步兵们立刻举起盾牌,将他护在中间。 “快,快,送我上车!” 齐景轩喊道。 步兵们保持阵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将他护送往马车。 破空之声再次响起,齐景轩想着这次防护的如此严密,总不会再给那弓箭手可趁之机。 随他怎么射,他就不信他的弓箭还能射穿盾牌不成? 念头才闪过,他忽觉脚踝一痛,身子一歪便向旁边倒去。 那弓箭手竟从一众步兵密密麻麻的腿脚中准确找到他的,一箭射穿了他的脚踝。 步兵见他受伤,忙将他拉起来继续往前走,但这短短一瞬的动作让他们阵型微乱,盾牌之间短暂的出现了缝隙。 只这么短短一瞬,一支箭从缝隙中飞速穿过,正中齐景轩小腹。 齐景轩痛呼一声,却顾不得疼,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咬牙道:“走,快走!” 眼见着离马车越来越近,那向来只追着他射的弓箭手似乎失去了耐心,终于将箭射向了护卫着他的兵士。 几个步兵的小腿被射中,惨叫着倒地,手中盾牌也掉在了地上。 齐景轩暴露于人前,如前世那般的三支箭矢齐射而来,再次将他射了个对穿…… ……………… 第六次,齐景轩一醒来就带着沈嫣入宫,在一众官员的反对中坚持要单独和皇帝说几句话。 皇帝到底相信自己的儿子,觉得他做不出这种欺凌臣工之女的事来,不顾群臣反对与他一同去了偏殿,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结果到了偏殿,齐景轩就说自己已经死了六回了,这是他第六次重生回这个时候,也是第七次经历现在这些事情。 皇帝气得鼻子都歪了,念着外面还有人,怕被人听去,压着声音怒道:“你就是要跟朕说这些?” 齐景轩知道他肯定不信,但还是坚持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包括待会林成峰他们这些官员会说的话都讲述了一遍。 皇帝自然依旧不就,只觉得他荒唐,但等出了偏殿和众臣应对时,却渐渐发现不对了。 这些人说的话,竟然真的和齐景轩方才所说的差不多,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那小子说的竟是真的? 皇帝只觉得难以置信,待众人要求将晋王关押至宗人服时,他久久无言。 “陛下?陛下!” 林成峰连唤了两声,皇帝才会神。 他神情古怪地看着林成峰,又看看殿中其余人,最后视线落在晋王身上。 齐景轩也正看着他,红着眼睛瘪着嘴,一副“你看我没骗你吧”的神情。 鉴于齐景轩方才说的都中了,皇帝心中虽仍有疑虑,却也信了一些,下令让晋王回王府禁足的同时,提出从宫中派个太医,在另选两个嬷嬷跟沈嫣一道回府照看她,免得她有什么不适。 安排太医就算了,还要再派两个嬷嬷,这哪里是照看,分明是要监视她! 别说沈鸣山夫妻不同意,林成峰等人也不同意,说皇帝这是袒护晋王,威胁沈家。 皇帝很懂得要如何应对这些大臣,改口道:“那不如辛苦林卿,从你们府上挑两个人丫鬟过去?” “周太医毕竟是男子,不方便一直守在沈小姐身边。沈夫人又有了身孕,也没有精力一直照看着沈小姐。” “林卿送两个丫鬟过去既能帮忙照看沈小姐,又能为沈夫人分忧,不正合适?” 方才苏氏入宫不久便晕了过去,太医诊过脉后说是有孕了,但因气急攻心的缘故动了胎气,须得静养才行。 林成峰向来不满晋王,是最不可能偏袒晋王的人之一,他安排的人定然不会帮着皇帝和晋王威胁恐吓沈家。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林家也不缺这两个丫鬟,林成峰想想便答应了。 沈鸣山本想拒绝,但想到女儿和妻子的现状,终究还是没再反对。 齐景轩见皇帝顺利地把人安排进了沈家,可以昼夜不错眼地盯着沈嫣了,终于稍微松了口气。虽然心中还是很担心,但一时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先回了晋王府禁足,想尽办法查探外面的消息,试图用最短的时间把幕后人揪出来。 可三司联手都查不出的人,他又怎能查得出来? 这般努力了三天,对事情真相还毫无头绪的时候,却又等来了沈嫣自尽的消息。 有周太医和林家两个丫鬟日夜不停地盯着,沈嫣这次没能投缳,而是从大理寺出来后一头撞在了门口的石狮子上。 齐景轩愣怔半晌,木然问道:“大理寺为什么叫她过去?” 长史道:“说是案子一直没什么进展,想找沈小姐再问问当日情形,看她是否能想起些别的什么。” “那为何不去沈家问?而是让沈小姐去大理寺?” 沈嫣不是嫌犯,而是受害之人,又是朝廷命官的女儿,虽然按常理大理寺传召证人的确是将人叫去府衙,但也并非定要如此。尤其是这种涉及女儿家清誉的事,但凡思虑一二都应该是派人去沈家问话,而不是把沈嫣叫去。 长史无奈叹了口气,道:“换作旁的世家勋贵,大理寺自是不敢随意叫人家女儿过堂的,但沈家……您知道的,大理寺那边怎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何况如今这件事本就各种说辞不一,有说您的不是的,也有说沈小姐不是的。在那些说沈小姐不是的人眼里,她就是个攀龙附凤之人,又怎值得他们专程往沈家跑一趟?只怕是巴不得把她叫出来,将她好生羞辱一番呢。” “下官听说沈小姐去大理寺的路上就被人指指点点,虽然很多人表示相信她相信沈家,让她别怕,但也有人不少人说……” 长史实在难以启齿,只道:“说了些很难听的话,双方还当街打起来了。” “沈小姐顶着这些议论去了大理寺,面上看着挺平静的,问话时也没看出什么不对,但一出来就往石狮子上撞去了。” “沈侍讲陪她一道去的,就跟在她身边,却没能将人拉住,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在了自己面前……” 齐景轩缓缓握紧了拳,又渐渐松开,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长史见他半晌无言,道:“王爷这几日都没睡好,要不先去歇会儿,下官再让人去探听一下外面的消息。” 齐景轩却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沈嫣死了,他也要死了,还探听什么消息,无用之功罢了。 ……………… 果然,即便后来发生的事都一一应验了,皇帝完全相信了晋王的话,却也阻止不了京中事态,最终还是被朝官们逼着下了旨,将晋王贬出京城。 但因为从晋王口中知道他前往封地的路上会遇刺,所以这次皇帝安排了整整三千兵马护送。 朝中反对声一片,但皇帝派遣这三千兵马只为护送齐景轩到封地,把人送去就会回来,并非调拨给他任他差遣,朝臣与皇帝争执一番,在他的坚持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齐景轩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因为在他看来,沈嫣死了他就会死,派多少兵马护送都没什么分别。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路上竟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他竟然平平安安的抵达了封地。 直到迈入郡王府的那一刻,齐景轩还觉得不可思议。 “我……我还活着?” 他站在郡王府中,把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完好的脑袋,完好的胸腹,完好的腿脚,他浑身上下都好好的,一个血窟窿都没有! “我活着……我真的还活着!哈哈哈哈我还活着!” 齐景轩兴奋地几乎原地飞起,在郡王府一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上蹿下跳,直到累得气喘吁吁跑不动了才停下。 他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扶着腿,喃喃道:“原来我的命并非和她绑在一起,只要路上防卫足够严密,让人找不到机会下手,我还是可以躲过去的。” “我躲过去了,我这次躲过去了!” 齐景轩万分庆幸自己跟皇帝说了实话,换来了这三千兵马,若非如此,他现在只怕又是死尸一具了。 但鉴于已经死了六回的缘故,齐景轩也并未立刻就放松警惕招摇起来,抵达郡王府后他整整半个月都没踏出府门一步,直到确定城中驻军不少,巡防严密,这才小心翼翼地在王府护卫的陪同下出了门。 府外的天空格外晴朗,空气格外清新,到处都透着“自由”的味道。 齐景轩不由张开双臂,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叹道:“我终于……” 破空声袭来,一支箭裹挟着劲风穿透了他的喉咙,将他剩余的话堵了回去。 “殿下小心,有刺客。” 熟悉的话响起时他已经身子后仰重重地跌了下去,喉间还插着一支颤颤的羽箭。 齐景轩不懂,他真的不懂。 城中防卫如此严密,这弓箭手刺杀他后是绝逃不出去的。 朝中太子已立,他不过一个闲散王爷,现在还被贬成了郡王,这样一个百发百中的神箭手,为了刺杀他就折在这里,值得吗? 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对方哪怕牺牲掉这样一个难得一见的人才也要除掉他?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啊? 重生 第七次,齐景轩下意识阻止了沈嫣自尽,之后却不知该做什么好了。 前面几次他已经把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上次甚至还成功抵达了封地,但最终却还是未能逃过一死。 对方像是跟他有什么世仇,不死不休,非要把他除掉才行。 大殿上,皇帝听着一众大臣的指控,在看看自家儿子那副“爱咋咋地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 他这儿子他再清楚不过了,平日里虽不靠谱,整日闯祸,但绝做不出欺辱良家女子的事来,何况还是臣工之女。 而且往常他就算真闯了祸也要想着法子为自己开脱辩解,今日这八成是被陷害了,怎么却成了个闷葫芦,任由别人泼脏水? 眼看着众人就要将晋王的罪责定下来,皇帝实在坐不住了,不顾众臣阻拦,让人将晋王单独拖到了偏殿。 “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一言不发?难道……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不成?你当真醉酒欺负了沈小姐?” 齐景轩双目放空,缓缓摇头,表示没有。 “既没有,你为何不辩解?你这般模样,仿若默认,朕就是想为你洗脱罪名也无从下手啊!” 齐景轩仍是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喃喃道:“没用的,说什么都没用,反正一样都会死的。” 既然如此,还费那个口舌做什么多。 皇帝见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口中还说着什么死不死的,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糊在他脑袋上。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怎么就要死了?这话让你母妃听去还以为是朕不护着你呢!” 听到“母妃”二字,齐景轩呆滞的神情终于有所动容。 他喉头哽咽,双目渐红,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将自己前几次的经历又讲了一遍,当然也包括了上次。 末了他抽噎着道:“您明白了吧?不管我做什么都是没用的,只要沈嫣一死,我必死无疑。哪怕您派人把我安全送到了封地,我也还是会死。” “而沈嫣……我试了好多次了,不管是让他爹娘盯着,还是让别人去盯着,她最后都会死。她一死……” 说到这,齐景轩忍不住又流下泪来,跪在皇帝脚边抓着他的衣摆哭道:“儿臣今后再不能在您和母妃膝下尽孝了,母妃身子不好,烦请父皇照看好她,莫让他为儿臣伤怀,儿臣下辈子……” 提到下辈子,他又是一哽,哭声更大了。 哪有什么下辈子啊,他生生世世都要被困在这段时光里了。 皇帝听得头大,对他的话只信了两分,这两分还是因为他说的仔细且合情合理,不像是临时编出来的。 正殿内的林成峰等人听到这边的哭声,都觉得晋王是在故意向皇帝示弱,想要求得皇帝的偏袒维护,为免皇帝信了晋王的狡辩,已经让内侍来催了两三回了。 皇帝神情凝重地出了偏殿,看看殿中众人,最终却并未说什么,反而爽快地下旨将晋王禁足在了王府,以待发落。 但在众臣准备离去时,他却单独留了林成峰说话。 没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但林成峰从宫中回去后便从自己家中挑了两个丫鬟送去了沈家,帮忙照看沈夫人和沈嫣,宫里也派了个太医过去,以示对沈家的关怀。 几日后,事情一直没什么进展,有寒门学子聚集到御街上替沈家“鸣冤”。 皇帝下令让禁军将人赶走,为防伤人还特地叮嘱他们提前把佩刀摘了。 禁军们不仅没带刀,连棍棒也不曾带,在御街上推搡着驱散人群。 因没带兵器的缘故,现场并未发生流血事件,学生们很快被赶走,但过了半日左右,京中一书院忽然传出消息,他们有个学生被禁军打出内伤,不治而亡了。 经仵作验尸,该学生的确是因内伤出血而亡,而据该学生的同窗作证,他当日从御街回来后便觉得身子不适一直在学舍休息,并未再出过门,所以这内伤一定是和禁军们发生争执时被打的。 禁军打死了学生,几大书院哗然,纷纷罢课上街,要求朝廷给个说法。 大理寺为加速办案,欲传证人沈嫣前往府衙,恰被督察院左都御史林成峰知晓,道沈嫣乃受害者,并非寻常证人,应当由府衙派人前往沈家询问才是。 提出要让沈嫣来府衙的大理寺官员不敢反对,当即命人前往沈家。 事情又这般沸沸扬扬地闹了数日,京中要求严惩晋王的呼声越来越大,皇帝那边却一直以证据不足为由没松口。 这般僵持不下之际,某天夜里沈家忽然没由来地着了一场大火。若非林家派去的丫鬟机警,并未睡熟,看到火光后立刻把人叫起来逃了出去,只怕沈家一家三口以及他们几个都要烧死在这场大火里。 从火场逃生后的林家丫鬟心有余悸,正庆幸捡回一条命时,却发现沈嫣不见了。 众人大急,四下寻找,最终却只在附近的一口水井里找到一具尸体。 翌日,京中流言四起,都道这场火是晋王派人放的,只为除掉沈家小姐。 沈小姐自知晋王是冲她而来,为了不牵连父母,明明已经逃生却还是选择了自尽。 一时间沈嫣孝名传遍京城,晋王醉酒欺辱良家女子以及皇帝为维护晋王而派遣禁军伤人之事再度在街头巷尾掀起狂澜,齐氏皇族遭到文人墨客们口诛笔伐。 为平民愤,皇帝终于让步,将晋王贬为郡王,遣出京城,前往封地。 得知这一消息时,齐景轩已经麻木了,直到入宫与皇帝辞行时依旧一副“我就知道,果然如此”的颓丧样子。 皇帝看着他这副不争气的模样,险些没忍住又给他一巴掌,碍于林成峰在旁,强忍住了。 那日齐景轩跟他说了那番反复重生的“无稽之谈”后,皇帝虽然不信,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林成峰留下,把这些“胡言乱语”对林成峰也讲了一遍。 林成峰自然不信,觉得简直荒谬,皇帝这是对自己的亲儿子有多宠爱才能相信这种鬼话? 但出于谨慎,他还是答应了给沈家送两个丫鬟,免得沈嫣出现什么意外。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一桩桩一件件地都与齐景轩的那番“荒谬”言论对上了。 有寒门学子聚集在御街闹事,即便禁军不带兵器把人赶走了,最终也还是出了“人命”。 之后几大书院罢课,大理寺为求案件进展欲将沈嫣传至府衙问话…… 好在这时林成峰已经因为齐景轩的话对大理寺产生了疑虑,提前派人暗中盯着,这才及时阻止了,不然只怕当天沈嫣就死了。 鉴于齐景轩所说的都一一应验了,皇帝和林成峰这时都已笃定是背后有人在生事,一刻不停地顺着已知的线索 查探真相。 奈何他们这边才有了那么一点蛛丝马迹,沈家忽然着了一场大火,沈小姐投井自尽了。 一切都仿佛被打回原形,在朝局的压力下,皇帝即便有林成峰的支持也无法再将晋王留在京城。 但晋王是他的儿子,他不可能在明知他是被陷害的情况下还放着不管,所以今天把他叫进宫来“辞行”,其实是另有一番叮嘱。 皇帝对齐景轩交代了一番,齐景轩起初只是神情呆滞地听着,但听着听着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一拍大腿道:“父皇,还是您聪明啊!要不您是皇帝呢!” 皇帝无语,一旁的林成峰也蹙着眉满脸嫌弃。 为防止定好的计策被人提前察觉,皇帝没让齐景轩在宫中多留,待他去向淑妃辞行之后便让他出宫了。 翌日齐景轩便离了京,这次并未带太多人,更没有什么三千精兵,就只是寻常郡王规制而已。 路上,齐景轩果然再次遇袭,一队刺客从山路旁冲了出来,直奔被护卫们围在中间带着头盔的男人。 但实际上这男人只是一个护卫假扮的,真正的齐景轩此时早已伪装成了随行的王府下人,在刺杀中假装害怕逃进附近的山林里了。 一同“逃走”的还有另外几个同样伪装成下人的护卫,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好齐景轩,将他送到最近的安全地点,然后和等在那里接应的人一起把他送回京城。 等回了京城,人证物证巨在的情况下,齐景轩遇刺便是不可争议的事实。届时即便沈嫣的事情依旧说不清,却也可以先将他留在京城,等刺客的事情查清楚再说。 而根据他所述前世种种来看,刺杀他的人跟诬陷他欺辱沈嫣的是同一拨人,他们就是为了把他逼出京城刺杀他,才故意借沈嫣来陷害他。 也就是说,查清楚了刺客,他和沈嫣的事也就一并查清了,他身上的所有嫌疑也就都洗掉了。 齐景轩脚步飞快地在林中奔逃,身后喊杀声渐远,那如附骨之疽般的破空之声也没再如影随形的跟来。 他越跑双目越亮,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能逃出这该死的循环。他甚至有空回想,上上次那弓箭手在盾牌遮挡下还能从一众步兵的腿脚中精准找到他的,八成就是因为他的鞋子跟其他人的不同。 即便为着赶路方便他穿着跟其他人差不多的皂靴,但相比起要么骑马要么步行的护卫,一直坐着马车的他鞋子就要干净多了。 在一堆满是灰尘的鞋子里,独独这么一双纤尘不染的,可不惹眼吗。 若非这次换王府下人的装扮时护卫提醒他把鞋子也换了,他还想不起这茬呢。 齐景轩气喘吁吁,边跑边拍身旁护卫肩膀:“兄弟,还是你们有经验啊!” 护卫被这一声兄弟叫的有些忐忑,尴尬地笑了笑,正想客气两句,耳朵忽然一动。 “有人追来了。” 他低声道,说着将齐景轩往前一推,吩咐其余人:“你们带着郡王继续往前走,我们去将人引开。” 几人低声应诺,二话不说带着齐景轩继续赶路,那名护卫则带着另一人往反方向走去。 齐景轩心头一紧,方才升起的几分侥幸之心迅速消失。 他这才逃出来没多久,怎么这么快就被追上了?对方是发现他的身份了,还是只为斩草除根才专程追来? 为了防止有人发现他和人换了身份,一开始坐在马车里的确实是他,带着头盔下去晃悠了几趟的也是他。 是后来离京城渐渐远了,官路两旁山林越来越密,藏着刺客的可能越来越大,他这才找机会换了装扮隐藏到下人队伍里的。 如此谨慎还这么快就被发现,那他是不是也太倒霉了? 齐景轩面色发白嘴唇发干,茫然不知去路地跟着护卫继续奔逃,跑出没多远就听身后传来嗖的一声破空声,随之响起的是一声痛呼。 齐景轩双腿一软,险些当场跪下去。 来了!他来了!那个弓箭手又来了! 又是几道破空声响起,他身边的护卫纷纷腿部中箭倒下,再也不能护送他继续向前。 齐景轩在“殿下快跑”的呼喊声中慌不择路地向前逃去,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歪骨碌碌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一支箭因此落空,正从他方才跑过的地方呼啸而过。 滚下山坡的齐景轩只觉天旋地转,直到后背砰地一声撞上一棵树才停了下来。 他双目眩晕,无比狼狈地撑身跪坐起来,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向山坡顶上望去。 斜阳中那里直立一人,看不清模样,正身姿笔挺地弯弓拉弦。 想到自己七次死在这个人手里,即将被他射杀第八次,齐景轩喉头一哽,忍不住望天高呼:“苍天呐!” 话音方落,一支箭射穿他的脑袋,将他钉在了树上。 临死前的最后一刻,齐景轩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那人左额似有一块青黑印记。 ……………… 再次睁眼回到成安侯府跨院,齐景轩本能地扑过去阻止了沈嫣自尽。 沈嫣发簪被夺,求死不能,哭着想要挣脱,却忽地察觉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了自己脸上。 她茫然抬头,只见晋王不知何故竟也红了眼,泪流满面,正哽咽地看着她,似有万千委屈不知如何诉说。 沈嫣不明所以,晋王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姑奶奶,求你了,好好活着吧!我真的求求你了……” 沈嫣陡然被人抱住腿,惊慌失措:“你……你放开我。” 齐景轩摇头,仍旧紧紧抱着她的双腿:“我不放,我不能放,放了你就死了……” 沈嫣今年才十六,何曾经历过这种阵仗?何况她印象里的晋王很是狂妄嚣张,前世这般境况,他分明还出言讥讽她来着,怎么如今却变成这般模样了? “你……你先起来。” 沈嫣实在挣脱不得,只得暂且说道。 齐景轩却死活不肯松手,哭的涕泗俱下伤心欲绝:“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八次了,八次了啊!这样反反复复的死,谁受的了啊?哪怕给他个痛快让他就这么死了也比让他死去活来要强啊! 沈嫣几次挣扎都没能把腿抽回来,而院中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她心头一凉,眼前再度浮现风雪中垮塌的房屋,碎砖烂瓦下渗出的鲜血,面色瞬时变的煞白。 徐槿瑜推门进来,就看见齐景轩跪坐在地,死死地抱着一女子双腿,眼泪鼻涕满脸都是,把人家姑娘裙子都蹭脏了。 他一时惊呆了,讷讷问:“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齐景轩本要和前几次一样说“我做了个屁”,但脑中不知怎的电光一闪,福至心灵,一手抱着沈嫣的腿一手挥向身后,对来人高声道:“是我!是我把人掳来的!我心悦沈小姐,醉酒后把人强行掳到前院欺负了她!都是我的错,与沈小姐无关!” 他说着又猛地把头转回来,看向沈嫣:“沈小姐,我心悦于你,你嫁给我吧!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会对你负责的!” 既然不管把沈嫣交给谁都不能阻止她自尽,那这次他亲自来! 他就不信了,他日日夜夜不错眼的亲自盯着还能再让她死了? 岳父 苏氏听说女儿出事,脚步飞快地赶了过去,待看清房中情形后险些晕厥。 她一把推开上前欲与她说话的齐景轩,来到女儿身边,将她抱进怀里:“阿慈,你怎么样?别怕,娘在这呢,谁欺负你了你告诉娘,娘定会为你做主的。” 说到最后恶狠狠地瞪了齐景轩一眼,明明身形清瘦,目中凶光却不少。 常人听到这要么解释几句,要么羞愧难当无地自容,齐景轩却非但不解释,也没有任何愧疚的意思,还十分坦然地认了下来:“是我!是我欺负了你女儿,不过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说着就要去拉沈嫣:“咱们这就入宫,我这就请父皇给咱们赐婚,封你做晋王妃。” “你无耻!” 苏氏一把将他挥开,成安侯也赶忙上前将他往回拉:“王爷,你别闹了!” “我没闹,”齐景轩挣开他的手,道:“我是认真的,我要娶她!” 只有把人娶回家,他才能日日夜夜守在她身边亲自盯着她,才能确定她这辈子不会再想不开自尽。 “你说娶便娶?把我们沈家当什么了?” 苏氏喝道。 “你欺辱了我女儿,到头来一句娶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了?凭什么?凭什么我女儿平白被你欺负了,还要在你这种人身上搭上她的一生!” “我不是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是要对她负责。” 齐景轩耐着性子解释。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跟你女儿不清不楚了,她就算不嫁给我,清白也没了,那还不如嫁给我是不是?我会待她好的!” “王爷!”成安侯夫人向来是个好脾气的,此刻也忍不住开口:“你听听你说的……说的这是什么话!” 这不是无赖吗? 苏氏活了三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忍不住啐了一声,扶起沈嫣道:“走,阿慈,咱们回家。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定要让你父亲入宫向陛下讨个说法!” 说到最后又狠狠瞪了齐景轩一眼。 齐景轩哪肯让人走,当即挡住去路:“你怎么说不听呢?我是真心求娶的!你若不将女儿嫁给我她会寻死的!” “王爷多虑了,她不会。我女儿……” “她会!” 苏氏回答得斩钉截铁,齐景轩打断的更斩钉截铁。 “你知道走出这个大门外面的人会说她什么吗?到时候就算她不想自尽,那些人那些话也会逼她自尽的!” 齐景轩指着外面高声道。 就是因为沈嫣自尽了八次,所以他也死了八次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嫣到底会不会自尽。 哪怕她真如沈鸣山和苏氏所言,是个心性坚韧不会轻易寻死之人,那些人也会利用流言蜚语把她逼死!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他把所有罪责都揽下来,然后他们成婚,这样外面的人要骂也是骂他,沈嫣从头到尾都只是被逼无奈而已,没有什么可指摘的,这样她自尽的可能就会大大降低。 苏氏本就十分恼火,听了齐景轩这话眼眶都红了:“王爷既然知道人言可畏,又何故欺辱小女?莫不是觉得我沈家奈何不了你,才柿子专挑软的捏?” “告诉你,就算我沈家门第低微,也绝不会轻易罢休!你若真要负责,那就等着律法惩治吧!莫要等大理寺问话时又反口不认就好!” 说罢揽着女儿就要走。 齐景轩堵着去路不肯让开,一旁的徐槿瑜实在看不过眼,硬把人拉过来给沈家母女让开了路。 “你干什么?放开我!” 齐景轩挣脱,还想把人拉回来,却被徐槿瑜死死拽住。 “阿轩你今日到底怎么了?竟这般胡闹!沈小姐乃官宦之女,你就算要求娶也该依着规矩慢慢来,岂可这般胡搅蛮缠?” “我等不及!慢慢来她就要死了!” 齐景轩用力把人甩开又追了上去。 此时的苏氏已经带着沈嫣一起走到了院中,即将踏出院门时她对跟出来相送的成安侯和成安侯夫人道:“侯爷和夫人不必送了,妾身和小女自行回府便是。” “待外子从翰林院回来,妾身必会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并让他入宫向陛下讨个说法。” “侯府这边也请尽早查清,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竟能让前院男客轻易进了内院,还从内院掳了人出来都无人发觉!待陛下问起时,希望侯府已经有个结果了。” 晋王醉酒欺辱了沈嫣固然不对,但成安侯府设宴,防备却如此松懈,定然也是有责任的。 成安侯自听说晋王与沈嫣之事时就知晓今日府中必然出了纰漏,此刻被当面指出,很是惭愧。 “沈夫人放心,我已命人去查,定会给沈家一个交代的。” 才说完便听身后又传来动静,是齐景轩甩开徐槿瑜追了出来。 苏氏见状面露嫌恶,忙拉上女儿走了,成安侯则一把将齐景轩拦住,生怕他再追上去生出什么事来。 ……………… 消息传入宫中时,皇帝才批完折子,正准备去淑妃宫里坐会儿顺道用个晚膳。 听说晋王出了事,他眉梢都没抬一下,道:“他又干什么了?” 待到宫人把话回禀完,皇帝的脸色不复方才平静,两道眉毛打成结扭成一团,满脸不可置信。 “你说晋王……醉酒欺辱了沈侍讲的女儿,然后还……死皮赖脸地求娶,要让沈小姐嫁给他做晋王妃?” 前面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后面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宫人心下一慌,忙道:“不,不是……是……王爷说是心悦沈小姐,真心求娶,不是……” 不是死皮赖脸,他可没这么说过,这分明是皇帝自己总结的! 皇帝太阳穴突突直跳,伸手揉了揉,再次确认:“你确定是晋王?” “是。” 宫人垂眸回道,心说除了晋王还有谁敢做出这种事来? 皇帝一时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憋的他浑身难受。 他再没了去淑妃宫里坐坐的兴致,吩咐宫人道:“去将成安侯请来。” 说完又补了一句:“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淑妃。” 淑妃身子骨弱,又向来脾胃不好,这会儿听了这消息,晚饭怕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宫人应诺退了下去,不消多时,成安侯便入宫了。 皇帝一看他来的这么快,就知道并非宫人传召他才入宫的,这分明是先前就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今日成安侯府设宴,徐侯爷作为东道主,这个时候急急往宫里来,必然是出了事,也就是说,那宫人方才说的八成是真的了。 皇帝只觉头更疼了,待成安侯行过礼后便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一字一句给朕说清楚!” 成安侯不敢隐瞒,包括自家内宅出了纰漏之事也一一禀明了,并表示已经查到一个有问题的丫鬟,正在审问。 皇帝扶额,道:“那孽障呢?他现在在哪?怎么没随你一道入宫?” 说到最后已是不自觉拔高了音量,可见很是生气。 成安侯知道这是在问晋王,不由又擦了擦额头的汗,道:“王爷他……他跑去沈家了,微臣没能拦住。” “什么?” 皇帝噌的一下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他这时候跑去沈家作甚?还嫌不够乱吗?” 成安侯嗫嚅:“王爷说……说要向沈家提亲,沈大人若不将女儿嫁给他……他就不走。” 皇帝气的倒仰,一拍桌案唤来宫人:“去给朕把那个孽障带回来!他若不回,拖也要把人给朕拖回来!” 宫人领命,立刻吩咐下去,宫中当即便有一队人马直奔沈家而去。 ……………… 沈鸣山听说女儿出了事,不等下值便向上官告了假,立刻赶回了家。 谁知到了胡同口,却发现巷子里挤满了人,把本就不宽的一条路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一时竟没能挤进去。 还是有人看到是他,喊了一声沈大人回来了,众人纷纷给他让路,他这才艰难地挤到了家门口。 沈家门前倒不像路上那么挤,还空出了好大一片地方,只门前坐着一人,另旁边侍立着两个下人。 坐着的人正是齐景轩,他方才一路追着苏氏和沈嫣过来,到了门口本想跟进去,却被苏氏挡在了门外。 他原想强闯,又怕这么做反倒把沈嫣逼急了当场自尽,只能站在门口朝里面喊话,表示自己是真心实意求娶,希望他们能答应。 这番当街求婚的场景立时吸引了不少邻居探出头来看热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把路都堵死了。 齐景轩一点不嫌丢脸,视路人为无物,一心只向门内人表达自己的诚意,直到嗓子喊累了才坐下来歇了一会。 这会见沈鸣山回来了,他立刻又站了起来,堆着笑脸迎上前:“沈大人!” 才唤了一声,又改口:“不,岳父大人!” 沈鸣山被他这一声岳父惊的脚下一踉跄,险些栽个跟头,站稳后好半晌竟不知该怎么回,只憋出一句:“谁是你岳父!” 说罢绕过他推门欲进院中,一推才发现这青天白日的院门竟从里面栓上了。 他一猜就知道这定是为了防止齐景轩强闯,不由转头瞪了齐景轩一眼,对院中喊道:“夫人,是我回来了,开门。” 不多时,门内传来脚步声,然后是门栓被挪开的声音。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条缝,苏氏见确实是沈鸣山,松了口气,赶忙将人拉进去,又在齐景轩欲跟进去前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齐景轩迈出的脚险些被门夹到,闪身退回来后又扬声喊:“诶?岳父岳母你们别关门啊,让我进去说几句话。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奈何叫了许久的门,里面的人也没有半点要让他进去的迹象。 齐景轩只得一屁股又坐了回来,见面前仍有许多人围观,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求亲的?”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低笑,有人小声嘀咕:“见过求亲的,没见过这么求亲的。” 齐景轩翻了个白眼,说了句“没见识”,便继续坐在沈家门前,一副要把自己坐成个望妻石的样子。 可惜没坐多久,宫里便来了人,任凭他如何鬼哭狼嚎也还是将他拖走了。 主意 皇宫,一个才进宫不久的小内侍陡然听到一阵哭嚎声,吓得缩了缩脖子,低喃道:“这是哪个犯了错的宫人要被送去慎刑司了吗?” 走在前头的内侍闻言轻笑:“皇宫大内,被送去慎刑司的宫人若这般喧哗,早被堵了嘴拖下去了,岂能容他这般叫嚷一路?” “那这是……” “这是晋王殿下,你在宫里待的久了听得多了就知道了,晋王殿下总这般,不是什么稀罕事。” 说着又低声叮嘱几句:“若是哪天当面碰上了,切记把头低下去别乱听别乱看,更别笑出声来。” “先前贵妃娘娘身边有个不懂事的,当面笑了晋王几声,正巧被陛下听到了,当场就打发到浣衣局去了,到现在都没出来呢。” “贵妃娘娘是咱们宫里一等一的尊贵人,她身边使唤了十几年的下人尚且如此,若是咱们得罪了晋王殿下,那怕是连浣衣局都容不下了。” 小内侍正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闻言赶忙收回视线,讷讷地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言。 ……………… 齐景轩被一路拖到了御书房,直到进了殿门才总算安静下来。 皇帝在屋里听到他那鬼嚎时就已经沉下了脸,这会看见了人,伸手拿起手边杯盏就要砸到地上。 哪知杯子才拿起来,齐景轩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皇帝怕碎瓷扎了他的腿,这杯子到底是没能扔出去。 可拿都拿起来了,就这么放下未免丢人,便假意递到唇边喝了口茶,又重重放下,斥道:“这次倒是跪的干脆!早干什么去了?你当那沈鸣山只是个六品侍讲,他家女儿就好欺负了?” “朕把他调来京城,就是看重他为官清廉性情刚正,你惹谁不好偏要去招惹他?” 换做旁人,兴许还会生出利用这个机会把女儿嫁到晋王府的想法。 届时皇帝这边只要再给一道赐婚的圣旨,全一全双方颜面,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可以沈鸣山的性情,是断不会如此做的,也不会同意皇帝这样和稀泥。 皇帝一想到这就生气,指着齐景轩道:“人家沈侍讲一生只得这一个女儿,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你怎么就……” 怎么就盯上沈小姐了呢? 他伸手又想砸杯子了,只恨现在跪在眼前的是自己亲儿子。但凡不是亲生的,这会直接扔到大理寺去秉公办理就完事了。 齐景轩往常有错没错都要顶几句嘴,这次却一反常态,承认的十分干脆利索。 “都是儿臣的不是,是儿臣醉酒误事坏了沈小姐的清白。还请父皇给儿臣赐婚,让儿臣娶沈小姐为妻。儿臣愿一辈子善待沈小姐,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皇帝都已经做好听他还嘴的准备了,见他竟这般乖顺,不由瞪眼看了半晌,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这还是他从前那个混不吝的儿子吗?怎么今日跟换了个人似的? 难不成他真对沈小姐情根深种不可自拔,为此甚至愿意改掉自己那一身狗脾气? 若真是如此,皇帝到还挺高兴的,但现在实在不是高兴的时候。 “你还有脸说什么不让人家受委屈?人家已经在你这受了天大的委屈了!你现在再说这种话有人信吗?” 他斥道。 齐景轩是真心的,他的命都跟沈嫣绑在一起了,沈嫣有个好歹他也得跟着完蛋,他能不好好照看沈嫣吗? 见皇帝只顾训斥他,对赐婚一事提都不提,他膝行几步,上前道:“父皇,儿臣是真心求娶沈小姐的,您就给儿臣赐婚吧!儿臣一刻都等不及了,今日就想与沈小姐完婚!” 还今日就要完婚? 皇帝简直要被他这话气笑了。 “你还要不要脸?寻常人家纳个妾都要先打点一番呢,你这是娶正妻,当天就想把人迎进门?你当沈小姐是那街上的白菜,你说买就买了,付了银子就能扛回家啊?” “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儿臣……儿臣是真的等不及了!” 齐景轩道,说完也直到今日完婚肯定是不可能,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您就现在下旨,让我们尽早完婚!回头让钦天监挑个最近的吉日,到了日子我就把沈小姐迎进王府!” 皇帝见他连今日为何喝醉酒,又是如何潜入成安侯府后院等事情都还没说明白,就已经开始惦记让钦天监挑日子了,气的牙痒。 “这是你等不等得及的问题吗?你前脚欺负了人家沈小姐,朕后脚问都不问一声就给你们两个赐婚。你犯了错没受到任何惩罚还白得个王妃,人家受了你欺负还得被逼着嫁给你把一辈子都搭给你?”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脸,道:“你不要脸,朕还要呢!” 谁知齐景轩紧跟着就来了一句:“要脸无用啊父皇!娶妻才是正经事!沈小姐就是我的命,我必得时时刻刻跟她在一起才行,一刻都离不得她!” 皇帝被他这“要脸无用”噎的半晌没喘匀气,颤手指着他:“你……你这混账东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生都生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父皇!您就快点给我和沈小姐赐婚吧,我急着娶她过门呢!” 齐景轩催促道。 “你急有个屁用!” 皇帝怒骂。 “沈鸣山那个性子,你以为朕下一道赐婚的圣旨他就肯把女儿嫁给你了?” “朕若敢下这道圣旨,他就敢抗旨不尊,还敢跟御史台的那些御史一起骂朕你信不信?” “皇权天授那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你还真当朕是天王老子,一道圣旨下去想干就干什么,谁都会听朕的?” 若皇帝真有这么厉害,那就不会有那么多被颠覆的王朝了,这皇位也轮不到他们老齐家来坐。 齐景轩闻言一愣,双膝一软,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他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想着他父皇的话应该是最管用的。若是连他父皇的圣旨都没用,那他要如何才能娶到沈嫣啊?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我是真的急着娶她啊……” 他喃喃道。 “朕怎么知道?” 皇帝道。 “你往常小打小闹闯些祸也就罢了,朕还能想法子给你擦擦屁股,如今这般欺负了人家女儿,还想顺势把人家娶了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告诉你,这次非但你没有好果子吃,朕还得跟着受牵累!明日参你的折子里起码得夹着一半骂朕的!” 他说到这又忍不住开始翻旧账:“你说说朕这些年都为你挨了多少骂了?之前你把人推下河,还有烧了人家屋子那回……还有你五岁那年,剪了太傅的胡子……” “将来史书上若骂朕是个昏君,那八成就是因为你!” 他这边喋喋不休,齐景轩那边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娶到沈嫣,如果一时娶不到,又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她自尽? 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得对皇帝道:“父皇,那您先从宫里调两个宫女去沈家吧。不,多调几个过去,让他们定要好好照看沈小姐,不错眼地盯着她,一刻都不能离开她身边!” 皇帝这边正骂的起劲,被他冷不丁这么一打断,下意识问了一句:“安排宫女作甚?” “免得沈小姐自尽啊。” 齐景轩道。 “虽然我已经言明都是我的不是,但沈小姐毕竟是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总是难免被人议论。我怕有人说些难听的话传到她耳朵里,致使她想不开自尽了。” 皇帝一怔,回过神后点了点头。 现今的场面本就很不好看了,若是沈嫣自尽了,那就更不能善了了。 届时人人都会说是他儿子把人逼死的,他纵是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以转圜。 皇帝颔首,正要答应,就听齐景轩又道:“顺便在派个太医过去。” “太医?” 皇帝皱眉,上下打量他几眼:“你……你真把沈小姐给……” 他也是个男人,知道男人若真醉的厉害了,八成是不能成事的,能成事的那八成就没怎么醉,不过是借酒行凶罢了。 听成安侯说他事后让人查验过,齐景轩与沈嫣躺过的那张床上没什么别的痕迹。 皇帝本以为齐景轩只是醉酒后神志不清,把人掳过去了而已,可他现在让他安排个太医过去,不由让他多想了些。 “没有,”齐景轩摇头,“我是怕万一沈小姐真的寻死了,有太医在旁侧,没准还来得及救上一救。不然等咱们知道出事了再派人过去,肯定就来不及了。”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皇帝略想了想便答应了,唤来宫人安排了宫女太医前往沈家。 齐景轩回想前几世的经历,只要派人把沈嫣盯紧了,她前两日应当就不会死,所以暂时不用太担心。 但他若不想重蹈覆辙,就不能这样干等着,必得在这两日想出法子应对才行。 把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是必不能成功的,唯有亲自盯着沈嫣他才能放心。 可唯一能亲自守着沈嫣的方法,就是让沈嫣嫁给她。沈嫣若不嫁给他,他要如何盯着她?总不能他搬到沈家去住吧? 就算他想,也得沈家同意啊。 齐景轩跪坐在地冥思苦想,就在愁的满头青丝都要掉光的时候,脑中忽地灵光一现,猛地一拍大腿:“有了!” 说罢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往外跑。 才吩咐完宫人的皇帝吓了一跳,忙道:“你去哪?” 但哪还有什么回应,齐景轩早一溜烟跑出殿门了。 皇帝气得跺脚,对福顺道:“让人去盯着他,不许他再去沈家撒泼!” 福顺应诺,忙交代下去了。 ……………… 齐景轩一路跑出宫,直奔沈家。 宫里跟来的人见状阻拦,哪知正赶上沈鸣山从沈家出来请大夫,双方在路上碰见了。 齐景轩一见沈鸣山,大喜,急蹿两步上前,高声道:“沈大人,你不愿将女儿嫁给本王,那我入赘也行啊!” 喜脉 继那声“岳父大人”后,沈鸣山又差点因这句“入赘”崴了脚。 齐景轩身边的几个禁军也是一惊,看看沈鸣山又看看他,满脸的一言难尽。 沈鸣山虽早知这晋王不靠谱,但因齐景轩素喜旷课,一次都没在他的课上出现过,所以两人无甚接触,他对他也就无甚具体的了解,多在传言中听到他的名字,哪想到头回打交道就是今日这般情形。 沈鸣山急着去请大夫,实在无暇与他多说,丢下一句“王爷莫要胡言乱语”便准备离开。 齐景轩却挡住去路,道:“沈大人,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可以入赘!只要你答应,我今日便过门,这就搬到你家去!” 搬到我家? 沈鸣山本就着急,这会儿更是又急又气。 你与我女儿之间发生了这种事,还想搬到我家去住?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满腔怒火几欲喷薄而出,因惦记着身子不适的苏氏才强忍了下去,道:“我有要事在身,还请王爷不要堵住去路!” 说完就要绕开他。 奈何这条胡同实在不宽敞,沈鸣山一侧步就又拦过来。 “岳父是要入宫见我父皇吗?那你不必去了,我方才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他已知道是我的过错了。岳父若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明日上道折子骂我便是,实在不必多跑这一趟,咱们还是先说说入赘的事吧。” 这一口一个岳父叫的沈鸣山怒火中烧,厉声道:“本官与殿下素无瓜葛,何来岳父之还请殿下慎言!” “以前无瓜葛,现在可以有了啊!只要本王入赘,那沈大人就是我的岳父了!” 齐景轩一本正经道,觉得自己说的半点没错。 沈鸣山认不认他这个女婿他不管,反正他是认定了这个岳父了! 两侧院墙内早有街坊邻居听到热闹探出脑袋来看,这会听他这么说,有人没忍住笑着冒出一句:“入赘是男方嫁到女方家里去,那不能叫岳父,得叫爹!” 这话引得其他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齐景轩却不以为忤,反而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长身一揖张口就要叫爹。 沈鸣山一看他张嘴就觉不好,下意识道:“住口!” 齐景轩动作稍顿,但很快就继续流畅地一揖到底,回道:“是,父亲大人。” 这“父亲大人”又让胡同里响起一阵哄笑声,跟在齐景轩身边的禁军抬头望天,只叹这丢人的差事怎么就轮到了自己。 沈鸣山则被气的面皮直抖:“你……你简直……” 话没说完,胡同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宫里安排的太医和宫女来了。 周太医一进胡同口就看见前方的晋王一行人,他先上前给齐景轩见了个礼,这才对沈鸣山道:“沈大人,下官奉命前来照看令爱,既然正巧碰见了,那就劳烦大人带个路。” “奉命?” 沈鸣山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齐景轩。 周太医忙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道:“是奉陛下之命。” 听说是皇帝的意思,沈鸣山面色稍霁,但仍未答应,只道:“内子身子不适,我正要去请大夫,待人来了我请大夫一道给小女看看,就不劳烦周太医了。” 他不想这个时候承皇帝的恩情,免得回头算账的时候说不清楚。 周太医一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齐景轩已先一步道:“沈大人这是何必?外面的大夫医术再好能比得过宫里的太医?您就算看我不顺眼,也不该拿尊夫人和令爱的身子开玩笑啊。” “何况今日本就是我不对,我这个做儿子的犯了错,我父皇这个做老子的派个人过来看看受害人和受害人的家眷不是应该的吗?您何苦拒绝?” 这话虽只是为了让沈鸣山同意周太医去沈家才说的,却很有几分道理,两旁看热闹的人里有人笑着起哄:“对,应该的!” 齐景轩立刻喜笑颜开,对着说话那人拱手道:“多谢,多谢。” 这架势看着不像个王爷,倒像是酒楼茶肆里的说书客在感谢客人们捧场,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眼见着沈鸣山额头青筋直跳,周太医赶忙上前低声道:“沈大人,话糙理不糙,有在这耽误的功夫,我都已经随你去了家里给尊夫人看诊了。” “陛下既已下了旨,你就当给下官一个薄面。不然我就这么回去,也不好跟陛下交代啊。” 齐景轩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还在扬声劝:“沈大人,我在成安侯府的时候就见沈夫人面色不太好,似有不适,你还是快让周太医去看看吧,万一耽误了就不好了。”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苏氏这是有了身孕,且因今日之事气急攻心动了胎气,正是需要看大夫的时候呢。 想到自己出门时妻子不适的模样,沈鸣山握了握拳,没再犹豫,终是答应下来,带着周太医往自己家走去。 一行人沿着胡同往里走,约莫到了胡同中段,沈鸣山停在了一处院落前。 院门仍被从里面拴着,这次来开门的是沈嫣。 门一开,看到沈鸣山身边跟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后面还有几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沈嫣面露惊讶。 更让她惊讶的是几人后面还跟着正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朝她挥手打招呼的晋王。 他不是被带进宫了吗?怎么这么快又出来了? 沈鸣山不欲让女儿跟晋王接触,道:“阿慈,这是周太医,陛下派来给你和你母亲看诊的,你先带人进去。” 沈嫣应诺,引着周太医几人进了门。 齐景轩满以为自己这次能跟着混进去了,谁知沈鸣山却落后几步等在门边,待周太医他们进去后就迅速地又把门关上了。 齐景轩险些被撞了鼻梁,退后一步站定后拍门:“沈大人?父亲大人!你怎么又关门了呢?容我进去说几句话行不行?” 已经进门的周太医一个趔趄,回头看看门外又看看沈鸣山。 先前听说晋王殿下直呼沈大人为岳父就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这才多久,怎么又变成父亲大人了?难道晋王还打算入赘不成? 沈鸣山沉着脸,并未解释,只伸手做请:“有劳周大人了。” 周太医回神,也没多问,顺着沈鸣山所指就进了屋,给苏氏诊起脉来。 沈嫣知道母亲是有了身孕,待周太医说出结果时并不惊讶,只为父母感到高兴。 沈鸣山和苏氏却是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大人没诊错吧?当真是喜脉?” 周太医嗨了一声,道:“本官在太医院待了二十几年了,这点把握还没有吗?确是喜脉无疑!恭喜沈大人,恭喜沈夫人了!” 随行而来的宫女们也适时地跟着道贺,沈鸣山和苏氏在这一片恭喜声中却很是迷茫。 先前生下沈嫣后,大夫就说苏氏难有身孕了,这十几年她也确实没再怀过身孕,怎的如今忽然就有喜了呢? 两人心头都有些欢喜,但这欢喜才升起便又有些担忧,不知该不该喜。 女儿今日才受了那般委屈,他们却在为这未出世的孩子高兴,这算什么事? 两人这么想着,便都有些担忧地看向沈嫣。 沈嫣却是半分忧虑也无,只真心实意地为爹娘高兴。 这么多年,爹娘终于又有一个孩子了。 倘若哪天她出了事,有了这个孩子在身边陪伴,爹娘后半辈子也不至于没了盼头。 见父母向自己看来,沈嫣露出个安抚的笑容,又转头问周太医:“周大人,不知我娘胎像如何?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周太医正在开方,闻言一边提笔蘸墨一边笑道:“我正要说呢,沈夫人今日大怒大悲,胎像有些不稳,须得好生休养才是。” “不过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好生养着,问题应当不大。” 沈嫣颔首,待他开好方子后伸手去接:“多谢周大人,我这就去抓药。” 周太医却并未将方子给他,而是递给了随他一道来的宫女,道:“这几人是陛下专门拨来服侍沈小姐和沈夫人的,你们有什么要做的尽管交给他们就是。” 沈嫣一怔,转头看向沈鸣山。 沈鸣山也愣了一下,道:“他们不是随周大人你来看诊的吗?” 他以为因妻子和女儿都是女眷的缘故,周太医看诊时有所不便,所以宫里才专程派了几个宫女过来。 怎么现在听周太医的意思,这几个宫女是专门派来服侍他们的? 周太医摆手:“哪里哪里,陛下知道沈夫人和沈小姐身子不适,大人你又要在翰林院当值,怕是无暇照看,是以才拨了几个人过来帮忙。” 他总不能直接跟沈鸣山说,他和这几个宫女都是专程派来防止他女儿自尽的吧? 但看沈小姐这面色,这泰然自若的言行举止,怎么也不像是要寻死的啊。 周太医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皇帝既然交代了,他做臣子的就照办呗,不然还能如何? 于是周太医招呼沈嫣坐下,道:“来,本官也给你把把脉。” 沈鸣山本欲拒绝宫里送来的这几个宫女,但见周太医给女儿把脉,便将到嘴边的话先咽了回去,只待稍后再说。 周太医的手指搭在沈嫣脉上,仔细摸了片刻后收回,笑道:“沈小姐……” 才开口,就听院墙上传来齐景轩破锣般的声音:“是喜脉对不对?我都听见了!” 沈鸣山眼角一抽,再忍不住,抓起手边一卷书便朝院墙扔了过去,喝道:“滚!” 爬墙 周太医他们在房中说话,声音又不大,齐景轩在外面怎么可能听得见。 他不过是仗着自己已经知道苏氏有孕,想讨个好凑个趣,这才爬上墙头扯着嗓子嚎了一句。 哪想到里面的人非但不见欢喜,还迎头一本书砸过来叫他滚。 齐景轩跨坐在院墙上,有些纳闷。 妻子有了身孕分明是好事,怎么沈大人反而比先前还凶了呢?难不成是被戴了绿帽子? 可看他前几世的模样,也不像啊。 候在院墙外的禁军有心把他从墙头拉下来,又怕他摔着,只能道:“王爷,您快下来吧,陛下说了不许您来沈大人家。” 齐景轩扒着墙头头也不回:“我又没进沈大人家门,这不是只在外面坐坐吗?我坐大街上你也要管啊?” 为首的禁军看看他坐着的地方,很是无语。 您这都坐到沈大人家墙头上了,这叫大街? 齐景轩却理直气壮得很:“父皇只说不许我到沈大人家撒泼,我一没进去二没撒泼,你们就管不着我,一边呆着去,别耽误我娶媳妇!” 几个禁军无奈,只能杵在墙根底下,免得他被院子里的人打下来时没人接着。 院中的沈鸣山骂了一声也就罢了,没有真去外面赶人。 方才周太医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他呵斥过齐景轩后便转回来问:“大人,我女儿脉象如何?” 周太医因齐景轩方才那一嗓子啼笑皆非,没想到晋王殿下耳朵竟这么好,隔着个院子都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惜听得不全,接了不该接的话。 见沈鸣山问起沈嫣,他忙回神,道:“哦,令爱身子康健,脉象无虞,沈大人放心。” 沈鸣山闻言这才放下心来,终于有功夫说起宫女的事。 “周大人也看见了,我家里人口简单,院子也不大,实在用不着这么些人,还请大人把他们带回去吧。” 周太医却摆手笑道:“沈大人这话可别跟我说,陛下让我们留在这照看尊夫人和令爱,我们哪敢不尊啊?大人若是要赶我们走,那就去向陛下说吧。” 沈鸣山眉头一皱:“您是说……陛下让您和这几个宫女都留下?” 他还以为只有那几个宫女是派来照看他们的,周太医看过诊后便走了。 “是啊,”周太医道,“陛下说了,今日发生这样的事,他实在过意不去。旁的他不好与我说,要等你入宫在与你商议,但叫我务必照顾好你家中家眷,不能怠慢了。” 沈鸣山听到这沉下了脸,道:“没什么可商议的。” 陛下难道还真以为他会将女儿嫁给晋王做那劳什子王妃吗? 周太医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叹了一声,把人拉到一旁劝道:“沈大人,我也是为人父的,家中也有女儿,能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你也容我是句实在话。” “尊夫人如今有孕,又动了胎气,身边总得要有人照顾吧?令爱就算再能干,她才经历了这样的事你不给她时间缓一缓,就让她立刻来照看母亲和母亲腹中的另一个孩子,让她怎么想?” 他说着往沈嫣的方向看了看,眼中也有几分怜悯。 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又懂事又能干的,碰上这样的事,着实倒霉。 沈鸣山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女儿,眼中满是心疼。 他的阿慈自幼懂事,今日不过是随母亲一道去参加一场宴席,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 他从翰林院回来的路上就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有些话说的实在难听,他现在回想都觉得难受至极,若是阿慈听见了又会如何? 周太医见他神色有所动容,又道“要我说啊,晋王的事是晋王的事,你要如何与陛下分辨都可以,但无论怎么说,都不该委屈了尊夫人和令爱啊。” “况且陛下只是一时歉疚不知该如何弥补才叫我们先来你这里照看一二,又不会让我们一直留在这。我在朝中还有官职呢,早晚得回去的,既然如此,你就当我是来你家中做客的,住几天就走了,不必太当回事。” 说着便自行走出屋去,打量起这院子:“不知哪间屋子可以腾给我啊?” 沈家清贫,在京城没有产业,这小院还是租来的,就是寻常人家的一进院落,正房和东厢房分别被沈鸣山夫妻和沈嫣用了,只有西厢房可以腾给周太医,那几个宫女则只能暂住在倒座房里了。 但沈家素来只有他们一家三口,那倒座房又是被用来当做杂物间的,冷不丁多了这么些人要住下,少不得要收拾一番。 周太医见沈鸣山要过来帮忙,道:“不牢沈大人费心,我们自行收拾就好,你还是多陪陪尊夫人吧。她如今脉象虽问题不大,但我观她忧思过重,这可不利于养胎啊,大人你还是多劝劝才好。” 说罢便带着三个宫女收拾起来,另有两个一个去抓药,一个留在房中服侍苏氏和沈嫣。 沈鸣山见几个宫女做起事来井井有条,也确实没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便转身准备回屋里去。 齐景轩刚才就一直在院墙上看着他们,还叫了他们几声,但沈鸣山和周太医都没搭理他。 这会儿见沈鸣山要进屋,他又扯着嗓子喊起来:“父亲大人,咱们商量商量我入赘的事呗?我什么时候才能过门搬到你家来啊?” 这话让院中的周太医和几个宫女同时身形一顿,面色惊骇,视线不由得在他和沈鸣山之间来回打转。 沈鸣山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咬牙道:“这是我沈家的院子,还请王爷速速离去,不然就莫要怪沈某动粗了!” 说着作势就要去拿院中的扫帚。 齐景轩真心求娶沈嫣,立马用力扒住墙头,道:“父亲你打吧,打我也不会走的!我是铁了心要求娶沈小姐的,要么她嫁给我,要么我入赘,随父亲你选,但让我走是不可能的!” 他可不想再一次次重复被那弓箭手射死的经历了,这次说什么他都要从那该死的循环里挣脱出来。 沈鸣山是个读书人,一辈子都没做过动手打人的事,这会儿却被气的真去拿起了扫帚,抬脚就往院墙走去。 “爹。” 一道女子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是沈嫣从房中走了出来。 沈鸣山脚步一顿,忙回身道:“阿慈,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去。” 没的在这被那不要脸的晋王言语骚扰。 沈嫣却并未离开,而是上前几步,看看墙头上对她咧嘴笑的齐景轩,又看看沈鸣山,道:“爹,让王爷进来吧,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什么?”沈鸣山眉头一拧:“那怎么行?” 他从宫里回来后就听女儿说今日成安侯府之事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中间隐约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晋王似乎也是被陷害的,但她没有证据,也只是猜测。 正因女儿这么说,再加上苏氏又觉身子不适,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入宫面圣,而是先去请了大夫。 可饶是如此,在街上碰见晋王的时候他还是被他那副胡搅蛮缠的样子气得不轻。 沈鸣山压低声音对沈嫣道:“我知道你对今日之事心存疑虑,想找他问个清楚,可你看看他那样子,是能好好说话的吗?听爹的,你先回屋去,有什么要问的回头爹入宫去当着陛下的面问。” 他就不信当着皇帝的面,齐景轩还能这般不管不顾地一味撒泼。 沈嫣却摇了摇头:“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能单独见您,身边必是要留人的。我只怕……您前脚跟陛下说了什么,后脚就被有心人传出去了。” “若我猜的那些真的只是猜测而已也就罢了,若是真的……那只怕事情要遭。” 她在成安侯府醒来时以为自己的“梦”不是“梦”,而是真实经历过的一生,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与“梦”中截然不同,让她不由怀疑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可那梦实在是太过真实,而且被人发现她与晋王共处一室时的情形又与梦中很是相似,就连来的人都是梦中那些,她便有些游移,不敢真的只当那是个“梦”。 若今日之事真如梦中般是被人算计,那算计她和晋王的幕后人能将京城局势玩弄于股掌之中,必然是颇有权势的,说不定宫中也有他的眼线,甚至没准就是宫里的人。 若真是如此,她爹入宫面圣提出那些疑问,岂不打草惊蛇? 幕后人若就此偃旗息鼓还罢,但看梦中那人步步紧逼的样子,只怕非但不会收手,还会狗急跳墙,直接对她和她的家人动手,将晋王“逼死”他们一家的罪名坐实。 梦中爹娘惨死的场景犹在眼前,沈嫣实在不愿再面对这样的情形,是以才提出要让齐景轩进来,把话问清楚。 沈鸣山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看看趴在墙头的齐景轩,又实在不愿让人进来。 “他今日这般胡闹,现在整条街都是等着看咱家热闹的人,这会儿指不定就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咱们呢。若让人看见他进了咱们院子……” 他未把话说尽,但言中之意很明白。 成安侯府之事已对沈嫣的名声很是不好,现在再让齐景轩进到他家院子里来,外面的流言蜚语只怕更难听。 沈嫣轻笑,道:“在成安侯府时就已经被很多人看见了,想必明日就能传遍大半个京城,既如此,又怕什么呢?” “与其改日再约晋王殿下见面,还不如趁今日周大人和宫里的人都在,把他叫进来问个明白,来日旁人说起也好晓得这院子里并非只有咱们,王爷只是进来说了几句话而已。” 沈鸣山见她坚持,犹豫半晌后终究还是答应下来,不情不愿地对正在墙头上看着他们父女的齐景轩道:“请王爷到寒舍一叙。” 齐景轩一愣,旋即大喜,身子往内一翻便要顺着墙头滑进沈家,却忘了外头墙根底下还站着几个禁军。 这几人奉皇帝之命不许他到沈家去,见状下意识便伸手去拉。 齐景轩半个身子已经滑到沈家院墙内,另一条腿却被几个禁军合力抓住了往外拽,这般往里滑的姿势和往外拉拽的动作凑到一起,只觉□□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犹如当初被那弓箭手射穿了蛋一般,发出一阵猪嚎般的惨叫。 几个禁军听到这凄厉的叫声忙又同时撒了手,已经往沈家方向歪倒过去的齐景轩便砰的一声倒栽葱似的砸进了院子里,落地后犹捂着裆满地打滚,杀猪似的惨叫声惊得整条胡同鸟雀四散。 再跪 “王爷放心,无甚大碍,只是头上擦破点油皮,已经给您擦洗干净,不必上药,过两日就好了。” 周太医给齐景轩仔细检查一番后说道。 齐景轩点头,虽仍觉得胯.下疼痛,但周太医既然说无事,他也就不管了,一瘸一拐迈着八字步往外走去,边走边对跟上来的几个禁军道:“也就是爷现在还有要事,懒得理你们,不然定要你们好看!” 这几人方才已从沈家正门进来了,进来后第一时间将齐景轩扶到了西厢房,让周太医给他查看伤势。 周太医虽不是太医院院使,但医术也不差,他既说没事,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几人不由松了口气。 此时见晋王也没有发难,几人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也松了松,对视一眼后擦了擦各自额头的冷汗。 晋王这个人虽脾气大,但一般都是当场发作,当时若没理会,过后一般也不大追究。 逃过一劫的几人忙搀扶着齐景轩出了屋,也不敢再提什么皇帝说不让他来沈家的话。 进都进来了,还是沈大人主动邀请王爷进来的,他们能说什么?再废话只怕王爷回头就要到陛下面前告状,说他们害他摔破了头。 与其如此,还不如各退一步。毕竟王爷……也没撒泼不是? 沈嫣一直在院中等着,见齐景轩出来,看了看他额头上的伤,问道:“王爷怎么样?没事吧?” 齐景轩忙摇头:“没事没事,些许小伤罢了,连药都不用擦。” 说着又去看沈鸣山:“不知父……沈大人让我进来是要说什么?是不是同意我入……” “是我有话想跟王爷说。” 沈嫣在沈鸣山抄起扫帚前打断道。 齐景轩一怔,旋即眼中一亮:“沈小姐要与我说什么?是不是你愿意嫁给我做王妃了?” 沈嫣却并未回答,只是伸手做请:“王爷请随我来。” 说着便引着他往自己的东厢房走去。 齐景轩忙跟上,到了门口沈嫣却并未进去,而是先将他让进了屋,自己则停在门边对沈鸣山低声道:“还请爹帮我盯着些,别让人离我这屋子太近。” 尽管周太医和那几个宫女以及禁军都是皇帝派来的,但她一个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是不是可靠之人。为了防止她和齐景轩之间的对话泄露出去,少不得要让沈鸣山帮忙守着些,以免被人偷听。 沈鸣山虽不愿女儿和齐景轩单独相处,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女儿,就还是点了点头,道:“放心,爹就门口守着,你若有事就喊我。” 这话虽是对沈嫣说的,说到最后一句时却瞪了齐景轩一眼,大有“你若敢对我女儿如何我就冲进去将你打死”的架势。 齐景轩能进来跟沈嫣说话,已是欣喜万分,哪还在意沈鸣山是什么脸色,非但不恼,还冲他咧嘴笑了笑,满脸欢喜。 沈鸣山看见他这副样子就觉得眼疼,待他们二人进屋后便将房门关上了,自己站在门口,一边侧耳听着房中动静,一边看着院中众人。 ……………… 沈嫣的屋子分为内外两间,按理说待客在外间即可,尤其齐景轩还是个男子,断不该带去内室。 但她在桌边犹豫片刻,想了想,还是把人带去了更不容易传出声音的里屋。 她的屋子不大,除了一张床榻便是衣橱和梳妆的妆奁。 床榻自是不便让齐景轩坐的,她便搬了妆奁前的凳子给他。 齐景轩见状忙接过,道:“我来我来。” 说着自己把凳子摆好,又指了指床边,道:“你坐。” 倒好像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沈嫣则是客人一般。 沈嫣抿了抿唇,在床边坐下,道:“我叫王爷进来,是想问一问今日成安侯府的事。” 齐景轩点头如啄米:“你问你问。” 沈嫣见他并不抵触,便也直奔主题:“王爷说……今日在侯府,是你将我掳到前院的?” 齐景轩没想到她是要问这个,愣了一下以后用力点头:“对,是我,我喝醉酒脑子糊涂了,轻薄了沈小姐,实在对不住。你……你要是生气的话就打我吧!我绝不还手!” 说着就把脸凑了过去,一副随便她怎么打的样子。 沈嫣自然不会打他,只是顺着他的话又问:“那王爷是从哪里将我掳去的?” “啊?” 这可真把齐景轩问住了,他压根没去过后院,也不知道沈嫣到底是怎么跑到前院去的,哪里能回答的上来这个问题。 沈嫣见他半晌不语,道:“我走在荷花池边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打晕了,是王爷你做的吗?” 听她这么说,齐景轩又立刻点头认下:“啊对,是我,我迷迷糊糊地走到荷花池,正好瞧见你在那,因倾慕于你,就一时冲动把你打晕带到前院去了。” 他自觉答的干脆,应该没什么问题,哪知沈嫣听后只默默地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齐景轩不明所以,挠了挠头:“有什么不对吗?” “我刚才是胡说的,”沈嫣道,“我不是在荷花池边被人打晕的,而是在花园西南角的一处花墙下被人用帕子迷晕了。” 齐景轩哪想到她方才的话竟是瞎编的,忙又跟着改口:“是……是花墙!我喝多了记差了,是花墙没错!” 沈嫣颔首,又问:“那帕子呢?王爷用来迷晕我的帕子在哪里?” “我……随手扔了,”齐景轩道,“我这个人经常乱丢东西,什么帕子啊,荷包啊,这些年都不知道丢了多少了。” “这样啊……” 沈嫣再次点头,又道:“可王爷方才说是喝醉了酒一时冲动才对我出手,那你又是何时准备好了有迷药的帕子呢?” 这话让齐景轩一呆,一时没能接上话。 他若说是酒后冲动所为,便不可能提前备好迷药。他若是提前备好了迷药,那就是蓄意为之,并非醉酒后一时冲动。 齐景轩自认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故意把人迷晕对人用强这种缺德事他还真干不出来。 可现在若说不是他做的,那他先前种种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的行为又算什么? 齐景轩咬了咬牙,正准备破罐子破摔干脆就说自己是早有预谋时,就听沈嫣说道:“我方才的话也是胡诌的。” “啊?” “我是在花园假山旁被人迷晕的,不是西南角花墙下。迷晕我的人是从侧后下的手,动作很快。我只记得他用手捂住了我的口鼻,至于用的是不是帕子我也不知道,方才不过是猜测而已。” 才准备认下的齐景轩半晌无言,许久才憋出一句:“你怎么……怎么净瞎说呢?” 这让他该怎么接啊? 沈嫣却道:“我一开始便觉得今日之事有蹊跷,方才问过王爷,便更加觉得不是王爷所为。可我也实在不明白,既然不是王爷做的,王爷又为何要认?” 齐景轩一怔,心中忽地便感到一阵酸胀,鼻头也跟着酸涩起来。 八次,他死了八次啊! 循环的那数次经历中他说了多少遍不是他,但从来没有人相信! 即便是最信任他的父皇,也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对他半信半疑。 没想到第一个无须他多说什么便真心实意愿意相信他的竟然是沈嫣。 想到前几世的经历,想到自己在众人面前无助辩解的样子,齐景轩眼眶一红,嘴角一瘪,心中万千委屈喷涌而出,哇的一声扑过去抱住沈嫣的腿,跪在她脚边失声痛哭起来。 “只有你……只有你信我,他们都不信我,只有你肯信我……” 沈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王爷,你……你快起来!” 谁知齐景轩不仅没起来,还一巴掌甩在了自己脸上,力气之大转眼让右侧脸颊肿了起来,好大一个巴掌印。 “我活该,我活该啊!” 他要是最开始就跟沈嫣说明白,哪里还会有后来那些事?他又哪用死那么多回? 人家明明是个讲道理的好姑娘,他硬是嘴贱把人给逼死了,可不就遭报应了吗。 齐景轩越想越气,只恨自己这张嘴没个把门的,又一巴掌往自己脸上扇去,被沈嫣眼疾手快地拉住。 “王爷,你……你别这样。” 太吓人了。 她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疯了?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沈鸣山,他忍不住凑到门边问道:“阿慈,怎么了?用不用爹进来?” 沈嫣忙道:“没事没事,王爷他……他想起些伤心事。” 说着又去扒齐景轩抱在自己腿上的手,压着声音道:“王爷,你快放开,不然我就叫人进来了。” 那几个禁军还在外面守着呢,他若真在这里撒泼,是随时可能被拖出去带回宫的。 齐景轩好不容易才进来,话还没说上几句呢,可不想这时候就被带走,便吸着鼻子勉强收了声,虽没再抱着她的腿不放,却也没坐回凳子上,就这么坐在床边瘪着嘴仰头看着她,眼睛里还啪嗒啪嗒掉着眼泪。 沈嫣劝了几句他也不肯坐回去,只得随他去,继续起刚才的话题:“王爷为何要说是你将我掳过去的呢?” 齐景轩总不好跟她说自己是因为不想死才这么做的,只得信口胡诌:“我虽也是被人陷害了,但我确实心悦于你,觉得就这样认了也挺好,就顺水推舟说是我把你掳过去的。” 沈嫣一时无语,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按她“梦”里的情形,晋王别说喜欢她了,看都不屑于多看她一眼。 怎么“梦”醒了,他就变了个人似的呢? 还是说那“梦”的确是假的,晋王原本就是这样,他……真的心悦于她? 沈嫣盯着齐景轩的眼睛看了半晌,最终在心里摇了摇头。 他们两人素味平生,今日不过头一回见面。依着晋王这个性子,若真如他所说早已心悦于她,那必然早就表现出来了,又怎会等到今日? 可他既然不是心悦于她,又为何要主动承认是他做的? 沈嫣实在想不明白,又从齐景轩口中问不出句实话,只得道:“我们二人既然都是被人陷害,不如先想想法子找出那幕后人如何?” 齐景轩下意识点头,但很快回过神来,又连忙摇头:“你先嫁给我!找幕后人的事以后再说!” 他经历过这么多次了,知道那幕后人一时半刻是找不出的,而拖得时间越长,沈嫣自尽的可能就越大。 沈嫣一死,别说找出幕后人了,连他的小命也要跟着不保。 所以现在什么事都可以先放到一边,把沈嫣娶回家盯着她不让她自尽才是第一要务! 沈嫣失笑,不明白怎么就又提起嫁给他的事了。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王爷应该想清楚才是。你我现在好比那陷阱中的猎物,猎人随时都在准备收网,这时候咱们应该先想法子从陷阱中跳出来,而不是想什么成亲不成亲的。” “要有命活着才能从陷阱跳出去!” 齐景轩立刻道,两手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裙摆。 “我虽不知那幕后人是谁,但我知道他为了陷害我一定会想方设法逼死你的!你……你不能死。” 他说着又忍不住抱住她的腿,泪水滚滚而下:“你真的不能死,你死了我就完了啊……” 直到这一刻,沈嫣才总算隐约明白他急于求娶自己的原因。 确实,她若死了,势必会牵连他。届时人人都会说是他逼死了她,就像“梦”中人人都说她勾引晋王一样。 “所以你就想出了娶我为妻这个法子?” 沈嫣道。 齐景轩点头,又忙不迭摇头:“不,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跟你分开!” 他若说只是为了应对这次成安侯府的事才娶她,只怕沈嫣就算答应跟他在一起,等这阵风头过了也会选择分开。 鬼知道如果真的分开了,她是不是又会因为别的什么事自尽,然后他就又要被那弓箭手追着射杀了。 八次加起来齐景轩浑身上下不知被射了多少个窟窿,虽然都说虱子多了不痒,但窟窿多了真的疼啊!他着实不想再多添几个窟窿了。 沈嫣二八年华,还是头一次被一个男子这般直白地表达爱意。 但兴许是猜到了齐景轩的用意,她倒是没有什么脸红心跳的感觉,只有些哭笑不得。 见齐景轩还跪坐在地上,她轻叹一声,劝道:“王爷还是先起来再说吧,地上凉。” 齐景轩却摇头,捂着胸口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状,满脸诚恳地道:“没关系,我的心是热的。” 沈嫣见他这般作态,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第 14 章 鸡蛋 第14章 齐景轩见沈嫣笑了,也跟着笑了笑,又趁热打铁跟她说起成亲的事。 ?左耳听禅提醒您《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你就嫁给我吧,嫁给我,那人就不会害你了。” 他最初求娶沈嫣只是为了亲自盯着她不让她自尽,但这半日来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幕后之人拉沈嫣下水无非是为了陷害他,如果沈嫣答应嫁给他,沈家和皇室成了亲家,那对方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一个已经答应嫁入晋王府做晋王妃的人,又怎么会好端端地忽然自尽呢? 届时就算沈嫣真的出了什么事,要说是齐景轩逼死她的也很难取信于人。对方这时若再要对沈嫣动什么手脚,不仅效用不大,没准儿还会露出马脚。 那幕后人不是傻子,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想来他是不会做的,那沈嫣也就安全了。只要齐景轩盯住了沈嫣不让她自己寻死,她出事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齐景轩不知道对方还会不会想什么其他的法子来对付自己,但起码他不会再因为沈嫣自尽而被贬出京城了啊。 只要不被贬出京城,那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查清楚到底是哪个鳖孙在背后使坏,害他翻来覆去死了八回。 他目光诚挚,但沈嫣却只是沉默。 她与齐景轩虽都是被人陷害,但两人衣衫不整同塌而眠已成事实,且传扬了出去。 齐景轩倒是不愁因此就没人愿意嫁给他做王妃,可沈嫣今后再想婚配却难了,起码京城里是没什么人敢娶她了。 这种情况下,嫁给齐景轩是最好的选择。 沈嫣心里清楚这点,但她今日不过与齐景轩初识,在此之前从未想过做晋王妃,让她就这样草草决定了自己的的终身大事,她一时也确实难以下定决心。 齐景轩见她不语,又去拉她的裙摆:“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以后整个晋王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他说这话时眼神真挚,万分诚恳,一时竟让人有些分不清他只是为了应对面前的困局,还是真心求娶了。 沈嫣避开他的视线,道:“让我想一想。” 说完便转移话题: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道:“疼不疼,要不要让周太医来看看?” 齐景轩却只专注于这个话题,吸着鼻子摇头说了句“不疼”,便又要追问。 沈嫣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又见他右侧脸颊实在肿的厉害,便唤了站在门外的沈鸣山一声,让他叫院中宫女煮两个鸡蛋送进来。 沈鸣山早已在外面等的心焦,听沈嫣说要鸡蛋,有些不明所以,吩咐过后问了一声自己可不可以进去,听沈嫣说可以,便忙推门进了屋。 他进屋前沈嫣又劝齐景轩去椅子上坐着,别再跪在床边了。齐景轩起初摇头不愿,但想了想,又怕沈鸣山进来看到自己离沈嫣太近不高兴,便还是从善如流地坐回了椅子上。 沈鸣山一进来就看见齐景轩对自己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只是那挂着笑容的一侧脸颊缺高高肿起,上面一个 印章般明显的巴掌印。 他先是吓了一跳,旋即警惕起来,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质问道:“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他家阿慈是绝不会轻易动手打人的,如果动了手,那一定是齐景轩做出了十分冒犯的举动。 沈嫣见父亲起疑,想给齐景轩解释两句,但她还未开口齐景轩就已经忙不迭说道:“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说完见沈鸣山并不相信,还盯着自己的脸看,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忙解释:“这是我自己打的,我……我今日在侯府实在是太混账了,刚才想给沈小姐道歉,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就……给了自己一下。”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想起前几世的经历,这才给了自己一巴掌,便只能用这个理由了。 沈鸣山仍旧半信半疑,目光看向沈嫣,见她身上并无什么不妥,还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信了齐景轩的话。 齐景轩方才没从沈嫣口中得到准话,这会儿见沈鸣山进来,忙起身给他让座,恭敬道:“沈大人既然来了,不如咱们商议一下我与令爱的婚事吧?” 沈鸣山才缓和一点的面色又沉了下去,一口回绝:“王爷不必再提了,没什么可商议的,我不会将女儿嫁给你的。” 不管今日成安侯府的事究竟如何,他都不会让女儿嫁到晋王府去做王妃。 且不说齐大非偶,他们小门小户的和王府门不当户不对,女儿嫁过去镇不住这晋王妃之位,以后晋王无论是要封侧妃还是纳妾她都管不了,就连这掌家之权怕是也不一定能握在手里,一个弄不好便要一辈子在王府后院受气。 即便是门第匹配,两人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再匆匆把女儿嫁过去,女儿一样落不到什么好名声。 这世道对女子苛刻,哪怕错不在阿慈,哪怕晋王把所有罪责都揽了过去,定然还是会有那说风凉话的人。 他家阿慈好端端的一个闺阁女子,聪慧机敏知书达理,凭什么要因为晋王而遭受这些指指点点,还要在为他搭上自己的一生? 沈鸣山已经想好了,明日他便入宫面圣,让皇帝将这件事查清。等事情有了结果,还了女儿清白,他就申请外放,离开京城,去一个没什么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在那里为阿慈寻一门亲事。 若是皇帝不肯,他就辞官挂印,带女儿回老家去。 总之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女儿落入晋王府这个虎口的。 齐景轩听他这么说,又有些急了:“我是真心求娶的,就请沈大人把令爱嫁给我吧!不然……不然您就考虑一下我先前的提议,我入赘也行!” 沈鸣山冷笑一声:“王爷说笑了,您堂堂晋王殿下,黄子龙孙,谁敢让您入赘?” “我说能就能!”齐景轩道:“你不用想别的,只说答不答应。只要您答应了,我立刻就入赘,绝不反悔!” 沈鸣山怎会理会他这无稽之言,根本就不搭理他,转而问沈嫣:“阿慈,你要说的话可说完了?说完便去陪陪你母亲吧,她正担 心你呢。” 虽然周太医和宫中的禁军宫女都在外面,但毕竟男女有别,沈嫣和齐景轩单独在房间里呆太久了也不合适。” 沈嫣颔首,道“已经说完了,我这便去陪母亲。” 说罢便起身要随沈鸣山一道往外走。 齐景轩见状赶忙跟上,死缠烂打地表示一定要娶沈嫣为妻。 哪知这厢正表着决心,外面的禁军便敲了敲门,说是淑妃娘娘派人过来了,让齐景轩即刻入宫。 齐景轩一听,立刻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抱住了一旁的桌腿,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禁军虽不愿惹怒这位晋王爷,但更不敢违拗淑妃的命令,当即将人从桌腿上扒下来,四个人分别抬着齐景轩的两条胳膊两条腿,将人抬了出去。 齐景轩挣脱不得,又开始鬼哭狼嚎,引得一直侧耳倾听沈家动静的街坊邻居纷纷伸长了脖子,想听听这边又有什么热闹。 宫女才煮好鸡蛋从厨房拿出来,见状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转头去看沈鸣山。 沈鸣山不想让人以为晋王是被自己女儿打了,打完还没人管,便示意宫女将鸡蛋还是交给晋王,于是齐景轩被抬出门时,手里便多了两个热乎乎的鸡蛋。 ……………… 皇宫,淑妃病恹恹地倚在罗汉床上,炕桌上摆着一碗已经快凉透了的药,任凭宫女如何劝也不肯喝。 皇帝闻讯赶来,屏退宫人,坐到淑妃身侧,心疼地问:“好端端地怎么又不喝药了?” 淑妃与皇帝青梅竹马,年轻时又为救他受过重伤,虽然靠着几位太医的好医术保住了命,但自此却落下了病根,常年汤药不离口。 六宫上下皆知,皇后母仪天下,贵妃娘娘金尊玉贵,但要说陛下最宠爱的,那无疑是淑妃娘娘。 每每淑妃有个头疼脑热,皇帝必定亲自前来,各种名贵药材补品不要钱似的往昭华宫送,太医院院使恨不能直接值守在这里。 今日听闻淑妃发了脾气,还不肯喝药,皇帝便又巴巴地赶来了。 淑妃今年三十六岁,在一众妃嫔中算不得年轻,但她生就一副云鬓花颜,即便年岁大了,也只比那些年轻妃子多出几分韵味,并不显得老态。 旁人常年缠绵病榻大多面色蜡黄,她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虽也病弱,但面色只是些许苍白,配着她那纤瘦身形,越发显得整个人弱不胜衣,惹人心疼。 见皇帝来了,她只略略抬了抬眼皮,并未起身相迎,甚至连行礼都没有,只语气淡淡道:“终归是要被气死的,这药喝与不喝,又有什么区别?” 皇帝来之前已经听说她叫人去把齐景轩带回宫,心知她这是知道今日成安侯府的事了,隔着门瞪了昭华宫伺候的宫人一眼,怪他们走漏了风声。 淑妃扯了扯嘴角,轻笑一声,道:“陛下不用看他们,这宫里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等着看我这昭华宫的笑话呢。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即便你有意让人瞒着,也多的是人上赶着让我知道。” 皇宫里是秘密藏得最深的地方,却也是最没有秘密的地方,端看出的是什么事,出事的又是什么人。 皇帝一听便知道是有人故意将消息透给了昭华宫这边,又是生气又是无奈,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是怕你知道了生气,伤了身子。” 淑妃从迎枕上直起身子,总算给了他个正眼:陛下觉得这种事能瞒到几时?我晚些知道就不生气了??_[(” 皇帝一时无言,淑妃也并非要一味追究他隐瞒自己的事,道:“轩儿向来荒唐,时常闯祸,我早跟陛下说过,他若出了什么事,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一来我好约束管教,二来也好查证清楚。如今日这般,我若早些知道,必然将他和成安侯府的人都唤至跟前问个清楚,也不至于让他跑去沈家胡闹,搅得满城风雨。” “现在好了,事情还没查清,便人人都说是他对不起沈家小姐,我便是想转圜也没法子了。” 说到这个皇帝就觉得有些冤枉,辩解道:“我已经将他叫进宫里问过了,他亲口承认他心悦沈小姐已久,今日多饮了几杯,醉酒后便一时糊涂欺负了沈小姐。” “所以陛下就信了?就真的觉得是他做的,一点都不查证?” 那不然呢?不是他做的他为何要承认?他还哭着喊着让我给他和沈小姐赐婚呢…… 皇帝心中腹诽,但没敢说出来,怕惹得淑妃更生气。 眼见着淑妃面色愈发不好,显见被气的厉害了,外面传来宫人的通禀,说是晋王殿下来了。 终于不用独自面对淑妃的怒火,皇帝赶忙道:“让他给朕滚进来!” 房门轻响,“罪魁祸首”齐景轩滚了进来。 他好不容易才踏进沈家院门,很不甘心就这么被带走。 但眼见着已经进了宫,来的还是自家母妃这里,知道嚎也没有用,没准儿还会气坏了母妃的身子,便收敛了在外面那副混不吝的样子,换上一副乖巧模样进了屋。 进屋后见皇帝和淑妃面色都很不好,明显带着怒气,他不由缩了缩脖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低头看见手里的两个鸡蛋,便伸手递了过去:“父皇,母妃,吃鸡蛋不?”! 左耳听禅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5 章 跪下 第15章 “吃个屁!” 皇帝没好气地骂了一句,骂完看到他红肿的脸颊,皱眉道:“沈小姐打你了?” “没有没有,”齐景轩赶忙道,“沈小姐温柔贤淑知书达理,怎么会打我呢?” “那是他爹娘打你了?” 皇帝又问道。 齐景轩坏了沈嫣的清白,沈鸣山和苏氏为人父母,一怒之下动手打人也不是不可能。若换做是他的女儿被人欺负了,别说打脸了,他没准儿会打断那男人的狗腿。 皇帝心里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今日的确是自家儿子理亏,但看到他的脸肿成这样,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高兴。 齐景轩怕给沈家惹麻烦,忙又摇头,把自己在沈家对沈鸣山的那套说辞重复了一遍。 皇帝听了眉头稍松,旋即皱得更紧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你好歹也是朕的儿子,皇子龙孙!为了求娶一女子,不仅做出这等丑事,还死缠烂地打跑到人家家里去,让朕的颜面何存?让天家颜面何存?听说你方才还当众说如果沈家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你,你就要入赘?” 齐景轩死了八次了,哪还在意什么颜面不颜面,此时说起也不以为耻,点头道:“是,儿臣认准了沈家小姐,这辈子非她不娶!” “沈大人若当真不愿将她嫁给我,那我便入赘到沈家去。只要能跟沈小姐在一起,我怎么都行!” 皇帝子孙虽多,但平日里最宠爱的便是齐景轩,此刻见他竟恬不知耻地说出这种话来,气地忍不住扬起了手。 可是看到齐景轩那高高肿起的脸颊,这一巴掌到底是停了下来,悬在半空半晌没能落下去。 岂料齐景轩却主动往前凑了凑,拉着他的手往自己没受伤的另一侧脸颊上拍,口中道:“父皇您打吧,只要您肯让儿臣与沈小姐在一起,怎么打都行。” 皇帝见他这副做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抽回手转头去看一直没言语的淑妃。 “你看到了吧?这哪里是我冤枉了他?分明就是他自己做出的好事!” 淑妃没有理会,只看着齐景轩,问:“你当真醉酒欺负了沈小姐?” 齐景轩点头:“是。” 淑妃又问:“你心悦沈小姐已久?” 齐景轩再次点头:“儿子非她不娶,这辈子都要跟她在一起。” “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淑妃问道。 齐景轩支支吾吾:“就是……就是之前有一次偶然间遇到了沈小姐,对她一见钟情,就喜欢上了。” 淑妃颔首:“可是据我所知,沈家入京也不过半年,这沈小姐平日里又甚少出门,你是什么时候遇见她的?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齐景轩抿了抿唇,攥紧手中的鸡蛋,不知是因为紧张的缘故还是这鸡蛋一路攥进宫依旧热乎着,手心竟出了一层薄汗。 他想随便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便道:“儿子记不清了 ,反正就是有一次出门游玩时偶然遇见的。” “这样啊,”淑妃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道,“你时常往外跑,记不清是哪日遇见的也正常。但你既然对沈小姐是一见钟情,总该记得是在哪里遇见她的吧?” “她当时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戴着什么样的首饰?和你遇见时在做些什么?身边还有些什么人?你既一见倾心,想必总能记得一二,不会什么都说不出来吧?” 齐景轩还真说不出来,因为他以前压根儿就没见过沈嫣。即便是遇见过,他也毫无印象,能说出她的衣着打扮才有鬼了。 思来想去,他决定随口胡诌几句。 他刚从沈家出来,知道他家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就算沈嫣平日不爱出门,买东西什么的总要出去吧?那偶遇的地方捡着她家胡同附近的地方说断然不会有错。 至于穿着打扮……胡乱说些女子衣饰中常见的颜色样式就行了,母妃总不可能跑去沈家对着沈小姐的衣橱妆台一一核对吧?即便真的去了,只要他说的样式够寻常,想必也能找出一两件对得上的。 齐景轩脑子转得飞快,正要开口,就听淑妃说道:“你不要想着随便编几句来糊弄我,我问过你后会去核实。不拘你是何时何地遇见的沈小姐,总不可能满大街只有你一个人看见她了。” “若是旁人的话和你的对不上,那要么是你在撒谎,要么是你和沈小姐早有往来,背地里私下相见,所以才无人看见。” 若是早有往来还暗中会面,那两人就有私相授受之嫌了,沈嫣少不得又要落个存心勾引的名声。 沈嫣前几世就是被这样的话活活逼死的,齐景轩哪敢让她再承受这样的罪责,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从来没有私下见过面,她在今日之前根本不识得我!” 可若没有私下见过,他就得说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遇见过沈嫣。 齐景轩一时间很是无措,绞尽脑汁也没能编出合适的说辞来。 皇帝在旁听了这许久,也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了,试探着问道:“你以前是不是从来没见过沈小姐?方才你在御书房跟朕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齐景轩唇角翕动,嘴皮子开开合合半晌却说不出个子丑寅某来,最终一咬牙,硬着头皮道:“儿臣……儿臣的确撒谎了!” “儿臣今日是初见沈小姐,醉酒后见色起意,才把人掳到侯府前院的。” “我怕对外说起时不好听,就谎称自己早已心悦沈小姐,一时冲动之下才做出这种事来。” 虽然都是强行毁了女儿家的清白,但比起见色起意,早已心悦对方才酒后失德确实要稍微好听一些。 皇帝一听,额头青筋顿时突突地跳了起来,指着他颤声道:“你……你这混账!你竟然……” 他站起身扬手便要打,一旁的淑妃这时一个眼神扫了过来。皇帝在她的视线中忽地感到一阵心虚,抬起的手一顿,最终缓缓坐了回去,低着头没敢再说话。 淑妃收回 目光,对齐景轩道:你说你是临时见色起意,可今日成安侯府那么多女眷,长相貌美的不在少数。我听说那沈小姐虽相貌不错,但也并非其中佼佼者,怎么那么多和你年纪相仿的貌美女子,你单单就相中她了?” 齐景轩小声嘟囔:“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就喜欢沈小姐这样的。” 垂眸坐在一旁的皇帝暗自撇嘴,心中腹诽:还各有所爱?你当成安侯府设宴是专程给你挑了块菜地吗?你喜欢哪个就拔哪个? 但这话只在心里说说,没敢开口。 淑妃见齐景轩嘴里没有一句靠谱的话,握了握拳,强压着心中怒火道:“既是见色起意,那说明你当时醉的并不厉害,还能分得清哪个是你喜欢的,哪个是你不喜欢的。” “那我问你,你是如何避开成安侯府所有下人潜入后院的?又是在哪里遇见的沈小姐,如何把她掳过去的?” “听侯府的人说,沈小姐醒来后便要寻死,是你拼命阻拦才没让她命丧当场,那想必她并非是心甘情愿跟你去的,而是你把人弄晕了带过去的,不然但凡路上她发出一点声音,都会惊动成安侯府的下人,也就不可能让你这么顺利的得手。” “可她一个大活人,要把她弄晕还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并不容易,无非只有两种方法。要么趁她不备把她打晕,要么事先准备好迷药将她迷晕,你是用的哪种法子?” “若是把人打晕,用的什么凶器?打了沈小姐哪里?她伤势如何?若是用的迷药,这迷药又是何时准备的?谁给你准备的?” “还有,你孤身一人要避开成安侯府的耳目都不容易,又是如何顺利带着她潜回前院的?” “这些你都一五一十地跟我说清楚,我好去跟成安侯府和沈家一一核实,看看是否有出入。” “侯府若是毫不知情,仅凭着你对他家府邸的了解就让你出入内宅如入无人之境,那便是他们御下不严,理当严惩。若是他们事先知道你的打算,非但不阻止还故意支开下人让你便宜行事,那就是纵容你触犯律法,视为同犯,更当治罪!” 这话一出,吓得齐景轩连连摇头,张口便道:“没有,侯府没有纵容包庇我,他们也是被人害了!” 被人害了? 也是? 这几个字让淑妃紧绷的脊背终于稍稍放松,心中残存的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了。 听闻成安侯府的事后她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她的儿子即便再荒唐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可齐景轩喝多了酒却是事实。万一呢?万一他真是酒后糊涂欺负了沈家小姐呢? 她想要问个清楚,但齐景轩又不知何故在成安侯府就将罪责都揽了下来,之后更是追去了沈家,当众说要娶沈小姐为妻。 淑妃不明所以,故而在齐景轩刚刚来到昭华宫时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先看了看他的态度。 见他态度坚决,始终把过错归在自己身上,她就知道寻常问话是问不出什么了,齐景轩必定不会说实话的。 好在她对自己的儿子足够了解,知道他虽然时常闯祸,但惯来不喜欢因自己的过错而牵累旁人。 果然,她一将成安侯府和沈小姐拉下水,他就急了。 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宁肯背上这样的黑锅也不说实话?他知不知道背负上这样的罪责意味着什么?有什么事他不能入宫来跟她商量,非要这样自作主张? 淑妃越想越气,素白手掌一拍炕桌,斥道:“跪下!” 炕桌上没端下去的药碗一震,坐在旁边缩着脖子不敢吭声的皇帝吓了一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去。 撩着袍子正要熟门熟路跪下去的齐景轩一愣,看着和自己面对面站立的老爹,满脸疑惑:“父皇,你做什么?” 皇帝回神,已经弯曲的膝盖陡地绷直,尴尬地掸了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又坐了回去。 坐定后见齐景轩还狐疑地看着自己,他面色涨红,怒道:“看什么看!没听见你母妃说什么吗!跪下!”! 左耳听禅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6 章 痛心 第16章 齐景轩哦了一声,乖乖在地上跪了下来。 待他跪好淑妃才沉着脸道:“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你说成安侯府是被人害了,是被谁害了?你和沈姑娘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景轩还想扯谎,奈何方才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说辞。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觑了皇帝和淑妃一眼,最后不得不将实情说了出来,末了不忘加上一句:“但儿臣是真心喜欢沈小姐的,所以才想着顺水推舟娶她为妻。这样既能破了那歹人的奸计,又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一举两得,多好!” 皇帝在旁听得脑袋都要炸开了,见他这会还贫嘴,气地端起桌上的药碗就砸了过去。 “好好好好你个头!既是被人陷害,为何不入宫跟朕说清楚?为何要不清不楚地认下来?事情若不是你做的,朕难道会任由你被人冤枉不成?” “就算你喜欢沈小姐,也可以等这件事过了之后再正经与沈家议亲。你和沈小姐之间出了这样的事,只要把事情说清了,证明并非你有意为之,沈家也不见得就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现在好了,你这么胡搅一通,那幕后人的计策是被你破了,可你的名声怎么办?” 药碗砸在齐景轩脚边,并未直接落在他身上,只有些许汤药洒了出来,溅在他的衣摆。 齐景轩侧了侧身,小声嘀咕:“我的名声本来也不怎么样,有没有这回事都差不多。” 皇帝怒骂:“你是朕的儿子!你不要名声朕也不要吗?” 一想到明日要面对的百官弹劾,皇帝就觉得头大。 子不教父之过,齐景轩一个临时起意把这欺辱臣工之女的罪名担下来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要跟着挨骂。 这还不是最让他生气的,最让他生气的是齐景轩在御书房的时候一套说辞,现在又是另一套说辞,两种说法还截然相反。 淑妃本就怨他不信任齐景轩,现在好了,这“不信任”被坐实了,他百口莫辩。 想到这皇帝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看了看淑妃,心中颇有些郁闷。 这事要说错,他确实有错,但若不是齐景轩成天闯祸,那张嘴还见天儿的胡说八道,他能这么轻易被糊弄过去吗? 再说了,别人遇到这种事就算真是自己做的也恨不能赖掉,他却上赶着往自己身上揽,这换谁能想到? 哦不对,淑妃就想到了。 皇帝一时越发气闷了,只恨齐景轩不靠谱,害他惹恼了他母妃,这下只怕好久都看不到淑妃一个好脸色了。 淑妃斜睨了皇帝一眼,待他收声才对齐景轩继续道:“你的意思是你今日在成安侯府初见沈小姐,醉酒醒来后跟她打了个照面就爱她爱得不可自拔,宁愿自污也要娶她了?” 齐景轩张嘴就想说“是”,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这话不对。 就算是一见钟情,在这种被陷害的情况下还只看了人家姑 娘一眼就立马非卿不娶,说出去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大家怕是只会觉得他和沈嫣早有往来,所以他才会顺水推舟说出那些话。 齐景轩不想将罪责引到沈嫣身上,再次强调:“母妃,这件事跟沈小姐真的没有关系,我们在此之前一次都没有见过。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姑娘,从不曾做过什么逾矩之事,你不要迁怒她。” 皇帝听了恨不能啐他一口:“你方才还说是因为以前遇见过她所以才对她一见钟情,现在又改口说今日是第一次见,你到底让我们相信哪个?” “还有,你跟沈小姐若真是从未见过,又如何这般笃定她就是个老实本分的?” 皇帝到没有怀疑沈嫣什么,只是实在见不得自家儿子这副不争气的样子,而且他话里话外对沈嫣的维护也着实不像是在此之前素不相识。 齐景轩很无语,他这辈子的确是头一次跟沈嫣见面,但他前几世跟她见过啊。 他支吾半晌实在不知还能如何为沈嫣解释,只能道:“父皇母妃,你们要是这样的话,不就正中那歹人的奸计了吗?他就是想让所有人都怀疑我,怀疑沈小姐,然后再用一些污言秽语逼死沈小姐,这样我就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淑妃默默地看着他,听他反驳皇帝的话,不知不觉间却红了眼眶,待他说完后哑声道:“那你是不是……觉得父皇和母妃护不住你,所以才这么做的?” 她也不觉得儿子真的会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做这种事,那排除了这个理由……就只剩一个原因了。 阿轩觉得即便入宫找他们也没有用,所以为了自保,他选择先把罪名认下来,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破局。 这比齐景轩因为对沈嫣一见钟情而做出这种事更让她觉得痛心。 她的阿轩明明是那么懂事的孩子,也早早就表明了对皇位没有兴趣,为什么……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肯放过他。 淑妃喉头像是被一块滚烫的烙铁哽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眼中隐有泪光浮现。 齐景轩见状忙膝行两步上前道:“母妃,你别哭啊,儿臣不是觉得你们保护不了我。我……我只是觉得……觉得这件事查起来需要时间,可是夜长梦多,拖的时间越长沈小姐就越不安全,所以我才一时情急想了这个法子。” “您和父皇对我这么好,我相信只要时间足够,你们一定能给我做主,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害我!” 皇帝见淑妃落泪,也慌了,忙伸手去给她擦,却被淑妃目光冷冷地避开。 触到她眸底的冷意,皇帝微怔,片刻后默默地收回了手,再次垂下头,不再言语。 淑妃微微仰起头,将眼中泪水逼了回去,这才再次看向齐景轩,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你刚才是从沈家回来的?” 齐景轩颔首:“是。” 说着还把手里的鸡蛋往前递了递,故意堆起笑脸哄她高兴:“母妃你看,沈小姐还让人给我煮了鸡蛋呢。” 话音才落,手里鸡蛋就被皇帝劈手 夺走了一个,在炕桌上一磕,三两下剥了壳就往嘴里塞。 塞到一半又想起一旁的淑妃,手上动作一顿,把剥好的鸡蛋递了过去,见淑妃不接这才自己闷头吃了。 齐景轩手里只剩一个鸡蛋,讨好地向淑妃递去,问道:“母妃吃不吃?儿臣给你剥。” 淑妃摇头,笑着抚了抚他的脑袋,声音再没有了方才的寒冷:“母妃不吃,你自己留着吧。” 说着又问:“在沈家见到沈小姐了吗?她怎么可愿意嫁到晋王府助你破了这个局?” 提到沈嫣,齐景轩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弯了弯,不似方才那般只是为了哄人高兴。 “她跟您一样聪明,一下就看出今天的事情不对了,把我叫过去之后套了我的话,见我答的驴唇不对马嘴,便知道今天的事定然有问题。” 淑妃闻言眉梢微挑:“你是说……她也相信今日之事不是你做的?” 她会这么坚定地相信齐景轩是因为这是他的儿子,她了解他,所以相信他。 可这位沈小姐今日是头一次见阿轩,还是在那般境况之下,她怎会轻易相信他的话? 齐景轩坐在她脚边将沈嫣和他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淑妃听后缓缓点头,眉眼间的郁气消散殆尽。 “倒是个聪慧机敏的姑娘。” 说着又转头去看一旁的皇帝,眼神里的意思很直白。 人家一个第一次跟你儿子见面的姑娘都能冷静下来细想一想事情是不是不对,你这个做爹的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皇帝讪讪地赔笑,又暗暗瞪了齐景轩一眼。 若非这混账小子编出那些胡话,他能发现不了这么明显的纰漏吗? 淑妃收回视线,又问齐景轩:“那沈大人怎么他可愿意将女儿嫁给你为妻?” 说到沈鸣山,齐景轩眼中的笑意便退去了,只余颓然:“沈大人不愿意,我说我入赘他也不愿意。” “胡闹!” 淑妃嗔了齐景轩一眼,道:“净想些馊主意,你这样的身份谁敢让你入赘?” “沈大人也是这么说的。” 齐景轩鼓着腮帮子道,说完去摇淑妃的胳膊:“母妃,你向来主意多,帮儿臣想想法子吧,我到底要如何才能娶到沈小姐啊?” 淑妃垂眸看了他片刻,沉声问:“真想娶?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 “真的!” 齐景轩用力点头。 “我这法子虽是临时想出来的,但我是真的想娶沈小姐!一辈子在一起那种!” 淑妃深深地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神情认真,不似作伪,道:“你若单纯只是为了破局而娶沈小姐,我还能给你想想法子,料想应是不难。但你若是想跟她共度余生……那怕是不容易。” “为什么?” 齐景轩不解抬头:“这有什么区别吗?不管是为了破局还是真心想娶沈小姐,只要我们成亲了不就一辈子都在一起了,难道还会分开 不成?” 淑妃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谁跟你说成亲了就能一直在一起了?万一人家回头要和离呢?” “虽说咱们皇室没有和离的先例,但若沈大人只愿为了破局让你与沈小姐假成亲,等事情查清后便和离,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听说沈大人成婚多年,只得了沈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向来对她宠爱有加,想来也不会因为沈夫人如今有了身孕就不看重她了。若真是为了破局让你们两人成亲,他八成会提出这个条件。” “不答应的话你怕是难以将沈小姐娶进门,答应的话……将来总不好反悔吧?” 齐景轩张大了嘴,半天没能合上。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还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回过神后立刻坐直了身子,对淑妃道:“不行!不能和离!我绝不会跟沈小姐分开的!” 他真的死怕了,再也不想承担一点风险了。如果将来和离了,沈嫣再出什么事怎么办?到时候他会不会又跟着死了? 齐景轩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好像身上布满了血窟窿似的。 淑妃见他连连摇头,一副即将失去沈小姐的模样,不禁笑了笑:“你先别急,回头母妃找个时间在宫中设个赏花宴,把沈小姐也请来。” “到时候母妃仔细瞧瞧,若这沈小姐真是个好的,母妃就再帮你想想法子。” 听她愿意帮自己想办法,齐景轩心头微松,道:“沈小姐真的很好,母妃你见过就知道了。” 说着又得寸进尺地又去拉她胳膊:“不如您明日就设宴吧?现在就让内务府拟名帖,儿臣亲自去沈家传信。” 淑妃睨他一眼,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现在下帖子像话吗?怎么也要等几日再说。” 听说还要等几日,齐景轩的眉眼不由又耷拉下来:“那要是这几天沈小姐出事了怎么办啊?儿臣一日不与沈小姐成亲,就一日不能亲自守着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皇帝被刚才那个鸡蛋噎到了,这会儿胸口堵得慌,说话不利索,又不敢叫宫女进来奉茶,只能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心道:沈家现在有一个太医和五个宫女守着,还不够吗?非得你自己也住进去才行? 好在淑妃没有一味由着齐景轩的性子来,安抚了他几句就让他先出宫了。 皇帝本想留一会,喝杯茶再走,但淑妃直接让宫女将他和晋王一起送出去,他无法,只得也跟着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寝宫,皇帝未等进屋便哑着嗓子对福顺道:“茶!” 福顺以为他是要查今日成安侯府的事,应道:“是,陛下想让谁去查?” 皇帝瞪他一眼,捂着胸口重复:“茶!” 福顺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要茶,忙快步走到桌边端了杯茶递来。 皇帝接过杯子咕嘟嘟一口气灌了下去,终于把胸口堵着的那块鸡蛋顺了下去,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第 17 章 公道 第17章 沈家,齐景轩离开后沈鸣山就和沈嫣一起去了正屋,遣退侍奉的宫女,三人坐在屋里悄声说话。 沈嫣将自己刚才和齐景轩的对话说了,沈鸣山和苏氏听后都皱起了眉。 “不是他做的?” 苏氏道。 今日是她陪着沈嫣一起去的成安侯府,在前院看到那一幕时她险些被气晕过去,之后齐景轩又一再说是他将沈嫣掳过去的,苏氏自然就信了。 此时听沈嫣说不是齐景轩做的,她有些难以置信。 “确实不是王爷做的。” 沈嫣说道。 沈鸣山想了想,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晋王在撒谎?我不是说今日之事,是说刚才你们两人之间的对话,他会不会是看出你有意试探,所以才故意那样说,让你以为他是无辜的?” 虽然按沈嫣所言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晋王皇室贵胄,出了这种事不撇清,不入宫找皇帝帮忙查证,而是自己一口认了下来,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沈嫣摇头,道:“没有必要,王爷都已经当众承认今日之事是他所为了,现在消息传的到处都是,他又何必再在我面前撒谎?取信我一人有什么用?” 沈鸣山仔细思量一番后点了点头:“也是。” 苏氏道:“可我还是不懂,他是陛下的儿子,陛下又想来最宠爱他,若这事不是他做的,陛下想必也不会冤枉了他,定会为他做主查明真相的,他又何须如此?” 沈鸣山以前虽然只是个县丞,最近半年才入京,但对于朝廷中的这些弯弯绕绕他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也不一定……” 他说道。 “陛下的确会为晋王做主,但那幕后之人敢在成安侯府做行事,还能做得了无痕迹,想必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真要查清楚怕是要费些时日。” “倘若这些日子里,阿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他说着看向沈嫣,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苏氏恍然,紧张地握住沈嫣的手:“那怎么办?咱们阿慈跟这事可没关系,怎么……怎么偏偏就拖她下水呢?” 沈鸣山面上露出一抹苦笑,道:“说起来还是怪我,是我……太没用了。” 这里在京城,天子脚下,对方即便手眼通天也必然还是有顾忌的。 若是挑个世家大族的女儿来陷害晋王,只怕对方要么主动跟晋王结亲,要么动用各种手段想尽办法也要为女儿洗脱这个污名。 可他沈鸣山只是个寒门出身的翰林院六品侍讲,又才入京不久,无甚根基,最是好利用。 一来可以利用他的出身挑起寒门与世家之间的对立,将晋王的恶行无限放大。二来用完他之后也不必担心他能掀出什么浪花儿来,没有后顾之忧。 如果他是个厉害的,对方想必也不会选中他的女儿下手。 沈嫣见父亲自责,拉着他的衣袖道:“爹下晌还跟我说,只要我自己行的端立的正, 就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该将不是自己的过错归到自己身上。怎么现在却说这样的话呢?” 这件事若说谁真的有错,也是那居心不良的幕后之人的过错。我没错,晋王殿下没错,爹你也没有错。№” 沈鸣山见女儿还反过来安慰自己,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开始发愁这件事到底要如何应对。 说到这个,一家三口都有些忧虑。 对方让晋王这个皇亲国戚一时间都无可奈何,只能靠自污来破局,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又能做些什么呢? “总不能真的把女儿嫁给他吧?” 苏氏担忧道。 即便今日之事不是晋王的过错,但显然女儿也是因为他才受到牵连。 且不说晋王本身的名声就不好,单就这一桩,苏氏就不愿将沈嫣嫁给他。 两人面都没见过沈嫣就受到了牵连,今后若真在一起了,那幕后之人若再想对晋王下手,她的女儿岂不是更逃不脱? 三人一时间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对策,沈鸣山只能道:“等明日入宫我见见陛下再说吧。” 苏氏颔首:“你可千万要跟陛下说清楚,这事跟咱们阿慈没有半点关系,咱们沈家可从未肖想过晋王妃的位置。” 沈鸣山点头,转身出去准备晚饭,到了厨房才发现已经有几个宫女在里面忙活了。 他插不上手,便没在上前,转身退了出来。 一家人和周太医一起围坐桌边吃饭,沈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桌上沈鸣山还问了周太医不少有关于安胎保胎的知识。 周太医知道沈鸣山只有沈嫣这么一个女儿,如今苏氏肚子里这一胎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必定十分看重,因此答的也很认真。 饭桌上气氛很好,几人边吃边聊,一个宫女却忽然走了进来,低声道:“沈大人,王爷来了,此时就在门口。” 沈鸣山执筷的手一顿,面色顿时又沉了下去:“他怎么又来了?” 宫女不好接话,只垂眸立在一旁。 沈鸣山无奈,只好放下筷子,对桌上几人说了句“你们先吃,我去看看”,便起身走了出去。 齐景轩从宫里出来后没有回晋王府,而是再次来到沈家。 这次他倒是没敲门,而是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若非好事的邻居调侃了几句,被院子里的宫女听到,沈家这会儿还没人发现呢。 沈鸣山拉开门,看到坐在自家门前的齐景轩,额角青筋便跳了跳。 “王爷又来做什么?” 他问道。 齐景轩嘿嘿地笑了笑:“没事,就是来坐坐。” 他其实是怕沈嫣半夜出事,就想亲自来守着,但估摸着沈家不会再让他进去了,索性就坐在这了。 他已经想好了,现在已是春日,晚上虽然还有些凉,但只要裹的厚实些也不会生病。接下来的日子他就日夜守在沈家门前,用自己的诚意打动沈鸣山,直到把沈嫣娶进家门为止。 沈鸣山沉声道:“这是我家门前,王爷坐在这里怕是会叫人误会,还是请回吧。” 说着就要关门。 齐景轩顺着打开的门缝闻到了一股饭香,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便顺嘴问了一句:“在吃饭啊?方便让我进去一起吃吗?” “不方便。” 沈鸣山道,说完就把院门关上了。 知道晋王也是被陷害之后他对他不像先前那般厌恶了,但让他进门吃饭肯定是不能的。 不是他不舍得这顿饭,而是方才齐景轩才进来说过话,此时若在让他进来一起用饭,改日谈起婚事时,他若拒绝,旁人怕是会以为他们沈家欲擒故纵惺惺作态,一边拒绝却又一边跟晋王走的亲近。 他不想给女儿惹来这样的麻烦,自然也就不好让齐景轩进来吃饭。 随着院门被关上,饭菜的香气也被隔绝了大半,齐景轩摸了摸肚子,在地上坐了下来,掏出怀中那个鸡蛋在地上磕了磕,剥了壳一口吃一口吃了起来,边吃边吩咐跟在自己身边的禁军:“去给本王买点吃的来,我饿了。” 几个禁军对视一眼,很是无奈。 别人的差事轻松又有油水,他们倒好,跟着这个祖宗来回来去到处跑,现在还要掏钱给他买饭吃。不知道回头跟陛下说了,陛下会不会把这些花销补给他们? ……………… 齐景轩说要守在沈家门口,还真就在这睡了一宿。 这胡同不宽,摆张床榻就要把路堵住了,肯定不合适。齐景轩便让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草席,又从王府搬来了他的枕头和被褥等,铺的软软和和,之后便这么睡了。 于是翌日一大早杨柳胡同的人就看到沈家门口睡着一排男人,其中一个睡在被褥里的是晋王,旁边墙角或蹲或坐的几人有几个是昨日的禁军,还有两个是昨晚王府来送东西的下人,来了之后就没回去,留在这里伺候齐景轩。 他们都没有被褥,还得轮流守夜,保护齐景轩的安全,显然是一宿没睡好,这会下巴上的胡茬都出来了,看上去十分狼狈。 齐景轩虽然好些,但也没强到哪儿去。 他自小金尊玉贵,即便外出游玩也是香车宝马珠帘软榻一样不少,何时这样“风餐露宿”过? 虽然地上铺了厚厚的褥子,也盖了被子,但露在外面的脑袋夜里还是觉得凉飕飕的,最后索性整个人都捂到被子里了,只鼻孔处露出一条缝透气。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现在已经开始有蚊子了,他一觉起来脸上多了好几个包,又痒又难看。 齐景轩顶着这一脸包和一个鸡窝头,坐在沈家门口,双目无神神情呆滞,头一次深切体会到自己王府里的床榻是多么舒服。 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一旁的下人:“什么时候了?” 下人道:“回王爷,辰时了,沈大人已经去上朝了。” 沈家清贫,租不起地段好的房子,这杨柳胡同离皇宫不近,要想按时早朝就需要早起,去 街口雇辆马车前往,不然是一定赶不上的。 齐景轩挠了挠头,哦了一声,起身想要洗漱,四下环顾一圈才想起这是沈家门口,自己的洗漱器具不在这里。 他叹了口气,叫人去王府给他取来,顺便拿身换洗的衣裳。 下人本以为他不可能在这里坚持一宿,所以昨晚只拿了被褥等物,没拿洗浴器具,这会见他喂了一晚上的蚊子竟然还不舍得走,不由劝道:“王爷,不如还是先回王府吧?不然待会衣裳拿来了您去哪换呢?” 沈家必然是不会让他进去的,他总不能在大街上脱光了换衣裳吧? 齐景轩撇撇嘴,不以为意地摆手道:“在附近随便找一户人家,借用一下他家屋子。只要给够了银子,肯定会有人愿意的。” 下人见他坚持,也没法子,只能派出一人去王府给他取东西了。 齐景轩在沈家门口又坐了一会,觉得肚子饿了,正要叫人给他去买早饭,就见胡同外面热闹起来,胡同口的人都在探着脑袋往外瞧。 他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了几眼,随口道:“出什么事了?” 下人见他问起,便快步走出胡同打听,结果这一打听吓了一跳,忙又跑了回来。 “王爷,不好了,御街上有寒门学子闹事,说是……说是要为沈家讨个公道。” 齐景轩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糕,他光顾着求娶沈嫣,怎么把这茬忘了? 若是让那些人跟禁军起了什么冲突,闹出人命可就完了。 到时候就算沈嫣答应嫁给他,这件事也不好解决了。 齐景轩再也坐不住,蹭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爆竹似的往胡同口冲去。! 左耳听禅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8 章 斗鸡 第18章 杨柳胡同离御街很远,从这里自然看不到御街的热闹,是有早起去那边摆摊的人回来当个趣事与人提起,这才引得众人围观。 ?本作者左耳听禅提醒您最全的《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尽在[],域名[( 寒门学子们口诛笔伐的对象是晋王,而晋王现在就在他们杨柳胡同,大家不好奇才怪了。 此时那人正讲的唾沫横飞,见晋王忽然从胡同里冲出来,以为是来打自己的,吓得忙往后缩。 但齐景轩却直接从他身边飞奔而过,压根没理他,直接奔自己的马车而去。 齐景轩的马车就停在胡同口,他等不及车夫放下马凳,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急声吩咐:“去御街,快!” 车夫应诺,马鞭一扬,便驾着车向御街的方向驶去。 街口的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又热闹地聊了起来,兴致很是高昂。 ……………… 约摸半个时辰后,齐景轩终于赶到了御街。 此时街上已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正对着御街上静坐的十几名学生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齐景轩见御街前只有那些寒门学子,并不见禁军的身影,不禁深深地松了口气,甚至暗自庆幸自己昨晚守在了沈家门口,没有回王府。 不然等他在王府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知道的时候怕是已经晚了。 现在大朝会应该还没散,他父皇没准儿正在金銮殿上挨骂呢,这些学生聚集在一起闹事的消息应该还没来得及送进去,送进去了他父皇也不可能现在就派人出来驱赶。 齐景轩跳下马车,看着那些静坐的学生,心头噌噌地升起一股怒火。 自己前几世那么惨,就是从这些学生闹事开始的。若非他们被挑拨,还有人被收买,主动往刀刃上撞,事情何至于越闹越大,以至于他惨淡收场? 一想到这些,齐景轩就气不打一处来,下车后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过去,呔的一声喝道:“你们这群学生不好好上课,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声呵斥将四周人群都吓了一跳,静坐的学生也纷纷转过头来。 他们虽然已经来到这里多时了,但并未一直高声呼喊,而是只在刚开始聚集而来的时候将晋王的恶行讲述了一遍,并表达了自己要求严惩晋王,还沈家一个公道的诉求,在这之后便静坐下来,只有有官员路过时才开口,其余时间都只是静坐示威,因此他们围坐的地方反而比其他地方都安静一些。 此时听到一声暴喝,他们还以为是书院的夫子找过来了,吓了一跳,纷纷回头,却见来的是个锦衣华袍,头戴玉冠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生的眉目俊朗,宽肩窄腰,很是英武,只是此时衣袍凌乱满是褶皱,头发也乱糟糟的,显然没有打理过,脸上还挂着好几个蚊子包,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有人皱眉不明所以,也有人认出了齐景轩,小声道:“他就是晋王,就是他欺辱了沈大人的女儿,事后还对沈家死缠烂打,强行求娶。” 不识得齐景轩的那些人听说他就是方才被他们口诛 笔伐之人,有人眼中露出些许嫌恶,也有人不由升起几分畏怯。 他们来示威之前就做好了被驱赶的准备,但没有想到禁军还没来,倒是晋王这个本尊出现了。 为首的青衣学子站起身,道:“我等前来此处,是因为听闻了昨日成安侯府之事。作为大齐学子,亦是寒门出身,我们实在见不得王爷此等行径,顾此前来为沈家讨个公道。” “既然王爷来了,正好我们也想问问王爷,你身为陛下亲封的晋王,皇亲国戚,享我大齐供奉,不思报效家国为君分忧,却做出此等行径,究竟何意?我们寒门之人出身微贱,难道就活该被你们这些天家贵胄欺辱吗?” 他一身俭朴素衣却气势凛然,如孤峰劲松,引得身后学生也跟着纷纷起身,表达出同仇敌忾之意。 虽然有人已经心生惧意,但他们来时就已是一体,此时再要退出也晚了,还会落个怯懦之名,因此不管心里怎么想,最终都跟着附和起来。 面对这些人的质问,“罪魁祸首”齐景轩不仅没有露出丝毫愧色,还双手叉腰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怼了回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同是寒门出身你们就觉得自己能跟沈大人比了?天下寒门那么多,你当本王哪个都看得上呢?说本王欺负寒门之人,那你倒是给我说说,除了沈家,本王还欺负过哪个寒门出身的?” 他说着又指了指四周围观的百姓:“本王从小到大做过的恶事不计其数,在京城可谓臭名远扬,酒楼茶肆多少说书先生把本王的事迹编成话本子来讲。” “你问问周围这些人,哪个没听过一两件我的恶行?你再问问他们,迄今为止除了沈家,我何时欺负过寒门之人?” 青衣书生没想到他竟然以自己过往的恶行来澄清他并未针对过寒门,心中打好的诸多腹稿一时间无用武之地,竟不知如何反驳。 看热闹的百姓原本还有些忐忑,此时见齐景轩对自己沦为说书先生们话本子的事都不见生气,还以此来反驳这些寒门学子,有人没忍住低笑出声。 一个人开始笑,周围的人便也纷纷跟着笑起来,原本因为齐景轩的到来而有些紧张的气氛一时间活络起来,有胆子大地犹豫着张口道:“好像还真没有,沈家是头一个。” “是啊,”有人附和,“以前虽然经常听说晋王爷跟谁谁谁家的公子又打架了,烧了谁谁谁家的房子之类的,但都是些官老爷们,还真没有穷苦人家的被他刁难过。” 大家议论纷纷,将自己所知的晋王这些年的恶行从头到尾扒了一遍,发现除了沈家这件事以外,竟真没有什么跟寒门有关的。 一时间竟还有人称赞起晋王来,说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从不欺压穷苦百姓,跟京中其他纨绔子弟比起来还算是有良心的。 还有人说他们这些达官显贵间的事情说不清,没准不全是晋王的错,而是狗咬狗呢。 而对于官老爷们之间的狗咬狗,老百姓们向来是喜闻乐见的。 当然,后面这些话的声音就压低了很多,不敢 让齐景轩听见。 齐景轩抬着下巴俯视面前脸色铁青的十几个寒门学子,道:“听见没有?本王从未对沈家以外的寒门之人动过手。既然如此,就不存在我故意欺辱寒门之人一说。你们也别借题发挥,说什么寒门之人是不是活该被天家贵胄欺负。谁欺负你们了你们找谁去,别什么事情都还没发生就在这乱说一气。” “我醉酒后欺负了沈小姐那是因为我心悦于她,一时糊涂才犯下了错,跟她是不是寒门出身半点关系也没有。” “我若真因她是寒门出身而有意作践她,不该就此放着她不管,任由她名声尽毁吗?何必还眼巴巴地想娶她为妻?” 他死缠烂打求娶沈嫣一事也已经人尽皆知,早间有杨柳胡同过来的人提起过,此时掌握了一手消息的人便兴致勃勃地和身边人讲述起来。 “还没成亲呢就在大街上叫起岳父了,沈大人不同意,他说入赘也行,立刻改口叫父亲大人。” “在沈家好像挨打了,出来时候脸肿的老高,特别明显的一个巴掌印,但也不见生气,还哭着喊着要留下呢,最后是被宫里的几个军爷强行拖走的,走的时候嚎的可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在杀猪呢。” “昨天晚上就在沈家门前打的地铺,守了一宿,你看他脸上那几个包,就是昨天晚上睡大街上被蚊子咬的。” 这些话随着众人的议论传开,大家再看齐景轩这一身狼狈的模样就有些明白了,八成是早起没来得及洗漱更衣就跑过来了。 十几个来示威的学生们被齐景轩羞辱一通,围观百姓不仅没人帮着他们说话,还被齐景轩一番歪理带偏了话题,有学生气不过,道:“我们也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王爷纵然以前没欺负过寒门之人,可如今欺辱了沈家不是事实?” “你若喜欢沈小姐,就该三媒六聘的求娶,先羞辱了人家再求亲算怎么回事?还不是仗势欺人吗!” “误伤其类?” 齐景轩嗤笑一声:“你跟沈大人是一类人吗你就上赶着物伤其类?” “人家沈大人当年年纪轻轻就考中了进士,之后遭人陷害打压,在一小小县衙做了十几年的县丞,任职期间任劳任怨,从未因此就怨天尤人,打理当地事务之余还抽空编纂了《营州志》,《太平史》《会安诗集》,靠着自己的真本事传扬出名声,被我父皇亲自下旨调来了京城。” “你们几个又是什么东西?读了几年书?有进士功名吗?别说进士了,有些人怕不是连秀才都不是吧?这也敢拿自己和沈大人比肩?” “怎么着?天下那么多寒门出身的穷苦人,因为一个穷字,所有人就都一样了吗?穷还成了你们光明正大攀关系的理由了?” “还是说你们觉得自己和沈小姐一样才貌出众,担心本王哪天喝醉了就对你们下手啊?” “这你们大可放心,本王不好南风!” 这话引得围观百姓又是一阵哄笑,更有说书先生听闻消息,放下手头活计跑了过来,拿着小册子奋笔疾书,将晋 王的话一字一句记了下来,以便将来编话本子的时候用。 眼见着齐景轩占尽上风,有学生不服气地梗着脖子道:“你是皇子,陛下又向来最宠爱你,谁知道这些年你究竟做了多少坏事?” “没准传出来的那些只是其中一二,像我们这样出身微寒的人即便被你欺负了怕是也没处说理,直接就被按下去了。” “这次沈小姐的事若不是被当众发现了,说不定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呦”,齐景轩冷笑着扫他一眼,“你是哪个?一个还未出仕的学生罢了,一官半职都没有就开始学御史风闻奏事了?” “本王活了十几年,要真有这种通天的本事,我的名声能像现在这么臭吗?还是你觉得那些被本王得罪过的世家大族都是傻子呆子,有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趁机抓住我的把柄,任由我把事情按下去也不走漏些风声出来让人知道我的恶行?” “御史风闻奏事好歹也得有点什么风声之后再奏吧,你这是既没有证据也没有风声,纯粹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啊?” “你这样的人以后可千万别做官,不然回头给别人定罪全靠自己的想象,你怀疑别人有什么罪过别人就有什么罪过,疑邻盗斧说的就是你吧?” 那书生被怼的面红耳赤,咬牙道:“那你这次欺负了沈小姐总是事实,我们要求朝廷严惩你有什么错!” “没错啊!” 齐景轩道。 “我是欺负了沈小姐,我也认罪了,我父皇也从未说过要包庇我。文武百官这会正在朝堂上骂我呢,我父皇八成也正挨骂呢。” “你们觉得我应该受到严惩,大可联合书院的夫子一起上书请愿。各大书院都有自己的门路可以上达天听,你们可以在请愿书上骂我,告我,要求朝廷严惩我。” “可你们不通过书院递交请愿书,旷课聚集到这里闹事算怎么回事?总不会是你们书院的夫子一点文人风骨都没有,惧怕朝廷惧怕皇权,不敢为你们出头,逼得你们不得不自己来闹事吧?” 不管这些学生是哪家书院的,这话若传出去,他们夫子的名声势必受到牵连。若是如此,他们以后在书院的日子怕是就不好过了。 有人慌了手脚,忙道:“没有,我们夫子不知道此事。我们……我们只是自己一时义愤填膺才聚集而来。” 齐景轩颔首,意味深长道:“所以你们知道我与沈小姐的事之后没写请愿书,没跟书院的夫子商量,直接就打着为沈家讨公道的旗号跑到这里来了?” “你们究竟是真的为了沈家,还是想趁此机会在人前露脸,博个不惧皇权的好名声?” 众学生闻言纷纷色变,有人面色发白,额头渗出冷汗,有人涨红了脸,怒道:“你……你休要胡说八道!我等读书人,岂会做这种沽名钓誉之事?” 齐景轩冷哼,将这十几名学生的反应尽收眼底。 “你是不是我不知道,但你们之中一定有人是。” “我劝你们速速离去,回去后好好想一想,今日是不是被有心人撺掇利用了,被人当了出头鸟。” “我与沈小姐之事不过发生在昨日下午,到现在一天的时间都不到,朝廷还没定好怎么惩处我,你们就一副断定我会被人包庇纵容的样子,急吼吼地跑到御街上来静坐示威。” “知道的说你们是读书人义气,不知道的还当你们是被我的仇家收买了,这才急着跑来闹事。” 齐景轩确定他们之中一定有这种人,只是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谁。 前几世他都是事发后没多久就被关进王府禁足,对外面的情形只能了解个大概。 他记得这些学生每次跟禁军发生冲突后,死的都是一个姓梁的学子,这次这个姓梁的肯定也在其中。 齐景轩的视线扫过他们,一一记住了他们的长相,心中有了计较。 众学生抵不过他的“歪理邪说”,败下阵来,有人心生退意,拉着同伴离去,也有人还想继续留下来,但见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后终究还是跟着散去了。 齐景轩叉着腰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一副“尔等不过如此”的样子,配上那凌乱的华服和糟乱的鸡窝头,活像只打了胜仗的斗鸡。! 左耳听禅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9 章 滂臭 学生们都离开之后,齐景轩也没有久留,当即坐上马车又回沈家去了,回去之前不忘留了个下人在这,让他时刻盯着是否还有学生聚集过来,如果有的话立刻去通知他。 另一方面他派了个禁军入宫,让他给皇帝带个话,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切勿派人前来驱赶,免得双方冲突之下闹出人命,反而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被派去的禁军觉得实在是没必要,他的兄弟们手上都有轻重,就算是驱赶,也不会真把那些读书人怎么样。 齐景轩没好气道:“你们手上再有轻重,也架不住别人上赶着碰瓷啊。” 那禁军细一思量,竟觉得很有道理,忙入宫传话去了。 齐景轩重又上了车,让车夫驶回杨柳胡同。 一下车他就捂着肚子往巷子里蹿,想找户人家借用一下净房。 方才半路上他就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又懒得在路上停车耽误时间,便决定忍一忍,等回了这边再说。 哪想到肚子却越来越疼,这会儿L已是有些难以忍受了。 齐景轩猴急地往胡同里走,正想就近找户人家敲门,却见沈嫣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 两人在胡同里碰上,都愣了一下。 沈嫣见齐景轩捂着肚子,下意识问道:“王爷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 齐景轩连忙绷直身子放下手,摇头道:“没有。” 说完又问:“沈小姐这是要去哪?” 沈嫣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之色,道:“我听说御街上有人闹事,想去看看。” 方才她听说御街上有学生静坐示威,着实吓了一跳。 自昨日醒来后她就不大确定自己的那个“梦”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想到这才第二日,“梦”中事就发生了。 但奇怪的是,在她的“梦”中,明明过两日才有寒门学子聚集到御街上,怎么这次却发生的这样快? 若事情真的按“梦”中那样,这些学生会被禁军驱赶,然后闹出人命,继而事情会越来越严重,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她听闻后便立刻出门了,只想着能早些赶过去,看来不来得及做些什么。 齐景轩听她说是要去御街,得意地摆摆手道:“没事,我都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 沈嫣狐疑地看着他。 “对,”齐景轩点头,“我一人舌战群儒,把他们说的涕泪聚下悔恨交加,都已经散去了。” “……” 沈嫣怔怔地看着他,好半晌没说话。 齐景轩见她不相信的模样,说道:“真的解决了,不信你问他们。” 说着伸手一指自己身边的几个禁军。 几人面色有些一言难尽,但还是点了点头,道:“确实解决了。” 见他们都这么说,沈嫣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真怕像“梦”中那般,一切都脱离掌控,将她平静的生 活搅得支离破碎。 齐景轩强撑着说了几句话,这会肚子里已是翻江倒海,又见路旁有人好奇地打量着他和沈嫣,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便道:“沈小姐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就快回去吧,你娘最近正需要你陪呢。” 沈嫣确实没什么别的事,看到路两旁围观的人,也知道他的好意,点点头便往回走去。 齐景轩一路将她送到沈家门口,在她进门前犹豫了一下,那句“能借用你家净房方便一下吗”到底是没说出口。 沈家院门打开又关上,沈嫣走了进去,待门板彻底合上后齐景轩猛地转身向最近一户人家奔去,砰砰砰地拍门。 院门打开,里面的人这两日也看过沈家热闹,认出了他,颤声道:“王……王爷?您……” “方不方便借用一下你家净房?” 齐景轩不待他说完便出声打断。 男人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忙点头:“方……方便的。” 说完开门将他引了进去,带到一间屋子前:“这里就是了。” 齐景轩唔了一声,捂着肚子夹着双腿快步走了进去,关上门便直奔马桶。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房门打开,齐景轩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又借用这户人家的屋子洗漱更衣一番,这才离开了,出门前随手抛了个做工精巧的银稞子过去,顿时让这家主人喜笑颜开。 待他走了,女主人喜滋滋地把银稞子拿过去仔细打量。 男主人也很高兴,一边往净房门口走一边说着打趣的闲话:“王爷蹲了这么久,是不是有痔疮啊?” 说话间推开了房门,登时捂着鼻子倒退两步:“咦,滂臭。” 说完又觉得好笑:“看来皇子龙孙跟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也没什么不同,肚子疼一样要如厕,如厕也一样的臭。” “废话,”女主人笑嗔,“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谁如厕不臭?这银稞子少说二三两,若是每次都能给这些,我宁愿他多来几次,臭点也没什么。” 两人说笑着将银稞子收了起来,之后旁人问起晋王到他家做什么时也如实说了,对亲近之人还嘀咕了几句夫妻两人先前凑趣的话。 这话原本没什么,五谷轮回之所,本就是臭的。 但流言蜚语之所以是流言蜚语,就在于总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L。 原本只是“晋王如厕跟咱们一样臭”,传着传着就成了“晋王如厕特别的臭”,“晋王如厕奇臭无比”。 此时的齐景轩还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真正意义上的“臭名远扬”,收拾利索后就又蹲到沈家门口去了。 一大早就跑去了御街,他这会还没来得及吃饭,让人买了些吃食回来坐在沈家门口吃的正香,忽然听到胡同里隐约有些动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到两个男人向这边走来。 