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史上最狠暴君》 第1章 帝国的黎明 泰昌元年,九月初十。 一抹红霞在天际出现,金光徐徐驱散黑暗,接着红霞的范围越来越大,黑与白的界限,随着朝阳渐升愈发分明,刺眼的朝阳开始照耀大地,反射金光的琉璃瓦,像血一样的宫墙,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巍峨建筑群,随处可见的白,衬托出紫禁城的厚重和悲痛。 “这穿越有意思!” 东暖阁内,那张龙椅上,内穿团龙明黄袍、外着孝服、腰系麻绖的青年,打量着暖阁布局,神情看不出喜悲。 青年有些感慨。 回顾他的前半生,不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不是外人眼中的好孩子,给父母惹下不少麻烦,伴随年龄增长,经历社会摔打,面对残酷现实,这些都没有击败他,那颗不服输的心支撑他前行。 其父常言的一段话,被他牢记于心。 好与坏是最不该被定义的,什么是好?什么叫坏?每个人要走的路不同,不要活在别人的眼光下,你认为对的事情,只要不触犯做人的底线和良知,就要敢于大胆尝试,不要害怕失败,毕竟每个人的一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 也恰恰是这段话,影响了他的一生。 让他经历很多次失败都没自暴自弃,最终打拼出来小有成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身边出现很多赞许声,那一刻他释然了。 可命运却和他开了个玩笑。 他穿越了,成了史书上褒贬不一的木匠皇帝,年仅十五岁即皇帝位,颁即位诏,大赦天下,定年号天启…… “皇爷~” 紧闭的殿门被推开,一道声音响起,让朱由校心生烦躁。 “滚出去!” 朱由校眼神凌厉,看向擅进暖阁的老太监,厉声道:“朕说的话,不管用是吧?” “皇爷恕罪。” 穿着素服,腰系麻绖,手持拂尘的王安,立时跪倒在地上。 适才朱由校凌厉的眼眸,让他心生颤意,这是他先前从没有见过的。 “老奴不敢忤逆皇爷旨意,然外朝阁臣、廷臣、京卿于乾清门……” “叫他们给朕等着!” 见跪地的王安解释起来,朱由校冷冷的盯着王安。 这个与东林党有密切联系的大太监,忘了眼下紫禁城的主人,早已不再是大行皇帝朱常洛! 红丸案发生了,移宫案闹出了,懵懂间御极登基,内廷漏的像筛子,外朝诸党林立,这就是朱由校面对的现实,他穿越过来不过两日,却已经感受到来自各方压力。 大明一月驾崩两位皇帝,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泰昌帝临朝的那个月,可谓让朝堂变得复杂无比。 过去屡遭打压的东林党,凭借一直坚守的政治行动,终随万历皇帝驾崩,朱常洛顺利克继大统,宣告押宝功成,大批东林党人起复,得以重回大明权力中枢,这对在朝的齐楚浙党等派,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个红丸案,不是驾崩一位皇帝那么简单,背后究竟掺杂多少阴谋和利益,到底涉及多少群体和算计,是谁都说不清道不明的。 大明皇帝不知从何时开始,居然会变得这般脆弱,这般高危,动辄就会骤然驾崩,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色字头上一把刀,朱常洛啊朱常洛,你说说你,做太子憋屈那么久,好不容易御极登基了,成了大明天子,克制些难道不好吗?’ 看着王安低首退出暖阁,朱由校心里忍不住吐槽,‘你穿上天子衮服,眼睛一闭躺进梓宫里,算是什么事都不用劳心费神了,大明的这副烂摊子,被你折腾一番,变得更烂了! 你咋不多吃几颗红丸啊!说不定就可以九世轮回,叫你长生不死。 东林党就这么好吗? 人家一个个前仆后继,替你发声,为你摇旗,帮你稳住太子之位,难道就只是图的礼制吗? 凭什么? 独凭你惧内? 做了大明皇帝,连后宫都没摆弄明白,初登天子大宝,就折腾这么多事情,你可真是迷之自信啊。 天下有多少人,知晓大明换天子了? 连朝堂制衡都没有琢磨明白,你就敢让这么多东林党人进朝为官,你是真厉害,是真了不起,生怕大明还不够乱,不愧是东林党的大明皇帝啊!’ 朱由校的心情很差。 知晓万历帝的遗诏,泰昌帝的即位诏和遗诏,自己前身的即位诏,这短短一个多月,从眼前这座紫禁城中,先后向天下颁布的两封遗诏和即位诏,其中暗藏玄机的特殊内容,让朱由校对大明文官群体刷新了认知。 政治是讲势的。 政治是趋利的。 政治是避害的。 政治是无情的。 万历皇帝龙驭宾天之际,与泰昌皇帝龙驭宾天之际,大明朝局的形势,从齐楚浙党等派占优,渐变过渡到东林党占优。 一桩红丸案,一件移宫案。 让东林党人捧住大杀器,得以掌握政治先机,约束和钳制住内阁首辅的方从哲,继而明确泰昌帝的遗诏,新君的即位诏,将短暂的泰昌朝明确下来的人事调整、政策方针形成既定事实。 皇考登极诏书所载用人、行政、奖诫、兴厘务须遵承举行;不得以‘时宜’为名任意更改祖宗旧制;新君继位前官吏军民犯罪,除十恶至死罪及永远充军人犯不赦外,皆得赦免…… 单单是代表新君正统的即位诏,里面明确的部分内容,就注定天启朝的党争内耗,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 大明文官群体中有坏人。 东林党、浙党、齐党、楚党、宣党、昆党…… 这些现存的党派,为了争权夺利,他们党同伐异,想限制皇权,想增强臣权,一桩移宫案,看起来是匡扶社稷,将李选侍‘请’出乾清宫,维护大明正统,实则背后掺杂的算计太多! 朱常洛是九月初一驾崩,遗诏皇长子即皇帝位,移宫案风波于九月初二掀起,李选侍于九月初五移居哕鸾宫,朱由校九月初六日登基,颁诏大赦,以明年为天启元年。 短短六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牵扯到很多人,李选侍,司礼监太监王安,内阁首辅方从哲,英国公张维贤,都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 ‘人心经不起考验,即位诏颁布天下,制约皇权的枷锁已成,大明祖制不知从何时起,成了牵绊后继之君的制度,大明文官群体的文字游戏,玩的实在是太高明了。’ 朱由校眼神冷厉,知晓自己的处境后,心底燃起很强的斗志,‘御极登基的先手优势,算是被外朝的那帮文官破坏掉了,想巩固皇权,避免不好的事情发生,叫乱糟糟的朝局暂稳下来。 人事权,财权,事权皆掌握在诸党之手,科道就更不用提了。 既要给沸腾的朝堂泼冷水降温,确保朝局不会进一步混乱,还要干预东林党插手辽东人事,让楚党巨擘熊廷弼可以安心待在辽东,继而确保明岁爆发的辽左战役,不会让猖獗的建虏八旗逮住机会,先后夺占沈阳、辽阳等重镇。 这桩桩件件的紧迫性,使得自己都必须尽快掌握内廷,培植拱卫皇权的厂卫势力,以制衡住外朝诸党之争,王安啊王安,你这个亲近东林党的内廷大太监,必须死!你不死,朕就会被困死!!’ 第2章 朝会暗涌 辰时始。 乾清门外。 汇聚的朝班之中,开始出现些许骚乱,从卯时始宫门开启,在京阁臣、京卿、廷臣、勋贵等按序进午门,一路朝乾清门行进,参加新君御极的首次早朝,可空等一个时辰,却未见新君驾临,使得很多人心思不定。 按制,早朝应于皇极殿或皇极门召开,因三大殿焚毁未修,经内阁有司商议,使得早朝地点改于乾清门。 “这是什么情况?” “不清楚啊。” “天子迟迟没有驾临,莫非早朝不开了?” “应该不会吧?” “难道跟哕鸾宫走水有……” “慎言!” 乾清门外的朝班中,部分文官手持朝笏,与邻近的同僚交头接耳,眼瞅着声音是越来越大,都要传至朝班队首,一些监察御史开始走动,轻声咳嗽提醒,这让那些官员不是禁声站定。 时值国丧期间,任何细微的举动都可能遭到弹劾。 在朝班的队首,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英国公张维贤、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礼部尚书孙如游等一行人,不时有人看向乾清门方向,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天子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很多人心里想的。 左都御史张问达手持朝笏,抬头望了望天,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脚正要离开朝班,一道鸣鞭声骤响。 “啪!!” 乾清门一带回响起鞭鸣声,群臣无不低首,恭迎驾临乾清门的新君。 ‘将首次早朝定于乾清门,而非皇极门,这是想告诫朕莫学万历朝之事?’ 朱由校坐于龙撵上,锐利的眼眸看向乾清门方向,‘大朝,朔望朝,常朝,真要循制进行,哪里还有精力去做别的,既然想玩,那朕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天子驾临!” 乾清门外响起声音,龙撵停,朱由校起身走下,朝着那张宝座走去,群臣无不低首恭迎。 “跪!!” 在朱由校坐于宝座,随驾的王安手持拂尘,上前朗声道,一颗颗顶着乌纱帽的脑袋开始晃动,朝向御前行跪拜之礼,与鞑清动辄磕头不同,明朝行礼是极有讲究的,什么场合行哪种礼,绝不是所谓的见到人,就膝盖一弯的去磕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眼前群臣行跪拜之礼,响起的山呼声,让朱由校的心跳加快不少,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陈述。 锐利的眼眸扫视前方,本该在前日召开的首次早朝,受哕鸾宫走水影响,竟向后推迟召开。 朱由校心底比谁都清楚,这场早朝没那么简单! “启奏陛下,臣有事要奏!” 朱由校循声看去,就见到刘一燝从朝班中走出,手持朝笏,对刘一燝奏明之事,朱由校并不关心。 早朝只是走流程罢了。 涉及到两位大行皇帝的国丧、入陵、谥号庙号等事,此前数日间都商榷明定,唯一棘手的属大行皇帝朱常洛陵寝之事。 克继大统的新君朱常洛骤然驾崩,用来安放天子梓宫的陵寝,是新君即皇帝位后,经有司商榷后,才向御前呈递明确兴修万年吉壤,在天子未驾崩前,陵寝不叫陵寝,而叫万年吉壤。 谁敢叫错,就等着受到严惩吧。 据朱由校所知,仅是明确万年吉壤的选址,都有可能掰扯数载,甚至更久,毕竟牵扯到龙脉国运。 站在唯物主义的角度,耗费数不清的钱粮,去兴修一座规模庞大的陵寝,这无疑是一种浪费。 可现在是大明! 哪怕在朱由校的心里,从未想过给自己兴修万年吉壤,不过此事也要徐徐谋划,毕竟这一时期的礼制绝非泛泛之谈。 朱由校的目光,锁定在方从哲的身上。 身为内阁首辅的方从哲,神情看起来有些憔悴,甚至连奏请国丧之事,都不是他率先提出的。 看来红丸案以及移宫案的风波,已经开始影响到方从哲了。 方从哲是北直隶大兴县人,祖籍属浙江德清县,是万历十一年中进士,选为庶吉士,沉浮宦海数十载,尤其是万历朝后期出任独相,与浙党的孙如游交好,是齐党魁首亓诗教的老师。 在万历朝,齐楚浙党等派与东林党间的争斗,绝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 就说方从哲,有人将其归于浙党,且在浙党地位很高,有人没将其视作浙党,这就是从万历朝延续的特色党争。 不过眼下的方从哲,已身陷旋涡之中,早已不复往日独相的尊崇。 朱由校清楚外朝的‘倒方’攻势,正在逐步的酝酿中,他必须要干预此事,特别是当前这种局势下,一批在泰昌朝起复的东林党人,正在从各地赶赴京城,内阁首辅的位置,绝不能叫东林党人担任,否则形势只会愈发的坏! “……望陛下早做定夺。” 刘一燝叭叭的说着,朱由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就没听进去,都是底下大臣提前商定好的事情,他听什么? 谁来找他请示了? 没有! “允。” 刘一燝禀明完所奏之事,等了好一会儿,朱由校才漫不经心的应道,此举让不少人都浮想联翩。 政治无小事。 特别是早朝这等重要场合,尽管已流于形式,然天子的一举一动,是会引起很多人留意的。 适才朱由校在看方从哲,在旁站立的王安,可全都看在眼里,这也让王安心底生出警觉。 “启奏陛下,臣有谏言!” 乾清门前,响起一道铿锵声,朱由校深邃的目光投向朝班,看清从朝班中走出之人,眸中掠过一道精芒。 到底是来了。 在刘一燝准备退回朝班之际,左都御史张问达手持朝笏,神情严肃的走上前,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陛下初登大宝,时值社稷动荡之际,应做天下表率,以稳国朝,常朝乃是国之根本……” 张问达的声音,在乾清门一带回响,字字铿锵,朝班中所站群臣出现异动,朱由校冷眼看着眼前一幕。 这个大明新君当的,朱由校觉得很憋屈。 他的前身,在大行皇帝朱常洛驾崩、御极登基前的这段时间,被一直牵着鼻子走,纵使奉遗诏克继大统,进行了登基大典,可人事权,财权,事权都没掌在自己手里,那场陡然爆发的移宫风波,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他这位新君! 东林党啊东林党,你们奉行的那套理念,想要强加到朕身上,绝对是痴心妄想! 朱由校攥紧双拳,没去理会东林党出身的张问达,目光锁定在朝班里站着的吏部尚书周嘉谟,置身于当下这种特殊的政治环境下,在东林党内地位不低的周嘉谟,执掌着大明官帽子的权柄。 这就像是一个黑洞,可以形成部分东林党人在前冲,以动摇朝中齐楚浙党等政敌派系的位置,比如首辅之位,比如户部之位,比如其他实缺的权位,同时凭借泰昌朝明确的人事调动,既定的遗诏和即位诏形成一个紧箍,约束朱由校插手人事权,眼下就有大批东林党人进京! 张问达拿新君未按制驾临,耽误早朝的召开,这的确是职责之内,但背后要说没藏着别的心思,绝对是不可能的。 可是张问达不知道的是,他临时起意所进谏言之事,恰恰是朱由校有意为之。 是你们逼朕的。 逼着朕去做暴君! 朱由校静静的坐在宝座上,冷眼看向正义凛然的张问达。 想暂稳住混乱的朝局,不叫其进一步失控,不让势起的东林党继续膨胀,朱由校这位新君必须要立威。 纵使眼下不能拿东林党开刀,朱由校也要点炮,不管是东林党也好,亦或是齐楚浙党等派也罢,朱由校都要让外朝的这帮文官知道新君之威,他不是傀儡皇帝!!! 第3章 且听龙吟 “卿家是想逼宫吗?”朱由校冷峻的眼眸,落到张问达的身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朝班前诸臣听清。 “臣从没有想过逼宫。” 张问达脸色微变,顺势就跪倒在地上,持朝笏向朱由校作揖叩首,“臣所谏之言,皆是为社稷安稳着想,臣忝为左都御史,向陛下进谏,乃臣之本职……” 作为泰昌帝临终前所选顾命之一,张问达在新朝的地位不低,顾命,本是辅佐新君治理天下,熟悉朝政的佐臣。 然而在朱由校的眼里,受到万历、泰昌两朝的党争影响,新朝的这帮顾命大臣,根本就没想全心全意的辅佐,涉及到他们自身利益,所处党派利益,势必会做出相应抉择。 “够了!!朕不想听这些。” 朱由校眼神锐利,冷喝道:“天不佑皇明,朕的皇祖父、皇考接连驾崩,离朕远去,朕奉皇考遗诏即皇帝位,难道朕在乾清宫追思皇祖父、皇考,耽搁些上早朝的时辰,就致使国朝社稷动荡了? 皇明社稷脆弱到这等地步了? 卿家说朕当为天下表率,朕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别追思皇祖父和皇考,就去做一位冷血无情的天子啊?!” “臣不敢!” 张问达心下一惊,忙叩首应道。 大明以孝治天下,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敢在‘孝’的方面,出现任何问题,必被天下诟病和非议。 张问达以宗法礼制为由头,表面看是在尽人臣本分,实则是暗中指摘朱由校,不该公然违背宗法礼制。 朱由校哪里不知张问达是怎样想的,既然张问达都发难了,那他这位天子就以孝之名反击,将张问达逼到墙角! 但凡张问达敢说任何不对,那他的政治生涯就到头了。 朱由校是克继大统,成为大明新的天子,然当下国丧尚未结束,处于此等特殊时期,谁要敢说新君不该为孝而荒废朝政,就等着被人上疏弹劾吧! “陛下,臣有言。” 在此之际,朝班中走出一人,持朝笏,低首向御前走来,行至张问达身旁,朝朱由校作揖行礼。 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 看清楚来人是谁,朱由校双眼微眯,心底不免冷笑,不久前出现的移宫风波,这家伙就参与其中。 身为外朝的大臣,却跟内廷太监王安,暗中存在密切联系,清楚内廷动向,这是想干什么? 惠世扬手持朝笏,侃侃而谈起来,“启奏陛下,左都御史适才所进谏言,绝无那等意思,陛下在乾清宫追思……” 然而他讲的这些话,朱由校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东林党人的嘴,一个比一个能说会说。 要不是朕知晓你的嘴脸,还真被你给哄骗住。 身为大明人臣,享受朝廷给予的特权待遇,在大明困顿失控之际,先是降顺,后是降清,这副嘴脸与喊出水太凉的钱谦益有何区别? 朱由校扫视眼前群臣,他们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 张问达被逼向墙角,惠世扬第一个跳出。 有项重要原因,二人皆为陕西籍。 时下的东林党,与崇祯朝时期的东林党,是有本质区别的。 该时期的东林党,不止有江南诸省的人,似其他地域的也有。 他们以理念、口号、血缘、门生、故吏等相聚,对抗地域性的浙党、齐党、楚党等派,所以眼下的东林党,是朋党! 恰恰也是这样,东林党的内部派系林立,意见分歧很大,并非是铁板一块。 “似这些话就别跟朕说了。”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没有去看惠世扬,“一个个的眼睛都盯在朕的身上,难道你们食君禄,拿官俸,被授职官,就是专门盯着朕的? 适才刘卿所进之言,皇考陵寝直到现在,才算是初步明确下来,朕想问问有司此前都是干什么吃的? 皇考的梓宫就停放在仁智殿,朕想问问诸卿,打算让皇考的梓宫,在仁智殿里停放多久啊?” 天子这是怎么了? 齐聚乾清门的阁臣、京卿、廷臣、勋贵等,听闻朱由校所讲之言,一个个都低下脑袋,心底暗暗生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特别是参与移宫的那帮大臣,有一个算一个,心底惊疑更盛,今日天子的表现,与先前有很大不同。 “礼部尚书何在?” 朱由校眼神冷厉道。 “臣在!” 孙如游低首走出朝班,持朝笏行礼作揖。 “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臣~” 被问住的孙如游,脑袋低垂,余光瞥向身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禀明。 坐于宝座的朱由校,知晓孙如游看的,正是内阁首辅方从哲。 “臣有本奏!” 在沉寂刹那,一道洪亮之声响起。 兵科都给事中杨涟。 看清从朝班里走出的人,朱由校眉头微皱,对此君,他再清楚不过,东林党后起之秀,素有斗士之称,谏臣出身。 “涉及大行皇帝陵寝之事,臣有话要说。” 杨涟行至御前,持朝笏作揖行礼,“非臣等不尽心,实则陵寝选址非同寻常,拟定天寿山之……” 对大行皇帝朱常洛的陵寝选址,朱由校其实并不关心,他之所以在早朝提及此事,就是想看看当前的朝堂,到底是怎样的形势。 事实上一目了然。 东林党! 东林党! 跳出来的全是东林党。 曾经被齐楚浙党等派,联合打压的东林党,凭借此前坚守国本之策,在短暂的泰昌朝掌握了太多优势。 眼下连内廷都没有掌控,倘若就大批罢黜东林党人,只怕类似红丸案的阴谋,将再度上演吧。 齐楚浙党等派处于势颓阶段,东林党处在势起阶段,但是你们的党争内耗,却严重影响大明秩序。 一个个都在逼朕啊!! 这暴君是非做不可了。 朱由校坐于宝座,看向跪地的张问达,躬身行礼的惠世扬、孙如游、杨涟,冷峻的目光扫视朝班前列,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英国公张维贤、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刑部尚书黄克瓒一行,神情是看不出喜悲,无人知晓朱由校此刻在想些什么。 朱由校的沉默,让在旁恭立的王安,内心忐忑难安。 新君在早朝的表现,和先前变化太大了。 “既然皇考陵寝选址已定,有司当尽快修缮,缺银子就从国库调拨,朕知杨卿深得皇考信赖,此事就着杨卿督办!” 朱由校缓缓起身,俯瞰着眼前群臣,语气铿锵道:“鉴于国丧之事尚未平稳,朕决意暂停常朝,在乾清宫追思皇祖父、皇考七日,期间朝中有任何事务,着内阁等有司处置,急奏可进乾清宫奏请。” “!!!” 朱由校不说则已,说罢,齐聚乾清门的群臣,无不心生惊意,谁都没想到新君会做此等决断。 见眼前朝班有异动,一些人有动的迹象,朱由校继续说道:“另外…这两日外朝非议内廷,哕鸾宫意外走水,说朕容不下李选侍和皇八妹,朝野间更是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好啊,真是太好了!内廷发生的事情,外朝竟然了解的比朕还清楚,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大臣,是大明的好肱股啊,既然有些人这么关心内廷,那么…凡上疏谏言此事者,一律罢职夺籍,逮于午门仗责五十,刑罢逐出京城,遣返原籍永不录用!!罢朝!!” 言罢,朱由校一甩袍袖,昂首朝乾清门内走去,独留下一帮震惊的群臣,在乾清门外站立着。 第4章 这大明是朕的! 廷杖是大明天子处罚大臣的特殊刑罚,明律中没有涉及廷杖的规定,然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始,就时常在殿廷和午门等处,着太监监刑,锦衣卫行刑,对那些触怒天威的大臣施以笞杖。 轻者血肉模糊,重者立葬杖下。 ‘移宫风波造成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坐于龙撵的朱由校,没理会乾清门传来的声响,目光望向乾清宫,‘方从哲这位内阁首辅,在大行皇帝朱常洛驾崩前后,种种优柔寡断的表现,算是让自己身陷被动境遇,以致东林党频频掌握优势。 面对日益复杂的朝局变幻,让外朝的齐楚浙党等派,以及无党派大臣,面对势起的东林党,采取的多是观望态度。 政治无对错,纵使方从哲这位内阁首辅,的确该下台,但绝不能这么快! 时下想要动东林党的人,没有主观优势何其难。 既然是这种局面,那就先立威,廷杖起,骂名必出,朕就是要拿外朝的郑党余孽,先震慑下其他派系!’ 朱由校比谁都清楚,廷杖代表的特殊含义。 大明历朝天子御极,在文官群体之中,就时常会有上疏戳天子肺管子,求着廷杖,不打还不行,殊不知在午门打顿板子,只要不死,名望蹭蹭往上涨,就算死了,清名也必流传史料。 论及养望的手段,谁能玩得过文官群体? 时值泰昌、天启两朝交替之际,外朝除了东林党、齐楚浙党等派以外,还有过往依附郑贵妃的党羽! 不止是外朝,纵使是当下的内廷,也有不少依附郑贵妃的太监宦官。 李选侍被‘请’出乾清宫,迁于哕鸾宫才几日,就发生走水这种特情,要说背后没有阴谋,朱由校绝不相信! 万历朝的国本之争闹得多凶,深得万历帝宠爱的郑贵妃,想让自己的儿子册封为东宫太子,为此闹出多少风波,即便福王朱常洵最终还是就藩,郑贵妃心底就真绝了那想法? 不见得吧! 一桩致新君朱常洛驾崩的红丸案,扑朔迷离的地方太多,牵扯到内廷和外朝,事实真相到底如何,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现阶段的大明权力中枢,可谓是乱成一团麻,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何解开这团乱麻,不影响到大明地方秩序,尤其不能影响到辽地稳定,是朱由校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一旦党争乱象,影响到辽地稳定,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皇爷,老奴斗胆进谏。” 龙撵刚停至乾清宫外,随驾的司礼太监王安,低首朝朱由校作揖,“皇爷追思大行皇帝实乃至孝,可时下所处朝局不稳,皇爷罢朝……” “你来。” 王安话还没有说完,朱由校伸手示意。 嗯? 王安心生疑虑,皇爷这是听进去劝了? 经历过万历朝那段惊心动魄的特殊时期,王安比谁都要清楚,天子罢朝这对外朝产生的影响有多大。 只怕今日早朝结束,势必会有大批规谏奏疏,经通政司呈递到御前。 想着这些的王安,手持拂尘,低首走近龙撵前。 啪!! 还没容王安站稳,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王安被打的眼冒金星,整个人都傻了。 随驾的其他太监宦官,一个个心里大骇,跟着就跪倒在地上。 “你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该操心的事情不操,不该操心的事情却操起来了。” 看着被打蒙的王安,朱由校冷冷道:“朕为何罢朝,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哕鸾宫走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事先就一点不知情?皇祖父和皇考国丧尚未结束,宫里就出现这等事情,你想叫朕置于何地?” 王安扑通就跪在地上。 “朕与李选侍的关系到底如何,外朝或许有不知晓的,你此前常伴在皇考身边,难道还不清楚?” 朱由校继续道:“王大伴,你是不是觉得皇考生前宠信你,就可以替朕做主了?朕做任何决断,事先还要先向你禀明啊!!” “老奴不敢!!” 王安闻言色变,跪地叩首道:“老奴从没有这么想过,皇爷明鉴啊,老奴对皇爷……” “那就即刻领着司礼监的人,去给朕到午门监刑。” 朱由校呵斥道:“这两日,外朝谁欲借哕鸾宫走水一事,妄图搅浑朝局,坏朕之名,全都给朕逮于午门,此事办不好,王大伴,你就一直待在午门,不必再回乾清宫了。” “老奴遵旨!” 王安当即应道。 朱由校没理会王安,起身朝东暖阁走去,独留惊惧的王安跪在地上。 