其中一人身着松青华服,腰束玉带头戴玉冠,相貌十分俊美,引得胡同里的人纷纷驻足围观。 杨柳胡同实在是京城一条再 普通不过的胡同,住的都是平民百姓?_[(,没有什么达官显贵,因此鲜少有衣着如此华美之人出现在这。 以往偶尔出现一两个大家看一眼也就算了,但这两日先是晋王频频出入,今日又冒出这么一个人,且看上去明显是冲着晋王去的,大家不由便多看了几眼。 齐景轩一眼认出来人,鼓着腮帮子起身道:“瑾瑜,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成安侯世子徐瑾瑜,他此刻看着在沈家门前大口吃喝的晋王,很是无语。 “家父有些话想问王爷,命我去王府寻你。” “我去了王府,他们却说你昨晚并未回去,而是跑到沈家来了。” “我又往沈家这边赶,半路却又听说你出现在了御街上,便又往御街那边去。” “谁知到了以后,又听闻你已经离开。最后一路打听着你马车的去向,知道你又来了沈家这边,才一路追了过来。” 他说完轻叹一声,压低声音很是无奈地道:“阿轩,你究竟要做什么啊?知不知道现在多少人在看你笑话?” 齐景轩不以为意:“笑话就笑话吧,我才不在乎。只要能娶到沈小姐,随便旁人怎么笑话。” 徐槿瑜一时语塞,认真地打量他片刻:“你还真心想娶沈小姐啊?” 他倒不是觉得沈小姐不配,两人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若能成亲自然是再好不过。外面流言蜚语再多,只要两人成了亲,自然也就消散于无形,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以他对自己这位好友的了解,实在不像是会因为一场误会就心甘情愿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的人。 齐景轩却认真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我一片诚心天地可鉴,一日不能娶沈小姐为妻,我便一日宿在沈家门前,直到沈家答应为止。” 徐瑾瑜皱眉,古怪地打量他几眼,实在不知道他这是又在发哪门子的疯。 但他既然愿意娶,作为朋友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便撇开这个话题说起了正事。 “我爹让我问问你昨天的事。” 他小声道,说完看了眼守在一旁的禁军和王府下人。 齐景轩摆了摆手,示意几人退远些,待确定两人间的对话不会被人听见后才道:“侯爷要问什么?你们府上可查出了些什么?是不是抓到一个小丫鬟?” 徐瑾瑜以为他是从宫中得知成安侯府抓到一个丫鬟的事,因此没有多想,点头道:“对,昨日宴席上我母亲让我大妹妹带着几家闺秀去园子里赏花游玩,期间一个丫鬟引着沈小姐去更衣,在那之后沈小姐便再也没有回来,直到被发现……” 后面的话他略了过去,继续说道:“被抓住的那个丫鬟就是昨日陪沈小姐去净房更衣的那个。” “我大妹妹听说沈小姐出事后第一时间便让人去寻了这个丫鬟,问她究竟怎么回事,为何领着沈小姐去了净房后却没有把人带回去。” “那丫鬟说是沈小姐在净房弄脏了衣裳,托她去找件干净的过来,她这才离开的。” 世家大族的贵女赴宴时多有自己的贴身丫鬟相随,遇到这种事多是叫自己的丫鬟去取备用的衣裳,但沈家并没有丫鬟服侍,沈嫣是独自随母亲去成安侯府赴宴的,所以这种说法也并非全无可能。 可若沈嫣真如丫鬟所说弄脏了衣裳,不是应该等在净房,待人把衣裳取来换好之后再出去吗?为何要自行离开,穿着已经弄脏的衣裳往外走? ?想看左耳听禅写的《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第 19 章 滂臭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要么衣裳脏了只是个托词,她是故意打发走了丫鬟,然后借机去做别的事。 要么就是这个丫鬟在撒谎。 昨日最先去往那处跨院的人是徐槿瑜,他对当时的情形比旁人都清楚。沈嫣醒来后曾想寻死,是齐景轩哭天抢地拼命阻拦才没有血溅当场。 如果她本身就想勾引齐景轩,又何必自尽?万一齐景轩并不拦她,岂不弄巧成拙? 这本身就是个很大的疑点,再加上齐景轩说是他自己潜入后院把人掳过去的,所以徐槿瑜和成安侯等人都觉得丫鬟撒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这丫鬟嘴却紧得很,任凭侯府如何逼问,都咬死那番说辞,坚称是沈嫣故意打发走了她。 侯府一时间查不到别的线索,便让徐瑾瑜来问一问齐景轩,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景轩恨恨咬牙,嘴里咸菜咬得嘎吱作响,笃定道:“她在说谎!” 这个丫鬟他虽未见过,但死去的那八次里已经听说过无数回,她口中的说辞无非两种。 若是沈嫣当场自尽了,她就去假山旁弄伤自己,然后说是他潜入后院强行掳走了沈嫣,还将她打晕了过去。 这时沈嫣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再加上这小丫鬟的证词,齐景轩根本解释不清。 若是沈嫣当时没有死,她就如现在这般,说是沈嫣有意支开了她。 沈嫣身边没有自己的丫鬟跟随,对这种说法百口莫辩,齐景轩听了只会认为自己是遭到了沈嫣的算计,更加不愿意娶她。 然后双方会因此越闹越僵,最终沈嫣自尽以证清白,齐景轩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但在反复死了八次之后,齐景轩实在是怕了,这次张口便将罪责认了下来,还死皮赖脸地要求娶沈嫣。 那丫鬟显然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做,还在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但在齐景轩这一番自污之后,她的话听上去就十分不可信了,还像是在故意栽赃陷害沈嫣。 成安侯府正是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才让徐瑾瑜来找齐景轩问一问。 原本他们昨日就想问了,但天色已晚,又听说景轩入了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想着今天连带着沈家这边一起问问。 此刻见齐景轩态度如此坚定,徐槿瑜点头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丫鬟实在是嘴严得很,一时还没问出别的什么。” 他说完又看了齐景轩一眼,道:“那你跟我说说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是你去后院把沈小姐强掳过去的?” 齐景轩白他一眼:“当然不是,我喝醉了被你家下人 扶到那处跨院,醒来时就已经跟沈小姐躺在一起了。” 这跟徐瑾瑜的猜测倒是一样,但他心里还是十分疑惑: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说是你把人掳过去的? ?本作者左耳听禅提醒您《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我心悦沈小姐顺水推舟不行吗?” 齐景轩理直气壮道。 徐槿瑜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一时气结:“你……你心悦沈小姐就不能正儿L八经三媒六聘地去求娶吗?现在这样像什么话?” “我是想娶呢,可我在你家府上遭人陷害,还把沈小姐拖下了水,谁知道她能不能等到我娶她的那日?要是人还没过门就先被逼死了,你赔我一个媳妇?” 徐瑾瑜也不是个傻子,愣了一下后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很是郁闷,更多了几分歉疚。 事情出在他们府上,即便不是他们有意为之,也确实是他家出了纰漏才会让人有机可趁 别的不说,那丫鬟确实是他们府上的,还是个家生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成安侯府难辞其咎。 而且不得不说,齐景轩主动承担了所有罪责,也是帮成安侯府一把。 现在外人说起都觉得这件事是齐景轩的错,他们成安侯府纯粹是倒霉,但徐槿瑜自己心里清楚,错其实并不在齐景轩,他跟沈小姐一样也是受害之人。 徐槿瑜叹了口气,道:“这件事的确是我们侯府的过失,我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个交代的。” “给不给我交代倒是无所谓,”齐景轩道,“那丫鬟既然能被收买,说明你们府上定是出了问题,八成还是个内鬼。” “不然单凭这丫鬟一人是绝不可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将沈小姐带到前院去的,必定还有其他人配合。” “你们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把这个内鬼抓出来吧,不然以后你们府上怕是还要出事。” 成安侯和徐槿瑜其实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才急于查清事实。不然这次能靠着齐景轩自污来大事化小,那下次呢?总不会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吧? 可那丫鬟看上去与其说是被买通,到更像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别人手上,不然何至于嘴这么紧,被审了一晚上也不曾改口。 徐槿瑜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待会我就把你的话带给我爹,让他再好好审审那个丫鬟。” 他说着又指了指沈家大门,问道:“沈小姐在家吗?” 齐景轩现在就是沈家的一个门神,沈嫣在不在家,问他准没错。 果然,齐景轩点了点头道:“在家,你是想再问问她吗?” 徐瑾瑜颔首:“沈小姐是当事人,问问她总没坏处,没准她能给出什么新线索呢,不过……” 他说着有些犹豫地往沈家院门处看了一眼:“这样的事对女儿L家来说到底是不好,昨日沈小姐还想寻死来着,我现在去问她……是不是不合适?” 若真是如此,那还不如不问。不然若不小心逼死了沈小姐,他们成安侯府的罪过可就大了。 齐景轩想了想自己昨日和沈 嫣说话时的情形,以及早上在路上偶遇她时的样子,觉得问题应该不大,摆摆手道:“问吧,你语气温和些,别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刺激她就好。” 说罢不等徐瑾瑜反应,就主动上前拍响了沈家的院门。 来开门的是个宫女,她事先得了沈鸣山的吩咐,绝不能让齐景轩进到沈家院子里,所以此刻只将院门打开了一条缝,问道:“王爷有什么事吗?” 齐景轩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徐槿瑜:“成安侯世子有些话想问沈小姐,我带他进去。” 说着就要伸手去推门。 那宫女却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把院门合上了,隔着门板道:“王爷稍候,奴婢先去回禀了沈小姐,问问她是否愿意见。” 齐景轩嗨呀一声:“才来了半日就这么听沈家的话了?倒是个乖觉的。” 说着也不再强行推门,跟徐槿瑜一起等在了门口。 片刻后那宫女回来,再次将院门打开,对徐瑾瑜道:“徐世子,沈小姐请您进去说话。” 徐瑾瑜点头,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齐景轩当即抬脚跟上,那宫女却将他拦住了:“沈小姐只请了徐世子一人,还请王爷留步。” 说着再次将院门关上了。 齐景轩气地在外面跺了跺脚,但也没敢硬闯。 已经进去的徐瑾瑜不禁失笑,合着齐景轩好心帮他叫门根本不是为了帮忙,只是想跟他一起混进来罢了。 他摇了摇头,随宫女一起来到东厢,让小厮候在门口,自己走入房中,对坐在桌边的沈嫣拱手施了一礼。 “某成安侯世子徐瑾瑜,见过沈小姐。” 沈嫣起身回礼,道:“世子不必客气,请坐。” 徐瑾瑜在桌边坐下,见房中除了沈嫣以外再无旁人,心中有些惊讶。 这沈小姐竟然愿意单独与他见面,就不怕他有什么不当之举吗? 沈嫣看出了他的诧异,道:“家母身子不适,这会正在歇息。徐世子若是要问昨日侯府之事,直接与我说便是,不必去寻家母。” 徐槿瑜见她虽是独自与自己见面,但举止行为大方得体,又是个能自己做主的,心中更多了几分敬重,道:“某的确是为昨日之事前来。” “按说沈小姐是受害之人,我本不该此时登门叨扰,但家中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丫鬟,审问之下觉得她言辞有异,便想来与沈小姐核实一番。” “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沈小姐见谅。” 沈嫣颔首,道:“世子问吧,我不介意。” 见她面色平静,确实没有抵触的意思,徐瑾瑜这才将那丫鬟的供词说了一遍。 沈嫣听着他的话,放在膝头的指尖微微蜷起。 果然又和“梦”中的一样,连那丫鬟用的借口都一样。 那她的“梦”到底是真是假?为什么有些事情发生了,有些事情却又完全不同了呢? 沈嫣实在不解,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等徐瑾瑜 说完,她摇了摇头:我并未弄脏衣裳?[(,也并未以此为由将贵府的丫鬟遣走,而且我在净房待的时间其实也不长。” “当时我从净房出来,那个丫鬟就已经不见了,我在门口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回来,便自行寻着来路往徐大小姐他们那里去。” “可是走到假山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口鼻,我很快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 后面的话她不愿提及,徐槿瑜也能明白,忙接过话茬。 “我们也觉得那个丫鬟是在撒谎,故而才想跟沈小姐和晋王殿下核实一番。” “方才我已问过王爷,他说他也是被人陷害的。” “我知道这话怕是难以取信沈小姐,但……我与晋王相识多年,知道他并非这种人,可以的话……还望沈小姐能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我们成安侯府也会尽全力查清此事,给沈小姐一个交代。” 沈嫣抿唇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出于谨慎还是没将自己昨日和齐景轩的那番对话告诉他,只微微颔首道:“那就有劳侯府了。” 徐瑾瑜忙拱手:“哪里,事情出在我们府上,本就是我们马虎大意造成的,查清事实还沈小姐和王爷一个清白也是理所应当。” 沈嫣垂眸,还是客气地道了声谢,之后便不再多言。 徐瑾瑜要问的话已经问完,也没有什么再逗留的理由,便起身告辞。 送客的依旧是刚才那个宫女,将他带到门口送出去后便又飞快地关上了院门。 徐槿瑜前脚出门,后脚就迎面对上齐景轩一张幽怨的脸。 他在这里守了将近一日,也只昨日被准许进去说了会话,这小子倒是一来就被请进去了。 徐瑾瑜失笑:“看我作甚?我是有正事找沈小姐。” “我要娶她也是正事。” 齐景轩道。 徐瑾瑜无奈摇头,拍了拍他的肩。 “我刚才在沈小姐面前替你辩解了几句,虽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但我看她也不像是那蛮不讲理之人,在知道那丫鬟的供词明显有问题后定然也会心生疑虑。” “你且放宽心,等事情查清楚了,自然也就真相大白了,到时沈小姐必不会怪罪你的。” 齐景轩不屑地嗤了一声,想说沈嫣昨日就已经知道不是他做的了,还用得着他帮忙分辨? 但沈嫣没在徐瑾瑜面前把话说透,想来是有自己的考量,他也就没多嘴。 徐瑾瑜揽着齐景轩的肩膀把人拉到一旁,劝他不如跟自己先行离去,等事情说清了再来沈家求娶。 但齐景轩无论如何也不肯听,坚持要守在沈家门口。徐槿瑜十分无奈,只得由他去了,自己先行离开回成安侯府。 齐景轩把人送走,便又在沈家门前坐了下来,百无聊赖间正寻思着中午吃些什么好,却见才离开没多久的徐瑾瑜去而复返,大步朝自己走来。 齐景轩见他面色阴沉,很是凝重的样子,起身问道:“怎么了?” 这么短的时间,他才走出没多远吧?什么事能让他脸色这么难看? 徐瑾瑜快步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往外走,听到路上不少人在议论沈小姐,说的话很是难听。” 齐景轩一怔,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们说什么?” 徐槿瑜皱眉随便复述了两句,便没再继续说了,只道:“总之都是些十分难听的话。” “虽然你昨日已经将罪责揽了下来,但这种事女儿L家总是吃亏的,总有些心思腌臜之人喜欢把屎盆子往女子的身上扣。” “沈小姐昨日便寻过死,我怕这些话若是传到了她耳朵里……怕是不好。” 齐景轩双拳用力握紧,早间才压下去的怒火又噌噌地翻腾起来,一张脸阴沉的像是数九寒冬的冰窖。 他才把御街上的那些学生打发走,针对沈嫣的流言蜚语就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幕后人这显然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生怕沈嫣真的答应了嫁给他,所以急于把沈嫣逼死。 看来是他昨日出人意料的自污之举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为了让事情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走,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将前几世的连环招一口气使了出来。 齐景轩怒的双目喷火,抬脚向胡同口走去,果然看到外面不少人正隐晦地打量着这边,有些人还在挤眉弄眼地窃窃私语。 徐瑾瑜怕齐景轩与人发生冲突,低声劝道:“你冷静些,可别与人动手。流言蜚语最是难抑,你若动手那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只会让那些流言传得更难听。” 齐景轩确实想打人,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人的打量和议论,还因那幕后人的险恶用心。 学生示威闹事之所以选在御街,是因为那里是文武百官上下朝必经之地,要让朝廷听到他们的“呼声”,选那里最为合适。 但要散播流言蜚语逼死沈嫣,却是离她越近越好,所以杨柳胡同附近是不二选择。 他明明知道幕后人的用意,却拿眼前这些人无可奈何。 因为绝大多数人确实只是寻常百姓,凑在一起只是看个热闹罢了,并没有故意针对谁的意思。 就算是他们说了些难听的话,法不责众,他总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吧? 齐景轩闭了闭眼,鼓着腮帮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压着心头怒火对身边下人吩咐道:“去给爷寻面铜锣来,声音越大越好。” 下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去做了。 一旁的徐瑾瑜也觉得莫名其妙:“你要铜锣做什么?” 片刻后,待那铜锣找来,徐瑾瑜便知道他的用意了,并大为震撼。 只见齐景轩接过铜锣,咚的一声敲得震天响,待锣声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之后,他高声道:“本王与沈小姐之事,盖是本王的过错,与沈小姐无关,她不过只是一受害的无辜之人而已!” “你们有些人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别满嘴喷粪,什么脏水都往人家女儿L家身上泼!” 杨柳胡同这边的人大多已经认识晋王,且见识过他昨日之举,知道他死皮赖脸求娶沈家小姐的事情。 此时见他不过听到几句流言便出来大声维护,有人忍不住低笑出声。 齐景轩不怕人笑,继续高声道:“你们家中也是有妻女的,说话前多想一想,同样的事若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愿不愿意自家妻女被人这般议论?若是你家女儿L受人欺辱之后还被人言语诟病,你们也会跟着那些传谣之人看自家女儿L的热闹吗?” 因为齐景轩这两日的举动,杨柳胡同的人本就很多都不信沈嫣勾引晋王之说,不过是听到有人议论,也跟着凑热闹听几句罢了,还没有因为刚刚浮现不久的流言而集体改观。 此刻听他这么说,有人暗暗点头,低声道:确实,这事跟沈小姐有什么关系?她明明才是最倒霉的那个,有些人说话也太难听了。?[(” “可不是,我平日里没少见沈小姐,多好的一个姑娘家,父亲在朝中做官也没见她就看不起咱们这些街坊邻居,平日里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女儿L家碰到这种事本就够糟心了,现在晋王都承认是他的错了,竟还有人把脏水往沈小姐身上泼。” “我看他们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若是自家女儿L遇到这种事,没准他们不但不生气,还高高兴兴地把女儿L嫁了呢。可惜被看上的是沈小姐,他们心里那酸水,怕是够腌一缸酸菜了!” 眼见着才冒头的流言蜚语还未能产生什么效果就被齐景轩这一锣敲了下去,人群中有人转了转眼珠,做出好奇的样子说道:“可天下那么多名门贵女,王爷您怎么就看上沈小姐了?我听说昨日成安侯府宴席上不少美人儿L,有的貌似天仙,沈小姐家世平平,相貌也不是一等一的好,怎么王爷您就……” 他脸上带着流里流气的笑意,没把话说完,故意断在这里引人遐想。 街上其他角落里有人看着形势也立刻小声附和:“是啊,晋王爷皇亲国戚,身份尊贵,怎么那么多名门贵女看不上,就看上一个寒门出身的沈小姐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就是沈小姐勾引在先,这才把晋王迷的神魂颠倒,非她不娶。” “说不定昨天的事也是沈小姐有意为之,故意趁着晋王醉酒的时候爬到他床上呢。” 后面这些人说话时把声音压得很低,只有站在他们附近的围观百姓能听见。齐景轩只能看到有人在交头接耳,但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可是不用听他也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话,不然何必故意压低声音,直接大声说出来不就好了。 他知道一定有人隐藏在人群中浑水摸鱼,但此时想把人都抓出来很难,便咬牙没去理会,只对那故作好奇开口问话的人道:“听你这意思,是不相信世间有真情了?只要是两个男女之间的事,就必定有些污秽心思在里面,绝不可能是真心爱慕?” “若是如此,那你爹是怎么看上你娘的?天下女子那么多,他怎么就单单娶了你娘一个?” “你对着我这个与你毫不相干之人有那么多废话要问,怎么不先回去问问你爹,他当年到底看上了你娘什么?” 若是你娘家里有钱,他是不是看上你娘的嫁妆了?若是你娘家里没钱,他是不是看上了你娘的相貌,成亲前欺辱了你娘,逼的她不得不嫁给他?如果都不是,那依你的意思,不就是你娘勾引了你爹,这才让他不得不娶她?” 这话说完,却听得四周百姓一阵哄笑。 齐景轩和徐槿瑜一脸莫名,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 有离得近的好事之人说道:“王爷还真说对了,这人叫陈武,是附近有名的泼皮无赖,他爹当年就是看中了她娘家里有钱才上门求娶的。” “结果两人生了陈武这么个不省心的,一天到晚四处赌钱,连带着她娘的嫁妆都被败光了。” “现在老两口过世了,他连个谋生的手艺都没有,只能在街上做闲汉了。” 陈武气得面色通红,既恼那说话之人,也恼齐景轩。 他打小便是个混不吝的,一张臭嘴横扫天下,谁都敢骂上几句。 今日在街上接了个小买卖,来这里散播几句流言。原以为只是一桩小事,待流言散播开之后便不引人注意地悄悄退走,神不知鬼不觉。 谁知事情还没办成,就被晋王一锣给敲坏了。 他本以为如晋王这般高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即便再如何风流纨绔,也比不过他们这些泼皮无赖的嘴皮子,谁成想这王爷没有半点天家风度可言,嘴巴竟跟他一般臭。他好歹还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娘呢。 偏偏对方身份尊贵,他还不能像往常那般打回去,只能恨恨地咬了咬牙,转身退走了。 为了拿剩下的那笔银子他已经冒着风险在晋王面前露了脸,现在还被当场叫穿身份,再不走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银子固然重要,也得有命花不是。 齐景轩看着陈武消失在人群中,转身对一旁的徐槿瑜低语了几句,之后便提着铜锣握着木槌,在杨柳胡同附近继续游走,四处宣讲自己的恶行以及沈嫣的无辜。! 第 20 章 巡街 如陈武那般大胆的泼皮无赖到底是少数,多数人对身为皇子的晋王还是有些畏惧,一看到他过来要么立刻散去,要么赶忙闭嘴,等人走了才敢凑在一起继续议论。 齐景轩知道藏在暗处的人不可能只找了陈武一个人来散播谣言,附近肯定还有其他人躲在人群里偷偷搅浑水。 以他现在这种方式要想把所有人都找出来是不可能的,那些人大可以跟他兜圈子。他去哪里他们便避开,等他走了他们再回来继续。 齐景轩看着一见自己过去就四散的人群,蹙了蹙眉,思量片刻后对身边人吩咐了几句。 下人应诺,不多时便带了几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女老少过来。 他们做什么打扮的都有,一看就是各种行当身份不同的人,但无一例外都不是什么富贵出身的,一看就是附近的寻常百姓。 方才齐景轩派人去把他们叫过来,他们本是不想来的,怕惹上什么是非,但听说有赏钱,犹豫片刻便还是来了。 听说老张家的不过是将净房借给这位王爷用了一次,便得了一个足三两的银稞子,他们若是能帮他做些什么,是不是也能得几两银子? 齐景轩见到这几人,收起了面对泼皮时的蛮横,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们,咧嘴露出个自觉和善的笑容,对其中一个老妇温和地唤了一声:“大娘。” 但兴许是他平日里实在鲜少露出这种笑容,一时间“和善”的有些过了头,那老妇被他眯起的双眼和那一口森寒的大白牙吓得一哆嗦,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王……王爷,不知您……您找老妪何事?” 齐景轩嘿嘿地笑了两声:“我记得您啊,上午那些泼皮无赖给沈小姐泼脏水的时候,您帮着说过几句公道话呢。” 见他提起这个,似乎的确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老妇才心头微松,道:“那……那是应该的,沈小姐本就不是他们口中那样的人。” “老妪在柳儿L巷住了一辈子了,平日里在集市卖菜过活,沈小姐时常光顾我的生意。先前有个混子喝多了酒找麻烦,掀翻了我的摊子,好好的菜全被糟践了。” “沈小姐心善,来买菜时见我一边收拾摊子一边抹泪,就把那些已经被砸烂的菜都买了,说是让我少收她几个钱,她也能捡个便宜。” “可老妪知道,虽然很多人说沈小姐家境清贫,但那也是跟那些官老爷们比起来。跟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相比,他家日子还是好过很多的。” “那些菜虽还有些能吃,但买回去少说要丢掉大半,还要费劲去择,老婆子我有钱时候都不愿意买的,沈家又哪里需要捡这个便宜,她不过是想帮我一把才这么说罢了。”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有几个月了,但老妇提起时还记忆犹新,说的十分清楚,末了道:“后来那混子被衙门抓去打了几板子,还回来跟我道歉赔礼来着。” “沈小姐虽然没说,但我知道肯定是她回去告诉沈大人了,沈大人让衙门抓了那个混子。” “不然那些街头混子们平日里欺负了我们也就欺负了,哪还会回来道歉啊。” “我跟您说啊,自打沈大人他们家搬来以后,我们这片的日子都比以往太平不少呢!” 沈家虽然出身寒门家世平平,沈鸣山也只是翰林院一六品侍讲,但跟寻常百姓比起来,他毕竟是个官,还是个正受皇帝器重,才入京半年就由翰林院修撰升为翰林院侍讲的官。 别看修撰到侍讲只是从六品到正六品的区别,但多少人几年十几年也不见得能熬过这个“从”字。人家可是才入京没多久就由“从”变“正”了,可见圣眷正隆,只要不出大问题,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这样的人想要现在就在朝廷上有什么大动作不可能,但只是收拾几个泼皮无赖,跟附近的差役们打声招呼就行,这点小事那些差役们还是愿意帮的。 齐景轩耐心地听着,连连点头:“本王就知道沈家一家都是好人,沈小姐是沈大人唯一的女儿L,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本王才一眼就相中了她!” 他说着又看向老妇旁边一个年轻人,笑问:“听说你也帮沈小姐说过话?” 那年轻人有些紧张,两手紧紧地抓着袖子,回道:“草民是……是杨树胡同的,家中有一小妹,比沈小姐……年纪小些。” “先前小妹走在街上被几个泼皮调笑,还被一个人……强拉了手,许多人都瞧见了。” “小妹回去后哭得厉害,寻死觅活的。我气不过,找到那几个泼皮想打他们一顿,结果……结果打不过,反而被他们揍了一顿,最后带着一身伤回家了。” “但我觉得这件事小妹没错,错的是那几个泼皮无赖,小妹为那几个泼皮寻短见实在不值得!” “好在后来小妹想通了,没再想着寻死。” “今日听到沈小姐的事,我就想到我小妹了,所以……所以就帮着说了几句话。” 这附近多种杨树和柳树,故而街巷名字大多带“杨”或“柳”字。这年轻人家里世代居于此处,跟街坊邻居们都相熟,他家发生的事大家也早就知道了,这时也就没什么顾忌直接说了出来。 齐景轩听了用力点头:“没错,错的分明是那些泼皮无赖,他们都没羞愧寻死呢,凭什么你小妹就要死?” “那几个泼皮是谁,你待会告诉本王,本王让人把他们抓去衙门,查问清楚后定严惩不贷!” “这种只会恃强凌弱的人本王最看不惯了!非得好好收拾他们一顿,叫他们知道什么是王法不可!” 那年轻人听说他愿意帮忙惩治那几个泼皮,顿时眼中一亮,连连道谢:“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齐景轩大手一挥:“不用谢!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本王欺负了沈小姐都要被御史弹劾,还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他们这些泼皮无赖凭什么过得比本王还滋润,欺负了人还能平安无事不用受罚?” 这话让年轻人一噎,一时不知道他是真心为民做主,还是纯粹看不惯那些泼 皮没像他一样受到惩罚。 但不管是哪种,总算是能为小妹讨个公道了,他还是很高兴的。 齐景轩问过两人,也没再详细地问其他人,只是将他们都扫了一遍,道:“叫你们来了是因为听闻你们都曾在沈小姐受屈的时候帮她说过公道话,因此想要感谢一番。” “这是谢礼,虽只是些阿堵物,但也聊表我一番心意。你们收好,希望以后再有这种事,你们也能帮帮她。” 他说着让下人呈上了几个荷包,给这几人一人发一个。 几人听说那荷包里是银子,眼中都有些发亮,但没有人第一时间伸手去接,那老妇更是连连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哪里能收王爷的银子。” “是啊,”那年轻人也道,“王爷愿意帮小妹惩治歹人,草民已是感激不尽了,又如何能要王爷的银子?” 见他们两人这么说,其余几人也没敢伸手。 他们虽然都眼馋荷包里的银子,但也知道那老妇和年轻人说得对。他们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实话罢了,也谈不上帮过沈家什么,连净房也没借给过晋王,哪好意思就这么白拿人家的钱。 齐景轩嗨了一声:“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沈小姐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L,没有兄弟姐妹帮衬。” “沈大人如今在朝中为官,忙得很,沈夫人又怀了身孕,不能时时照拂她,便只有你们这些邻里可以照拂一二了。” “本王给你们这些银子,除了感激,也是希望你们平日里能多帮着沈小姐一些。另外……” 他拉长声调,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近来出门时,能不能帮我探听一下,附近还有哪些人在说沈小姐的坏话?” “若是知道了,便来告诉本王,本王去骂他们!”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会意,原来晋王是想知道还有哪些人在传沈小姐的流言,让他们帮忙打听着些。 老妇人见他叫他们过来只是为了这个,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呢,王爷放心吧,老妪虽然年纪大了,但耳朵还算灵光。集市里最是人来人往,我若听到了什么,定回来告诉您!” 那年轻人也道:“我在福盛楼做跑堂,也是消息灵通之地,虽然不能时常出来,但我们酒楼离杨柳胡同很近,抽空寻个由头给您传信还是可以的。” 其余几人也纷纷表示自己没问题,齐景轩笑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很是满意,再次将那几个荷包递过去。 几人依然不肯收,齐景轩故意板起脸道:“本王可不是那白让人做事的,回头让人知道本王请你们帮忙打听消息,却一两银子没给,那本王成什么人了?传出去别人要如何看我?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吗?” “再说了,你们平日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帮本王做事时免不了要分心,说不定还要耽误了自己的正事,给你们些银子补偿也是理所应当。” 说着强行将那荷包塞进他们怀里,一人一个, 谁也没少。 几人见他态度坚决,也就没再推辞,笑着答应了。 虽然不知道这荷包里到底有多少银子,但掂着分量少说五两,都够他们一家子半年的嚼用了。 齐景轩颔首,道:“你们只需帮忙探听消息即可,不要跟人发生冲突,有什么事报给我就行了。” “另外那些只是跟着凑热闹说些不轻不重的闲话的也不必管,只挑那些说话格外难听的告诉我就行。” 世人多爱看热闹,他自己闲来无事时也爱听他那几个兄弟和文武百官的家长里短,总不能把看热闹的全都骂一顿吧。 几人点头,表示明白,欢欢喜喜地拿着荷包离开了。 如齐景轩所料,在这之后不久,有几人因为帮着沈嫣说了几句好话而得到他打赏的消息就传开了,一时间街上更多人开始帮沈嫣说话。 待知道他请人帮忙探听都有哪些人在散播沈嫣的流言后,除了他原本请来帮忙的那几人,有更多人也主动加入了这个行列之中。 但凡是传回了有用的消息的,齐景轩都不吝打赏,短短半日杨柳胡同附近的流言蜚语便几乎绝迹了。 至于其他地方,齐景轩管不过来,也懒得去管。 幕后人造谣生事是为了逼死沈嫣,只要流言蜚语传不进沈嫣耳朵里,那他们说的就是些无用的废话。 无用之事等于白砸银子,想要起到像在杨柳胡同附近的效果,就要砸很多很多才行,而银子砸多了,势必露出马脚。 幕后人不会那么傻,自然也就只能放弃了。 齐景轩想想就觉得痛快,站在街头冷哼一声:“不就是花钱雇人吗?你们会,本王也会!” 他花钱可以花的光明正大,只要自己高兴,想怎么花怎么花。但对方却不敢明目张胆,只能隐藏身份暗中雇几个泼皮,利用这些泼皮的嘴把流言传出去。 可泼皮嘴皮子再利索,也抵不过那么多老百姓,他们说多了还会让人发现他们是被人收买,心怀不轨,齐景轩也就能更轻易地把人找出来了。 这半日来他在街上敲锣打鼓吸引众人视线,徐槿瑜则在暗中盯着那些泼皮,已经发现了三个专门散布沈嫣谣言的人,都已送到衙门去了,包括最开始的那个陈武。 接连几人被扭送衙门,那幕后人八成也已经看出他和徐槿瑜在打配合,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 眼见着天色渐晚,齐景轩总算收起铜锣,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走,找个好点的酒楼,吃饭去!本王请客!” 一听说他请客,几个禁军顿时喜笑颜开,当即找了附近最贵的一家酒楼,和齐景轩一起走了进去,把店里的招牌菜点了个遍。 说来也巧,这酒楼正是先前那年轻人所说的福盛楼。 店里的装潢布置虽比不得齐景轩常去的那几家京城有名的大酒楼,但胜在厨子手艺不错,且分量足,对齐景轩来说平平无奇,对几个禁军来说却是正合适。 这几人以 往就时常被皇帝派出来“抓”齐景轩,跟他算是老相识了,落座后便也不客气,意思意思给齐景轩敬了几杯酒就开始大快朵颐。 席间几人吃得正香,早前那收过齐景轩荷包的年轻人忽然走上二楼,敲响了他们所在雅间的门,说有事找晋王殿下。 齐景轩唤他进去,待听清他的话之后面色一沉,猛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 等了一天,他最不愿意听的话到底还是出现了。 齐景轩阴沉着脸,大步下楼朝着隔壁酒肆走去,到了酒肆门口他并未第一时间冲进去,而是站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果然如那年轻人所说,里面的人正说起沈嫣。 说话的人不是什么泼皮无赖,而是几个儒生打扮的读书人。 “出了这样的事,沈小姐的确可惜,但晋王殿下金尊玉贵,陛下必然是不舍得如何严惩他的,估摸着禁足几日,罚个一两年的年俸也就罢了。” “是啊,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晋王欺辱的是哪个世家大族的贵女,没准还有的闹,现在女方不过是一寒门出身,胳膊拧不过大腿,估摸着最后只能以死明志了。” “死?”一人轻笑,“这都过了一整日了,也不见沈家那边有半点动静,听说昨晚还邀晋王入内说话了。” “这沈小姐若真想死,早就去死了,又如何会等到现在?我看她这会心里没准正高兴,欺辱了他的是晋王殿下,她可以趁机当上晋王妃了。” “不能吧?听闻沈大人为人很是正直,沈小姐是他唯一的女儿L,按理说不会是这种攀龙附凤之人。” “天底下好竹出歹笋的事情还少吗?沈大人正直,她的女儿L就一定如此?沈小姐若真如沈大人那般高洁无瑕,又怎会招惹来晋王这样的人?你们不会真信了晋王那套对其一见倾心的说辞了吧?” “晋王虽然离经叛道,但好歹也是天家贵胄,沈小姐这样的身份,即便一见倾心,做个侍妾也就罢了,封个侧妃那就是给了天大的脸面,可如今晋王却是要娶她,许她正妃之位。” “若非两人早有往来,晋王何至于对她如此情深?谁知道她背地里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迷惑的晋王不仅要娶她为妻,还心甘情愿说昨日之事都是自己所为,与她无关,为她背上了所有的恶名。” 桌上另外几人闻言点了点头,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先前说沈嫣只能以死明志的人更是一脸正气凛然:“听闻沈小姐也是跟沈大人读过书的,颇有才情,她若真有这样的心思,那也未免太给沈大人丢脸了。” “女子婚前失贞已是不洁,她若以死明志,我还高看她一眼。可她若是不肯去死,还舔着脸嫁到晋王府去,那天下女子的脸面可都让她丢尽了!” “就是,我若摊上了这样的女儿L,这样的姐妹,她不死我便亲自送她一程,免得给家族丢脸。” “可惜沈大人只有这一个女儿L,亲自教养了十几年,便是怒其不争估计也不舍得下手。但凡家中还有其他子女 ,沈大人也不必被这样一个女儿L拖累了名声。” 几人聊的热火朝天,言语中尽是女子贞洁大过天,一旦失贞就该已死保全名节的意思。 齐景轩在外面听着,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心中怒火再也压抑不住,用力一敲铜锣,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去。 你们这些酸腐书生,在这说什么屁话呢?本王在街上都闻到你们的酸臭味了!?_[(” 几个读书人做了一天功课,晚间相约一起来这家酒肆吃酒,路上听见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晋王和沈家小姐的事,坐下来后便也跟着说了几句。 哪想到聊的正兴起时,外面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震得几人脑袋瓜子都跟着颤了颤。 他们回头看去,虽没有一人识得晋王,但只从街上的传闻以及他手中那面铜锣便认出了他。 除了晋王,还有谁会拎着一面铜锣满街跑,听见谁说沈小姐的不是就冲过去敲一锣骂一通啊。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会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晋王竟也没闲着,还在带着他的铜锣巡街。 背地里说人闲话被逮了个正着,一时间几人都有些面红耳赤,还有人缩着脖子往后退了退,不敢直视晋王那双冒火的眼睛。 齐景轩将手中铜锣往桌上一拍,又是一声震天响后怒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什么叫女子失了贞洁就该以死明志?” “我看你们一个个也都老大不小了,都娶妻了吗?可曾碰过女子身子?总不会各个都是雏吧?” “没娶妻也不是雏的,岂不是也失了贞洁,竟还好意思在这里饮酒作乐?怎么不去找跟绳子把自己吊死?” 几人都是读书人,被他当众堵在酒肆已是万分尴尬,再被这通粗鄙之言一吼,更是又羞又恼,面皮胀得发紫。 “王爷说笑了,”有人大着胆子开口,“自古以来都是夫为妻纲,女子成婚前理应爱重自己,将自己的清白之身留给未来的丈夫。若所有女子都如……” 他想说若所有女子都如沈小姐这般,但话到嘴边想起齐景轩一直对外宣称是他酒后欺辱了沈嫣,此刻要拿沈嫣举例就不妥当了,便改口道:“若天下女子都随意与人乱来,婚前失贞,岂不乱了纲常?” “正因伦理纲常如此,所以女子贞洁才格外重要。我们也并没有羞辱沈小姐的意思,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 齐景轩听出他原本是想拿沈嫣来举例,握着木槌的手紧了紧,恨不能给他一槌。 “实事求是?自古以来?” 他冷笑道:“合着自古以来都只有女子有贞洁,要脸面,天下男人都不要脸是吧?” 周围已经因他刚才那一锣聚集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此时他说话声音不小,这几句传了出去,便引得周围一阵哄笑,尤以女子居多。 那书生涨红了脸:“王爷分明知道我的意思,何故刻意歪曲?” “我歪曲什么了?” 齐景轩道。 “你不是说女子婚前失贞便乱了 伦理纲常吗?那可见贞洁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如此重要的东西,总不会只有女子有,男子没有吧?既然都有,那为何男子不在意,却只有女子在意呢?你这意思不就是说男子不要脸,所以才不在乎自己的贞洁吗?” 几个读书人以往也曾与人辩经论史,但那都是文人之间的交流,大家即便争论的脸红脖子粗,那也是引经据典各抒己见,何曾有人如晋王这般根本不讲道理,上来就是一通胡言乱语胡搅蛮缠。 被他这一番“歪理邪说”打乱了阵脚,一个书生口不择言道:“听闻皇室之人通晓人事之后房中便会安排通房丫鬟教导男女之事,王爷今年也有十七八了,想必早已失了元阳。那您方才那番话,岂不是把您自己也骂进去了?” “呸!” 齐景轩啐道:“你以为本王跟你们似的什么人都看得上,是个人贴过来就愿意睡吗?” “不怕告诉你们,这些年想爬本王床的人多了去了,但本王一个都没看上,到现在还是个雏呢!” 他说着抬了抬下巴,一副很是骄傲的样子。 这话却引得外面人群笑出了声,有人忍不住说道:“王爷昨日才与沈小姐发生了那样的事,怎么现在还说自己是个……呢?” 中间那个字那人没说出口,但大家都懂,少不得又是一阵哄笑。 齐景轩一怔,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的确不妥。 虽然他知道自己和沈嫣之间没什么,但别人不知道啊。在外人看来,他和沈嫣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了。 想到这,齐景轩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烫,改口道:“在昨日之前本王还是个雏!” 这话当然没几个人信,但对齐景轩也没什么影响,他又不在意这些。 他之所以这些年都没碰过别的女子,是因为他刚通人事时便有一个宫女想要爬他的床。 那宫女大抵是想在他年纪还小时在他身边占有一席之地,将来等他大了,看在她伺候多年的份上,也能得个名分。 奈何那时的齐景轩就是个半大孩子,根本没开窍,这宫女媚眼抛给瞎子看,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得他一个正眼,貌美的宫女在他眼里还不如和泥巴有意思。 为了达成目的,这宫女想法子从别人那里得了些助兴的药,以为是些无伤大雅的东西,却不想被人利用,给齐景轩下了毒。 若非机缘巧合,齐景轩那天吃坏了东西,宫女递给他的一杯茶刚下肚就吐出来了,这条小命只怕当时就没了。 可饶是如此,他也遭了不小的罪,将养了两三个月才把身子养好。 在那之后齐景轩就对女人避之不及,尤其是上赶着爬他床的女人,他半点好脸色也没有。 淑妃更是将他身边伺候的全部换成了内侍,一个宫女不留,即便后来他出宫建府,贴身伺候的也是内侍长随,婢女只许做些别的活计,连他的起居室也不能进。 皇帝则在那时斟酌了许久,最终下定决定立了太子,而太子定下后,对 齐景轩的各种暗害果然销声匿迹了。最多是有人看他不顺眼,偶尔找他些麻烦,但没有人再非要他的命不可了。 如今六七年过去,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没想到最近却忽然又有人来害他,而且还是急不可耐地想要他的命。 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齐景轩自然要不遗余力地保住沈嫣,对这些张口闭口就让沈嫣以死明志的人,他能有好脸色才怪了。 见这些人拿他方才的话来反驳他,他当即又是铜锣一敲,道:“本王就算不是雏又怎么了?我又不像你们,把贞洁看的那么重。” “我既不在意自己的贞洁,也不在意别人的,我不看重它,它自然也就成不了我的脸面。” “反倒是你们,明明把女子贞洁看的那么重,怎么换做自己就不在意了?” 见他又把话题扯了回来,那书生嘴角翕动却不知如何反驳,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同伴。 几人谁都不想跟晋王对上,可眼下这番情景,若是不辩个高低就掩面遁走,只怕明日他们就要成为全京城读书人的笑柄了。 沉默片刻后,其中一人站出来道:“王爷倒也不必非跟我们计较男女之间有关于贞洁的区别。纵观古今,各朝各代为表彰女子守节,曾修建过不少贞节牌坊。” “这些牌坊可都是朝廷专门为女子修建的,从未听闻哪个男人得到过贞节牌坊。” “本朝唯一的一块贞节牌坊也是赐给了青州贺老夫人,嘉奖她为亡夫守节,从来不曾赐给过男子。 “王爷难道是觉得,历朝历代的朝廷,包括本朝,都觉得男人不要脸吗?” 此言一出,他的几个同伴纷纷握了握拳,暗自叫好。 用晋王的歪理邪说打败晋王,看他怎么办,他难道还敢说朝廷的不是不成? 贺老夫人的贞节牌坊可是高祖在世时亲自赐下的,他若敢质疑,那就是说高祖的不是,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几人都以为这一局是十拿九稳了,谁料晋王听了却哈的一声,指着那书生的鼻子骂得更大声了。 “你这一无是处的酸腐书生,竟还敢在这里提朝廷,提贺老夫人?你哪来的脸?” “本朝一直鼓励守寡的女子改嫁,从未因哪个女子为亡夫守节而赐下过贞节牌坊。” “人家贺老夫人之所以得到这唯一一块贞节牌坊,是因为她乃贺老将军的继室。贺老将军过世后,她不仅悉心养大了自己和亡夫的三个儿L女,还将贺老将军和原配所生的两个孩子也教养得极好。五个儿L女个个都颇有建树,连家中女儿L也曾领兵沙场,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 “贺老夫人贤名远扬,朝廷为表嘉奖,这才赐下了一块贞节牌坊,到你嘴里却成了她是为亡夫守节才得到这块牌坊的?” “合着在你眼中贺老夫人能有今日,全是因她死去的丈夫,人家自己的功劳就一笔勾销了?” “你这话敢拿去朝廷上说吗?看朝廷会不会认同你所言,说当初那块贞节 牌坊是因贺老夫人为夫守节才赐下的。” “你有本事在把这话拿去贺家说一说,看贺家会不会一个大嘴巴将你从青州抽回京城!” “贞节贞节,到底何为贞节?贞,乃坚贞。节,乃气节。贞节二字意味着坚持自己的气节,从不是什么女子清白,到你这酸儒口中却只余男女之事了?” “朝廷之所以只给女子赐贞节牌坊而不给男子,不过是因为男子可入仕为官,多得是建功立业加官进爵的机会,而女子不能入仕,便是立了再大的功也只能给些寻常封赏。” “为了表彰那些格外有气节又格外有建树的女子,朝廷这才特特颁下贞节牌坊。结果你倒好,说得好像朝廷一天到晚屁事不干,跟你一样只盯着女子那点清白似的。” “本王这个四书五经没读全的人都知道什么是贞节,知道朝廷赐贞节牌坊的用意,你这读了不知多少年书的读书人却不清楚,我看你这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几个书生均是面色一僵,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的确,当年贺老夫人得到贞节牌坊,主要是她教养出了五个极为出色的子女,这五人都给朝廷立下过大功,贺家更可以说是满门忠烈。 但随着时日久远,被人们记住的便渐渐是她为亡夫守节,在贺老将军死后没有改嫁,还为他养大了五个儿L女。 说起时“为亡夫守节”在前,便好像这才是重点,那贞节牌坊也是因为这个才得来似的。 方才开口的书生面色惨白,知道今日之事一旦传出去,自己将来就算学有所成,想要在官场上有所作为怕也难了。 他极力想辩驳,最终却只能扶着桌角无力道:“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大家都这么” 齐景轩冷笑一声:“自然是因为为亡夫守节最容易办到,那些想让自家儿L媳也得块贞节牌坊的人,可不就只盯着这个了吗。” 书生如遭雷击,最终败下阵来,掩面而去。 其余几个书生见状也忙跟上,走的十分狼狈。 围观人群见状高声为齐景轩叫好,齐景轩则冲着那几个书生狼狈逃窜的背影又啐了一口。 “也不知道哪朝哪代腌到现在的老酸菜,熏得本王上个月的饭菜都要吐出来了!” 众人哈哈大笑,不知是谁高声冒出一句:“上个月的饭菜早就拉出去了,吐不出来。” 这话让大家笑得更大声了,尤其是知道齐景轩曾去杨柳胡同老张家借过净房的人,笑过之后不忘对身旁人讲齐景轩如厕的笑话。 人群太过喧闹,齐景轩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想到这几个书生方才说的话,仍怕传到沈嫣耳朵里,当即又咚咚咚敲了几声锣。 “正巧今日提起,本王就在这里跟大家说一说。” “朝廷一直盼着人丁兴旺,家国兴盛,极力提倡女子改嫁。不拘是守寡的,还是和离的,只要有心思的,都可以再寻良人,不必拘泥于什么为亡夫守节。” “至于婚前失贞就要以死明志一说,就更可笑了。” “天底下到底男人婚前失贞的多,还是女子婚前失贞的多?那么多男人成婚前就已经跟人睡过了,也不见他们寻死觅活,还当做风流韵事到处炫耀,怎么到了女人身上就成了天大的罪过了?” “你们家中有女儿L的,可千万别教他们贞洁烈女那一套。乱教这些没用的东西,万一哪天你们女儿L倒霉,碰上了本王这样的,他们岂不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原本听他前面那些话,还有些男人很是不屑地撇嘴表示不认同,但听他拿自己举例,众人又忍不住笑起来。 齐景轩趁热打铁,道:“你们的女儿L若真倒霉碰上了这种事,那就劝他们想开一点,就当做是被疯狗咬了。被狗咬了一口,难道还要为这条狗赔上自己的性命吗?那多不值!” “我若是他们,不仅不会为这疯狗伤害自己,还要提上棍棒将这疯狗好打一顿!” “若是碰上那顶厉害的疯狗,”他说着又指了指自己,“那即便打不过,也要试试看能不能拼个同归于尽鱼死网破。总之决不能自己死了,却让那疯狗活在世上继续享乐。不然死了也是白死,岂不亏得慌?” 人群再次发出哄笑,也不知道有几个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齐景轩却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太有道理了,说完立刻对身旁下人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记下来没?” 下人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这……这还要记呢?王爷您刚才也没说啊。 但他不敢说自己没记住,瞧了眼街边几个正拿着纸笔奋笔疾书的说书先生,点点头道:“记……记下来了。” 大不了待会找人买一份呗。 齐景轩颔首:“最后那几句话,一定要想尽办法给我传出去,传得越广越好!尤其是杨柳胡同附近,要保证人尽皆知!” 下人更莫名了,但也并未反驳,只是点头应是。 齐景轩很是满意,转身往福盛楼走,准备继续吃饭。 他刚才忽然想到,沈嫣如果最终还是会因失去了清白而寻死,那激起她的报复心不是很好? 若是要报复那幕后之人,就必得先把人找出来再说,在这之前她必然不会寻死。 若是报复连累了她的人,齐景轩身边护卫众多,他自己也会些拳脚工夫,以沈嫣一个弱女子的能耐肯定杀不了他。那只要他一日不死,沈嫣也就一日不死。 一想到这齐景轩就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妙了,自己可真是个大聪明! 他越想越高兴,回到福盛楼后重新叫了几个热菜,还多吃了两碗饭,酒足饭饱才又回到杨柳胡同。! 第 21 章 决断 沈家院内,沈鸣山已经下衙回家,一家三口和周太医围坐一桌用饭。 饭后待周太医离开,沈嫣对沈鸣山和苏氏道:“爹,娘,我有些话想与你们说。” 沈鸣山正好也有话要跟她说,便点了点头,挑了个看上去还算老实的宫女在院中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正房,这才与两人一道去了内室,关上门窗坐在床边低声说话。 “今日朝会,文武百官弹劾晋王。以左都御史林大人为首的一派要求陛下严惩晋王,废除其亲王封号,降为郡王,并将之贬出京城,以儆效尤。” “另一派则觉得晋王虽然有错,但事后有悔过之心,求和之意,贬为郡王的惩罚未免太过,希望陛下慎重考虑。” 晋王虽得宠,但在朝中无权无势,又向来没什么好名声,自然没有几个真心帮他说话之人。 那些所谓说惩罚太过的,也不过是看出皇帝心疼儿子,不想严惩,所以顺势卖个好罢了。 在知道成安侯府之事并非晋王所为,他也是遭人陷害之后,沈鸣山到没有非要严惩他的想法。 虽然他依旧恼他牵连了自己的女儿,但比起他受不受罚,他更在意的是如何才能让女儿洗清冤屈,不再受流言蜚语所扰。 回来的路上他听说今日外面有不少关于女儿的流言,晋王一直在敲锣打鼓带人四处澄清。可这种事情靠着晋王自污来澄清虽有些用处,但依旧是下策,还是会有不少人觉得阿慈与晋王早就有染,所以才会有如今之事。 最好的办法还是找出两人被陷害的证据,唯有这样,才能彻底还女儿一个清白。 “陛下也已经知道昨日事并非晋王所为,所以并不愿严惩,朝会上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散朝后陛下将我单独留下,问我有何打算。” 他说着看了看女儿,道:“陛下有意为你们一人赐婚,我拒绝了。” “我知道这在目前看来的确是最稳妥的解决办法,但一来晋王乃皇室之人,以后少不得纳妾或封个侧妃什么的。你若嫁给了他,今后怕是要整日应对王府内宅那些勾心斗角。” “爹只希望你嫁个一心一意对你好的人,不想你去晋王府受苦。” “一来如果现在就答应,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更说不清。你即便做了晋王妃,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以后各种宴席,皇室妃嫔和那些世家大族的贵女夫人们怕是都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 “咱们家门第低微,父亲我又只是个六品侍讲,难以为你撑腰,所以……思来想去我还是拒绝了。” 他觉得自己拒绝的没什么问题,妻子和女儿应该也跟自己的想法一样,哪知道他说完后两人却都沉默不语,房中一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沈鸣山看出不对,皱眉道:“难不成……你们愿意结这门亲事?” 沈嫣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苏氏却已抢先一步开口道:“你可知道今日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沈鸣山今日虽然一直在 宫里,但并非两耳不闻窗事。 齐景轩与沈嫣的事情闹得不小,外面的动静时不时会传进宫里一些,加上他下衙后路上听到的,对今日事知道的虽不甚详细,但也了解个大概。 “听闻上午有学生聚集到御街闹事,被晋王赶走了。回来的路上又听说外面有些不中听的话,晋王在四处澄清。” “说起这个我还有些纳闷,流言蜚语这种东西,这边压下去了那边又起来,他便是敲锣打鼓到处跑又有什么用?” “有这个功夫怎么不想想法子,查清楚究竟是谁在陷害他,也好给咱们阿慈洗脱冤屈。” 苏氏听到这红了眼眶,道:“那你可知那些流言蜚语根本就不是大家自己议论起来的,而是有人专程找了泼皮无赖,在咱们家附近散播流言?” “他们不仅给阿慈泼脏水,说他勾引晋王,还说……说女子婚前失贞视为大过,理应以死明治。” 这哪里只是几句流言蜚语,这分明是故意想要逼死阿慈! 苏氏虽然待在家里一天都没有出门,但街上敲锣的动静惊动了她,她心下不安,怕是与自己女儿有关,就让人出去打听一番。 结果这一打听才知道,短短一天外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也是个女人,哪里看不出对方这是想要做什么。 分明就是晋王自污之举出人意料,那想要陷害他的人急于逼死他们阿慈,将晋王的罪名坐实,这才有了诸般动作。 沈鸣山在路上虽然听了几耳朵,但街上百姓们议论的最多的就是齐景轩如何拿着铜锣四处赶人,流言的内容却大多一带而过,说的并不详细。 至于有人专门到杨柳胡同附近散播流言,就更是没人提了。 此刻听妻子说是有人故意为之,沈鸣山冷不防出了一身的冷汗。 饶是他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不会轻易寻死,但这般歹毒又急切的伎俩,那幕后人显然是着急了,非要她女儿去死不可。 现在对方还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靠着外面的流言之类来逼阿慈自尽,那如果阿慈自己不肯自尽呢? 沈鸣山甚至不敢想,若不是周太医他们还在这里,外面又有晋王他们守着,是不是今晚女儿就会在自己的房中悄无声息地“自尽”了? 想到此处,沈鸣山只觉胸中怒意翻涌,咬了咬牙,用力一捶几案,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几分:“这畜生!” 对于这些事,沈嫣知道的比他们都早,心里也早已仔细思量过一番,所以此刻到不觉得如何。 见沈鸣山恼怒,她温声道:“女儿正是想跟父亲说这个。” “烦请父亲明日入宫,告诉陛下,女儿愿意嫁给晋王。” 沈鸣山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苏氏也用力握住了女儿的手,却没有说话。 沈嫣道:“女儿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和爹娘一起平平安安共度余生。” “眼下要立时把那幕后人揪出来显然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 不如如晋王一般,先使非常之计破局再说。至于其他的……” 她说着轻笑一声,道,“总得先保住命才能考虑不是?” 如果她死了能换得爹娘平安,那她死千次百次她也愿意,但如果有别的方法可以让她活着和爹娘一起度过这个难关,那又为何不去做呢? 婚姻之事说起来是大事,但与性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她今后就当换了个地方住,虽不似现在这般自由,但好歹还能时不时看看爹娘不是? 沈鸣山也知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可想到让女儿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嫁入晋王府,他仍旧觉得心痛如绞。 “可这……这也太委屈你了。” 他哑声道。 “这有什么委屈的?” 沈嫣拉住他和苏氏的手,唇边挂着由衷的笑意:“能活着跟爹娘在一起,能看到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平安出生,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若嫁给了晋王,就意味着他们一家不必似“梦”中那般远离京城,回到营州,也就不必在面对那场家破人亡的天灾。 这于她来说,已是天大的幸事。 沈鸣山见女儿这般笑着,心下却更觉痛楚,痛过后更升起一股无力之感。 他以前只觉得人这一辈子只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人就好。至于一展宏图施展抱负,能成自然好,不成也没什么,将自己分内事做好就行了。 他这些年做好了分内之事,闲暇之余还能有些自己的爱好,比如收集文稿,修撰书籍之类。 原以为今生足矣,可如今……他却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出人头地,后悔自己没能给女儿一个有力的依靠,不然也不至于看她陷入如今这般境地却无可奈何。 沈鸣山喉头酸涩,并未立刻答应女儿的话,而是思索一番,问道:“阿慈,若是将来有一日,你能离开晋王府,你可愿意?” 沈嫣微怔,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不明白他话中何意。 沈鸣山道:“爹的意思是,你是真心觉得晋王这个人尚可,嫁给他也不错,还是纯粹为了破局才嫁给他?” “若是后者,那爹明日进宫,可以试着问陛下愿不愿将来让你们和离。” “和离?” 苏氏眸光微亮,但又觉得不大可能。 “晋王乃皇室之人,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他会同意阿慈与晋王和离吗?” “正常情况下自然是不会同意,”沈鸣山道,“但现在咱们双方都知道晋王和阿慈是遭人陷害,两个孩子本身并无情义。” “且咱们沈家出身平平,本就不是晋王妃的合适人选。若非出了这样的事,只怕陛下和淑妃也不愿意让晋王娶阿慈做王妃。” “咱们主动提出只为破局而假成亲,他们没准高兴还来不及呢,说不定就答应了。” “这……这行吗?” 苏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心中又隐隐期盼着。 若非为了保命,她也不愿女儿嫁到晋王府去。如果只是假成亲,将来能够和离,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到时候他们带着女儿离开京城,去一处没什么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过活,哪怕阿慈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如今有他们照料着,将来也有弟弟妹妹可以作伴不是? 这么想着,她便也转头去看沈嫣。 沈嫣之前没想过还能这样,此刻听他提起也有些意动,道:“女儿与晋王素无来往,自然也无男女之情,若是将来能够和离自是再好不过。” “爹明日可试着与陛下提一提,陛下若是答应自然最好,他若不答应……” 沈嫣道:“您也不要强求。女儿真的不在意婚姻之事,爹切莫要因此与陛下生出龃龉。” 沈鸣山颔首:“你放心,爹有分寸。”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想着明日不防先诈一诈。 陛下那边现在也是焦头烂额,只盼着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快把这件事揭过去。 想来只要他稍作坚持,陛下应该是会答应的。! 第 22 章 要求 以沈鸣山的官职是没有资格参加小朝会的,是以翌日一直到听闻小朝会结束,他才前往御书房求见皇帝。 皇帝听闻是沈鸣山来了,眉梢微挑。 这位沈侍讲的才情和人品他是真的欣赏,但性子着实是固执了些。 昨日他磨了好半晌的嘴皮子,他却始终不愿将女儿嫁给晋王,态度十分坚决。 皇帝也知道此事其实怨不得他,沈家说起来还是被齐景轩牵累了,对方不愿就此搭上女儿的一生也能理解。 但他昨日方才拒绝,现在又找来是什么意思?总不至于拒绝完了还要再跑到他面前把他儿子骂一顿吧? 皇帝心中不解,对通禀的内侍道:“宣。” 不多时,沈鸣山便踏入殿内,行过礼后直言不讳地道明了来意。 皇帝听了险些一口茶喷出来,不可置信:“你是说……你愿意将令爱嫁给晋王为妻了?” 昨日才拒绝,今日便反悔,未免显得有些反复无常,但比起女儿的性命,沈鸣山并不在意自己的脸面。 他点头道:“是,臣回去后与内子和小女商议了一番,觉得眼下让小女与晋王成亲是最好的选择。” 他没有遮掩地直接将昨日外面的事都说了,好叫皇帝知道他为何会改口,并方便提出接下来的要求。 皇帝对这些倒是有所耳闻,本来还想着要不要以沈小姐为饵,钓出那幕后之人,但沈小姐是受害者,又是沈鸣山唯一的女儿,他这想法就在心里转了一圈,犹豫着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所谓鱼饵,用好了自是能钓上鱼来。用不好,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就罢了,可若还被人把鱼饵叼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届时且不说沈鸣山该如何恼恨,就是对齐景轩而言,也不是件好事,极容易被对方反手利用,说是他们为了维护他故意谋害了沈嫣。 皇帝有把握能钓上鱼来,却没有把握钓上来的鱼真是最大的那条。若把鱼饵舍了却只掉了个小虾米,那也没什么用,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个主意打消了。 眼下沈鸣山肯改口,他自然是再乐意不过,心中对沈鸣山的印象也更好了几分。 原以为是个过于看中名声的老顽固,即便明知女儿有危险也不肯和皇室结亲,但在女儿真正面临危机之时,明知对自己名声有损却还是毫不犹豫以保护女儿的性命为先,可见是个实实在在的好父亲。 朝中多少官员看上去夫妻情深家庭美满,实际真出了事,可能会累及自己的名声甚至仕途时,便会狠心舍弃了妻子儿女。 皇帝这些年见惯了这种人,一时看沈鸣山更顺眼了,觉得自己果然慧眼如炬,没有让这个人才被埋没。 他笑着便要应下这门亲事,并表示自己会给两个孩子赐婚,却不想还未开口,就听沈鸣山又道:“但臣有一个要求。” 皇帝此时心情甚好,什么都愿意答应,颔首道:“你说。” 沈鸣山道:“小女与晋王素无来往,两 人成亲实属无奈之举。臣请陛下答应,待将来事实得以澄清,准许小女与晋王和离归家。” 正笑得高兴的皇帝眼角一抽,心道还真被淑妃说中了,沈家答应齐景轩与沈嫣成亲的前提便是将来能够和离。 他面上笑容淡了几分,清咳一声道:“沈卿,朕知道令爱此次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就这样将她嫁给晋王,你心中定然为她感到委屈。” “但说起来两个孩子其实都是遭人陷害,真正有错的是那使出此等奸计的歹人。晋王从无针对令爱之意,出事后也一直在想办法弥补。” “你看……两个孩子如今有共患难之情,晋王对令爱也确有情意,何不就此成全了他们?” 换做之前,皇帝是会一口答应下来的,因为他觉得齐景轩说自己对沈嫣有情纯粹是在扯淡,俩人之前都没有来往,又何来情意之 可他听闻了昨日之事,见齐景轩为维护沈嫣尽心尽力,满大街敲着锣自污名声为沈嫣澄清,对于沈鸣山的生平也信手拈来,这让他不由开始怀疑,齐景轩是不是真的早就看上了沈嫣? 不然以他那不爱读书也不在意朝政的性子,怎会知道沈鸣山过往的经历,甚至连他这些年编撰过什么书籍都一清二楚? 沈鸣山虽然的确因为这几本书而名声在外,但也只在读书人间传扬,便是官场上也只是去岁岳明府知府落马后,他被皇帝看中调来京城,才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这样一个人,若非刻意打听,齐景轩怎么会了解的这么清楚? 可沈鸣山不过一六品侍讲,又才来京城没多久,齐景轩没事打听他做什么? 除了对沈小姐有情,为此专程了解过她的家世,皇帝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想到自家儿子提到求娶沈小姐时坚定的神情,以及后来发生的这些事,他便想着不如趁此机会促成这门亲事。 说起来齐景轩今年也十七了,皇帝先前就为他的婚事操过心,这两年也有意无意地给他相看过几个,都是高门大户的世家贵女。 有这样的岳家帮衬着,即便他将来无甚作为,只是个闲散王爷,也不至于举步维艰。 可惜齐景轩一个都没看上,还曾与其中一家的小姐闹得很是不快,皇帝后来也就不再强求一定要给他找个高门贵女了。 不然娶回去若是非但不能举案齐眉,还整日鸡飞狗跳,那不是给他找了个助力,而是让他与岳家结仇。 沈嫣虽然出身不高,但有沈鸣山这样的父亲,想来性情不会差。若真是儿子自己看上的,那娶回去也挺好,起码是他自己选中的心上人,必然会真心对待,琴瑟和鸣。 至于说沈鸣山出身寒微,官职不高,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朝中如今便有不少寒门出身的高官,以左都御史林成峰为例,林家当年的家境不比沈家好到哪去,可林成峰现在在朝中不也举足轻重吗? 皇帝相信,沈鸣山现在的官职绝非他最终的位置,以他的才情,只要能够展露头角,将来必然能够 平步青云。 一想到这,他就越发想促成这门亲事了,对沈鸣山的态度也格外温和起来。 沈鸣山心中诧异,他本以为皇帝会对他的提议求之不得,怎么现在看来……他却是真的想结这门亲似的? 想到女儿因这门亲事可能遭受的指摘以及将要面临的窘境,沈鸣山心意坚定,丝毫没有因为皇帝的态度而动摇。 “陛下说笑了,小女此前与晋王素不相识,何来情意之晋王若真有心弥补,烦请查清事实真相,还小女一个清白即可。” 这话说的看似客气,实则是在表明两人之间不可能有什么情意,即便有,那也是晋王单方面的,跟他女儿无关。 皇帝面色微沉,心中不禁有些恼了。 纵然知道沈鸣山说的都对,但自家儿子这般被人嫌弃,对方还摆出一副“少来沾边”的样子,他作为父亲自然是不高兴。 皇帝很想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我儿子有什么不好,哪里配不上你女儿”,可这话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因为他左思右想,也实在是想不出来他那个混账儿子除了一张好脸和一副好身板以外,还有什么值得拿来说道的。 对沈鸣山的恼怒在心里转了一圈,一时间又化作对齐景轩的气恼,恼他不给自己长脸,连句能夸出口的话都说不出。 皇帝气闷,怕沈鸣山臭脾气上来反悔,也不敢说“朕若是不答应呢”,最终只能捏着鼻子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朕与淑妃商量商量再说。” 沈鸣山原还想再坚持一番,见他松口,也松了口气,当即躬身告退。 待人走了,皇帝便摆驾昭华宫,去之前还不忘吩咐宫人把晋王带回来。 宫人应诺,当即传话去了。 ……………… 齐景轩又被从沈家门前拖走,进宫时很是不高兴。 眼见着幕后人要狗急跳墙了,父皇母妃这时候把他叫回来,沈小姐若出事怎么办? 他心中很是担忧,打算随便应付两句就走,待到了昭华宫却听说是沈家愿意将沈嫣嫁给他了。 齐景轩一听,大喜,原地一蹦三尺高,欢天喜地地问:“那父皇可与沈大人商量婚期了?我何时能迎娶沈小姐进门?” 皇帝见他这副欢喜样子,更觉得他是真心喜欢沈嫣了,想到他让自己在沈鸣山面前受气,一时竟有些幸灾乐祸。 “才提的事,定什么婚期?再说了,你别高兴的太早,人家沈大人说了,只是为了破局让你与沈小姐假成亲,待将来事实查清楚,是要你们二人和离的。” 齐景轩一听和离二字,脸上笑意顿时全无。 “不行!我不答应!娶进门的媳妇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说着又警惕地看向皇帝:“父皇你不会是答应了吧?” “不然呢?” 皇帝理直气壮道:“答应了你还有机会把沈小姐娶进门,不答应连娶人家的机会都没有,你难道是想朕当场拒绝,把沈大人赶走?” 齐景轩闻言肩膀一垮,苦着脸坐到淑妃脚边:“母妃,怎么办啊?儿臣不想和离。”! 第 23 章 答应 淑妃对宫外这两日发生的事也有所耳闻,跟皇帝一样以为齐景轩是真心喜欢沈嫣,见他对和离之事如此抵触,劝道:“沈大人现在之所以要给沈小姐留一条后路,是因为沈小姐在此之前与你素不相识,又因你连累而遭受无妄之灾。” “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L,向来疼爱得紧,怎么可能愿意因为这种事就轻易搭上女儿的终身?” “你若是个相貌才情人品俱佳之人,他说不定还会有所犹豫,但是……” 后面的话她未说出口,但言中之意很明白。 齐景轩声名狼藉,即便身份尊贵,也着实算不上良配。 何况也正因为身份尊贵,与沈家之间的差距太大,沈鸣山担心将来护不住女儿L,在女儿L受了欺负时也无法给她撑腰,自然就更不愿意将女儿L嫁给他了。 “说起来还是因为那陷害你们的人逼得太紧,为了沈小姐的安危,沈大人才肯让步。不然任凭你磨破嘴皮子,他怕是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淑妃说道。 齐景轩眉头紧拧,半晌没有说话。 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不愿意与沈嫣和离。 虽然现在看上去像是只要度过了这次难关他就能保住性命,可以后呢? 他难道要拿自己的命来试一试,看看沈嫣离开他之后若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死了,他会不会跟着再死一次吗? 只要一想到这,齐景轩就觉得自己前几l次被射穿的地方一阵一阵的疼,身上多出了许多看不见的血窟窿。 淑妃见他一言不发,劝道:“母妃知道你是真心想求娶沈小姐,眼下沈大人既然松了口,其实就是一个机会。只要先把沈小姐娶进门,和不和离的,那不都是以后的事?” 齐景轩闻言眨了眨眼,看向淑妃:“母妃的意思是……让儿L臣先把沈小姐骗进门,等将来她要和离时再反悔?这……这不太好吧?” 淑妃瞪他一眼:“想什么呢?我是说你先跟沈小姐成婚,成婚后你们两人便在一处了。哪怕是假成亲,只要你诚心诚意待她好,打动了她,让她愿意与你在一起,那今后又怎会提和离之事?” “沈大人那么疼爱女儿L,若是沈小姐自愿与你相伴一生,他难道还非要把人接回去不成?” 齐景轩愣愣地听着,片刻后恍然:“诚心……我很有诚心的!” 淑妃轻笑,抚了抚他的脑袋:“那不就是了。” “你现在这般整日守在沈家门口,便是把自己守成一块石头,也隔着院门,没什么跟沈小姐接触的机会。” “沈小姐不了解你,以往听到的都是些关于你的不好的传闻,又怎会因你几l日守候就喜欢上你?” “等你把人娶进王府,哪怕是假夫妻,你们也能日日相伴。届时她对你的了解多了,知道你并非真如传闻中那般,自然就不会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待你。” 齐景轩听着淑妃的话,连连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 自己现在这样干守在沈家门口,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将沈嫣娶进门,与其如此,还不如先把人娶进来再说。 两人成了亲,至少能先解决眼前的危机,至于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他一定会用自己的诚心打动沈嫣,让她愿意一直与他在一起的! “可是……” 心中虽这么想着,他却还是有些忧虑地看向淑妃。 “若儿L子最终无论如何也打动不了她,她还是坚持要和离呢?” 淑妃没好气道:“娶进门的媳妇都留不住,那就是你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 “啊……” 见她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齐景轩再次垮下了脸,短暂的郁闷后很快打起了精神。 “那让钦天监算算最近的吉日吧,儿L臣尽快把沈小姐娶进门,用诚心打动她!” 他说着握了握拳,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淑妃失笑:“吉日哪是说算就算的,怎么也得先把你和沈小姐的八字拿去合一合吧?六礼都不走,胡乱就将人娶进门,你这不是让沈小姐落人话柄吗?” 齐景轩一想也是,起身道:“那劳烦父皇让礼部尽快安排,儿L臣现在就出宫,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即便他不能立刻迎娶沈嫣进门,但早点让人知道沈家已经答应将女儿L嫁给他,沈嫣也能安全许多。 皇帝和淑妃也这么觉得,便点点头让他离开了。 待他走后,皇帝又让人去了翰林院,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沈鸣山。 沈鸣山听闻皇帝答应了他的要求,心下大松一口气,不顾同僚们异样的眼光,在翰林院就将自家即将与晋王结亲的消息传了出去。 他虽不知那幕后的歹人究竟是谁,但他既然敢对晋王动手,还能在成安侯府行事,想来必然位高权重,在官场上定有不少人脉。 他这边光明正大地把消息传出去,对方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应当也就不会对他女儿L动手了。 ……………… 京城西南角一座宅院内,墙角的石榴树已经结出花苞,晃悠悠地坠满枝头,随风摆荡。 但院中人并没有欣赏春日美景的心情,此刻正阴沉着脸坐在房中与人说话。 “不是说万无一失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底下垂手站着的两人微躬着腰,不敢抬头,一人讷讷道:“原本的确是万无一失的,只是……只是实在没想到,晋王竟然会直接把罪名认下来。” 晋王曾因想要爬床的宫女而险些被毒死,所以一直以来都很忌讳那些上赶着往他跟前儿L凑的女子。 以他的性子,遇到这种情况按理说应该会十分恼怒,认定自己是被沈氏女算计了,冷嘲热讽一番后甩袖而去才对。 待他走了,再有那个叫翠玲的丫鬟的证词,沈氏女百口莫辩,即便从床上醒来后没有第一时间自尽,想必也会在“罪名”被坐实后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 们这种读书人家的女儿L最是在意自己的清誉,沈家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想来教导的格外严格,遇到这种事八成第一反应就是自尽。 她一死,晋王逼死官宦之女的罪名就坐实了,到时后面的事就好安排了。 原本他们想的并没有错,沈嫣确实当场就欲自尽,但是却被晋王拦下来了。 他们以为她回家后应该还是会寻死,但如今两日过去,沈家不仅没有传来沈嫣的死讯,还曾邀请晋王进院说话。 更有人亲眼看到晋王和沈嫣在街上偶遇闲聊,期间沈嫣神情平静,还曾关心晋王是否身子不适,丝毫没有要寻死的意思。 想到这,垂手站着的两人忍不住争执起来。 “我早说过不该选沈家,他家就这么一个女儿L,怎么会舍得她去死?一旦她当场寻死不成,回家之后沈鸣山夫妻必定会想方设法劝说阻拦。有了家人的宽慰支持,沈氏女怕是就不会再寻死了。” “怎么样?现在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另一人见他竟然把责任甩给自己,强忍着怒火回道:“不选沈家选谁?沈家寒门出身,最能挑起那些寒门学子的义愤,沈鸣山又是个耿直的性子,必然不会借机巴结晋王府。若换做别人家,怕是巴不得趁此机会攀上晋王这根高枝呢。” “京城那些家世不显的官员里挑了一圈才挑中他家,你当时也答应了,现在却来马后炮,说不该选沈氏女,那你倒是说说还有比她更合适的吗?” “我何时答应?不过是你们都说好,我反对也没用,这才没出声罢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没有别的人选?既然如此就别事后摆出一副如你所料的样子,显得你比谁聪明似的,你这么聪明怎么没想出更好的法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休,听的坐在桌前的中年男人额角青筋凸起。 “够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道。 “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不如好好想想你们的手脚干不干净,有没有漏出什么马脚!” 争执的两人立时闭嘴,再也不敢随意开口。 见他们两人安静下来,中年男人这才继续道:“我听说林平已经在慎刑司被审了两天了,你们可曾让人直接与他接触过?会不会被审出来?” “还有那个叫翠玲的丫鬟,究竟能不能管得住嘴?” “若是他们的嘴不严实,被人顺藤摸瓜查过来……可别怪主子不留情面!” 两人额头出了一层冷汗,忙道:“四爷放心,林平好酒,晋王醉倒后他是自己跑去找人喝酒的。” “他是晋王身边的长随,成安侯府的人不敢用寻常下人饮的酒招待他,给他的都是当日待客的好酒,咱们的人还没来得及下药呢他就自己贪杯喝醉了,谁也赖不着。慎刑司便是将他打死,也问不出什么来。” “至于那个丫鬟……想来有人比咱们更急着处理。” 成安侯府又不是什么破落户,他们能收买一二下人,却不可能对当 日宴席的安排了如指掌。 要想将沈嫣从后院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前院,少不得里面的人配合才行,那丫鬟便是对方安排的人。 如今事情没成,那人为了自己不被发现,定然会想方设法让那丫鬟永远闭嘴。 中年男人闻言,紧绷的脸色终于稍有缓和,道:“也别全都指望着别人,盯紧些,万莫要出了什么差错。” 两人应诺,不敢有半分敷衍,表示一定会盯紧成安侯府,决不出任何纰漏。 说完了这些,中年男人才又说起沈家。 “照晋王这么死缠烂打下去,沈家说不准真会答应将女儿L嫁给他,届时前面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提起这个他就忍不住咬了咬牙,暗恼那姓沈的丫头不肯去死,害的他们这两日不得不想法子把事情闹大,最终却都被晋王一通胡闹连消带打压下去了,没起到任何效果。 若非他行事谨慎,从未让自己人露过脸,只怕现在已经被抓到把柄了。 中年男人眸光一沉,下定决心道:“不能再等了,沈小姐既然不肯自己去死……那就送她一程吧。” 站着的两人闻言都皱了皱眉,一人开口道:“四爷,我们不是没想过,但陛下将周太医派去了沈家,另外还有五个宫女轮流值守,再加上晋王几l乎住在了沈家门口,怕是没机会下手啊。” 若真要强行动手,且不说会不会露出马脚,能不能成功都不一定。 男人睨了两人一眼,鼻间发出一声轻哼。 “蠢货,不能进去沈家杀人,还不能把沈小姐从家里逼出来吗?” 他说着对两人仔细吩咐了一番,两人听后连连点头:“还是四爷有办法。” 放一场火将人逼出来,届时兵荒马乱,所有人都自顾不暇,想要趁机将沈嫣带走想必不难。 只要把人带走了,再想让她“自尽”就容易多了。 商量妥当后,中年男人道:“去吧,一定要赶在沈家改变主意前把事情办妥。” 两人颔首,施礼告退,正欲离开时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下人脚步匆匆走了进来,急道:“四爷,不好了,沈家答应将沈小姐嫁给晋王了!” 正为自己的随机应变感到自得的中年男人面色一僵,猛地抓起手边茶杯砸在了地上。 “沈鸣山!你还有没有点读书人的风骨!”! 第 24 章 同游 沈家答应这门亲事本是迫于无奈,自然不好像之前那般敲锣打鼓四处宣扬,不然难免会让人误会,以为沈家是上赶着巴结晋王府,故而齐景轩只是像之前那些人雇泼皮无赖给沈嫣泼脏水一般,撒了一波钱下去,让人装作自己通过各种其他渠道打听到的小道消息,将他和沈嫣定亲的事传了出去。 虽然这样消息传播的速度肯定没有他敲锣打鼓那样快,但这几日街头巷尾正是议论他议论的最热闹的时候,与他有关的话题即便传的再慢也慢不到哪去,待稍后赐婚的圣旨下来,便更是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了。 将这些事安排完,齐景轩便没再在街上逗留,背着手得意洋洋地回了沈家门口。 在有了头天晚上露宿的经历后,他昨晚已经没有在门口铺草席打地铺,而是让人从王府搬了一张美人榻过来。 美人榻细窄,不似其他床榻那般占地方,贴墙根儿放着不会挡了胡同的路,晚上铺上被褥便能睡觉,比草席舒服得多。白日也能用来当座椅,坐累了还能顺势躺下小憩片刻,十分方便。 此时齐景轩便又坐回了美人榻上,心情不似前几日那般焦灼,还有心思打量来往的路人,时不时与自己认得的打声招呼,比如这两日一直借给他净房的老张家夫妻。 为了消磨时间,下人还给他带了几本书过来,但他这两日一直有事忙,根本没顾得上翻看。如今总算得了片刻清闲,他稍坐片刻便拿起一本,准备翻一翻。 那书才入手,还没翻开封皮,却听得沈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齐景轩精神一振,放下书嗖的一声蹿了过去,站在门口。 他还以为是宫女出来采买,本只打算透过门缝往里看一看,若有机会隔着院门跟沈嫣说几句话那是最好,却不想来开门的人竟是沈嫣本人。 齐景轩一怔,唤了一声:“沈……沈小姐。” 沈嫣颔首,道:“听说王爷从宫里回来了,我便出来看看。” 齐景轩见她说是专门来看自己的,咧嘴笑了笑:“是,才回来。” 沈嫣点头:“那想必王爷已经知道我爹答应咱们二人的婚事了吧。” 齐景轩之前一直在费心求娶沈嫣,此刻得偿所愿,原本是很高兴的,但此刻面对面地听她如此坦然地与自己提起,却莫名又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笑道:“知道了,我……我一定会……” “对你好的”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沈嫣道:“那咱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啊?” 齐景轩一愣,旋即赶忙摇头,左右看看,见已经有人好奇地打量他们,便压低声音道:“咱们还没成亲,你现在与我单独出去,他们会以为你是巴不得嫁给我,到时候不知道又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呢。” 沈嫣却道:“正是要让世人知道我是自愿嫁给王爷的,所以才要王爷陪我走走。” 齐景轩愣愣地看着她,不明所以,正想问明缘由,就听她继续说 道:“我若不让世人知道我是自愿的,那藏在幕后的人说不定还是会动手杀我。届时不仅对王爷不好,我爹也会遭人诟病。” “世人会以为我爹是为了自己的官途卖女求荣,不顾我的意愿答应了这门亲事,我被逼无奈只得自尽了。” “我不想死,也不想让人误会我爹,所以要告诉世人,我是自愿嫁给你的。” 她既然已经答应跟齐景轩成亲,自然不愿意在面对最坏的结果。为了彻底断绝幕后人借他们一家谋害晋王的想法,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再坏一点。 齐景轩恍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是你想的周全,只是……只是这未免太委屈你了。” “跟命比起来,受点委屈算什么?” 沈嫣笑道,又转回了刚才的话题:“那王爷可否能带我四处转转?” “说起来我来京城半年,还没出过远门呢,也就杨柳胡同这片还算熟悉。” “王爷生于京城长于京城,想必知道不少好去处,若是有空,能否带我见识见识?” 齐景轩见她虽是为了应对幕后人的奸计才提出与他一道出门,但似乎也是真的对京城感兴趣,当即答应下来。 “没问题,我虽是前两年才出宫建府的,但我打小就爱往宫外跑,对京城可熟悉了。” “我知道好些有意思的地方,还有好多好吃的酒楼馆子,你是想先去玩?还是想先找些好吃的?” 沈嫣想了想,道:“先去好玩的地方吧,边走边吃。” 齐景轩闻言哈哈大笑:“想到一块去了,我也喜欢边走边吃。那咱们现在就走?” 沈嫣点头,抬脚便要迈出门槛。 齐景轩虽然说的是“现在就走”,但还以为她要先去跟苏氏打个招呼。此刻见她直接便要出门,不由问了一句:“不用跟沈夫人说一声吗?” 虽然他与沈嫣已经算是口头上把婚事定下了,但毕竟才认识没几天,认识的过程还很不愉快,他就这样把沈嫣带走,沈夫人会不会不高兴? 沈嫣道:“不必,我出来前已经跟我娘说过了。” 齐景轩哦了一声,想说那自己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 他短暂的犹豫了一瞬,想到沈夫人见到自己怕是不会高兴,便还是作罢了。 丈母娘此刻正怀着身孕呢,他要是把人气出个好歹来就不好了。 打消了这个念头,齐景轩便领着沈嫣一起往胡同外走去。 街上的人见齐景轩站在沈家门口与人说话,一时都有些好奇里面的人是谁,此刻见走出来的竟是沈嫣,不由大为震惊,待看到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更是瞪圆了眼 有消息灵通的知道沈家已答应与晋王府结亲,震惊之后也不觉得太过离奇。 那不知道两人已经定亲的则百思不得其解,见有人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言语间提到什么“成亲”“赐婚”之类的,便赶忙凑了过去。 齐景轩与沈嫣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中乘车离开了杨柳胡同 ,往京城最热闹的街市驶去。 ……………… 齐景轩的马车还是第一次有女子乘坐?_[(,他一时间颇觉得有些不自在。 倒不是不愿意沈嫣坐自己的马车,实在是从未与一个女子在这般狭小的空间里独处过,没有经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抿了抿唇,四下打量片刻,觉得虽然只是辆马车,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地方,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便拉开侧旁的一个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小攒盒递给沈嫣:“四宝斋的点心和果脯,很好吃,你尝尝。” 说完却见沈嫣并未伸手去接,而是下意识看了一眼被他拉开的抽屉。 两人虽未正式打过交道,但这一刻齐景轩却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赶忙道:“是新鲜的,我这攒盒里的点心每日都换新的,从不隔夜。” 虽然这几日他不常用马车,经常让车夫将车整日停在胡同口,但下人们不会因此就怠慢了。 且不说点心放久了可能会坏,吃坏了他的肚子下人担当不起,就说这一盒点心价值不菲,寻常人想买都不见得买得到,他当天吃不完的素来是身边下人直接分了,又哪有多余的往隔日留。 沈嫣见他这么说,低头笑了笑,伸手从那攒盒里捏了一块点心。 齐景轩却直接将整个攒盒都塞进了她怀里,道:“你每样都尝尝,爱吃哪个回头我让人多装点儿。” 现在的点心都是他爱吃的,不知道符不符合沈嫣的口味。 母妃说了,要用诚心打动她,这样她以后才不会想着和离,那他现在就要开始让沈嫣感受到他的一片诚心! 沈嫣点头,抱着攒盒一样一样慢慢地品尝着,期间还将马车的车帘掀开,边吃边往外四处张望。 晋王府的车驾有自己的徽记,识得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此刻见马车行驶间车帘敞开,其中除了晋王还有一个女子身影,顿觉稀奇。 马车这样引人注目地行驶了一路,一直未停,最后径直驶入了一座大宅内。 沈嫣听齐景轩说要带自己去什么好玩的地方,还以为要么是瓦市勾栏,要么是些有意思的铺子,却不想竟是这样一座大宅。 这宅子还未进去时便观得里面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一看就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待入得内里,更是五步一景,每一处都经过精心雕琢。 这样的宅子按理说应该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府邸,清幽雅致,但此刻景致虽好,却闻得耳边时不时传来阵阵嬉闹声,跟这宅院似乎格格不入。 沈嫣正想问齐景轩这是哪里,却见他已经先一步跳下马车,对她伸手道:“走,我带你玩去。” 沈嫣迟疑片刻,虚扶着他的手下了车,一下车便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只见眼前庭院被划分为几块大小不等的场地,有人在木射,有人在捶丸,还有人蹴鞠,贴近墙根的地方还有人在表演杂耍戏法。 眼前几座亭台楼阁中也有人在嬉笑玩闹,最高的那处楼阁更是丝竹声声人影绰绰 ,只远远看一眼也知道里面是何等热闹。 有侍者上前接待齐景轩,对他身旁的沈嫣只略瞥一眼记住相貌便收回目光,不敢有丝毫逾矩之处。 ?左耳听禅的作品《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齐景轩则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我自己转转。” 侍者应诺,当即退了下去。 齐景轩熟门熟路地往里走,边走边给沈嫣介绍:“这里是雅风苑,京城公子小姐们最喜欢的消遣之地。” “别看名字挺雅,其实就是他们既想去勾栏瓦舍又嫌人多嘈杂,就把瓦子给搬到这里来了。” “不过能被选到这里的,都是瓦子里顶厉害的人,所以倒也有些看头。” “院子里这片空地年节时会有伶人表演,每年都不同,端看当年获得头名的是谁。平日里则像现在这般划为几块地方,供大家玩乐。” “只是这宅子太小了些,这般划分之后每一块地方便更小了,也就能玩些木射捶丸之类,像蹴鞠这种就只能白打了,真要踢的话还是得另找场地才行。” 沈嫣听他说这宅子太小,一时无言,觉得两人对大小的认知可能不大相同,但她并未说什么,只是跟着齐景轩一起往前走,他介绍什么她便看什么,倒也津津有味。 两人走到木射场地时,里面正在玩的人看到了齐景轩,呦了一声,道:“王爷,数日不见,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了?” 说着又不由看向跟在他身边的沈嫣:“这是……” 齐景轩轻咳一声,觑了沈嫣一眼,见她神色坦然,便整肃神情郑重介绍道:“这是沈小姐,翰林院侍讲沈大人的掌上明珠,本王……未过门的妻子。”! 第 25 章 木射 这句未过门的妻子着实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周遭瞬间安静下来,旋即犹如热水滚油般沸腾起来。 “未婚妻?她是你未婚妻?” “这才几日你怎么就多了个未婚妻?何时定的亲?我们怎么不知道?” “沈小姐……就是那个传闻中前两日在成安侯府宴会上跟晋王滚到一起的那位沈小姐?” “这才多久啊两人就定亲了,也太快了吧?” 有人对齐景轩发出疑问,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些离得远声音小的齐景轩听不见,但他从对方审视的目光和不屑的神情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又重重地咳了两声,故意拔高声音,让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没错,赐婚的圣旨马上就要下来了,这就是未来的晋王妃,你们嫂子!” 有赐婚的圣旨在前面压着,就算两人的婚事来的并不光彩,也能多少压下一些明面上的非议。 先前与齐景轩打招呼的那人笑道:“王爷这话说的,你年纪可比我小,真论辈分沈小姐也该是我弟妹,理应叫我一声顾二哥才是。” “呸!” 齐景轩骂道:“顾二你少占本王的便宜,本王的王妃叫你大哥,那我岂不也成你小弟了?有本事咱俩打一架,看看到底谁才是大哥!” 他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带着笑,语气也很熟稔,显然跟对方的关系不错。 被唤作顾二的男子朗声大笑,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小时候把你脸上打青一块,我爹连着一个月都没见着陛下一个好脸色。你脸上的淤青都散了,我爹每次朝会的时候还被陛下晾在院子里晒太阳呢。” “明明我也被你打肿了眼睛,回家没得家里半句安慰不说,还又被我爹赏了一顿竹板炒肉,我可记到现在呢!” 齐景轩抬着下巴冷哼,理直气壮:“那没办法,谁让我投了个好胎呢。” 顾二摇头失笑,趁其他人也上前和齐景轩打招呼的时候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沈嫣。 听闻这位沈小姐是沈侍讲的独生女,自幼娇养,他还以为她在这样的场合会不自在。 但此刻她却泰然自若,对周遭的低语和窥探丝毫不在意,甚至在齐景轩与人插科打诨的时候听得很认真,好像他们信口开河胡扯的那些话很有意思似的。 这般自在随意的样子,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倒的确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众人闲扯几句后,有人对齐景轩发出邀请:“王爷来木射吗?正好我们这局才结束,准备重开一局呢。” 齐景轩闻言转头去看沈嫣,低声问道:“你想玩吗?” 他今日是陪沈嫣来的,自然一切以沈嫣为主,她想玩他便陪她一起玩,她不想玩他就带她去别处看看。 沈嫣看着眼前的木射场地,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有些犹豫。 齐景轩见状一拍脑门:“忘了,你可能没玩过,那咱们玩别的 去,这里好玩的东西多着呢。 他是个男子??[,又生性纨绔不爱读书,就喜欢这些“不正经”的东西,但沈嫣是个闺阁女子,又是读书人家出身,想来是更喜欢琴棋书画之类的。 一想到这,齐景轩顿时觉得有些头大,斗鸡走狗他还行,琴棋书画……他真是一个也不擅长啊。 正寻思着应该怎么弥补一下自己的短板,将来好带沈嫣一起玩,就听她说道:“玩过的,我们那里每年庙会都有人摆木射摊子,还有彩头拿,只是我玩的不太好,每次都拿不到那些最好的彩头。” 她刚才之所以没说话,其实是因为眼前的木射和他们那里的不太一样,无论是场地还是器具都太精细了。若非大体模样还是相同的,她都认不出来。 在这一瞬沈嫣顿时明白为什么齐景轩说这座宅子小了,大概在他眼里,这宅子是真的小。 听她说玩得不好,齐景轩不以为意道:“嗨,这有什么,我玩的也不怎么样,还不是经常来。” “就是,”顾二说道,“大家本就是随便玩玩打发时间罢了,谁还要凭这个考状元不成?”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笑过之后顾二继续邀请:“来来,一起一起,沈小姐今日第一次来玩,咱们也设个彩头。” 齐景轩一直在盯着沈嫣,看她什么反应,见她方才还只是有些意动,在听到“彩头”时眸光却亮了亮,便立刻对顾二道:“什么彩头?我王府里好东西多的是,等沈小姐嫁过去了都是她的,你可别随便拿点破烂货来打发我们。” 顾二嘿了一声,当即解下腰间一块墨玉玉佩,拎在手里晃了晃。 “这枚玉佩行不行?你不是惦记好久了吗?今儿个我就拿它出来给弟妹当彩头!” 这玉佩是永昌伯府的传家宝,当初本是传给了顾二的大哥,后来被他想方设法抢了过来。 齐景轩看到后又曾几次想抢过去,但都能没成功。 眼下见他竟舍得把这块玉佩拿出来做彩头,齐景轩也懒得计较他言语中的“弟妹”了,当即拍板:“好,就它,你可别后悔!” “后悔是孙子!” 顾二说道,当即命人将刚才的残局收了,重摆一局。 侍者麻利地重新布置好了场地,并捧了一个雕漆木盘过来。 顾二将手中玉佩丢到木盘中,其余几人见状也纷纷从自己身上取下个物件丢进去凑趣。 待众人都放完,侍者这才捧着木盘退到一旁。 木射场地边上有一高几,几上放着个红木托盘,其中摆着两排精致的雕花镂空木球。 顾二从中取了一个,丢给沈嫣:“沈小姐第一次来,你先。” 沈嫣接过木球,拿在手里端详片刻,没认出这是什么木头做的,但一看就知道必然是好木料,上面还雕刻着双鱼衔尾图,刀工细腻活灵活现。 她将这木球在手里颠了颠,又轻轻抛了两下,问顾二:“你们这里是怎么玩的?具体是什么规则?” “是只要击中木笋就好,还是只能投掷或者只能滚地球?对击中木笋的顺序有什么要求吗?每次投掷后都要换新的球还是可以一直用同一个?” 众人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仔细,一时都愣住了,还是顾二先回神,笑道:“沈小姐随意即可,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们平日也都是随便瞎玩的,没那么多规矩。” 沈嫣闻言颔首,又问:“那我可以先试试吗?” 顾二哑然失笑,伸手做请:“当然可以。” 说着便退到一旁,将场地中的木笋露了出来。 十五个木笋中,十个涂为红色,分别刻着“仁”,“义”、“礼”、“智”,“信”等字眼,另外五个则涂为黑色,刻着“贪”,“佞”,“傲”等字眼。 击倒红色木笋则“胜”,可以继续投掷,击倒黑色则“败”,轮到另一人投掷,一轮下来谁击倒的红色木笋多谁胜。 沈嫣站在场中画好的圈内,将手中木球颠了颠,然后朝其中一个红字的方向抛去。 她的准头不错,可惜力道稍重了些,木球擦着木笋上方划过,落在地上往前滚了一段距离,缓缓停下。 齐景轩握了握拳,暗道可惜,从盘中又拿了个球递给她。 沈嫣却摇了摇头,道:“我还想用刚才那个。” 侍者此时已经将球捡了起来,闻言立刻擦拭干净,双手捧着递了回来。 沈嫣接过球,抛了抛之后再次投掷出去。 这次倒是挺准的,击倒了一根木笋,但击倒的却是黑字。 众人纷纷摇头叹气,齐景轩则安慰道:“没事,你再多试几次,肯定就能中了。” 反正有他在这,就是让沈嫣多试几次,砸到中了为止,顾二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沈嫣却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可以开始了。” “啊?” 齐景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将手中木球再次抛了出去,动作十分果断。 咚的一声后,“仁”字应声而倒,场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齐景轩见状也忍不住高声呼喊,用力鼓掌,让她再接再厉。 接下来几球,沈嫣果然“再接再厉”,“义”、“礼”、“智”,“信”几字纷纷倒下。 十五个木笋是交错摆放的,红色的都倒了,黑色的却都还好端端地立着,显然不是因为运气造成的。 更何况倒下的红色木笋还是按照顺序依次倒的,更说明是实力使然。 顾二原本散漫地抱臂在旁看着,此刻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沈小姐如此高手,竟说自己玩得不好?” 这若都不算好,那什么才叫好? 而且她一个读书人家娇养的女儿,为什么玩这种东西比他们这些纨绔子弟还熟练啊? 沈嫣笑道:“我玩的真的不好,从没拿到过好彩头。” 顾二额角抽了抽:“听说沈小姐是营州人士,莫非你们那里的人玩木射都很厉 害?” 营州乃边关苦寒之地,出了名的穷乡僻壤,怎么大家还有那么多闲工夫来玩这种打发时间的游戏? 想看左耳听禅的《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吗?请记住[]的域名[( “那倒不是,”沈嫣说道,“大家平日里其实不太玩这些,只是庙会的时候有些彩头是真的不错,想要赢得这些彩头的话自然就要多练练。” “可出来摆摊子的摊主也是奔着挣钱来的,怎么能让人轻易将彩头赢了去?” “所以我们那里庙会的木射摊子规矩很多,但凡彩头稍微好些的,不仅对击倒木笋的顺序有要求,还要求只能地滚球,更有一些甚至不允许自始至终用同一个球。” 要求顺序和换球大家还能理解,都是为了增加木射的难度。 前者自不必说,后者通过改变球的大小重量,可以让人难以短时间内摸清每个球投掷出去时所需的力道和角度。 可是只能地滚球又是为什么? “无论是投掷还是地滚球,只要勤于练习,不是一样都能熟能生巧吗?” 有人不解问道。 沈嫣摇头,指了指面前的青石地面。 “公子觉得没什么区别,是因为你们这里的地面是用整块的青石板铺成,十分平整,对滚出去的球影响不大,只要多加练习也能找到准头。” “可我们那里即便是城里的主街也没有这么好的石板路,大多数地方用的都是沙石泥土,坑洼在所难免。地滚球一旦扔出去,能不能击中,击中哪一个,就全看运气了。” “即便是这一局记住了哪里有坑,哪里有坡,下一局摊主将木笋换个位置,先前记住的那些便都没有用了。” “我这个人运气向来不太好,所以但凡是要求地滚球的,我都很少能拿到彩头,也就最简单的投掷才能赢上几局。”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顿时恍然。 “原来如此,难怪你刚才问是不是只能地滚球。” “那我们若是勤于练习,也能像沈小姐这样百发百中吗?” “做梦吧你,你玩了多少年了,可曾有这样的准头?” “就是啊,为什么我们整日玩,也不像沈小姐玩的这么好。沈小姐只为了每年庙会赢些彩头就能如此厉害,我们怎么就不行?” 齐景轩原本正与有荣焉地听着,忽然冒出的“百发百中”几个字让他莫名心头一紧,下意识夹紧双腿,紧张地四处张望。 沈嫣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应,笑着回答众人的问题:“诸位公子木射只为消遣,无论输赢都能玩得开心,而营州边关苦寒,庙会时木射虽也不贵,几个铜板便能玩一局,但若就这么凭空扔了,连个响都听不见,大家也会心疼,所以要么不玩,玩了就想尽量赢个彩头回去。” “目的不同,心境不同,结果自然也就不同。” “可若要我选,自然是玩得肆意畅快才最好,管他输赢,只图一乐。” 这句“只图一乐”让大家又笑了起来,顾二默默听着,忍不住用胳膊肘杵了齐景轩一下。 “你眼光挺好啊,这沈姑娘可真有意思。” 与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相处时全然不见尴尬窘迫,提起自己的出身经历也丝毫不觉自卑,难得的是二两句话便道明了边关与京城境况的区别,还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并不觉得眼下场景说这些扫了兴致。 齐景轩正慌乱地打量四周,闻言收回视线啊了一声,满脸茫然:“你说什么?” 顾二翻了个白眼:“没什么,我说你成亲的时候记得给我发帖子,让我讨杯喜酒喝。” “那是当然。” 齐景轩随口应下,见沈嫣就在自己身边好端端地与人说笑着,一颗心总算暂时揣回了肚子里,不再想那弓箭手,带她在雅风苑里继续玩了起来。! 第 26 章 对坐 “有初。” “贯耳。” “双耳。” “依杆。” …… 随着司射清亮的声音接连响起,雅风苑最高的楼阁内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紧接着又是一阵叮铃当啷的脆响,有玉佩,香球,珠花等物落入侍者捧着的雕漆木盘中,被奉至齐景轩与沈嫣面前。 齐景轩得意大笑:“我就说你们赢不了,看,又输了吧。” 说着将木盘中一个才赢来的千里眼拿起来,递给沈嫣。 他方才看见了,沈嫣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在陆家六郎拿出这个做彩头的时候多看了好几眼。 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今日赢的也差不多了,齐景轩见好就收,摆摆手道:“行了,今日就不为难你们了,你们玩吧,我们去别处看看。” 说着拉上沈嫣就要走。 投壶场中的人纷纷挽留:“别走别走,再来,再来!” “对,再来,”有人不服输地指着自己头顶道,“我头上这玉冠还可以拿来做彩头呢。” 齐景轩嗤了一声:“本王稀罕你那玉冠吗?不过是我家王妃头回来,瞧着这里热闹,所以多玩几局罢了。” “你们也差不多就得了,别一个劲地往上凑,小心把裤子都输了,待会光着屁股从这出去。” “你们丢的起那个脸,本王还怕看了长针眼呢。” 这话引得在场众人哄笑,但也有人越发不服气了。 “哪有自己赢了就走的,再玩几局没准我们就能反败为胜了呢。” 齐景轩哈了一声,甚觉好笑。 “这话说的,不赢了就走,难道还非得等你们赢了才行?” “你若这么争强好胜非要赢一把不可,不然不让我们走,那我家王妃就只能放水闭着眼睛投了。” 众人闻言再次笑了起来,那人仍有些不服气,但也不敢真叫沈嫣闭着眼睛投。 若真是如此,他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以后都不必来雅风苑了,没人会愿意跟他玩。 见他不在说话,齐景轩抬抬下巴,道:“想赢也不是不行,回头多练练,哪天我家王妃心情好了再过来玩,你们也能多陪她玩几局,不然这么一直赢着也怪没意思的。” 说完做出摇头晃脑叹气状,一副“独孤求败”的样子。 有人不忿道:“晋王殿下说的好像赢了我们的人是你似的,分明都是王妃……” 这人话说出口才发现被齐景轩张口闭口的我家王妃带歪了,忙改口道:“分明都是沈小姐赢的,你得意什么?” “我怎么不能得意了?” 齐景轩理直气壮:“我娶到这么厉害的王妃,当然得意了!有本事你也娶个这么厉害的媳妇回家啊!” 那人被他这不要脸的言论震的不知该如何作答,眼睁睁看着他趾高气昂地拉着沈嫣的衣袖走了出去。 身后侍者抬脚跟上 ,手中捧着的托盘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儿,都是他们今日在雅风苑得来的彩头,满满一盘已经冒尖儿。 齐景轩今日原本只是带沈嫣过来随便玩玩,没想到很多游戏沈嫣竟都玩得很好。 尤其是木射投壶一类需要准头的游戏,她只需试上几回找找手感,很快便能大杀四方。 齐景轩跟在她身后鼓掌叫好,手都快拍烂了,只觉痛快非常。 来雅风苑这么多回,他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得意。 “你真是太厉害了!” 一路走他还在一路夸,滔滔不绝。 “我从没见过能把木射投壶玩得这么好的人,还有蹴鞠,你的蹴鞠也好厉害!” 沈嫣轻笑:“没有玩得很好,只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玩得还可以罢了。” “比如蹴鞠,你看我白打尚可,可若真要上场与人对阵,我跑得不快,力气也不大,既追不上球也撞不过别人,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 “那也已经很厉害了!你看今天这么多人都赢不了你。” 齐景轩道,说完又想起什么,问道:“成安侯府那日春宴也设了投壶,怎么不见传出你的名声?” 那日去的年轻人不少,她若当时就展露了这一手,齐景轩不会不知道。 他下意识问出口,问完想到什么,立马就后悔了,抬手往自己脸上打了一下:“对不起,我……我忘了,你那日……” 沈嫣那日被人陷害从成安侯府后院带到了前院,哪里能玩什么投壶。 沈嫣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道:“我被迷晕带走前徐大小姐他们已经在投壶了,我那时不想出头,随便投了一支便去净房了。” 且不说那是成安侯府的宴席,主家安排投壶是为了让宾客们作乐,其乐融融的相处,她作为客人在这种场合喧宾夺主不合适,会扫了大家玩乐的兴致。 便是不顾及这些,她那时也不想出风头,只想结束宴会后跟母亲一道回家,不生出什么事端就好。 如今是因为出不出风头都已经这样了,既然如此那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何况她今日风头越盛,旁人便越会明白,她是真的自愿嫁给齐景轩,跟他一起出来玩时也很开心,没有什么不情愿,那也就不会传出她被家里逼着出来应酬的谣言。 齐景轩不知道她这许多心思,只觉得这个话题实在不好,便忙又转到她手中那个千里眼上,问她怎么喜欢这个。 沈嫣把千里眼拿在手里把玩,随口道:“以前曾在别人那里看到过这个东西,觉得很新奇,还想着回头若是遇到也买一个,结果……” 她说到这里话音忽地一顿,神情有些怔然。 齐景轩莫名,问:“结果怎么了?” 沈嫣回神,将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那些纷乱的念头抛开,道:“没什么,就是……没再遇到过,所以今日一见便觉得喜欢,想要赢过来。” 齐景轩点点头哦了一声,看时间已近晌午,便带她出了 雅风苑去吃饭。 “其实雅风苑也能吃饭,厨子手艺也还行,但到底不是专门的酒楼,懒得出来时应付两口还行,真想吃些合口的最好还是去酒楼食肆这些地方。” “我平时最喜欢的八方客就在附近,他家有四个主厨,各式菜色都做得很好,天南海北的食客都能在他家吃到合口的饭菜。” “你才来京城半年,口味跟我可能不太一样,但在他家定然也能吃到喜欢的东西。” 沈嫣对吃食的要求素来不高,对附近有哪些酒楼也不清楚,便只是点头默默地跟着。 因八方客离这里不远,两人并未坐马车,一路慢悠悠边走边逛,碰见感兴趣的摊子铺面就停下来看看。 途经一处只有丈许宽的小门脸时,沈嫣忽地停下脚步,看着门匾上饱经风霜的“许记面馆”几个字,又看看四周,喃喃道:“原来是这条街啊,这家店竟还在。” 齐景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那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站在街上一眼就能将里面全部望穿。 巴掌大的地方,桌椅三五张,店里一个食客都没有,冷清的不像话。 跑堂的伙计正倚着一张桌子打盹儿,不知是账房还是掌柜的白发老者也窝在柜台后眯着眼,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齐景轩在京城住了十几年,也从未注意过这样一家小店,不由问道:“怎么?你来过吗?” “嗯。” 沈嫣点头道:“我四五岁时曾随祖父来过一趟京城,那时走在街上肚子饿了,这边的酒楼又都很贵,祖父看这家面馆的名字比较……嗯……朴实无华,便带我来这家面馆吃面。” “结果这家的面对当时的我们来说也不便宜,祖父囊中羞涩,问过价钱后便想带我离开,再往前走走换一家店吃。” “当时是一个老婆婆招待我们,她看我年纪小,肚子饿的直叫,便说给我们算便宜些。” “后来当真给便宜了不少,还送了我一个鸡腿,那是我这些年吃过最好吃的鸡腿。” 因为这个鸡腿的缘故,小小年纪的沈嫣对这条街上花花绿绿的店面毫无印象,唯独记得这家小小的门脸。 齐景轩恍然:“我还以为你们一家都是去年才进京呢。” “我爹娘的确是头一次来,我也只是小时候来过那么一次罢了。” 沈嫣说道。 齐景轩见她提起往事时颇为怀念,虽然对这家面馆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那要进去吃面吗?再买个你吃过的那种鸡腿?” 沈嫣想了想,点头,两人便一起踏入了这小小的店面,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伙计虽在打瞌睡,但耳朵还算警醒,听到有人来当即一个激灵睁开眼,笑着过来询问:“一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话音才落,看清齐景轩那张脸,险些咬了舌头。 这……这不是晋王殿下吗? 虽然晋王没来他们店里吃过饭,但他时常来这 条街,故而街边店面的伙计大多都认得他。 齐景轩没理会伙计诧异的神情,转头问沈嫣:“吃些什么?” 沈嫣仔细回忆一番,将自己当年和祖父吃过的面各点了一份,末了道:再加一个鸡腿。?” 伙计闻言愣了一下,顾不上再想为何晋王会来他们店里吃面,忙回道:“姑娘,我们店里不卖鸡腿啊。” 沈嫣一怔:“不卖吗?可我记得你家以前有啊。” “没有没有。” 伙计笃定道。 “我虽是这几年才来的,可我家店里素来只卖面和一些酱菜,没有鸡腿。” 沈嫣愣怔片刻,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看了看那依旧在打瞌睡的老者,笑道:“那算了,就来两碗……” 话没说完,齐景轩已经直接拍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没有就现做,我们等。” 伙计被这锭银子吓了一跳,虽知道这位王爷贯来阔绰,但头一回亲自被这阔绰砸在脸上,一时眼都直了,盯着那银锭张口就想答应下来。 但他脑子还算清醒,知道自己做不得主,便说先去问问,之后便直奔柜台,将那老者轻轻摇醒,高声将齐景轩的要求说了。 那老者显然耳朵不太好,所以说话声音也大,待伙计说完之后扯着嗓子道:“不做,麻烦死了,谁这个时候还专门单独去做个鸡腿啊?爱吃就吃,不吃就走。” 伙计闻言额头出了一层冷汗,尴尬地转头看了齐景轩一眼,讪讪地笑了笑,之后又对那老者连说带笔画:“一个鸡腿,很多钱,那么大一锭银子!” “多少钱也不做,我又不差钱。” 老者任性道。 伙计很是无语,只得回来给齐景轩赔笑,说做不出鸡腿。 那老者声音浑厚,嗓门又大,齐景轩刚才就已经听见了,只觉这家店实在稀奇。 不缺钱开店的人他见过,但还没见过开了店把钱往外推的。 他看这面馆破破烂烂,生意冷清,念在他家曾在沈嫣饿肚子的时候送给过她一个鸡腿,这才多给了些银子,结果人家竟然不稀罕。 沈嫣看了看外面的街道,笑说:“这家店生意如此冷清,却能在这条街上开这么久,想来是真的不缺钱。” 不然要么早已盘出去,要么已经改做别的生意,又何必留在手里自行打理,还坚持开这么一家没什么客人的面馆。 齐景轩一想也是,道:“那算了,回头我带你去别处吃鸡腿去,京城好吃的鸡腿多的是,肯定有比这家更好的。” 沈嫣颔首,最终还是只点了两碗面。 虽然没买到鸡腿,但齐景轩也没要回那锭银子,只说是给店里打赏了。 伙计欢欢喜喜地把银子收了捧给那老者,老者皱眉看了看,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大声说道:“哪来的一傻子,两碗面给这么多银子。” 说罢乐呵呵地将银锭收到了钱匣里,砸出一声悦耳的脆响。 齐景轩花了整十两银还被人骂 一傻子,气地瞪眼。 若非说话的是个年纪能当他曾祖父的老头子,他非得上去跟人理论理论不可。 伙计因这老者的几句话都没敢再往齐景轩他们跟前凑,直到面做好端上来才捧着个托盘来到两人面前,放下面之后又立刻退回到柜台边了。 两人吃着面,齐景轩问沈嫣:“跟你小时候吃的一样吗?” 沈嫣仔细尝了尝,然后笑着摇头:“不知道,我已经不记得小时候那碗面是什么味道了。” 十余年实在是太久远了,即便是那时觉得十分美味的鸡腿,现在其实也难以回想起具体的滋味,只记得印象里是很好吃的。 齐景轩觉得这家店的面实在一般,味道只能说是不难吃,跟好吃两个字则是完全沾不上边,难怪开在这么好的地段生意却这么差,几十年都没打出什么名头,能开到现在没关门都已经算是奇迹了。 好在他嘴不算刁,虽然爱吃好吃的,但也不至于因为饭菜不合口味就食不下咽。 眼前的面虽不怎么样,但也能果腹,等待会出去了,他再带着沈嫣在附近逛逛,买些零嘴。 四宝斋的点心果脯车上就有,不必去买。 五味轩的糖酪浇樱桃最近正当时,甜滋滋的,女孩子应该爱吃。 如意坊的冰碗最有名,但眼下春日吃这个还太早,不如来一碗酸梅饮,逛街累了喝一碗正合适。 月牙泉的几种甜酒都很好喝,但是带女孩喝酒是不是不太好…… 齐景轩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他思绪被打断,抬头望去,见是店伙计正站在柜台边以拳抵唇用力咳嗽,眼珠子转得飞快,像要从脸上飞出来似的。 齐景轩不明所以,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店伙计见他看过来,瞬间停止了咳嗽,也不再乱转眼珠子了,低下头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齐景轩更觉纳闷了,正想问问,就听见身后隐约传来说话声,言语中还提及了自己。 他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店里不知何时又来了两个客人,此刻正坐在靠近门口的那张桌边。 两人应该是已经点完了菜,正在等面上桌,坐着无事便随口闲聊打发时间。 因齐景轩是背对着他们,故而他们进店时只看到了沈嫣,并不知道坐在她对面的就是他们口中此刻正议论的晋王。 店伙计生怕他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这才用力咳嗽,眼神示意他们不要乱说话。 奈何这动静引来了晋王的注意,那两个食客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又继续聊起来了。 伙计欲哭无泪,只能盼着他们言行谨慎些,切莫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惹恼晋王,回头在他们这小店里发生什么流血事件。 “这晋王爷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要娶那沈小姐不可,这几日闹出这许多事来。我还以为圣上定然会拒绝呢,没想到他竟答应了,听说已经准备要赐婚了。” “嗨,不答应又如何?出了这样的事 ,难道要沈家白受这个委屈吗?没见沈小姐前脚出事,后脚就有寒门学子去街上闹事了?要是真把事情闹大了,晋王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而且沈小姐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出身不高,但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单就才情来说配晋王那是绰绰有余了。” “你说的也对,晋王虽身份尊贵,但性子实在顽劣了些,若是给他配个世家大族的小姐,两人都是娇宠长大的,谁也不让着谁,那日子还怎么过?不得三天两头地吵架?” “就是,沈小姐好歹是他自己相中的,肯定愿意宠着哄着,那不比娶个看不顺眼的回家强?” “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有些担心沈小姐受不了晋王呢。” 这人说着把声音压低了些,似乎要说什么隐秘之事,但语气分明又带着调侃。 “如何受不了?晋王莫非有什么怪癖不成?” “不是怪癖,”那人低声笑道,“你没听说吗?晋王为了求娶沈小姐,这几日一直住在沈家门口。” “沈家先前没答应这门亲事,肯定不能随便让他进去。” “可人有三急,晋王好歹是个王爷,总不能当众脱了裤子在街上解决吧?所以这几日他一直都是借用沈家附近一户邻居家的净房。” “听那家人说,晋王如厕奇臭无比,每每他从净房出来后,那屋子都得敞开门窗晾上半日才能进人,不然一进屋准能把人熏个跟头。” 齐景轩这边正吃着面,听人谈起自己也没打算理会,想着他们若随便说几句就算了,只要不诋毁沈嫣就行。 哪知听着听着,话锋忽然就从他和沈嫣的事变成了他如厕的事,还说得这么…… 齐景轩一口白牙咬得嘎吱作响,握着筷子的手青筋凸起,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朝那俩人走去。 两人见里面的食客忽然向自己走来,下意识抬头看去,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晋……晋王殿下。” 两人忙起身,恭敬施礼。 齐景轩脸色铁青,怒声质问:“谁让你们在这败坏本王名誉的?” 两人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连称草民不敢。 “是……是外面听来的闲言碎语,我们随口说说罢了。” “是啊,并非是我们传出来的,我们只是……只是听外头的人都这么说,就……就也跟着说了几句。” “放屁!” 齐景轩跳脚,几乎要把房顶掀了。 “本王如厕一点也不臭!就是臭那也是普通的臭!” “人吃五谷杂粮,谁如厕能不臭?难不成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神仙,每日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超凡脱俗身上半点污秽都没有?” “都是人,我如厕臭怎么了?用你家马桶了?” “是是是,大家都臭。” 一人说道。 “没……没用我家马桶。” 另一人说道,同时心里下意识加了一句 :用的杨柳胡同老张家的。 齐景轩发了一通火,却也不能拿一人怎么办,最后只能吼道:“滚!别让本王再看见你们!” 两人赶忙起身滚了,连面也顾不上吃,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条街。 齐景轩气得不行,回到桌边时胸口仍起伏不定,一抬头看见对面坐着的沈嫣,想到方才的话全都被她听去了,顿觉大窘。 旋即又看到她看似在低头吃面,实际一根都没喂进嘴里,嘴角分明紧绷着在强忍笑意,顿时又怒上心头:你笑我??” “没。” 沈嫣忙道。 一张口却没忍住强压着的笑意,唇边溢出两声轻笑,只能又赶忙闭上嘴,把头埋进面碗里。 齐景轩见状更气了,很是不忿:“我……我如厕臭怎么了?大家都臭啊,谁不臭?你如厕难道不臭吗?” 正假装吃面的沈嫣唇边笑意一僵,挑在筷子上的面掉进了碗里。 齐景轩也是一愣,回过神后啪啪地给了自己两巴掌:“对不起,我……我不太会说话。” 沈嫣颔首:“看出来了。” 齐景轩再怎么不开窍,也知道对一个女孩子说这种话实在有失体统,暗暗担忧沈嫣会不会生气。 正想着要如何缓和这尴尬的气氛,就听她又道:“王爷在宫里能活到现在很不容易吧?” 齐景轩见她主动对自己开口,下意识便接道:“是啊,别看我是王爷,表面上挺风光的,其实宫里的腌臜事可多了,我……” 话说一半,看到沈嫣唇边隐含的笑意,这才明白过来:“你在揶揄我?” 说完见沈嫣眉眼弯弯,唇边笑意更浓,不知怎的心头蓦地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笑了半晌,齐景轩才叹了口气,道:“确实不容易啊……”! 第 27 章 不同 成安侯府一处偏院内,昏暗的房间里时不时响起鞭打声和惨叫声。 那惨叫声断断续续,时而尖利时而低哑,听得人头皮发麻,仿佛那些鞭子棍棒是抽打在自己身上,再多挨一下就要咽气似的。 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后,鞭打声停了下来,一直坐在房中角落里的刘管事起身,走到满身血污的丫鬟面前。 “翠玲,你还不招吗?非得要把所有刑具都挨过一遍才肯说实话不成?” 被绑在木架上的翠玲低垂着头,发髻散乱,和着血贴在面颊上,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她口中发出痛苦的低吟,对刘管事的问话却始终默不作声。 刘管事脸上浮现不耐,道:“侯爷和夫人性子好,向来待人温和,所以才没有一上来就对你用那些酷刑。” “可你若因此就觉得他们是泥捏的,只要坚持之前的谎话不改口就能蒙混过关,那就大错特错了。” “你这次害的可不仅是沈小姐,还有晋王殿下,这件事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你若现在不说……那可就别怪府上不留情面了。” 他说着给负责用刑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立刻搬了一套刑具过来。 这些刑具已经老旧,看得出有些年头没用过了,但其上斑驳暗沉的血迹还是让人望而生寒。 刘管事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道:“晋王身边的林平被关进慎刑司,没能熬住刑罚,已经咽气了。据说死前被活生生扒了半边皮,扔进乱葬岗的时候都没个人样了。” “咱们侯府虽然没有这样的好手艺,但也足够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用刑的下人适时地从架子上取下一个覆满钉刺的物件,拿在手里敲了敲,发出叮当的响声。 翠玲的眸光下意识寻着声音望去,看清那东西之后瞳孔微缩,身子明显颤了颤,但干涩起皮的唇角却只是翕动几下,仍旧一言不发。 刘管事见她冥顽不灵,也不再客气,当即摆手示意下人用刑,自己则从房中退了出去。 不多时,房中便再次响起翠玲的惨叫声。 这次的惨叫比先前更加尖利,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才用刑没多久,翠玲便晕过去了。 刘管事没工夫一整天都耗在这,吩咐下人审出有用的消息了去告诉他,便抬脚离开了,路上边走边问:“奉阳那边怎么样了?还要多久才能传回信儿来?”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回道:“奉阳离京城足有半月行程,便是快马加鞭,来回一趟也得大半个月,哪能这么快传回消息啊,估摸着且得等等呢。” 刘管事闻言叹了口气,愈加烦躁起来。 翠玲是侯府的家生子,但其父母早亡,唯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 前些年老夫人过寿,放了一批年纪大的奴仆出府,每人都给了一笔不菲的养老银子,让他们落叶归根。 翠玲的妹妹自幼身子不好,那时便求了老夫人的恩 典,让她妹妹回奉阳老家养病。 老夫人心善,答应了,同样赏了笔银子给她妹妹。 自此翠玲的妹妹便寄养在了其二叔家,算年纪现在应该已经说亲了。 前儿个出事之后,侯爷命他们急审翠玲,同时将翠玲的身世和过往仔仔细细打听了一遍,当时便注意到了她这个妹妹。 翠玲若并非被人买通,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拿捏住了她妹妹,以此来要挟她。 为了证实这点,并看看是否能从其中查出些有用的线索,侯爷便命人前往奉阳,看她妹妹还在不在。 若在,便即刻带到京城来。若不在,便打听打听是嫁人了还是被谁带走了,总之一定要查清楚才行。 可惜奉阳离京城实在算不得近,来回一趟少说大半个月。若是事情办得不顺利,一个月也不见得能赶回来。 刘管事先前在成安侯面前打了包票,说用不着等奉阳的人回来,他二日内就能从翠玲口中问出实情。 眼下已经第二日了,他却依旧没能撬开翠玲的嘴,不禁也开始盼着奉阳那边能有点好消息。 刘管事走后,院中又开始断断续续响起翠玲的惨叫声,直到晌午厨房的人来送饭才停止。 翠玲依旧被绑在房中,双目模糊,耳边隐隐传来外面的说话声。 “今日厨房做了什么?” “呦,竟有一碟樱桃煎?” “前儿个待客府上不是买了好些樱桃嘛,没用完,这东西又不禁放,厨房问过夫人,夫人说让做了吃食给大家分了。” “替我们多谢夫人了。” 一阵喧闹过后,大家各自散开吃饭,院中一时安静下来,翠玲耳边却仍旧环绕着那“樱桃煎”二个字。 她眼前浮现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骨节分明,白的吓人,苍白手指间捏着一颗红艳艳的樱桃,更衬得那果子鲜红欲滴。 “最近樱桃正当时,你妹妹很喜欢吃,尤其是樱桃煎,每日都要吃一小碟。” 那人说着再寻常不过的话,手边摆着当初妹妹离府时她送她的银簪,将他们姐妹二人的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 翠玲眼中落下泪来,和着脸上的血迹滚落下去,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当天下午,刘管事便急匆匆来到成安侯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侯爷,老奴无能!翠玲……翠玲她死了。” 成安侯在他跪下的那一瞬就知道事情怕是不好,听闻翠玲死了,心中怒火升腾。 “死了?好端端地怎么就死了?不是让你们用刑时悠着点,给她留口气吗?” “不……不是用刑时死的。” 刘管事道。 “是用过饭后翠玲说要方便,看管她的婆子就将她从架子上暂时解开了,为防万一手上绳索依旧是绑着的。” “谁知道……谁知道婆子领着她去马桶边的时候,她却忽然一头撞在墙上,把自己撞死了。” 那一下撞得十分用力 ,血浆飞溅,半个脑袋都凹下去了,可见一心求死,丁点儿活路都没给自己留。 成安侯也知道人是不可能轻易撞墙将自己撞死的,除非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本作者左耳听禅提醒您最全的《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尽在[],域名[( 可翠玲前两日都没有这般,怎么今日忽然就决然赴死了呢? “今天都发生了什么?可有其他人接触过翠玲?看管她的人可曾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成安侯问道。 “老奴方才已经问过了,一切都和先前无异。” “因知晓翠玲是极其重要的人证,所以自从她被关起来,看管和审问她的都是同一批人。除了老奴以外,这些人从未离开过那院子半步,院外的人也不许进去,便是厨房来送饭,也只能送到门口。” “今日一切如常,并无旁人进出过那处院子,审问翠玲时也至少是两个人,他们都可以相互作证,没有人对翠玲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无人进出过,也没人跟翠玲说过什么,那她为何会忽然寻死?” 成安侯怒道。 刘管事俯身叩头:“老奴办事不利,老奴有罪。” 成安侯气结,可人都已经死了,还能如何,只能道:“有罪就去领罚,滚!” “是。” 刘管事应了一声,再不敢多说,赶忙退了出去,心中只后悔自己当初不该一时冲动揽了这个差事,没想到这翠玲嘴如此严,性子如此烈,竟说死就死了。 “真是晦气!” 他呸了一声,沉着脸领罚去了。 …………………… 京城西南角种着石榴树的院子内,原本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此刻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清俊男子,面白无须,不大看得出年纪,说二十岁可以,说四十也行,说二十来岁大抵也有人信。 这人不紧不慢地饮着茶,好半晌才将茶盅轻轻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后悠悠道:“林四,你可真是越来越会办差了。” 他的声音不似寻常男子那般粗粝沉厚,十分清亮,犹如夏日里的一汪清泉,很是悦耳,但此刻却只让中年男人觉得尖锐刺耳。 他略显发福的身子一抖,抬手就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 “属下无能,有负主子所托。” “属下无能,有负主子所托。” 他连打了自己几巴掌,脸都打肿了也不见男子喊停,眼见着嘴角开裂泛出血丝,实在有些撑不住,便犹豫着自行停了下来,讷讷解释:“原本……原本是万无一失的,谁想到……谁想到晋王竟然自己把罪行揽了过去” “不过您让主子放心,就算沈家答应把女儿嫁给晋王,属下也有办法!” “两日,最多再两日,我一定将事情办妥,让晋王再难翻身!” “放心?”男子轻笑一声:“主子是挺放心的。” “晋王现在正带着那位沈小姐在雅风苑玩的兴起呢,赐婚的圣旨也马上就要下来了。即便是现在杀了沈家全 家,对晋王也无甚影响了?,王爷就是想不放心也不行啊。” 林四心下一惊,面色大变。 他还不知道晋王带沈嫣同游之事,想着大不了把沈嫣杀了,伪装成自尽,然后说是沈鸣山卖女求荣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谁知沈家前脚才应下亲事,沈小姐后脚就跟晋王一起出门同游了? 他们先前可是素不相识啊,两人之间还发生了那么不愉快的事情!就算他们相信不是晋王做的,那也是晋王连累了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毫无芥蒂地与之相处? 林四握了握拳,咬牙暗骂:不愧是沈鸣山的女儿,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爹教出什么样的闺女! 他气坏了,一时间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再次开口:“我……我一定会再想办法的,你让主子放心,这件事……” “主子让我告诉你,最近不要再有什么动作了。” 座上的男子忽然说道。 林四一怔,不解地抬头看去。 先前不是还要置晋王于死地吗?怎么这就放弃了? 那男子说道:“这次出手本就是为了速战速决,打晋王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被他反将一军,将一件祸事变成了一个笑话,再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了。” 笑话最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一笑而过后便什么都不剩了,对晋王这种惯来厚脸皮的人来说不痛不痒,他一番胡搅蛮缠下竟还莫名得了些好名声,让百姓对他有所改观。 此时再针对这件事做什么手脚也收效甚微,没什么必要了。 最重要的是…… “陛下已经知道晋王是遭人陷害,正卯着劲要把背后的人揪出来呢。你这个时候上赶着往前送,把自己搭进去没什么,若是拖累了主子……那你全家就都跟着陪葬吧。” 林四闻言连连应诺,再也不敢多嘴。 那清俊男子起身,最后瞧了他一眼,道:“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主子宽宏大量,这次不与你计较,若再有下次……你自己掂量掂量。” 说罢抬脚向外走去,上了来时的马车。 林四应了声“是”,忙起身相送,待那人的马车走远了才擦着额头的冷汗回到院中,路上越想越觉得不解,越想越觉得生气,嘟囔道:“我怎么觉得这晋王……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不仅能化解他们布下的局,还能先一步断了他们接下来要走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着实跟以前不大相同。 是他从前看走了眼,还是晋王忽然开窍了? 身边下人不解其意,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林四也说不大上来,半晌才憋出一句:“好像……长脑子了。”! 第 28 章 献计 从面馆出来后,齐景轩又带沈嫣在街上逛了很久,去了不少他平日喜欢的地方。 及至逛累了准备回家时,马车上已摆满了今日买来的零零碎碎的物价,尤以吃食居多,其次便是雅风苑里迎来的诸多彩头。 眼见着时候不早,齐景轩欲乘车将沈嫣送回家,沈嫣却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有些话想与王爷说,咱们慢慢往回走吧。” 说着目光往后瞟了瞟。 齐景轩会意,摆手示意跟随的下人退远些,这才同样压低了声音:“你说。” 