身边没有心腹太监可以驱使,想要在外朝立威,就必须要用王安,而想让王安听旨做事,就必须捏准他的命门。 但王安必须死,身为内廷司礼太监,却与外朝东林党人私交甚密,不除掉此人,那内廷有任何动静,外朝就会在最短的时间知晓。 好戏才刚开始。 回到东暖阁的朱由校,就听见殿外的脚步声不绝,脸上露出一抹淡笑,旋即眸中掠过冷芒。 七日内要将内廷彻底清理干净! 朱由校坐到龙椅上,思索着当下处境,短暂罢朝无碍,还能以孝之名搪塞,时间久了,容易生出别的事端。 时下东林党势起太盛,在京为官的那帮不算,此前或被罢免,或下野,多数都在筹备进京,甚至已在赴京的途中,一旦这批东林党人进京,围绕‘倒方’的政治攻势必然发起! 内阁首辅空缺下来,东林党必然进行廷推。 想要有效干预外朝事,前提是内廷要干净。 万历帝遗留的太监班底,郑贵妃一系太监班底,泰昌帝遗留的太监班底,一个都不能留在内廷,否则漏成筛子的内廷,势必会被外朝文官群体掌握动向,那还怎么玩? “校哥儿~” 不知过了多久,空荡荡的东暖阁内,响起一道声音。 沉思的朱由校循声望去,却见一着孝服的妇人,眉宇间露着胆怯走进殿内。 要想俏,一身孝。 朱由校暗叹一声,看向走来的妇人,“乳媪,人带来了吗?” 来者正是客氏。 “带来了。” 客氏忙点头道:“奴婢特意等您摆驾乾清门,才去将他领来,眼下就在西暖阁待着。” “让他直接过来吧。” 朱由校起身朝客氏走去,“乳媪,你持此玉佩即刻离宫,去寻一人进宫见朕,切记,莫从午门出……” 朱由校摘下所系玉佩,递到客氏的手里,随后附耳低声交代几句。 内心紧张的客氏频频点头,生怕漏听什么,然那双玉峰抖动,体香环绕鼻尖,让朱由校眉头微蹙。 难怪天启帝要留客氏在宫,更敕封为奉圣夫人,这谁能受得了啊。 待局势明朗后,客氏必须离宫。 看着客氏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双眼微眯,内廷必须铁板一块,外妇常待宫中,对内廷绝非好事。 不过像此等想法,眼下朱由校绝不能提。 他是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不假,可同样也是孤家寡人。 身边是聚着大批人,张口皇爷,闭口皇爷,看起来都很忠诚,可是他说的话,究竟有多少人愿意绝对服从,却是耐人寻味的。 他这个皇帝当的,就像吉祥物一样,只要能好好活着,别再闹一出驾崩,至于别的,最好什么都别插手。 这他娘的不成傀儡皇帝了?! “罪奴李进忠…拜见皇爷。” 带着惊惧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校收敛心神,眼眸盯向跪地膝行的李进忠。 穿素服的李进忠脏兮兮的,额头、手腕等处沾着鲜血,所穿素服有很多破口,一看此前的处境就不好过。 只是这身体上的疼痛,却抵不过内心的惶恐难安。 朱由校负手而立,神情看不出喜悲,俯瞰着李进忠,“当初在乾清宫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皇爷,奴婢知罪了。” 李进忠心下一颤,发疯般的磕头认罪,冲朱由校大喊道。 “就只有这一句吗?” 见李进忠这般,朱由校生出失望。 难怪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上,魏忠贤在天启朝初期,凭借与客氏的关系,虽说在内廷逐步崛起,哪怕攀附到他身边的阉党增多,却也斗不过东林党,甚至多次想跟东林党和解,只可惜东林党内部诸派多数不愿意,非要整倒魏忠贤,将魏忠贤逼到了死角,面对此等形势,迫使魏忠贤下定决心,动用厂卫势力,调遣攀附的阉党成员,炮制一桩桩要案,不讲武德的逮捕东林党人,终将势起的东林党打压下来。 “皇爷!奴婢从没有僭越之心,当初在乾清宫时,奴婢担忧皇爷的安危,奈何李选侍跋扈,所以奴婢才……” 听出不满的李进忠,内心是愈发紧张,他比谁都要清楚,要是今日不能让天子消怒,他必死无疑! ‘还算有些机敏。’ 看着不断磕头的李进忠,朱由校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生出笑意。 知道将自己此前在乾清宫的行为,推到李选侍的身上,这也算给自己争取到些许优势。 “朕是该叫你李进忠呢?还是叫你魏进忠呢?” 看着匍匐跪地的李进忠,朱由校走上前,脚踩在李进忠的手掌上,语气淡漠道。 李进忠如遭雷击。 这个秘密天子怎会知晓?! 即便是和他拜把子的魏朝都不知。 当初在肃宁老家混不下去,无意间听闻进宫做太监有前程,遂选择自阉,改了姓名,辗转进宫,只是宫里的生活,根本就不像当初想的那么简单,不是谁都能做太监的…… “怎么不说话了?” 朱由校脚下用力,踩的李进忠冷汗直冒,却不敢发出声响,“你可知晓,在今日的早朝上,朕廷杖了一批人,哕鸾宫走水了。” “!!!” 李进忠心下大骇,恐惧在他心底生出,李选侍所住哕鸾宫走水,此事他不知晓,处在此等特殊时局,好端端的,内廷怎会出现这等事? 偏偏还是哕鸾宫! “李进忠这个名,朕不喜欢。” 见李进忠不言,朱由校冷冷道:“以后就改回原姓吧,赐名忠贤,过去的种种朕就暂不追究,不过有句话,朕希望你刻在心里,在这紫禁城里,朕给的才是你们的,朕不给你们不能抢,朕既然能给你们,让你们改命,同样也能收回! 持此名单,去寻李永贞协助你,给朕从快掌控御马监,做不好或出任何差错,你就自裁谢罪吧。” 言罢,朱由校从袖口取出一份名单,丢到了魏忠贤的面前。 心生惊意的魏忠贤,慌忙间捡起那份名单,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他能活了! 他不用死了! “奴婢叩谢天恩!” 越想越激动的魏忠贤,忙磕头谢恩。 想要制衡住朝堂,就要先掌控内廷。 内廷不稳,连自身安全都没有保证,谈什么制衡朝堂? 朱由校比谁都清楚,一位克继大统的新君,如果敢做任何出格之举,尤其是外朝的文官群体独大,且没有后宫摄政的时期,反而是最虚弱的。 “这块玉佩你带上,去御马监赴任掌印太监一职。”朱由校解下玉佩,丢到魏忠贤的身上,冷冷道。 “奴婢遵旨!” 魏忠贤僵硬着身子,生怕玉佩摔下,缓缓叩首应道。 大行皇帝朱常洛御极登基之初,出于稳定内廷、安抚郑贵妃一系的考虑,除了在司礼监安插心腹太监外,尚未对御马监等处进行调整,御极之初有很多事情要处置,使得朱常洛一直都没来得及调整内廷,以至于后续频生状况,也造成当下的内廷格局,其实是很混乱的,这也给了朱由校难得的机会。 将王安从御前暂时支开,让他领着司礼监那帮人负责廷杖之事,这是朱由校抢出的机会。 御马监不能掌控在手,则清理内廷就是空谈。 敲打魏忠贤倒是次要的,让魏忠贤心生敬畏,尽快聚拢起他挑选的那帮太监,将御马监掌控在手才最重要。 御极登基前发生的种种,朱由校已经无法更改,包括那份昭告天下的即位诏,倘若想逐步化被动为主动,朱由校必须以快打慢,将为数不多的优势能发挥到极致,御马监就是个开始! 第5章 骆思恭 对于大明而言,每逢新旧权力交替之际,就是至高皇权最虚弱的时候,人心浮动下,魑魅魍魉都会蹦跶出来,以谋取利益最大化,克继大统的新君,倘若没有过硬的底气,足以信赖的班底,想在该时期掌握主动,以尽快掌控大局,就是很困难的事情。 ‘必须要加快谋划才行。’ 空荡荡的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龙椅上,暗暗在心底思量,‘想要把内廷清理干净,仅靠魏忠贤还不够,远远不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内廷要快刀斩乱麻,外朝要温水煮青蛙,面对不同的群体,采取的方式方法也要有所区别。’ 朱由校的思绪,再度回到那场移宫风波上。 作为晚明三大疑案之一,移宫案的出现和发展,宛若是一场政治闹剧,牵扯到后宫、内廷、外朝各方势力,而在这场闹剧下获益最多的,一个是王安,一个属东林党。 狗阉该杀!! 想起王安的那张脸,朱由校眸中掠过寒芒,心底是难掩的杀意。 面对大行皇帝朱常洛驾崩的事实,为巩固在内廷的地位,王安有意将内廷的消息传到外朝,这才有了青史记载的移宫案。 移宫案背后隐藏很多秘密,其中之一,就是移宫风波初现时,紧接着就发生内廷盗宝小案,涉及此事的记载很少,牵扯到内廷太监田诏、刘朝、刘忠、陈应科、姚进忠、刘逊、刘尚礼等一行人。 内廷的太监宦官群体,本该是天子爪牙,为天子分忧,起到制衡外朝的作用,偏偏总有些人自作聪明,觉得所作所为不会被觉察到。 ‘内廷盗宝小案,让王安扫除掉一批障碍,拿下万历、泰昌两帝的部分心腹太监,逮捕李选侍身边近侍,巩固了在司礼监的地位,时下王安一系于内廷势起,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安啊王安,你挖空心思鼓捣的事情,终究是方便了朕!’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一朝天子一朝臣。 既然做了大明天子,内廷就必须打破重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否则四处漏风的内廷,不谈会向外泄露什么机密,继而对朱由校造成被动,单说人身安全都保证不了,这是绝不允许的! 朱由校没想过英年早逝,更不想稀里糊涂的落水。 所以万历、泰昌两帝遗留的太监班底,郑贵妃、李选侍两系的太监近侍,统统都要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朱由校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内廷有司的清理上,外朝日趋尖锐的党争,地方日趋紧迫的时局,都需要朱由校设法干预和调停,所以对待内廷的那帮家奴,朱由校的态度是宁错杀不放过! 历经万历、泰昌两朝的争斗,人心早就坏了,太多的人把心思放在各种算计上,最好可以攀扯到皇帝,如若不能,也要设法攀扯到皇室或者内廷,这样就可以扩大影响,在层层的内耗下谋取最大利益。 内耗! 内耗! 大明就是败在这上面的。 乾清宫,这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建筑群,此刻静悄悄的,无人知晓新君在想些什么,紧张在每个人心头弥漫,而彼时的午门却乱糟糟的,王安站于午门外,看着眼前聚集的太监宦官队伍,脸色有些凝重。 “干爹,真要廷杖吗?” 王安的身后,一名太监面露踌躇,上前低首道:“倘若真的廷杖,恐外朝的那些大臣势必……” “皇爷的旨意,需要咱家再重复一遍?” 王安眉头紧皱,看了眼身旁太监,语气冷冷道:“要是不廷杖的话,那我等就一直待在午门吧。” “那干爹…稍后是真打?还是假打?” 魏朝不敢直视王安,略显紧张的试问。 廷杖,作为彰显皇权的一种手段,俨然已发展成一门艺术,里面的门道和讲究众多。 “该怎样打,就怎样打?” 王安心生烦躁,连这点小事都要问他,“难道要咱家教你不成?” 那到底是真打?还是假打啊? 魏朝嘴上不敢多言,可心里却嘟囔起来。 午门城楼下的甬道,响起脚步声,有些心烦的魏朝循声望去,却见一年轻宦官行色匆匆的跑来。 看清来人是谁,魏朝心生疑虑。 “老祖宗,出事了。” 年轻宦官跑到王安跟前,有些气喘,一句话令王安、魏朝几人,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瞥了眼魏朝几人,年轻宦官朝王安走近,在王安的注视下,先是作揖一礼,随后低首走上前。 “老祖宗……” 随着年轻宦官附耳低声禀明,王安的表情渐渐变了,震惊,难以置信的神色,在他脸上流露出来。 李进忠被皇爷放出来了? 为何要放李进忠? 王安不敢相信这件事情。 想起这几日新君的变化,王安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王安生出冲动,想赶回乾清宫,可想到新君对他讲的话,旋即便压制住这种冲动。 受到内廷盗宝的牵连,李进忠被逮捕起来,天子此时放了李进忠,到底是想做什么? 站于原地的王安,开始思索起来。 “骆思恭?” 魏朝惊疑的声音响起,让沉思的王安皱眉看向魏朝,随后顺着魏朝的视线看去。 却见一外着素服,内穿飞鱼服的人,快步朝午门方向走来。 骆思恭为何要来午门? 难道是要进宫面圣? 看清来人,王安双眸微张,心底疑虑更盛。 “见过王督公。” 奉诏进宫的骆思恭,行至午门城楼下的甬道,见到王安、魏朝一行,遂停下脚步,抬手一礼道。 “骆佥事要进宫?” 王安盯着骆思恭,出言试探道。 “下官奉诏进宫。” 骆思恭言简意赅道。 还真是进宫面圣? 王安皱起眉头,心底很不平静,天子召骆思恭进宫,难道是有什么事情? 会是什么事情呢? 王安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他揣摩不透新君的想法,这在内廷是非常致命的! “王督公,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骆思恭面不改色,朝着王安一礼,便向午门城楼下的甬道口走去,然心里却揣摩起王安的反应,天子急召自己进宫,却避开秉笔太监王安,让客氏出宫传旨,莫非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第6章 增扩锦衣卫旗校 一月先后驾崩两位皇帝,即便有新君克继大统,但是造成的影响和风波,绝非那么轻易能安抚的。 尤其是在大明国都,表现就更为明显,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就盯着克继大统的新君,以及新朝的庙堂中枢。 相较于万历47年的那场萨尔浒惨败,给国朝造成多大的被动和损失,生活在天子脚下的群体,更关心皇帝接连驾崩,是否会影响到他们。 彼时谈虏色变的思潮,还没有在大明蔓延开来。 真正让这股思潮蔓延开,要等到辽左、辽南、辽西等地先后沦陷,建虏八旗发动一次次战争,将明军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直至京畿腹地首次被建虏八旗突破,这股思潮才算彻底形成并蔓延! 还有时间。 还有机会。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思索时下所处境遇,得到一个肯定的结论,只要他可以实现拨乱反正,大明就不会轰然倒塌! 不过这个拨乱反正的过程,注定是艰辛的。 “臣,锦衣卫指挥佥事骆思恭,拜见陛下!” 东暖阁外骤响起一道洪亮之声,朱由校抬起头,看向紧闭的殿门,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来的倒是挺快。 “进来吧。” 殿门被缓缓打开,一缕阳光照进东暖阁,着素服的骆思恭低首走进,朱由校打量着骆思恭。 “臣…锦衣卫指挥佥事骆思恭,拜见陛下!” 骆思恭行至御前,态度恭敬,向新君行跪拜之礼。 朱由校没有说话,就是静静的打量着骆思恭。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东暖阁内很安静。 一直跪着的骆思恭,心跳开始加快,他不知新君为何要传召,更不知新君为何不言,面对未知的事务,难免就会多想。 “骆卿。” 在骆思恭心生忐忑之际,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臣在!” 骆思恭身体微颤,忙开口应道。 “骆卿觉得锦衣卫是什么?” 朱由校倚靠着软垫,看向骆思恭提出问题。 “???” 面对新君所问,骆思恭心跳的更快,以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代理卫事,骆思恭要比谁都清楚,锦衣卫到底是什么! 新君为何这样问,才是关键啊。 从万历朝后期执掌锦衣卫,骆思恭无时无刻不想增扩锦衣卫,奈何万历朝复杂的政治环境,以及万历皇帝不再重视锦衣卫,使得骆思恭的种种想法,终究是一个空想。 直到新君朱常洛克继大统,成为大明新一任天子,不甘心的骆思恭,遂呈递增扩锦衣卫旗校的奏疏,骆思恭笃定新君御极,要增强皇权,巩固统治,势必要重用厂卫,可惜事情不像骆思恭所想那样。 那份满怀期许的奏疏,最终不了了之,犹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的后续。 “朕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朱由校打量着骆思恭,似笑非笑道。 “臣死罪!” 惊醒的骆思恭,忙叩首请罪道,紧接着又道:“启禀陛下!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凡天子所颁旨意,锦衣卫必遵之!” “天子亲军吗?” 朱由校呵呵笑道,他可以感受到骆思恭的情绪变化,“那朕要是想杀人,锦衣卫敢去杀吗?” 骆思恭喉结蠕动,额头冒出细汗。 天子想杀人? 杀谁? 一时间无数想法,在骆思恭的心里生出,然与此同时,骆思恭猛然惊醒过来,他一直期许的机会,这不是来了?! “陛下所颁旨意,锦衣卫无敢不遵!!” 骆思恭朗声表态,呼吸开始加重。 很好。 朱由校露出笑意,对骆思恭的表态很满意。 尽管朱由校清楚骆思恭,就是一政治投机分子,乃至其子骆养性也一样,可那又如何呢? 时下所处境遇,朱由校迫切需要一把刀,能杀人的刀! 可以做到这点的,唯有锦衣卫。 想以快刀斩乱麻之势清理内廷,除了锦衣卫,朱由校左思右想下,没有别的势力能够替代。 都说锦衣卫是特务组织,可谁又能想到锦衣卫是巩固皇权,制衡朝堂的重要工具? 不懂得驱使厂卫的大明皇帝,就像是被拔了牙齿的老虎,看起来很唬人,实则却处处受到限制。 “起来吧。” 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臣遵旨。” 骆思恭忍着激动,向新君作揖行礼。 “朕想增扩锦衣卫旗校…” 朱由校的一句话,让低首恭立的骆思恭,脸色微变,一股难掩的喜悦生出,可随后听到的话,却让骆思恭感受到压力。 “不过要绕开外朝有司,骆卿适才所讲,朕都记在心里,五天时间,朕要锦衣卫增扩5员额,办好了,擢升锦衣卫指挥使,领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衔,办砸了,骆卿就自裁谢罪吧。” 朱由校深邃的眼眸,打量着骆思恭。 “臣…遵旨!!” 心跳加快的骆思恭,当即叩首行礼。 直觉告诉骆思恭,新君恐有大动作,但具体是什么,骆思恭却不清楚。 可骆思恭清楚一点,这场考验要是可以顺利通过,将会有泼天大功等着他!! “骆卿之子,年轻有为,着授锦衣卫百户,到御前来吧。” 听闻此言的骆思恭,笃定心中想法,要么进,要么退,不存在第三种可能。 “臣替犬子,叩谢隆恩!” 看着磕头谢恩的骆思恭,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别看时下的锦衣卫,建制满不过千余众,但想要增扩旗校,对骆家并非什么难事。 锦衣卫存在一批世袭家族,这些群体看起来不起眼,然在锦衣卫内部,就像是一个个特权群体,但凡锦衣卫势起,他们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 改造和制衡锦衣卫的事情,容日后再言也不迟,眼下,朱由校需要的是一把刀,只服从他旨意的刀。 “朕对骆卿是寄予厚望,锦衣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进的,希望骆卿别叫朕失望啊。” “臣明白!” 当骆思恭退出东暖阁时,神情有些恍惚,一股微风吹来,后背袭来的寒意,让骆思恭精神一振,适才面见新君时,生出的汗早已浸湿衣衫,想起与新君所言种种,一股紧迫感在心头生出,骆思恭神情严肃,快步朝乾清门方向走去,他必须要抓紧时间,这难得的机遇必须把握好! 第7章 豪赌 机遇,往往是给有准备的人,可以抓住,就能以此为撬点破局,不能抓住,注定会被时局所困! 朱由校很喜欢这个时代,无他,能跟一群野心家、政客进行博弈过招,朱由校很享受这个过程。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的不公,愈挫愈勇是强者必须具备的能力! “皇爷…奴婢能进来吗?” 骆思恭离开没多久,客氏端着木盘,赶到东暖阁外,在殿外诸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的注视下,谨慎的询问道。 “进来吧。” 客氏面露喜色,端着木盘走进东暖阁,朱由校从龙椅上起身,看着走来的客氏,心情也很不错。 原本朱由校有些担心,让客氏传召魏忠贤和骆思恭,中间是否会出现状况,万一发生纰漏,那么他所谋部署就要推迟,如此想在短时间内清理内廷,恐怕很难实现。 一步错,步步错。 朱由校想逆天改命,想从快破局,就不能将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过多浪费在内廷,有效干预和制衡外朝,才是朱由校要做的事情。 “奴婢听闻皇爷没有吃早膳,眼瞅着就申时二刻了,奴婢特意熬了米粥,烙了几张小饼,还有几道小菜。” 客氏在御案旁忙碌着,嘴上说个不停,“皇爷是一国之君,就算再忙,也要多注意龙体才是……” 瞅着御案上所摆食物,朱由校面露笑意,他早就饿了,不过客氏没有送过来吃的,就算再饿,朱由校也不会下旨传膳,即便尚膳监送来了吃的,他也不会吃一口。 这几日只要是入口的,吃的也好,喝的也罢,朱由校只碰客氏亲自送来的。 红丸案才发生多久,大行皇帝朱常洛一命呜呼,不把内廷清理出来,谁知道是否有人心怀歹念,就内廷的那套验毒方式,朱由校可从没有当回事。 “还是乳媪做的,合朕的胃口。”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还真有些饿了。” “那皇爷就进膳吧。” 客氏微微低首道。 “好。” 朱由校坐回到龙椅上,拿起一张小饼,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客氏在旁服侍着。 “皇爷,奴婢离宫回来时,文华殿似有争吵声。” 客氏一边服侍,一边低声禀道:“奴婢当时离的远些,听的不是很真切,依稀间听见廷杖什么的。” “被人察觉到没?” 朱由校边吃边问道。 “那倒没有。” 客氏摇摇头道:“奴婢按皇爷说的,特意换了服饰才离的宫,说来也巧,奴婢在经文华殿时,司礼监……” 看来午门廷杖一事,在外朝产生影响了。 听客氏禀明的情况,朱由校眸中掠过精芒,能产生影响就是好趋势,猜测吧,揣摩吧,朕就要让你们这样! 政治无小事。 想要将主导权抢回来,就必须能耐得住性子,待到势成时,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达成一击必中的效果! ‘魏忠贤,骆思恭,你们可别让朕失望啊。’ 朱由校端着碗筷,静静的坐着,‘朕是否能在外朝立住威,你们做的事情很关键。’ 选择从来都是相互的,而非单向的。 身处此等特殊境遇,朱由校想要巩固皇权,逐步干预朝堂,制衡朝堂,掌控朝堂,就必须要立威,以抵消移宫风波的影响。 内廷与外朝这么多人,朱由校为何偏偏选择魏忠贤和骆思恭? 原因很简单。 魏忠贤和骆思恭都有野心! 一个想在内廷掌权,一个想在锦衣卫掌权,当风险与机遇并存时,野心,会驱散他们内心的恐惧! 落日余晖横于天际,紫禁城置身于金光下,寂静成了主旋律,然在皇城的某处,却有些不寻常。 象房。 “咱家知道诸位都有疑虑。” 象房的某处院落里,魏忠贤忍着飘来的恶臭,看向眼前所聚众人,“咱家不是被羁押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象房呢?不瞒诸位,咱家是奉了皇爷的旨意。” 一语激起千层浪。 聚集在此的众人,听闻魏忠贤所言,一个个脸色微变,有些本想设法离开的,此刻也都生了顾虑。 奉了皇爷的旨意? 在众人惊疑之际,魏忠贤也不迟疑,从怀里掏出一物,有些眼尖的人,立时就瞧出不同。 “这是皇爷赐的玉佩。” 魏忠贤语气坚定道:“从即日起,御马监掌印太监就是咱家,至于你们,之所以被叫来象房,不是咱家的意思,而是皇爷的旨意,对了,咱家改名了,不叫李进忠了,皇爷赐名忠贤,改回原姓魏,咱家现在叫魏忠贤!” “!!” 魏忠贤说的话,一个比一个劲爆,以至所聚众人都很震惊。 尽管御马监掌印太监悬而未定,可是御马监的监督太监、提督太监皆已拜倒在王安的门下,这在十二监四司八局人尽皆知。 “魏公公,您让我等齐聚象房,是有何打算吗?”一旁站着的李永贞,瞅了眼惊疑的众人,在魏忠贤的眼神示意下,遂走上前抬手一礼道。 “当然。” 魏忠贤微微一笑道:“从此刻起,诸位就不必做原先的差事了,待到亥时三刻,便随咱家去御马监,到时需要做些什么,到了戌时七刻,咱家会向诸位言明,在此期间谁都不准离开此地。” 朱由校给魏忠贤的那份名单,涉及到的太监宦官,遍及十二监四司八局,多数是底层的宦官。 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将这些人聚集起来,李永贞功不可没。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着争斗。 被阉割掉子孙根的太监宦官,彼此间的明争暗斗就更凶险,紫禁城的这道宫墙内,每天有太多的刁难和冤屈,是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要么踩别人,要么被人踩,没有第三种选择。 魏忠贤的内心很激动,他比谁都要清楚,机会就这么一次,是否能顺利执掌御马监,将决定他能否活下去。 魏忠贤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想在内廷崛起,想赢得新君的信赖和倚重,想要光宗耀祖! 赌徒的特性,早就让他忘却恐惧,就算动了王安的人,那又如何呢?只要他能把差事办好,就能赢得新君的信赖,到时何须惧怕王安? 第8章 人人皆处大势下 夜幕降临,繁繁星空下,京城内外各坊犹如鬼蜮,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冷风骤起,阴森寂寥的气氛笼罩。 无论是在哪个时代,都有着该时代的特色旋律。 大明现行的宵禁制度,站在统治维稳的角度,无疑是成本最低、风险最小的治安措施,尽管不利于经济发展。 白天还是人潮攒动的京城,伴随夜幕降临开始停转。 时值国丧,京城一切娱乐服务业悉数关停,皇权专制统治下,大行皇帝驾崩治丧期间,谁胆敢违逆朝廷所颁礼制,一经查出,必受严厉惩处! 京城的夜很漫长。 英国公府。 “父亲,您是有何心事吗?” 穿着素服的张之极走进书房,看向倚坐在官帽椅上的张维贤,面露关切道:“自早朝结束您就待在书房,眼下夜深了,您明日还要进宫……” “在想些事情。” 