沈嫣见四下阔朗,街上情形一览无余,谁若有心靠近偷听他们两人的对话,一眼便能被察觉,这才开口。 “我想问问王爷,对于设计陷害咱们的人可有什么头绪?” 在这件事中沈嫣完全是被拖下水,自然不知道谁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便只能问齐景轩。 齐景轩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不知道。” 说完怕沈嫣以为他脑子里一天到晚不想正事,赶忙又补充道:“我想过的,但实在想不出谁会这么做。” “自从六年前立储之后,就没有什么人针对过我了,就算是有些人跟我不对付,那也只是小打小闹,没到要命的地步。” 他若真的死了,父皇势必会追查到底,哪怕一时半刻查不出对方究竟是谁,但只要对方做的这些事留下了一点蛛丝马迹,迟早有一天都会被查出来。 所以他实在想不出对方有什么万不得已的理由一定要杀他这个明显已经远离了皇权中心的皇子。 要知道他虽然看上去受宠,但这宠爱实际上也就能给他带来一点生活上的便利,除此之外并无他用。 他文不成武不就,又非嫡非长,当初还是在宫外出生后抱回来的,因此没少遭人诟病。 若非长了一张和皇帝肖似的脸,一看就是他亲生的,只怕早有人拿他的身份来做文章,将他赶出皇城了。 就生母亲族而言,他母妃出身不高,娘家虽然对这个女儿很是疼宠,但在前朝后宫实在是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自然就更不可能助她的儿子登上皇位了。 所以以齐景轩这样的身份地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该会被那些争夺皇权的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才对。 除非他前头几个哥哥和他们的儿子都死绝了,不然这皇位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做的。 可除了皇位之争,还有什么值得那幕后人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杀他呢? 沈嫣听他说不知,并不着急,又问:“那你身边最近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或者是……跟以往不大一样的事?” 若不是因为身份地位遭到追杀,那八成就与他最近遇到的人和事有关了。 齐景轩却再次摇头,无奈道:“没有啊,我就是一天到晚吃喝玩乐,最近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这些他前几世被关在王府时就已经来回想过很多遍了,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天怒 人怨的事,导致那幕后人非杀他不可。 他分明跟以前一样,只是无所事事的四处逍遥啊。 沈嫣蹙眉,片刻后问道:“那王爷得罪过谁?有哪个仇家对你格外痛恨吗?尤其是你最近才招惹过的人,有没有对你恨之入骨,欲将你处置而后快的?” “不一定是跟争权夺位有关,其他人你也想想。” 齐景轩皱眉掰了掰手指头:“要说仇家,那可太多了。我从小到大都不太受管束,得罪的人不少,他们估计各个都巴不得我死呢。” “但要说亲自动手杀我……” 他再次摇头:“那应该没有。” “我平日虽爱闯祸,但也不是个傻子,不会真的什么人都得罪,那些顶厉害的高官我素来都是能避则避,最多是在他们骂我的时候顶撞几句。” “至于与他们子女间的矛盾,那在他们这些大人眼里就都是些孩子间的打闹,更不必在意了,最多是为了给家中子女出气参我一本,在折子上骂我几句,不会真的对我喊打喊杀的。” “要说他们的子女自己对我动手……” 齐景轩嗤了一声:“不是我看不起他们,他们还真没这个本事。” 他得罪的都是些跟他一样的纨绔,斗鸡走狗还行,真要运筹帷幄去陷害谁刺杀谁,不出家门就先被他们自己爹娘发现,一顿板子抽在身上然后关进祠堂了。 沈嫣将能问的都问了,见他实在想不起什么,沉吟片刻,说道:“那王爷最近不妨四处走走,和那些与你有仇或是有利益冲突的人都碰碰面,挨个找找他们的晦气。” 齐景轩闻言一怔,很是不解:“为何?” 他还以为以沈嫣的性子,会劝他以后少生是非,老实本分一些呢,没想到她竟然让他主动去找那些人的茬。 沈嫣道:“陷害咱们的人先是安排了成安侯府的事,在知道你把罪行揽下来后又立刻安排学生闹事,还四处散播有关于我的流言,想要逼我自尽,可见是急于将你逼死臣工之女的罪名坐实。” “我不知道一旦这个罪名坐实了,陛下会如何处置你,但王爷如今的年纪不小了,想来朝中百官必会上书请陛下将你遣出京城,让你去封地就封,说不定还会要求陛下将你从亲王贬为郡王。” “届时王爷离了京城,没了陛下看护,对方再想对你动手就容易多了。” 沈嫣并非胡乱猜测,而是“梦”中事态就是这般发展的。 她虽不能确定那“梦”到底是真是假,但既然有一部分与现实重合,她就不会将它仅仅当做一个梦,醒来便抛之脑后。 她清楚地记得“梦”中她虽然也遭到陷害,但对方并没有急着置她于死地。 这说明幕后人并不是非要她死不可,而是有别的目的要达成。 “梦”中对方最后没有对她动手,显然是她的生死对于结果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她死不死无所谓了,也就没必要为了除掉她再多此一举,露出什么马脚。 想明白 这点后,沈嫣便开始细想其中原因,最终发现根本问题在于“现世”中齐景轩主动将罪责揽过去,使得原本没有转圜余地的事情出现了不同的走向。 他主动认罪并求娶沈嫣,一旦沈家松口答应这门亲事,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一桩不得不摆到台面上的丑事化作一件风流韵事,甚至是一件喜事。 而“梦”中沈家自始至终没有与晋王结亲的想法,齐景轩也觉得自己是被沈嫣算计了,对她非常抵触。 双方看彼此都很不顺眼,没有言和的可能,自然更不存在结亲的可能。 除非齐景轩能在短时间内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然最终一定难以洗脱罪名。 而沈家门第低微,即便这罪名真的坐实了,也不可能要一个皇子为之偿命。 最后在朝中大臣的施压之下,无非是两种可能。 要么齐景轩被贬为郡王,但依旧留在京城。要么齐景轩被遣出京城,前往封地就封。 若都是留在京城,以皇帝对他的宠爱,无论他是亲王还是郡王显然都没什么区别,这自然不可能是幕后人想要的结果。 排除了这个可能,幕后人的目的就很明确了,就是要将齐景轩从京城赶出去。 而离开了京城的齐景轩只要不在意自己的封号,其实依然可以活的自在潇洒。 幕后人大费周章,也不可能是为了让他在封地上潇洒快活,那就只能是为了让他离开京城之后好对他动手了。 齐景轩听了沈嫣的这番推测,连连点头:“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前几世就是这么发生的,他想不这么想也不行。 “可这跟你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为何要去找他们的不痛快?” 他仍是不解。 沈嫣回道:“王爷方才说你的仇家不少,但都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没到要命的地步,那想来应该不会是有什么人近来忽然发疯想要置你于死地。” “既然如此,那八成就跟你最近遇到的人和事有关了。” “这个人要么自己手握重权,要么是有掌权的人愿意为他效力。你过去不一定招惹过他,但近来定然与他有什么交集,且发生过什么你觉得无足轻重,但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事。” “这件事小到你甚至想不起来,但他却极其在意,说明一旦你想起了,可能会对他造成极大的威胁,他这才急于将你赶出京城除掉你。” “这种情况下,他这次没能得手,下次也一定会动手,而且间隔的时间恐怕不会太长。” “毕竟夜长梦多,他无时无刻都要担心你会不会想起,为了让自己放心,自然要尽快把你除掉。” “这次你靠着自污躲过一劫,下次就不一定躲得过去了,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出击,把这趟浑水搅得更乱一些。” “到时候你就直接说自己是被人陷害了,将那些你觉得有可能陷害你的人都找出来,到他们跟前闹一闹。” “这么做有三个好处,一是对方看你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知道你对陷害自己的人毫无头绪,便知道你压根不明白自己为何遭人暗算,对方能暂时安心。” “二是你乱折腾一气,那些并未做过此事的人只会觉得你是无理取闹,但真正的幕后黑手却有可能会心虚,在没有确定的把握之前不敢再对你动手。” “不然一旦你出了什么事,陛下肯定会最先从近来与你发生过争执的这些人查起,届时很容易就查到他头上。” “三嘛……就是碰运气。” “有句话不是叫乱拳打死老师傅吗?万一运气好,真的借此机会把对方揪出来了,岂不更好?” 齐景轩听了这番话眸光一亮,由衷赞道:“你真聪明!我就想不出这样的好法子。” 沈嫣闻言轻笑:“王爷能想出自污的方式破局也很聪明,若非你先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咱们两个现在根本没机会站在一起说这些,八成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就像她“梦”中那样。 齐景轩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死了八次才想出这么个主意,算什么聪明,不过是死怕了被逼出来的罢了。! 第 29 章 赠玉6316% 直到将不便于被人听见的话说完,沈嫣与齐景轩才上了马车,往沈家而去。 车上,沈嫣将从雅风苑得来的彩头拿出来,取出其中那个千里眼,将其它的往齐景轩面前一推。 “见者有份,一人一半,王爷选些你喜欢的。” 齐景轩见她要送给自己,忙摆手:“不用不用,这都是你赢来的,我怎么能拿?” 沈嫣笑道:“若非王爷带我去雅风苑,我又哪里能得来这些。王爷别客气,挑些吧。” 齐景轩却说什么也不肯收,将那装得满满的木匣又给沈嫣推了回来。 沈嫣想了想,从中取出一枚墨玉玉佩,道:“那这个给王爷吧。” 齐景轩正要拒绝,就听她道:“听顾三公子说王爷之前多次想将这玉佩从他那里拿去,如今给了王爷,王爷也可在他面前显摆显摆。” 听她这么一说,齐景轩才要推拒的手一顿,朗声大笑:“对,没错,我可得跟他显摆显摆。” 说着伸手接过玉佩,当即挂在了自己腰间,还得意地晃了晃。 一想到顾三回头看见这玉佩时牙疼的表情,他就觉得浑身舒爽。 ……………… 马车一路嘚嘚驶到杨柳胡同,待到胡同口不便进去,这才停下。 齐景轩下了车,陪沈嫣一道走回沈家,将她送至门前时一眼看到对门的老张家,想起中午在面馆里听到的那些话,气得牙痒痒。 沈嫣顺着他的视线敲过去,没忍住又勾起了唇角,劝道:“那些话不一定是张叔他们传出去的,王爷你别跟他们生气。” “我知道。” 齐景轩鼓着腮帮子道。 流言蜚语这种东西,有时是源头上就是歪的,有时则是传着传着的过程中扭曲了,根本无从查证。 再说了,就算查证了真是老张家说的又如何?人家不过说他如厕臭,他难道就能把人抓起来打一顿不成? 但齐景轩觉得若非老张家闲得无聊跟人提起他如厕的事,别人也不会关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所以还是有些生气。 他冷哼一声,道:“以后再也不借他家净房了,我换一家!” 沈嫣闻言却是抿了抿唇,道:“那王爷还不如一直借用张叔家的。” “为何?” 齐景轩问道。 沈嫣犹豫片刻,垂眸低声:“若是去了别人家,又传出……那岂不是坐实了你……很臭。” 中间那几个字她要么一带而过,要么只从唇缝里挤出细弱蚊蝇的一点声音,但齐景轩还是听明白了。 他大窘,一时间越发生气了。 这种事怎么还说不清了?那他以后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背上如厕很臭的名声了? 以前别人提起他这个皇子最多说他无能或是纨绔,现在…… 齐景轩想想就觉得要气炸了,气的跺脚,偏又无可奈何。 沈嫣强压下唇边笑意,道: “王爷晚上还是别睡在这里了,回府去吧。春日蚊虫……” 不要!??[” 话还没说完,齐景轩便直接打断。 “我就要睡在这,直到咱们成亲为止!” 他可是记得的,前世沈家半夜起了一场大火,众人把火扑灭后就发现沈嫣不见了,再找到她时她已经投井了。 虽然不知那场火是意外还是人为,但只要他住在这,一旦起火定能第一时间发现。 到时候别人负责救火,他就寸步不离地盯着沈嫣,决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沈嫣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再直接劝说,而是反问:“王爷是担心我自尽或是别人杀了我之后将我伪装成自尽,是不是?” 齐景轩点头,又摇头:“我担心你忽然死了。” 不管是自尽还是被人杀了,或是因为别的什么意外,总之他不能让沈嫣死。 沈嫣闻言微怔,有些不解,但还是道:“我已经决定嫁给王爷,今日还与王爷一起在众人面前露了脸,王爷觉得我现在像是会自尽的样子吗?” 齐景轩沉吟片刻,看着她平静中隐含笑意的神情,摇了摇头。 沈嫣颔首,又道:“同样的,幕后人知道了今日之事,明白再想利用我来给王爷定罪已是不可能了,此时再对我动手是多此一举,即便他心中恨我坏了他的好事,也不会选在这种时候杀我,对不对?” 齐景轩思索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说,我现在其实很安全。至于其他可能发生的意外……有周太医守着,想来都能应付。若是周太医应付不来的,那王爷留在这也无用,对吗?” “可是……” “王爷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想法子将那幕后之人找出来,一旦弄清了是谁在陷害你我,咱们就都安全了。” 那可不一定。 齐景轩心里这么回了一句。 前面几次他每一次醒来都是在沈嫣身边,而每一次沈嫣死了他都会完蛋。 虽然造成这一切的的确是那个陷害了他们的人,但他总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他的命就是跟沈嫣绑在一起了,沈嫣要是有个什么不好,那他也好不了。 齐景轩不知道怎么跟沈嫣说这些,只能道:“那……那我以后白天来,晚上回王府。” 沈嫣见他终于肯听劝,笑着点头:“好。”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出门?” 说完见沈嫣皱了皱眉,怕她不愿意,忙又道:“我每日一早就来,不管你去哪我都能陪着你,不会耽误你的事的。” 沈嫣实在不解他为何对自己如此紧张,虽然觉得实在没什么必要,但怕自己若不答应,他怕是晚上还会睡在自家门口,只能道:“好。” 齐景轩见她应允,总算松了口气,咧嘴笑了笑:“那你回去吧,今晚就别出门了哈,想去哪里我明日陪你一起去。” 沈嫣点了点头,略施一礼便转身进了家门。 院门关上前,齐景轩还在殷殷叮嘱:“今天可千万别出门了哈,也别……别有什么想不开的,记得万事有我呢,不管遇到什么难处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解决的!” 沈嫣颔首,清秀容颜渐渐消失在门缝中。 ……………… 待院门彻底合上,齐景轩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 他今天玩的还挺还开心的,要是能早些跟沈嫣成亲就好了。 到时候既能每日亲自盯着她不让她出事,还能多个合得来的玩伴,多好。 他叹了口气,正想着要先去寻寻谁的晦气,就听一旁下人问道。 王爷,这美人榻要搬回王府吗?⒃⒃[” 齐景轩不明所以:“搬回去干吗?” 下人也有些莫名:“您刚才不是跟沈小姐说晚上不住这里了吗?” 那这美人榻和一应被褥还放在这里做什么? 齐景轩没好气瞪他一眼:“你没听本王说白日还要来吗?搬回去了本王白日用什么?” 下人闻言讷讷地哦了一声,不再多话。 齐景轩也不再搭理他,留了两个人在楚家门口守着,叮嘱他们若是看到沈嫣出门,一个立刻去告诉他,另一个跟上沈嫣,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交代好之后他就向胡同口走去,决定今天就开始按沈嫣说的去做,四处找茬去。 人还没走到巷子口,忽见一熟悉的锦袍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徐槿瑜。 徐槿瑜原地站定,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可以啊,听说你今日带着沈小姐在雅风苑大杀四方……不对,是沈小姐带着你大杀四方,你得意的都快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说到这个,齐景轩确实得意,还将自己腰间玉佩晃了晃。 “那是,你是没瞧见,我王妃可厉害了,连顾三宝贝的不行的墨玉玉佩都赢过来了,还有双陆特别喜欢的那个千里眼,现在也是她的了。” 徐槿瑜的视线并未在那玉佩上多做停留,反而是将齐景轩那张笑开花的脸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眉梢微挑。 “一口一个我王妃,你这是真把沈小姐当自己人了?” 他还以为齐景轩在雅风苑那么说是为了彰显自己跟沈小姐的关系,让世人知道沈家已经同意将沈小姐嫁给他了,但现在私下里他还是这么说,说的还挺开心,看上去倒真像是心悦沈小姐已久,如今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了。 可作为齐景轩多年好友,他实在不知道这两人在前日之前有什么交集。 齐景轩摆弄着玉佩抬着下巴道:“那当然,我们都要成亲了,本就是自己人。” “我王妃可厉害着呢,你是没瞧见,她今天在雅风苑那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把顾三他们杀的片甲不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爷爷告奶奶……” “行了行了,”徐槿瑜无奈打断,“我在外面已经听了很多了,不必你再多说了。我来是有正事要与你说的。” 听他说有正事,齐景轩 这才收起玩笑的语气,肃容道:“怎么了?是查出什么了吗?” 徐槿瑜点头,又摇头:“查出点头绪,但没什么用。” “林平和翠玲都死了,死前什么有用的都没交代。” “那几个泼皮被送到衙门打了顿板子,交代说让他们散布沈小姐流言的是一个行商。” “我让人按照他们交代的样貌特征去寻找那个行商,却发现他已经出城了。” “昨儿个派出去的人总算沿途找到他,今日将人带了回来,但审问之后发现他也不过是个收钱办事的。” “他这次来京城卖货,东西卖的差不多了就准备离开,临走时有人找到他,说让他去寻几个泼皮无赖,到杨柳胡同附近散布有关沈小姐的流言。” “那行商见对方给的银子多,想着反正自己当天就要出城了,就算回头出事也找不到他头上,既能挣一笔银子又不必承担后果,就按那人交代他的去做了。” “我们问他给他银子的是什么人,他却说那人带着帷帽,看不清相貌,只知道身材中等,是个男人。” 可这天下身材中等的男人多了去了,这要怎么找? “陛下已经将这行商带进宫了,不知道能不能再审出些有用的。” 徐槿瑜说道。 成安侯府即便是权贵世家,也是不能随意对普通百姓动用私行的。 齐景轩同样如此,所以他即便知道那几个泼皮不是好东西,也只能把人送进衙门打顿板子,不能自己把人关起来审。 不然保不齐幕后人会不会趁此机会杀了那几个泼皮,然后把脏水泼到他身上,说他自己做了丑事还不让人说。 但皇帝就不必担心这些了。 有了那几个泼皮的证词,这行商污蔑沈嫣的罪状板上钉钉,而污蔑沈嫣是为了逼死她好给齐景轩定罪,那就是谋害皇子。 即便没有确切的证据,这种人抓了审一审又如何。谁为了这么一个毫无来头的行商着急跳脚,那就是做贼心虚,正好一起查一查。 齐景轩经历过八次了,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道:“没事,现在最紧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必着急。” 说完又问:“那个姓梁的书生呢?查到了吗?” 说到这个徐槿瑜就觉得有些奇怪,蹙眉看他一眼,问道:“那日参与闹事的学生有十几个,你怎么知道有问题的就一定是姓梁的?” 齐景轩轻咳一声:“我那日看那些学生里有一个格外的贼眉鼠眼,就多瞅了两眼,听见有人唤他梁兄。” 徐槿瑜显然不信,嗤了一声道:“你就扯吧,你让我去查那姓梁的时连对方身量如何长什么模样都说不清,只说姓梁,现在却说他贼眉鼠眼?” 齐景轩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道:“哎呀问这么多作甚,反正你就说查没查到吧。” 徐槿瑜见他不愿多说,只当有什么不便诉之于口的缘由,也就不再多问,回道:“那日闹事的学生里有两个姓梁的,我都查了查 。” “这两人都是清源书院的,一个叫梁冠,一个叫梁成继,两人都住在书院的学舍,没有在外租房。” “其中这个叫梁冠的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进出都喜欢呼朋唤友,近半月来从未单独出过门,白日不是在书院读书就是与好友一同出门饮酒作乐,晚上则在学舍睡觉。” “他住的学舍是四人间,所以晚上也有人可以给他作证。” “至于那个叫梁成继的……他性子比较孤僻,平日不大与人来往,那些闹事的学生都说他平日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也是个硬气的,这次竟然也跟着去静坐示威了。” “我让人打听了一下他的家世,听说他家境清贫,家中人口也很简单,只有一老母和一幼弟。” “前段时间他收到家书,说是老母病重,急需一笔救命的银子。” “为了这笔银子他近来没日没夜地抄书,身上但凡稍微拿得出手的东西都去当了,可即便如此也没能凑出二两银。” “这两人中若谁最有可能被人暗中收买,那应该就是这个梁成继了。”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道:“可如今对他的所有怀疑都只有你一句话而已,其他半点实证都无,实在是不便动手。” 这个梁成继是个读书人,且已有了秀才功名,平日里成绩也十分不错,颇受师长器重,只待过了乡试便是举人老爷了。 这种人若是没点真凭实据就要拿人,书院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若是偷偷把人抓了,书院也必定会报官。届时动静闹得太大,怕是不好收场。 齐景轩皱眉,摆弄玉佩的手指停了下来:“他若真被收买,那收买他的人定然是从他母亲入手,你试过跟他谈谈他母亲吗?” “试了,没用。” 徐槿瑜道。 “我试探着问了问他母亲的情况,表示如有需要可以资助一二,但他却直接拒绝了,说是与我非亲非故,不能要我的银子。这也是我觉得你说的梁姓书生就是他的原因之一。” “他母亲辛辛苦苦将他养大还供他读书,如今他母亲身患重病,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他就算有所担忧,也不该拒绝得如此干脆。” “除非……有人在此之前就提出出钱给他母亲治病,而且还以此威胁过他,若是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他家中母亲弟弟都不安全,所以他才三缄其口。” “他近日来依旧四处筹措银子怕也只是做做样子,为了不引人怀疑罢了。” “那就让人去趟他老家,”齐景轩道,“既是用他母亲收买威胁他,对方肯定会跟他母亲有所接触,还得时不时给他送来他母亲弟弟的消息才行,不然如何保证他一直不开口。” “你派人去看看,若他母亲弟弟还在,就将他们接到京城来。若是不在,那一准儿是被人接走了。” “带着这么一老一小不好藏身,接走他们的人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 届时再寻着这些踪迹找下去,他就不信什么都查不出来。 徐槿瑜颔首,道:已经让人去了,不过……你别抱太大期望。” “那行商交代买通他的人戴着帷帽,我怀疑跟梁成继见面的人也是如此,兴许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若当真如我猜测这般,那他们现在定然不会再去管梁成继的母亲和弟弟。” “反正即便梁成继交代了,也只能说出跟那行商一般无二的话,没有半点用处。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带走他的母亲弟弟来威胁他。” “梁成继现在还什么都不敢说,不过是因为还没有家里的消息罢了。一旦发现家人没事,他的嘴应该很好撬开。” “只是撬开后说出的消息有没有用……就不清楚了。” 齐景轩眉头紧锁,只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实在烦人。 他知道徐槿瑜已经尽其所能把事情做到最好了,若非这件事将成安侯府也牵扯了进去,以侯府向来不爱掺和朝政的做派,他怕是无法动用这么多人力物力来帮他。 他没有强求侯府一定要在短时间内给他个交代,只道:“等去他老家的人回来再说吧。” 说着转开话题,问道:“你知道赵十三和方狗他们在哪吗?或者杨德郞许芝麻……” 齐景轩掰着手指头报了一串人名,把徐槿瑜吓得不轻。 “你……你要干吗?” 两人相识多年,他自然知道这些分明都是齐景轩的仇家。 这个时候找他们做什么?还是要找这么多。 齐景轩想到沈嫣对他说的那些话,斗志昂扬起来,抬头挺胸道:“爷现在很不痛快,自然是要去找找他们的不痛快!” 说罢大步向前走去,誓要将京城搅个天翻地覆的架势。! 第 30 章 说书 沈家,苏氏握着沈嫣的手,看着一旁木匣里珠光宝气的各式物件,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出去一趟拿回这许多东西?都是晋王送你的吗?” 虽然两家已经口头定下婚约,但毕竟是假成亲,收这么多礼物怕是不好。 沈嫣摇头,道:“王爷带我出去玩,这些都是游戏时得来的彩头。” 说着将今日逛街的趣事说了,尤其是有关雅风苑的部分,更是讲的十分细致,绘声绘色地给苏氏描述那里的亭台楼阁多么精巧,里面的各式玩乐多么有趣。 苏氏听得咋舌:“早听闻这些勋贵世家的公子小姐们最会玩乐,没想到竟能在一座宅子里弄个瓦舍出来。” “女儿也没想到,进去前还以为是谁家的屋舍呢。” 沈嫣笑道。 苏氏闻言嗔她一眼:“那你还敢随晋王一道进去?就不怕他将你拐了去?” “不会的,”沈嫣道,“我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不会害我的,而且……” 她说着斟酌了一下措辞,道:“我觉得外面的传言并不一定就是真的,晋王虽然性子确实顽劣了些,说话有些……呃……不太好听,但也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 比如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虽然很生气那些人散播有关于他如厕的流言,但也只是将人赶走。 回来后看着老张家的院门觉得生气,但也并没有去闹事,只是心里想着回头换一家借用净房。 而传闻中的他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是京城头等恶霸纨绔,初来乍到的人听了只以为他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蛮横王爷,见了一定要躲着走才行。 沈嫣对齐景轩一开始就没抱什么期望,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现在看来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苏氏与齐景轩没打过什么交道,唯一一次面对面还是成安侯府春宴那日。 尽管周太医一直叫她宽心,不要多思多虑,可一想到女儿将来要和这样一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就不能不忧心,这几日因此连饭都不怎么吃得下。 此刻听沈嫣说晋王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差劲,她心里多少还是舒服了些。 哪怕是假成亲,她也希望女儿嫁的不是的蛮不讲理的混人,不然万一以后和离时对方耍赖不认怎么办? 母女俩聊了一会,见沈嫣神情始终平静温和,提及外面的趣事时还隐隐带着笑意,并不似作假,苏氏这才又将话题转到那装得满满当当的木匣子上。 “你头回与那些勋贵子弟打交道就赢了这么多彩头,他们会不会恼了你?” 她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但一看也知道那匣子里的东西都价值不菲,那些在雅风苑和他们一起玩乐的世家子弟能输得甘心吗?会不会记仇? 晋王身份尊贵,倒是不怕什么,可女儿将来与他合离后就不再是王妃,那些人到时候会不会找她的麻烦? “娘多虑了,”沈嫣说道,“这些东西于咱们而言 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件儿,于那些世家子弟而言却也不过是些拿得出手的玩物罢了。即便是给出去有些心疼,也不会真的为了这些东西就找我的不痛快。” “真若是十分贵重的东西,他们怕是也不会轻易带在身上,便是带了也不会随便拿出来做彩头” “至于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些以寻常心待我的人,自不会随意找我麻烦。那些不喜欢我的,便是我没得这些彩头也一样会刁难我。” “若是为了提防那些可能看我不顺眼的人就什么都不去做,那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苏氏仔细想想也是,微微颔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心里有数就好。” 沈嫣点头,从匣子里挑了些她这个年纪的妇人也能用的东西留下来,又挑了些沈鸣山能用的,这才抱着匣子回自己屋了。 回屋后,她将木匣放到一旁,唯独取了那个千里眼在手中把玩。 今日她跟齐景轩说的不假,她确实曾见过这东西一次,也确实当时就想要买一个,但是……那分明是“梦”中的事。 而她在见到这个千里眼的那一刻,完全没想起那只是一个“梦”,直到齐景轩问她为何会喜欢这个,她才陡然惊觉,自己在现实中其实从未见过这个东西。 可若没见过,她为何会印象如此深刻,仿佛……仿佛她真的经历过“梦”中的一切一般。 想到“梦”中自己一家的结局,沈嫣晃了晃脑袋,将这个想法抛开。 不管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才是现实。 他们一家人现在都还好好的,并未走上“梦”中那条路,这才是现实。 “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沈嫣握紧了手中的千里眼,低声喃喃。 ……………… “话说那周家十三爷已宿在拂香楼三日,昨儿个正在楼中抱着美人酣睡,梦中莺歌燕语佳人环绕好不惬意,却忽听得天空一声惊雷,吓得他嗷的一声光着屁股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跪地高呼:‘爹,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去青楼了’。” “一旁女妓也被那一声巨响惊醒,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叫过后却发现哪里是什么惊雷,分明是一年轻男子一脚踹开了房门,正傲然鹤立于门外。” “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宣七爷。” “宣七爷踹开房门,却见周十三跪地叫爹,当即大笑一声,叉腰应道:‘知道错了还不给爹磕三个响头,磕了头爹就饶你这一回’。” “周十三回神,见来的竟是自己的宿敌,自己方才还把这人叫做爹,那姓宣的竟还应了,他这叫一个气啊,当即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宣七爷就开始骂:‘姓宣的,你今日又抽的什么风,没事闲的到这里来找爷的晦气’。” “宣七爷嘿了一声:‘爹要找儿子的晦气,还要挑地方吗?你既叫我一声爹,那我想什么时候教训你就什么时候教训你,想在哪 里教训你就在哪里教训你’。” “说罢对自己带来的家丁一挥手,道:‘给我打!今日我就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孝子,让他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只知道章台走马眠花宿柳,就这丁点儿大的鸟蛋竟也好意思处处留情,不嫌丢人啊你’。” 高台上说书先生一人分饰两角,说得那是唾沫横飞口若悬河。 台下众人也连连叫好,听得那是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好像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似的。 齐景轩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黑着脸去拉沈嫣。 “走吧,别听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什么拂香楼,什么光着屁股,什么鸟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这么多女客在店里呢,怎么说些这个! 还有,他昨晚才闹出的事,怎么今日就被编成话本子讲出来了? 虽然他知道京城的说书先生惯爱拿他的事来编排,但这次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沈嫣避开齐景轩的手,笑道:“讲得挺有意思啊,我想再听听。” 那说书先生此时已经讲到宣七爷如何将那周十三光着屁股拖到廊上遛鸟示众,店中哄笑声阵阵,齐景轩的脸色越来越黑,待那说书先生着重去讲周十三的鸟蛋时,终于再也忍不住,两手捂住沈嫣的耳朵,就这么提着她的脑袋愣是将人从店里拉了出去。 这动作生硬又有些过分亲密,两人往外走时挨得很近,像是相拥在一起。 沈嫣不防他忽然冒出这样的动作,脚下踉跄被迫跟着出了店门,待站稳后要推开他时,齐景轩已经先松了手。 他完全没察觉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什么不妥,站定后还在生气:“这什么茶楼?青天白日讲这些竟也没人管!” 他今日又带着沈嫣出来逛街,方才逛累了,便随便找了家茶楼歇脚。 哪想到进去坐了没一会,说书先生就开始讲他的事。 讲别的也就罢了,偏偏要讲他昨天晚上去拂香楼揍赵十三的事,还讲的那么细致!有必要吗?这竟然也有人爱听? 沈嫣虽然曾经和他在同一张床榻上相拥而眠过,但当时是被人陷害,醒来只觉危机重重,甚至顾不上羞耻。 如今忽然又和他靠这么近,实在是不习惯,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静下心后道:“大家不过图一乐罢了,又没用真名,自是无人管。” 她以前在营州还听过比这更露骨的呢。 说书先生们要挣钱就得想办法留住客人,但好故事难得,重复讲很多遍依然让人觉得好的故事就更是难得。 为了留客,说书先生们往往爱讲些带有香艳色彩的故事,这种故事即便讲的不怎么样,也总有人愿意留下听。 沈嫣知道这种故事登不得大雅之堂,但她本就是凡尘俗世里长大的女孩子,乐得享受俗世欢喜,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若是遇到有趣的故事,她也会留下多听几耳朵。 齐景轩见她说得轻松自在,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鼓着腮帮子颇有几分怒气:“这是用不用真名 的问题吗?这是他们讲什么的问题!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也爱听这个?” 沈嫣轻笑:“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听了?我在营州的时候常听呢。刚才那说书先生讲得很不错啊,声情并茂,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齐景轩听了更气了,张嘴便道:“哪里不错了?赵十三那鸟蛋还没我大呢,用得着讲这么仔细?” 说完只觉周遭气氛又是一凝,他再次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暗恼这张嘴总是反应的比脑子快。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你少听点这些有的没的,那赵十三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嫣很是无奈,摸了摸鼻子道:“我也不是为了他听的啊。” 不过是觉得说书先生讲的有趣罢了。 但眼下已经出来,她也就没再要求回去,只道:“那不如王爷给我讲讲?” 齐景轩一愣,旋即大惊,捂着胸口倒退半步:“你……你要我讲什么?” 沈嫣莫名:“就是你昨晚去拂香楼的事啊,赵十三是谁?你与他有什么仇?为什么最先去堵了他?” 齐景轩闻言,紧绷的肩膀陡然一松,喃喃道:“吓我一跳……” 沈嫣听到,仔细想了想才明白他方才在紧张什么,心中莞尔,故意绷着脸背着手一本正经地探头问他:“王爷以为我是要让你讲什么?” 齐景轩转过头,轻咳两声:“没……没什么,不就是赵十三嘛,他是宁国公的孙子,族中行十三,十分好色,前两年……” 他正说着,忽然瞧见身侧沈嫣在抿唇忍笑,脚下步子一顿,气闷道:“你又逗弄我?” 沈嫣紧抿的唇一松,没忍住笑出声来。! 第 31 章 糖画 “好大的糖画。” 又一个小童忍不住驻足对着自己手中的糖画发出惊叹时,齐景轩得意地笑了笑,问:“好不好看?” 小童嘬着手指头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那糖画上,直流口水。 齐景轩将糖画来回转了一圈,在小童面前仔细展示一番后美滋滋地舔了一口,道:“我的。” 之后攥着糖画扬长而去,背影十分张狂。 身后又一次传来小童哇的哭声,沈嫣很是无奈:“你快吃了吧,小心待会被碰掉了。” 齐景轩就不吃,只偶尔舔一两口,碰见直勾勾盯着他这糖画不眨眼的孩子还要停下来炫耀一番。 这是方才沈嫣买来给他赔礼的,他一开始还很是无语,心说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要什么糖画,拿在手里多丢人。 直到沈嫣让那摊主画了好大一个飞龙在天,饶是他对糖画不感兴趣,也忍不住拿在手里看了半天。 “糖画还能画得这么大,这么好看……”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沈嫣轻笑:“这个大伯以前在杨柳胡同附近摆过摊子,我见他给人画过这种糖画。” 齐景轩闻言点了点头,又看看那草靶上插着的只有简单轮廓的生肖图,有些不解。 “既然能画这么好看的糖画,为什么不多画几个摆出来给大家看看,那样说不定生意会好很多呢。” 这话被摆摊的老翁听见了,因着对方是刚照顾了他生意的“大”主顾,便笑着打量他几眼,多说了两句。 “公子这一身锦衣华服不似凡人,想来是从小就锦衣玉食,没怎么吃过我们这小摊子上的东西吧?” 齐景轩虽然从小就爱出宫,也没少在外面吃东西,但年幼时皇帝和淑妃管得严,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敢懈怠,确实没怎么给他买过这些小摊子的东西。 后来他年纪大了,出宫建府,自由很多,对这些糖人糖画啊没了兴趣,自然也就没怎么吃过。 他老实摇头,问:“那又如何?你这糖画难不成只卖给我这样的人吗?” 老翁嘿了一声,笑道:“您还真说对了,这种大糖画一般还真只有公子这般的人才买,可公子这般天仙似的人儿,又哪会日日来光顾我们这种小买卖啊?” “寻常来买糖画的多是些平民百姓,且多是买给家中小儿解馋的。这糖画虽好吃,却不顶饱不顶饿的,吃多了还坏牙,大家自然不会给孩子多买。” “我若是提前把这大糖画画出来摆上,最后却卖不出去,那可就浪费了。” “所以啊,除了年节时候,我这草靶上是不摆那些大糖画的,只摆些简单便宜的在外头。人家一问价,觉得不贵,也就买了。” “这顶好看的摆出来,引得不少人围观,结果一打听价钱,直接给吓跑了,老儿我的生意可就不好做喽。” 齐景轩没想到做生意有这么多讲究,听完恍然地点了点头,让他又画了一个嫦娥奔月,买来 送给沈嫣。 沈嫣拿到手里怕碰坏了,很快就吃了,齐景轩却不舍得,只慢悠悠舔着。 舔着舔着他发现这足有自己小半个胳膊长的糖画实在是吸引人,路过的人总忍不住往他手上多看几眼,尤其是那些小孩子,还会忍不住驻足发出惊叹。 齐景轩得意极了,吃得越发慢起来,就差满大街到处喊“我有这么大一个糖画”了。 他之前如何嚣张跋扈张狂肆意沈嫣都没觉得丢人,此刻看他到处对小孩子炫耀自己手里的糖画,一条街逗哭了三个孩子,沈嫣头一次生出了想装作不认识他的念头。 两人就这样一个得意一个无奈地穿行在人群中,不知道自己的身影正落入街边一家铺子的人眼里。 这是京城一家有名的首饰铺子,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女正在这里闲逛,说笑时听到外面传来小童的哭声,便转过头去看了看,这一看正看到走在街上的齐景轩和沈嫣。 “呦,这不是晋王殿下吗?” 有人掩唇笑道。 齐景轩在京城向来有名,近来更有名了。 先前是因为恶名传扬在外,如今则变成了一个乐子。 “听说他看上了沈家小姐,哭着喊着要娶她为妻,还满大街地敲锣打鼓为她澄清成安侯府的事,说是自己酒后失德玷污了她。” “我起先还不信他会为一寒门女子做到这种地步,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其余几人闻言神色各异,有忍俊不禁的,有面露艳羡的,唯有一身穿水绿春衫的女子眼中只有不屑。 “他不这样还能如何?酒后失德坏了人家女儿家的清白,自己痛快认罪还能罚的轻些,倘若不认罪,就凭他这些年的名声,京城怕是容不下他了。” 这话说得不客气,周遭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望了过去。 不认得的只知道这女子必然出身高门大户,不然岂敢这样当众议论晋王是非。 认得的则是露出恍然之色,然后笑着摇摇头,便不以为意地继续挑选起首饰。 这女子乃是内阁首辅李阁老的孙女李瑶枝,皇帝曾有意与李家结亲,将晋王和这位李小姐凑成一对。 奈何一番相看之后两人非但没看对眼,还结了仇,自此以后那是见面就掐,谁也不肯给谁一个好脸色。 如今晋王出了事,李瑶枝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言好语的。 同行的少女中有一人身着杏色衣裙,闻言眸光闪了闪,心念电转。 她有心讨好李瑶枝,但又不敢非议晋王。 如今跟在晋王身边的沈小姐身份不高,偏偏得了晋王的欢心,还让他愿意放下身段做出百般讨好之举。 李瑶枝贵为李阁老的孙女,不仅没被晋王相中,还与之成仇,想来看这位沈小姐也是不顺眼的。 晋王她说不得,这沈小姐难道还不能说几句吗? 思及此,杏衫少女便开了口:“说起来也是怪了,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以沈大人的性子,是绝不会答应这门亲 事的,没准儿会跟晋王闹个鱼死网破。” “谁成想没两天他就应下了,不少原本很是看好他的人都觉得他是卖女求荣,懊悔自己当初瞎了眼看错了人,转而以他为耻呢。” “我原本也以为沈小姐是被逼的,不得不嫁给晋王,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有人点头附和:“若是被逼的,怎会这般大摇大摆地和晋王走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听说两人昨日还去了雅风苑,玩得可高兴了。” 雅风苑是京中有名的消遣之地,但门槛很高,并非所有人都能进去的。 杏衫少女听说沈嫣去了雅风苑,攥紧了手中帕子,言语也越发尖刻起来。 “要我说,这亲事究竟是谁答应的还不好说呢。” “沈大人子嗣单薄,膝下只有沈小姐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她以命相逼,非要嫁给晋王不可,沈大人又能如何?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去死吗?” 刚才附和她的女子正要点头,却听得一道清冷声音响起:“你看见了?”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李瑶枝。 杏衫少女愣了一下,回过神察觉她是在跟自己说话,本应欢喜,却又因她冷淡的神情一时摸不准她的想法。 “我……我猜的,”她犹豫道,“毕竟沈大人为人如何大家有目共睹,若非被逼无奈,他怎会答应这样一门亲事。” “所以说,你没看见。” 李瑶枝又道。 杏衫少女这下再傻也听出她是在驳斥自己了,不由面色涨红。 她不欲与李瑶枝发生争执,可其余几个同伴都在看着,就这么一言不发实在下不来台,便还是强撑着说道:“虽未看见,但猜也能猜得到。” “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情便是不去寻死,也是待在家里闭门不出,谁会像她这般招摇过市?” “若非她自己愿意答应这门亲事,又怎会如此?” “她愿意答应又如何?” 李瑶枝道。 “是晋王醉酒欺辱了她,又不是她自己上赶着往上凑的。她因晋王遭了罪,还不能顺势要些好处吗?难道非要她自己寻死觅活或是剪了头发做姑子,然后眼睁睁看着晋王娇妻美妾继续做他的潇洒王爷才行?” “再说了,这王妃之位是晋王自己愿意给的。人家一个愿意给,一个愿意要,关你什么事?” “这事分明错在晋王,他如今不过拿一个王妃之位弥补一二,顺便保得自己平安罢了,你不敢说他的不是,却因为沈小姐答应了这门亲事就对她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真是可笑。” 杏衫女子本是想借机讨好她,哪想到讨好不成,还被她当众奚落一番,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 她脑中一团乱麻,下意识就想反驳几句,被身边的同伴拉了拉衣袖,这才想起对方身份,强压下心中恼怒,低下头来不再言语。 李瑶枝见她不再说话,这才扫了一眼今日同来的其余同伴,道:“大家都是女孩子,谁也不愿意碰见这种倒霉事,嘴上留德吧。” 说罢也没了逛街的心思,寻了个由头便离开了。 跟她一起来的好友愣了一下,忙抬脚跟上,其余人则在店里面面相觑,片刻后也都纷纷找借口离开了,只余杏衫少女红着眼睛站在原地,手中帕子攥成一团。! 左耳听禅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2 章 宫宴 给齐景轩和沈嫣赐婚的圣旨如众人所料那般很快就下来了,婚期定在五月二十二,还有一个多月便要完婚,可谓仓促。 皇帝本不想将婚期定的这样早,觉得对两个孩子不好,也有损天家颜面。 淑妃不以为意,让他与其自己定夺,不如问问两个孩子的意思。 齐景轩那里自不必说,他恨不能立刻将沈嫣娶回家,自然是越快越好,便是五月二十二这个婚期他还觉得晚了呢。 沈家那边皇帝以为他们会希望郑重一些,日子不要定得太早,免得旁人觉得沈嫣不受敬重。 没想到派人去问时,他们竟也说越快越好,于是两人的婚期就这么定了下来。 赐婚的圣旨送到沈家时,同时送去的还有大量的赏赐,摆满了沈家大半个院子。 沈鸣山和苏氏都很清楚,这些不仅是给沈嫣的赏赐,也是给她准备的嫁妆。 沈嫣虽出身寒门,但毕竟是要嫁入晋王府做王妃,出嫁时的嫁妆若是太过寒酸,未免落了天家颜面。 街坊四邻都是寻常百姓,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见沈家不仅得了皇帝赐婚,还得了这么多赏赐,纷纷前来恭贺。 沈鸣山笑着应了,待大家走后便将所有赏赐都收好,连带着单子妥贴保管,准备等女儿出嫁时原封不动地给她带走。 沈家这边为赐婚的圣旨热闹时,京城不少高门大户也有了些许动静,盖因宫中那位向来不管事的淑妃娘娘忽然一反常态办起了赏花宴,许多世家贵女都在邀请名单上。 “原以为淑妃对这桩婚事应该是不满意的,现在看来倒也未必。” “满不满意又能如何?他儿子自己做出的好事,她除了事后帮着周全,还能如何?” “就是,左右这儿媳妇是注定要进门了,打她的脸就等于打自己儿子的脸。她惯来宠爱晋王,哪里舍得?便是再不喜欢也得咬牙忍了,做出满意的样子。” “听说李阁老家也受邀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去?当初晋王和李阁老的孙女可是说过亲的,结果没成,还闹出好大的笑话。” “淑妃这是明摆着想给她未来儿媳妇抬轿呢,咱们到底去不去?” “且等等看吧,若是去的人多,咱们也去露个脸。若是没什么人去,那咱们便是不去想来也没什么。” 诸如此类的对话出现在各个府邸,众人不似往日能去宫中赴宴时那般欢喜,反而各个都持观望态度,尤其是观望着百官之首的李家。 倘若李家家眷不去,想来淑妃娘娘的这次赏花宴必然十分冷清。 ……………… 沈嫣初来京城,从未入过宫,而她即将嫁入晋王府,日后少不得要入宫拜见,不懂宫里的规矩礼仪是不行的。 为免她来日在宫里出什么差错,淑妃亲自挑选了一个嬷嬷送到沈家,让她教导沈嫣礼仪。 这位嬷嬷姓胡,今年已五十来岁,打从淑妃入宫时就跟在她身边,很得淑妃信任。 齐景轩起初知道宫里要派人过来时,还生怕来的是什么过分严苛的,一听说是胡嬷嬷,顿时放下心来。 “阿慈你放心吧,胡嬷嬷人很好的,素来待人和善,你只要认真学,她肯定不会为难你。” 两人前几日总出去玩,齐景轩觉得沈小姐沈小姐的叫着实在生分,便自作主张地改了口,也跟着沈鸣山和苏氏唤沈嫣为阿慈,其实连她具体是哪个慈都不知道。 沈嫣觉得不妥,纠正两回,但齐景轩不以为意我行我素,她寻思着左右两人已经定了亲,便也懒得管了,但她自己依然还是和旁人一般称呼齐景轩为王爷,并无什么不同。 沈嫣学东西很快,胡嬷嬷来了三日便准备告辞了,临走时拉着她的手笑说:“沈小姐真是老身这些年见过的最伶俐的人儿,头天就学的八九不离十了,三日已学的像是生来便是世家大族的闺中小姐一般。” “只要沈小姐记得这几日所学,应付宫中的日常礼仪便不会出错。至于以后其他祭典之类的场合所需的大礼,到时再学也不迟。” 沈嫣点头应诺,道:“都是嬷嬷教得好。” 胡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轻抚她的肩头,道:“沈小姐是有大造化的,将来必定平安顺遂,荣华一生。” 她说着又看了眼这几日一直坐在沈家墙头长草的齐景轩,神情无奈又带着几分慈爱,温声对沈嫣道:“老身是看着王爷长大的,你别看他有些不着调,但其实是极好的,你与他相处久了便知道了。” 沈嫣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墙头看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她对齐景轩的了解还不多,不能断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想来外面那些传言确实是言过其实了。 与沈嫣告辞过后,胡嬷嬷又与沈鸣山和苏氏打了招呼,这才离开了沈家,往巷子外走时不忘瞪了墙头的齐景轩一眼,嗔道:“王爷快下来吧,这般整日挂在人家院墙上,叫人看去像什么话?” 齐景轩只嘿嘿笑,一动不动:“没事,我本来就不像话,大家都习惯了。” 胡嬷嬷无奈,见他眼底青黑,又顺嘴问了一句:“王爷近来没休息好吗?怎么脸色看上去这样差?” 齐景轩忙摆手:“没有没有,挺好的,我就是想着自己马上要成亲了,高兴的整完睡不着觉,这才脸色不大好。嬷嬷回宫可千万别跟我母妃说,不然她又要笑话我了。” 胡嬷嬷失笑,见他除了脸色不太好以外确实没有什么其他异样,精神头看上去也还行,这才抬脚离开了。 齐景轩目送她走远,舒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底。 他这几天确实没睡好,但并不是因为快成亲了高兴的,而是因为沈嫣不愿意他总睡在她家门口,把他赶回王府了。 他本以为自己回了王府,晚上能睡得踏实些,谁知道因为惦记着沈嫣,怕她出事,每晚都要惊醒好几回,睡的还没有在沈家门口打地铺的时候好呢,这才脸色越来越差。 齐景轩因此越 发盼着能早些与沈嫣成亲了,甚至连这只有一个来月的婚期都有些等不及,只恨当初钦天监怎么没算个更早的吉日出来。 若有更早的,他一定不选五月二十二。 这般想着,齐景轩便又转头去看还在院中没有进屋的沈嫣,欢快问道:“阿慈,要出去玩吗?” 这几日沈嫣都关在家里学规矩,一日都没出去过。 齐景轩想一直盯着她,便也一直守在沈家门口,除了晚上回王府睡觉以外哪都没去。 早前还不觉得有什么,跟她一起出去玩了几天后便觉得这样的日子着实没意思,无聊的紧。 如今胡嬷嬷走了,他便想立刻带沈嫣出门,将他还未待她去过的那些地方都走一走。 沈嫣却摇了摇头,道:“后日就要入宫了,我想再温习一下胡嬷嬷教导我的规矩礼仪,免得出错。” 齐景轩嘴角一瘪,失望地哦了一声,趴在沈家墙头上又不动了。 沈嫣见他蔫嗒嗒地趴在那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笑道:“胡嬷嬷教了我很多规矩礼仪,但宫里要注意的想来不止这些,王爷可能与我说说其他的?” “比如……入宫后我应该避讳些什么?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哪些人不必害怕,哪些人一定不能招惹?” “胡嬷嬷是宫中伺候的,那些跟主子们有关的人情世故怕是不便与我多说,王爷可能跟我说” 齐景轩见自己终于能派得上用场了,不用只干巴巴地趴在墙头看着她,立刻又高兴起来,坐直身子道:“可以啊,我知道好些事呢。” 说着身子一歪就想从院墙上翻进沈家,但院中的周太医用力咳了一声,他动作一顿,只得老老实实继续坐在墙头,对沈嫣招了招手:“你走近些,咱们小声说。” 沈嫣依言走到墙根底下阴凉处,两人就这么一个坐在墙头,一个站在墙角下,低声说起了宫中的事。 周太医坐在藤编的躺椅上,一边纳凉一边看着两个小人儿嘀嘀咕咕说悄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悠悠地品着茶,倒觉得在沈家待着也不错。 俸禄照领,只要伺候一个病人就行,还没有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 省心哪。 ……………… 初九这日,沈嫣乘车入宫。 今日是进宫赴宴,马车要直接驶到宫门口,寻常雇来的马车无法靠近,故而她坐的是齐景轩的马车。 齐景轩本是想和她一道入宫的,但因淑妃这次邀请的都是女眷,他出现在这里不大合适,所以便和沈嫣分头走了,马车给了沈嫣,他自己则先行入宫了。 沈嫣来到宫门前时,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各家夫人带着家中女儿一道来的。 沈嫣独自一人本就鹤立鸡群,加上她乘坐的是王府马车,众人便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但大多都只是看一眼或是对她点点头便收回视线,没有人上前与她主动攀谈。 沈嫣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也没有主动上前与人 攀谈的想法,便只是自得其乐地打量眼前近在咫尺的宫城。 她还是年幼随祖父入京时曾远远地看过这宫城一眼,早已没了印象,如今这般走到近处,方觉这宫城比想象中更巍峨雄伟。 她看着高高的宫墙,不禁又想到去雅风苑时,齐景轩说那宅子太小。 一个在这巍峨宫城里长大的孩子,可不是看哪里都觉得小嘛。 沈嫣不禁失笑,心底暗藏的些许紧张随着这莫名的念头消散了。 待各府女眷到齐,入宫的时辰也到了,宫里早派了引路的宫女内侍在门口守着,引领众人往今日设宴的地方而去。 平日里这种场合,女眷们入宫时大多是按照各自品级依序入内,没有诰命在身的则按照丈夫或者父亲在朝中的官职高低来排序。 按照这种规矩,沈嫣本应走在人群最末,但昭华宫一早便派了人来在宫门口候着,一见沈嫣从王府的马车上下来便知是她,直接便领着她走在了人群中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 这个位置既没有超过有品阶的诰命夫人,又没有太靠后,一看便是淑妃刻意安排的。 有落在后头的世家小姐看到了,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几句,被自己的母亲瞪一眼后便不敢说话了,只低着头默默跟着。 沈嫣视这些为无物,宫人安排她走在哪里她就走在哪里,既不为自己走在了那些官家夫人前面而自得,也没有因此而畏手畏脚,看上去倒很是大方得体,让一些本就在打量她的世家夫人暗暗点了点头。 淑妃入宫十余载,这是她头一次主动举办宴会,皇帝很给面子,直接将建章宫拨给她待客。 建章宫紧挨着太液池,风景甚美,其中有片荷塘更是宫中有名的纳凉圣地。 如今荷花虽未盛开,但已隐隐有些花苞,连天碧叶中星星点点的粉白,很是好看。 淑妃坐在建章宫的正殿,看着盛装打扮的各府女眷一个个入内,不失礼数地一一招呼了,但神情始终淡淡。 直到她派去的宫女引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入内,她这才稍稍坐直了身,眼中笑意深了几分。 她一直好奇,什么样的女子竟让她那个傻儿子开了窍,今日终于能见上一见了。 沈嫣依着胡嬷嬷先前的教导,上前给淑妃见了礼,仪态端庄,落落大方,丝毫不见头回入宫的紧张局促。 前儿个胡嬷嬷从沈家回来,就在淑妃面前将沈嫣好一通夸,说她如何聪明,规矩礼仪学的又快又好,待人接物也很是得体。 淑妃那时还想,在家练习时做得好,可不见得入宫了也能做得好。 多得是人私下里学习规矩礼仪时都不错,但一进宫就乱了方寸,丑态百出。 但显然眼前这女孩子并不是那种会轻易紧张自乱阵脚的人。 淑妃眼中笑意更浓,对沈嫣伸手道:“到本宫身边来。” 沈嫣依言上前,淑妃拉着她的手将她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越看越满意。 虽说她 那儿子不靠谱,但挑媳妇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她与沈嫣寒暄几句,问她年岁,问她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问她读过什么书。 问这些自然不是真的不了解,而是为了表示自己对沈嫣的亲近,免得旁人以为她看不上这个儿媳妇,轻慢了她。 至于沈嫣的年纪喜好,平日里为人如何,其实早在齐景轩想要求娶沈嫣的时候她就已经让人去查过了。 两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淑妃这才想起什么般,作势看向她身后:“你娘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沈嫣恭谨回道:“娘娘设宴,家母本是很想来的,但她有孕在身,胎像又一直不大稳,周太医说不宜走动,还是在家里静养为宜,臣女便劝她在家中歇着了。” “家母为此很是过意不去,臣女出门时她还特意叮嘱,让我跟您道个歉,说改日身子好些了,定当入宫赔罪。” 苏氏不放心沈嫣独自入宫,原本的确是想陪着一起来的,但沈嫣知道今日这场宫宴不见得太平,怕母亲来了会动了胎气,加之周太医确实说她最好是在家中静养,一番苦劝后她这才答应留在家里,没有陪她一同进宫。 淑妃自然也知道苏氏有孕的事,不过是专门多问一句表示关切,顺便好叫她亲自解释一下苏氏没来的缘由,叫在场人都听听,免得回头有人嚼舌根说沈家不懂规矩,只让她一个女儿家独自入宫。 待沈嫣说完,她当即对自己身边的宫人吩咐:“我宫里还有几盏血燕,你回头包了给沈家送去,再去江院使那里问问有什么利于安胎的东西,也都准备一些,一道给沈夫人送去。” 她说着又转过头来,对众人笑道:“本宫许多年没生养过了,早不记得这种时候应该准备些什么了,也只能劳烦江院使了。” 众人都只是会心一笑,知道她这是在给沈家做面子。 江太医堂堂太医院院使,这些年几乎都在专职照顾她一人,便是皇后那边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也得先问问江太医忙不忙,昭华宫这边有没有事,确定这边无碍才能把人请去。 如今她一句话吩咐下去,给沈夫人准备补品这种小事也要江太医亲自过问了。 能受邀入宫的基本都是各府的当家主母,这些人各个都是人精,见状也纷纷表示起对苏氏的关切,更有人当场表示回去后也会送些补品去沈家。 沈嫣一一谢过,殿中氛围一时间到很是和谐,好像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对沈家好,从来不曾犹豫过今日到底要不要入宫。 这般寒暄了半晌,淑妃才笑着说道:“左右离开宴还有一会,春光正好,咱们不妨去外面走走。太液池的荷花虽还未开,但已有了些花苞,倒也好看得紧。” 众人闻言纷纷应诺,带着各自的女儿一同向殿外走去。 眼见着就要走出建章宫的殿门时,外面忽然传来宫人略显急促的通禀:“三公主到,五公主到。” 话音未落,两道人影已经一前一后地闯了进来。为首的三公主面色不善,显然是来找茬的。 众人脚步不由一顿,纷纷看向淑妃。 淑妃脸上倒没什么变化,待两位公主问过安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不知三公主五公主前来所谓何事? 三公主今年十六,与沈嫣同岁,生母是六宫之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嘉贵妃。 她是嘉贵妃唯一的女儿,因此自幼备受宠爱,性子也娇纵。 她只敷衍地对淑妃屈了屈膝便直起身,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今日天气好,我便想带着妹妹们来太液池这边走走。” “谁知走到建章宫附近,宫人却说淑妃娘娘今日在这里设宴,不方便让我们过来。” “我寻思着娘娘是后宫妃嫔,邀请的想来也都是女眷,既然如此,我与妹妹们有什么不方便过来的?” “那宫人实在是无礼,又说是奉了淑妃娘娘你的命令才阻拦我们,我便过来问问,这太液池这么大,淑妃娘娘办个赏花宴难不成要将整片地方都圈起来,旁人都来不得?” 她说着还打量了站在淑妃身边的沈嫣几眼,虽然没见过她,但只看她离淑妃这样近,昭华宫的玉珠玉蕊又都跟在她身边,便知道这一定就是自己那位上不得台面的嫂嫂了。 淑妃仍旧面色不改,唇边挂着浅浅笑意,只是眸光十分清冷,不似方才看着沈嫣时那般温和。 “三公主好歹也十六岁了,又是贵妃娘娘亲自教导的,难道不知道长辈待客时不请自来很不礼貌吗?” 她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生硬,却分明是在说三公主不懂礼数,还指桑骂槐说贵妃教子无方。 三公主面色一僵,本就不好的脸色更难看了。 殿中其余人一时也都不敢吭声,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 众夫人心里都在打鼓,看向淑妃的神情颇有些惊讶。 他们其中一部分人是看林李几家都应下了宫中的邀约,便也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不少则是冲着淑妃来的。 淑妃入宫十余载,宠冠后宫,却性子冷清,鲜少与人打交道。 宫中年节时的大宴素来都有她的位置,但她要么不参加,要么去了也只是露个面就走,不给任何人面子,也不与任何人来往。 是以各个命妇和夫人们都只知道宫里有这么号人,却没谁真的了解她,知道她真实性情如何。 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触一二,自然不少人都想看看这位淑妃娘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便带着自家女儿来赴宴了。 若是这位娘娘是个好相处的,跟她多亲近亲近走动走动总没错不是。 反正晋王是肯定不会参与储君之争的,淑妃又没有娘家帮衬,是个没根基的,便是跟他们走近些,也没有前朝后宫勾结之嫌,不必担心什么。 而自家女儿若是入了淑妃的眼,保不齐以后她能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陛下儿子多,没成亲的还有好几个呢,便是成了亲,有些侧妃的位置也炙手可热,譬如东宫…… 方才一番接触下来, 众人见淑妃虽面上清冷,但待人接物很有分寸,甚至称得上八面玲珑。 谁知碰上了这位三公主,却忽然间…… 众夫人门面面相觑,心中俱是震动不已。 早听闻这位淑妃娘娘十分受宠,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当众斥责三公主也就罢了,言语间竟还敢对贵妃有不敬之意。 如此看来……这位淑妃在宫中的地位比他们想象中还高啊。 三公主被她当众训斥,银牙紧咬,攥着拳道:“这皇宫是父皇的,我是父皇的女儿,皇宫便是我家,我在自家园子里转转有何不可?” 淑妃娘娘不过是办个赏花宴就弄得这么大阵仗,竟还让人拦着路不让我们过来,凭什么???[” 淑妃轻笑一声,道:“本宫只知道宫中规矩森严,在什么地方就要守什么规矩,从未听说这皇宫大内也跟那寻常人家的菜园子似的,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公主如此猖狂,将皇宫视为你家,是不是哪日文武百官在前朝议事时,你也可以大大咧咧地闯进去?说这是你自己家,你想去哪就去哪?” 三公主面色沉沉,心中越发气恼了。 她向来不喜淑妃,今日听说她在这里设宴,便故意跑来想要找茬给她个难堪。谁知淑妃还没如何,倒是她被当着一众夫人小姐的面下了脸。 连母妃平日里都不会这么跟她说话的,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三公主一时气结,张嘴便想说你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教训我。 话还未出口,却听得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是永宁宫的常嬷嬷赶了过来。 常嬷嬷入内先向淑妃施了一礼,又对在场各位夫人团团施了一礼,这才说道:“贵妃娘娘知道淑妃娘娘今日在这里设宴,本也想过来凑个热闹,奈何头风发作,身子不适,太医叮嘱卧床休息,便只得作罢了。” 说着又看向沈嫣,道:“听闻今日沈小姐入宫,贵妃娘娘欣赏沈小姐才名,命奴婢带来一份薄礼,还请沈小姐笑纳。” 说着让人递上一只红木匣子,里面摆着一支蝶戏花的金钗,做工很是精巧,花蕊间还镶着一颗不小的黄玉。 沈嫣上前收下,道了谢,常嬷嬷便以贵妃那里还需要人伺候为由告辞了,离开时对三公主道:“娘娘身子不适,还请公主随奴婢回永宁宫为娘娘侍疾。” 三公主知道她是在说谎,方才她从永宁宫出来时母妃明明还好好的。 可常嬷嬷当众这么说了,她若是不回去便是不孝,自是不敢不应,只得瞪了淑妃一眼,忿忿不平地走了。 五公主本就不是自愿来的,自进殿后除了行礼外便一个字都没说过,此刻见三公主离开,心里说了声谢天谢地,忙也告退离去了。 待几人都走了,淑妃才从鼻间发出一声不屑地轻哼,对众人道:“走吧,咱们做咱们的,别为这不懂事的小丫头扰了兴致。” 才走出没多远的三公主听到这话气得不行,被常嬷嬷死死拉住,这才没能回头。 众夫人相互对视几眼,压下心中惊骇,笑着跟淑妃一起走出了建章宫。 随着各位夫人一道来的女孩子们早已憋坏了,出去后听说可以自去玩耍,很快便三五成群地散开了。 他们与沈嫣都不熟,没有人主动上前邀约。沈嫣也不在意,在两个宫女的陪伴下自得其乐地闲逛起来。 淑妃远远地看了一眼,也没有将沈嫣叫过来留在自己身边的想法,只叮嘱宫人照看好她,别让她出事,便与众夫人一起游湖了。 ……………… 沈嫣初次入宫,不敢四处乱走,但也没有惶惶然哪里都不敢去。 她沿着太液池缓缓散步,欣赏四处风景,时不时还蹲下来仔细查看路边的山石花草,遇到没见过的就询问身边的宫人,这都是些什么花什么草,假山用的又是什么石头,对一切都很感兴趣。 其他的女孩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少不得往她所在的方向打量。 有人纯粹是好奇,有人眼中则满是不屑,也有人犹豫着想上前打个招呼,但见其余人都没动,便也不敢第一个上前。 李瑶枝作为李阁老的孙女,身边围绕的人最多,众人叽叽喳喳聚在一起说些女儿家们喜欢的话题,无非是东家的首饰西家的胭脂,又或者是京城最近来了哪位俊俏的小郎君。 但无论大家说什么,最终还是难免绕回到沈嫣身上。 她与齐景轩是京城近来最热门的话题人物,只要有人的地方,基本都会提起他们的事,小娘子们自然不能免俗 “你们说晋王醉酒欺辱了她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她怎么还肯嫁给他啊?” “什么晋王,现在要叫平郡王了。” 有人掩唇笑道。 在赐婚圣旨下来的那天,对齐景轩的惩处也终于定下了,将他从亲王贬为郡王,封号由晋改为平。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 一个身着红裙的少女说道。 “我大哥听说晋王被贬为郡王,在家唉声叹气,说平郡王真是倒霉。” “我问他为什么,他竟说沈小姐还没进门,晋王便因为她被贬为郡王了,可见沈小姐是个霉运缠身之人,娶了她不仅不能旺夫,还会给夫家带来霉运。” “我说不对呀,分明是平郡王自己醉酒欺辱了沈小姐才受到惩罚,这跟沈小姐有什么关系?沈小姐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摊上这种事,她才倒霉好不好?” “我大哥却说沈小姐不过一六品侍讲的女儿,如今却因为与平郡王纠缠不清,平白得了个王妃之位,分明是捡了大便宜。” “我听得差点吐出来,说若是哪天哪位公主看上了你,然后强行把你这个那个了,非要你尚公主不可,你难道也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大便宜不成?” “我大哥一听我这么说就急了,说什么我是无知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只会些歪理邪说。” “我气地翻了个白眼,再也没再理他了。” 众所周知, 大齐驸马不掌实权,做了驸马就意味着一辈子都没有仕途可言了,因此但凡是有些抱负的男儿都不愿意尚公主。 围在少女身边的人有人忍俊不禁,也有人低声道:“可我觉得你大哥说的也不全错,沈小姐出身寒微,得了王妃之位,哪怕只是个郡王妃,于她而言也是一步登天了,说是捡了便宜到也不为过。” 红裙少女一个白眼翻上天,嗤道:“这便宜给你要不要啊?只要被哪个王爷醉酒轻薄了,就可以做王妃了呢!哪怕今后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你也还是王妃呢。” 被还嘴的女孩子面色一红,揪着衣摆道:“你……你胡说什么呀!” “我怎么胡说了?分明是件坏事,沈小姐一辈子的清白都毁了,只因为她出身寒门,坏事就成好事了?说的好像她对这王妃之位求之不得似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女子说道。 “我是觉得……这虽是件坏事,但也不全是坏事,凡事不能只从一个方面看,总也还有好的地方不是?而且……你又不是她,怎知她不是求之不得呢?” “你又不是她,怎知她就是求之不得呢?” 红裙少女将她的话直接甩了回去,道:“还说什么也有好的地方,说的倒是轻巧,还不是针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若真叫你自己碰见了,你能从什么好的地方去看?怕是只会在家里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了。” 两人意见不合,其余几人也各执己见,便这么争论起来。 李瑶枝听的头疼,索性找个空子离开,自己沿着太液池边散步去了。 她并不因平郡王之事看轻沈嫣,但对沈嫣也没什么兴趣,偏偏近来大家张口闭口说的都是她,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李瑶枝独自一人在池边走着,身后忽然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是方才那个红裙少女追了上来。 她快步跑到李瑶枝身边,道:“阿枝,你怎么走了?我一转头就找不到你了。” 李瑶枝无聊地扯着路边垂下的杨柳条,道:“那些人一天到晚只会说人长短,无聊得很。我先前就跟你说过了,少跟他们来往,你偏不听。” “上次在宝玉轩也是,杨慧茹那人看着温婉,其实惯爱挑拨是非,不是什么好人,你竟还与她走在一起。” “我若早知那日同行的人有她,是绝不会去的。” 红裙少女晃着李瑶枝的胳膊道:“阿枝,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可从来没叫过杨慧茹一起。那日分明是方五娘把她叫上的,我到了地方才知道,总不好将人赶走不是?” 她说着又嘿嘿地笑起来:“我向来是爱热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方才也不过是见他们人多才凑热闹多说几句罢了。” 说到最后她又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方才在建章宫的时候,淑妃娘娘好厉害啊!以往只听说她受宠,没想到她连贵妃都不放在眼里。” “常嬷嬷来的那样急,分明是听说了三公主来闹事,怕她在淑妃手里吃了亏 ,赶紧过来把人带走了。可见便是贵妃娘娘也要避其锋芒,不敢太得罪这位淑妃的。” “我不怎么进宫,不知道这号人物也就罢了,阿枝你时常入宫,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李瑶枝微微蹙眉,回忆着淑妃以往的样子,却因她甚少在人前露面,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只能摇头道:“淑妃性子冷清,身子又弱,极少出现在人前,我也没怎么跟她接触过,只听说她十分受宠,但具体性情如何并不清楚,今日……也算是涨了见识了。” 宫中妃嫔不少,但坐到一宫主位的只有五位:皇后,贵妃、贤妃、德妃,淑妃。 贤妃德妃和淑妃的品阶相同,都是妃位,但他们可不敢这般嚣张放肆,不将贵妃放在眼里。 红裙少女微微颔首,忍不住再次感叹:“淑妃娘娘可当真厉害,我还没见过三公主如此吃瘪呢。” 她说着又忍不住低笑:“要我说,三公主这也是活该,让她平日里那般嚣张跋扈,整天用鼻孔看人,谁都不放在眼里。” “现在好了,等今日赏花宴散了,大家各自回家,她被淑妃当众训斥的事情就要传遍京城大大小小的内宅了,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李瑶枝出身好,没被这位三公主找过什么麻烦,但她也知道她素来张狂,仗着自己身份尊贵,没少欺负人,如今这般也算是自食其果。 红裙少女心情大好,和李瑶枝边走边聊,两人走着走着便来到一座凉亭处,准备进去歇歇脚。 恰逢此时,另一条路上也有人走过来,正是独自散步的沈嫣。 这凉亭虽不偏僻,但离方才众人散开的地方略有些远,因此双方都没想到会有人出现在这,看到彼此后俱是一愣,回过神后忙相互见了礼。 沈嫣本也是想去凉亭歇脚,但对方比她先来,她怕他们不愿与自己待在一处,便准备换个地方。 正欲离开时,却听那身材高挑的女子说道:“沈小姐,听闻和平郡王的婚事是你亲口答应的,当真?” 沈嫣脚步一顿,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回道:“是。” 李瑶枝也是近来听她的事听多了,冷不丁碰上便想亲自求证一番,话出口后又觉得失礼,正想道歉,却听她很是干脆地回答了。 李瑶枝一怔,忍不住眉梢微挑,又问:“为何?” 沈嫣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神情平静,眸中并不带什么恶意,似乎只是单纯询问,便如实道:“因为想活着,想好好的活着。” 这答案让李瑶枝和红裙少女均是一愣,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红裙少女还当沈嫣是说与其寻死觅活不如嫁入王府做王妃,好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下半生都能衣食无忧。 李瑶枝却是心念电转,想到这几天听到的传闻,以及祖父跟她说的那些话。 她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试探着问道:“你是说……传言是真的,你和平郡王都是被人陷害,他并没有醉酒欺 辱你?” 齐景轩近来总是四处找人麻烦,每次都说自己在成安侯府时是被陷害了,觉得对方可能就是幕后黑手,所以才去找茬。 ?想看左耳听禅写的《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第 32 章 宫宴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加之那日在成安侯府他曾当众承认自己的过错,所以这话自然没什么人信,都觉得他是没事找事,亦或是在给自己找开脱的理由。 可李阁老却说此话未必是假,让李瑶枝不要因为自己不喜欢齐景轩就先入为主,轻易听信人言。 李瑶枝对祖父很是敬重,并未反驳,但心里却不以为意。 不是不把祖父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打心眼里看不上齐景轩。 她不喜欢他,讨厌他,当一个人很讨厌另一个人的时候,是很难不偏颇的,她亦不能免俗。 沈嫣方才的回答其实模棱两可,怎么理解都可以。她不过是既不想说谎,也不愿与不相熟的人交浅言深,所以才这般作答,却不想这女子竟是一下便明白了她言中之意。 她既然听明白了,沈嫣也不惮于说实话,颔首道:“是,我与平郡王都是遭人陷害。” 李瑶枝闻言眉梢挑得更高了,将近来发生的事以及她听到的那些传闻在心里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思索了一番,随后轻笑一声,道:“那你可真够倒霉的。” 这下倒是沈嫣有些惊讶了,她没想到这位小姐不仅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还相信了她。 没有嘲笑,没有不屑,没有讥讽,只是调侃着说了一句“你真倒霉”。 难得遇到一个明白人,沈嫣脸上浮现发自内心的笑意,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今这般已是很好了。” 李瑶枝想了想,点头道:“倒也是。” 如果这位沈小姐说的是真的,那陷害他们的人一定是想要通过她来谋害平郡王。 她若不嫁给平郡王,等着她的八成就是死路一条。这么说来,如今这种结果确实已经不错了。 遇到这种倒霉事没有一味寻死,也没有一味消沉,还能冷静下来为自己想一条出路,这位沈小姐倒是值得一交。 李瑶枝当即上前一步,再次对沈嫣福身施了一礼,比方才郑重很多。 她自我介绍道:“我姓李,名瑶枝,瑶树之枝的瑶枝。家父是青州知府李杭,你若不嫌弃,唤我阿枝即可。” 沈嫣见状也回了一礼,道:“在下沈嫣,小字阿慈,慈悲的慈,家父是翰林院侍讲沈鸣山,你唤我阿慈就好。” 红裙女子还在张着嘴消化两人方才的那番对话,见他们忽然又彼此行礼自我介绍起来,忙将那些先抛到一边,也跟着屈膝道:“我是永昌伯府的顾念念,乳名阿湘,姐姐唤我阿湘就好。” 几人交换过自己的闺名,相视一笑,一同进了凉亭坐下闲聊。 顾念念是个话多的,听方才李瑶枝说沈嫣和平郡王都是被人陷害,一时间好奇心起,拉着沈嫣问个不停。 沈嫣没有隐瞒,将事情一一说了,李瑶枝和顾念念听后都是惊叹一声,再次道:“你 可真倒霉啊。” 好端端地去参加个宴会,却发生了这种事,到现在还在被人指手画脚,今后想必也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确实是倒霉。 ?本作者左耳听禅提醒您最全的《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尽在[],域名[( 和“梦”中相比,现在已经好了太多,因此沈嫣很是看得开,笑道:“倒霉总比要命好。” 听她这么说,李瑶枝和顾念念都忍不住轻笑出声,也忍不住感慨她心态真好,换做旁人,或是换了他们自己,怕是都难以应对的这般自如。 三人就这样在凉亭中说说笑笑,清脆的笑声时而随风传出,被走到附近的人听到。 有人认出了李瑶枝和顾念念,想要上前,待看清另一人是沈嫣后脚步又不由一顿。 沈嫣失了清白,哪怕她不是自愿的,但对于女儿家来说,这都是极其要命的事,很多人家的长辈都叮嘱家中女儿不能跟她来往,免得累害了自己的名声,影响将来的婚事。 但也有原本就和李瑶枝他们关系不错的,没怎么犹豫便走了过去。 原本只有三人的凉亭渐渐热闹起来,顾念念将自己方才从沈嫣那里听来的成安侯府的事叽叽喳喳地说了。 在场众人自是有的信,有的不信,但不管信不信,有李瑶枝在场,也没有人当众拆台,说沈嫣是在胡说八道,洗清自己。 顾念念也只是想帮沈嫣尽量洗脱一些污名,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她便是再如何费口舌也没有用,所以她只当个热闹讲了一遍便很快转移了话题,没有纠缠于此。 “阿慈,我听我三哥说你投壶木射都特别厉害,今日不如也给我们露一手,让我们瞧瞧如何?” 顾念念两眼冒光地说道。 “你三哥?” 沈嫣沉吟着回忆片刻,记起她说自己是永昌伯府的小姐,恍然道:“顾三公子?” 顾念念笑着点头:“对,三哥说你那日在雅芳苑大杀四方,连他的墨玉玉佩都赢去了。为了能一雪前耻,他最近都没再去雅风苑,一直在家里苦练呢,就指望哪天再遇到你能反败为胜。” 沈嫣失笑:“我也不过是取巧罢了,哪有那么厉害。” “我三哥说你厉害你肯定就特别厉害!他向来喜欢玩这些东西,你不仅能赢他,还能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可见一斑!” “好了你就别谦虚了,快让我们见识见识!” 顾念念说着便招呼宫人,让他们去准备投壶和木射的器具。 太液池边一时间热闹起来,沈嫣身边围了不少人,再不似来时那般冷冷清清。! 第 33 章 优点 沈嫣的投壶和木射技艺让人叹为观止,凉亭外时不时响起少女们的欢呼叫好声。 李瑶枝素来不是很喜欢这些东西,只偶尔玩乐,但此时也忍不住两眼放光,主动上前试了几局。 可惜准头实在不佳,在一众贵女中垫底。 顾念念在旁嗓子都快喊哑了,直呼厉害,说沈嫣不愧是让她三哥都心服口服的人,这般技艺京中怕是无人能及。 有他们这种真心叹服的,自然也有拈酸嫉妒阴阳怪气的。 “沈小姐既然有这样的好本事,怎的成安侯府那日不见展露出来,偏偏与平郡王一道出游时才示于人前?莫非是专程等着在王爷面前一鸣惊人?” 这话说的好像沈嫣早已心仪齐景轩,故意留了一手专门为了吸引他似的。 若真是有人信了,那只怕也要怀疑成安侯府那日沈嫣是不是自己主动跑去前院勾引的齐景轩了。 顾念念瞪眼,想斥责那人几句,往人群中望去,却见说话的人竟是自己的二姐顾玥,一时间更来气了,张嘴便要怼回去。 沈嫣却在她之前开了口:“并非是有意藏拙,只是那日身子不适,徐大小姐招呼大家投壶时我去更衣了,没能赶上,说起来也是遗憾。” 众人闻言,下意识便去寻找徐大小姐,想看看她怎么说。 但自从那日出事后,成安侯府便杜门自守,检省其身,府中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下人,没有要事都不得外出,自然也不能赴宴,所以今日徐大小姐根本就没来。 但在场的人有不少参加过那日宴会,仔细一回想便记起,当日众人投壶时沈嫣确实是去净房了,在那之后大家便没再见过她,后来便听说她出了事…… 如果方才顾念念所说是真,她和晋王都是被人陷害,那她实在是倒霉。 就算不是真的,是晋王醉酒强掳了她去,那她也很倒霉。 虽然很多女孩都不敢与沈嫣走得太近,但他们心里清楚,这件事错不在沈嫣,此时见顾玥竟拿这件事当众刻薄她,心中不免暗生不喜。 别人落难自己怕受牵连不敢靠近是一回事,但明知旁人无辜还要趁机踩上几脚,那就让人生厌了。 杨慧茹垂眸站在顾玥身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说了。 顾玥却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挣开她继续说道:“投壶木射再厉害又如何,不过是些闲暇时的玩乐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有本事你与我比比琴棋书画,看看究竟谁更厉害?” 沈嫣寒门出身,不可能像她这种贵女一般自幼学习琴棋书画,用最好的器物,请最好的先生教导。她让沈嫣与她比这些是因为知道沈嫣绝不可能赢自己,说白了就是欺负人,看不起她的出身。 沈嫣却也不恼,只道:“琴棋书画我也就书还算尚可,棋与画都只是略通,至于琴更是碰都没碰过,自是不敢与小姐比试的。” “这位小姐若是一定要比,那就当我输了好了。” 她 当众承认自己不擅长,直接认输,顾玥却丝毫没有得意之感,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本就是借着身份地位的优势欺负人,对方却丝毫不在意,完全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耻,倒显得她越发刻薄了。 顾玥粉拳紧握,冷笑一声:“那我倒是奇怪了,沈小姐才学平平,相貌平平,家世更是寻常。平郡王与你若真是素不相识,怎么那日成安侯府宴会上那么多名门贵女,他单单就对你一见倾心呢?” 她说着还瞟了一眼站在沈嫣身侧的李瑶枝,有意无意地说道:“我不是怀疑沈小姐什么,实在是平郡王眼高于顶,连李阁老最宠爱的宝贝孙女都没看上,却偏偏看上了你,着实让人觉得惊奇。” 顾玥当初也曾与齐景轩相看过,但齐景轩没相中她,这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若是齐景轩之后娶了个跟她家世地位差不多的贵女也就罢了,若相中的是李瑶枝,她更是无话可说。 可他连李瑶枝这样的都没看上,却看上了沈嫣这样一个寒门出身,长相才学都不如她的人,为了求娶她甚至直接住到了沈家门口,说自己愿意入赘,这让当初没被相中的顾玥觉得很是难堪,更多的是不服气。 她本以为同样没被齐景轩相中,还与他闹得很不愉快的李瑶枝应该也很恼恨,却不想她非但没为难沈嫣,还主动与她攀谈起来,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顾玥平日就觉得李瑶枝故作清高,今日见她这般,更觉得她是当着众人的面故作大度以彰显自己的风范,就更看她不顺眼了,说话时便将她也带了出来。 众人没想到顾玥不仅对沈嫣言语刻薄,还把李瑶枝也带上了,不禁面色微变。 今日这可不是在谁家私宅举办的宴会,是在宫里,事情若是闹大了怕是不好看。 李瑶枝蹙眉,正欲开口说话,却听旁边的沈嫣轻笑一声。 “我确实不知平郡王看上了我什么,小姐若感兴趣,改日见到王爷可以亲自问问他。” 一句“感兴趣”,说的好像顾玥并非为了刻薄她才出言不逊,而是心仪平郡王,想知道平郡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才找她打听一般。 顾玥面色一变,张口就想骂回去,却听沈嫣继续道:“不过我虽无甚长处,却也有一个尚可称道的优点……” “我不爱多嘴管别人的闲事。” 此言一出,四下先是寂静无声,旋即有人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一个人笑,其他人便也忍不住,一时间笑声四起,众人的视线都纷纷投向顾玥,只觉得她今日实在丢脸。 想欺辱沈小姐不成,还被当众讽刺多管闲事。偏偏沈小姐还没有直接骂她,让她挑不出错来。 顾玥面色涨红,恨不能上去给沈嫣两巴掌,但到底顾忌着这里是皇宫,不敢太过放肆。 李瑶枝也没忍住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笑过后意有所指道:“高祖在世时就曾说过,琴棋书画本是为了怡情养性,而非攀比。若是专程为了相互攀比而学习,便也失了 本心,更无意趣。” “偏偏有人仗着自己家世好,自幼便有名师教导,自视甚高,总喜欢将这些技艺拿出来与人比较。” “若真是遇到同道中人生出切磋的心思也就罢了,偏有人还喜欢以己之长比人之短。你擅书他就与你比画,你擅画他便与你比棋,你善棋他就非要与你比琴,总之是绝不肯承认别人的长处的。” “这种人遇到了便躲远些,少与他来往,不然你玩得正高兴的时候,他偏要出来扫兴,实在晦气得很。” 说罢挽着沈嫣的胳膊,拉着她往另一边走去,边走边道:“这里没什么意思了,咱们去别处玩吧。” 顾念念见状赶忙跟上,三人便这么相携而去。 其余贵女要么也跟了过去,要么与同伴一起去往别处。 不消片刻,凉亭外便只于顾玥和杨慧茹两人。 顾玥气地跺脚,红着眼眶道:“装什么大度从容,虚伪!” 杨慧茹站在她身旁,垂眸绞着手上的帕子,面色亦是不好看。 她那日在宝玉轩便因沈嫣被李瑶枝当众下了脸,今日宫中设宴,她见顾玥这个炮仗也来了,便撺掇着她过来找沈嫣的麻烦,却不想来时就看见沈嫣和李瑶枝顾念念已经打作一团。 她当时便后悔了,想拦住顾玥,奈何这个炮仗点燃容易,熄灭却难,她根本拦不住。 现在好了,顾玥果然被李瑶枝当众讽刺,连带着她也没能躲过去,跟着难堪。 可她实在不懂,李瑶枝敢这样也就罢了,她沈嫣……怎么敢? 杨慧茹手中帕子越攥越紧,垂眸间看见顾玥腰间坠着的莹润玉佩,眸光闪了闪。 ……………… 齐景轩虽然没有直接去建章宫,但一直让人盯着那边的动静,就怕沈嫣出事。 内侍们一趟一趟地往他这里回禀建章宫的消息,基本上是那边发生了什么,他这里立刻就能知道。 当听闻沈嫣的木射投壶技艺令人大为惊叹时,齐景轩咧嘴笑得十分开心,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当听说有人找沈嫣的麻烦时,他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三两步便跨出殿门,往建章宫而去。 内侍见状赶忙劝阻:“哎呦我的王爷,那边都是女眷,您去不合适啊!” 齐景轩却理也不理,一转眼便跑出老远,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但他去的虽快,却到底还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等他赶到时沈嫣早已离开凉亭附近,正在一株花树下与几个女子聊天。几人有说有笑,气氛很好,丝毫不见与人争执过的样子。 齐景轩稍稍松了口气,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便直接问:“我听说顾二找你麻烦了,没事吧?” 众人都没想到他会来,一时都有些惊讶,沈嫣同样如此。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温声回道:“没事,这里是皇宫,谁敢不守规矩?” “那可不一定,我就敢。” 齐景轩道。 沈嫣无语,其余女子也是一愣,旋即失笑。 闺阁女子与外男单独相处并不合适,但他们二人已经定亲,这里又视野开阔,不是什么私隐之地,众人便都识趣地退到了一旁,只在远处悄悄打量他们。 沈嫣已经习惯了齐景轩的行事作风,坦然地在众人的注视下与他说话。 两人无非是说了些方才跟顾玥争执的事,沈嫣没放在心上,也就没细说,只说自己没吃亏,让他放心。 齐景轩怎能放心,皇宫大内,他母妃亲自举办的宴会,顾二这样的都敢直接找沈嫣的麻烦,谁知道待会还会有什么牛鬼蛇神冒出来。 他不肯走了,坚持要陪沈嫣一起,一副谁再来欺负她他就撕了谁的架势。 沈嫣拗不过,只得让他陪着,与他一道向众人走去。 李瑶枝本就不喜齐景轩,一想到沈嫣是因他才陷入这诸多纷争之中,便更是嫌恶,忍不住说了一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两人正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李瑶枝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话便被齐景轩听去了。 他跟李瑶枝本就不对付,闻言当即还嘴:“牛粪怎么了?你吃的那些瓜果菜蔬哪个不是用粪浇出来的?这么看不起粪,有本事你别吃啊!” 李瑶枝:“……”! 第 34 章 自证 李瑶枝最不喜欢齐景轩的就是这点,寻常纨绔就是纨绔,齐景轩身上却有着一股子泼皮无赖的劲儿,总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就像寻常男子被人比作粪土都会十分气恼,觉得受到了羞辱,齐景轩却能理直气壮地说粪土怎么了?谁这一生能离得开粪土?你是不拉啊还是能飞啊? 分明是无理之言,却偏偏让人不知如何还嘴,只能越发气闷。 沈嫣不知道齐景轩和李瑶枝之间有什么过节,见两人针锋相对,有些莫名。 她有心询问,但眼下场又不合适,只是拉了拉齐景轩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这样。 齐景轩虽然看李瑶枝不顺眼,但想到方才听内侍说她是第一个与沈嫣搭话的,便冷哼一声没再言语。 他性子不好,但身份尊贵,又最受皇帝喜爱,所以无论如何也有人会主动与他相交,从来没遇到过被冷落的情形。 可沈嫣出身微寒,又有成安侯府那桩事,便是他已经极力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怕是也会受到冷遇。 今日若非李瑶枝主动打破僵局,直到宴会结束沈嫣估摸着也难以融入到这些贵女的圈子里。 众人见沈嫣只是摇了摇头,齐景轩便不言语了,很是听话的样子,都忍俊不禁。 可他们与齐景轩到底不熟,他又是个男子,大家不便与他一直待在一起,寒暄几句便各自散去了。 齐景轩犹不觉得有什么,跟在沈嫣身边给她介绍宫里的好去处,说今日不方便,改日等他们成了亲,他便找机会带她都去走一走看一看。 顾念念原本拉着李瑶枝也要离开,但李瑶枝走出几步,回头见齐景轩还站在沈嫣身边自顾自地说笑,越看越恼,挣开顾念念的手便走了回去。 “王爷过来是要给沈小姐撑场子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对沈小姐很好啊?” 齐景轩皱眉看着她,不明所以,刚想说什么,就听她又道:“沈小姐被人非议多时,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让大家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人知道她并非传言中那般,你却忽然跑过来,让大家不敢再靠近她,将这样的机会生生毁了,如此这般你也觉得自己是对她好吗?” “她因你才落得今日这般境地,你却只知道一味纠缠她,以自以为是方式对待她,来之前都不曾问一句她愿不愿意,需不需要。难不成你觉得自己是王爷,你给的就一定是好的,她就应该对你感恩戴德才是?” “还望王爷知晓,即便你不以被视作牛粪为耻,即便鲜花真是被牛粪浇灌出来的,那牛粪倘若日日黏在鲜花身上,不离她身边,任凭那鲜花如何好,旁人也是不敢轻易靠近的。” 她说罢瞪了齐景轩一眼,不待他反应转身便走。 顾念念在旁瞠目结舌,回神后赶忙跟了上去。 齐景轩与李瑶枝对骂过多次了,但从没有哪次如现在一般哑口无言。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待人走了半晌才转头看向沈嫣,支吾道:“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听说有人刁难你,一着急就跑过来了,没想让你感激我……” 沈嫣是因她才受到牵连,他即便待她好那也为了弥补,怎么会生出让她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心思呢? 今日他只是怕她出事,所以才一直让人盯着,方才也是情急便直接来了,根本没想那么多。现在看来……这对沈嫣似乎反而是负累? 沈嫣神情平静,没有因为李瑶枝方才那番话有什么变化,微微颔首道:“我知道。” 齐景轩唔了一声,两手背在身后,手指绞在一起,小心地觑着她的神色:“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那倒没有。” 沈嫣笑道。 “若不是李小姐主动与我交谈,今日本也没人愿意与我结交。” “方才我与大家已相处了一阵,愿意与我继续来往的人自然不会因为王爷过来了就对我避之不及。不愿意的便是王爷你不来,他们也不会愿意与我结识的。” “但王爷你过来,好歹让人知道你看重我,那些不喜欢我的人便不会轻易招惹我,所以……也不全是坏事。” “不过,”她最后还是说道:“这种都是女眷的场合,王爷冒冒失失地过来确实有些失礼了,今后还是该注意一些才是。” 齐景轩从来不在乎什么失礼不失礼,但见沈嫣没有责怪自己,心里便松了口气,立刻点头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说完便寻思着自己现在是不是该离开?若他走了,方才那些小姐们会不会过来继续跟沈嫣一起玩? 正想着,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两人抬头看去,就见七八人正站在一处花丛前说话,有人神情愤怒,有人眉头紧锁,还有人听到动静围拢过去。 齐景轩见状立刻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拉住沈嫣道:“你别过去,一看就没什么好事,谁去谁倒霉。” 他虽不聪明,但好歹是在宫里长大的,知道皇宫里最忌讳的就是看热闹。 不看还好,一看没准就把自己搅和进去了。 沈嫣本也没打算过去,点点头便和他一起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哪知他们不去找事,事情却来找他们。 两人走出没多远,便有一个宫女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道:“王爷,永昌伯府二小姐丢了一块玉佩,说是……说是与沈小姐有关,请沈小姐过去问话。” 齐景轩一听,大怒:“放屁!她的玉佩丢了找沈小姐作甚,还叫沈小姐过去问话?她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大理寺还是御史台?我呸!” 说罢拉着沈嫣就走,理也不理那宫女。 莫须有的事情,凭什么她顾玥一句话就要沈嫣过去? 沈嫣若是就这么去了,不管这件事说不说得清,都是落了下风。 说不清,少不得要被扣个偷盗的罪名,便是说清了,传到外人耳朵里也会觉得沈嫣被顾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若是如此,那往后谁 都会看轻她,谁都会动辄怀疑她??[,然后叫她过去问话,那沈嫣成什么了? 齐景轩自然不会让人这么作践她,直接便将人带走了。 今日除非是皇帝或者淑妃他们亲自派人来传,不然谁也别想把沈嫣叫去问那劳什子玉佩的事! 宫女哪里拦得住齐景轩,只能眼看着他离开,又急匆匆回去传话了。 顾玥见沈嫣竟不理会自己,大为恼火,可这到底是在宫里,没有真凭实据,她也不敢闹得太大,只得忍了下来。 可淑妃一直让人盯着这边的动静,又怎会不知发生了何事,待听得宫人回禀后便沉了脸,目光扫向永昌伯夫人。 永昌伯夫人额头已是渗出一层冷汗,硬着头皮站出来道:“定是我家二娘弄错了,待回去后妾身定找她问清楚。” “还是别回去了,现在就问清楚吧,”淑妃道,“免得回头说不清,外人还当顾二小姐受了本宫和平郡王的胁迫,这才反口。” 说罢转身便往建章宫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也跟了上去,有人看向永昌伯夫人,面露同情。 这位永昌伯夫人并非永昌伯的原配,而是他的继室,如今的永昌伯世子和这位顾二小姐则是前头那位夫人周氏所生。 周氏原本还生了一个女儿,是伯府的大小姐,但年幼时便没了,只余如今的顾世子和顾二小姐。 伯府的老夫人是周氏的姑母,因此十分宠溺周氏所出的两个孩子,这些年一直将他们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从不许永昌伯夫人插手。 永昌伯夫人嫁入顾家多年,虽担了个母亲的名头,实际根本管不了这两个孩子,还得事事对他们忍让,实属不易。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回了建章宫,在太液池边游玩的女孩们也被叫了回去,回到各自母亲身边。 齐景轩和沈嫣过去时,众人基本上都已到齐了。顾玥正站在殿中,委屈地低着头,看见沈嫣进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淑妃面色冰冷,直到看到沈嫣他们进来才有所缓和,对二人招了招手:“来。” 两人并肩走了过去,对淑妃和众夫人见了礼,齐景轩更是一副压根不知道为何会被叫回来的样子,问道:“母妃,还没到开席的时候呢,怎么就把我们叫回来了?儿臣刚跟宫人要了鱼食,想带沈小姐喂鱼去呢。” 淑妃轻笑:“鱼什么时候都能去喂,急着把你们叫回来是方才出了点事。” 她说着看向低垂着头的顾玥,道:“顾二小姐丢了一块玉佩,言之凿凿地说是沈小姐拿去的。” “我寻思着这种事情还是当面问清楚得好,免得回头冒出些不好的流言,你说是不是?” 最后这句是看着沈嫣说的。 沈嫣点了点头,齐景轩则眉头一拧,很是气恼的样子,转身看向顾玥。 “你疯了?这种话也能乱沈小姐都没与你在一起过,何时能偷你的玉佩?” 他一直让人盯着沈嫣这边呢,知道她一开始是独自 一人,后来跟李瑶枝他们在一起,再后来就是和她在一起了。 她压根没跟顾玥接触过,又怎么去偷她的玉佩? 顾玥本不想将事情闹这么大,但眼下已是没了回头路,只能梗着脖子道:“我们一道从建章宫出去时,她曾与我擦肩而过,谁知是不是那时偷去的?” 不可能!?” 旁人还没说话,顾念念已是开了口。 “在太液池边投壶的时候我见二姐腰上还好端端地挂着玉佩呢,若是早前就被偷了,你当时挂的是什么?” 她和这个二姐向来不对付,但也不愿当着宫中贵人的面与她争执。 可此时她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冤枉的还是未来的平郡王妃,倘若她不站出来帮着沈嫣说话,回头淑妃和陛下还以为他们顾家对沈小姐有意见,故意刁难她呢。 她可不想一家子一起为这个二姐遭受皇帝的斥责。 顾玥没想到第一个出来反驳自己的竟是自家妹妹,恨她不帮着自己说话就算了还胳膊肘朝外拐,暗暗咬牙。 “不是那时被她偷去的,那就是不知何时掉了被她捡去,她非但不归还,还偷偷藏在花丛里,想等离开时带走。” “若非阿茹看见,我这玉佩今日便找不回来了!” 齐景轩一听,哈了一声:“你言之凿凿说沈小姐偷的,方才在外面就想把她叫去问话,我还当你有什么铁证呢,原来只是这样胡编乱造几句就要给人定罪?” “人都说捉贼拿赃,你倒好,自己的玉佩丢了,又在花丛里找到了,不说是自己不小心弄掉的,非拉个人出来说是别人偷了捡了藏起来了。那我还说你是故意把玉佩丢在那里,然后找人做假证陷害沈小姐呢!” 他说着又转头看了看杨慧茹,问:“你是杨小姐吧?” 杨慧茹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是。” 齐景轩拉长语调哦了一声,意有所指:“我若没记错,你跟顾二小姐的关系不错吧?方才她在凉亭边对沈小姐言语刻薄,说了好些难听话,旁人都嫌她晦气,离她远远的,只有你不离不弃一直跟在她身边。” “怎么她的玉佩丢了,旁人都没看到怎么会事,只有你看到了,看到的还刚好是才跟她发生过口角的沈小姐呢?” 他说的话难听,但那句“旁人嫌她晦气,只有你对她不离不弃”却让几位小姐没忍住低笑出声,被自家母亲瞪了一眼才赶忙抿紧了唇,只眼中还是忍不住溢出笑意。 杨慧茹完全没想到平郡王会来,面色发白,支支吾吾要开口,听得自家母亲重重咳了几声,不由又是一哆嗦,道:“我……我也没看清,只看到……沈小姐曾路过那片花丛,似乎……似乎有个往里丢东西的动作。” “但我也不确定就一定是玉佩,兴许是别的也说不定,又或者……是我看错了,她根本没往里扔东西。” 顾玥听了这话,面色陡然一沉:“阿茹!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 “你分明说看到沈小姐往花丛里扔了个 白色的东西,还带着条黄色的穗子。我听了你的话去那处花丛寻找,果然就找到了我的玉佩,那自然就是她偷的!不然还能有谁?” 杨慧茹瑟瑟不敢言,杨夫人轻咳一声开口道:“顾小姐,如今春日里,宫中花木甚多,今日赏花宴,淑妃娘娘还特地让人搬了许多好看的花木到附近,其中就不乏黄白相间的。” “我家阿茹指不定是看错了,顾小姐可不能将这当做指证沈小姐的证词啊。” 杨夫人开了口,杨慧茹就更不敢说话了,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顾念念见状在旁适时插话:“投壶那时沈小姐就与我们在一起了,二姐你找到玉佩的那处花丛也是我们一起经过的,她如何能当着我们的面捡了你的玉佩还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到花丛里去?又如何能确保自己回头一定有机会再把那玉佩拿出来?若是不能确定,将那玉佩藏起来的目的是什么?对她有什么好处?” 李瑶枝坐在自己母亲身后,先前一直没开口,直到此时才轻笑一声,道:“可能顾二小姐觉得曾路过那片花丛的人都有嫌疑吧?” 倘若顾玥真是这么觉得的,那在场绝大多数贵女可都有嫌疑了。 顾玥哪敢将所有人拖下水,道:“你们都是世家大族出身,自是不会惦记我这玉佩的,只有她小门小户,眼皮子浅,才会做出这等事来!” 说到后面又看向沈嫣,言语中的“她”指的是谁不言而明。 齐景轩一听这话,更来气了,扯下自己腰间的墨玉玉佩,凑到顾玥眼前晃了晃。 “你说谁眼皮子浅?看见没?看见没?你家的传家宝,沈小姐从你三哥那赢来的,转头就送给我了。” “这玉佩不比你身上那块值钱百倍?她眼都没眨一下就给我了,还能看得上你那破玉?” “你知道那日雅风苑里沈小姐赢了多少好东西吗?随便拿出哪件不比你这玉佩值钱?那些东西她轮着戴一个月也不重样,还犯得着冒着风险在宫里偷你这不值钱的破玩意儿?” “你自己把块破玉当个宝贝,还当谁都给你一样稀罕啊?赶紧回去朝顾老夫人要点好东西开开眼吧,免得眼皮子这么浅拿什么都当个宝,没得给顾家丢脸!” 他先前顾忌着场合,还有所收敛,这会儿脾气上来也顾不上那许多了,说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连珠炮似的砸在顾玥脸上,手上那块玉佩更是几次磕到了顾玥鼻梁。 顾玥蹙眉避开,待看清那真是自家的传家宝后心中便是一沉。 这玉佩原先是传给大哥的,后来被三弟抢了去,祖母因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要三弟还回去,但三弟就是不听,扬言宁可砸碎了也不还给大哥。 父亲素来偏心三弟,装模作样地要了几回也就作罢了,这玉佩便一直留在了三弟手里,如今……如今却被他拿来做彩头,输给了沈嫣?沈嫣又转头送给了平郡王? 顾玥直气得两眼发黑,险些当场晕过去,伸手想去拿那玉佩,齐景轩却迅速收回了手。 “干什么干什么? 先前诬陷别人偷你的玉佩,现在又来明抢别人的,顾老夫人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他故意大声说道。 永昌伯府的事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人人都知道顾世子和顾二小姐是在顾老夫人身边长大的,他只提顾老夫人,要骂的是谁自然也就很明显了。 顾玥眼圈泛红,抬眼去看永昌伯夫人:“三哥就这么将传家的玉佩给了外人,母亲就不说些什么吗?” 永昌伯夫人也是才知道自家儿子竟然将这玉佩输出去了,皱眉正想着回家怎么跟伯爷说,就见顾玥忽然当众质问起自己。 她与顾玥素来不亲近,因着老夫人的缘故在她面前也的确没什么做母亲的威严,但她好歹是永昌伯府的正经主母,这般被一个晚辈当众质问,脸上实在无光。 正想着让顾玥先把脾气收一收,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就听淑妃道:“你们自家的事回自家解决,现在说的是你诬陷沈小姐偷了你玉佩的事。” 一句话就把这件事直接定为诬陷了,这倘若坐实了,那顾玥今后走到哪里都要背上栽赃诬陷他人的名声,便是成了亲怕是也没什么人愿意与她来往。 顾玥一听便急了,哭道:“我没有诬陷她,是……是阿茹说看到了,刚好玉佩又确实在那里找到了,我这才认定是她偷的。” “倘若不是她,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就真在那处花丛里找到了呢?” 因为也有人给沈嫣作证,这话算不得什么证据,但也的确不是毫无道理,众人的视线便都再次看向杨慧茹。 杨慧茹已是汗湿了衣裳,两只手在袖子里紧紧绞着,指甲几乎抠破了血肉。 这件事原本不需要什么证据,也没有什么证据,沈嫣的确是今日所有宾客中身份最低,家事最差,最有可能偷那块玉佩的。 只要有这个“最可能”,无须任何证据,也无须把事情查清楚,出了宫便会有关于她“手脚不干净”的流言传开,届时自然是有相信的也有不信的。 就像成安侯府春宴的事,有人觉得是平郡王醉酒欺辱了沈嫣,有人觉得是沈嫣主动勾引了平郡王,相信哪种的都有。 杨慧茹无非是想要再传出些不利于沈嫣的流言,让她更难堪而已。 她本以为事情就算闹到淑妃面前,因着没有证据,谁都说不清的缘故,最多也就是囫囵过去了。 谁想到平郡王竟来了,还拿出曾被永昌伯府作为传家宝的玉佩证明沈嫣不可能偷顾玥的东西。 淑妃更是护短,一点实证都没有就直接认定是顾玥诬陷。 顾玥好歹是永昌伯府的嫡长女,淑妃怎么就一点面子都不给永昌伯府留,这般武断地当众给顾玥定罪? 杨慧茹脑子里这时闪过被常嬷嬷匆匆叫走的三公主,暗恨自己当时没思虑周全,还是轻看了淑妃。 她此时哪敢再开口说什么,只道是自己看错了。 顾玥闻言哭得更大声了,淑妃却不理会,只将沈嫣拉到自己身前,轻拍她的手背,温声 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沈嫣摇头:不委屈。?[(” 说着又看了一眼已被顾玥挂回腰间的那块玉佩,道:“臣女虽不知顾二小姐的玉佩到底是怎么丢的,但可以证明自己并未碰过她的东西。”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连正抹眼泪的顾玥也哭声一顿,抽噎着看向她。 淑妃眉梢微挑,很感兴趣的样子:“如何证明?” 沈嫣道:“臣女入京后虽鲜少出门赴宴,但为数不多的几次也察觉出京城似乎很流行各种香膏花露,每每宴会,诸位姐姐妹妹们身上总是香香的,很好闻。” “可惜臣女家贫,用不起这等好物,所以身上从无那些好闻的香气。” “方才与顾二小姐擦肩而过,闻得她身上有栀子香,想来也是用了香膏花露的缘故。” “那玉佩既是她贴身之物,想必也沾染了其上气味,我若是碰过,手上身上必然也会沾染。” “但我方才一直在太液池边,从未叫宫人打水净过手,也未曾更衣。娘娘只需让人闻一闻顾二小姐的玉佩是否有栀子香,再闻闻我身上有没有这味道,便知道我是否曾拿过她的玉佩了。” 众人闻言均是眼中一亮,打量沈嫣的目光不由都认真几分。 他们久居京城,已经习惯了各种花露香膏,倒是没想到这里去。这姑娘脑子活泛,又临危不乱,倒比顾玥杨慧茹之流更像大家闺秀。 淑妃唇角微勾,因久病而苍白的脸色似乎都多了几分光彩,当即让人去闻顾玥身上那块玉佩,又让人去闻沈嫣身上的味道。 宫人将沈嫣的两手都闻了闻,又闻了闻她身上,尤其是衣袖和荷包这种容易藏匿东西的地方,除了淡淡的皂角香,再没闻到别的气味。 倘若她真偷了或捡了顾玥的玉佩,不可能一直拿在手里,少不得要揣在身上藏一阵,即便是手上的味道容易散,身上的气味也不可能立刻消除。 只要确定顾玥的玉佩有香气,那就能证明她确实没拿过那玉佩。 众人的视线不由便挪向了那去闻玉佩的宫女,却见她分明只需要闻一块玉佩,却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皱着眉头半晌没有言语。 难不成顾二小姐戴这玉佩的时间尚短,上面没有沾染什么气味? 那可就无法给沈小姐证明什么了。 淑妃蹙眉,道:“怎么了?闻没闻出来?” 那宫女没有立刻回话,先是闻了闻顾玥身上的味道,再闻了闻已被自己拿在手中的玉佩,仔细确认一番后才道:“回娘娘,顾二小姐身上是有栀子香没错,这玉佩上也有栀子香。” 这便是确认了沈嫣的话,她从未碰过这块玉佩。 淑妃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却听那宫女又道:“可是……这玉佩上更浓的却是桂花香。” 顾玥闻言一怔,一把将玉佩拿了回去:“不可能,我今日用的是分明是栀子花露。” 她说完把玉佩放到自己鼻端闻了闻,却是一愣。 这玉佩上的确有一股桂花香气,甚至盖过了原本的栀子香。 若只闻这玉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日用的是桂花香呢。 可她今日分明并未用一点跟桂花有关的东西啊…… 正纳闷,就听李瑶枝的声音悠悠传来:“我记得杨小姐今日用的就是桂花香吧,方才在外面我还见她从荷包里拿出香膏来擦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玥当即转头看去,就见杨慧茹面色煞白,额头上满是细密汗珠。 见顾玥看向自己,她忙摆手:“不是,我没……” 话没说完,顾玥已经向她扑过来,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是你害我!你竟害我!你为何要害我!” 两人在殿中厮打起来,基本都是顾玥在打杨慧茹,杨慧茹根本招架不住。 杨夫人刚才听几人在殿中对峙时便觉得此事跟自家女儿脱不了干系,恼她不分场合不分轻重胡乱行事,又希望她最好是没有落下什么把柄,别被人寻了短处。 没想到这才一盏茶的功夫,她女儿就被当场揪了出来。 可她便是心里再气,也不能这样任由别人打自己的女儿而无动于衷,只能站出来拉架。 “顾二小姐,顾二小姐别打了!事情不见得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停手好好说话啊!” 可顾玥这会儿已经气疯了,哪顾得上这许多,只顾巴掌指甲不停往杨慧茹身上招呼,偶尔还落在拉架的杨夫人身上几下。 杨夫人眼见劝不住,自家又是理亏的那方,不敢在这里对顾玥还手,只能喊永昌伯夫人。 “顾夫人,顾夫人你快劝劝二小姐,让她住手啊!” 永昌伯夫人在顾玥动手时便已站起了身,却犹犹豫豫不敢靠近的样子。 众所周知,她管不得自家这个嫡长女,管了她也未必听,可是不敢随意上前的。 何况……没见淑妃都没开口吗?那她这个时候就更不能上前了。 顾念念也早已起了身,跟在自家母亲身边,一边喊着“二姐别打了”,一边死死拉住自己母亲,防止她上前。 如此这般闹了一阵,直到杨慧茹和杨夫人脸上都挂了彩,淑妃这才不紧不慢道:“好了,别闹了,在宫里动手像什么话?” 侍立在旁的宫人闻风而动,立刻上前将三人拉开。 分开后的三人狼狈不堪,尤其是杨慧茹,衣衫凌乱,发髻也被扯开了,左右脸颊上都有红肿的巴掌印,还被指甲挠破了几道。 杨夫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虽未被扇巴掌,却被顾玥胡乱挥舞的手挠破了下巴,隐隐作痛。 一场闹剧就此收尾,顾杨两家皆是面上无光,杨家尤其狼狈,不等开宴便寻了个由头自行离去了。 其余人看了场热闹,只觉今日这赏花宴果然没来错,不仅看到三公主在淑妃面前吃瘪,还看到顾杨两家一场好戏,回去后又能说上好久了。 待到宴席结束,众人各自散去,淑妃留了沈嫣说话。 齐景 轩见状也留了下来,却被淑妃赶了出去,说是有话要单独与沈嫣说,不许他听。 齐景轩自是不乐意,但淑妃使了个眼色,他便被宫人强行“请”到殿外了,只能坐在台阶上等着。 建章宫内殿,淑妃拉着沈嫣一道坐下,将她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半晌,这才笑着说道:“先前听阿轩说你如何如何好,今日见了方知,你比他说得更好。” 原以为是阿轩情人眼里出西施,却不想竟真是如此好的一个女孩子,聪慧机敏,蕙质兰心,配她的阿轩……的确是有些委屈了。 她是齐景轩的母亲,比别人更清楚自己的儿子究竟如何。 她知道阿轩不是传言中那般无恶不作的纨绔,但也知道他在许多女子眼中算不得是良配。 比起其他王爷,他不聪明,又没有实权,书读的不好,更没有理政之能,将来除了做个闲散王爷,没有其他出路。 于那些只求富贵安稳或是想要攀龙附凤的人来说,嫁给他算是一门好亲事,但对沈嫣来说……若是有的选,她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这样一个人做夫君。 可是作为齐景轩的母亲,淑妃心里便是再怎么清楚,还是要问一句:“孩子,你可愿意一直做平郡王妃?” 说完见沈嫣垂眸不语,知道这是拒绝的意思,忙又补了一句:“阿轩现在虽被贬为郡王,但将来他父皇定然还是会给他封回去的,届时他仍是晋王,你则是晋王妃。” 可是如她所料,这话并不能打动沈嫣,她依旧垂首敛眸,默不作声。 淑妃肩膀微垮,眉头轻蹙:“我知道阿轩有些不懂事,但……但他是真的喜欢你,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 她并未以权势地位施压强求,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希望沈嫣能看到自己孩子的真心。 沈嫣不知淑妃是从哪里看出平郡王真心喜欢她的,他们成亲分明只是为了避祸。 可她此刻在淑妃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知道她说这些只是出于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思量片刻后斟酌着回道:“王爷性情单纯,风趣可爱,是很好的人,只是臣女无心王妃之位,故而无缘罢了。” 淑妃愣了愣,片刻后失笑出声。 “我还是……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夸奖他的,你这是实在找不出夸他的话了吧?” 沈嫣一本正经道:“夸奖自然是要照实处夸,真心实意地称赞才是称赞,倘若天花乱坠乱说一气,那便不是夸奖,是吹嘘。” “在那些骄傲自负喜欢听旁人阿谀奉承的人面前才需如此,娘娘又不是这样的人,臣女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淑妃闻言朗声大笑,引得殿内宫人纷纷侧目,连候在外面的齐景轩都忍不住往里看了看。 他都多久没听母妃这样笑过了?阿慈说了什么让母妃如此开怀?好想进去听听啊。 淑妃笑了半晌才停下,轻抚沈嫣的肩头,直叹是自家那个傻小子没福气,说完让人取来一只木匣,递给沈嫣。 沈嫣接过打开来,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打开后最显眼的位置写着三个字:和离书。 见沈嫣看清上面内容后眸光一亮,淑妃便知她方才所说都是实话,她的确无心王妃之位。 淑妃心中再次叹了口气,道:“我与陛下都盖了印,你何时想走,自行把日子填上就行。” 沈嫣颔首,起身对淑妃深深一揖:“多谢陛下与娘娘成全。” 他们一家先前最担心的就是将来皇室反悔,如今有了这一纸和离书,便可彻底安心了。 淑妃苦笑:“我倒是不想成全你,可又怕你和阿轩成了一对怨侣,天长日久的相互折磨,反而不美。与其如此,倒不如分开来过,各自安好。” 她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往事,眸光微暗,但又很快打起精神,对沈嫣眨了眨眼。 “你也再考虑考虑我刚才说的话,若是回头跟阿轩合得来,便给他个机会。别的我不敢跟你保证,但这孩子只要用了心,定然是会对你好的。” 沈嫣没有直接回应,只道:“王爷已经对我很好了。” 淑妃知道多说无用,若真想沈嫣留下,还得她那个傻儿子自己努力才行,便拍了拍沈嫣的手,道:“好孩子,去吧,阿轩在等你呢。” 沈嫣点头,再施一礼后告辞离去。 淑妃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喃喃:“真希望……这东西永远都用不上。” ……………… 齐景轩见沈嫣出来,忙从台阶上起身,迎上去问道:“你与我母妃说什么了?怎么她笑得这么开心?” 沈嫣已将那木匣收入袖中,此刻心情甚好,闻言笑道:“我跟淑妃娘娘夸了夸你,娘娘是你母亲,听到自己孩子被人称赞,自然开心。” 齐景轩皱眉,半信半疑:“你夸我什么了?” 从小到大夸他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溜须拍马,母妃可从未这么高兴过。 沈嫣将自己方才夸奖他的那两句说了,齐景轩闻言咧开嘴角,笑得比淑妃还高兴,俊脸贴近沈嫣:“你……你真这么觉得吗?” 沈嫣点头:“真的,王爷很有趣,比我见过的许多人都有趣,而有趣的人往往也很可爱。” 一般人年纪越大心思越多,心思多了也就容易无趣了。 但齐景轩不知是生来少根筋还是自幼受宠的缘故,即便在宫廷中长大,也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很善于发现生活中不起眼的趣闻趣事,能让跟他一起的人也很开心。 当然,前提是与他合得来的人,合不来的人他连个好脸色都不会给对方,还能将人活活气死。 齐景轩一直看给她的双眼,见她目光澄澈神情诚恳,知道她说的是心里话,一时笑得更开心了,俊美的脸庞透出一丝傻气。 “阿慈你也很好,聪明,好看,做什么都很厉害,比我强多了。” 今日这般场合,她很快就和那些贵女们融入到一起了。虽然有李瑶枝主动打破僵局的缘故,但若不是她自己本身就 很好,又怎会吸引来李瑶枝? 还有后来顾玥杨慧茹污蔑她,她半点都没动气,还很快就为自己澄清了。 齐景轩心知若换做自己,除了气急败坏说“我没有”,怕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能自证清白。 沈嫣被他这一番朴素的称赞逗得眉眼弯起,赶忙打断:“好了,再夸下去就成了咱们两个互相吹捧了,那就没意思了。” 齐景轩嘿嘿地笑,手指下意识去摆弄腰间玉佩,指间转着转着,忽地一怔,低头看去。 墨玉玉佩…… 脸…… 墨玉…… 脸…… 他脑中陡然浮现今日将这玉佩杵到顾玥脸上的情形,玉佩从顾玥面前一扫而过,擦过她的额头。 这情形又勾起他记忆中另一幅画面,山间,密林,他滚下山坡,那人站在坡顶,逆着光俯视着他,身姿笔挺,弯弓拉弦,额头一块青黑印记…… 齐景轩猛地一下跳了起来,口中高呼:“我知道了!” 他真是太笨了,怎么到现在才想起。 陷害他的幕后之人不好找,但那个弓箭手很好找啊! 他八次被他射杀,都是从京城去往封地的路上,这说明那个弓箭手一定是从京城过去的,只有这样他才能一路寻找时机,挑选最合适的机会下手。 而如此厉害的弓箭手,一定不会籍籍无名,必然早已被收入军中。即便不在军营,也必定是在哪个高官权贵的身边做护卫。 齐景轩最后一次被他射杀前又是翻滚又是撞树,起身时视线模糊不清,并未看清他的长相,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他没有遮面。 既然没遮面,也就不存在故意在额头弄块痕迹混淆视听的可能,只会是因为他额头有这种明显的印记,知道遮面也没用,所以才不遮。 一个脸上有明显印记的神箭手,这很好找啊!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到! 齐景轩欢欣雀跃,只觉陷入僵局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忍不住抓住沈嫣的手道:“阿慈,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说罢也不管沈嫣如何莫名,拉着她便向宫外跑去。 跑出几步想起还没跟淑妃打招呼,忙又回身,对走出建章宫的淑妃道:“母妃,儿臣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您。” 说完又拉着沈嫣跑了出去。 两人衣裙飞扬,如两只投入山林的鸟雀,伴着欢喜的笑声远去了。 淑妃静静地站在建章宫前,看着他们跑远,唇边也泛起一抹笑意。! 左耳听禅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5 章 难寻 永宁宫,三公主坐在罗汉床上,另一侧是嘉贵妃。 嘉贵妃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宜,比起淑妃的病弱苍白,她看上去珠圆玉润,眉眼间依旧可见少女时的娇俏之态,但相比起少女,她又多了几分端庄沉稳。 常嬷嬷上前给三公主倒了茶,三公主看也不看一眼,只坐在床边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嘉贵妃育有三子,两儿一女。三公主名唤云英,是她唯一的女儿,她素来对她很是宠爱,但这不意味着什么都能由着她。 见她此刻还绷着脸抿着唇,一副很不高兴地样子,嘉贵妃也沉了脸,道:“怎么?我将你叫回来,你还不乐意了?” 齐云英鼻间发出一声轻哼:“母妃为何要将我叫回来?七哥做出那等丑事,从亲王被贬为郡王。淑妃身为人母,不说夹起尾巴做人,好好教训教训七哥,竟还大摆宴席,请来那么多名门贵女给她那上不得台面的儿媳抬轿。” “我往日时常去太液池边游湖的,今日倒好,因着她在建章宫设宴,竟不许我们靠近了?凭什么?” “母妃你也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常嬷嬷硬把我叫回来,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我今后在那些女眷面前如何抬得起头?尤其是那个沈小姐,她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嘉贵妃嗤笑一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怎么,你以为我不将你叫回来,你今日就能挫了淑妃的锐气,长自己的威风了?” “淑妃就老七一个儿子,打小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这儿子好不容易能娶着媳妇了,还是他自己相中的,淑妃也满意的人选。” “她这会正高兴呢,为了这个儿媳头一次主动设宴,陛下还将风景最好的建章宫拨给了她,任她调配宫中人手,就差亲自督办了。” “连皇后那边对此都不敢置喙一句,一早就吩咐宫人今日都离建章宫远些。你倒好,明知她宴席摆在那里,不说躲着点,还上赶着往前凑!” “也就是我知道的及时,将你叫回来了,再晚一点信不信你父皇亲自派人去‘请’你?到时候别说你了,连你母妃我的脸面都没了!” 被她叫回来还能说是永宁宫懂礼数,孩子不听话了知道教训。若是皇帝派人去“请”,那永宁宫上下的脸面就都没了,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要跟着吃瓜落。 齐云英一怔,很是不服气:“父皇为何如此偏袒那母子俩!分明只是一个乡野村妇和一个泼皮无赖罢了,到底有什么好的?” “住口!” 嘉贵妃斥道:“淑妃是乡野村妇,你父皇是什么?这话若传到外面去,仔细你的皮!” 她说着忍不住点了点齐云英的额头,细长指甲在她眉心戳出一个浅浅凹痕。 先帝子嗣单薄,一生只得两子,一男一女。 两个孩子虽都平安长大了,但太子早产,自幼便身子不好,缠绵病榻,十七八岁时成了亲,直至二十五岁病逝也未诞下一子。 眼见着后 继无人,先帝无奈之下只能从旁支中过继嗣子。 但因着高祖时夺嫡之乱的缘故,先帝的叔伯兄弟几乎死绝,导致压根没有合适的人选,最终只能从那些血缘已经不算近的宗亲中挑选嗣子。 如此挑选一番,最终入选的有三人。 当时的朝官们原本更属意另一人,但钦天监测算命格后说当今圣上子嗣兴隆,儿女缘深厚,饱受丧子之痛的高祖闻言一锤定音,选定了他做自己的继承人。 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女子因为“宜生养”而被夫家求娶的,还没见过哪个男子因为宜生养◆_[(”而被看重,甚至被定为储君人选。 这说起来实在是有些荒谬,但因三人其实本来就大差不差,选哪个都没什么区别,子嗣兴隆还能避免类似先帝这般的情况出现,朝臣们便没怎么反对,就这么将嗣子人选定了下来。 所以当今圣上其实并非先帝所生,而是从旁支过继来的,淑妃便是他在潜邸时的青梅竹马,两人早年间甚至曾有婚约。 若说淑妃是乡野村妇,那同一个地方出来的皇帝成什么了? 齐云英撇嘴:“我就是不服气,论出身论相貌论才情,您哪点不比淑妃强?偏偏父皇眼里只有她。” “明明您是贵妃,她只是个妃位罢了,平日里却要处处让着她,凭什么?” 凭什么? 嘉贵妃抿了口茶,幽幽道:“凭她是个病秧子,凭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你今日找她闹这么一场,就算是当时得了些脸又如何?改日她到我这永宁宫里坐一坐,说自己头疼脑热不舒服,叫太医过来走一遭,凭她是真是假,你父皇都三五个月不会踏足我这永宁宫了。” “你是一时出了气高兴了,叫母妃又该如何?” 这种招式淑妃这些年用了不知多少次了,因着她受宠,多少妃嫔看她不顺眼,想要找她麻烦。 她也不着急,谁惹了她她便去谁宫里坐坐,然后说自己身子不适,叫太医过来诊脉。 若她是个身子康健的,太医一摸脉便知是装的,这法子自然也就不好使了。 偏偏她真的身子不好,无论何时都是一副病态,哪个太医来了也不敢说她没事,这便坐实了她在对方宫里出了事,对方百口莫辩。 先前惠妃因着知道她这手段,前脚招惹了她,后脚紧闭殿门称病不出,也不让她进去,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谁知淑妃打着探病的幌子,在她门口站了半个时辰,然后晕过去了。 这下可把皇帝气坏了,直接将惠妃由一宫之主的妃位降为嫔位,直到现在也没恢复她的位份。 自此这宫里更没人敢欺负淑妃了。 嘉贵妃倒不是真的多怕她,而是觉得自己和她没有什么直接冲突,没必要为了些许小事去触她的霉头,尤其不能在涉及平郡王的事情上触她霉头。 这女人疯得很,为了自己儿子什么都做得出来。倘若平郡王出了事,她若知道是谁做的,八成会直接死在那人宫里。 她死了没什么,但那宫里的人就倒霉了。 嘉贵妃相信,即便是皇后,若真摊上这样的事,没准都得被打入冷宫。 她教训了女儿一番,见她犹绷着脸不高兴,叹口气道:“好了,你平日里与你七哥小打小闹我何时管过你?这不是你七哥要娶媳妇了,淑妃最近把这当做头等大事,母妃这才叫你避着些吗?” 齐云英心中仍觉咽不下这口气,却也无法,只得诺诺应了,没有再说什么。 ……………… 雅风苑三楼的一间雅室中,三个少女围坐在桌前一边吃着茶点一边闲聊。 顾念念动作灵巧地剥了个荔枝塞进嘴里,只觉果肉甘甜汁水四溢,顿时眯起眼睛满意地点了点头。 “雅风苑新到的荔枝还不错,跟我家里的差不多。可惜这东西又贵又少,我只分到了一小篮,统共才十几个,吃几口就没了。” 永昌伯府不缺钱,但家中一应主仆的份例都是有定数的,不会因为她是府上的三小姐就能敞开了吃。想要多的要么自己买,要么向长辈开口。 顾念念不舍得花银子买荔枝,又不愿为了些许小事让管家的母亲为难,更不愿占了爹娘那份,便只能偶尔去她三哥那里蹭吃蹭喝。 李瑶枝见她一口一个,没多会面前就摆了一堆荔枝壳,劝道:“少吃些,吃多了上火,明日起了痘痘又要哭天抢地了。” 顾念念不以为意:“长就长吧,今日难得占到平郡王的便宜,我可得多吃些。” 因着沈嫣投壶木射的技艺很好,李瑶枝和顾念念都想学,三人便约在今日一起来雅风苑玩。 齐景轩原本也想跟着的,但因是女孩子的聚会,沈嫣坚持“婉拒”了,齐景轩只得将她送到门口,然后眼巴巴看着她和李瑶枝顾念念一道进了门,将他抛在了身后。 三人在雅风苑玩了半晌,方才累了便想找个雅间歇歇,叫来侍者才知道,齐景轩已经给他们定了最大的雅间,且交代了雅风苑,今日三人的花费都记在平郡王府账上。 顾念念一听,当即将自己想吃的点了个遍,尤其是荔枝,要了一大篮。 她吃得心满意足,给李瑶枝和沈嫣也剥了些到碗里,边剥边道:“你们听说了没?杨慧茹病了,被送到她家庄子上休养去了,昨天晚上连夜走的。” 李瑶枝闻言轻笑:“你消息够快的啊,昨天晚上的事,今日便知道了。” 顾念念得意地扬了扬眉:“那是,自从那日宫宴之后我就一直让人盯着杨家呢,想看看他们怎么处理。果然不出所料,将杨慧茹给送走了。” “说什么生病了去休养,都是借口。明眼人谁不知道,就是因为宫宴那日她陷害阿慈不成,反被当场拆穿,让杨家丢了好大的脸,这才被送走的。” “我原以为以杨家的行事作风,出事当天就会把她送走了,等了这么些天才动作,已是出乎我意料了。” “不奇怪,”李瑶枝道,“杨家现在是杨夫人掌家,杨慧茹是她的 亲生女儿,便是犯了再大的错,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会帮着周旋一二。” 估摸着是因为杨慧茹这次闯的祸实在不小,还是在宫里被当众拆穿,杨夫人周旋几日实在没办法,这才不得不将人送走了。 ▔左耳听禅提醒您《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顾念念啧啧两声:“我真是想不明白,阿慈压根不认识她,她为什么要陷害她啊?还用这么低劣的法子。” “即便那日阿慈无法自证,以当时的证据也没办法给她定罪啊,这么闹一出有什么用?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沈嫣不认得杨慧茹,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李瑶枝沉吟片刻,道:“兴许是因为那日在宝玉轩我说了她几句吧。” 顾念念想了半天才想起宝玉轩的事,不由张大了嘴。 “不是吧?就为这么点小事?可是……就算是为这个,她不是应该针对你吗?针对阿慈干什么?” 她说完见沈嫣面露不解,便将那日宝玉轩发生的事说了。 沈嫣听完点了点头,一边认真地吃着荔枝一边说道:“大概是因为阿枝于她而言遥不可及,她便是不喜欢也不敢做什么,便只能针对我吧。” 顾念念满脸狐疑,不解问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回答她的是李瑶枝:“比如一条恶犬被人打了,打它的人孔武高大,是它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的存在。它见了这人便心中生畏,要么躲着走,要么摇着尾巴讨好,吠都不敢吠一声。” “可它本就是一条恶犬,被打后又心中有气,不敢找打它的人发泄,便将怒火发泄到无辜路人身上,觉得谁弱小可欺便上去咬一口。” 她这例子举的形象生动,顾念念顿时恍然:“杨慧茹对阿慈出言不逊是为了迎合讨好你,结果她不了解你的性子,马屁没拍好拍到了马腿上,被你当场怼了回去。” “她心里有气,又不敢拿你如何,觉得阿慈出身寒门软弱可欺,就把气撒到了阿慈身上。” “没想到阿慈也不是好啃的,她这一口咬下去没能把阿慈怎么样,倒是把自己的牙崩了。” 顾念念说着笑了起来,险些将一颗荔枝核吞进去。 她忙将嘴里的荔枝核吐出来,这才继续道:“都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看这做坏事也是一样。” “既没有笃定的把握,就老实本分一些别做不该做的,不然就像她一般,自食恶果。” 李瑶枝却缓缓摇了摇头,道:“杨慧茹兴许一开始就没想给阿慈定罪,只想她被人怀疑。若非阿慈聪明,当场就想出了法子自证,哪怕有平郡王和咱们帮着说话,也难保旁人不会因为她的出身而疑心她。” “对阿慈而言,只是疑心也很严重了……” 沈嫣本就因为和齐景轩的事处于风口浪尖,若这时再背上‘偷盗’的恶名…… 顾念念想通其中关窍,恨地一拍桌:“她也太恶毒了吧?” 说完又庆幸:“还好阿慈你聪明,不然就着了她的道了。” 李瑶枝面带歉意, 对沈嫣道:“说起来你是因我才受了这无妄之灾,实在对不住。” 沈嫣失笑,将剥好的一碗荔枝推了过去:“你是为了帮我说话才对上杨小姐,若是连这我都要怪你,那我现在应该拿刀去抹了平郡王的脖子了。” 李瑶枝和顾念念一愣,旋即大笑出声。 顾念念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过后跟他们说起杨家的情况。 “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光叔伯就有五六个,兄弟姊妹更是不计其数。” “人多是非就多,为了维持表面和睦,便总是和稀泥,得过且过。” “杨慧茹八成就是在家里看人和稀泥看多了,以为人人如此,遇事能压下去就压,能不闹大就不闹大,没想到淑妃压根不是这样的性子……” ……………… 几人在雅间闲聊时,齐景轩就坐在他们隔壁。 这会他面前正站着一个人,圆头圆脑,浓眉大眼,看上去憨态可掬。 齐景轩听了他的回话,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没找到?怎么可能?” “确实没有您说的这样的人。” 圆脑袋回道。 “禁军,五城兵马司,东西南北四大营,属下都让人去打听了。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倒是有几个,但没有额头有青黑印记的,便是脸上其他部位有青黑印记的都没有。” “不可能啊……”齐景轩喃喃,“那些高门大户呢,你们打听了吗?他们养的亲卫里有没有这样的人?” 圆脑袋摇头:“目前也没打听到。” 虽然他们才打听了几天,但这种箭术高超又有明显特征的人绝不会籍籍无名,早应该能寻到了才是。 除非王爷说错了或者夸大了,比如那人脸上并没有什么青黑印记,又或者他的箭术并没有那么高明。 齐景轩抱臂嘶了一声,脸上满是不解:“不应该啊……会不会……会不会因为他太厉害,被藏起来做暗卫了?” 圆脑袋想了想,再次摇头:“属下觉得应该不会。” “为什么?” “暗卫都是用来暗中保护主子的,特征越不明显,越容易隐藏在人群中越好。您说的那人虽然箭术高超,但脸上却有十分明显的特征,走在人群中很容易吸引旁人视线,这种人不适合做暗卫。” 齐景轩点了点头,下意识附和:“确实,暗卫不暗了,自然就不合适了。” “可是……若军中没有,高门大户的亲卫里也没有,那他能藏到哪去呢?” 总不会是幕后人临时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吧? 齐景轩原以为找到了突破口,却没想到数日下来竟然毫无线索。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道:“扩大范围再继续找找吧。” 特征这么明显的人,就算找不到,也不该一点风声都打听不到才对。 他就不信将京城和附近都掘地三尺,还能找不出这个人来! 圆脑袋应诺,行礼后躬身退了出去。 齐景百无聊赖地坐在雅间里,听着隔壁偶尔传来的笑声,撇了撇嘴:“聊什么呢这么高兴……也不带我一起……”! 第 36 章 供奉 “阿轩,阿轩?” 徐槿瑜见齐景轩像条死鱼似的瘫在美人榻上,怎么叫也不应,便伸手推了推他。 齐景轩正思索着那弓箭手还有可能藏在哪里,此时思绪被打断,只能闭了闭眼,坐起身道:“怎么了?找我何事?” 徐槿瑜瞥他一眼,啧啧两声:“你变了,从前我找你你只会问我去哪里,玩什么,从不会问找你何事。” “如今你要娶王妃了,我这个做兄弟的就只有有事才能来找你了。” 他说着作势转身,摇头摆脑作出一副痛心状:“你既不耐见我,那我走就是了。” 本以为齐景轩好歹会叫他一声,哪知他才一转身,身后人便又躺回了美人榻上,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房中此时只有他们二人,徐槿瑜不似在外面那般时刻注意身为成安侯世子的仪态,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往美人榻上踢了一脚。 “起来,给我腾个地方!” 齐景轩再次坐起身,把美人榻腾出半边。 徐槿瑜在他侧旁坐下,喝了口方才下人倒好的茶,这才道:“派去奉阳的人回来了,翠玲的妹妹两个月前被人从她二叔家接走了。” “对方自称是我侯府中人,说翠玲被许给了府中一管事,不日就将成婚,希望她妹妹能参加她的婚宴,送她出嫁。正巧他外出办事路过奉阳,翠玲便托他过来带个话,顺便将她妹妹捎去京城。” “她妹妹见那人手中持有翠玲的信物,不疑有他,跟二叔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她二叔不放心,还派了个人跟着,但那人……那人现在和翠玲的妹妹一样,不知所踪,我怀疑他们已经遇害了。” 