张维贤神情看不出喜悲,“人老了,觉就少了,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去睡?” “孩儿睡不着。” 张之极走至张维贤身旁,如实道出心中所想。 看着眼前的嫡子,张维贤心里暗暗叹息。 自己这个嫡子哪儿都好,唯独就是城府太浅了,心里藏不住事,今后如何能撑起英国公府啊。 “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 张之极犹豫刹那,抬手向张维贤作揖道:“还望父亲能解惑指点。” “坐吧。” 张维贤撩了撩袍袖,伸手道:“你想问的,可是今日的午门廷杖?” 张之极所想,张维贤一眼就瞧出了。 “正是此事。” 张之极点点头道:“时值国丧,京城人心浮动,陛下毫无征兆下,以哕鸾宫走水一事行廷杖,逮捕一批上疏规谏者,此事在朝野间反响很大,于午门被廷杖的那批人,被仗至重伤者13人,难道陛下就不怕再生事端?” “再生何事端?” 张维贤深邃的眼眸,看向张之极,“你真以为今日午门廷杖,就是因为哕鸾宫走水,外朝有人上疏规谏,含沙射影的指摘陛下不孝,陛下震怒才下旨廷杖?” 难道不是? 张之极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更深层次的含义。 还是太年轻了。 见张之极这般,张维贤轻叹一声。 别看张之极已过而立,然在张维贤眼里,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这等城府,如何能应对复杂的时局。 “为父且问你。” 张维贤收敛心神,看向张之极询问道:“今日在午门廷杖是谁负责监刑?” 自己的嫡子,今后要承袭英国公爵,倘若没有培养出来,日后英国公府的底蕴必将衰败。 “司礼太监王安。” 张之极不假思索道。 “内廷太监那么多,为何陛下要让王安负责此事?”张维贤再问道:“区区一次廷杖,逮一批没背景的京官御史,何需王安亲自去监刑?” 张之极被问住了。 似张维贤所问,他此前真没有想到,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些。 但转念一想,张之极觉察到不对。 王安如今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大行皇帝在东宫时的心腹伴当,深得大行皇帝信赖,在内廷的地位极高,而在新君克继大统前夕,内廷闹出风波,李选侍将新君扣在身边,是王安将消息传递出去,才得以让新君顺利即皇帝位…… “陛下对王安有不满?” 思绪杂乱的张之极,不确定的说道。 “为何不满?” 张维贤言简意赅道。 张之极被彻底问住。 他哪里知道,新君是否会对王安不满。 “为父再问你。” 见张之极被问住了,张维贤生出失望,但却继续问道:“今日于乾清门的早朝,乃陛下即皇帝位的首朝,为何陛下会姗姗来迟?” “陛下不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追思大行皇帝……”张之极说着说着,却停了下来,自家父亲的眼神,让他看出事情恐非这样。 “继续想。” 张维贤言简意赅道。 张之极沉默,眉头紧皱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书房陷入死寂。 张之极想了许久,依旧没想出别的。 “回去慢慢想吧。” 张维贤撩袍起身,看了眼张之极,“何时你想通了,何时再来找为父,为父乏了,先回内院了。” 张之极:“……” 本想说些什么的张之极,看着张维贤的背影,话到了嘴边,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冷风袭来,走出书房的张维贤精神一震,心情却很复杂。 新君变了。 负手前行的张维贤,心底生出唏嘘,自早朝结束后,张维贤一直待在书房,不为别的,就是想揣摩新君所想。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张维贤心底生出。 新君想要掌权! 作为大明天子,掌生杀大权于一身,这是谁都不敢否认的,即便是在当下,新君依旧如此。 但掌权与掌权的含义是不同的。 时下在朝最强势的,已非齐楚浙党等派,也非所谓郑党,而是过去屡遭打压的东林党。 大行皇帝御极登基月余,重用东林党是必然,万历朝的那场国本之争,过程何其激烈,斗争何其凶残,张维贤比谁都要清楚,倘若大行皇帝御极登基,不重用东林党人,那必遭天下耻,甚至不利于御极统治。 这就是政治。 但谁都没有料想到,大行皇帝御极仅月余就驾崩了,此事所生影响太大。 大明何曾出现一月先后驾崩两位天子啊! ‘陛下,您难道是想打压东林党吗?’ 思绪杂乱的张维贤,下意识停下脚步,看向被乌云围堵的残月,‘可是颁布天下的即位诏已定,想打压东林党,让朝局稳定下来,是何其困难的事情啊。’ 张维贤的脑海里,浮现出两张面庞。 一张是他随诸顾命进宫,看到的那张迷茫彷徨的面庞,一张是他在新君所召首朝,在乾清门所设宝座,看到的那张坚毅自信的面庞。 这一刻张维贤恍惚了,尽管他揣摩到一些事情,可对新君想要做什么,他却不能精准把握,身处这等复杂时局下,人人都不能幸免,张维贤也吃不准今后会有何等变故,这是他最为担忧的事情…… 第9章 坐看风云变 “舒服!!” 西暖阁响起朱由校的声音,在外恭候的王安、魏朝、客氏一行,无不是垂首站于原地。 不过低垂的脑袋,却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泡了热水澡的朱由校心情不错,从西暖阁走出,被简单束起的头发微湿,没理会那些行礼声,朱由校抬脚朝东暖阁走去。 想要做好大明皇帝,不是表现得多勤政,多克己,而是要有个好身体。 这是一切的前提。 不然没几年就驾崩了,你再勤政,再克己,后继之君也会逐步推翻旧朝政策,明确新朝基调,这是权力的必然! 朱由校需要健康的身体。 卯时始被叫醒,朱由校简单洗漱,就开始围着乾清宫快走,他的身体素质太差,就算想强身健体也要循序渐进。 年轻就是最大的优势,只要身体素质可以增强,与再多的野心家、政客博弈抗衡,朱由校也浑然不惧! “乳媪,早膳都有哪些?” 朱由校边走边说道。 “牛乳,蒸蛋……” 随驾的客氏忙低首回道。 “不错。” 朱由校淡笑到:“朕进膳时,乳媪为朕梳理。” “奴婢遵旨。” 客氏应道。 王安的心情有些苦涩,这几日,他能感受到新君的疏离,这让王安心底开始惶恐,他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尤其是今早得知御马监的事,王安惊了! 被放出的李进忠,于昨夜亥时三刻,领着一批人去御马监,尊奉新君口谕,接任了御马监掌印太监,嗯,还被新君赐新名,复原姓,改头换面的魏忠贤,要在内廷崛起了。 这让王安的心乱了。 ‘看来魏忠贤已拿下御马监。’ 撩袍坐下的朱由校,见王安魂不守舍,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昨夜的御马监,死了人没有。’ 内廷的太监宦官群体想上位,就要踩着他人尸骸向上去爬,否则就是永远被人踩,徘徊在边缘地带。 内廷不似外朝,斗争失败了,还可以荣归故里,享受统治附加的种种特权待遇。 凶险异常的斗争环境,失势的太监别管先前多厉害,一旦被撸到底,就像是被褪了毛的鸡,任人拿捏刁难,甚至死都不知怎样死的。 阉割掉子孙根的人,心理会逐步扭曲,贪财贪权会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支撑他们活下去,不然为何要进内廷? 为了理想? 为了信念? 朱由校可不相信这一套。 “王大伴,昨日在午门廷杖的那批罪臣,被驱离京城没有?”朱由校小口吃着蒸蛋,对王安说道。 “禀皇爷,那批罪臣尚未驱离京城。” 王安心下一紧,忙作揖禀道:“那批罪臣被廷杖外已至戌时,老奴……” “这两日,将他们悉数驱离京城。” 朱由校继续吃着蒸蛋,语气淡漠道:“东缉事厂派厂番去,朕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老奴遵旨。” 王安忙低首道。 哕鸾宫走水掀起的上疏风潮,属于移宫案的延续,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不在源头将其掐灭,那后续会有更多的人,将通过此事来指摘他,限制他,约束他,以此达到他们的政治目的。 事实上红丸、移宫两案,几乎贯穿天启朝初期,使得很多人都参与其中,其目的绝非想查明所谓真相,而是以此进行党争! 大明的文官群体,不管是哪个党,哪个派,再或者无派系者,都是极擅政治斗争的。 一旦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陷进无休止的内耗下,就别想去干其他事情了。 知晓这些的朱由校,绝不允许此势无序发展下去! “皇爷,此前乾清宫盗宝一事,至今还没有定论……” 吃着蒸蛋的朱由校,听到王安的声音,心情立时变得烦躁,这狗东西,是一刻都不想消停。 “王大伴,你是嫌此事闹的还不够大?” 朱由校撂下碗,皱眉看向王安,“还是想让外朝有司看朕的笑话?” “皇爷!老奴从未这般想过啊。” 王安立时作揖回道:“时值国丧期间,内廷出现盗宝这等勾当,倘若……” “够了!!” 朱由校喝道:“内廷的事情,你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不想着如何解决,却总想靠外朝去解决。 是内廷没人了吗? 还是说内廷的事情,就需要外朝来掺和? 既然你管不了,那就换人来管,来人啊!着御马监掌印太监魏忠贤,即刻来乾清宫见朕,内廷盗宝一案着御马监来办。” 王安傻眼了。 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内廷盗宝案让新君生怒,他之所以想提及此事,是想从快解决盗宝一案,顺带给魏忠贤下绊子,让外朝的人上疏弹劾,毕竟魏忠贤就任御马监掌印太监,让王安觉得不安宁。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王安的掌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看着愣神的王安,并不气恼的朱由校,心里嗤笑,‘王安,你这厮最不好的,就是屁股歪了,身为内廷的司礼太监,却跟外朝联系过密,与东林党人交情过深,眼下是新朝了,不是那短命的泰昌朝了,似你这等墙头草不除掉,朕能在内廷睡得着觉?’ 别管王安如何得大行皇帝朱常洛看重,此前如何帮大行皇帝朱常洛排忧解难,那都属于过去了! 眼下是天启朝,是属于他朱由校的时代。 今后复杂多变的国情,异常凶险的矛盾,多灾多难的事实,都容不得朱由校走错一步。 哪怕一步都不行! 否则想力挽狂澜,将逐步倾斜的大明拉回正轨,是绝对不现实的。 大明国祚传承两百余载,时至今日已到生死存亡之际,变法维新能活,固步自封必亡,这是历史的必然趋势。 朱由校要走一条异常凶险,没有退路,惊心动魄的谋改之路,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没有第三种可能,一旦失败,下场会很惨,皇帝又如何?触碰到核心利益,就是皇帝也要死! 大明的敌人,从不是那些看得见的野心家,而是藏在幕后的野心家,不将他们彻底的击垮,大明就不可能改变。 第10章 国事堪忧 “……奴婢定查清内廷盗宝一案,绝不辜负皇爷信赖!” 东暖阁响起魏忠贤的声音,御前服侍的王安,神情复杂的盯着跪地表态的魏忠贤,心底的慌乱更盛。 几句话,本由他负责的内廷盗宝一案,就落到魏忠贤的手里。 想到被关押的那帮人,王安心跳加快不少,倘若此案被深查下去,那他此前的目的必将暴露。 “漂亮话谁都会说。”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朕不喜欢听漂亮话,朕要的是为朕分忧,内廷盗宝发生在皇考驾崩,朕御极之际,影响之恶劣,朕不说,你魏忠贤也该清楚吧? 查! 给朕好好查!内廷规矩不是摆设,被关押的那批人,御马监尽快提押,另向外朝有司言明,此案是内廷之事,不必有司插手。”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叩首应道。 “办差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决定提拔和重用魏忠贤,是朱由校审时度势下的选择,然该有的态度必须表明,朱由校要的是天子爪牙,而非权倾朝野的权阉! 要是内廷掌握不住,就会出现所谓的盗宝,所谓的哕鸾宫走水,上述两事都推动移宫案的影响延续,继而作用到外朝的党争内耗。 政治无小事。 大明的文官群体,有不少人的眼睛死盯着天子,敢有任何疏漏被他们盯上,那么政治弹劾与规谏就会形成。 朱由校清楚时下的东林党,正于暗处憋着大招,想等国丧之事结束,就向内阁首辅方从哲发难,就像外朝齐楚浙党等派发难,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将这批政敌悉数清洗掉,他们何以晋升?何以谋权? 人要有自知之明。 朱由校没有急着插手外朝,反而专注于内廷布局,就是要落实攘外必先安内的战略,待到势成再一击必杀!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朱常洛的那种悲剧,朱由校可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 朱由校很喜欢狼,尤其是独狼,为了能猎杀猎物,可以耐住性子,忍住贪婪,一直追在猎物的屁股后,待到时机成熟,猎物放松警惕,就发动猛然袭击,死死咬住猎物的喉咙,直到猎物死去! 身处复杂多变的时局下,朱由校一步都不能错,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猜不透,待到势成之际,再展现出雷霆之势。 忍耐,不是弱者的表现,而是强者的本能。 将内廷盗宝一案,交由魏忠贤亲掌督查,势必可以刺激到王安,同样此事也必然会让外朝知晓。 朱由校心里清楚,却没有说什么。 魏忠贤离开没多久,朱由校摆驾仁智殿,去看大行皇帝梓宫。 孝道,无论是在哪个时代,都不能有任何问题,更何况是礼法森严的大明,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公然违背此常识。 大明以孝治天下,敢在孝上有缺,就等着被天下诟病和指摘吧,似这等政治常识,朱由校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礼法森严的大明,规矩是臃肿的,从辰时七刻摆驾仁智殿,再回到乾清宫时,已经是戌时始,朱由校被折腾的精疲力尽。 对于自己的表现,朱由校是满意的,在仁智殿待着的时候,朱由校也在观察齐聚的群体,没有发表任何观点。 ‘王安啊王安,你这种人不除掉,天理难容啊。’ 回到乾清宫的朱由校,想起在仁智殿期间,王安做的些许小动作,心里嗤笑起来,‘真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已经足够隐秘,就能不被朕察觉到了,真真是太可笑了。’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掠过一道杀机。 “皇爷,这是内阁呈递御前的奏疏,还请皇爷御览。”王安捧着一摞奏疏,走进东暖阁,向朱由校禀明道。 和清晨的惶恐相比,时下的王安已恢复镇定。 在伴驾赴仁智殿期间,他已谴心腹离宫,将魏忠贤接任御马监掌印太监,并将接手内廷盗宝一案的消息传出,只要外朝有呈递的规谏奏疏,以及弹劾魏忠贤的奏疏,那事情就不会变糟糕。 人啊,总是会在心乱时,做出错误的预判和决定,归根到底就是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比谁都聪明。 瞧着王安的神态变化,朱由校真的很想笑,但他必须要忍着,朱由校能猜到王安是怎样想的。 只怕此时的王安,已将希望寄托于东林党身上,以巩固在内廷的地位,看似很可笑,却又符合常理。 站的角度不同,考虑问题就会不同。 “拿来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对王安说道:“王大伴,派人去寻乳媪,就说朕饿了,想吃她熬的米粥了。” “老奴遵旨。” 王安将奏疏放到御案上,忙作揖应道。 没再理会王安,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刚翻看瞟了一眼,见涉及昨日午门廷杖,眉头微皱起来。 一封。 两封。 三封…… 这摞呈递御前的奏疏,前六封皆是与廷杖相关,尽管字里行间很隐晦,但暗中的指摘太明显了。 真是乱糟糟的朝堂啊! 朱由校强忍怒意,将这些奏疏放到一旁,随后继续御览其他奏疏。 去而复返的王安,一直在观察新君的表情,但他没有瞧出任何异样,这让王安心底有些踌躇。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安观察到新君的眉头微蹙,尽管没有说任何话,但他能感受到新君的变化。 ‘钱粮,钱粮,外朝有司所拟奏疏,地方有司所呈奏疏,桩桩件件都指向大明财政的危局啊。’ 朱由校拿着手里奏疏,心情却不是很好。 尽管当下时值国丧,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朝廷停摆,该处置的事情不能拖,不然秩序就乱掉了。 工部的奏疏,言重修皇极殿所需饷银。 兵部的奏疏,言援辽客军饷银差额。 兵部的奏疏,言辽地补发粮饷后续。 蓟辽总督文球呈递奏疏,言蓟密永三协驻防、粮饷诸事。 户部…… 上述这些经内廷票拟的奏疏,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向天子内帑伸手,希望新君能拨内帑银,朱由校的心情很不好,外朝的这套班底,出现问题不想着如何解决,就想着怎样从天子身上找补,仅仅是御览了这些奏疏,就让朱由校感受到紧迫感,大明真的出现大问题了! 第11章 提督京营戎政 万历、泰昌两帝先后驾崩,给朱由校留下一堆的烂摊子,仅受萨尔浒之战惨败影响,就导致大明对辽态度改变,增派辽饷,人事大调整,征派客军援辽等等,然在中枢朝堂也形成借机发难的势头。 党争内耗竟成了主旋律。 倘若只是面对建虏以下犯上的叛乱,其实对幅员辽阔的大明来说不算什么,一年不行,那就三年,再或五年,拼着国库空虚,军队死伤惨重,耗也能把建虏八旗耗死,坛坛罐罐打碎了,大不了日后再重建嘛。 但事实却是残酷的。 当努尔哈赤统领建虏八旗,围绕辽地形成极强的军事威胁,大明就像是重病缠身的中年,无法凝聚自身全部力量,给予建虏八旗致命一击。 党争内耗、贪污腐败、吏治崩坏、文贵武贱、武备松弛、北疆边患、灾害频发、土地兼并、权力失控、阶级矛盾、内部叛乱、财政危机…… 上述存在的种种现状,导致大明于战略决策方面,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继而做出很多错误决策,致使大明在错误路线越走越远,被消耗着宝贵的战争潜力,统治天下的公信力,直至轰然倒塌。 当雪崩降临之际,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翌日。 乾清宫。 昨夜御览奏疏的朱由校,将涉及午门廷杖的奏疏留中,其余奏疏皆再发回内阁,多数没有做任何批示,唯独有封奏疏朱由校做了批示,即重修皇极殿诸事一疏。 朱由校批示如下:三大殿乃国朝社稷之象征,仅是涉及皇极殿重修,尚不足以彰显出皇明之威,工部应选派能臣干吏,就三大殿重修着手准备,今早明确三大殿规模、图样诸事,呈递御前再议。 表面来看,朱由校是想要将皇极殿重修,直扩至三大殿重修,实则却是想有效拖延重修一事。 在朱由校的眼里,朱常洛就是蠢材! 在御极登基之初,面对辽事初崩、财政乏力、拖欠军饷等复杂局面,不想着如何解决实际问题,居然同意外朝有司呈递重修皇极殿的奏疏。 朱由校不明白这是什么骚操作。 内帑是大明天子的钱袋子,是面临棘手问题时,敢向大明文官群体说不的底气,一旦内帑被彻底掏空,就丧失了直面群臣的底气,一次没底气,两次没底气,往后就真成傀儡皇帝了。 是。 允准重修皇极殿奏请,不无增强天子威仪的考虑,但是浮于表象的天子威仪,哪有实实在在的天子威仪好啊!! 将重修皇极殿耗费的粮饷,用来整饬京营,抓住眼前的军权,不比去修一座建筑群,要实际的多吗? 朱由校是很务实的,让他去用宝贵的内帑银,去修一座只具象征性的建筑,这等蠢事他才不会做。 问题的关键,是朱由校还必须修皇极殿,那封颁布天下的即位诏,一句‘不得以‘时宜’为名任意更改祖宗旧制’,就给朱由校套上了枷锁,朱由校要敢不修皇极殿,那就等着被群起攻之吧。 拖字诀,就是朱由校要去做的。 即便是要重修三大殿,朱由校也要等到国朝财政有所好转,辽地局势实现逆转,内部矛盾初步化解,再去分阶段的进行重修,期间还要兼顾到交通运输因素,从朝鲜、南洋等地采购特定木料等,尽力去压缩该项工程的成本预算。 恰恰是这件事情,让朱由校深刻领悟到一点,大明皇帝必须一手紧抓钱袋子,一手紧抓枪杆子,不然想去跟文官群体掰腕子,玩手段,那是何其可笑的事情。 “臣张维贤拜见陛下。” 东暖阁响起的声音,让思绪万千的朱由校回归现实。 从他睡醒进行完锻炼,就命王安传召张维贤进宫。 打量着眼前的老者,这位历经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的大明勋贵,论眼界和城府绝对属于顶流。 别看史料中对张维贤着墨不多,不过在泰昌、天启、崇祯三朝皇权更迭时,皆有此人的身影,且都发挥出相应的作用。 可以说,张维贤是在京的大明勋贵中实力很强的存在! “大规矩就免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开口道:“给英国公赐座斟茶。” “老臣叩谢天恩。” 张维贤忙作揖再拜道。 对新君的此次传召进宫,张维贤是有疑惑的,特别是受哕鸾宫走水,而出现的午门廷杖之事,开始在外朝掀起风波,这使得张维贤赶来乾清宫时,心底是有着警惕的。 张维贤猜不透新君召他进宫所谓何事。 ‘到底是老牌勋贵啊,定力真够稳的。’ 看着张维贤坐在锦凳上,没有流露出丝毫表情,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朱由校心里暗暗感慨,‘大明勋贵这一群体中,还是有一批勋贵是能倚重的,不过此事要徐徐图之,能者重用,平者靠边,庸者夺爵,特别是那批二五仔,必须要悉数干掉!’ 在御前服侍的王安,余光观察着新君,不时瞥向沉默的张维贤,他不清楚新君为何传召张维贤。 “英国公,你对于辽事是如何看的?” 在王安思索之际,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眼神平静的看向张维贤,“朕昨夜御览几封奏疏,别的还好,唯独对这个辽事有些疑虑,所以召英国公进宫奏对。” 辽事? 奏对? 张维贤心里一紧,警惕立时生出。 作为大明勋贵之一,张维贤对辽事是了解的,不过受身份的影响,却从没有发表过任何言论。 从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大明勋贵群体就渐渐退出权力中枢,此前把持着的军权,也渐渐从五军都督府过渡到兵部手里,换言之,大明现有的文贵武贱之风,文官具有对军权的指导意见,就是从这一时期逐步形成的。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制定的那套相互制约、相互制衡的统治体制,被败家子叫门皇帝撬了根基,自此大明后继之君,为了能制衡住文官群体,开始逐步重用内廷太监班底,这也让明初定下的基调被逐步破坏。 “英国公是有何顾虑吗?” 见张维贤不言,朱由校继续道:“那要是这样的话,朕打算让英国公提督京营戎政,卿家岂不更加顾虑了?” 第12章 你在教朕做事?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但却让张维贤心生惊意,提督京营戎政,这是何等重要的差事,新君竟有此等打算?! 张维贤坐不住了,径直从锦凳上起身,朝着朱由校行跪拜之礼,“陛下所言提督京营戎政之职,臣已老迈,恐无法担此重担,况泰宁侯赴任以来并无差错,倘若……” 看来是猜到什么了。 朱由校的神情看不出喜悲,看着跪地的张维贤,事实上所谓的提督京营戎政,唤作总督、总理京营戎政也行,不同时期下叫法不同,但都属京营名义上的统领者。 这一职务倘若放在明初时期,绝对是非常显赫的要职,非天子信赖之重臣不可得。 但是从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大明勋贵群体遭受到重创后,折损大批精锐之师,很多事情就变了味道,除了五军都督府掌控的权力,大明勋贵群体于各处军权也都丢了,其中就包括戍守京畿的京营实权。 大明的文官群体,不允许其他成分的群体,可以在朝堂对他们形成威胁和制约,所以下了很多功夫。 诸如戍守京畿的京营,名义统领者是提督京营戎政,实际统领者却是协理京营戎政,一般由兵部尚书兼任,当然也会被朝中重臣兼领,也称之为戎政尚书。 比如现在的协理京营戎政,就是刑部尚书黄克瓒兼领。 戍守京畿一带的京营,广义上是三大营,即神枢、神机、五军三营,不过从狭义上来论的话,亲军上直二十六卫亦隶属于该范畴下。 面对大明历朝传承出现卫所逐步崩溃的既定事实,以及政治方面的层层加码,使得现阶段的京营范畴,真正听命于天子的就是锦衣卫和御马监四卫营,这也是朱由校为何启用魏忠贤,出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的重要原因。 想要和大明文官群体掰腕子、玩手段,就必须要先弄清楚现实,别管眼前的外朝有这个党、那个派,不过在某些事情上,一旦触碰到所有人的利益,出现政治妥协也不是不可能的。 眼下唯一对朱由校有利的,就是东林党和齐楚浙党等派间的政治矛盾,已经到了无法调停的程度。 万历朝时期的几次京察大计,搞的双方都红了眼。 综合上述种种考虑,朱由校想让张维贤提督京营戎政,一个是想转移部分注意,一个是想整饬京营。 泰宁侯陈良弼的政治底蕴,终究是比不过英国公张维贤! 在大明勋贵群体里面,侯爵一抓一把,不过国公就那么几位,而既能拥有政治底蕴,又能让朱由校相对放心的,独英国公张维贤一人。 用成国公朱纯臣? 用定国公徐希皋? 除非朱由校脑袋叫驴踢了。 大明传承两百余载,内部已生腐败堕落,更形成一批既得利益集团,文官群体中有坏人,勋贵群体里同样也有。 “英国公就这么不愿帮朕分忧吗?” 久久不语的朱由校,从龙椅上起身,朝跪地叩首的张维贤走去,讲出的一句话,让张维贤直接心惊肉跳起来。 这话太狠了。 即便城府极深的张维贤,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臣死罪!” 余光瞧见新君走来,张维贤忙开口道:“老臣绝无此等意思,老臣……” “卿家无需这般。” 朱由校停下脚步,弯腰去搀张维贤,低头之际,朱由校声音很低的说了句话,却让张维贤愣住。 “徐家之殊荣,张家能得否?” 不明情况的王安,见张维贤神情有些不自然,眉头不由微蹙,适才朱由校说的话,王安没有听到。 但张维贤的变化,王安却瞧见了。 “卿家,朕今日会颁一道中旨,擢卿家提督京营戎政,授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会同协理京营戎政的黄卿,着手整饬京营,为朝分忧和减负,同时,朕会命御马监所派京营诸太监暂撤回内廷,三个月后,朕要巡察京营,愿不愿奉旨行事,到时就看卿家之意了,朕绝不强求,卿家先退下吧。” 朱由校说的话,在张维贤耳畔不停环绕,以至张维贤离开东暖阁,快走到乾清门时,内心都有些惊意。 而让张维贤这样的,不是朱由校要颁中旨,而是朱由校讲的那句话,徐家之殊荣,张家能得否? 徐家什么殊荣? 一门两国公啊! 朱由校的政治暗示再明显不过。 只要你张维贤愿意听朕的话,愿意为朕分忧,似徐家的这等虚荣,朕在合适的时候,也能敕封到你张家身上! ‘陛下,您到底想做什么?’ 行至乾清门时,张维贤停下脚步,神情复杂的转过身,望向那座乾清宫,他愈发看不透这位天子了…… 彼时的东暖阁。 “皇爷,对外颁中旨一事,是否要再考虑下?” 王安拱手作揖,向朱由校规谏道:“此事涉及到的还是提督京营戎政之事,此事不经内阁、兵部等有司商榷,就让英国公就任此职的话,恐在朝野间会议论纷纷,何况御马监谴至京营的……” “王大伴,你在教朕做事吗?”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看向王安,语气淡漠的说道。 “老奴不敢!” 王安扑通就跪在地上,“老奴是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倘若内廷颁布这道中旨,遭到外朝的反对,那就有损皇爷天威,更何况皇爷还要……” “够了!” 朱由校拍案怒起,朝王安猛踹一脚,“难道你现在假借规谏之名,实则不想将这道中旨颁布,就不是有损朕的天威吗?” “老奴死罪!” 被踹翻在地的王安,脑袋蒙蒙的,但听到朱由校所言,心下大骇,慌张的爬起跪地道。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朱由校真被王安的行为气笑了,总是喜欢这样的自以为是,一个太监,就算领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什么该插手,什么不该插手,这等简单道理都闹不明白? 朱由校当然知道王安明白,但过去的荒唐事出现的多了,以至于王安觉得他讲的话,就是忠君行为。 但这不是朱由校想要的。 王安死期迈向倒计时了。 连颁布一道中旨,就有这等呱噪声音,朱由校要是继续留着王安在身边,随着时间的推移,朱由校做的事情越多,让外朝的一些大臣知晓,天知道会闹出何等事情来! 第13章 仆欺主,杖毙! “御马监、锦衣卫、京营,这几步的人事调整,想要在外朝形成绝对震慑和反制,是极其脆弱的。” 朱由校看着那张宝座,静静的立于原地,“倘若想有效干预和制衡朝堂,使得朝局能够渐稳下来,仍需文官对付文官,这一核心谋划若想落实,就要让外朝的文官群体,不管是东林党,亦或是齐楚浙党等派,再或是无党派京官,都能感受到朕的威仪才行。 清洗内廷旧势力,就是立威的首次交锋! 张维贤提督京营戎政,势必会被漏成筛子的内廷传出,王安携中旨离宫,赴英国公府宣读,这步搅浑时局、迷惑诸派的棋眼算落下了。 揣摩吧,猜测吧,朕就是要让你们乱想乱猜,唯有这样,清算内廷的这场大戏方能完美演绎!” 朱由校很清楚他现在像唱独角戏,但身处于泥潭下,若想摆脱就必须借助外力,不然根本就玩不转。 不能再等了! 想到当前时局的紧迫性,朱由校下定决心,要着手铲除掉王安一系,整肃这个四处漏风的内廷了。 要是掌握内廷,都需数月甚至更久,那别的事情干脆别做了。 不会有人因为你是大明皇帝,就待在原地什么都不做。 绕开内阁、兵部等外朝有司,朱由校毫无征兆下颁布新朝的首道中旨,涉及到提督京营戎政,颁发对象是英国公张维贤。 此事在极短的时间,就于外朝有司传开,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六部尚书周嘉谟、李汝华、孙如游、崔景荣、黄克瓒、王永光等诸阁臣、廷臣、京卿初闻此事,皆在揣摩新君到底想干什么。 一时间外朝有司私下走动增多。 从万历皇帝驾崩,在京官员无不关注紫禁城的动静,每逢皇权更迭之际,就是最易出乱子的时候,特别是泰昌皇帝御极骤崩,更牵绊着每个人的心,大明不能再出差池,不然就会引发动荡,严重的话甚至会导致社稷倾覆。 恰是这一先决条件,于明里暗里观察新君者众多。 就当外朝诸派的当权者,私下讨论新君为何颁首道中旨,以至话题又扩至新君罢朝、御马监、锦衣卫等诸事时,都察院与兵科十余名御史言官,竟聚集至午门一带,向新君规谏收回成命。 时局陡然紧张起来。 深居内廷的朱由校,在知晓此事后没有表态,这与他预料的一样,就像张维贤会尊奉中旨一样。 那道朱由校故意绕开外朝有司,擢提督京营戎政、授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的中旨,英国公张维贤接了。 一切都在沿朱由校预想的发展。 当清晨的朝阳,驱散笼罩紫禁城的黑暗,早间吹来的风,带着几分凉意,让人本能的打着冷颤。 乾清宫外。 在众多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的簇拥下,朱由校乘坐龙撵摆驾慈庆宫,无人知晓新君为何要去慈庆宫。 随驾的王安一夜未睡,原本他以为新君离乾清宫,是要去文华殿或午门,万没有想到去的却是慈庆宫。 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王安是愈发猜不透新君,十余位御史言官至今跪在午门,阁臣韩爌、左都御史张问达、兵部尚书崔景荣、刑部尚书兼协理京营戎政黄克瓒几人,先后向御前递牌子想面圣,却都被新君留中,甚至新君早早的就入寝了…… 在王安思绪万千之际,随驾的大汉将军之中,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那年轻的面庞带有几分英气。 “皇爷,慈庆宫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安微微低首,抬手作揖道。 “知道了。” 闭目养神的朱由校,缓缓睁开双眸,看着眼前这座熟悉的宫殿群,探身从龙撵上走下,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抬脚朝慈庆宫内走去。 “拜见皇爷!” “拜见皇爷!” 耳畔响起一道道声音,朱由校没有在意,慈庆宫与乾清宫相比,多了几分破败,泰昌皇帝没有御极前,就住在慈庆宫。 “王大伴,觉得熟悉吗?” 朝慈庆宫内走去时,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回皇爷,老奴熟悉。” 以为新君摆驾慈庆宫,是怀念大行皇帝的王安,眼眶微红,想起那段举步维艰、步步惊心的经历。 大行皇帝在没有御极登基前,实在太不容易了。 不得万历皇帝喜爱,被郑贵妃算计,倘若没有外朝的那帮大臣支持,恐东宫之位必然不保。 “物是人非了。” 朱由校停下脚步,环视眼前的建筑,面露感慨道:“皇考生前真的挺不容易,幸得王大伴,还有一批忠良追随,不然皇考能否在慈庆宫住的踏实,还两说呢。” 王安无言。 大行皇帝没有御极登基前,被明诏册封为太子,住进眼前这座慈庆宫,可真的住踏实过吗? 没有! “王大伴,朕心里有个疑问。” 朱由校转过身,看向神情复杂的王安,“皇考生前最信赖你,你对皇考也很忠诚,为何对朕,却喜欢欺瞒呢?” “!!!” 睹物思情的王安,立时心下一惊,扑通就跪倒在地上,“皇爷,老奴对您的忠诚天地可鉴,老奴从没有……” 而就在此时,侧殿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王安的话。 “奴婢魏忠贤,拜见皇爷!” “奴婢李永贞,拜见皇爷!” “奴婢王体乾,拜见陛下!” “奴婢……” 一道接着一道声音响起,让跪地的王安心惊,随驾的那帮太监宦官,见到眼前一幕,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这是怎么回事? “人…都带来了吗?” 朱由校负手而立,俯瞰着跪地的王安,语气淡漠道。 “禀皇爷,皆带至慈庆宫。” 在旁跪地的魏忠贤,作揖禀道。 “带过来吧。” “奴婢遵旨。” 王安的手颤抖起来。 “王大伴,你说你对朕忠心耿耿。” 朱由校俯瞰着王安,“朕想问问你,内廷盗宝究竟是怎么回事?据朕所知,涉案的刘朝原是东宫六局的局官之一,皇考生前很宠信他,纵使皇考御极登基后,忙于处理朝政,仅擢你任司礼太监,朕实在想不明白,在皇考驾崩、朕要奉诏御极这等时期,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做出盗宝这等恶事?” “老奴……” 被质问的王安慌了。 与此同时,被魏忠贤带来的十余众太监,一个个眼神狠厉的看向王安,就是他,让他们被打进深渊。 “奴婢刘朝,恳请皇爷做主!” 人群中,情绪激动的刘朝,以头抢地,向朱由校不停地磕头,“奴婢没有参与盗宝,都是他王安,对奴婢怀恨在心,才借大行皇帝驾崩之际,嫁祸给奴婢啊……” “刘朝!!” 面对刘朝的控诉,王安彻底乱了,不顾礼仪的抬起头,瞪向刘朝喝道:“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不是……” 眼前这荒唐的一幕,让朱由校笑着摇摇头。 “够了。”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雷声般,让王安、刘朝皆闭嘴。 “王大伴,朕想问问你。” 朱由校继续道:“究竟是何等力气,可以让田诏、刘朝这帮人,从乾清宫盗走众多珠宝、头面、宝石、金银等物?尤其是不下六万两金银,朕想了又想,那么短的时间,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如何办到的呢?” 内廷盗宝一事,在朱由校看来就是荒唐事,就算那时的内廷人心浮动,有人心怀贪欲,想要趁乱盗取财富,可内廷的那帮太监宦官也都不傻啊,偷盗些金银能说通,大不了藏起来就是,但偷珠宝、头面、宝石等物何用? 越是了解的多,朱由校就越厌恶王安。 “朕再问你。”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看向王安,“你说你对朕忠心耿耿,那移宫的事情,为何事先没向朕禀明? 好,就算有李选侍在,事后为何不对朕禀明此事? 你说你对朕忠心耿耿,那朕在内廷做什么事,见什么人,为何外朝总有人第一时间知晓? 王安!你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到底是忠诚于朕呢?还是忠诚于外人呢?!!” “皇爷,老奴从没有做过这些啊。” 面对新君的种种质问,王安以头抢地,情绪激动道:“是有人栽赃嫁祸老奴,皇爷……” “事到如今,还在这里巧言令色。” 朱由校冷冷道:“看来你是死不悔改了,明明是欺瞒朕,却说的那样冠冕堂皇,你的心是被狗吃了,罢了,罢了,将此贼逮于午门,杖毙!”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忍着惊意,忙上前作揖道,随后眼神示意李永贞、王体乾,二人忙快步上前,众目睽睽下,就要将王安擒下。 慈庆宫内乱作一团。 随驾的那帮太监、宦官、大汉将军,不少都心生惊意,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都不知会出现这等事。 “陛下,是否移驾?” 朱由校看了眼走来的骆养性,手握向刀柄,警惕的站在自己身旁,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好戏才刚刚上演,他为何要移驾? 王安一系多是内廷的太监宦官,随驾的诸大汉将军不是,只要身边有可靠的人护驾,朱由校不觉得能出什么意外! 第14章 朕的内廷,朕说的不算?! “皇爷!老奴冤枉啊!!” 王安拼命挣扎,所戴三山帽掉在地上,却未能挣脱李永贞、王体乾二人钳制,被拖拽着朝慈庆宫外走去,恐惧在王安心底涌出。 新君竟然要杖毙他?! 王安探着脑袋,眼睛瞪的很大,望向负手而立的朱由校,歇斯底里的喊叫着,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骆养性。” 朱由校没有看王安,语气淡漠道。 “臣在!” 骆养性忙拱手作揖。 “让这些随驾的太监宦官,都跪至慈庆宫外。” 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过身去,“随驾的诸大汉将军暂归你调遣,胆敢跑脱一人,致内廷生乱,夷三族!” “臣领旨。” 骆养性心下一颤,不敢迟疑道。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在场之人谁都没有想到,新君竟然会将司礼太监王安逮捕,还要在午门杖毙。 以至于随驾的那帮太监宦官,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奉旨行事的骆养性,就开始调遣诸大汉将军,提刀呵斥眼前的太监宦官退至慈庆宫外。 “敢有顶撞圣驾者,就地格杀!” “退后!” 无视道道呵斥声,朱由校看向田诏、刘朝一行,“你们也都跪至慈庆宫外,内廷盗宝一案就此结束。” “奴婢遵旨。” 田诏、刘朝一行纷纷应道。 既然要将清洗内廷这出好戏唱下去,朱由校就不能让内廷失控,不然内廷敢出任何骚乱,这场政治好戏就会大打折扣。 他要立威!! “魏忠贤。” “奴婢在。” 魏忠贤忍着心惊,顺势跪倒在朱由校的跟前,原本他以为提押田诏一行至慈庆宫,是皇爷要亲审内廷盗宝一案,万没有想到王安竟要被杖毙。 朱由校俯瞰着魏忠贤,“朕让你找的几人,都带来慈庆宫没?” “禀皇爷,都带来了。” 魏忠贤当即禀道。 “让他们伴驾吧。” 朱由校平静道。 “奴婢遵旨。” 魏忠贤应了一声,随后便起身朝一处偏殿跑去,不多时,就见一些宦官低首,紧随魏忠贤朝御前低首跑来。 “奴婢刘若愚、王承恩、方正化、高时明、李凤翔、褚宪章、张国元……” “都起来吧。” 看了眼跪地的众宦官,朱由校摆手打断,旋即看向魏忠贤,“魏伴伴,你即刻领人回御马监坐镇,其一,谴人至仁智殿,护佑大行皇帝梓宫,胆敢有惊扰梓宫者,一律格杀! 其二,谴人至十二监四司八局,传朕口谕,凡是在宫诸太监,悉数奉谕至慈庆宫外,敢有忤逆者,夷三族。 其三,谴人至紫禁城诸门,传朕口谕,奉谕行宫禁,敢有宫人从诸门跑脱,一律严惩不贷。 其四,谴人至午门,传朕口谕,命王体乾、李永贞二人,将权阉王安杖毙后,即刻回宫协助你稳定秩序。 其五,谴人至内廷各处,传朕口谕,命各处皆待于原地,敢有传递谣言、煽动宫变者,一经查出,就地斩杀。 其六,上述诸事落实后,魏伴伴亲领御马监余下之人,巡察内廷各处,宫禁没有解除前,胆敢发生走水、盗宝、骚乱等事,魏伴伴,你就不必来见朕了,自裁谢罪吧。” “奴婢…遵旨!” 魏忠贤双手微颤,强忍惊惧,向朱由校作揖行礼。 跟随魏忠贤来慈庆宫的那帮太监,在魏忠贤领旨后,一个个神情略显慌张,向朱由校作揖行礼后,便随魏忠贤离开了慈庆宫。 所有人都知道,内廷要变天了! 适才还聚集着很多人,彼时的慈庆宫内显得很空,朱由校负手而立,打量着跟前的刘若愚、王承恩、方正化一行宦官。 针对内廷的清洗行动,伴随司礼太监王安被逮于午门杖毙,就宣告着正式开始,不管要清洗几日,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随即摆在朱由校眼前。 自己究竟要怎样掌控内廷,方能确保自身安全,同时保证绝对封闭,内廷就该是铁板一块,否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只倚重魏忠贤就不行。 权力一旦失去制衡和监督,不管是谁,都会被权力自身所腐蚀,继而生出不该生的想法。 趁着此次的内廷清洗,朱由校就要让一批人登上台前,一批人待在幕后,形成相互牵制,相互制衡的权力构架。 “刘若愚,高时明,李凤翔。” “奴婢在。” 被叫到的三人,低首上前作揖,朱由校打量着他们,神情看不出喜悲,“持朕的玉佩,即刻离宫赴锦衣卫,向骆思恭传朕口谕,着锦衣卫进宫护驾。” “奴婢等遵旨。” 三人忍着惊疑,刘若愚低首走上前,接过朱由校所递玉佩,三人遂离开慈庆宫。 好戏要开唱了,就看外朝谁先蹦跶出来吧。 朱由校抬头望向天空,刺眼的太阳,让朱由校伸手挡在眼前,透过手缝去看天,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漏成筛子的内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朱由校绝不相信外朝有司的人,会得不到一点消息。 事实上当王安被押于午门,朱由校在慈庆宫下达旨意之际,此消息就开始在外朝传递起来。 率先知晓消息的,就是位于文华殿的内阁。 与午门遥望的六科直房,是第二个知晓的。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承天门遥望的吏部、户部、兵部、礼部、工部等有司都先后知晓此事。 外朝的这些阁臣、廷臣、京卿、京官等,当得知此等惊人的消息时,一个个都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新君颁布首道中旨一事,尚没有得到定论,紧接着内廷就闹出这等乱子,新君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啊。 在不少人还惊疑之际,一批大臣就朝慈庆宫赶去,被‘架着’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神情凝重的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礼部尚书孙如游,兵部尚书崔景荣,刑部尚书兼协理京营戎政黄克瓒等一行人,神情各异的走着。 他们之中有急着来慈庆宫的,表现最明显的当属惠世扬,有被‘架着’来慈庆宫的,表现最明显的当属方从哲。 站于慈庆宫外的骆养性,瞧见十数位外朝大臣,朝慈庆宫这边赶来,当即转身朝慈庆宫内走去。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等一行人,见到慈庆宫外跪着众多太监宦官,内心生出各异的想法,谁都猜不透新君到底想干什么。 “臣…方从哲求见!” 迎着数道投来的注视,心乱如麻的方从哲,立于慈庆宫外朗声道,刘一燝、韩爌、惠世扬等一行人紧随其后。 过了没多久,宦官王承恩走出,传达天子口谕召见诸臣,思绪各异的众人闻言,纷纷朝慈庆宫内走去。 “诸卿齐聚慈庆宫要见朕,所为何事?” 坐在锦凳上的朱由校,揣着明白装糊涂,打量着眼前的方从哲、刘一燝、韩爌等阁臣廷臣京卿。 “臣斗胆问陛下,内廷这是出了何事?” 惠世扬率先走出,向朱由校作揖行礼道:“司礼太监王安为何被逮于午门杖毙,时下因内廷有动,朝野间……” 真是够聒噪的。 朱由校眉头微皱,看着喋喋不休的惠世扬,他知道,王安就是与惠世扬私下交情最好的。 移宫一事之所以会发生,就是王安将内廷的情况,最先告诉给惠世扬的,这才有了后续那场闹剧。 “王安藏有祸心,朕将此权阉于午门杖毙,难道有何问题吗?”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惠世扬道。 “陛下,此事恐有误会。” 惠世扬闻言再道:“司礼太监王安乃是忠良,此前大行皇帝御极登基之初,就多次向御前进谏,说王安藏有祸心,实属是无稽之谈,何况陛下御极之初,宫中……” “臣附议!” “臣附议!” 在惠世扬高谈阔论一番后,刘一燝、韩爌、周嘉谟几人纷纷附议,尽管他们猜不透新君所想,但王安不能死! “好,说的好啊。” 朱由校抚掌大笑,看向惠世扬他们,“朕说权阉王安藏有祸心,诸卿却觉得朕说的是错的,那么朕是不是能理解成,朕的内廷,朕说的不算?要是这样的话,那朕现在搬出内廷,叫诸卿来住,诸卿意下如何啊!!” 说到此处,朱由校脸色冷了下来。 这种被顶撞冒犯的感觉,朱由校非常的不喜欢,明明他才是大明皇帝,可是想要干些什么事情,偏要去看文官的脸色,倘若是这样的话,那这皇帝不做也罢! 从方从哲、刘一燝这些人赶来慈庆宫,朱由校内心深处就坚定一个想法,他要坚定地去做暴君了,倘若不能震慑住外朝的文官群体,即便将内廷掌控在手,想要有效干预和制衡朝堂,只怕也会是困难重重。 第15章 新君之威 “臣等绝无此念!” 众臣纷纷跪地,似这等诛心言论,一旦传扬出去,那他们的处境就不好了。 “那就别插手!” 朱由校俯瞰众臣,眼神凌厉道:“朕杖毙个不懂尊卑、暗藏祸心、不守规矩的家奴,就惊动到你们了? 身为国朝的阁臣、京卿、廷臣,不想着怎样解决朝政,为朕分忧,让国朝秩序能稳定下来。 一个家奴就让你们全跑来御前,还大言不惭的给朕讲起道理,搬弄是非,你们到底是谁的臣?!” 惠世扬脸色异常难看。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等阁臣京卿廷臣,听出新君话里有话,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新君这几日的变化太大。 “朕想问问内阁和六部,都是干什么吃的?!” 朱由校继续道:“时值国丧,正处人心惶惶之际,国朝堆积了多少政务,需要解决和处置,以安抚人心,稳社稷秩序。 你们都做什么了? 辽事动乱不稳,建虏蠢蠢欲动想杀进辽左,抢我大明疆土,杀我大明臣民,掠我大明财富,辽地时局异常紧张,大批辽民逃难进关内,大批援辽客军赴辽前,戍守辽左的诸军士气低迷,有司都做什么了? 除了请拨内帑银以稳时局,辽民要怎样安置,客军要怎样供应,边军要如何安抚,武备该如何解决,这些实际性问题谁上疏了? 蓟辽总督文球所呈奏疏,言蓟密永三协武备松弛,拖欠粮饷致军心不稳,望国朝能尽快解决,这是何等重要的事情,内阁跟兵部都做什么了? 一句轻飘飘的请拨内帑银,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大明幅员辽阔,为何国库总是空虚?动辄就征伐的辽饷呢?征收的各项赋税呢?递解进京的银子呢?全都跑哪儿去了? 是不是说,朕要是不调拨内帑银,出现哗变闹饷,出现民乱暴动,出现叛乱抢掠,有罪的就是朕了!到时要向天下颁罪己诏啊!!!” 朱由校的质问犹如惊雷,在众臣的耳畔炸响,方从哲、刘一燝、韩爌这帮大臣,都可以感受到天子的愤怒,身上无不生出冷汗。 朱由校强压怒意,坐在锦凳上,俯瞰眼前这帮大臣,有太多烂摊子亟待解决和处置,可是他们呢? 一个个身居庙堂高位,不想着如何解决和处置,却总把心思放在党争内耗上,甚至不少事都想攀扯到党争上,以攻击和扳倒政敌。 大明就不是败给鞑清的,大明实亡于党争内耗! 以至于让鞑清捡了漏。 倘若有可能的话,朱由校真想将打嘴炮、空谈误国、钓誉沽名的家伙,一次性全给解决掉。 可现实不允许他这样做。 在这帮家伙的背后,有着既得利益群体的支持,有着大批的门生故吏,朱由校真敢这样干,那大明社稷将提前倾覆。 就算想全部杀掉,也要分批去杀,找到替代的新兴阶层,逐步重建大明的权力秩序。 治国如烹小鲜? 纯属美好憧憬! “臣骆思恭拜见陛下。” 人群后出现一道身影,跪地的方从哲、刘一燝、韩爌等人,不少都本能的侧首向后看去。 骆思恭为何进宫? “骆卿,你来的够慢啊。” 在众人惊疑之际,朱由校缓缓起身,负手看向骆思恭,“倘若真有人想要图谋不轨,朕让锦衣卫护驾,是不是就是个笑话?” “臣死罪!” 骆思恭心下一惊,忙叩首请罪道。 “起来吧。”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权阉王安不懂尊卑、暗藏祸心、不守规矩,妄想蒙骗和挟持朕干涉朝政,此獠不除,不足以泄朕之怒。 着锦衣卫协同御马监,将权阉王安在内廷之党羽悉数逮捕,下诏狱严加审讯,卿家能办好吗?” 内廷这是要彻底变天了! 骆思恭也好,方从哲、刘一燝、韩爌也罢,听完天子所讲之言,一个个心生惊骇。 “臣领旨!” 想起途径午门时,被廷杖到昏厥的王安,骆思恭冷汗直流,不敢有任何的迟疑。 “朕只给你们两天,朕要内廷的魑魅魍魉尽除!” 朱由校伸手看向骆思恭,“如若期间内廷出现走水、盗宝、骚乱、奸辱等事,骆卿,你可知该如何做?” “臣必自裁谢罪!” 骆思恭叩首喝道。 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给王安定性为权阉,那就是个由头罢了。 朱由校要借此将内廷打扫干净! 漏成筛子是吧? 那就全部抹杀! 朱由校谋划的这场内廷清扫,不止王安一系要被拿下,万历和泰昌两帝遗留的太监班底,郑贵妃和李选侍培植的近侍群体,包括其他杂七杂八的存在,悉数都将会被逮捕起来。 忠诚不绝对,等于不忠诚。 既然到了新朝,内廷也该换新人了,朱由校就是要用血淋淋的现实,来告诉内廷上下,谁胆敢朝三暮四,下场就是死。 零和博弈,只有一个赢家! “摆驾仁智殿。” 朱由校没再理会方从哲他们,一甩袍袖道。 王承恩、方正化一行伴驾宦官,纷纷低着脑袋,强忍心头惊惧,紧跟在新君身后离开了慈庆宫。 “皇爷!” “皇爷!” 朱由校从慈庆宫走出,跪在外面的大批太监宦官骚动,骆养性心跳加快,忙上前指挥诸大汉将军警戒。 “闭嘴!” “跪好!” 这场毫无征兆的内廷动乱,让很多人感到恐惧。 “王承恩,这批人被甄别后,余下暂押慈庆宫,由你负责看押。”朱由校坐到龙撵上,闭目养神道。 “奴婢遵旨。” 王承恩忙作揖应道。 这场内廷清扫在没有结束前,除了魏忠贤领的那批太监宦官,伴驾的这批宦官,内廷其他的太监宦官,朱由校是不会让其擅动的,敢擅动,就一律逮捕起来,朱由校可不想紫禁城生乱。 