齐景轩默默听着,毫无反应,徐槿瑜见状忍不住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这一趟等于白跑,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你不着急吗?” 着急? 齐景轩扯了扯嘴角:“着急有什么用?我若没猜错,派去梁成继老家的人也回来了吧?是不是同样什么都没查到。” 徐槿瑜闻言一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你怎么知道……” 梁成继便是先前齐景轩让查的那个书生,他家离京城倒不像奉阳那么远,派去的人前两天就回来了,但那里的线索比翠玲老家的还少。 翠玲老家那边好歹打听到确实有人把翠玲妹妹接走了,但梁成继那边压根没人跟他母亲弟弟接触过,这一老一小还跟家里等着梁成继回信,看他能不能想办法凑些钱回去给他母亲治病呢。 “收买梁成继的人显然比威胁翠玲的人要谨慎得多,他们只是打听到梁成继家里的情况,以此收买利用他,但跟他老家那边毫无接触,自然也就没有线索可言。” “正是因为如此,我没好意思第一时间来找你,想着等奉阳那边传回信再说,谁知道……” 谁知道奉阳那里同样没什么进展。 “不过你放心,接走翠玲那人在奉阳露了脸,我已 经让人画了画像送去官府,从京城到奉阳沿途的府衙都会仔细盘查,总会查到线索的。” 两个大活人,总不会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只要沿途查找,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齐景轩颔首,脸上神情仍旧没什么变化。 这一切都跟他预料的差不多,因为前面几世就是这样的。 他那时虽然被关在王府,但外面的消息还是时不时能传进去。 在他离京之前,父皇和三法司都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而他自事发后最短在京城待了二十日左右,最长一次也就不到一个月。 也就是说,起码这一个月内,是查不到什么线索的。 至于之后…… 齐景轩死的那八次里,七次都未能抵达封地就没命了,自然也不知后续如何。唯一一次平安抵达封地,才半个月他就又死了,派去京城打探消息的人还在路上都没来得及回来呢。 眼下距离事发也就大半个月,除非幕后人做出什么和前几世大相径庭的事,不然估计依然会和以前一样,一时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对了,”徐槿瑜忽又道,“我让人把梁成继的母亲接来京城治病了,顺便把他弟弟也接来了。” “梁成继的母亲倒是个很通情理之人,来了之后看出梁成继不对劲,问明缘由后以病情相逼,让梁成继对我坦白实情,当初到底有没有被人收买做不该做的事,他若不肯说实话,她便不看大夫不喝药。” “梁成继被母亲教训一番,这才坦言,确实曾有人以他母亲弟弟威逼利诱,让他在禁军来驱赶他们之时主动触刀,并答应待他死了便请人给他母亲治病,还保证让他弟弟来京城读书,哪怕将来读不出来,也会在京城给他弟弟安排一个好差事,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梁成继又不是傻子,这种口头承诺无凭无据的,若他死了对方却不应诺,那他不就白死了?所以他起初并未答应。” “可那人却威胁说如若他不答应,便是凑齐了银子,他母亲的病也一定治不好,他弟弟的小命也难保。他实在无法,这才应下了。” 徐槿瑜将梁家母子接来京城时只道是与他相识,欣赏他的才学,知他家中有事,又恰好是自己能帮上忙的,便顺手帮一把。 这种情况下,说徐槿瑜是梁家的恩人也不为过。 可梁成继对他却既感激又害怕,感激他给他母亲请了好大夫用了好药,又怕他同样是想以此利用威胁他。 梁母是病了不是瞎了,很快便看出儿子不对劲,便有了之后拒绝治病逼他说出实情一事。 “可惜跟我之前猜的一样,威胁梁成继的人跟买通那行商散布沈小姐谣言的是同一人,也戴着帷帽,梁成继无法描述出他的相貌。” 徐槿瑜叹气道。 两条线索查到这里,一条可以说是彻底断了,另一条虽然略有进展,但具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有所突破也不知道。 他向来很有耐心,此时都难免有些颓丧,齐景轩却一点都 不着急似的,脸上神情自始至终毫无变化,看着到比他还沉得住气。 你可以啊,徐槿瑜笑道,有媳妇了就是不一样了,比以前沉稳多了。 ?本作者左耳听禅提醒您《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齐景轩心说他哪里是沉稳,是早料到如此。 而且现在他有更关心的事,就是那个刺客。 如果找到了那个刺客,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他忽地转头看向徐槿瑜,道:“你帮我个忙。” 徐槿瑜刚才说了一堆话,正端起茶杯喝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险些将茶水洒在身上。 他忙稳住手中茶杯,道:“什么忙?” 齐景轩将寻找一个面有青黑印记的神箭手的事情说了,徐槿瑜听完眉头紧蹙,上下打量他几眼。 “上次你让查闹事学生里面姓梁的,说是因为那学生长得格外贼眉鼠眼,你觉得有问题。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你在哪见过这么一个神箭手?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你就说帮不帮忙吧,问这么多作甚。” 齐景轩道。 要不是他自己这边一直查不到,他才不会把这弓箭手的事情跟徐槿瑜说呢。 虽然阿圆是父皇派给他的人,说是挺厉害的,但这么些天都没查到有用的消息,可见也不怎么样。 成安侯府在京城的人脉很广,与军中几个有名的将官也有交情,让他们帮忙打听打听,说不定能问到呢。 换做以前,徐槿瑜即便与齐景轩是至交好友,也不可能什么都答应他,因为有些事情事关家族,是他这个世子也做不了主的。 但现在嘛…… 父亲说了,他们已经被逼上晋王……不,平郡王这条贼船了。平郡王不好,他家也好不了,能帮的就尽量帮一把。尤其是有关春宴那日的事,定要尽早查明真相。 他虽然不知道齐景轩为什么忽然要查这么一个人,但既然只是找人,并不是要做些别的什么,那也没什么好拒绝的,左右就是几句话交代下去的事。 徐槿瑜痛快地应了,没有什么旁的事要与齐景轩说,便起身准备告辞,临走时看到他房中一张条几竟然改成了香案,而香案上供着的香炉里没有插香,而是……塞了个橙子? “你不是向来不信神佛吗,何时也开始在家中摆香案了?这……这香炉不是应该插香,橙子不是应该摆在盘子里供在香炉前吗?” 就算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吧?哪有把橙子塞在香炉里的? “诶?不对,这个时候你从哪弄来的橙子?” 眼下并不是橙子结果的时节,便是最晚一波成熟的果子早春时也已经摘完了,此时要弄到这么好的橙子,必得是事先存放在地窖里的,只怕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多少。 徐槿瑜实在纳罕,边说边往香案那边走,起先还以为橙子摆在香炉里沾了灰,走近才发现哪里是灰啊,分明是上面用墨写了个字…… 他下意识伸手想拿起来看看,就见方才还死鱼一般瘫在那不愿动弹 的齐景轩忽然炮仗似的蹿了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 “别动!这不是橙子,这是我的心!” 徐槿瑜这下彻底怔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在搞什么。 他刚刚若没看错,那橙子上确实是写了个“心”字。 可是好端端的,为何要在橙子上写字?又为何说这是他的……心? 齐景轩生怕他动了那橙子,一边把他往远处推一边道:“我这是供给我想供的人的,你不懂!” 徐槿瑜:“……我的确不懂。” 也不想懂。 他觉得齐景轩大抵是疯了,不然为何最近总是奇奇怪怪的。 “阿轩,你要是……要是心情不好就和我说,我叫上顾三一起陪你去散心。你要是实在想求神拜佛,那咱们去找个正经佛寺拜拜也行,你别这么……这么……” “我没疯!” 齐景轩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却无法跟他解释。 他总不能说他这香案供的是沈嫣吧? 母妃说要想让沈嫣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唯有用诚心打动她才行。 齐景轩这半个多月以来一直在向沈嫣展示自己的诚心,但他莫名觉得……似乎没什么效果。 沈嫣越来越喜欢跟李瑶枝顾念念他们去玩,每每这种时候还说是女孩子的聚会,不让他跟着。 他心里着急,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前几日回府时偶然听见两个路人说去京郊的寺庙里拜了佛,愿望成真,打算最近抽空去还愿。 齐景轩当时福至心灵,决定回府后立刻摆一张香案。 他不信神佛,但他信沈嫣! 神佛不能保他不死,但沈嫣可以啊! 只要沈嫣不死,他觉得自己八成也不会死。 若是他给她立个长生牌,日日供奉,是不是也能有那么一点点的效果? 本着“万一有用我就赚了,没用我也不吃亏”的想法,他当即让人去寻了个长生牌来,想刻上沈嫣的名讳和八字。 两人已经定亲,交换过庚帖,沈嫣的名讳和八字他是知道的。 可这王府不止他一个人,这屋里每日进进出出不少下人,若是让旁人看到传了出去,对沈嫣怕是不好。 齐景轩犹豫半晌,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最终没立长生牌,只每次烧纸供奉瓜果的时候在心里默念沈嫣的名字。 为了彰显自己的“诚心”,他专程让人寻了橙子来,在上面写个“心”字,取其谐音,烧的纸同样是澄心纸。 可惜这纸制作不易,产量少,他手里也只有一刀,因此不敢多烧,一次只烧一张。 至于为何没有插香,自是因为香火是供给神佛和亡者的。沈嫣是个大活人,他觉得插香不吉利,便直接把写了字的橙子放到香炉里,用自己的“诚心”顶替了香的位置,直接把一片“诚心”供给沈嫣,盼着她能收到。 这些都只是他自己病急乱投医的做法,自是不便与徐槿瑜说,就只能把人往外推:“行了你没事就赶紧回去吧,记得帮我找找那个弓箭手。” 徐槿瑜扭头看他:“真没疯?” 齐景轩瞪眼要骂,徐槿瑜这才哈哈一笑,挣开他跑了出去:“好了我知道了,回去我就问问。” 说完又仗着以离开齐景轩几丈远,他追不上自己,添了一句:“我虽不知道你那香案供奉的是谁,但你用墨笔在橙子上写心,那供的也是一颗黑心啊!” 说罢转身就跑,一转眼就消失无踪了。 齐景轩一怔,旋即一拍大腿,急忙折了回去。 “来人,来人!朱笔,给我拿朱笔来!”! 第 37 章 长弓 种着石榴树的院子里,林四面色铁青,一脚将眼前男子踹翻在地。 他这些年虽然不怎么练武了,但年轻时的底子还在,这一脚着实不轻,直将那男子踹飞出去丈余远,好半晌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蠢货!你到底怎么办的事!” 他没好气地骂道。 “成安侯府为何会找到那姓梁的书生,为何会将他家人接来京城?你究竟出了什么纰漏?还不给我说清楚!” 男人两眼发黑,胸口发闷,口中隐隐涌上血腥味。 他努力挣扎着起身,趴跪在地,抖如筛糠:“属下……属下真的没……” “还说没有!” 林四又是一脚狠狠踢在他身上,打断了他的话。 “那日一同去御街闹事的学生那么多,旁人他们都不管,怎么就单单管了梁家的事?” “自始至终我只派你一人与梁成继接触过,若非你行事不妥,怎会如此?” 那日御街闹事之后,成安侯府曾将所有闹事的学生都查了一遍,但最终没查出什么。 林四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出于谨慎才如此,但如今看来,分明是专程奔着梁成继去的,查问其他学生只是为了遮掩自己真正的目的,让他麻痹大意罢了。 躺在地上的男人胸腹剧痛,蜷缩成一团,口中声音断断续续:“属下……不知……” 他这次不敢再说自己没有,只能说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分明他找梁成继和找那行商时做的是同样的装扮,都戴了帷帽,改了声音,连穿的衣裳都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穿过后为了以防万一还给烧了。 他已经如此谨慎了,为何还会被人发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知?你不知?” 林四一脚又一脚地踢在他身上,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 “你一句不知说得倒是轻巧,老子的命没准都要搭进去了!” 昨夜他宿在拂香楼,与自己最喜欢的花娘一夜笙歌,清早心满意足地离开,上车时却发现自己的马车里放着一封信。 那信封上有一点墨渍,看着像是不小心溅上去的,但他知道这其实是特殊的联系记号。 他以为是那位有什么要紧事吩咐他,忙拆开看了,这一看,脑中残留的那点旖旎瞬间消散,只余惊恐,身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信上问他当初找的那个学生是不是叫梁成继,如果是的话,让他立刻把该处理的都处理干净,绝不许牵扯出不该牵扯的,否则就砍了他家的石榴树。 林四已经年近四十,但膝下却只有一个孩子,这孩子还是前两年好不容得来的,如今才不到三岁。 早年间他以为是媳妇不能生,便纳了好几个妾,还收了几个通房,可即便家中妻妾成群,却始终没有子嗣。 后来他终于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自己身上,便偷偷瞧了大夫,这一瞧,果真如此。 林四不想步先帝的后尘,苦熬一辈子攒了无数家业,最终却便宜了别人,于是他遍访名医,甚至开始求神拜佛,只为能有个子嗣继承香火。 为此他在自己的几处宅子里都供了送子观音,还种了石榴树,总之所有可能有用的,寓意好的,他都一一尝试了。 最终也不知哪个起了作用,他真的得了个孩子,还是个男孩,还是从他正妻肚子里出来的,正房嫡子。 他对这孩子宝贝的不行,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能将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他。 如今……如今这信上说,要砍了他家的石榴树! 这石榴树指的自然不是真正的树,而是他儿子的命。 要他儿子的命,那就是要他的命啊! 林四一想到自己唯一的独苗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便恨不能将这这办事不力的下属抽筋扒皮。 “好好想清楚你究竟做错了什么,交代清楚了我兴许还能保你一条小命,否则……” 他咬牙威胁,让这下属把当日事情仔仔细细交代一遍,以便消除可能存在的隐患。 在反复确认多次都无法从这人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后,他眸光一沉,摆了摆手:“带下去,处理干净。” 侍立在旁的两个男人立刻上前,将这人带了下去。 房中只余林四和他的一个心腹,那心腹低声问道:“四爷,梁成继那边……需不需要……” 他说着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不言而明。 林四沉吟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成安侯府若真查出了什么线索,肯定早就找来了,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如今只是将梁家母子接来,说明除了知道梁成继有问题之外什么都没查到,就像当初查到那个行商一样……” “这时候对梁成继出手,那是上赶着给他们送把柄。与其如此,不如按兵不动。” 他估摸着那位主子也是猜到这点,所以只是送了封信来威胁他,并没有直接对他儿子动手,不然……别说他儿子了,可能他现在都已经是具尸体了。 林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道:“回府。” 这里只是他的一处私宅,他真正的宅邸在城西榆树胡同。 虽然那位现在还没有对他一家老小动手,但他也得提前提防着点,免得将来生出什么变故。 林四离开小院,七拐八绕来到一家赌坊的后门,毫无阻碍地走了进去。 穿过后院,来到前堂,笑呵呵地跟一些熟客打了招呼,他这才从大门走了出去。 端午将近,天气越来越暖和,街上也越来越热闹。 下人去套车的功夫,林四站在门口随意往街上扫了一眼,视线中花红柳绿,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穿着轻薄春衫,很是养眼。 他平日最喜欢看这样的街景,此刻却没什么欣赏的心情,只牵挂着家中的宝贝儿子。 心下正觉烦躁 ,忽见三个少女同行而来,三人他都认得,一个是当朝首辅李阁老的孙女,一个是永昌伯府的三小姐,另一个……就是沈鸣山的女儿沈嫣。 林四才因为办事不力受到威胁,而这一切的根源便在于平郡王和沈嫣。 ?左耳听禅的作品《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若非平郡王莫名其妙看上了沈嫣,沈嫣又毫无风骨地答应了平郡王的求亲,哪会有这么多事? 平郡王是王爷,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他不敢对他动手,但沈嫣…… 林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杀意,目光紧紧地盯在她身上,半晌没有收回。 沈嫣不过一寒门小官的女儿,杀了就杀了,看在平郡王和沈鸣山的面子上,皇帝兴许会仔细查一查,但绝不会像死了自己儿子那般深究。只要他动手时小心一点,伪装城意外,想必…… “老爷,老爷?” 林家下人赶来了马车,见林四半晌没动,唤了两声。 林四回神,惊觉自己刚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冒出了不该有的念头,忙收敛心神。 沈嫣的确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但她马上就要成为平郡王妃了。 别看她现在身边只有那两个小丫头陪着,但平郡王一准儿就在不远处跟着呢。 他这会若是动什么手脚,八成会被抓个现行。 林四想起那位的叮嘱,知道最近应该老实一些,不该做的都别做,便压下心中怒火,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赌场对面的一个货郎正挑着担子卖货,一边的箩筐里是些针头线脑,另一边是些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 一个男人侧身站在那装着小玩意的箩筐前挑挑拣拣,时不时拿起个小物件打量一番。 这般挑选半晌,他最终摇了摇头,什么都没买,转身离开了。 离开前他的视线“不经意”地往沈嫣几人的方向扫了一眼,确定平郡王带人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这才收回了目光。 街上人多,林家马车走的并不快。 男人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直到那马车转了向,才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待确定马车就在前面后,便再次放慢速度,似寻常行人那般不紧不慢地沿街前行。 这般时快时慢又偶尔拐进胡同抄近路地走了小半个时辰,他见那马车驶入了一座大宅。 男人不识字,不知道那门匾上写的是什么,但他记住了这宅子的位置,记住了林四的长相。 他没有经过林家门口,还未到林家时便拐入了一条小巷,仿佛自己本就是要来这里,而不是跟着林家马车一路过来的。 穿过小巷回到热闹的街市,男人又回到了那赌场附近。 他在附近逛了几圈都没找到沈嫣的身影,估摸着她是去别处玩了,肩膀不由一垮,叹了口气往自己住店的客栈走去。 客栈伙计一眼认出了他,笑着招呼:“客官回来了,午饭您是在外边吃还是店里用?” 男人伸手指了指脚下,意思是在这里吃。 伙计会意,应道:“好嘞,那还是老规矩,到点儿给您送屋里去。” 男人微微颔首算是应了,抬脚上了楼,来到一间客房前。 他推门进了屋,房中陈设简单,并不是上好的屋子,但好在收拾的干净。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但男人并不在意,翻开一个倒扣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杯凉茶下肚,男人来到床边。 床上放着他带来京城的所有家当,一个简单的包袱,一把长弓,以及一个装满箭的箭囊。 他拿起长弓仔细擦拭起来,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十分认真,直把长弓擦的锃亮,又轻轻拨了拨弓弦,听得嗡的一声轻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长弓重新放回枕边。! 左耳听禅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8 章 撞衫 大雨倾盆,打在山间茂密的草木中噼啪作响,犹如密集的鼓点。 齐景轩视线模糊,喘着粗气毫无目的地在山林中四处乱跑。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要逃,一定要逃,绝不能让身后那人追上。 雨水让山路变得十分泥泞,他脚下一滑,身子向前一倾便栽倒在了地上,眼看就要顺着山坡滚下去,忙手脚并用地扒住了山石,这才险险稳住身形。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他心头一紧,咬牙像坡顶爬去。 好不容易爬到了坡顶,他喘了口气站起身,正要往下走时,天空中忽然落下一道惊雷,照亮了黑夜,也照亮了山坡下的那道人影。 那人额头有一块青黑印记,正弯弓拉弦,锃亮的箭头直指向他。 齐景轩的脑子里轰然炸开,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怎么会?他刚刚分明在他身后?怎么忽然跑到前面去了? 齐景轩怔愣在原地,视线中只有那拉弓的男人和那闪着锋芒的箭镞。 他的身体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羽箭飞射而来。 空中忽地又是一道惊雷劈下,正落在那飞射而来的箭矢上,但那羽箭却并未被劈落在地,而是裹挟着雷霆之力继续向前,直直射穿了他的眉心。 齐景轩只觉头上传来一阵剧痛,被劈的焦黑的身体向后仰倒,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王爷,王爷,你醒醒啊王爷!” 一阵焦急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齐景轩抱着脑袋缓缓睁眼,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正是今晚负责值夜的两个下人。 今日雷雨,方才天空劈下两道惊雷,两人隐隐听到内室似乎有什么动静,但又不敢确认,便进来查看。 这一看,便看见齐景轩不知何时从床上滚了下来,正抱着脑袋在地上来回打滚,神情很是痛苦。 两人吓坏了,忙喊了几声,这才将齐景轩喊醒。 齐景轩缓了好半晌才回神,看看四周,又看看窗外,确定自己是在王府,这才惊觉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自己好端端地待在王府里,并没有被那个弓箭手追杀。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在下人询问他是否要请大夫来看看时摆了摆手:“不必,你们都出去吧。” 说罢爬上了床,裹着被子再次躺了下来。 前几世重生后,他时常会做这样的噩梦,但今生自沈嫣答应嫁给他后,他就再没做过这样的梦了。 今日这是怎么了,竟又做起这样的梦来? 齐景轩皱眉,嘟嘟囔囔地咒骂了几句,在床上辗转片刻,便又睡着了。 ……………… 每年端午,京城晏凉河上都会举办盛大的龙舟赛,还有许多画舫游船。早年间皇帝还曾亲自出宫与民同乐,但自从立储之后,这件事便交给了太子,今年也不例外。 齐景轩对游船和赛龙舟其实都没什么兴趣,但因着是太子 督办,皇帝要求他必须去,他只得每年按时到场。 眼见着端午将至,他生怕李瑶枝和顾念念提前把沈嫣约走,便早早地跟她提起此事,想先定下来,谁知沈嫣却拒绝了。 “为什么?” 齐景轩不可置信:“李九难道已经跟你约好了?” 李瑶枝在族中行九,齐景轩高兴时叫她李小姐,不高兴就叫她李九 沈嫣摇头,道:“没有,我怕水,不敢坐船,若只是在岸边离得远远地看一眼龙舟赛还好,若是要上画舫……我实在不敢。” 她小时候落水险些溺死在河里,打那以后就再也不敢靠近水,连水井边都不敢去,家中打水向来都是父亲去的,进京后也是如此。 所以无论来邀请她的人是谁,她都不会答应。 齐景轩恍然,又有些失落。 他本就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原想着沈嫣能陪他一起去,他还开心一些,现在沈嫣去不了,他顿时又觉索然无味。 沈嫣不明所以,问道:“我听说端午赛龙舟很有趣,每年这个时候晏凉河边都会十分热闹,怎么王爷看上去……并不是很喜欢?” “倒也不是不喜欢,”齐景轩嘟囔道,“晏凉河河道宽阔,风景不错,平日里坐船走走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但端午时候河上密密麻麻全是船,根本走不动,放眼望去周围也都是船,连风景都看不到,见了人还总要打招呼假客套,麻烦又无趣。” 沈嫣顺着他的话想想那个画面,也觉得怪憋闷的,按理说以齐景轩的性子压根就不会去。 可他虽在这里抱怨,却并未提出不去的话,显然是有什么必须出席的理由。 果然,她正想着,就听齐景轩继续道:“以往父皇亲自出宫观看龙舟赛的时候我都不是非去不可,现在太子督办了,父皇说什么以后他若驾鹤西去了,我就要看太子的脸色过日子了,让我不要跟太子拧着来,该给他面子的时候就要给他面子,若能兄友弟恭是最好。” “所以每年端午他都要我必须出席,我若不去,他就罚我抄书。” 齐景轩最怕的就是抄书了,偏偏他那一□□爬的字旁人学都学不来,想找人帮忙都不行,只能自己动手。 为了不抄书,他只能老老实实去晏凉河。 沈嫣了然地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去吧,左右也就这一日,很快就过去了。” “要不了一日,半日就结束了。” 齐景轩道,说完又想到什么,眸光一亮。 “不然你去河岸边等我吧?我露个面点个卯就偷偷溜走,咱们在岸边逛逛。” “其实每年这个时候河岸边才是最有意思的,比河里好玩多了。很多人会在河岸两侧摆摊,吃的玩的什么都有,反而是画舫上,就那么丁点儿大的地方,还人挤人的,没意思得很。” 沈嫣眉头轻蹙:“这不好吧?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而且你已经上了船,要怎么下来?” “没事,”齐景轩毫不在意地摆了 摆手,“我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最近还被贬成郡王了,根本没人在意我,估计等龙舟赛结束都没人发现我不见了。” “就算发现也没关系,我是什么德行大家又不是不知道,能露个面就已经很给太子面子了,没人会说什么的。” 他这样无足轻重的人,在不在场有什么区别?只要龙舟赛开始前去给太子打个招呼行个礼就行。 沈嫣还是觉得不大妥当,但齐景轩主意已定,她也拦不住,只能又问了一遍刚才他没回答的那个问题:“你要怎么从船上下来?” 若是大张旗鼓地让人把船划到岸边来,岂不是所有人都看见了?那还怎么“偷偷”溜走? 齐景轩本想跟她解释一下,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现在说了反而没意思,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你到时候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沈嫣见他有意卖关子,笑了笑没再多问,于是两人端午出游的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 端午当日,齐景轩因为要去晏凉河点卯,早早便赶了过去。 他虽然不爱出席这样的场合,但既然来了,也不会刻意找些没必要的麻烦,按着规制妥帖打扮了,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人前,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不开口说话倒也有几分天家威仪。 他一门心思想着待会找个什么时机溜走,没注意又有几辆马车驶了过来,其中一辆就停在离他不远处。 车上下来一人,眉眼与齐景轩有几分相似,但眼距稍宽,嘴唇稍厚,又生了一张方脸,看上去便没有那么俊朗,只能算是相貌平平。 那人一下车,看到齐景轩便愣住了,旋即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怒火,没好气地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长随。 那长随吓得一哆嗦,险些当着一众人的面直接跪下去。 “属下……属下不知,请王爷恕罪。” 安王半个月前就开始为今日出游做准备了,挑来挑去选了一圈,最终选了一件天青色绣青竹的锦袍,样式低调又精巧,既不会抢了太子等人的风头,又透着几分雅致,他很是满意。 皇帝相貌好,宫中妃嫔又都是美人,因此皇子公主们都生得不错。 在这一众“不错”中,安王这个相貌平平的就显得有些太“平平”了。 他对此很是在意,但先天的相貌改变不了,就只能通过衣饰打扮来弥补。 今日要来晏凉河与民同乐,不知会有多少人的视线聚集在他们这些皇子公主身上,为了让自己的缺点不那么明显,他可谓费尽心力,精心准备了许久。 谁知这才下车,便看见有个人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偏偏那人长的还极好,一下就把他比下去了。 安王恼身边下人没有事先打听清楚,让他在这样的场合跟齐景轩穿了同样的衣裳。 身边下人也觉得万分委屈,不明白素日里爱穿金戴银打扮得跟个大公鸡似的平郡王今日怎么换了路数,穿得一身素雅。 安王虽气恼,但也不好此时教训下人,只能暗暗地啐了一声:“晦气!” 齐景轩正出神,原本并未注意到他,听得这声咒骂便转头看了一眼,一看顿时明白安王是在说他。 他也不恼,只嗤了一声,故意拉长声音道:“呦,我当谁呢,这不是老六吗?”! 左耳听禅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9 章 刺客 安王是惠嫔所出,与齐景轩同岁,但比他年长三个月。 按理说齐景轩应该叫他一声六哥,但两人关系本就不怎么样,在惠嫔因淑妃而被由妃位降为嫔位之后,关系更是恶劣,见面不打起来就算好的了,又怎会规规矩矩的见面行礼。 安王见他阴阳怪气,立刻反唇相讥,同样呦了一声:“这不是平郡王吗。” 刻意强调了郡王二字,提醒齐景轩他已经由亲王被贬为郡王了。 齐景轩对这称呼毫不在意,上下打量安王一眼,啧啧两声:“老六你平日里最爱打扮,今儿个怎么穿的这么丑?” 安王面皮一抽,没好气道:“我穿的丑,你那一身又是什么?” 端午游船重在与民同乐,不似年节祭祀时那般必得穿礼服,除了太子太子妃的服侍是宫中准备的,其他人都可以自行筹备,只要与身份相符,不失了礼数就好。 安王和齐景轩今日穿的衣裳一模一样,只是配饰略有不同,安王的衣裳若丑,齐景轩的自然也丑。 齐景轩却不这么觉得,挺胸抬头道:“我生的好看,便是套个麻袋也好看,你就不一样了……” 至于怎么不一样他没说,但言语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安王本就因跟他穿了一样的衣裳而恼火,被这般当面点出来,更是怄得不行,恨不能立刻回到马车里换一身。 亲王出行,又是这样重要的场合,还是在船上,自然要准备替换的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可他现在去换了,不就是自认貌不如人,输了齐景轩一筹? 安王心里虽然清楚自己相貌如何,但也不愿当众丢这个脸,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寻思着待会儿找个机会假装把衣裳弄脏了,然后再去换掉。 两人这般打了几句嘴仗,听得一阵车马声由远及近,是太子的车架来了,便同时闭了嘴,不再言语。 太子乃皇后所出,今年二十一岁,因为皇长子年幼夭折的缘故,他便成了几个皇子中年纪最大的,自幼便被悉心教导,行事很是沉稳。 内官扶着太子下了车,太子又回身将太子妃扶了下来,两人相携向岸边走来。 礼官上前相迎,引着两人登船,其他人分立两侧,待太子和太子妃登船后也依次登上了岸边那艘足有三层高的巨型画舫。 除了一众皇子公主外,能登上这艘画舫的只有朝中重臣及其家眷,因此很多人都以能登上这艘画舫为荣,便是无权乘坐的,在画舫停在河中心时也会寻个机会搭上舢板来走一走。 齐景轩一心惦记着待会离船去玩,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了船和众人一起给太子行了礼就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待着,只待待会无人注意时偷偷溜走。 安王方才被齐景轩讽刺了几句,心中很是不忿,上船后不久就寻机将衣裳换了。 新换的衣裳不如天青色那套让他满意,但为了不跟齐景轩穿着一样的衣裳出现在人前,他也只得忍了。 船上人 来来往往(),觥筹交错中巳时将近?()_[((),龙舟赛即将开始,众人纷纷出了船舱。 安王原本也要出去,起身时下意识理了理身上衣衫,不禁又想到了齐景轩。 他四顾一圈,不见齐景轩踪影,嗤了一声:“那混小子又不知到哪里躲清闲了。” 他们这些王爷平日里为了避嫌,是不好与世家权贵走得太近的,但为了在朝中能有一席之地,为了将来去往封地后还能在朝中有说得上话的人,不至于离了京就彻底被抛到脑后,少不得要有些自己的关系。 像端午游船这种能光明正大与高门世家来往的机会,旁人都不会错过,唯有齐景轩毫不在意。 因为他有皇帝的宠爱,连封地都早已定好,放眼整个大周都是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 只要他将来老老实实地守着封地当个王爷,不造反,不瞎折腾,便可一辈子锦衣玉食,逍遥自在。 要说其他皇子不眼红那是不可能的,可眼红又能如何? 皇帝独宠淑妃,淑妃又只得了齐景轩一个孩子,自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除了皇后所出的太子,谁能与之相较?便是同为皇后所出的九殿下,因着不是储君的缘故,所受恩宠都不如齐景轩。 想到这些,安王心中越发气闷,即将走出船舱时又停下了脚,眼珠微转,唇角勾起,对身边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下人闻言微怔,神情略有犹豫:“王爷,这画舫上人来人往的,万一有人正巧见着了平郡王,给他作了证,那……” “不会,”安王笃定地道:“老七素来不喜欢这种场合,每次都是人前露个脸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躲着,临走时再出来。” “就算有人看见他,顶多打个招呼也就走了,谁没事闲的一直跟他待在一起?” 只要没人一直跟齐景轩待在一起,就没人能给他作证。 而今天这种场合,平日与齐景轩走得近的那些狐朋狗友要么没资格上这艘画舫,要么上来了也得老老实实跟在自家长辈身边,不可能和齐景轩待在一处。 要知道今日这画舫上不是皇子公主就是达官显贵,若是不小心冲撞了谁,指不准就要惹出大麻烦。 那些人老成精的家伙平日里能让自家儿子跟着齐景轩胡来,这种场合可不会让他们到处乱跑。 下人见他态度坚决,只得应了,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片刻后,这人重又回到安王身边。 安王趁着身边人少时低声问:“都安排好了?” 下人点头,安王这才满意颔首,轻笑道:“这可怪不得本王,谁让他跟我穿了一样的衣裳。天赐良机,错过了岂不可惜?” ……………… 杨柳胡同,沈嫣因着不必早早赶去晏凉河边乘坐画舫,便还是如往常那般不紧不慢地用了早饭仔细收拾一番才出门。 沈鸣山今日休沐,陪妻女一起用过饭,在沈嫣出门前仔细叮嘱:“听闻每年这个时候晏凉河边的人都很多,拍花子也多,你定要仔细些,看到 () 那些形迹可疑的人就离远点。” 沈嫣乖巧点头:“爹放心吧(),女儿省的?()_[((),定会注意的。” 周太医被派来沈家这些日子早已知道沈鸣山夫妇对沈嫣这唯一的女儿甚是看重,此时听到父女俩的对话,还是忍不住笑着摇头。 “沈大人多虑了,沈丫头是随平郡王一道出门,身边有人跟着,哪里会出事。” “再说了,那些拍花子素来都爱找年纪小的娃娃下手,沈丫头这么大了,不好骗,一般不会被盯上的。” 沈鸣山听了周太医的话也没反驳,只是笑笑,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对她摆摆手:“去吧,早些回来。” 沈嫣点头,又看看站在他身侧的苏氏,笑道:“待明年弟弟妹妹生下来了,咱们一家人一起去晏凉河边看赛龙舟。” 因为沈嫣小时溺过水的缘故,家里人都不太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去河边,听闻她端午要去晏凉河看龙舟赛时,苏氏原想让沈鸣山陪她一起的,后来听说齐景轩会从画舫上下来与她一道,这才作罢。 苏氏的身孕才将将三个月,此时还未显怀,闻言笑着颔首:“好,明年咱们一家一起去。” 女儿与平郡王的婚期是五月二十二,到明年端午时两人成婚也近一年了。若是这一年内一切都得以真相大白,说不得届时两人就已经和离了。 想到这苏氏便觉得心头好过一些,与沈鸣山一起将沈嫣送出了家门。 齐景轩虽然一早就从王府直接去了晏凉河边,但留了一辆马车在杨柳胡同这边,沈嫣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上了车,直奔晏凉河。 晏凉河跟杨柳胡同离的不算很近,约莫大半个时辰的车程。马车还未驶到晏凉河边,沈嫣便听到阵阵喧哗声传来。 她掀开车帘探头往外看去,只见河岸边人头攒动,热闹的仿佛过年。 她眸光微亮,待前方人群拥堵,马车无法前行时,便跳下了车,自行往前走去。 虽早听闻过每年端午时晏凉河上的盛景,但此时亲眼得见,沈嫣还是大为惊叹。 只见宽阔的河面上遍布画舫,挤挤挨挨密密麻麻,而每艘画舫都甚是精致,应是为了今日特地新漆过,看上去都簇新簇新的,其中一些更有两三层高。 那一艘艘画舫楼船仿佛移动的屋宅,连在一起便是一座小小城镇,在晏凉河中停靠着,时不时还穿插移动,很是有趣。 沈嫣猜测齐景轩应该就在河中心最高最精巧的那艘画舫上,但因离得远,只能隐约看到船上影影绰绰的人影,看不清船上人的面容。 她因怕水不敢靠岸边太近,出门时便特地带了之前在雅风苑赢来的那个千里眼,这样即便离得远,也能看清河中盛景。 沈嫣将千里眼举起来放在眼前,果然瞬间便能看清河中情形。 大到画舫上的精巧纹饰,小到每个人的衣着打扮,靠着这千里眼基本都能看清。 她颇有兴致的举着千里眼望了半天,还特地往最高最大的那艘画舫上看了看,但因龙舟赛 () 尚未开始的缘故,除了船工和下人外,其他人基本都在船舱内,所以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知道眼下时间还早,齐景轩不可能这么早就从画舫上下来,因此只是看看,很快便移开千里眼,看往别处。 可她看着看着,却忽然在无数画舫游船组成的“城镇”中看到一个飞快穿梭着的人影,很是熟悉。 那人身着一身天青色衣衫,所过之处大小画舫游船纷纷搭起舢板供其通行,因此他一路畅通无阻,在晏凉河中如履平地。 沈嫣眨了眨眼,喃喃道:“那是王爷吗?” 丫鬟顺着她所望之处看去,却因河上画舫太多,人影也多,又不似沈嫣那般有千里眼,并未看到齐景轩身影。 沈嫣将手中千里眼递过去,丫鬟犹豫着接过,仔细看了看,不由也惊讶出声:“真是王爷!” 这千里眼看的竟这般清楚,还有……王爷怎么这么早就从画舫上下来了?不怕被人发现吗? 沈嫣也觉得有些纳闷,忙跟丫鬟一起往齐景轩前行的方向走,免得跟他错过了。 齐景轩早就不耐在船上待着了,一路飞快地上了岸,原以为还要去约好的酒楼才能见到沈嫣,谁知道脚才踩到岸边,便听到人群中有人呼唤:“王爷,王爷,这里!” 今日诸皇嗣年纪大的都在画舫上,年纪小的都在宫里,这会儿还在岸上的王爷,除了他还能有谁? 齐景轩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冲他招手,而这女子身边站着的正是沈嫣。 他眸光一亮,大步向沈嫣走去:“阿慈,这么巧,我才上岸就碰见你了。” 沈嫣笑着向他扬了扬手中的千里眼:“我看到王爷了,一路追过来的。” 齐景轩没想到她竟带了这东西,顺手接过往周遭扫了一圈,见果然能看清河中画舫的情形。 “那你看见我刚才是怎么从画舫上过来的了吧?” 沈嫣点头:“看见了。” 先前沈嫣纳闷,他既然上了画舫,又如何能不使船靠岸便偷偷溜下来。 齐景轩当时跟他卖了个关子,说到时候她就知道了,如今她果然知道了。 齐景轩嘿嘿地笑,指着那些画舫游船道:“每年端午晏凉河上的船都特别多,若真有人碰到什么急事要上岸,总不能等着别的船一点点把河道让出来再将船靠到河边吧?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所以为了方便,遇急事时船与船之间便会搭上舢板。” “小船的舢板就是几块木板拼成的,大船的舢板就是一艘小木船,大大小小相连,便是一条通路,无论想去哪艘船上,只要人家同意,愿意放下舢板,便都能上去。” 而他身为王爷,想借别人的船过个路,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沈嫣刚才看了他半晌,将他一路下船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自是知道的。 可惜她怕水,只能看看,不敢亲自去体验这种在河面上行走的感觉。 好在今日岸上也很热闹,好玩的很 多,她与齐景轩很快便不再去看河中画舫,转而在岸边逛了起来。 晏凉河边平日便时常有人摆摊,今日更是将整个河岸边都挤满了,有人搭了彩棚,还有人搭了戏台子唱戏,这边刚响起一阵吆喝,那边便传来一阵叫好声,让人看花了眼,都不知到底该去哪里。 沈嫣挤在人群中,一边四处观赏一边问齐景轩:“王爷不是说要等龙舟赛快开始时才能从画舫上下来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齐景轩跟在她身侧,笑得一脸得意:“赶巧了,今日老六跟我穿了一样的衣裳。画舫上人来人往的,匆匆一瞥谁分得清是他还是我,分不清就以为我还在呢。” “如此天赐良机,我自然要早点下来,不然岂不可惜。” 沈嫣听他说老六,起初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明白应该是指六皇子,安王殿下。 “这……可以吗?万一有人找你,或是他把衣裳换了呢?” 就算两人穿了一样的衣裳,只要稍一走近不就能知道究竟是谁? “不会的,”齐景轩笃定道,“这种场合从来没人找我,而且我上船前还刺了老六几句,说他穿那身衣裳没我好看。” “他若是换了,那不就是承认我说的对,承认自己比我丑?所以他肯定不会换的。” 反正换做是他,他肯定是不换的,谁换谁就输了! 沈嫣一时无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齐景轩却是毫不在意:“没事,不用担心,我已经露过脸了,就算被发现半路跑了,顶多被父皇斥责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罢拉着沈嫣便往人多热闹处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逛累了就停下来寻个卖酸梅饮的摊子喝上一碗。 这般走走停停,眼见着巳时将至,龙舟赛即将开始,两人便往四宝斋走去。 四宝斋位于晏凉河河岸东侧,是京城最富盛名的酒楼之一,不仅菜色精致美味,各色点心果脯更是一绝。 “他家的东家很会做生意,说什么他们开的毕竟是酒楼,不是点心铺子,为了不喧宾夺主,点心果脯每日限量,先到先得。” “有了这样的噱头,去他家的食客更多了。” 齐景轩是四宝斋的常客,边走边给沈嫣介绍。 沈嫣点头,道:“确实很好吃。” 四宝斋离杨柳胡同不近,沈嫣还没来过,但齐景轩马车里的攒盒摆的就是他家的点心,且每日都会换新的,因此她虽未来过,但他家的点心果脯基本都尝过一遍了。 “既是每日限量,那你岂不是日日都要派人一早赶过去,不然就买不到?” 沈嫣问道。 齐景轩摆摆手,嗨了一声:“哪用这么麻烦,多给些银子,提前说一声第二天要哪几样,他们会提前准备的。” 沈嫣略一沉吟便想通了其中关窍,轻笑颔首:“这东家的确是个会做生意的。” 所谓每日限量不过是个噱头,想出这样的噱头是为了挣钱,若是因此而招惹了 不该惹的人,那这噱头到头来不仅不能让自己挣到钱,反而会惹来麻烦,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对于齐景轩这种皇亲贵胄高官权贵,他们另有一套法子,便是不限量,但需要提前打招呼,并且多付钱。 如此一来,大家都习惯了这样做,不遵守的人反倒会显得特立独行,容易落人话柄,保不齐还要被鄙夷,觉得他是付不起银子。 哪个高门大户愿意为了几块点心几两银子被人瞧不起,自然也就不会为难四宝斋。 齐景轩自不会想这么多,他不缺钱,能花钱解决的事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而他今日选择带沈嫣来这里,是因为四宝斋邻水而立,二层三层靠窗的位置都建了一个大平台,正对着晏凉河,视野非常好,很适合在端午这日观赏龙舟赛。 恰好今日皇子公主和高官权贵们几乎都在河中画舫上,没人跟他抢,他便将这绝好的位置包了下来,只待和沈嫣一同登楼看龙舟。 这么多年,齐景轩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龙舟赛,想想还有些高兴,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两人到四宝斋时,一楼大堂已是座无虚席,临岸的窗前更是站了不少人。 伙计一眼认出齐景轩,忙热情地上前招呼,引着二人往三楼去。 比起大堂,三楼显然安静得多,不单是因为这层都是雅间,人少,关起门来大家互不影响,更因为齐景轩为了独享那观景的平台,将连通平台的几个雅间全都包了。 此时二楼平台上站了不少人,三楼平台则只有他们二人和随行的几个下人。 “我让人把桌案摆到外面来了,想着边喝茶边赏景,待会龙舟赛开始了咱们也不必专程再跑出来。” “你若觉得这样好,咱们午饭便也这样用,吃完饭再去别处走走。你若不喜欢,等到了用饭时咱们再去雅间里吃。” 齐景轩说道。 沈嫣觉得眼前这样就很好,笑着点头:“就在外面用吧,这里视野真好。” 一眼望去,将整段晏凉河尽收眼底,大小画舫和各色龙舟都看得清清楚楚。 齐景轩见她满意,也跟着笑了,趁着龙舟赛还未开始,给她仔细的讲解京城有多少龙舟队,哪些比较有名,最有希望拔得头筹的队伍是哪几支。 沈嫣听得津津有味,却分不大清哪支队伍划的是哪艘龙舟。 齐景轩几乎年年在画舫上看龙舟赛,对此很是了解,奈何这里视野虽好,但到底不比在画舫上离龙舟队伍那样近,只凭目力去看只见花花绿绿的龙舟,他也分不清谁是谁,于是只得用沈嫣的千里眼去看,待分清后再递还给她,让她对照着去看。 两人就这样时不时交换一下千里眼,待说得差不多时,河中便响起了隆隆鼓声。 那鼓声来自河中最高最大的那艘画舫,预示着比赛正式开始。 鼓声之后,排在河面最前方的十只龙舟纷纷动了起来,由慢至快,最终宛若离弦之箭,伴着各自的鼓点破水前行。 京城的龙舟队有百余支,每年端午前会先筛选一遍,最终参赛的刚好是百支队伍。 这百支队伍分成十组,每组取头名进入决赛,在决赛中取头三名颁发奖赏,其中魁首更是会由太子亲自赐下奖赏。 齐景轩对此早已没有什么兴致,沈嫣兴致勃勃地看龙舟赛时他便在旁思索下午要带她去哪里玩。 想着想着,他的视线扫过离这里不远的一棵大树。 为了能更好的观赏龙舟赛,每年晏凉河边的树上都会站不少人,大多都是年轻男子或孩童。 齐景轩对此见怪不怪,但看到那棵树上的一个人影时,他心头猛地一跳。 “阿慈,阿慈,千里眼借我用一用!” 他急声道,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发颤。 沈嫣不明所以,但见他急得很,便忙将手中千里眼递了过去。 齐景轩抖着手将千里眼对准了那棵树,将那树上站着的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却并未看到方才那道身影。 “王爷,怎么了?那边有什么?” 沈嫣见他面色不好,出声问道。 齐景轩没说话,只将手中千里眼稍稍调整了角度,将那棵树和树周围的人都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看了好多遍,始终没看到方才那人,这才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说着将千里眼递回给沈嫣。 他方才一晃眼似乎看到树上站着个男人,那男人侧对着他们,露出的半边额头上有一片青黑色的印记。 可当他再去看时,却见树上不少人脸上都有斑驳阴影,但并非是什么印记,而是阳光打在枝叶上落下的树影。 齐景轩一时只以为是自己草木皆兵看错了,不免大松一口气,却又还是有些紧张,以至完全忘了想下午要去哪里玩,直至用过午饭才想起此事,只得问沈嫣:“阿慈想去哪里?” 沈嫣平日不敢往河边走,是以来京城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到这附近来,便打算在周围逛逛,晚些再回去。 齐景轩自无不可,点头说好,随她一道出了四宝斋,去往周围街市。 龙舟赛虽已结束,但晏凉河边依旧热闹非常,两人沿着河岸往前走,正要拐弯进入一条街巷时,齐景轩陡然看到前方拐角处站着一个青衣布袍的男子。 那男子侧对着他们立于一挑着扁担的货郎跟前,额头上清清楚楚一片青黑印记。 齐景轩脑子里嗡的一声,转身猛地将沈嫣扑倒在地,高声喊道:“阿慈小心,有刺客!” 这一声将随行下人都惊了一跳,忙将两人围拢起来护在中间。 与此同时,街上原本闲逛的一些“行人”也陡然拔出藏在身上的兵器,冲过来将两人团团护住,虎视眈眈地盯着周围人群,似乎谁有异动便会立刻拔刀相向。 这动静惊得周围游人四散,有人慌忙奔逃,有人就近找地方躲了起来,不少摊贩的桌案箩筐都翻倒了。 一片慌乱中,那额头有着青黑印记的男子却身姿笔挺的站立着,和护住齐景轩与沈嫣的兵士一般肩背紧绷,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一只手摸上了腰间。 齐景轩抱着沈嫣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不见有抓刺客的动静,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正看到那青衣男子脸上的印记,骇的一哆嗦,忙伸手去指:“愣着干什么!就是他,快把他抓起来!快啊!” 青衣男子正戒备着周围可能冒出来的“刺客”,冷不防被十余人围住,一脸莫名。 他的目光投向还趴在地上的齐景轩和沈嫣,又看了眼围住自己的十余人,犹豫片刻,最终将手从腰侧放下,选择了束手就擒。! 第 40 章 哑巴 伪装成路人的兵士见那男子站在原地两手摊开并无异动,上前将其双手反剪在身后,又将他身上从头到脚摸索了一遍,从他腰间搜出一把菜刀,又在他怀中搜出一筒状铁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疑物品。 这兵士将两件物什交给一“书生”,那书生浓眉大眼,圆头圆脑,乍看上去和气又憨厚,但他此刻却目光锐利,眼中透着森寒杀意。 此人正是之前被齐景轩派去调查“刺客”的阿圆。 阿圆将手中菜刀随意颠了颠,又看了看那筒状铁器,不由挑了挑眉。 这竟是个千里眼? 千里眼价格不菲,在民间并不常见,除了一些爱好此物的人会买来收藏外,就只有军中斥候才会常备,且还得是斥候中的好手才有资格拿这种东西。 从这男子身上搜出来的千里眼外形质朴,颇为粗糙,一看就是偏于实用的军中之物,不是那些用来给贵人们欣赏把玩的物件儿。 这男子为何会有这种东西?难道真是军中斥候不成? 齐景轩此时已经扶着沈嫣站起了身,时不时紧张地望向这边,见那男子已被制服,这才松了口气,颤声道:“快,快把他送到大理寺去!不……不不不,送到……送进宫!对,送进宫让父皇亲自派人审问!” 他还记得前几世的经历,大理寺中明显有那幕后之人安插的人手,要是把这刺客送进去,岂不是让他们自己审自己?那能审出什么来?八成不等问出什么结果,这人就悄无声息地死在牢里了。 齐景轩脑中又闪过刑部甚至御史台,可谁又能保证这两处就一定安全,没有那幕后人的暗桩呢? 思来想去,还是送进宫交由皇帝处置比较稳妥。 阿圆本就是出事之后皇帝直接派给齐景轩的,并不觉得越过刑部大理寺把人送进宫有什么不妥,道:“王爷放心,这人既然落在了咱们手里,自是能叫他开口的。” 他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其实是有些烦躁的。 王爷让他查这刺客有些时候了,他将京城和京城附近的军营及高门世家都查了个遍,始终一无所获,没想到今日竟在大街上碰见了,这人还大胆地出现在了四宝斋附近。 阿圆起初并不确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怕他额头那青黑印记只是巧合。 但这人从王爷出了四宝斋就一直跟着他们,虽然伪装的很好,完全没有要行刺的感觉,但既有那印记,又一路跟着王爷,必然就是那“刺客”无疑了。 今日街上人多,因此他们暗中保护王爷的人也格外多,还有弓箭手隐在暗处,并不是行刺的好时机。 阿圆看出这刺客没有出手的打算,本想按兵不动,待会等这刺客离开时派人偷偷跟上去,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抓出更多人。结果刚才王爷这一喊,他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别说不确定附近有没有这刺客的同伙,就算有,现在肯定也已经跑远了。 阿圆叹了口气,吩咐人将那男子捆起来带走。 男子挣扎了几下,但并没有武力反抗的意思,只是口中发出些含混不清的声音,视线看向齐景轩和沈嫣的方向,似乎想说什么。 沈嫣方才被齐景轩猛地扑倒在地,此时虽站起了身,但衣衫有些凌乱,头上发钗也歪歪斜斜,几欲掉落。 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土,一边整理鬓发一边下意识往刺客的方向扫了一眼,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是你?” 此话一出,齐景轩和阿圆等人也都愣住了。 “阿慈,你……你认识他?” 齐景轩不可置信地问道。 沈嫣颔首:“他……是我同乡。” 说话间皱起了眉,心中满是疑惑,看着那男子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她分明记得前世那场地震发生时这人还在营州,为何他现在会出现在京城? 难道……在那之前他曾来过京城,后来才回去的,只是因为他们不熟,所以她不知道? 男子被反剪的双手动了几下,摁住他的人立刻喝道:“别动!” 那男子却仍旧扭动几下,嘴巴张张合合,无奈又憋屈的样子。 沈嫣忙道:“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哑巴? 这话再次让齐景轩等人愣在当场。 阿圆方才就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刺客,随身携带的兵器竟然是把菜刀,未免有些滑稽。 可若不是刺客,谁大过节的逛街还揣把菜刀在身上? 现在听说这“刺客”还是个哑巴,更觉得不可思议。 回神后他明白过来这人为何要挣扎,思量一番确定他现在没什么威胁,便对反剪他双臂的人摆了摆手,示意把人放开。 果然,男子摆脱束缚后并没有反击或是逃跑,而是两手齐动,一阵乱七八糟的比划。可惜比划了半天,在场没有一个人能看懂。 他见众人均是面露不解,沈嫣也一脸疑惑,只得改了方式,先是用两手搭在一起做了个房顶的样子,然后身子往旁侧一歪,做了个倒下的姿势,最后伸手指了指沈嫣,又指了指自己,然后便停了下来,等着沈嫣的反应,看她是否能懂。 齐景轩也在旁看着,完全不懂其意。阿圆则是看的眉头紧皱,心里直犯嘀咕。 房子?睡觉?沈小姐……和他? 这都什么鬼东西?! 阿圆一双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目光不禁在沈嫣和这“刺客”身上来回打转。 这……这不应该吧?难道沈小姐以前跟这男人有婚约? 不可能啊,若真是这样,以沈大人的性子,怎会在让沈小姐嫁给平郡王? 何况这小子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少爷,还是个哑巴,五官虽生的不错,脸上却有那么大一片印记,沈家就算是清贫了些,也不至于将唯一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啊。 他心底觉得荒谬,下意识要打消这样的想法,却见沈嫣不知为何面色紧绷,眼中满是惊疑之色, 很是紧张的样子。 他正纳闷,就听沈嫣开了口,声音有些发颤:“你……你也……” 沈嫣想说你也做过那样的“梦”吗?难道那真的不是一场“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可这些话却不便说于人前,没有人会明白,除了眼前这男人,所有人都只会以为她疯了,更甚者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私情。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便停了下来。 那男子见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还说了个“也”字,登时眸光一亮,用力点头,又做了个骑马的姿势,然后指向齐景轩,做了几个手势。 这几个手势沈嫣显然没看懂,男子想了想,索性伸手往脖子上一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齐景轩旁的没看明白,这个动作却是一目了然,想不懂都不行。 他当即跳脚,指着他对沈嫣道:“阿慈你看见没?看见没?他就是要杀我,他就是来杀我的!” 说着便让阿圆赶紧把人带走,严加审问。 阿圆虽不知这人跟沈嫣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方才那个抹脖子的动作表达的意思实在是太过清楚。 这人就算不是刺客,对王爷也绝对没什么善意,为免出什么意外,他便还是让人将其绑了起来。 沈嫣此刻已是心神大乱,她有许多话想要问这人,眼下却不能问出口。 倘若这人被带进宫,那她怕是再没有机会询问关于那“梦境”的一切了。 “王爷!” 她一把抓住齐景轩,恳求道:“能不能……能不能别把他送进宫?他应该……不是刺客。” 齐景轩见她竟然相信这男子,大急:“阿慈,他真的是刺客,你信我!” “他……他会射箭,会杀人!他百发百中百步穿杨想射哪射哪,下手特别狠!” 想到前几世的经历,看到眼前这男子,他便又开始觉得浑身痛,身上仿佛多了好多窟窿,四处漏风,正午的太阳都不能给他带来丝毫暖意。 沈嫣见他言之凿凿,想到自己曾在这男子身侧见过的弓箭,一时间有些语塞。 可刚才这男子比划的那些手势,他所表达的意思,实在让她无法就这样不闻不问。 她犹豫片刻,道:“王爷,我有些话想问他,左右他现在已经被抓住了,也伤不了人,能不能……能不能先别把他送进宫,让我问清楚再” 齐景轩道:“你要问什么告诉阿圆就是,他们肯定会帮你问出来的。” 沈嫣却摇了摇头,低声道:“是一些私事,不便与外人道。求你了王爷,真的是……万分要紧的事。” 齐景轩觉得这男人十分危险,自是不愿,下意识便要拒绝。 可他见沈嫣面色发白,额头隐隐渗出一层细汗,很是焦急的样子,拒绝的话便堵在口中,一时没能说出口。 心中天人交战一番,他纠结许久,最终咬了咬牙,对阿圆道:“把人带回王府。” 阿圆皱了皱眉,觉得不大妥当,但寻思着这人已经被绑起来,只要一直捆着也没什么威胁,便没有阻拦,点头应了下来。 沈嫣见状松了口气,再没了逛街游玩的兴致,与齐景轩一同站在街边,等下人将马车赶来便要坐车回府。 上车时,她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那男子所“说”的事,回想着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梦”。 忽然,她脑中电光火石一闪,脚步一顿,猛地转头看向正在身后扶着她的齐景轩。 “为什么……” 齐景轩不明所以:“什么为什么?阿慈你怎么了?” 沈嫣唇角轻颤,原本虚扶着他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王爷……怎么会认识他?你怎么知道……他会射箭?”! 左耳听禅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1 章 报恩 齐景轩愣在原地半天,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支支吾吾道:“我……我瞎猜的。” 可这样的话怎么能糊弄的过去? 那青衣男子身上没有弓箭,只有一把菜刀,他就算看他行为不轨能猜出他是刺客,又怎能猜出他会射箭,还知道他箭术极好百发百中? 沈嫣跟那男子也不熟,不过是曾偶然在他身侧看到过弓箭,这才猜测他应是会射箭的,但也只是猜测他会,并不知他箭术如何。 齐景轩跟他素不相识,又怎会知道这些? 沈嫣看了齐景轩半晌,脑海中诸多念头闪过,其中她觉得最不可置信的眼下看着却是最有可能的…… 但不管她的猜测是否为真,都不宜在这里宣之于口,便只能将这些念头暂且压下,收回视线道:“先回去再说吧。” 齐景轩不敢跟她对视,诺诺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上了车。 ……………… 齐景轩这边绞尽脑汁思索着待会应该怎么跟沈嫣解释时,晏凉河边的画舫上也并不平静,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按照惯例,龙舟赛结束后大家会在船上宴饮一番,宴席散便该回宫的回宫,该回府的回府。 可就在画舫靠岸,众人准备离船时,五公主却说身边的一个宫女不见了。 五公主性格怯懦,起初发现身旁宫女不见时也不敢大肆声张,只派了人偷偷去寻,后来遍寻不到,便有些急了,去找了三公主帮忙。 三公主却是不以为意,说她性子软,对身边下人管束不严,那些伺候她的宫人素来懒怠,八成是趁着今日人多无人注意,偷偷溜去躲懒了。 五公主却说不会,那消失的宫女是素兰,是她身边最忠心的人,谁都有可能溜去躲懒,唯独素兰不会。 但三公主哪里会当回事,只道待会要回宫时素兰自然就出来了,之后便去与诸世家贵女说笑赏景了。 五公主无法,又不敢寻其他人帮忙,只能让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宫女继续去找,却始终一无所获。 眼见着宴席将散,众人就要回宫,素兰还未现身,她这才不得不对太子说了。 太子也是知道五公主的性子的,是以起先也没太当回事,只当是宫人一时躲懒,在哪处多饮了几杯醉倒了,便命人去寻。 谁知这一寻,却在一间船舱内寻到了一具尸体。 那尸体仰面躺在床上,衣衫大敞,裸露的皮肤上痕迹斑斑,凌乱的被褥上也有斑斑点点的污浊印记,一看就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一场与民同乐的盛会竟出了命案,太子当即面色一沉,厉声道:“查!” 随行的宫人侍卫登时散开,有些去查问画舫上的船工等人,有些则去到诸位皇子公主和各位高官及其家眷门身边,让大家不要慌张,待事情查明自能离去。 众人看着那些宫人,知道这既是安抚,也是看管,一时无人多说什么,只是原本的好心情都散去了,只觉晦气。 安王听说出了人命也是一惊,掩下心中惊骇,趁身侧无外人时低声喝问随行的下人:“怎么回事?” 不是说只要做做样子就好吗?怎么就闹出了人命? 他与齐景轩不对付,今日又拌了几句嘴,上船后心里就一直压着股火无处发泄。 龙舟赛即将开始时,他见齐景轩没现身,知道他定然是又去躲清闲了,便想了个主意要坏他名声。 这小子先前在成安侯府酒后失德,坏了沈小姐的清白,偏还做出一副痴情样子,不仅求了父皇赐婚让他跟沈小姐订了亲,连在民间的声望也有所好转,硬是把一桩坏事变成了好事。 既然如此,那他就让人装作齐景轩的样子去欺辱一宫女,届时事情传扬出去,看他这好名声还如何能保得住? 他不是痴情吗?他不是对沈小姐一心一意吗?待事情闹开了,他要如何解释? 安王想得很简单,这件事原本也的确不难,正好今日他跟齐景轩穿了一样的衣裳,只需让人寻一不起眼的宫女,从身后打晕了带进船舱,假意羞辱一番,然后那人在穿着这身绣青竹的衣裳从房中出来,故作不经意地被人看到个背影就行。 届时他这个六皇子一直在人前转悠,且早就换过衣裳,那被撞见的人自然不会是他,只能是齐景轩。 刚才眼见都要下船了,事情还没有捅出来,安王还以为是那宫女胆小,忍下了没敢发作,心下正觉不甘,就听五公主和太子说她的一名宫女找不到了。 安王转瞬又高兴起来,以为今日这一出没有白费,谁知片刻后,却听说那宫女死了。 安王身边的内侍也是吓了一跳,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忙寻了个由头悄悄退下,去问那办事的人。 不多时,内侍回到了安王身边,面上神色看似与平日无异,额头的冷汗却透出了心中的慌张。 他在安王身边耳语了几句,安王听后暗暗咬牙:“成事不足败事余的东西!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说完又叮嘱这内侍:“让他管好自己的嘴,有人问起,就说从未见那宫女,更没有接触过!听到没?” 内侍连声应诺,又听安王道:“那身衣裳也收好了,别叫人查出什么。” 他是要诬陷齐景轩的,不能反将脏水引到自己身上,自然也就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衣裳曾消失过一段时间。 内侍哪敢不应,正要点头,想起什么,不禁面色发苦。 “可是王爷,平郡王他……他不在船上啊。” 刚才清点人数准备下船时,众人发现消失不见的除了那宫女,还有平郡王及其身边下人。 因此船上现在不少人都猜测那宫女就是被平郡王害了的,而平郡王将人凌辱至死后怕被发现,慌乱之下就带人逃了。 事情若真是这样就好了,但安王和他身边的人比谁都清楚,这事与平郡王根本无关。 “他不在又如何?” 安王咬牙道。 “那不正好说明他做贼心虚吗?” “只要没人能证明他在那宫女出事前就下了船,他就还是最有嫌疑的人。” “只管让咱们的人管好嘴,不该说的别乱说!” 他现在只能赌一把,赌齐景轩是在龙舟赛快开始时才下船的。 这样即便有人能给他作证,也无法证明他和这宫女的死无关。 至于他身边那些随行下人的供词……既然是他自己人说的话,那自然是不可信的。 内侍不敢反驳,只得躬身应了,自去叮嘱了。 约莫两刻钟后,散出去的宫人侍卫大部分都回到了太子身边,禀名并未查到什么可疑之人,也没人说曾见到素兰和谁一起出现在那个房间附近。 太子虽早料到这个结果,但还是皱了皱眉。 今日画舫上的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世家勋贵,派出去的人最多也就能查问一下他们身边的下人,不可能问到那些主子们身上去,不然还不闹翻了天? 可是敢在这样的日子这场的场合做出这种事的,必不会是什么下人或者船工。 既然不能询问那些主子,自然也就很难在短时间内查出什么。查不出来,也就不可能把这些人一直关在船上不放。 太子无法,只能叫来大理寺的人,让他们去查,其余人则先行散去了。 ……………… 马车一路平缓的行驶着,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最终驶入了平郡王府。 沈嫣尚未与齐景轩成亲,按理说不该这时单独前来,可此时她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两人才进入正院,她就要屏退一众随行之人,说是要单独与那青衣男子说话。 齐景轩哪里肯,急道:“阿慈,这人是个刺客!你就算与他相识,也不能这样放松警惕啊!” 沈嫣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你也来。” “啊?” 齐景轩还没回过神,就被她拉着往屋里走去。 阿圆见状上前阻拦,道:“沈小姐,不可。” 虽然还不知道这哑巴到底是不是刺客,但毕竟是个出门随身携带菜刀的人,而且一看就会武,怎能让王爷和沈小姐与他独处? 沈嫣看了看阿圆和院中虎视眈眈不肯离去的一众下人,眉头微蹙,只得贴到齐景轩身侧,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齐景轩听着身旁压的极低的耳语,先是皱了皱眉,继而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嫣:“你……你也……” “王爷,进去说吧。” 沈嫣低声道。 齐景轩心头巨震,仍旧有些云里雾里,只觉得不可思议。 可想了想自己,似乎又没有什么可不可思议的。 他看看那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哑巴,又看看沈嫣,犹豫半晌后终是对阿圆道:“你将他……将他捆紧些带进屋,我跟沈小姐要单独与他说话。” 阿圆哪里肯同意,起初说什么也不答应。 但齐景轩到底是主子,在他一再坚持之下 ,阿圆最终只得让人拿了副镣铐来,将那哑巴手脚都铐住。 那镣铐上带着长长的锁链,锁链从房中穿窗而出,栓在院中一株大树上,保证让这哑巴无法靠近齐景轩与沈嫣。 