既然决定清扫内廷,那就要彻底清扫,不留任何隐患,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权力构架,也该进行一场彻底的洗牌了。 天启朝的内廷太监班底,朱由校已经明确下来,没有合适的顶替群体,朱由校岂会这般大费周折。 第16章 大明勋贵!与国同休否? 暴雨不期而至,豆大般的雨水从天而降,狂风裹挟着乌云,一道电闪划破天际,照耀被雨幕笼罩的紫禁城。 雨水潺潺流淌,九月的天说变就变,这场暴雨下的很急,遮盖住紫禁城内的肃杀。 仁智殿。 数以百计的披甲锐士,无惧呼啸的寒风,犹如雕塑般分散各处,雨幕下,不时有人影跑过。 “既然他们想跪在午门,就让他们跪吧。” 朱由校的神情看不出喜悲,看了眼跪地的方正化,“去文华殿传朕口谕,宫禁没有结束前,任何人不得擅离,朕于慈庆宫说的话,都给朕好好想想,朕要内阁和六部,不是推诿用的。” “奴婢遵旨。” 方正化叩首应道。 清扫内廷的谋划部署,到底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司礼太监王安被杖毙于午门,大批锦衣卫进驻紫禁城,对于文官群体来说,是不能坐视不管的。 相较于司礼太监王安的死,仅是刺激到部分东林党人,但是锦衣卫进驻紫禁城,却深深刺激到很多文官。 锦衣卫在万历朝后期就像透明一样,可新君才御极登基多久啊,就表现出要倚重锦衣卫的态度,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厂卫势力,向来是文官群体的眼中钉。 这也使得部分科道官聚于午门,向天子行规谏之举。 “皇爷,新乐侯他们到了。” 王承恩低首走进殿内,朝朱由校作揖禀道。 “宣!” 朱由校淡漠道。 当外朝文官群体的眼睛,盯住进驻紫禁城的锦衣卫时,朱由校所颁密谕,已传至部分在京勋贵府上。 既然要清扫内廷势力,只清理内廷的太监班底,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气! 朱由校要趁此良机,设法将皇城和宫城的宿卫独立出来。 “臣…刘文炳拜见陛下!” “臣…卫时泰拜见陛下!” “臣……” 从京城各处奉谕进宫的十余位勋贵齐聚御前,向朱由校作揖行礼,对于新君的传召,众人心思各异。 “免礼吧。” 朱由校环视眼前众人,神情自若道:“朕能相信诸卿吗?” 一句话让在场勋贵心惊。 天子这是何意? 刘文炳、卫时泰等在京勋贵,一个个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内廷发生的事情,他们是知晓的。 锦衣卫进驻紫禁城的动静不小。 “权阉王安身为内臣,却常与外朝保持联系,将内廷的秘闻私传出宫。” 朱由校冷冷道:“内廷竟漏的像筛子一样,朕不知这样的内廷,如何能确保朕的安危,朕决意整肃宿卫!” 真要变天了。 刘文炳、卫时泰等人听闻天子所言,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此等重要的事情讲给他们,这分明是想让他们负责宿卫诸事。 “从即日起,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掌皇城、宫城宿卫诸事。” 看着眼前诸勋贵,朱由校继续道:“诸侍卫上直军就地转隶至皇家近卫都督府,今后涉及粮饷、武备等皆由内帑直发,不再与外朝有任何联系,而诸卿将就任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设诸职。” 相较于被架空的五军都督府,形同虚设的京卫都指挥使司,涉及到皇城和宫城的宿卫诸事,朱由校还是决定另起炉灶,筹设全新的皇家近卫都督府。 在这件事情上,朱由校不想跟外朝的文官群体扯皮。 “陛下,此事若传至外朝,恐会掀起风波。”刘文炳强忍惊意,上前作揖道:“毕竟此事涉及到……” “朕连这点主都做不了吗?”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 “陛下,臣绝无此意。” 刘文炳忙低首道。 从土木堡之变爆发后,大明勋贵群体就一直走下坡路,逐步从朝堂中淡化出去,以至于该时期下,涉及到朝堂的事情,在京勋贵都是带有顾虑的。 眼前的这批勋贵,是朱由校从在京勋贵里挑选的,算是能堪驱使的那部分,他们对大明的忠诚是有保证的。 像刘文炳、卫时泰几人,皆在五军都督府里有挂职,在神枢、神机、五军三营兼领着相应军职。 考虑到后续整顿京营的部署,朱由校决定借此机会,将这批相对可靠的勋贵,悉数摘出五军都督府和三大营,以确保提督京营戎政的张维贤,后续可以按着他的意志,逐步将三大营整饬出来! 至于说成国公、定国公这批勋贵,从始至终就没进朱由校的法眼。 “你们皆是我大明勋贵,难道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朱由校缓缓起身,环视眼前诸勋贵,语气铿锵道:“谁要是不想为朕分忧,那现在就可以退出去,朕绝不怪罪。” “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刘文炳、卫时泰一行没有迟疑,当即作揖行礼道。 事实上如朱由校所想那样,刘文炳、卫时泰这帮勋贵,心里或许是忌惮文官群体的嘴,但他们对大明的忠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既如此,那新乐侯暂摄左都督,宣城伯暂摄右都督,余下诸卿暂协整肃宿卫诸事。” 朱由校朗声道:“朕给诸卿一个月,将皇家近卫都督府悉数理清,涉及皇城、宫城宿卫诸事给朕重新调整,凡隶属于皇家近卫都督府诸侍卫上直军,皆进行登记造册,待此事结束后朕必厚赏!” “臣等遵旨!” 众人当即应道。 整顿皇城和宫城的宿卫体系,是一项极大的工程,期间涉及到众多细节,任何一环出现差池,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让刘文炳、卫时泰他们负责此事,能最大限度的确保秩序稳定,晚解决不如早解决,朱由校要将内廷经营成铁板一块! “凡是在京勋贵子弟,一律补进勋卫。” 看着眼前的诸勋贵,朱由校再度说道:“时下正值国朝艰难之际,勋贵子弟当为表率,为我大明提振人心,此诏朕不日将颁发。” 为避免万无一失,朱由校还是决定加道保险,将在京勋贵的子弟,悉数聚拢到御前的勋卫。 这既能对刘文炳一行起到鞭策,也能减轻刘文炳他们的压力,外朝的文官群体倘若以此说是,那对线的就是整个在京勋贵群体。 朱由校就是要用自己的方式,将时下被打破的政治平衡能逐步稳定,唯有实现政治上的制衡,方有可能将混乱的秩序,逐步从倾斜的轨迹上拉回来,这样朱由校才能着手谋改大明。 第17章 权力洗牌!天子怎能孤行 雨连着下了数日,乌云被东升的旭日驱散,紫禁城沐浴在金光下,清风徐来,数不清的旌旗随风而动。 乾清宫,东暖阁。 “锦衣卫此次奉诏进宫,差事办的不错。” 朱由校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剥着手里的鸡蛋,神情看不出喜悲,“那些攀附权阉的党羽,都被悉数逮捕起来,骆卿,朕该如何赏赐锦衣卫呢?” “能为陛下分忧,乃臣等本分!” 躬身而立的骆思恭,忙作揖行礼道。 奉诏率锦衣卫进驻紫禁城期间,骆思恭的精神高度紧绷,生怕出任何差池,那样功劳就成罪过了。 特别是逮捕所谓的党羽,骆思恭知晓一些情况,心底对天子的敬畏愈盛。 “有功就要赏,朕从不吝啬赏赐。” 朱由校看了眼骆思恭,“别站着了,过来陪朕进膳,朕听魏忠贤他们说,骆卿这几日没有怎么吃东西?这样不行,该办差办差,该吃饭吃饭,身体要是垮了,如何能办好差事呢?” “臣叩谢圣恩。” 骆思恭忙低首应道,随后就朝御前走来。 “吃吧。” 骆思恭的半个屁股,刚坐到罗汉床上,内心紧张之际,朱由校就递来剥好的鸡蛋,这让骆思恭立时起身。 “大规矩就免了。” “臣遵旨。” 瞅了眼诚惶诚恐的骆思恭,朱由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明明就是一擅于钻营的老狐狸,偏要表现这一面。 活跃于晚明时期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想将明祚延续下来,远比想象的要难。 “骆卿回衙后,拟份奏疏递到御前。”朱由校拿起一枚鸡蛋,慢条斯理的剥着,“朕御览后会酌情恩赏的。” “臣领旨。” 捧着鸡蛋的骆思恭,忙起身行礼。 “坐下吃吧。” 朱由校神情自若道,随后将剥好的鸡蛋,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想驱使底下人尽心办差,恩威并施才是正道。 在朱由校的眼里,锦衣卫是把锋利的刀,是震慑外朝的工具之一。 想让马儿跑,就要勤喂草。 当前朱由校需要有人,能先将锦衣卫的大旗竖起,骆思恭无疑是最佳人选,至于制衡和改造,后续徐徐图之就行。 朱由校吃的很慢,骆思恭如坐针毡,生怕在御前失仪,以至于离开东暖阁时,全身酸痛难忍,后背更被汗水浸湿。 “奴婢等拜见皇爷!” 骆思恭离开没多久,东暖阁进来很多人,为首正是魏忠贤,一行跪在地上,向朱由校叩首行礼。 “内廷过去漏的像筛子一样,随便什么人,就能知晓内廷发生的事情。” 朱由校倚靠着软垫,俯瞰眼前这帮太监,语气淡漠道:“过去的事情,朕不想多提,今后要还出现类似的现象,魏忠贤,你说该如何处置呢?” 说着,朱由校的眼睛,定在魏忠贤身上。 “奴婢等的一切,都是皇爷赐予的。” 心下一紧的魏忠贤,忙叩首行礼道:“谁要是敢背着皇爷,做这等忤逆之事,当千刀万剐!”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随堂太监李永贞、乾清宫太监刘若愚等一行人,此刻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过去几日发生的种种,他们既是经历者,更是见证者,对新君的敬畏感,早已深深埋在他们内心深处。 原司礼太监王安,此前在内廷的地位何其高,不仅服侍在天子身边,更提督东缉事厂,可那又如何呢? 被天子厌恶,说杖毙午门,就杖毙午门! “话不止靠嘴说,更要刻在心里。” 朱由校沉吟刹那,撩了撩袍袖,看向魏忠贤他们,“心要始终摆正位置,朕既然能给你们什么,就能如数收回,当然了,只要尽心办差,朕绝不会吝啬什么,都听明白了吗?” “奴婢等明白。” 魏忠贤一行忙叩首应道。 内廷的太监班底朱由校换了个遍,凡是掌权的重要衙署悉数换了新人,除了司礼监和御马监外,尚膳监更是全部换掉,皇帝又如何,那也要吃喝拉撒,进口的东西,朱由校怎会留下隐患。 “时下内廷初稳,你们都去做事吧。” 朱由校闭目养神道:“凡是在宫的太监、宦官、女官、宫女等皆要重新登记造册,此事由司礼监督办,内廷诸监、司、局协办。” “奴婢等遵旨。” 魏忠贤一行忙叩首应道。 内廷无小事。 想要避免不好的事情,就必须做到绝对严谨,朱由校不希望有丝毫疏漏,终致不好的事情发生。 紫禁城代表的不止是皇权,更是明祚稳定的政治象征,紫禁城有任何风吹草动,必然会影响到朝野。 “天子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在兵科直房内,左光斗来回走动,眉头紧皱道:“这都过去几日了,宫禁至今都还没有解除,时值国丧期间,天子怎可一意孤行,时下朝中议论纷纷,京城各处人心浮动,天子何意轻信谗言……” “眼下说这些已无用。” 张问达神情严肃,沉声道:“司礼太监王安被杖毙于午门,锦衣卫奉诏进宫,新乐侯这些勋贵亦进宫,眼下内廷是什么情况,我等一概不知,为今之计,只能等宫禁解除,诸公从内廷出来再言。” 清扫内廷的行动展开,外朝有司哗然,特别是朱由校下旨行宫禁,命方从哲这帮阁臣京卿廷臣悉数待在文华殿,更让朝中的诸派紧张不已,谁都不知道天子要做什么。 东林党、齐楚浙党等派,私下联系异常活跃,毕竟内廷出现这等大事,万一出现什么意外,那对大明社稷而言,打击太沉重了。 不过在朱由校看来,将紫禁城彻底封锁起来,或许会引起些混乱,但却不至于出现大风波。 天启朝时期的大明,或许面临的困境很多,但是还不像崇祯朝时期的大明,内忧外患已到崩溃的边缘。 任何影响到掌控内廷的因素,朱由校都要坚决摒除掉,连内廷都掌握不了,就像插手朝堂,干涉党争,涉足地方,那纯粹是可笑的行为。 “张总宪说的没错。” 一直沉默的杨涟,此刻说道:“现在说这些没用,天子被谗言蒙蔽,想要行规谏,也要等到宫禁解除才行,眼下的京城人心浮动,时值国丧期间,身为大明臣子,要稳定住时局才行。” “可宫禁何时解除啊?” 左光斗摊手说道。 “快了。” 杨涟双眼微眯道:“锦衣卫已分批离宫,这就代表着内廷乱局已稳,要不了多久,宫禁就会解除。” 张问达、左光斗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此次杨涟表现出的平静,也让二人知晓其必然是有事想谋。 第18章 广撒网,聚英贤 “皇爷,喝些茶吧。” 魏忠贤捧着茶盏,对伏案忙碌的朱由校低首道。 “什么时辰了?” 朱由校放下御笔,轻揉发胀的太阳穴。 “回皇爷,已至辰时三刻。” 魏忠贤将茶盏放到御案,踱步走上前,小心的替朱由校轻揉肩膀。 过得真快。 朱由校端起茶盏,眉头微皱,没有做多少事情,时间就悄然流逝了。 “宫禁解除后,外朝有何动静?” 朱由校喝了口茶,看着御案上所摆,向魏忠贤询问道。 为了将内廷清扫干净,紫禁城连续多日进行宫禁,朱由校不用多想,就知外朝必然人心浮动。 “禀皇爷,通政司堆积不少奏疏,司礼监已派人收取。”魏忠贤低首道:“其中有不少奏疏,是规谏……” “留中。” 朱由校放下茶盏,“凡是涉及内廷的规谏奏疏,不必呈到御前。” “喏。” 魏忠贤忙低首道。 做大明的皇帝不易,每天有批阅不完的奏疏,解决不完的军政,可就是这样,每当遇到事情时,就会有很多规谏奏疏涌来,翻来覆去的围绕某些核心论点,指明天子的过失,希望天子能够采纳改正。 朱由校可不想看这些规谏奏疏。 彻底清扫和掌控内廷,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倘若内廷漏成筛子,什么事情外朝都能获悉,那他还有秘密可言? “叫骆养性进来。” “喏!” 看着魏忠贤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神情有些凝重,这几日的经历,让他深刻体会到,想要做成些事情,必须要有人才行。 不管是在任何时期下,权力都是逐级递减的,即便他是大明天子,掌握着至尊权力,但想要越级做事,这是不现实的事情。 朱由校想过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他颁布的政令绕开外朝有司,离开京城派发地方,究竟有多少会真心遵循? 或许有,但很少。 甚至时下的大明,恐怕有不少地方,都不知国朝又换新君了,毕竟大明幅员辽阔,靠落后的驿传体系,想实现信息更迭是不现实的。 “臣骆养性,拜见陛下。” “免礼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着走进的骆养性。 “有件事情要卿家去办。” 朱由校拿起一封名单,“卿家从锦衣卫前所调派些人手,奉密谕离京,将朕所列名单上的人,悉数传召至京城来。” “臣遵旨。” 骆养性忍着惊疑,忙作揖应道。 朱由校将名单递给魏忠贤,魏忠贤躬身接过,随后朝骆养性走去。 针对时下困境重重的局势,朱由校必须着手破局,且这个破局,不止局限于朝堂,更涉及到其他领域。 大明传承到现在,其实各种矛盾已经很尖锐,堵不如疏,想要延续明祚传承,就必须要解决核心问题。 这就需要有大批人才,能参与到朱由校的谋改中,一边博弈对抗,一边维新变法,唯有这样方能破局。 骆养性拿的那份名单,是当前大明在火器、天文、地理、农业、机械等领域,有着相应建树,却没有得到重用的人才。 宋应星、焦勖、孙元化、王徵、徐霞客…… “对待这批人才,要给予绝对的礼遇。” 朱由校看向骆养性,语气严肃道:“要是敢叫朕知晓,期间有谁敢做什么,那就休怪朕不客气!” “臣明白。” 骆养性忙作揖应道。 朱由校越是这样说,骆养性越是好奇,天子要传召的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来历,竟然天子这般重视。 “在这份名单的最后,是一批西洋传教士。” 朱由校继续说道:“卿家南下江南时,可派人去杭州、壕镜等地,将他们聚拢起来,秘密赶赴京城。” “臣遵旨。” 骆养性再拜道,可心里却生出波澜,好端端的为何要找西洋传教士? “下去吧。” 朱由校聚拢西洋传教士,就是想通过现有的西学体系,来有效拓宽东学体系,当然朱由校也清楚,该时期下的大明,在不少领域依旧保持领先,但是重儒的思潮,使得不少人才没有发挥才华的地方。 前来大明传教的那些传教士,除了想刺探大明的情报外,也通过民间交流吸取这些先进理念,并有效融入到他们的体系下,这就是欧罗巴各国最可怕的地方。 野蛮掠过加无耻剽窃,使得他们逐步通过大航海崛起。 朱由校要通过自己的方式,来开启一场思潮大解放,让大明可以实现百家争鸣的盛况,为今后踏足大航海夯基础! “朕让司礼监拟的那些中旨,都拟好了没有?”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魏忠贤说道。 “禀皇爷,都拟好了。” 魏忠贤忙低首道。 “挑选一批可靠的宦官,叫他们离京赶赴各地,颁布这些中旨。”朱由校神情严肃道:“另外离京的这批宦官,期间不能暴露身份,谁要是敢招摇撞市,在地方闹出民怨,一律凌迟!” “奴婢明白。” 魏忠贤作揖行礼道。 “去落实此事吧。” 相较于骆养性负责的事宜,司礼监拟的那些中旨,针对的群体就更具针对性,像商丘知县孙传庭、洛阳知县陈奇瑜、南京兵部主事梁廷栋、历城县令吴阿衡等一批人才,朱由校要召进京来。 思潮大解放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没有较长时间的沉淀,是无法看到成效的,但摆在朱由校面前的,是东林党势起、党争不断加剧、辽事危急、灾害频发、财政崩坏的复杂局面,更何况时下不少东林党人,正在赶赴京城。 想要有效干预和插手朝政,将党争有效压下去,朱由校必须要有人能用,朱由校是奉诏即皇帝位不假,但在朝堂,在地方,都没有属于他的帝党班底,这是一个很不好的现象。 倘若没有可倚重的人驱使,就算通过一次次博弈对抗,将一批批空谈误国的家伙干掉,那空缺的位置谁来填补? “大明不能再继续乱了,必须要稳下来才行。”朱由校坐在龙椅上,深邃的眼眸闪烁着精芒,“想要让大明稳下来,权力构架就必须完善,内廷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要直面外朝了。” 第19章 召川浙兵进京 在神州的这片疆域上,兴起衰落的众多王朝,不管是大一统的性质,亦或是分治之的性质,政治斗争就一直存在。 朱由校不会狂妄的认为,政治斗争能在他手里终结掉,从权力诞生的那刻起,争斗就是不可避免的产物。 “朕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是直接听命于朕的,是保障皇城和宫城宿卫安全的。” 朱由校放下手里的奏疏,看向刘文炳、卫时泰几人,脸色凝重,声音低沉道:“看起来诸卿没有领悟朕的意思,不然也不会自缚手脚,连裁撤掉羸弱之士,秘募勇锐这等小事都不敢触碰。” 刘文炳、卫时泰几人脑袋低垂,一个个露出紧张的神情,他们能感受到天子流露出的不满。 “诸卿,朕想问问你们。”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神情平静道:“诸卿是皇明敕封的勋贵,与国同休!诸卿究竟在怕什么!?” 茶盏重顿在御案上。 刘文炳、卫时泰几人,立时心头一跳,跟着就跪倒在地上。 “陛下,诸侍卫上直军的员额已定。” 刘文炳忍着惧意,作揖禀道:“倘若淘汰的人数过多,势必会引起风波,万一这部分群体聚众哗变,恐……” “所以要赴河南、山东两地,按朕所明标准筛选勇锐,分批带回京城进行操练,以补充诸侍卫上直军所缺。” 朱由校拍案道:“朕先前就说过,被裁的那批羸弱之士,内廷会进行安置,叫诸卿不必担忧,这还需要朕反复强调吗?” “可是陛下~” 卫时泰面露踌躇,紧随其后道:“似这等规模的募集勇锐,没有兵部的点头,一旦此事被有司知晓,恐……” 朱由校被气笑了。 他不知该讲些什么。 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就是想让诸侍卫上直军,可以跟兵部彻底撇清关系,今后由内廷提供各项所需,让这部分兵权彻底独立,除了他可以掌控外,任何有司都不能染指。 刘文炳、卫时泰他们的表现,依旧是带着顾虑和担忧。 尽管先前的那些时日,在稳定皇城、宫城宿卫秩序、更替日夜警巡、调整各门驻防警戒等事,刘文炳他们的表现相对不错。 只是脊梁被打断了,想重新长出来,把腰板挺直,远比预想的要困难! “这些你们不必顾虑,有朕在,你们怕什么?”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刘文炳他们,语气铿锵道:“诸卿是皇明敕封的勋贵,是奉朕的旨意办差,难道诸卿想过造反?” “臣等绝无此念。” 众人当即表态道。 除非他们脑袋叫驴踢了,否则谁会造反? “那顾虑什么?” 朱由校冷冷道:“办差做事前怕狼后怕虎,朕今后如何重用之?凡事别只顾眼前,朕给你们三个月,朕要看到两万新募河南与山东籍勇锐,悉数聚集到京城,朕要的是满编,谁要干动心思,想吃空饷喝兵血,到时别怪朕翻脸无情!” 朱由校所言政治承诺,几乎算是直白的了,为的就是稳刘文炳他们的心,想让马儿跑,就必须勤喂草。 大明勋贵又如何? 对大明忠诚如何? 连该有的担当和赏赐都没有,就想让底下人一味付出,即便是皇帝,一次两次可以,人心一旦寒了,就没有人会真心实意。 “臣等遵旨。” 得到他们想要的回应,刘文炳、卫时泰几人纷纷表态,只要天子愿给他们撑腰,那他们才能放心的办差。 “魏伴伴,你记一下。” 在刘文炳他们离开后,朱由校倚靠着软垫,伸手道:“从内廷遴选一批年轻宦官,要忠实可靠的,另派人给骆思恭传朕口谕,命其在锦衣卫选一批人,在皇家近卫都督府赴河南山东两地,着手秘募勇锐期间,让他们随行协助。”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 可以去放心驱使的人太少,这是朱由校最头疼的,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皇家近卫都督府秘募勇锐一事,朱由校以三方相互监察的形式,确保在山东河南两地募兵期间,不会有人敢轻易做出格之事。 朱由校不希望他明确的决断,在具体落实的期间,对地方造成任何影响或负担,这就违背他的初衷了。 河南、山东两地家境贫寒者众多,且动辄就会闹出灾害,在朱由校的眼里,这是较为优质的兵源地之一,募集来的勇锐老实稳重,只要能给足饷,让吃饱饭,那么他们的忠诚绝对可靠。 与其将内帑宝贵的存银,动辄被外朝有司骗走,少部分用来解决问题,多部分进私人口袋,朱由校宁愿用来练兵。 一手钱袋子,一手枪杆子,才是真正的底气! “皇爷,御马监所辖的四卫营,情况比您预想的要糟糕很多。”解决完皇家近卫都督府诸事,朱由校召见了御马监诸太监。 御马监代提督太监方正化,神情凝重的向朱由校禀明情况。 魏忠贤从御马监离开,进司礼监任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涉及到御马监的相关人事调整,朱由校没有进行实授,反而是以代理的名义,让王承恩、方正化、李凤翔这批年轻宦官,皆代领提督太监职。 御马监的掌印太监、监督太监暂不实授。 朱由校不会做拔苗助长的事情。 牵扯到用人方面,不管是外朝文武,亦或是内廷太监,朱由校的原则很明确,那就是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 将内廷太多的太监宦官,骤然擢升到高位上,必会生出骄纵之念,这可不是朱由校想要的。 “四卫营竟沦落到这种地步,勇士营更是成了空架子。” 朱由校御览着奏疏,神情看不出喜悲,“好啊,真是太好了,朕都不知该讲些什么。” 连同魏忠贤在内,所聚诸太监纷纷低首,生怕触怒到天子。 “该裁撤的一律裁撤,朕不要废物!” 朱由校将奏疏甩掉,眼神凌厉道:“你们几个立刻奉诏离宫,以勇士营的名义,赶赴顺天、永平两府,从逃难进关的辽民里给朕募选精壮之士,连同亲眷一并带回京,安置于皇庄之中,标准按皇家近卫都督府着办。” “奴婢等遵旨!” 王承恩、方正化一行跪地应道。 朱由校表现的这般迫切,就是想编练出一支新军,一个是在必要时干预辽地战事,一个是深化京营的改革。 前者单靠熊廷弼,后者单靠张维贤,无法解决根本性问题,盘根错节的利益输送网,不是靠个人就能逆转的。 “魏伴伴,你即刻去司礼监一趟。” 朱由校眉头微蹙,伸手道:“让王体乾拟一份中旨,着援辽的童仲揆、陈策、戚金、秦邦屏诸部赴京,另寻司礼监所存案牍,派人将秦良玉给朕召进京,敢有贻误者,一律严惩不贷!”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 清扫内廷的最大好处,是朱由校有任何决断,内廷有司都不敢贻误或怠慢,会尽心的将差事办好,时间对朱由校而言实在太宝贵了,需要他提前布局的事情太多。 第20章 外朝风起 当大明的皇帝不易,御极登基的那刻起,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敢有任何出格之举,就会引起诸多算计和掣肘。 对大明的文官群体而言,何为好皇帝?事少、听劝、心善、勤奋、好学,上述条件叠加起来,就是大明的好皇帝! 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在首次召开的早朝后,所做的种种表现,明显避开好皇帝的评选标准,尤其是内廷掀起的风波,对外朝有司产生极大影响。 文华殿,内阁。 与往常的气氛略有不同,时下的内阁气氛压抑,给人沉甸甸的感受,进出内阁的群体神情凝重。 不时有人望向乾清宫方向,即便被丹红的宫墙遮挡,可依旧挡不住心底的猜想。 “唉!!” 内阁某处公事房内,一道叹息声响起,听的让人心烦意乱,孙如游微皱眉头,望向闭目养神的方从哲。 “元辅何故叹息?” 孙如游撩了撩袍袖,开口试探道:“可是为内廷之事烦恼?” “多事之秋啊。” 方从哲尽显疲态道。 是啊。 孙如游心里暗叹,想起时下的朝局,眉头皱的更紧,回望过去一月有余,发生的种种事情,孙如游只觉想置身梦境,昔日大好的局面,竟顷刻间坏到这等程度。 东林党! 东林党! 想起在朝势起的那批东林党人,想起还有不少东林党人赴京任职,孙如游心情更差,看向方从哲的眼神,掠过一抹怨色。 如果在大行皇帝临出事前,方从哲没有优柔寡断,没有错误预判,让东林党人抢占了先机,那朝中局势就不会这样。 “元辅,天子杖毙原司礼太监王安,召锦衣卫进宫逮捕王安党羽,您觉得天子的心里,是否有对东林党警惕之念?” 孙如游收敛心神,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向方从哲讲出所想,尽管心底对方从哲有怨气,可时下这种朝局,就算再怎样不满,也只能藏在心底。 “不清楚。” 方从哲缓缓睁开眼眸,皱紧眉头道:“不过有件事情本辅却很清楚,天子将内廷重新厘定,召在京勋贵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科道的那些言官御史,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要不了多久,这朝堂恐将掀起大的风波。” 你直接说东林党不就行了。 孙如游忍着嗤笑。 时下科道的话语权,算是落到东林党的手里,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兵科都给事中杨涟,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御史左光斗一行,执掌着不少要害所在,即便齐楚浙党等派,在科道有一些人,可是官场是讲势的,东林党正处势起阶段,就算他们想唱反调,也要先掂量一番。 “……不过本官倒是觉得,这对我等而言,恐是次难得的机会。” 孙如游沉吟刹那,语重心长的说道:“或许天子做的事情,太过于惊人了,但这也能体现出天子,对东林党势起之事,心中是有担忧的,是有顾虑的,毕竟天子不是大行皇帝,那场移宫风波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慎言!” 方从哲眉头紧皱,那双明亮的眼眸,先是看了眼紧闭的殿门,随后看向孙如游,“不管事情怎样,这都容不得私议,小心隔墙有耳。” 方从哲的表现,让孙如游的失望增加不少。 到底是老了啊。 只想安稳的从首辅之位退下。 可是你也不想想,东林党一旦在朝彻底崛起,那浙党还有活路吗? 作为浙党实际上的党魁,孙如游可谓心急如焚。 “就算此事不容私议,难道元辅就不想别的吗?”孙如游意有所指道。 怎么不想。 方从哲听闻此言,表情凝重起来,时下的方从哲,至今仍处在旋涡下,在他的心底一直疑虑,大行皇帝好端端的为何就驾崩了。 就因为大行皇帝驾崩,错误预判形势,加之遗诏是他亲自起草的,使得从新君明确即皇帝位法统后,就被朝中不少人议论,甚至已经有人将他攀扯到大行皇帝驾崩一事上。 这也是为何从朱由校召开首次早朝时,方从哲就是一副愁眉苦脸。 甚至孙如游适才所讲移宫风波,方从哲事先就不知情,堂堂内阁首辅,居然一开始被瞒的死死地。 “元辅,本官可是听说了,从天子下达宫禁后,那帮东林党人可没有消停啊。”孙如游双眼微眯,向前探探身道:“要是继续由他们抢先,我们就更被动了,有些事情真不能拖了啊。” “再等等,再等等。” 方从哲眉宇间流露出踌躇,犹豫不决道:“时下正处多事之秋下,特别是辽事糜烂且动荡,倘若……” “元辅啊!!” 孙如游猛然起身道:“你这样想,不代表他们也这样想啊,你可知道,近几日在朝野间,有人开始言红丸案了,红丸案啊!此事究竟是怎样,谁都不清楚,可有人已经定下案了,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方从哲的手微顿。 “倘若元辅继续这样,那本官就只能擅专了。” 孙如游皱眉道:“天子做的事情,本官觉得没错,内廷经历这么多风波,要说没问题是不可能的。 时值国丧期间,而大明又处动荡之际,倘若天子不清扫内廷,不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的话,那谁能保证不会再出别的事端?” “你想干什么?” 方从哲看向孙如游,皱眉道:“眼下朝局扑朔迷离,不是能……” “做认为对的事情。” 孙如游一甩袍袖,语气低沉道:“元辅,本官还有事务,就先行告退吧,元辅也好好想想吧。” 言罢,孙如游朝方从哲一礼,转身朝外走去。 多事之秋啊。 望着孙如游离去的背影,方从哲无力的倚靠着官帽椅,咳嗽声在公事房内响起,就当下的朝局而言,可谓是暗潮汹涌,他这位内阁首辅,时下真正信服他的人少之又少,越是这样,越使得方从哲犹豫难决。 大明的政治斗争就是这样,不会因你年龄尚小,更不会因你年龄老迈,就会去迁就你分毫! 第21章 想玩?那朕陪你们玩! 当外朝的风波渐起,于无形中开始酝酿风潮,深居内廷的朱由校,并没有去理会这些事宜。 想当好大明皇帝,就别被文官群体牵着鼻子走,政治是讲究时效的,一旦做出错误的预判,想要再扳回一城很难。 想将大明统御好,不是急着做些什么,而是先了解大明国情,唯有将最真实的大明看透彻,才能有针对性的解决问题。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皇爷,司礼监派人奏请,涉及到历年存档奏疏案牍众多,想要悉数清查出来,依司礼监现有人手,恐难以短时间内厘清。”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忍着忐忑,低首作揖禀明,“司礼太监王体乾奏请,能否先行清查历年外朝有司所呈奏疏……” “谴人去告诉王体乾,外朝和内廷的账,都要逐一进行清查核准,不存在厚此薄彼的情况。” 伏案忙碌的朱由校没有抬头,语气平静道:“司礼监的人手不够,那就将内书堂的人调去驱使,朕还是那句话,司礼监要做的事情,胆敢泄露出去丝毫,于内廷造成不必要的混乱,朕必严惩不贷!” “奴婢这就谴人去司礼监。”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去吧。” 朱由校在逐步收控内廷之际,还在做一件事情,就是查账,外朝和内廷的账,一律向前溯源五年,将各类目的账都清查一遍。 朱由校清楚大明财政存在问题和漏洞,不过想要解决这一难题,绝非朝夕就能有效整改的。 开什么玩笑啊。 由党争引发的吏治腐败,是出现一位新君就可以消失不见的?朱由校还没自信到这种程度。 就时下的大明朝堂和地方官场,朱由校并不否认存有清廉官吏,但要是说所有官吏都没有问题,朱由校绝不相信。 “将这份奏疏谴至魏伴伴处,朕朱笔所圈之人,悉数暂押至御马监所辖象房,余下都圈禁起来。” “奴婢遵旨。” 去而复返的刘若愚,忙再拜道。 想要将内廷彻底掌控在手,不是特召锦衣卫进宫,逮捕一批太监宦官,特擢一批太监顶替上位就结束了。 这未免太过儿戏。 唯有恩威并施,方能震慑内廷! 朱由校想和文官群体博弈对抗,就不能单打独斗,这样就算把他累死,也玩不过文官群体。 朱由校需要很多人手辅佐他。 内廷太监,外朝帝党,这些班底都要有。 “再等等…先让内廷现有太监体系忙起来,让他们无暇去想别的。” 朱由校放下御笔,端起御案上的茶盏,眉头微蹙,“等到内廷的账查清楚,再逮捕一批太监宦官,震慑的手段就能亮出了。” 内廷太监宦官的优劣性,朱由校看的很透彻,今后天启朝的太监宦官,只能活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像此前成批派驻至各地收税、监军、巡察等事,必须要坚决取缔,另谴心腹帝党班底来办。 外放出去的太监宦官,但凡是离开京城,那就是代表着皇帝,这样就算做些什么,除非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否则地方是无人敢公然顶撞的。 面对眼前复杂的时局,朱由校可不希望有一批群体,到地方作威作福,加快大明统治崩坏,损害大明公信力! “皇爷,吃些点心吧。” “乳媪来了。” 看着走来的客氏,朱由校露出淡笑,从清扫内廷开始,御前多一批太监宦官服侍,客氏来乾清宫的次数就有限了。 也就是每至进膳时,客氏才会来乾清宫。 尚膳监的那批太监宦官,被朱由校换了个遍,但朱由校没有放松警惕,将客氏派去尚膳监待着。 牵扯到内廷的查账没有结束前,朱由校的警惕就不会放松,待到内廷震慑彻底落实,朱由校才会将客氏送出宫。 “皇爷,您比先前瘦了不少。” 客氏在御前服侍,刘若愚识趣的退到一旁,看着拿起糕点的朱由校,客氏眼眶微红,“奴婢知道皇爷心忧社稷,可也要保重龙体……” “乳媪莫哭。”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的身体无碍,就是这几日觉睡少了,等忙完这些政务,就不用再这样操劳了。” “奴婢稍后回尚膳监时,为皇爷熬碗燕窝。”客氏擦拭着泪水,语气略显哽咽道:“皇爷还想吃些什么?” “烙几张小饼吧。” 朱由校回道:“乳媪送来糕点,朕还真有些饿了。” “好。” 客氏忙点头应道。 看着客氏流露出的真情,朱由校不免有些唏嘘,权力所带来的改变,实在太大了,想起自己初登大宝时,面临的种种困境,要不是客氏毫无保留的遵循,朱由校真不知道自己想要破局,是否能这么快。 “皇爷,通政司这边,转呈几封奏疏至司礼监。” 一句话让朱由校回归现实。 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永贞弓腰行至御前,双手捧着一摞奏疏,然内心生出的忐忑,却怎样都平复不下来。 “呈上来吧。” 朱由校淡漠道。 “皇爷,那奴婢先告退了。” 客氏识趣的作揖行礼道。 “去吧。” 朱由校面露笑意道。 不过朱由校脸上的笑容,随着李永贞呈递的那摞奏疏,被朱由校逐一看过后,渐渐消失不见了。 “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啊!” 朱由校眼神凌厉,盯着御案上的奏疏,“一个个都想着算计朕,好啊,你们想玩是吧,那朕陪你们好好玩玩!!” 面对朱由校流露出的不满,刘若愚、李永贞早就跪在地上。 “李永贞!你即刻回司礼监,拟一封中旨。” 朱由校冷冷道:“呈至御前用玺后,即颁至内阁宣旨,鉴于朝野的舆情,涉及皇考山陵崩前,所进红丸有疑,朕决意在朝特选大臣调查此案,存有嫌疑的李可灼、崔文升等人,着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即派人手逮捕进诏狱内!” “奴婢遵旨。” 李永贞忍着惊意,当即叩首应道。 外朝的风波到底是要起了,朱由校没想到这么快,既然有人想折腾事情,那他就要坚决回应! 第22章 召见 红丸与移宫两案,是天启朝绕不开的政治事件,一个牵扯大行皇帝朱常洛,一个牵扯新君朱由校,继而让更多的群体涉及其中。 天启朝初期的庙堂乱象,就是由上述两案引发的,且伴随风波的不断扩大,将这股政治乱斗带到地方有司。 其中最具标志性的影响事件,莫过于楚党巨擘熊廷弼倒台,袁应泰接替辽东经略,继而引发辽左前线崩溃,使得大明丢掉沈阳、辽阳等重镇疆土,折损大批武将,戍边军队损失惨重,建虏八旗窃据辽地,双方彻底攻守易势! 原本朱由校心中以为,凭借午门廷杖一事,遏制住哕鸾宫走水风波,介入王安炮制的内廷盗宝小案,以午门杖毙王安、清扫内廷、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的既定事实,可以暂时压住这股风潮。 然万历朝传承的复杂朝局,几起几落的东林党,大明特有的科道体系,就注定了事情简单不了。 左都御史张问达递交规谏奏疏,直指皇家近卫都督府,言明国朝无此先例。 兵科都给事中杨涟递交规谏奏疏,直指新君罢朝追思期已至,当召开常朝。 廷臣张泼递交弹劾奏疏,直指锦衣卫和东厂之弊。 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递交弹劾奏疏,再度弹劾内阁首辅方从哲。 御史左光斗递交规谏奏疏,直指经筵制度。 御史方震孺递交弹劾奏疏,直指魏忠贤进谗言,意有祸乱内廷之举。 朱由校将这些奏疏御览完,就知晓是怎么回事了,他做的事情,让外朝不少大臣心慌了。 特别是惠世扬那封弹劾奏疏,就让朱由校清楚的知道,红丸案不能再拖了,不然该事争议加大,必被在朝东林党抓住,继而向方从哲发动猛攻! 那样就被动了。 朱由校明确颁布的中旨,一经在内阁宣读就引起轩然大波,更在最短的时间,于外朝有司传递开,一时间各种说法满天飞。 夜幕之下,乾清宫灯火通明,殿外所聚太监、宦官、大汉将军分立各处,东暖阁内静悄悄的。 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聚精会神的伏案书写,服侍在旁的刘若愚,宛若雕塑般站在原地。 站了一个多时辰,刘若愚双腿酸胀难忍,然却不敢乱动,从那道中旨在内阁颁布,到知晓一些外朝的反应,自家皇爷就坐在罗汉床上忙碌。 “臣…刑部员外郎洪承畴,拜见陛下!” 刘若愚走神之际,一道人影从他眼前闪过,听到响动的刘若愚心下一惊,忙皱眉看了过去。 就见一身材伟岸的年轻官员,恭敬的朝着天子作揖行礼。 “洪卿来了,无需多礼。” 朱由校露出笑意,看向眼前的洪承畴,“给洪卿赐座斟茶,刘若愚,快去着人安排。” “奴婢遵旨。” 听到这些的洪承畴,心跳不由加快,他就是一小小的员外郎,却被天子召进宫来,尽管在京为官数载,洪承畴还是很紧张。 朱由校打量着洪承畴,身材伟岸,棱角分明的五官,剑眉星目,穿着一身带白鹇补子的官服,外罩素服,腰系麻绖,国丧尚未结束期间,在京官员的标配就是这些,涉及礼仪容不得半点马虎。 “洪卿在刑部为官有几载了?”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看向坐在锦凳上,身体微微前倾的洪承畴。 “禀陛下~” 洪承畴闻言,忙起身作揖道。 “大规矩就免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洪卿坐下说吧。” “臣遵旨。” 洪承畴面露迟疑道,想了想,还是作揖禀道:“臣是万历四十四年丙辰科殿试二甲,派往刑部观政,期满初授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后迁员外郎,臣在刑部为官四载有余。” 言罢,洪承畴朝着朱由校再拜,低首坐于锦凳上。 “四载有余。” 朱由校开口道:“那洪卿对刑部诸事也算了然于心?” “是。” 洪承畴觉察到异样,瞬时就联想到一些事情,眉宇间流露出些许踌躇。 “朕有桩要案,牵扯重大,非忠于社稷之贤良亲审,朕心不安。” 朱由校打量着洪承畴,语气平静道:“洪卿,你可愿为朕分忧?” 果然! 此刻的洪承畴,听完天子所讲,笃定心中所想,天子召他进宫,是为了红丸一事,想到其中厉害的洪承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洪承畴不言,朱由校没有催促。 红丸案牵扯众多,倘若想要掌握主动,就必须紧抓起来,控制该政治事件的影响,让东林党不能插手。 唯有做到这一步,才能避免方从哲的倒台。 对于内阁首辅方从哲,朱由校没有任何喜恶可言,之所以不想让方从哲倒台,纯粹是不想让叶向高出任该职,不然朝堂降温就是妄想。 东林党的势起才刚开始,待到那批赴京的东林党人,纷纷赶至京城任职,东林党的疯狂才正式开始。 “臣……” 洪承畴从锦凳上起身,顺势就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 “洪卿有顾虑?” 朱由校见状,眉头微挑道。 “臣~” 洪承畴面露犹豫,话到了嘴边,不知该讲些什么,汗顺着脸颊流下。 在刑部为官这几载,洪承畴见到的太多事情,曾经他内心深处也看不惯,特别是朝中各派的争斗,然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就能有所改变的。 身处在这等大环境下,个人显得是那般微不足道。 洪承畴在朝没有背景,能升任员外郎实属不易,倘若掺和到党争之下,那纯粹就是炮灰。 “洪卿有顾虑,实属正常。” 朱由校没有气恼,起身朝洪承畴走来,弯腰搀起,“红丸一事在朝野间众说纷纭,更涉及到朕的皇考,皇考山陵崩一事,朕不敢多想,每每想起皇考即皇帝位时,龙体康硕,然御极不过一月,竟出现那等……” “陛下!!” 洪承畴听到这里,顺势就跪倒在地上,“臣愿为君分忧。” 朱由校话说到这份上,洪承畴作为大明的臣子,他还能说些什么? 更何况洪承畴也藏有私心。 被新君召进宫,没说别的,就是言红丸一事,倘若他能将此事处理好,那在新君的地位和分量就不一样。 只是这事不好办啊。 “洪卿真乃大明肱股,朕之贤臣啊。” 朱由校搀扶起洪承畴,“洪卿愿为朕分忧,朕很欣慰,此事洪卿不必有顾虑,真相究竟如何,需要一步步地审查,朕有足够的耐心,等着洪卿去查明,至于别的,洪卿不必过多理会。 另外红丸一案,朕会让锦衣卫和东厂配合洪卿,既然朝野间议论此案者如云,那朕就要彻底查明!” 洪承畴脸色微变,厂卫也要涉足其中,那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天子想要的彻底查明,果真就是字面意义那么简单吗? 一时间洪承畴生出很多想法。 事实上挑选在朝还比较透明的洪承畴,来具体负责红丸案,是朱由校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 或许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上,此人背叛了大明,更成为鞑清的带路党,手上沾满了鲜血。 但现在毕竟不是崇祯朝时期,而他更不是那崇祯皇帝。 所谓忠诚,本就是一个有待商榷的命题。 处在当下的境遇,朱由校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破局,一切可以为他所用的人才,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契机,朱由校都要尝试着去用。 朱由校要做一个局,一个可以将东林党逐步瓦解,能让沸腾的朝堂降温,唯有实现这一战略,方能逐步制衡住朝堂,稳定住时局,并有效干涉和避免某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时下的大明朝堂,除了势起的东林党,势颓的齐楚浙党等派,还有着其他文官群体,要是能在这部分群体里,挑选一批有能力的大臣纳进帝党,有些事情反而好办了。 洪承畴很聪明,这是朱由校看重的首要条件。 当洪承畴携一批案牍离开东暖阁,望着洪承畴的背影,负手而立的朱由校露出一抹笑意,好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23章 吾弟由检 朝阳勃发,清晨的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 乾清宫正殿前站满了人。 “凡在京勋贵子弟,不论嫡庶,年十五至三十者,皆至勋卫登记造册了?”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翻阅手中花名册,神情看不出喜悲。 “禀陛下,皆已登记造册。” 刘文炳神情恭敬,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 “那就好。” 朱由校合上花名册,“从即日起,凡是勋卫在籍者,每日辰时始至乾清宫,给朕站两个时辰,午膳由尚膳监提供,膳毕,赴西苑内教场操练,酉时七刻结束,期间敢有迟到、懈怠者,一律杖责十棍,屡教不改者,逐出勋卫,谴至皇庄劳罚三载。” “陛下,让勋卫齐聚乾清宫,是否会惊扰到御前?”刘文炳面露踌躇,躬身向朱由校说道:“毕竟……” “无碍,朕喜欢热闹。”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此事就这样定了,勋卫操练诸事,朕会让御马监的人协理,卿家去将朕的意思言明吧。” “臣遵旨。” 刘文炳忍着顾虑,作揖应道。 响鼓尚需重锤敲。 在京的这帮勋贵子弟,一个个是怎样的德性,朱由校不用多想也能猜到,只怕不少是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 自幼就含着金汤匙长大,他们出生的起点,就是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跨越的高山。 大明勋贵群体必须要改造,享受着大明敕赏的种种特权,就要尽到各种责任和义务,只想收获不想付出,天底下没有这等好事! “皇爷,这帮在勋卫的子弟养尊处优惯了,贸然让他们进行操练,恐会出些问题吧?”来乾清宫轮值的魏忠贤,在刘文炳离开后,低首向朱由校说道。 “就是太养尊处优了,朕才这样。” 朱由校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冷冷道:“眼下国朝面临怎样的困境,一个个不想着报效国朝,替社稷虑,整日就知道纸醉金迷,过去怎样朕不管,但现在不可能了。 朕就是要让他们遭遭罪,知道什么叫规矩。 朕不奢求他们之中,能有多少可以成材的,但至少也别给朕摆烂,倘若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他们今后凭什么承袭爵位?” 魏忠贤低首不言。 事实上朱由校很清楚,时下的这帮勋贵群体啊,在京城的也好,在金陵的也罢,多数是怎样的货色。 真正与国同休的很少。 将在京勋贵子弟招进勋卫,朱由校是带着目的的,一个是想培养些能成材者,供今后自己驱使,一个是充当质子,为彻改京营布局。 想要对京营进行城改,单靠一个张维贤不够,文官群体,勋贵群体,皆在京营有着错综复杂的利益网。 吃空饷喝兵血,对于大明而言太过常见。 大明上下皆有摆烂的迹象,倘若没有绝对清晰的思路,就贸然去做些事情,是会出大问题的。 也不知待到京营彻改后,将会有多少人的脑袋被砍掉。 想到京营彻改后续的朱由校,眸中掠过寒芒,从他即皇帝位的那刻起,就注定此生要杀很多人,将成为世人眼里的暴君! “皇爷,五殿下至乾清宫殿外。” “宣。” 朱由校坐于宝座上,看着从殿外走进的朱由检,嘴角露出淡笑。 彼时的朱由检年仅十一岁,相貌英俊,方面阔耳,皮肤白皙,长眉过目,就是太瘦了,好似风一吹就会被吹倒一般。 “臣弟由检,拜见陛下。” 行至御前的朱由检,忍着内心的紧张,向朱由校作揖行礼。 整套礼仪做的一丝不苟。 还真是个爱较真的人。 朱由校忍着笑意,打量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朱由检,语气平静道:“还是叫我皇兄吧。” “臣弟~” 朱由检的眉宇间露出疑虑,显然是对待此事,他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朕这些时日忙于政务,忘记去瞧瞧你了,皇弟在勖勤宫如何?”朱由检的神态变化,朱由校尽收眼底。 说起来大行皇帝朱常洛,有子嗣七名,但长大的只有朱由校、朱由检哥俩,其他几名不是早夭,就是薨逝。 朱常洛在没有御极登基前,还做着憋屈太子时,朱由校哥俩没有感受到多少父爱,甚至连亲情都没有多少。 那是一段不美好的记忆。 “禀皇…兄,臣弟在勖勤宫一切都好。” 朱由检犹豫刹那,作揖禀道。 也是个可怜的人。 朱由校心里暗叹,他好歹还是皇长子,虽说被养在李选侍身边,处境比较一言难尽,但是朱由检就更可怜。 其生母的出身不好,在朱由检五岁时,其母就死了,被打死的,被安置在受宠的李选侍身边养着,后养在另一位李选侍身边,像一个皮球被踢来踢去,这样的童年经历,是一生都抚不平的创伤。 贵为太子的子嗣又如何? 朱由校甚至想过一个问题,倘若大行皇帝朱常洛没有驾崩,受宠的李选侍所诞子嗣没有薨逝,那他日后能顺利的克继大统吗? “在我面前不必这样拘谨。” 朱由校站起身,朝着朱由检走来,“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要你跟着,我们是至亲兄弟,皇弟,你也要快快成长,今后帮着我一起治理大明。” 说着,朱由校伸手轻拍朱由检的肩膀。 朱由校可以感受到朱由检有些僵硬。 “臣弟领旨。” 朱由检心跳的很快,有些措手不及的作揖行礼。 “今后在我面前,这些大规矩就免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有这种反应很正常,毕竟现在的大明,是他朱由校当家做主,不过对于朱由检,他还是寄予厚望的。 大明皇帝这一位置,他朱由校还要坐很久。 落水? 谁爱落谁落! 想要将大明重新拉回到正轨,朱由校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文官群体,勋贵群体,宗藩群体,其他群体,这些享有特权的既得利益群体,朱由校要一个个的斗垮,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对付这些既得利益群体,就必须要促成拉一派、打一派、压一派的基调,周而复始的去逐步解决。 现在的五殿下朱由检,未来的大明信王,将成为彻改大明宗藩制度的急先锋,今后更是开海移藩的楷模!! “摆驾仁寿宫!” 朱由校伸手拉着朱由检,昂首朝殿外走去,一直沉默的魏忠贤忙低首应道,乾清宫变得热闹起来。 朱由检呼吸有些急促,他不知皇兄让他随驾去仁寿宫,到底是为了何事,对待未知的事情,朱由检难免有些紧张。 “皇弟,过去发生的种种,已经无法改变,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朱由校立于殿前,神情看不出喜悲,语气平静道:“出生在这座皇宫中,就注定有些事情会发生,你也长大了,该去面对一些真相了。” 第24章 天家无亲情 朱由检的身体紧绷着,腰挺的很直,坐在晃动的撵轿上,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让朱由检有些难受。 汗珠顺着脸颊流下。 余光瞥向并行的龙撵,皇兄闭目养神的倚着软垫,朱由检犹豫许久,才稍稍弯了些腰,好让自己舒服些。 然也是在这一刻,朱由检的脑海里浮现李选侍(东李说的话,检哥儿,生在这座深宫中,你要懂得恪守礼制,不能有失仪之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瞧着,你是皇明的龙子龙孙,要明白规矩是什么…… 朱由检的背再度挺直。 只是想起这些的朱由检,不受控制的回想起皇兄拉着他走出东暖阁,对他所言的那番话。 矛盾的种子,悄然在他的心底撒下。 “皇爷,仁寿宫到了。” 伴驾随行的魏忠贤,看着眼前的仁寿宫,低首向朱由校禀道。 “嗯。”