一旦他有所挣扎,锁链发出异动,阿圆他们在院中便能将其往后拖拽,并第一时间冲入房中,确保两人的安全。 再三确认过没什么危险之后,阿圆这才表示两人可以进屋了。 齐景轩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带着沈嫣进了屋,让阿圆他们守在门外,不许人靠近偷听。 ……………… 房中,沈嫣坐在桌边看着那哑巴,半晌没出声。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话要出口时又万分紧张,不知该从何问起,又怕得到的结果和自己所想的不同。 放在膝头的手紧张地握在一起,好半晌她才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开口。 “你是为我来京城的?” 男子点头,目光单纯诚挚。 这一点头基本就已经确定了沈嫣心中的想法,但那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为了不闹出什么误会,她再次确认:“你认识我?” 男子再次点头。 “可我们现在不应该认识,你……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男子依旧点头,不仅如此,他还伸手比了个十,又比了个二。 “十月初二……” 沈嫣看着他的手势,喃喃出声。 男子眸光一亮,又开始比划之前他在街上做过的那几个动作。 房子,歪倒,指指沈嫣,又指指他自己。 这次他又增加了一些细节,两手抬起在空中来回扫过,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好在呼吸还是能够的,口中发出一阵模糊气音。 齐景轩一点都看不明白,忍不住扯了扯沈嫣的衣袖,问:“他在说什么啊?” 他很想直接问沈嫣刚才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沈嫣显然想先从这哑巴身上知道些什么,他便没有插嘴。 沈嫣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哑巴,此时她的目光却有些放空,似乎透过他重新回到了那个“梦”中。 “大雪……狂风……” 她喃喃道。 营州每年的冬天都来的很早,梦里的那个冬天更是才进十月便落了雪,且一来便是一场狂风暴雪。 她替母亲去周家送做好的冬袄,回来时看到路边一个棚屋被大风吹倒,倒下的木梁砸中了住在里面的人。 那人头上往外渗着血,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她忙上去试了试那人的鼻息,见他还活着,只是昏迷,便想寻人帮忙将他抬去医馆。 可这样的天气,能回家的早已经回家了,这条街又偏僻得很,半晌也寻不到一个人。 这样拖着只能眼看着人被活活冻死或流血而死,沈嫣无法,只得自己费力地把木梁搬开,将人拖了出来。 好在那 棚屋简陋,用料并不实在,不然只凭她一人,怕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将人救出的。 她一路把人背到医馆,医馆的大夫说还好送去的及时,不然这样的伤势,还躺在雪地里,要不了多久就会没命。 那时沈嫣还庆幸,自己正好路过,发现的及时,把人救回来了。 但后来她才回到家,整个甘宁城就发生了地动,她爹娘在她眼前被压在了倒塌的房梁下,四周其他屋舍也没有几间完好,到处都是惊呼声,哭喊声…… 那些画面一一浮现在眼前,沈嫣眼圈泛红,只觉胸口窒闷,难以呼吸。 “那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 哑巴愣了愣才明白她在说什么,犹豫着点了点头。 应该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他和这位沈小姐怎么会都记得此事?总不可能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还能做完全一样的梦吧? 沈嫣闭了闭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 痛,好痛…… 她刚从成安侯府醒来时也曾心痛如绞,正是因此那时才想要寻死,以免让爹娘走上老路。 但后来发生的许多事都和梦中全然不同,她便以为那只是个“梦”而已,或是老天垂怜,给了她什么预警,让她可以规避未来可能发生的一些祸事? 可如今,她却得知那并非一场梦…… 所有一切都是真实的,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他们一家曾败走京城,回到营州,并最终死于那场天灾之中。 那风雪仿佛穿过交错的时空又打在她身上,她眼前到处都是血,渐渐扩散开,永无止境地漫延,仿佛会将整片大地都染红…… 那是她爹娘和她未出世的弟弟妹妹的血。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血浸染到砖瓦泥土中,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们从断壁残垣中挖出来。 那种绝望攫住了沈嫣的心神,让她久久难以从这苦痛中挣脱。 哑巴见她忽而落泪,慌忙站起身,不知如何是好。 齐景轩本也十分着急,但见这男子忽然站了起来,吓了一跳,立刻张开双臂挡在沈嫣面前:“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哑巴察觉束缚着自己的锁链有所收紧,又见齐景轩神情紧张,忙退回原处,指了指沈嫣,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他沈小姐哭了。 齐景轩瞪他一眼:“我又没瞎!” 说完见他没什么伤人的意图,那锁链也束缚着他让他无法靠近,这才转身看向沈嫣,柔声道:“阿慈,你怎么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啊?什么狂风,什么大雪?这才五月,哪来的雪啊?” 沈嫣没有接话,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齐景轩不知所措,伸手去擦她的眼角,那泪却怎么也擦不完似的,不停地从她眼中滚落。 齐景轩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哄人,想来想去,只能像自己小时候母亲哄他那般,将人轻轻揽进怀里,一边轻抚她的肩背一边温声道:“不哭了 ,不哭了啊。” 站在原地的哑巴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视线一会飘向别处,一会又忍不住挪回到两人身上。 这般来来回回偷偷摸摸看了也不知多久,沈嫣的哭声才渐渐停止。 他忙又将视线挪开,假装自己方才并没有盯着两人,而是在好奇打量着屋中陈设。 沈嫣也知道自己失态了,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对齐景轩哑声道:“我没事了。” 齐景轩哦了一声,坐回她身边,道:“你若是难过,那……咱们改天再说也行。” 虽然他不知道沈嫣为什么难过,但看她哭得这么厉害,必然是想到了什么极其伤心的事。 既是如此,那……那方才她说的事放放也行。 总归这哑巴现下被抓住了,也没法再拿箭来射他,他暂且可以安心了。 沈嫣却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对那正假意打量四周的哑巴说道:“后来呢?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也死了,你活了下来,打听到我的事,然后……然后不知怎么回到了早些时候,就赶来京城想看看能不能帮我?” 哑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见沈嫣不解,便又做了个歪倒的姿势。 沈嫣想了半晌才道:“你……你那时没能活下来?” 哑巴点头,表示她说的对。 沈嫣听了却眉头紧皱,道:“可你若也在那场地动中死了,那我不就等于没能救你?” 哑巴闻言赶忙摇头,伸手接连比划了好几个手势,神情很是郑重。 救了就是救了,哪怕只多活半刻,她也是救了他。 救命之恩,就当结草衔环以报。 可惜这一串手势太复杂,沈嫣根本看不懂。 齐景轩这会完全听蒙了,忍不住插嘴道:“阿慈,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死不死的?你……你怎么会死呢?” 阿慈怎么能死呢?阿慈若是死了,他又该怎么办? 沈嫣这才看向齐景轩,道:“我刚才不是问你,你是不是做过一个梦吗?” “梦里咱们两个也都在成安侯府的春宴上被人陷害,陷害咱们的人还让书院的学生和禁军起了冲突,撞死在了禁军的刀上。” 她将前世发生的种种都跟齐景轩说了,末了才道:“这次在侯府醒来,王爷一力承担了所有恶名,许多事都和那时不一样了,我便以为……便以为那只是梦,直到……” 她说着看向那被镣铐铐着的哑巴,声音有些发颤:“直到看见了他。” 这哑巴是她在营州时救的,彼时两人只是生活在同一座小城中而已,偶尔在街头遇到,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唯一的交集便是那次风雪中她偶然路过,救了他一次。 把人送去医馆的时候,这男子曾短暂的清醒片刻,想来就是那时看到了她,知道是她救了他。 “我之所以问王爷是如何知道他会射箭的,就是因为我救他时曾在那倒塌的棚屋里看见过一把弓,猜测他该是会射箭的。” 但齐景轩身在京城,与这哑巴素不相识⑶_[]⑶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又怎么会知道这点呢?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他箭术极好,百发百中。 除非齐景轩曾见过他,甚至见识过他的箭术,不然不可能知道这些。 齐景轩听了沈嫣的话,许久方才回神,许多原本有些不解的事情也很快想通了。 “所以……所以他不是什么刺客,他是你的同乡。” “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重生之后便来了京城想要报恩……” 而等他来了京城若发现沈嫣已经死了,且京城中所有人都说沈嫣是被他齐景轩逼死的,那…… 齐景轩心头一阵恶寒,身子一软,顺着床沿滑到了脚踏上,瘫坐在了沈嫣脚边。 沈嫣面露不解:“王爷,你怎么了?” 齐景轩半晌无言,眼中却是渐渐泛起泪光,继而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一把抱住沈嫣的腿,哭得比刚才的她还惨。 “我冤,我冤哪!” 他哭喊道。 沈嫣不明所以,想将自己的腿抽出来又挣不开,只能一边给他擦泪一边问道:“王爷你……你是不是……跟我们的经历不同?” 按照她和哑巴的经历,现在的齐景轩无论如何也不该认识哑巴才对,因为前世这会,哑巴根本就没来京城呢。 可齐景轩却认得他,那就是说他们曾经碰过面。 可是看哑巴的样子,分明对齐景轩没什么印象,不然他不会到现在都没提。 齐景轩颤颤地抬起一只手,比了个八,哽咽道:“八次……八次……他杀了我整整八次!” 沈嫣和哑巴均是一怔,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齐景轩哭道:“我已经不是重活第一回了,同样的事我经历了八回了!” 他说着又颤颤地指向那哑巴:“就是他,每次都是他!追着我杀!杀了我八回!把我射成个筛子!” “我的脑袋,我的眼睛,我的脖子,我的胳膊我的腿,还有我的蛋……” 他哭得越来越惨,泣不成声。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也是被害了啊,杀我一次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杀我八次?” “我都带上护心镜了,我都穿上盔甲了,我连替身都用上了,他还是能认出我!” “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哪,追到山里要杀我,追到封地也要杀我,拼着自己死也要把我杀了才行!” “我也是被害了啊,我也是被害了啊……” 他哭的实在惨,一时连外面的阿圆都惊动了,忍不住上前敲门,问:“王爷,您怎么了?用不用……” “滚!” 齐景轩对着门外怒吼,吼完又抱着沈嫣的腿继续哭:“阿慈,我好惨,我真的好惨……” 沈嫣和哑巴一时都被他哭蒙了,心中思绪万千,只觉不可思议。 哑巴不会说话,纵然心中诸多想法也开不了口。 好在沈嫣会说话,问出了他也 想问的问题:“王爷,你是说……同样的事,你已经经历了八次,还次次都……” 她说到这忍不住停了下来,看向那哑巴,实在难以置信。 说起来她跟这人实在没什么交情,若非这人额头有一片青黑印记,又是个哑巴,城中总有些顽童喜欢追着他嬉笑打闹,她怕是对他都难有什么印象。 这人若是没能在那场地动中活下来,那她所谓的救命之恩也不过是让他多活了那么一时半刻而已。 为了这些许的恩情,他便一次次地寻来京城找齐景轩报仇吗? 哑巴见沈嫣看向自己,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记忆中自己只重活了这一次,除了这次之外他没有任何关于平郡王的记忆。 但他觉得平郡王说的应该是真的,因为他的确是百发百中百步穿杨。如果不是亲眼见识过,平郡王怎么会知道? 而且以他的性子,若是次次都重生,次次都不记得曾杀过平郡王,那的确会追着他杀一次又一次。 可这也怪不了他吧?他又不记得杀过。若是记得…… 记得也不见得就会放过他。 哑巴不以为意,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只觉得平郡王一个大男人,不过死了几回就哭成这样,实在难看。 沈嫣刚才还因自己前世的经历而悲痛不已,此时却有些茫然了。 她想问齐景轩一些事情,但见他这会只顾悲哭,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能继续与那哑巴“说话”。 “你就这么直接来了京城,不怕我不认得你吗?万一我根本就不记得前世的事,你今天岂不就危险了?” 若真是被送进宫去,哪怕最后查清是一场误会,只怕也要脱层皮。 哑巴指了指她,又指了指齐景轩,手上又是一阵比划。 甘宁城不大,前世沈嫣和齐景轩的事情在那里传的沸沸扬扬,他虽然与她并不相识,但也略有耳闻。 地动发生时他在医馆,被埋在一片破砖烂瓦下,心中直呼倒霉,才被人救了,转眼又要死了。 谁知一睁眼,却回到了今年三月。 哑巴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谁,想到她在京城可能面临的境况,便一路快马疾驰赶了过来。 谁知来了之后却发现这里的事情跟他前世所知完全不同。 那个王爷承认是自己酒后欺负了沈小姐,还求了皇帝赐婚,两人很快就要成亲了。 哑巴不知道自己能为救命恩人做些什么,也不可能直接找上门去,说沈嫣前世救了他,他来报恩云云。 于是他就这么一直远远地跟在沈嫣身边,保护她的安全,免得她出什么意外。 毕竟这位平郡王看上去挺能惹事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拖累了沈嫣。 那些一直暗中跟着他们的护卫遇事首要保护的肯定也是平郡王,不见得会管沈嫣死活,届时他得把沈嫣护住才行。 哑巴脸上有一块很大的青黑色胎记,一直蔓延到眼角下半寸 左右,太过显眼,如果频频出现在沈嫣附近,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阿圆他们发现。 为了不被注意,他便一直都不敢靠得太近。 今天之所以来到近处,是因为他看到沈嫣和齐景轩进了四宝斋,而四宝斋二层的平台上有不少食客,其中有个姓林的人。 那姓林的他本不认识,但有次他跟着沈嫣时,看到这人在街上目光凶狠地盯着沈嫣,眼中带着浓浓的恶意,甚至可以说杀意。 为了弄清这人是谁,他便一路跟着他,最后来到了一处大宅。 后来他又蹲了几天,确定这就是那男人的住处,而这男人被人唤作林老爷,也有熟人直接称他林四。 眼见着林四跟沈嫣出现在了一处,虽然很有可能只是巧合,但万一不是呢? 平郡王身边那些人一颗心都只挂在自家主子身上,压根没注意过谁对沈嫣有恶意,对这林四自然毫无防备。 若他忽然出手,那些护卫反应不及,他又离得太远来不及出手,该当如何? 哑巴实在无法,这才冒险离近了些。 谁知才跟了没多久,就被发现了,发现他的还不是阿圆他们,而是这个看上去很蠢的王爷。 直到刚才他都在纳闷这平郡王是怎么认出他的,现在知道他曾被自己射杀过,还不止一次,也就不奇怪了。 若非京城管的严,弓箭又太大,实在是难以遮掩,不能随身携带,他今日根本就不需要走的这么近,只要随便找个高处蹲守着,就能保证沈嫣绝对出不了意外。 但既然被发现了,那就认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哑巴本以为这个时候的沈嫣是不认得自己的,可刚才在街上沈嫣看到他时分明也很惊讶。 他很快便意识到沈嫣兴许跟他一样,也是重活了一世。 虽然他不怕被齐景轩的人带走,大不了受顿刑,查清身份之后也就能将他放了,最差的结局也不过一死。 但既然能不死,那自然是不死的好。 他比划的动作实在太多,虽然已经尽量用简单的方式去表达,但沈嫣还是看不懂,只能问道:“你会写字吗?” 哑巴摇了摇头,表示不会。 沈嫣轻叹一声,一时也不知怎么继续跟他沟通,只能先去安抚齐景轩,像他刚才安抚她那般轻拍着他的背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这次一切都不同了,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齐景轩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蹭的她裙摆上到处都是,哽咽着抬头:“真的吗?我真的不必再死一次了?” “应该……应该不会了吧?” 沈嫣道。 齐景轩见她说的这么不确定,张嘴便又要嚎。 沈嫣忙道:“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咱们都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若是如此还中了别人的圈套,岂不太蠢?” 齐景轩吸了吸鼻涕,点了点头,觉得她说的对,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还觉得自己被骂了。 他就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每次都没能成功避免,最后还是死了。 齐景轩想想又忍不住想哭,眼见要嚎出声时又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 ⒉本作者左耳听禅提醒您《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⒉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沈嫣和这哑巴对他经历的那几世显然没什么印象,而他对他们两人所说的那一世也没有印象。 那……在他们所经历的那一世中他是什么结局?活下来了吗? 他不由问出了口,沈嫣闻言却是怔了怔,欲言又止。 齐景轩一见她这神情就知道定然是没什么好结局,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那哑巴,又看向沈嫣。 “不会吧?难道那一世我也被他给杀了?那……他杀了我九次?” 沈嫣赶忙摇头:“不是,他那时应该未曾离开过营州,杀不了你。” “那……那我到底如何了?” 沈嫣抿了抿唇,见他坚持要问,这才道:“我回乡三个月后,曾听爹娘提起,说你被贬出京城,在去往封地的途中遇刺身亡了。” “但营州与京城千里之遥,传过去的也只是只言片语,并没有什么太详细的消息。” 事实上她爹娘还是背着她悄悄说的,根本没在她面前提,待她一进屋,他们便停止了这个话题。 于那时的他们而言,只想远离那些是是非非。齐景轩好与不好,于他们都无关紧要。 齐景轩听了这话,愣怔半晌,喃喃道:“也就是说……我还是死了?” 即便这个哑巴弓箭手没有出现,他也还是死了,死在了那群真正的刺客手里? 为什么?为什么?他难道就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吗?他就非死不可吗? 沈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只能道:“这不是又重来了一次吗?而且这次很多事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咱们……咱们还是先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过去虽然痛苦,但好歹已经过去了。 如果不想重蹈覆辙,那他们就不能一直陷于那些苦痛中,而是要努力前行。 “接下来?” 齐景轩喃喃重复,旋即回神,抬手一指那哑巴。 “对,对,让他走,把他赶出京城,让他永远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看见他我就……” 就浑身疼,这也疼那也疼。 虽然觉得这人应该不会再对他下毒手了,但事无绝对,万一呢? 哑巴翻了个白眼,压根懒得理他。 他是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来的,跟这位平郡王有什么关系?他说让他走他就走?那多没面子! 这两人分明有一个是哑巴,却一副随时都能吵起来的样子。 沈嫣很是无语,只能劝道:“王爷,你还是先仔细说说你记忆中那几世都发生过什么吧?” “虽然最终都是……” 她说到这才想起还不知道哑巴的名字,便问道:“你叫什么?” 因为哑巴额头上有块胎记的缘故,甘宁城的人都唤他阿丑,但沈 嫣觉得这名字未免不礼貌,一直未能叫出口。 哑巴见他没像旁人那般唤自己阿丑,而是问他名讳,很是高兴,戴着镣铐的手指了指自己额头那胎记。 沈嫣看了一眼,猜测道:“墨?” 哑巴摇头。 沈嫣又道:“黑?” 哑巴还是摇头。 “……青?” 沈嫣只能又试着问道。 哑巴用力点头,表示说对了。 沈嫣颔首,又问:“姓氏呢?” 哑巴却又摇头,表示没有。 “只单名一个青吗?阿青?” 哑巴开心地笑了笑,显然是她叫对了。 他是师父收养的孤儿,无父无母,也无姓,因为头上有块青黑胎记,师父便给他起名为“青”。 只是他自幼在军中长大,鲜少回甘宁城,直至师父过世,军中又不肯留他,他这才搬了回去。 城中人不知他是谁,叫什么,他是哑巴又说不出来,便只能任由旁人唤自己阿丑。 知道了他的名字,沈嫣对齐景轩道:“虽然那几次都是阿青杀了你,但真正害死你的人其实一直都是那藏在幕后的人,不把他抓出来,就算将阿青赶出京城,也难保你今后不会再被算计。” 沈嫣对齐景轩经历的那八次没有印象,但她知道阿青既然是为她报仇而来,那就说明在那几次中,她和齐景轩都没能逃脱幕后人的摆布,陷入了死局。 要想从这个局中跳出来,最关键的不在于阿青,而在于能否将那幕后人抓出来。 齐景轩回神,缓缓点头,之后又猛地摇头。 “不不不,最关键的不是那幕后之人,是你!是你啊阿慈!” “我?” 沈嫣不明所以。 齐景轩语气坚定,用力点头:“没错,是你!” 他说着便将前几世的经历都对沈嫣说了一遍,那几次中他是如何想尽办法也未能逃脱被贬出京的命运,是如何一次次遇到刺客,又一次次被阿青追杀。 “原本我以为他也是刺客中的一员,现在想来,他大概是从营州赶来京城后听说你死了,还是被我逼死的,为了给你报仇,就一路跟在我的队伍后面寻机刺杀我。” “正好那幕后人也安排了刺客在途中,他……他就趁着那些刺客生乱时动手。” “这样既能杀了我,还能悄无声息地退走,让人以为他跟那些刺客是一伙的。” 唯一一次未能如此,是因为皇帝给齐景轩安排的护卫实在太多,那幕后人未敢让人在途中行刺,阿青便也一路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直到齐景轩到了封地,放松警惕,他这才冒着被堵在城中无法逃脱的风险一箭封喉。 齐景轩之前一直不明白,这么厉害的弓箭手,为了刺杀他这么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染指皇位的闲散王爷,就这么折在他的封地,值得吗?那幕后人是怎么想的,脑子进水了吗? 现在他明 白了,这弓箭手跟那些刺客压根不是一伙的。不是别人不拿他的命当命,是他自己不拿自己的命当命,拼着自己死,也要给沈嫣报仇。 一口气把能想起的都说了,末了齐景轩道:“我这次再醒来,就觉得关键还是在你身上。你不能死,你一旦死了,我势必也逃脱不了。” “刚才听你们说了你们记忆中那一世的经历,我更确定如此了。” 许是因为自己没有那些记忆的缘故,沈嫣听着这些倒是比较冷静,不似想到爹娘的死时那般痛苦,见齐景轩说的这么笃定,只觉奇怪,问道:“为何?” “你看啊,”齐景轩道,“在你们有记忆而我没记忆的那一世里,我分明在那场地动前的几个月就已经死了,但我那时并未能重生,起码我是没印象的。” “反倒是阿慈你在营州也出了事之后,带着记忆重回到了成安侯府春宴上,我便也重生在了那时,且因为没能把握住时机,未能阻拦你自尽,最后还是被人害死了,未能善终。” “这不就说明,能否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在你身上吗?” 沈嫣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可你有记忆而我没记忆的那几次,我不都早早死了吗?但你还活着啊。” “我活着有什么用?” 齐景轩道。 “我活着就是不断地被刺杀,然后不断地重新回到成安侯府,再不断去死。” “可见我活着没用啊,关键还是你!” 他抱着沈嫣的腿一口咬定,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你看你这一世活得好好的,既没被逼死也没被赶出京城,我不就也没被赶出京城,没遇上刺客,没……” 他说着指了指阿青的方向,又像被什么戳到似的赶忙把手缩了回来:“也没被他一箭射死。可见你才是重中之重,只有你好好活着,我才能保命!” 他原本就是这么觉得的,经过今日一事,越发笃定了。 沈嫣默默地看着他,半晌后轻笑着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难怪……难怪你这次不仅把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还一定要与我成亲。你是觉得……我能保你的命?” 齐景轩讪讪,目光有些闪躲:“我……我实在是死怕了。” 说完又赶忙保证:“但我既然与你成了亲,就一定会对你好的,绝不会辜负你!” 沈嫣倒是没想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没把这场婚事当真,手中也早已经拿到了和离书,随时都能从王府脱身。 只是她之前虽然觉得齐景轩跟她一样,也是为了跳出那幕后人的陷阱才选择了结亲,但她又有些不明白,齐景轩对这桩婚事为何如此认真,现在才总算知道缘由了。 她笑了笑,道:“王爷最好还是不要这么想,那幕后之人针对的是你,我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工具而已,可有可无。即便咱们成了亲一直在一起,那幕后人也不见得就会对你收手。” “届时我兴许能保住命,王爷却不见得。 ” “所以最好还是将那人揪出来,不然你岂不是要一辈子胆战心惊?” 齐景轩琢磨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个人确实得抓出来,但你也不能出事。” “我已经死了八次……不,九次了,这次我有一种直觉,你活着我不见得能活,但如果你死了,那我肯定得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可能是自从这次没有让沈嫣被人逼死之后他也终于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他深觉唯有跟在沈嫣身边,自己才能保命。 沈嫣哭笑不得,试图把他从自己脚边拉起来。 齐景轩却说什么也不起,坐在脚踏上抱着她的腿不肯松手,好像一松开她就要跑了似的。 沈嫣无法,只得放弃,道:“王爷经历过那么多次,对幕后人可有什么想法?” 齐景轩一愣,肩膀顿时垮了下去:“没有。” 要是有的话,他也不至于一次次地重蹈覆辙了。 说完又怕沈嫣觉得自己太没用,赶忙道:“我不是没想过要查,实在是没机会。” “那幕后人心太黑了,便是你当时不自尽,他事后也会想尽办法逼你自尽。” “你一死,我便立刻被关进王府软禁了,一步都走不出去,只能干等着外面的消息,想查都查不了。” 实际上最大的问题是他在过去这十几年看似受宠,却又被许多人提防着,一直未能培养自己的人手。 原以为这样对他一个闲散王爷来说是最安全最稳妥的,但真出了事时,却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只能靠皇帝。 一旦皇帝也受到掣肘,他便岌岌可危了。 沈嫣微微颔首,并没有说什么。 她虽是个女子,不能入朝为官,但因是家中独女的缘故,在营州时她时常帮沈鸣山处理一些公务,沈鸣山也会时不时跟他说起一些官场中事。 他们虽在边境小城,远离朝堂,对许多事了解的并不清楚,但一些众所周知的事情还是知道的。 当今圣上并非先帝所出,乃是旁支过继来的,刚登基时在朝中无甚权柄,处处被世家勋贵高官权臣们拿捏,几乎沦为傀儡。 他小心经营,又靠着身上的一股子狠劲儿,这才渐渐坐稳了朝堂。 可饶是如此,他也只能是跟朝臣们维持一个平衡的关系而已,想要靠一己之力慑服众人是不可能的。 这般情况下,皇帝若露出半点要传位于齐景轩的意思,齐景轩都活不到现在。 同样的道理,齐景轩若有半点染指皇位的意思,也早就已经是一具白骨了。 所以皇帝对齐景轩只敢宠爱,却不敢放权,只能让他做个闲散王爷。 齐景轩虽然受宠,却也不敢插手朝政,甚至都不敢培养自己的人手,以免引人猜忌怀疑,直接把他除掉永绝后患。 原本这并没有什么大错,等齐景轩将来去封地就封,只要他自己不闲的没事造反,也就没有什么人会想起他,非要将他除之 而后快了。 只是现在他不知道无意间触到了谁的逆鳞,对方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若知道对手是谁还好,但他们现在对对方的身份一无所知,两眼一摸黑。 沈嫣没有那几世的记忆,只能凭着自己对自己的了解补充完善:“你所说的那几世中,我应该并非都是自尽,有几次应是被人害死的。” 齐景轩闻言身子一僵,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缓缓抬起头来:“……你说什么?被人害死?” 他分明每次都让人紧紧地盯着,即便自己盯不了,也让父皇派人盯着的,怎么会…… 沈嫣道:“旁的我不能确定,但投井那次,绝非是我自己做的。” 齐景轩刚要问为什么,心念一转,陡然明白了过来,放在她膝头的那只手不由收紧,将她的裙摆攥成一团。 “对,你怕水,你从不会独自去水边,又怎么会投井呢?” 沈嫣用发簪刺过脖子,用碎瓷划过脖子,甚至曾经一头撞在大理寺门前的石狮上,当场毙命。 她若不寻死也就罢了,若要寻死,必定是死志甚坚。 从沈家到那口水井的路上,即便没有什么便于她自尽的利器,墙壁石头总是不少吧? 她随便选哪处把自己碰死不行,怎么会去选择自己最怕的水? 齐景轩的身子隐隐有些发抖,面色也有些发青。 他竟然没想到,一直都没想到。 前些日子阿慈就跟他说了,她怕水,他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顾着享受现下的安逸,眼见是要把前几世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他还觉得自己冤,可说起来,阿慈不是更冤吗? 他是死了一次又一次没错,但阿慈也死了一次又一次啊,难道因为她不记得,就能算作没死过了? 而且即便并非他本意,但阿慈确实是受他连累而死的,他有什么好冤的?他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喊冤? 齐景轩一时羞愧难当,将脸埋在沈嫣膝头,一个字都不敢说,也没脸说。 沈嫣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思索片刻后继续道:“投缳也不一定是我自己做的。” “我在营州随父亲出门时曾见到过一个投缳的人,死相……不大好看。” “若有其他选择,我应该也不会选择投缳的。” “当然,如果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我或许会这么做。”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那几世的记忆,不然咱们二人合力,说不定能对那幕后之人做出些许推测。” 齐景轩闻言赶忙摇头,紧紧抱住她的腿。 “不不不,你不要记得!” 一次次死去的经历太痛苦了,他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虽然他死的很惨,每次都是被人射杀,但阿慈自尽不一定就比他好过。 何况有几次她还是被人害死的…… 听说人溺水而亡的时候会十分痛苦,偏偏这个过程又很漫长,便是加倍的痛苦。 她那么怕水,被人投进井中时不知道有多绝望…… 还有投缳,也是窒息而亡,想来不会比溺水好到哪里去。 齐景轩越想越是心头发寒,趴在她膝头一个劲地摇头,不断重复:“你不要记得,不要记得,千万不要记得……”! 左耳听禅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42 章 出气 阿青在旁看着这一幕,不屑地撇了撇嘴。 一个大男人,抱着女人的腿哭成这样,太丢脸了。 这竟然还是个王爷,皇帝是怎么生出这么没用的儿子的? 他心中正腹诽,房门再次被敲响。 正哭得难以自持的齐景轩以为是阿圆他们不放心,又想要进来,对着门外吼道:“有完没完了?不是说了没叫你们就别过来吗?” 阿圆无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让您去一趟。” 齐景轩还当是自己从画舫上偷偷溜走的事被人发现,捅到了皇帝面前,不耐道:“不去!我不就是溜出来玩了会吗,多大点儿事也值得跑去告状,他们一个个闲出屁了吧?” 阿青见他在外人面前倒是挺硬气,连皇帝召见也敢直接说不去,不由挑了挑眉。 看着也不像个软蛋啊,怎么在女人面前就哭哭啼啼的? 他脑海中莫名闪过说书先生说的那些专门在女子面前扮柔弱博同情骗财骗色的书生,再看看齐景轩那张即便哭肿了眼睛也依旧不失英俊的脸庞,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这平郡王方才说过,他觉得只有沈小姐才能保住他的命。 所以……他这是死怕了装可怜呢? 咦,卑鄙。 阿青心底生出鄙夷的时候,阿圆还在门外继续回话 “的确是因为船上的事,不过不是因您提前离开了,是画舫上出了人命,有人说……说此事与您有关,陛下叫您入宫问话。” 他说完沉吟片刻,又道:“您若不愿意去就算了,属下去回禀一声。” 他是皇帝派给齐景轩的人,既是帮他做事,也是盯着他。 今日如他这般跟在齐景轩身边的人不少,全都可以给齐景轩作证。 据说那名唤素兰的宫女直到龙舟赛开始前不久还跟在五公主身边,而齐景轩才上画舫没多久就偷溜下来了,怎么可能跟这桩命案有关。 只是宫里派了人来传话,他不好不跟齐景轩说一声便自作主张,这才来问一声。 既然齐景轩不愿意去,那他派人去说一声就好了。 阿圆这么想着,就要从门边离开,谁知门内这时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哗啦一声用力拉开。 “什么命案?怎么就和我有关了?” 齐景轩怒道。 阿圆正要回话,一抬头看见他眼眶红肿,眼中遍布血丝,不由吓了一跳,到嘴边的话立时忘了,下意识问了一句:“王爷,您……您这是怎么了?” 说着又看了看屋里,心说莫不是沈小姐和那哑巴联起手来欺负他了? 可是……也没见王爷喊人啊。 齐景轩并不理会,只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阿圆也是早早就跟齐景轩一起离开了画舫的,哪里清楚事情详情,便将那前来传话的宫人叫了过来。 宫人方才就听到了齐 景轩的怒吼,生怕他迁怒自己,忙恭恭敬敬地上前将五公主身边宫婢被人凌辱致死的事情说了,末了道:“有人说……说曾看到您从那间屋子里出来……” “放屁!” 不待他说完,齐景轩便厉声喝道。 那宫人一哆嗦,连声道:“陛下也说不可能是您,但今日许多大人们都在船上,事情闹得不小,诸位大人说有人证在前,恰好又只有您从船上消失不见了,若是不将您叫去问清楚,不足以排除您的嫌疑,所以……” 他见齐景轩脸色越来越难看,没敢继续说下去,忙转了话锋:“但陛下是信您的,叫您过去不过是走个过场,跟诸位相公们说清楚就没事了。” 阿圆在旁听着,将事情从头到尾弄明白了,更觉得齐景轩不用去了。 他正欲开口,却见齐景轩横眉倒竖,本就满是血丝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说清楚,让我去说清楚?” “好,”他咬牙切齿,“本王就去说清楚!” 他正因前世种种而心中郁愤,有些人偏要这时候来触他的霉头。 既然他们上赶着往前凑,那他就去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他抬脚就要走,又猛然想起沈嫣还在房中,便一个急转折了回去。 “阿慈,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入宫一趟,很快就回来。” 他如是说道。 沈嫣刚才也跟了出来,只是没有踏出房门,但他们之间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听说画舫上出了命案,还有被推到齐景轩身上的趋势,她皱眉道:“我随你一道去吧,我可以给你作证。” 齐景轩自打从画舫上下来就一直跟她在一起,从未分开过,既然那宫女是龙舟赛开始后才出事的,那她完全可以给他作证,此事定然与他无关。 齐景轩却摇了摇头,道:“不必,我自己去就好了。” 这种事怎好让阿慈沾染,她本就与此无关,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若真要人证,他借道的那些画舫游船上的人,晏凉河边曾见过他的摊贩,还有四宝斋的伙计,都能给他作证,不缺沈嫣一个。 他欠她已经良多,不愿她再因自己而被一些不相干的人质问。 沈嫣见他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但也不愿继续留在王府。 “我还是先回家吧,”她说道,“刚才情急之下来了王府已是不妥,若是你入宫了我还独自留在这里,就更不合适了。” 两人还未成亲,她独留王府等他回来算怎么回事? 齐景轩一怔,心中不愿,却又找不到理由挽留,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等我回来再去找你。” 前世种种他们方才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关于幕后之人的猜测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头绪,待冷静冷静可以慢慢想。 只是……这个叫阿青的哑巴要如何安置? 齐景轩的目光落到了阿青身上,很想将他关起来,又知道这样 不妥,沈嫣怕是不会同意。 果然,沈嫣见他看向阿青,怕他因为被他射杀过八次而心中记恨,忙道:“阿青既然不是刺客,就将他放了吧。” 齐景轩嘴唇紧抿,沉默片刻,终是点头:“好,听你的。” 沈嫣松了口气,转头问阿青:“你现在住在哪里?” 阿青简单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但沈嫣不懂,只能猜测:“客栈?” 阿青点头。 沈嫣颔首:“那你就回客栈吧。我……我这里你也看到了,我与王爷之间不过是一些误会,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以后就不必再跟着我了。” “你若觉得京城有趣,便在这里转转,等转完了还是早些回乡与家人……” 话说一半,她忽然想起自己当初是在一间简陋棚屋里救下的阿青,那时的他显然孤身一人,身边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 莫非……他在营州已经没有亲朋故旧了? 沈嫣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一旁的齐景轩却是觉得她说得甚好,主动接道:“对,你赶紧走吧!回营州吧!离京城越远越好!” 他看见这个人就忍不住全身紧绷,总有种随时要挨上一箭的感觉。 既然不能将这人关起来,那他还是希望他能走远点,最好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阿青暗嗤了一声,心说我又不是为你来的,你让我走我就走?想得美! 他抬手就要比划,表示自己不打算离开,候在一旁的宫人却有些等不及了。 “王爷,陛下还在宫里等您呢。” 他壮着胆子低声催促。 齐景轩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在,哦了一声,不再理会阿青,对沈嫣道:“阿慈,我让阿圆派人送你回去,你今天……就别再出门了吧?” 虽然所谓的“刺客”只是虚惊一场,但大过节的闹了这么一出,他也觉得怪晦气的。 沈嫣笑着点了点头:“我本也没想再去哪了,王爷放心入宫吧,我这就回家了。” 商议妥当,两人一道往王府外走去,阿青自然而然地跟上,走在了沈嫣侧后方。 阿圆在旁看着这一幕,不禁皱了皱眉,趁沈嫣上马车时在齐景轩耳边低声问:“王爷,这个哑巴……真就放了?不管了?” 齐景轩看了阿青一眼,对于他射杀了自己八次的事还是有些介怀的。 但既然已经知道他不是刺客,且还是为了向沈嫣报恩而来,他也不好将人如何,只能对阿圆道:“是误会,你别管了,让他自行离开就是了。” 阿圆咬了咬后槽牙,心中很是无语。 齐景轩之前让他满京城地找这个刺客,他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 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了,却说是一场误会? 阿圆眉头拧得死紧,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让人悄悄跟着这哑巴观察一段时间,看他有没有什么意动。 毕竟这哑巴的确有些奇怪,就算不 是刺客,也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不然他怎么会射箭?怎么会随身带着千里眼和菜刀? 他心里打定主意,面上却不露声色,紧绷的眉眼一松,堆起笑脸,便又成了那个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寻常随从。 一行人出了王府,眼见着阿青还跟在沈嫣的马车旁,齐景轩嘿了一声。 “不是都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吗?你还跟着我们作甚?” 阿青神情不屑地指了指他,摆摆手,然后又指了指沈嫣,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么几个简单的手势,其实根本表达不出什么,但配上他脸上的表情,齐景轩竟然莫名看懂了。 ——我是在跟着沈小姐,不是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齐景轩气的跳脚,恨不能现在就下令把这哑巴再抓起来。 沈嫣怕他们两人闹出什么事来,一直侧耳听着车外的动静,闻声掀起车帘,问阿青:“你住的客栈在哪里?” 阿青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沈嫣一看,心道果然。 他既是为她来的京城,那入京后打听到她的住处,八成也会选择住在附近。 所以阿青现在即便要回客栈,其实也是跟沈嫣一个方向。 说他是在跟着沈嫣可以,说他是要回客栈也可以。 沈嫣总不能拦着人家不许跟自己走同一条路,只能劝齐景轩:“阿青估摸着跟我顺路,等到了地方他自然就离开了。王爷你先入宫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齐景轩很是气恼,却也无法,只能叮嘱跟在沈嫣身边的人,让他们把人照看好了,不许阿青靠得太近。 众人应诺,齐景轩这才上了另一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 宫中,皇帝的面色很是阴沉。 今日端午,本是个好日子。看在过节的份上,淑妃与皇帝一起用过午膳后没把人赶走,皇帝得以在昭华宫小憩片刻。 谁知才躺下没多久,却忽然被人叫醒,说是龙舟赛上出了乱子,这乱子还与齐景轩有关。 淑妃原本在内室歇着,并未起身,听到外面的人提起儿子,这才穿戴好匆匆走了出来。 来人将画舫上的事仔细说了,淑妃当即斥道:“胡说八道,此事绝不可能是平郡王所为!” 她的儿子她还不清楚吗? 当年阿轩险些误被想要爬床的宫女毒死,打那之后他对女子便颇有些避之不及,至今除了一个沈小姐,也从未见他对任何女子动过心思。 眼下他一颗心都扑在沈小姐身上,怎会对一宫女出手,还将人凌虐致死? 宫人自是顺着她的意思来,忙道:“太子殿下也是这么说的,只是下船时众人都在,唯有平郡王不见了,无人能给他作证,所以……所以便生出了些不好的流言。” “太子心中着急,怕流言越传越广不像个样子,这才命奴婢来跟陛下说一声,免得陛下着急。” 这件事毕竟是发生在光天化日之 下,那么多人在场,想要压下去是不可能的。 万一待会有大臣入宫觐见,皇帝还对此事一无所知,岂不显得太子对兄弟一点都不友爱,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派人知会一声。 皇帝很是恼火,不明白好好的龙舟赛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心里也是相信齐景轩的,觉得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但这小子本该在画舫上,却不知偷偷溜到哪里去了,这也让他颇为着恼。 他心里骂了几句,但并不敢骂出声,怕淑妃气坏了身子,便只能压下火气温声安抚,待把淑妃稳住才回了御书房。 果不其然,才回去没多久,便有几位大臣一同进宫,说的便是画舫命案。 齐景轩入宫时,御书房内已经聚了不少人,除了几位主动入宫的大臣,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等人也都被叫了来,连一把年纪的礼部尚书杨宏书都因为事情出在端午宴上而被传进了宫。 安王因为穿了和目击之人所述相同的衣裳,同样有嫌疑,自然也被叫了过来。 另外殿中还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内侍和宫女,都是与今日案件相关之人。 原本五公主也被叫来问话,但她性子本就怯懦,今日又被吓坏了,问了几句话之后皇帝便让她先回去了。 齐景轩踏入御书房时,大家的视线都投了过去,都察院的两位御史更是挺直了脊背,只待他对皇帝行过礼便要质问一番。 谁知齐景轩入内后却是脚步不停,直接大步来到了安王面前,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安王哪想到他敢在这种时候公然对自己动手,一时毫无防备,连躲都没来得及躲,硬生生用脸接了一拳,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齐景轩打了一拳还不够,扑上前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边打边骂:“你个狗东西,叫你陷害我!叫你陷害我!” 他这番举动实在突然,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左都御史林成峰率先回神,叫来了殿外的侍卫将两人分开。 齐景轩打了几拳犹不解气,被拉开时还抬腿又踹了安王一脚,将安王踹的嗷一声痛呼出声。 林成峰斥道:“陛下面前,成何体统!” 杨宏书也道:“郡王这是作甚?安王是你兄长,有什么话好好说!” “兄长?” 齐景轩啐了一声,道:“他算个狗屁的兄长!” 安王这时仍躺在地上,被宫人扶着半撑起身,抬手一摸脸,满手的血,嘴角尤其疼得厉害,显见是被打豁了。 他气得咬牙,恨不能也给齐景轩几拳。 可此时侍卫还侍立在侧,想还手是不可能了,他也没有齐景轩那么豁得出去,敢当着皇帝和一众大臣的面动手,便只能捂着脸坐在地上,也不起身,就这样仰头看着齐景轩,做出一副既惊且怒的样子。 “七弟,你这是何意?我何曾陷害过你什么?” 说着就要转头冲皇帝哭诉自己的委屈。 齐景轩却是见不得他这副做派,不待他开 口便呸了一声:“少在这里装蒜! “船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说是有人看见跟我身量相仿,还穿着与我相同衣裳的人从那被害宫女所在的房间里走出来。” “我今日才上船不久就下来了,那被看到的必不可能是我。既然如此,那就是你!” “你脑子也没进屎,不会挑这种时候做这种事,还留下把柄被人看到,所以必是你为了陷害我,让人穿上跟我一样的衣裳做了这件事,然后在故意被人看到,好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 “届时你一直在人前不曾离开,而我又素来爱躲清静,大家自然都会以为被看到的那个就是我!” “我若不是赶巧今天偷偷溜下船了,岂不是就要被你把这屎盆子扣在头上洗不干净了!” 他越想越气,又想上前给安王几脚,但被人拦住未能得逞。 安王一直在心里盼着齐景轩是在龙舟赛开始前不久才下的船,此时听说他早早就已经离开了画舫,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从知道齐景轩不在船上开始他就怕事情出纰漏,不敢再让人明着点出齐景轩。 可事情已经做下,他的下人已经穿着那身衣裳在人前出现过。 为了让一切看上去更真实,那目击之人并不是他安排的,而是派去做事的下人伺机而动,趁着有人经过时故意被看到的。 既然不是他安排的人,他自然也就无法掌控,所以那两人在被查问时很快就说出了自己所看到的。 安王本以为只要齐景轩下船下的晚,自己这边的人咬死不松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谁知道,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见齐景轩说的如此笃定,便知道他应是没有说谎,他当真是刚上船没多久就走了,很多人都可以给他作证。 如此一来,安王就不好将事情往他身上引,只能对皇帝哭道:“父皇,儿臣没有啊!” “儿臣今日上船后不久,身旁下人不长眼,将一杯茶泼在了儿臣身上,儿臣当时便将那衣裳换了,之后便收了起来再未动过。” 他说着又转过头来看向齐景轩:“七弟,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我,今日在晏凉河边看到我与你穿了同样的衣裳时你便不大高兴,可我也不知你今日会选那套衣裳啊,你怎能因为与我有几句龃龉就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呢?” 齐景轩见他现在还在扯些有的没的,眉眼一竖又要开口,被林成峰出言打断。 “事情还在查,尚未有定论,两位王爷只需自述自己今日行踪便可,不要在御前吵闹!” 安王的供词他们方才都已经听过了,他便将视线转向齐景轩。 “郡王,你说你早早下了船,可有人证?” “人证多了去了。” 齐景轩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林成峰闻言对御座上的皇帝道:“陛下,既然平郡王说有人证,便将他的证人传来问问吧。” 皇帝起初压根不想让齐景轩进宫,觉得没 必要。 自从成安侯府那件事之后,他便让人跟着这小子呢,他若真做出了这种事,消息早就传进来了,哪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他心中清楚,朝臣们却是不知道的,坚持要让人把齐景轩找出来,叫进宫查问一番。 他拗不过,只得派人去寻,想着赶紧说清楚了拉倒。 谁知这臭小子进来后却是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惊的他差点没忍住亲自下来拉架。 现下终于扯回正题,要找人证问话了,皇帝当即沉着脸道:“宣。” 不多时,阿圆便走了进来,将齐景轩今日的行踪一一交代了,证明他确实刚上画坊不久就离开了,没有伤害宫女素兰的时间。 与林成峰一道来的那位御史不认得阿圆,以为他是齐景轩身边随从,刚要出言质疑,被林成峰拦了下来。 “卫指挥使司副指挥使贺圆,青州贺氏族人,陛下破格提上来的。” 林成峰低声道。 在京城不特指某卫所,那说的便是京卫。 虽然现在的京卫指挥使司被皇帝安排了不少副指挥使,被人嘲笑“副指挥使遍地走”,但不可否认这个职位依然不低,能被皇帝选上来的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贺圆刚升上副指挥使不久,相貌憨厚,为人又低调,是以除了卫所中常跟在他身边的人,不少人都不认得他。 青州贺氏满门忠烈,林成峰相信贺圆不会在这种事上为齐景轩撒谎。 何况他刚才说的那么详细,很容易就能查证,实在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如此一来,众人的视线便又回到了安王身上。 齐景轩的衣裳现在还穿着没换呢,既然素兰出事时他压根不在船上,那当时被人看到的,就只能是安王了。 起码那套衣裳一定是他的。 安王心头一紧,却又实在不知如何辩白,只能道:“父皇,儿臣当真不知啊。” 说着眼珠一转,指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内侍:“说不定……说不定是他们看错了呢!” “今日船上虽只有我和七弟穿了一样的衣裳,但颜色相近的也不是没有。他们既然未与那凶手打照面,只是看到个背影,保不齐是眼花看差了。” 两个内侍刚才被众人一番逼问,再三确认后言之凿凿地说就是那身青绿绣翠竹的衣衫。眼下齐景轩的嫌疑被排除了他们便反口,岂不是有做伪证刻意诬陷之嫌? 谁人不知平郡王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这罪名若是落在他们头上,岂能有活路? 两人连忙俯身叩拜,以额触地,一再保证自己绝没看错。 可若没有看错,那当时穿着那身衣裳出现在那间屋子门口的到底是谁? 安王见怎么也推脱不过,只能道:“兴许……兴许是谁偷偷拿了儿臣的衣裳,故意陷害儿臣的!” 是啊,既然有可能是他陷害齐景轩,自然也有可能是别人用这身衣裳来陷害他,甚至是一箭双雕,同时陷害他和齐景轩两个人,让 他们兄弟不和。 安王越想越觉得这个说法能把事情圆过去,语气便越发笃定,只盼皇帝和诸臣能相信自己。 但众人岂是那么好糊弄的,林成峰冷声道:“为王爷保管衣裳的下人就在这跪着呢,王爷要不要自己再问一遍?” “刚才他可是口口声声说,那件衣裳他从头到尾都好好地看管着,一刻也没离过眼。” “怎么?现在王爷要让他反口吗?” 他说的是安王让他反口,而不是这人自己要反口,可见这下人即便改了口,也是不会被取信的。 安王闻言心中又是一阵懊恼,暗悔入宫前不该为了撇清自己而一再吩咐身边的人咬死不认。 现在好了,他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百口莫辩了。 他原本已经被人扶着站起了身,此时只能又跪了回去,对皇帝道:“父皇,此事真的与儿臣无关,儿臣是冤枉的,您一定要还儿臣一个公道啊!” “你冤枉个屁!” 齐景轩顶着御史斥责的目光,依旧我行我素张口就骂。 “今日这样的场合,哪个宫人不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错?你那衣裳换下来自然有人好生看管,若非你授意,谁敢轻易交予旁人?” 御史见他屡教不改,忍无可忍,斥他御前失仪。 齐景轩才不管这些,对着安王一阵痛骂,丝毫不知收敛。 安王不愿显得自己心虚,硬着头皮对齐景轩反唇相讥。 一时间御书房内争吵声不断,闹的人头疼。 杨宏书年纪大了,实在有些受不了,只好开口打断:“事情还未查清,两位王爷先不要吵了,说不定是这看管衣裳的下人监守自盗,事发后不敢承认呢。” 他这话都不能说是推测,纯粹是给出了一个和稀泥的法子。 将事情推到下人身上,一推二五六,糊弄过去,这样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不然最后查来查去,少不得是个兄弟阋墙,皇家颜面何在? 与其如此,不如推个下人出去把这件事情掀过翻篇。 反正死的也只是个宫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有人的面子都保全了。 齐景轩闻言猛地转过头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的意思是,这下人看上了五公主身边的宫女,好死不死非要挑着今天这个时候在这样的场合对那宫女下手。不仅如此,他还非要换上老六的衣裳去?是你疯了还是他疯了?你自己觉得这说得通吗?” 他说着不由上下打量杨宏书一番,真诚发问:“你虽不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但也不至于这么没脑子吧?你是怎么做到这个位置的,就靠年纪大吗?” 杨宏书被他噎的面色发白,一把白髯都跟着嘴皮颤了起来,险些背过气去。 他能不知道这说法不靠谱吗?他这不是……这不是为了皇家颜面考虑吗! 眼见须发皆白的礼部尚书要被齐景轩气厥过去了,皇帝只能重重咳嗽两声,示意齐景轩闭嘴 。 齐景轩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但好歹是把嘴巴闭上了?_[(,没再刺激这个老头子。 这件事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清楚了,都不用再怎么审。除非是有人寻机偷了安王的那身衣裳,不然此事一定跟安王脱不了关系。 皇帝心里明白,目光沉沉地看了安王一眼,对愁眉苦脸的大理寺卿道:“速速将事情查清,报与朕。” 大理寺卿实在不愿掺和到皇室的这些争斗中来,但事情已经发生,皇帝的命令已经交代下来,也只能苦着脸应了,待众人都无事上奏后便和其他人一同告退了。 齐景轩被留了下来,待御书房没了旁人,皇帝这才没好气地斥道:“你这一天到晚的什么时候才能不给朕惹祸?” 齐景轩直呼冤枉:“今日这事与儿臣可真没关系,分明就是老六那个的狗东西陷害我!” “什么狗东西?” 皇帝竖眉。 “他是老子生的,他是狗东西,朕成什么了?你又成什么了?” 齐景轩撇嘴:“儿臣不是那个意思,您知道的。” 皇帝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气他行事冲动罢了。 这般当着众人的面对安王动手,有理也变没理,即使最后事情查清了,他也落不着什么好。 齐景轩却是毫不在意:“打都打了,大不了再扣我些俸禄呗,无所谓。” 他心里明白,这事就算查清了,老六最多也就跟他一样被贬为郡王,不痛不痒的,以后没准什么时候就升回来了。 与其如此,他宁愿现在就给他几拳,好歹自己出气了。 皇帝拿他也是没辙,知道他今日受了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去昭华宫走一趟,安慰安慰淑妃,免得她着急。 齐景轩应了,躬身告退,前往昭华宫。 待他也离开了御书房,皇帝这才与单独留下来的阿圆说话。 今日的刺客事件虽是个误会,但谨慎起见,阿圆还是要禀报一番。 皇帝听后眉头紧锁,道:“所以今日街上的人都看到你们了?” 阿圆垂眸:“是。” 成安侯府的事情之后,皇帝会派人保护齐景轩是显而易见的。 但为了让幕后人放松警惕,皇帝并没有派太多人跟在齐景轩身边,大部分人都是隐在暗处,伺机而动,其中甚至包括一队弓箭手。 他原想着以此来迷惑那幕后之人,看能不能引他上钩,但今日这么一闹,对方知道齐景轩身边跟着的护卫众多,短时间内想必是不会出手了。 皇帝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既然如此,将王府的人也一并换了吧。” 阿圆应诺,见他再无旁的吩咐,躬身退了下去,在宫门外等着齐景轩。! 左耳听禅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3 章 告知 杨柳胡同,沈家门前,沈嫣颇有些无奈的对阿青道:“我到了,你回去吧。” 在路上她就跟阿青说了几次了,他若是到了客栈可先行离去,不必送她。 但阿青总是摇头,然后比划一些她看不懂的手势,坚持继续跟着,这一跟就来到了沈家门口。 眼下已经到沈家,沈嫣也不好请他进去,便再次与他道别。 阿青这次倒是没有再比划先前那些手势,而是指了指城西的方向,然后又指了指沈嫣,接着又是一通比划。 沈嫣努力地去看,奈何她并未学过手语,与阿青也不熟悉,一时间实在是难以领悟。 阿青神情有些着急,想了想,索性指指沈嫣,然后又做了那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个动作倒是所有人都能看懂,护送沈嫣回家的王府侍卫见状忙上前挡在两人之间,警惕地看着阿青。 阿青并不理会他们,只是不断重复刚才的动作,指指城西,再指指沈嫣,然后一抹脖子。 沈嫣心头一紧,隐约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你是说……那个方向,有人想要杀我?” 说完又觉得这个表述不太准确,于是改口:“有人要害我?” 阿青忙点头。 他之前跟沈嫣是陌生人,不方便直接来她跟前说这些。 现在既然知道彼此都保有前世的记忆,记得从前的渊源,那沈嫣应该会相信她。 既然如此,他自然要把林四的事情告诉她,让她有所防备。 奈何他不会说话,无法直接说出林四的名字,只能用这种方法告诉沈嫣。 沈嫣露出恍然之色,想到阿青或许已经跟了自己有些时日了,兴许就是在这些日子里,他察觉到了什么? 她顺着阿青的话仔细回想,自己招惹过什么人,与谁结过仇? 营州那边可以不做考虑,他们一家与当地的乡亲邻居们相处的都不错,与人素无仇怨,即便真有什么仇,对方在营州时便可报了,何必跟来京城? 而京城这边……她才来不久,先前又不怎么出门,便是想与人结怨都没有机会。 真正能算得上有仇怨的……无非两件事。 一是在成安侯府那件事中,她没有如幕后人所愿那般自戕。 二是在宫中的赏花宴上,她与杨家小姐发生了一些冲突。 阿湘曾说过,杨家向来爱和稀泥,遇事总是能压则压,能不闹大就不闹大。从他们出事后没多久就把杨慧茹送去了庄子上也能看出,他们是想息事宁人的。 这般情况下,他们事后报复的可能性不高,那最有可能的就是…… 沈嫣心头一跳,有些紧张,又有些抑制不住的欣喜。 紧张的是自己可能还被那幕后之人盯着,欣喜的是一直没有头绪的事情现在终于有了眉目。 比起两眼一抹黑连害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能弄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无疑让人轻松很多 。 她见阿青一直指的是固定的方向没有变过,心怀期待地问道:你知道那人是谁?知道他住在哪里? ?左耳听禅的作品《反复重生后男主崩溃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阿青点头。 他当初可是亲自跟过去的,为免出错还蹲守了好几天呢。 沈念心中欢喜更甚,忍不住握了握拳,道:“走,带我去看看。” 说着便又要往胡同口走去。 阿青见她竟要亲自去,忙摇头摆手,指了指她身后的院门示意她回家,又指了指一旁的王府侍卫,然后指指自己,两根手指做出走路的姿势,表示让他们跟着去就行。 一旁的王府侍卫也听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忙道:“是啊沈小姐,你先回家吧。哑……阿青这边我们跟着就是。” 说完怕沈嫣不肯听,又解释道:“对方既然是要害你,必然是认得你的。你不会功夫,也不知道该如何隐匿行踪,莫名出现在那人住处附近,被看到了说不定反而打草惊蛇。” “不若我们跟着阿青去,先探探底,看看再说。” 阿青虽然“说”有人要害沈小姐,但也只是他“说”而已。 且不说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他们也不可能仅凭一个哑巴的“证词”就冲进人家家里抓人吧? 所以今日只能是先去探探底,看看对方是谁,然后把事情报给贺副指挥使,让他再做定夺。 沈嫣也知道自己去了帮不上忙,在侍卫的劝说下很快冷静下来,点点头道:“好,那就劳烦你们跟阿青跑一趟了,小心些,注意安全。” 侍卫颔首,照例留了两人守在沈家门口,其余人则跟着阿青一起离开了。 待他们走了,沈嫣这才转身推开院门,回到家中。 她进去后直奔正房,还未踏进门槛便看到苏氏从房中走了出来。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前世种种忽又浮现在眼前。 沈嫣眼眶一酸,紧走两步上前,扑进苏氏怀里,哽咽着唤了声娘。 苏氏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刚才在外面与谁说话,怎么这么久没进来?” 沈嫣刚走到门口时,院中丫鬟听到动静便报给了苏氏,结果苏氏在房中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进来,这才自己出来看看。 谁知才出来,就见沈嫣红着眼睛扑进了自己怀里。 沈嫣是家中独女,既有女儿家的娇俏,又有坚韧持重的一面。 为了不让爹娘为自己操心,她年纪越长便越发沉稳,近几年唯一一次失态便是成安侯府府那次,除此之外便再没有过了。 沈嫣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并不说话,半晌后才抬头,喃喃道:“没有,我就是觉得……能看到娘真好。” 能看到这样活生生好端端站在她面前的母亲,而不是那个被压在断壁残垣下血流不止的母亲,真好。 苏氏蹙眉,显然不大信。 “你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我吗,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受了委屈可定要跟爹 娘说,千万不要自己闷在心里。” “真的没有,”沈嫣道,“我就是……就是看外面那么热闹,大家都是跟爹娘家人一起出游,唯有我孤零零的,有些伤怀罢了。” 苏氏上下打量她几眼,勉强相信了这番说辞,拉着她的手保证:“明年我和你爹一定一起陪你去。” 心中又不由后悔,今日还是应该让丈夫陪女儿一起出门的。 沈鸣山今日休沐,原本是在家的。 但用过午饭后不久,有同僚派人来传话,说是家中一册古籍出现损毁,听闻沈鸣山在修复一道颇有些心得,问他有没有空过去帮忙看看。 这同僚在沈鸣山刚入翰林院时对他颇多照拂,沈鸣山不好拒绝,便去了,是以此刻并不在家。 苏氏暗悔没让丈夫跟着女儿,细一思量又觉不对。 “你今日不是和王爷约了一起吗?怎么会孤零零的?莫不是他把你一个人丢下自己跟人跑了?” 阿慈可是很怕水的,他们今日又是去的晏凉河,平郡王若真把她丢下了,那她现在这个样子就不奇怪了。 沈嫣见她误会,赶忙摇头:“没有没有,王爷一直陪着我呢。” 说着赶忙转移话题。 “说起来今日确实有些不顺,太子乘坐的那艘画舫上不知怎的竟出了命案,还牵扯到了王爷。” “有几位大人入宫告了御状,王爷这会已经被召进宫了。” 苏氏果然被她这番话吸引了注意力,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什么命案?为何会跟王爷扯上关系?” 沈嫣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外面晒,进屋我慢慢与你说。” ……………… 安王府内,正院的下人远远站在两侧廊下,不敢靠近房门半步。 房中,一个下人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素兰到底是怎么死的?说!” 安王厉声喝道。 下人面无血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滴落到地板上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 “小的不知啊,我走的时候素兰她还好好的,只是晕过去了而已,谁知……谁知怎么忽然就死了呢?”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安王抓起桌上一个茶盏,用力向那下人砸去。 “本王说了只要做做样子就好,你呢?竟然真的动了心思,趁机把人办了!” “现在人死了,你说你不知道?” 他在画舫上吩咐下人去做事时虽未叮嘱太多,但的确并未让人真的对素兰做什么,甚至素兰都不是他选的,而是这个下人自己选的。 他觉得这件事很简单,只要寻个落单的丫鬟婢女,从背后把人弄晕带到一间无人的房中,然后趁附近有人路过时穿着那身青绿绣翠竹的衣裳从里面走出来,故意露出个背影给人看到就好了。 这下人起初倒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为了不出岔子,还专门挑了性子软和的五公主身边的宫女素兰,就是因为他们主仆都好拿捏。 可他把素兰打晕带进房中之后,见素兰相貌不俗,竟当真动了歹念,趁她昏睡时对她做了不轨之事。 虽然有了这么一个多余的步骤,但这下人自觉并未影响主子交代的任务,事情办完后便给安王复了命,表示一切都已办妥。 哪知道最后人被找到时,竟然死了? 这下人当时便慌了神,还以为是自己把素兰打晕时下手太狠,人当时虽然看着没事,但没过多久就死了。 可后来大理寺的人上船验看,分明说素兰是被人捂死的! 天地良心,他可真没做过这样的事啊! 画舫上有太子坐镇,还有那么多达官显贵,闹出人命必然压不住。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行凶?! 左耳听禅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