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没有去看仁寿宫,反看向并行的撵轿,端坐的朱由检,此刻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明的皇族教育是该改了。 大明的宗藩限养也该改了。 朱由校心生感慨,明祚传承两百余载,暴露出来的种种问题和矛盾,并非是朝夕间形成的,而是历经漫长的岁月逐步形成。 想要彻底解决这些矛盾和问题,非一人之力所能办到,非朝夕间所能办到。 慢慢来吧,朕有足够的耐心,去逐步的拨乱反正。 “陛下驾到~” 在这道略显刺耳的传唱下,朱由校从龙撵走下,负手站在原地,看向仁寿宫外跪着的人群。 “走吧。” 沉吟刹那,朱由校朝仁寿宫走去,朱由检、魏忠贤一行紧随其后。 “拜见皇爷!” “拜见殿下!” 在道道行礼声下,朱由校垂手前行,看着眼前这座建筑群,心情有些复杂。 随行的朱由检目不斜视的前行,然而心底却生出种种疑惑,他不明白皇兄为何要摆驾仁寿宫。 尤其是无意间瞥见魏忠贤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尽管很快就消失不见,却让朱由检想的更多。 “拜见陛下~” 一道没有心气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检回过神来,却见仁寿宫的正殿前,乌泱泱跪着很多人,最前列站着的则是郑贵妃。 朱由检眉头微蹙起来,看了郑贵妃一眼,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皇兄。 “郑太妃,可曾想过朕会来找你吗?”朱由校负手而立,打量着眼前的郑贵妃,语气平静道。 “没有。” 郑贵妃言简意赅道。 “也对,恐郑太妃的心里,还在怨恨那位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看向郑贵妃说道:“要是皇考驾崩之际,外朝的那帮大臣们,反应没有那么快,继而闹出所谓的移宫风波,恐朕能否即皇帝位,还要两说吧?” “皇帝何出此言?” 郑贵妃脸色微变,不敢直视朱由校,语气冷冷道:“本宫不懂皇帝是何意。” “呵呵~”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撩袍坐到魏忠贤搬来的锦凳上,“郑太妃不懂没有事,朕给郑太妃带来一位熟人,你们好好聊聊,说不定就全懂了。” 伴驾的魏忠贤听后,忙扭头看向一旁太监,皱着眉示意,那太监见状,忙转身朝仁寿宫外跑去。 “皇弟。” “臣弟在。” 不明所以的朱由检,听到皇兄的声音,忙作揖行礼道。 “来…陪朕一起坐着。” 朱由校指着身旁的锦凳,看向朱由检道:“陪朕看一出好戏,看看时下朝野皆议的红丸案,元凶到底是谁。” 郑贵妃的娇躯微颤,抬头看向朱由校,旋即看向朱由检。 “臣弟遵旨。” 在郑贵妃的注视下,朱由检迟疑刹那再拜道。 “放开本宫!你们这帮狗奴,谁给你们的胆!!” 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校眉头微蹙,然郑贵妃的脸色却变了,至于坐着的朱由检,身体莫名绷得很紧,手攥得很紧。 “是朕让他们这样做的。” 朱由校的声音响起,让原本想挣脱束缚的李选侍,脸色微变的循声望去,看到那道熟悉的背影后,脸上竟露出激动的神色。 “校哥儿!你是要敕封本宫为太后吗?” 带有憔悴的李选侍,下意识想朝朱由校走去,却被左右宦官死死搀着,这引来李选侍的怒斥,“你们这帮狗奴,在校哥儿面前,还敢这般对本宫!!” 彼时的仁寿宫正殿外,独有李选侍发出的声响。 魏忠贤心跳的很快,眉宇间流露出惧意,下意识看向天子,此刻的他,心底涌出阵阵恐惧。 “魏忠贤,掌嘴。” 朱由校淡漠的声音响起,让魏忠贤心下一紧,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下意识看向了李选侍。 可不过迟疑刹那,魏忠贤就朝李选侍走去。 啪~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仁寿宫正殿外响起,被魏忠贤掌嘴的李选侍,只觉得眼前发黑,整个人略显呆滞。 “李进忠你个狗奴,竟然敢打本宫,你是想造反!!” “啪~” 恼怒的李选侍沉声喝道,但是换来的却是魏忠贤的巴掌,尽管魏忠贤的心跳的很快,恐惧让他双手微颤,但此刻的他,扇的却是很坚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到此幕的朱由检,此刻心底生骇,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不知道皇兄为何命魏忠贤,掌嘴一直养着他的李选侍。 “郑太妃,既然人齐了,那朕想问问你。” 在李选侍不在聒噪后,朱由校面色平静,看向惊疑的郑贵妃,“朕即皇帝位后,哕鸾宫就突然走水,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本宫不知皇帝所言何意。” 郑贵妃眼神有些躲闪,语气略显慌乱道。 “不会是王安这权阉做的吧?” 朱由校眉头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郑贵妃,“不过此权阉真要做此事,那么动机是什么呢?想杀人灭口?想毁朕的名誉? 那时的王安已贵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他做这样的事情,可以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呢?或者说他要掩饰怎样的惊天秘密,才敢在朕即皇帝位后,不顾朝野间会掀起怎样的风潮,也要让哕鸾宫意外走水呢?”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众人都可以听到。 “皇兄~” 此时的朱由检,下意识看向朱由校道,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 “郑太妃,你可知朕为何要杖毙王安吗?” 朱由校凌厉的眼神,看向郑贵妃冷冷道:“这狗奴犯了僭越之心,觉得朕还年轻,觉得朕处世不深,就认为他做的事情是为朕好,哪怕是向宫外传递内廷秘闻,哪怕是跟外朝臣子私交过密。 一场移宫风波,一场内廷盗宝,皆发生在皇考驾崩之际,朕毫不知情下促成的。 这狗奴安的是什么心,朕很清楚,皇考驾崩了,他想保住位置,他不想丢掉这来之不易的权势,所以他选择铤而走险,想促成个从龙之功,好让朕能够信赖他,倚重他,继而巩固在内廷的权势。 非但如此,还趁着皇考驾崩之际,移宫风波发生前夕,设法构陷内廷的一批人,假借盗宝之事逮捕起来,好让他的权势必然能彻底巩固” 朱由校的话就像一把把利剑,狠狠的插进郑贵妃的心房,甚至于在此的魏忠贤等一众太监宦官,此刻都心惊胆战起来。 “也幸好是王安啊,才使得朕性命无忧啊。” 朱由校缓缓起身,似笑非笑的摇摇头,“不然的话,朕是否能活着,那是谁都说不好的事情啊。” “皇帝对本宫说这些是何意?” 郑贵妃强稳心神,迎着朱由校的注视,开口道:“本宫不明白皇帝为何说这些?” “不明白吗?”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那么皇考驾崩一事,郑太妃应该明白吧?” “!!!” 此言一出,在旁坐着的朱由检脸色大变,看向了郑贵妃,他努力想站起身,但此刻却怎样都站不起来。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皇兄在走出东暖阁时,对自己讲的那些话,到底是何意了。 “皇祖父驾崩,皇考奉诏即皇帝位,时值皇明动荡之际,外朝有司的方从哲一行,不希望皇考出事,权阉王安不希望皇考出事,跋扈愚蠢的李选侍不希望皇考出事,朕几乎把所有人想了一遍,他们都没有太大的动机,想要暗害皇考,毕竟这不符合他们各自的利益,可偏偏皇考却驾崩了。” 朱由校面色平静,冷冷的看向郑贵妃,语气冰冷道:“唯独是你郑太妃,有着太多的动机和嫌疑,过去的那场国本之争,发生在皇祖父御极期间,搅出了多少风波,引发了多少事端,哪怕皇考被册封为太子,朕的那位好皇叔朱常洵被册封为福王,然而在你的内心深处,只怕从没有想过就此罢休吧?” “够了!别说了!” 郑贵妃喝喊道:“皇帝!你想要逼死本宫就直言,何必费尽心思的这般诬陷本宫,本宫死给你看还不行吗!?” 说着,郑贵妃作势就要朝朱由校跑来,面对此幕,朱由校负手立于原地,冷冷的看着激动的郑贵妃,而在旁的魏忠贤几人,难掩惊意的朝郑贵妃冲上去,将想要在御前寻死的郑贵妃拦住。 第25章 母族外戚 “你们这帮狗奴,快放开本宫!!” 郑贵妃凤目怒睁,瞪向魏忠贤他们呵斥,情绪异常激动,“你们全都是死人吗?!” 只是跪在身后的那帮太监、女官、宦官、宫女,一个个都没敢妄动,不少都瑟瑟发抖起来。 在清扫内廷期间,看似只清除打击王安一系,实则在锦衣卫退出紫禁城时,以魏忠贤为首的新太监班底,就奉密谕将郑贵妃一系悉数逮捕,押至仁寿宫。 时下仁寿宫就处在封宫阶段。 外面的那些太监宦官,皆是魏忠贤他们精挑细选,仁寿宫敢有任何异动,他们会第一时间护驾。 “还是郑太妃厉害,难怪深得皇祖父的宠爱。” 朱由校拍掌轻笑,“一句话就把朕所言那些,变成污蔑皇祖父遗孀之实,这要是传出宫去,将会掀起何等的流言蜚语呢?” 郑贵妃脸色微变。 “一场哕鸾宫走水之事,就发生在朕即皇帝位后,引得多少人前仆后继,想指摘朕孝道有缺。” 朱由校继续道:“从国本之争掀起后,这些年下来,只要是沾到内廷事宜,无论大小,外朝的那些文官,就像是狼撞上羊群一样,一个个恶狠狠的咬上来,以至国潮的风气逐步崩坏掉。 朕有时就在想啊,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忠君爱国吗? 拥护社稷吗? 或许有吧,不过一心如此者却甚少,像东林党的杨涟,就是相对纯粹的人,是个不错的谏臣。 可惜他所处的东林党,多数却不似杨涟那样纯粹,不然皇祖父驾崩之际,皇考即皇帝位前夕,就不会有他的身影。 皇考驾崩之际,朕即皇帝位前夕,也不会有他的身影。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做官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掌握实权吗? 权力,真是让人痴迷留恋啊。 这也难怪,不然郑太妃为何处心积虑的,想要让朕的好皇叔朱常洵,能成为大明太子呢?” “皇帝在说些什么,本宫听不懂。” 郑贵妃直勾勾的盯着朱由校,语气冷漠道。 “郑太妃听不懂没有关系。”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迎着郑贵妃的注视,神情倨傲道:“郑太妃只需要知道,就藩洛阳的福王一脉,不日将会奉诏进京就行,皇祖父龙驭宾天,福王是皇祖父生前最宠爱的子嗣,朕虽御极登基,又怎能不让福王携子尽孝呢?” “不能!你不能这样!” 郑贵妃彻底慌了,惊恐的看向朱由校,情绪激动的挣扎着,“福王是宗藩,不能擅离藩地!!!” “走吧。” 对于郑贵妃的怒吼,朱由校理都没有理,转身看向朱由检,语气平静道。 “臣~” 此刻的朱由检,努力想站起身行礼,但双腿根本不听使唤,适才他看到的这些,对于朱由检的冲击太大。 竟然是弑君? 这一想法在朱由检心里不断念叨。 见朱由检这样,朱由校并不气恼,走上前,拉着朱由检就朝仁寿宫外走,根本就没去看李选侍。 “回来!!你这个昏君!!!” “福王不能进京!!” “是本宫,是本宫做的……” 仁寿宫内不断传出郑贵妃的声响,但朱由校并没有理会,红丸案元凶是谁,就现在而言重要吗? 不重要! 时下外朝的那帮文官群体,已经盯上这桩政治事件了,大行皇帝朱常洛已经驾崩,新朝已经形成,涉及权力之事,真相果真就那样重要? “皇兄,您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随朱由校来到龙撵处,朱由检抬起头来,那双眼睛有太多茫然,“皇考真的是被郑……” 对于朱由检现在这等年纪,知晓一些所谓的真相,无疑是太残酷了,即便出生在天家,即便再怎样早熟,他依旧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皇弟,你问的这些重要吗?” 朱由校低头反问道。 难道不重要吗? 朱由检眉头微皱,在心里暗暗道,只是这话他不敢讲出来。 “从明日起,皇弟就来乾清宫,和朕一起锻炼读书。” 朱由校伸手轻拍朱由检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皇弟你要记住一点,人的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一件事情的真假到底是什么,不能只从一方面去看,你要懂得去多方面考虑。” 想改变一个人的性格,除非让其经历重大挫折或变故,否则是无法改变的。 朱由校就是想要改变朱由检,让他能成为巩固皇权的一份子,在朱由校的眼里,皇权不该独由内廷太监巩固,更要有外朝的帝党,还要有宗室的藩王! 大明是幅员辽阔的大一统封建王朝,作为大明天子在遇到问题时,想要寻求最佳解决方式,就必须要有充沛的人选才行,什么群体适合去着办,就派什么群体去,而不是没有选择性! “皇爷~” 魏忠贤低着脑袋,从仁寿宫赶至龙撵处,恭敬的向朱由校作揖行礼。 “魏伴伴,将郑氏倚重的那些心腹,悉数在仁寿宫杖毙,余下暂圈禁至仁寿宫。” 朱由校没有看魏忠贤,抬脚朝龙撵走去,“朕要郑氏好好活着,让她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儿子,着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太监,皆至仁寿宫观刑,另外…仁寿宫发生的一切,朕讲的这些话,敢有人传出宫一句,你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就自己看着办吧。” “奴婢遵旨。” 魏忠贤以头抢地,跪倒在地上,“请皇爷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办。” “对了,朕的皇妹,让李选侍养着吧。” 朱由校倚着软垫,轻揉发胀的太阳穴,“哕鸾宫既然走了水,李选侍就另寻他地居住吧。” “奴婢明白!” 魏忠贤再拜道。 别看朱由校讲了两位李选侍,可魏忠贤却听明白是何意,前者是东李,后者是西李。 在内廷,倘若连这点都揣摩不透,那就不配掌权做太监。 听到这些的朱由检,此刻心底掀起阵阵涟漪,他迷茫了…… 内廷就是这样残酷,远比外朝要残酷的多,但凡是牵扯到权力之争,尤其是涉足皇室秘闻,不管是谁,只要没有斗赢,下场只有一个! 夜幕悄然而至。 乾清宫一带静悄悄的。 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伏案忙碌着,似仁寿宫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影响到他太多。 但是这场风波,却对内廷产生极大影响! “皇爷,王国舅来了。” 魏忠贤低着脑袋,走进东暖阁内,向天子作揖行礼,下意识嗅了嗅新换的袍服,生怕有不干净的味道,让天子闻到。 “宣。” 朱由校没有注意到这些,言简意赅道。 “臣…王升拜见陛下。” 不多时,一位中年行至御前,撩袍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 “国舅无需这般多礼。” 朱由校见后,从罗汉床上起身,伸手去搀激动的王升,在旁的魏忠贤见状,忙抢先去搀王升。 “国舅近来可好?” 看着眼眶微红的王升,朱由校开口询问:“朕即皇帝位以来,忙于处置政务,没有召见国舅,这是朕的过错。” “臣~” 王升有些哽咽,想起他苦命的妹妹,即朱由校的生母王氏。 “坐吧。” 见王升这样,朱由校伸手示意道:“朕今夜召国舅进宫,是有件事情想跟国舅商榷,不知国舅是否愿为朕分忧?” “愿为陛下效死!” 王升立时跪倒在地上,向朱由校表明态度。 对于眼前这位平平无奇的血亲国舅,朱由校是给予厚望的,不在于王升的能力如何,关键是不会背叛。 没有能力可以培养。 没有忠诚一切扯淡。 面对时下这等复杂的朝局,红丸案已经沸沸扬扬,特别是洪承畴将出任钦定大臣,这在朝引起不小的风波。 朱由校想要掌握主动,就必须懂得以快打慢,抢占稍纵即逝的先机,不能让外朝的某些官员谋势,不然局势就会失控。 朱由校思前想后,觉得有件事情让王升来办,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有时母族外戚能发挥寻常群体,所不能替代的作用! 第26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国舅可知…从朕奉皇考遗诏即皇帝位,可谓是忧心忡忡啊。” 朱由校搀起王升,语气略显凝重道:“内有权阉作梗,外有诸党争斗,国库空虚无银,辽事混乱无序,京营不堪重用,地方灾害频生,各地欠饷严重,这还是朕看得到的,那看不到的呢? 国朝崩坏到这等程度,朕心难安啊! 皇考交到朕手里的江山社稷,倘若有朝一日倾覆于朕之手,朕无颜见皇明的列祖列宗啊。” “陛下英明神武!断不会有这等事发生。” 王升心下一惊,忙开口说道。 若不是朱由校拉着他,此时的王升,早就跪倒在地上了。 朱由校说的话太吓人了。 明祚倾覆之言,岂能轻易讲出啊。 在旁候着的魏忠贤,早已将脑袋埋下,听到此言的魏忠贤,只恨自己不是聋子。 “朕当然不希望这等事发生。” 朱由校拉着王升,坐到罗汉床上,眼神坚定道:“朕是大明的皇帝,这副千斤重担就算再沉,再重,朕也要担起来。 似权阉王安之流,想蛊惑朕,想麻痹朕,想控制朕,以达到他掌权的僭越之心,朕能够做的,就是坚决将此等贼人除掉! 但是解决一个王安,剪除其在内廷的党羽,这对朕御极天下而言还远远不够,时下外朝的秩序混乱,诸党攀咬,这才是最严峻的。” 王升心跳的很快,不免生出紧张。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内廷发生什么,外朝发生什么,他居于京城是知晓些的,只是知晓又能怎样? 他在京城毫无根基可言,更别提是在朝堂之上了。 即便是大行皇帝朱翊钧驾崩,朱常洛奉遗诏即皇帝位,王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不可能被重用的。 也就是大行皇帝朱常洛骤崩,朱由校奉遗诏即皇帝位,王升才有了一些想法,不过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里,断然不能说出来的。 “朕准备颁道中旨,特擢国舅前军都督府左都督,敕锦衣卫指挥佥事世职。” 打量着面露紧张的王升,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臣…叩谢天恩!” 王升直接站起身来,顺势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 尽管这些都是虚衔虚职,但是这对于王升而言,也是先前不敢去想的。 “谢恩的话,容日后再言。” 朱由校继续说道:“眼下有件事情,朕需要国舅来办,朕想让国舅向御前呈递一本弹劾奏疏。” 咯噔。 此时王升才想起来,适才天子讲的话。 “不知陛下想让臣弹劾谁?” 王升稳了稳心神,神情有些复杂道。 “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 朱由校语气冰冷道。 皇爷这是想对东林党下手啊! 沉默不言的魏忠贤,惊诧的抬头看向王升,让当朝国舅上疏弹劾朝中大臣,这必然是有所指的。 “臣要如何弹劾?” 王升忍着狂跳的行,汗珠顺着脸颊流下也不知。 惠世扬,那可是东林党啊。 时下东林党在朝强势崛起,风头之盛,纵使是在朝的齐楚浙党等派,都不敢轻易与之对线。 王升不用多想其他,就知自己真上疏弹劾惠世扬,将会引来多少人狂喷。 “朕都写好了。” 看着慌了神的王升,朱由校拿起一封范本,递到王升面前,“国舅只需将此誊抄下来即可,国舅可以先看看。” 还是不行啊。 看着双手微颤的王升,哆嗦着接过范本,朱由校是暗暗摇头。 一个东林党就把你吓成这样? 朱由校在想些什么,此时的王升不清楚,接过范本后,王升哆嗦着手打开范本,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内廷盗宝?” 看到上面的内容后,王升双眸微张,下意识的脱口道。 内廷盗宝? 魏忠贤心下一紧,皇爷授意国舅弹劾惠世扬,缘何能与内廷盗宝攀上关系?这不是王安的事吗? “惠世扬忝为工科都给事中,却能够获悉到内廷之事,可见其与权阉王安私交甚密。” 朱由校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看向惊疑的王升,“一个外朝的大臣,却与内廷的太监保持不正常的联系,他惠世扬想要干什么? 朕现在严重怀疑,在皇考驾崩之际,朕奉诏即皇帝位前夕,于乾清宫闹出的那一出,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事情。 甚至在此期间,出现的所谓内廷盗宝一事,就是有人与权阉王安合谋所致,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朕变成瞎子聋子,身边被安插众多眼线!” 王升脸色微变。 移宫案?! 想起这两日沸沸扬扬的红丸案,王升本能的生出这一想法,众说纷纭的红丸案,使得内阁首辅方从哲身陷其中,有惠世扬这等榜样,让部分言官御史开始跟风,在此等情况下,自己要上疏弹劾惠世扬。 事实上朱由校想的要比王升深远的多。 擅于搞内斗的东林党,就是凭借众说纷纭的红丸案,才在天启朝的初期,逐步进攻己派政敌,想要插手各个方面,继而实现一党独大的格局。 想要破局,就必须要精准打击才行。 将红丸案交由洪承畴督办,那就是吸引火力,红丸案真相如何,就当前这等复杂朝局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大行皇帝朱常洛已经驾崩,查明真相又能怎样? 可以死而复生? 红丸案的关键就是打击报复! 朱由校想给朝堂降温,就必须打击东林党的气焰,那么相对热度低些的移宫案,就是最合适不过的。 朱由校要让东林党也身陷旋涡之下,把自己从移宫风波中彻底的摘出来,这场政治攻势倘若可以斗赢,那先前受移宫风波的影响,而受损的天子威仪,就可以悉数找补回来! “国舅,朕知道你心里有顾忌。” 朱由校站起身来,搀起跪地的王升,“此事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言,该弹劾奏疏一经呈递,必然会掀起风波。 朕想说的是,没有舍,哪有得? 难道一个前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虚衔,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世职虚职,国舅心里就满足了吗?” 王升呼吸急促起来。 朱由校隐晦的政治许诺,王升听出来了,要是他可以帮天子分忧,待到此事结束后,只怕是要敕封爵位啊。 “臣愿为陛下分忧!” 想到这里的王升,当即表态道。 “好,好。” 朱由校面露欣慰道:“朕果真是没有看错国舅啊,不用怕,有朕在国舅身后站着,就算遇到再多事情,国舅也必然无碍。 何况这只是第一封弹劾奏疏。 只要国舅按着朕说的办,朕可以向国舅保证,没有任何风能将国舅吹倒,朕也绝不会亏待国舅。” “臣明白!” 王升眼神坚定道。 在残酷的政治斗争方面,亲情不能左右人心,但是利益却可以,王升的这一表现,让朱由校更加坚定此念。 “魏伴伴,领着国舅去誊抄吧。” “奴婢遵旨。” 看着离去的魏忠贤、王升二人,负手而立的朱由校,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东林党能做的事情,那他这位大明皇帝同样能做,好戏算是拉开帷幕了,咱们慢慢来。 第27章 大朝会(1) 泰昌元年,九月下旬,帝久居内廷不临朝,一时朝野议论纷纷,规谏奏疏云聚御前,帝召大朝会。 拂晓的紫禁城,带着几分寒意,骤起的风吹来,让人顿觉凉飕飕的。 朝阳隐约初现天际,黑与白共存,像极了时下的大明,没有光明的照耀,生机就不那样勃发。 朱由校打着哈欠,倚着龙撵上的软垫,酸涩微红的眼睛,让朱由校有些不舒服。 论谁熬到很晚,躺进舒服的被窝里,天还没亮就被人叫起,心情都不会很好。 难怪大明的历代皇帝,有不少不愿上朝的。 透过眼前的十二冕旒珠,扫视御前行进的人群,那一颗颗脑袋,让朱由校看的有些眼晕,抬头去看将亮未亮的天,朱由校心生感慨。 皇帝也是人,即便执掌生杀大权于一身,可长期做周而复始的事情,也有想要偷懒的时候。 何况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的朝会制度,属实有些违背人性,不仅折腾皇帝,而且折腾群臣,连觉都睡不好,哪有充沛的精力,处置国朝的军政要务? 更别说该制传承至今,已然渐渐变了味道,多数时候皆为流于形式的应付,根本不解决实际问题。 处在此等特殊的时期下,朱由校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和外朝的文官群体来搞什么政治表演。 啪~ 刺耳的鸣鞭声响起,朱由校坚定的眼神,望向皇极门外齐聚的朝臣,和首次召开的早朝不同,此次召开的大朝会规模更大,朱由校心里更清楚,一直被他压着的朝局,必将在今日有所反应。 “陛下驾临!” 在御前司礼太监魏忠贤的首唱下,经一道接一道的传唱,穿天子衮服的朱由校,手握天子剑,朝皇极门所设宝座走去。 彼时聚于皇极门外的文武百官,无不手持朝笏,微微低首站于朝班,礼教森严的专制皇权下,在这等重要的场合下,敢有任何细微的动作,轻则遭受弹劾,重责免职罢官,参与大朝会的御史不是摆设! “跪~” “拜~” 坐于宝座上的朱由校,环视皇极门外所聚文武百官,于各处循声而动,按着礼制参拜天子。 乌泱泱的人群晃动。 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套完整的礼仪流程走下来,这场大朝会也就拉开了序幕。 与朱由校预想的一样。 大朝会刚刚开始,奏请的几件事情,涉及到大行皇帝朱常洛陵寝之事,涉及到两位大行皇帝谥号、庙号之事,涉及到大行皇帝梓宫移陵之事,泰昌帝朱常洛御极骤崩,使得一些事宜没来得及做,就只能在新君一朝拟定。 对于这些规矩众多、牵扯礼法的务虚型事宜,朱由校的态度很明确,按着有司的意见去办就行。 涉及到这部分的事宜,更多的就是给活人看的,而非是给死人看的,人都死了,做的再多难道死人能看见? 仅是上述的这些事宜,在大朝会就折腾半个多时辰,明明可以几句话讲清楚,非要文绉绉的说一堆废话。 天彻底的亮了。 坐于宝座的朱由校,只觉得浑身酸痛,穿着那身天子衮服,配饰很多,也很重,长时间坐着不动,论谁都会感到难受。 “就这样的低效率,真发生什么大事,全都歇菜。” 环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朝班,朱由校眉头微蹙,“难怪要集中皇权,遏制臣权过分增长,啥事都依着文官的想法来,大一统就是个笑话。” 在旁站着的魏忠贤,余光瞥见天子眉头微蹙,就知天子对这场大朝会,心中产生了一些不满。 “启奏陛下,臣有事要奏!” 朝班中,左都御史张问达手持朝笏,低首从朝班走出朝前走去,立时,无数道目光汇聚到张问达身上。 “陛下召在京勋贵进宫,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一事,臣觉得不妥。” 行至御前的张问达,持朝笏,朝天子行跪拜之礼,语气铿锵道:“皇城与宫城禁卫一事,本就属诸侍卫上直军所辖,权职分明,如若在上设所谓的皇家近卫都督府……” 张问达叭叭的说着,肃立的那帮宦官、大汉将军们,跟着传递张问达所奏,好叫离得远的大臣们听到,聚于皇极门外的朝班,随着张问达所言之事,在所难免的出现一些骚动。 很多人都知道正戏要上演了。 张问达奏请之事,先前就呈递了奏疏,却被朱由校留中了 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一个是为隔绝内廷与外朝,一个是掌这部分兵权,一个是聚在京勋贵人心,多方面的政治考虑下,朱由校才明确了此事,张问达讲几句话,就让朱由校收回成命,这不是直降身份吗? “驳!” 朱由校盯着张问达,言简意赅道。 此言让列于御前的刘文炳、卫时泰几人,微蹙的眉头舒展开,今日大朝会召开,他们身为皇家近卫都督府高层,负责拱卫御前诸事,本以为这场大朝会,只需做好份内之事就好,没成想还遇到这种事情。 用人是一门学问,既想让底下人效命死忠,还不想替底下人撑腰担保,天底下没有这等好事。 皇帝也不成! 一次两次下来,人心就散掉了,面对这样的领导者,谁敢真心实意的办事? “陛下,此事关系到……” 见自己所奏被天子驳,张问达情绪有些激动,跪在御前就要据理力争。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就在此时,相隔较远的一处朝班,一道略带颤意的声音响起,让不少人的目光汇聚过来。 他是谁啊? 在众多疑虑的注视下,王升心跳的很快,持朝笏从朝班走出,被这么多人盯着,这种感受很不好。 “陛下啊!倘若……” 听到张问达依旧在说着,朝御前走去的王升,此刻顾不得那么多,再度喊道:“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张问达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悦的神色聚于眉宇间,想回头看的张问达,想起礼制没有扭头。 朱由校见到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国舅王升出场,这场大朝会才算真正开始,节奏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让你东林党不断进攻,那算什么? 第28章 大朝会(2) 在左都御史张问达奏请之际,籍籍无名的王升不守规矩的出来,引起了不少人的疑惑与猜想。 相较于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等朝中重臣的反应,相隔皇极门较远的一处,立于朝班中的洪承畴,看到御前一带的朝班,不少戴着官帽子的脑袋晃动起来。 洪承畴的心情变得不一样了。 天子召开这场大朝会,明显是有准备的,绝非一些朝臣请谏,要早开常朝以定人心,为天下表率那样。 想到这些的洪承畴,下意识攥紧所持朝笏,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没有人注意到洪承畴的变化。 从朱由校颁布中旨,谴内廷太监至内阁宣读旨意,要在朝特命大臣审红丸案,随即传召刑部员外郎洪承畴进宫,这一系列的变化发生,外朝有司跟着热闹起来,不少奏疏跟着就呈递上来。 对于这些变化和反应,居乾清宫的朱由校没有在意,不过洪承畴却成了众矢之的,备受关注和热议。 “那人是谁?” “瞧不清楚。” “这是要奏何事?” 洪承畴所站的朝班区域,一些朝臣持朝笏,探着脑袋向前张望,他们都很好奇,究竟何人这么厉害。 左都御史张问达,乃是都察院的总宪,还是大行皇帝所定顾命,敢在张问达奏请之际打断,一般人谁敢啊! 更别提时下的东林党在朝势起。 “臣…王升有本奏!” 置身于此等环境下,王升走完了他这辈子感觉最长的路,尽管这段路,只有区区百余步的距离。 王升心跳的很快,至御前止,与跪地的张问达并行,持朝笏向坐于宝座上的天子,行跪拜之礼。 “国舅所奏何事?” 朱由校神情自若,看向王升说道。 国舅?! 张问达心下一惊,皱眉瞥向身旁王升,张问达怎么都没有想到,打断他奏请的人竟还有这层关系。 李选侍的兄弟吗? 不可能啊! 不对!是天子生母…… 想到什么的张问达脸色微变,瞥向王升的眼神变了,在此之际,靠近御前区域的朝班之中,不少大臣的神情也都变了。 一个是猜到王升的身份,一个是听到王升奏请之事! “……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忝为外朝大臣,却与内廷权阉王安,私下保持不正常的往来,臣王升斗胆进谏,望陛下……” 王升双手高举着朝笏,几乎是用喊的方式,将那封熟悉的奏疏内容,一字不差的喊了出来。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这些靠近御前的朝中重臣,神情各异的看向王升,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王升,竟然敢弹劾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 怎么会!? 作为当事人的惠世扬,此刻怔怔的站在朝班中,眼睛微张,难以置信的看向王升的背影。 “……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忝为外朝大臣,却与内廷权阉王安,私下保持不正常的往来,臣王升斗胆进谏,望陛下……”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王升在御前弹劾惠世扬之言,经诸多宦官、大汉将军的逐次传唱,使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齐聚皇极门外的其他朝臣,一个个都听的很清楚。 天啊,这是想干什么啊!? 聚于各处的朝臣们,在听到这样的内容后,不少人的脸色全变了,谁都没想到王升竟这般狠。 弹劾惠世扬的内容,处处都暗藏杀机。 外朝大臣与内廷太监保持联系。 外朝大臣密谋内廷盗宝之事。 外朝大臣与侍卫内廷保持联系。 外朝大臣打探内廷秘闻。 这桩桩件件都集中指向一处,即大行皇帝朱常洛驾崩之际,新君奉诏即皇帝位前夕,闹出的那场移宫风波! 出现骚乱的朝班之中,不少眼睛开始瞥向东林党人,于各处朝班站着的东林党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而在这种特殊形势下,于各处朝班中站着的朝臣,有一部分强压着激动,甚至有些竟露出些许笑意,尽管很快就消失了,但却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些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陛下!!臣冤枉啊!!!” 王升在御前弹劾的话还没讲完,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就见惠世扬手持朝笏,情绪激奋的朝御前走去。 老贼,忍不住了吧。 坐于宝座的朱由校,瞧见惠世扬的那一刻,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打 蛇就要打你七寸。 “陛下!!臣从没有非分之想,更没有做此等事情,王升所讲之言,句句皆是栽赃构陷于臣的,臣忝为工科都给事中,如何会勾结司礼太监王安祸乱内廷,妄图想……” 王升讲的那些话,可谓是处处暗藏杀机,倘若惠世扬没有任何反应,那么他的政治前途全完了! 这是惠世扬绝不能接受的。 他必须要反驳! 他必须要痛批! 他必须要反杀! 只是惠世扬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王升讲的那些话,其实并非出自王升之手,而是宝座上坐着的大明天子。 “臣附议!!” 惠世扬话音刚落,还跪着的张问达当即道:“此等弹劾之言,简直是一派胡言,臣要弹劾王升!身为外戚却敢擅涉朝政,污蔑朝中大臣,似……”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皇极门外乱做了一团,兵科都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光禄寺丞高攀龙等十余人,纷纷从各处朝御前走来。 东林党! 东林党! 看着跑出来的这帮大臣,全都是东林党,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但心里却生出一股怒意。 一场错综复杂的国本之争,历经短暂的泰昌朝,让几起几落的东林党,算是获取到极大的政治回报。 更让朱由校无法接受的,是尚有大批的东林党人,受到交通不便的影响,还没有赶来京城为官,待到这批人悉数赴京任职,东林党第一朋党之实,算是彻底落成了,那时候的朝堂啊,将会变得更乱!! 方从哲是怎么倒台的? 齐楚浙党等派是怎样被斗垮的? 不就是大批的东林党人,巧妙的借助某些政治事件,利用营造起来的舆情,像是在拔钉子一样,逐颗的拔除掉了? “国舅,这么多的朝中大臣,控告你诬陷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你难道就不该向朕说些什么吗?” 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升,朱由校面色平静,语气铿锵道:“国舅向朕弹劾朝中大臣,总要是讲究证据的吧?总不能像科道的御史言官那样,有闻风弹劾的特权吧?毕竟国舅不是御史言官,朕说的对吗?” 第29章 大朝会(3) “启奏陛下!” 王升高举着朝笏,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声音微颤道:“臣奏请于御前质询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恳请陛下允准!” 还是太稚嫩了。 朱由校的眉头微蹙,看着紧张起来的王升,心里暗叹,在外朝没有能倚重和信赖的大臣,想要干预和制衡复杂朝堂,这是何其可笑的事情。 但凡能有一些大臣,能让朱由校绝对信赖和倚重,似时下这等重要时刻,就不会由王升来担此重任。 “臣奏请于御前质询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恳请陛下允准……” 经诸多宦官、大汉将军的逐次传唱,王升奏请之言,在皇极门外所列各处朝班,被所有朝臣听见。 相较于那些活跃在朝堂前的重臣们,在朝的东林党、齐楚浙党等派,彼时分散于各处的左庶子孙承宗、尚宝司丞袁可立、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徐光启、刑部员外郎洪承畴、御史傅宗龙、光仆寺卿毕自严等一众官吏,都列于各处静观此幕。 一月驾崩两位天子,产生的政治影响和风波很大。 这些徘徊于中枢权力边缘的群体,对时下的朝局,对不稳的辽事,对复杂的党争,对堪忧的国事,都有着各自的见解和担忧,奈何他们也只能靠边站着看。 “允!!” 朱由校淡漠的声音响起,让不少人精神高度集中,而伴随逐次的传唱,更多的目光聚焦于前方。 齐聚于皇极门外的文武百官,有极少数的人已揣摩到王升的行为,恐是得到新君的默许所致。 只是这些可以在心里想想,却不能讲出来! “惠世扬!本官且问你。” 王升持朝笏跪在地上,没有直视惠世扬,“大行皇帝驾崩于乾清宫,在方元辅、刘阁老他们齐赴乾清宫后,不久内廷就传出了新君被挟持的消息,这使得朝野间众说纷纭,暂且不论此等言论是何人所传,本官一问,天子下旨杖毙权阉王安时,你惠世扬为何表现那样激动,难道你比天子还了解王安?” “司礼太监王安究竟如何,何须本官了解,难道这些不是有目共睹的吗?” 惠世扬冷哼一声,“性情跋扈的李选侍,在阉宦李进忠几人的谗言下,趁大行皇帝驾崩之际,新君在乾清宫尽孝道,他们却霸占乾清宫不出,这难道不是挟持是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时值国朝动荡之际,新君晚奉诏即皇帝位一日,就可能对社稷带来危险……” 惠世扬说的那叫一慷慨激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惠世扬在御前质询王升一样。 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内心紧张的低下脑袋,余光瞥向坐于宝座上的天子。 “好!适才你提到霸占和挟持。” 王升的语调陡增,打断了慷慨激昂的惠世扬,“本官在向天子奏请时,天子言弹劾朝中大臣要讲究证据,本官想问问你惠世扬,时下朝野间遍传的移宫诸事,言李选侍性情跋扈霸占乾清宫,但是挟持新君一事,却说什么的都有,你适才也说是挟持,那么证据是什么?难道红口白牙张嘴就说吗?!” 漂亮! 朱由校露出一抹淡笑,看向王升的眼神都变了,能在这等重要场合下,原原本本将这些话言明,那么王升就不算是废物。 既然要展开政治反击,朱由校必须将不利于自己的因素,一件一件的彻底摘干净,他要将出现裂痕的威仪,重新捏塑起来! 不管是红丸案,亦或是移宫案,就像是两道枷锁一样,死死地束缚住朱由校,使得他稍有任何举动,就会形成一股或多股势潮。 尤其是移宫一事,于奉诏即皇帝位前夕发生,不管结果怎样吧,这对朱由校的威仪都是不小的打击。 大明天子居然让后宫的人挟持了? 这不管是谁知晓此事,心底都会生出想法。 时值国朝动荡之际,如此势弱的大明天子,真的可以摆平这些乱局吗? 当怀疑的种子萌芽,轻待就必然会跟着出现,一个势弱的天子,是不值得大家去敬畏的。 最具代表性的事件,莫过于朱由校即皇帝位没有多久,哕鸾宫就发生走水之事,外朝跟着就有人上疏,直指朱由校有失孝道。 这就像是一个死结,倘若不能快刀斩乱麻的劈开,就只能被逐步牵着鼻子走,继而彻底失去主动。 “惠卿,朕也想知晓此事。”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一时无言的惠世扬,语气平静道:“朝野间盛传朕在奉诏即皇帝位前夕,是被李选侍挟持于乾清宫,可朕那时在乾清宫并未受限,魏忠贤,你当时挟持朕了?” “陛下!!奴婢就算万死,也不敢冒犯天威啊!”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魏忠贤扑通就跪倒在地上,声音极大的喊道:“奴婢是陛下的家奴啊,怎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惠世扬:“……” 王升心跳的更快了,只是环绕心底的紧张,却随着朱由校的询问,跟着就消失不见了。 他为何要紧张啊! 他是替天子质询! 该紧张的是惠世扬啊! 想到这些的王升,下意识看向鬓角流汗的惠世扬,“本官再问你!!在移宫之事发生前夕……” “国舅,朕在问惠卿话,你要御前质询,不急于这一时吧?”朱由校淡漠的声音,在御前响起,这让王升立时闭上嘴。 “臣死罪!” 王升作揖请罪道:“是臣僭越了。” 朱由校深邃的眼眸看向王升,却没有丝毫的气恼,相反,王升说的话,却让朱由校很满意。 僭越。 这个词用的多好啊。 朱由校扫视眼前的群臣,尤其是杨涟、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这些人,站在皇权的角度,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所做的一些事情,就是僭越! 朱由校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朝班,他能看到不少朝臣,都在私下交头接耳,但朱由校没有多说其他,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让王升弹劾惠世扬,不止是想将移宫案定下,让东林党陷进这场旋涡中,更有将自己从移宫风波里摘出的考量! 第30章 大朝会(4) “难道此前的移宫风波,还有什么内幕吗?” “所谓霸占与挟持,这分明就是两件事,先前传出的那些,分明就将其混淆了。” “有些人的狐狸尾巴,只怕是藏不住了啊。” “霸占乾清宫的李选侍,被‘请’出乾清宫时,方元辅事先是不知情的,只怕其中必存内幕啊。” 皇极门外的朝班各处,开始出现各种议论声,秩序骚乱起来,于各处监察的御史,纵使出声提醒,都未能让秩序恢复安定。 一月驾崩两位天子,这乃是前所未有的大事。 内廷前后发生的诸多事情,涉及大行皇帝骤崩的红丸猜疑,涉及新君的移宫风波,内廷盗宝小案,哕鸾宫走水之事,以上使得外朝有司众说纷纭,连带着京畿治下都变得人心惶惶起来。 分列于朝班各处的左庶子孙承宗、尚宝司丞袁可立、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徐光启、刑部员外郎洪承畴、御史傅宗龙、光仆寺卿毕自严等一众官吏,都没有理会身边同僚的议论,反而心中坚定一个想法。 天子开始要掌控外朝了。 时下的大明朝堂,固然说东林党开始势起,齐楚浙党等派表现势颓,但是在京为官的群体,占比最多的文官却非上述诸党,这个党,那个派,在台前蹦跶的很欢,外朝的其他文官可不是木偶,他们也有想法,也有看法,奈何朝局扑朔迷离,使得他们不敢轻易决断,朱由校想干预和制衡朝堂,就必须给外朝泼水降温,必须扼住外朝乱势,唯有朱由校掌控这种节奏,大明的中枢权力所在才能稳住! “惠卿为何不言?” 对朝班各处的骚乱,朱由校没有理会,看向沉默的惠世扬,语气淡漠道:“难道朕说的这件事,不重要吗?” “臣,臣……” 冷汗直流的惠世扬,说话都结巴起来。 “陛下!此事本就是无稽之谈。” 左都御史张问达见状,持朝笏向天子作揖行礼道。 “朕在问惠卿,张卿,你插什么话?” 朱由校冷芒一闪,沉声斥道:“莫非张卿可以代表惠卿吗?!皇考御前钦定你为顾命之一,就是让你做这些事情的!” 张问达:“……” 天子的斥询,令张问达心头一颤,而靠近御前的众臣,尤其是方从哲、刘一燝、韩爌这些顾命,一个个心神不定起来。 “既然惠卿不想回答朕,国舅!你继续御前质询吧。”朱由校一甩袍袖,目光定在王升身上,冷冷道。 “臣领旨。” 王升作揖拜道,随后持朝笏看向惠世扬,“惠世扬!本官再问你,在移宫风波落定的前夕,你与张泼赴东华门,且遇到杨涟一行人,商榷李选侍移宫一事。 本官想要问问你,在李选侍被请出乾清宫前,你曾孤身进入大内,你个外臣没有天子诏令,却可以出入宫禁,惠世扬你好大的威啊!你进大内期间都见了哪些人?又想密谋何事啊!!” 王升说到最后,近乎是吼出来的。 “污蔑!你讲的这些都是污蔑!” 脸色微变的惠世扬,瞪向王升喝道:“王升!你到底是何居心,竟然要在御前这般污蔑本官?” “真是污蔑吗?” 朱由校的声音响起,让惠世扬心头一震,“把人都给朕押上来。”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 皇极门外乱作一团。 “适才王升所言是真的?” “惠世扬竟敢擅进大内?” “竟有这等事情?!” 朝班各处的议论声多了,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环视那乱糟糟的人群,这就是最真实的大明。 密集的脚步声,出现在皇极门一带。 在满朝文武神情各异的注视下,就见不少侍卫上直军锐士,押着内廷的太监宦官,以及一些侍卫涌来。 天子要干什么? 见到此幕的不少大臣,心底都生出惊疑,而相隔御前较远的群臣,不少都探着脑袋向御前看来。 “朕奉皇考遗诏即皇帝位,一直都是战战兢兢,唯恐皇明的江山社稷,在朕手中出任何问题。” 朱由校缓缓起身,手握天子剑,俯瞰着靠近御前的这帮大臣,“那样朕将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只是让朕没有想到,权阉王安竟暗藏歹念,认为皇考在位骤崩,人心浮动之下,就能挟内廷以乱朝政! 眼前这些人,就是权阉王安在内廷的党羽首脑,至于他们,则是权阉王安传散内廷诸事的帮凶! 权阉王安做了什么,这些人全都招供了。 为控制住内廷,权阉王安趁皇考驾崩之际,炮制了所谓的盗宝小案,逮捕一批与他不和的内廷太监和宦官。 甚至在朕即皇帝位后,为能保住权位,坐视哕鸾宫走水一事发生,使朕陷进所谓孝道有缺的旋涡下。 在杖毙权阉王安时,朕就有些疑惑,为何惠卿对此事这般激亢,就好似朕杖毙了王安这个权阉,大明社稷就要倾覆一般。 今日听闻国舅所言,朕明白了,原来在朕即皇帝位前夕,你惠世扬竟然能进大内啊,真是太好了啊。” “陛下!臣冤枉啊!!” 惠世扬如遭雷击,跪地为自己申辩起来,“臣不知这些事情,臣没有参与这些事情,臣……” “是否知情,参与与否,这些话就别对朕说了。” 朱由校冷哼一声,神情倨傲道:“去锦衣卫的诏狱说吧,来人啊,将惠世扬给朕押去锦衣卫,着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严查此事。” “臣遵旨!” 在御前负责警巡的刘文炳、卫时泰当即作揖应道,随后便指挥一帮侍卫上直军锐士,将惠世扬逮捕起来。 “放开本官!本官无罪!” 惠世扬挣扎着,头上的乌纱帽掉落在地。 “陛下!!” “陛下!!” 在御前的张问达、杨涟等一行人,见到此幕要为惠世扬申辩,此事发生的太突然了,这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够了!!” 朱由校眼神冷厉,语气铿锵道:“事实真相如何,待此事查明自有分晓,如若他惠世扬真做了这些,无诏擅闯大内,与内廷贼人密谋,那朕必将其凌迟,夺籍抄家,诛三族!!!” 第31章 天子挥拳!浓疮就要拔 皇权的巩固与增持,势必要用鲜血来震慑,管他惠世扬是哪个党,在朝野间拥有多大名望,胆敢触碰禁脔和底线,朱由校必杀之! 乱糟糟的国情,乱糟糟的朝局,作为克继大统的新君,朱由校要是不能强势起来,就只能深居内廷了,任由乱象肆虐。 杀一个东林党大臣,大明社稷还倾覆不了,要是真给倾覆了,朱由校就不做这大明皇帝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 天子不仅要逮惠世扬进诏狱,一经查明还要凌迟,夺籍抄家,诛三族,这让不少人站不住了。 “陛下!!您不可这般行事啊!纵使要彻查此事,也不能经锦衣卫去查,国朝设有刑部、大理寺等有司……” “陛下!!惠世扬忝为工科都给事中,倘若这般草率的决断,势必会有损国朝威仪,在朝野间引起混乱啊。” “陛下……” 左都御史张问达、兵科都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光禄寺丞高攀龙等一众人,情绪激动的进谏。 事态的发展与转变,已然超出他们的想象。 甚至于内阁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吏部尚书周嘉谟一行,也都纷纷离开朝班,开始为惠世扬求情了。 然而越是眼前这种态势,就让朱由校愈发坚定此念! 东林党! 东林党! 倘若不能将这股歪风邪气压下,给外朝的时局降温,那么待赴京的东林党人,悉数领职官就位的话,天启朝初期的政治环境,必将被东林党人所主导,这是朱由校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朱由校手握天子剑,没有理会跪在御前的诸大臣,深邃的眼眸环视前方,彼时的皇极门外乱糟糟的。 于各处站着的齐楚浙党等派官员,虽说震惊于天子决断,然在不少人的心里,却生出了喜悦之意。 至于那些不是东林党,也非齐楚浙党等派的在京官员,有惊于天子决断的,有表现忧心忡忡的,有沉默寡言的…… 从大行皇帝朱翊钧驾崩后,东林党在朝强势崛起,朝局就深陷进混乱的态势下,这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方从哲,就促成该现状的,在看不见的地方,也反映出齐楚浙党等派并不团结,涉及到核心利益之际,彼此间的分歧很大。 长城不是一日建成的,乱象不是一日形成的。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到底是出来了。 乱糟糟的环境下,经大汉将军、宦官的逐次传唱,朱由校看向较远处的朝班,见到洪承畴的身影。 “止!!” 见到此幕的魏忠贤,当即沉声喝道,列于御前的大汉将军、诸侍卫上直军齐声喝道。 “止!!” 骤然而起的喝斥声,让乱糟糟的朝班安静下来,不少人的目光,留意到朝御前行进的洪承畴。 事情还没有完啊。 不少朝臣的暗暗惊呼起来。 国舅王升御前弹劾惠世扬。 洪承畴想干什么? “臣…刑部员外郎洪承畴,有本奏。” 行至御前的洪承畴,朝天子行跪拜之礼,语气铿锵道:“臣奉旨亲查红丸一案,经查在大行皇帝染疾之际,左都督郑养性多次与内廷有联系,臣斗胆请谏,恳请陛下谴锦衣卫逮捕郑养性待审。” 居然是郑养性!? 在朝班首列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看着洪承畴的背影,那颗跳的很快的心脏,此刻才稍稍放缓些。 此次召开的大朝会,出现王升御前弹劾惠世扬之事,洪承畴这个时候跑出来,容不得方从哲不多想。 时下方从哲已是深陷旋涡。 “允!”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朕既选卿家亲审红丸案,今后凡有涉及此案者,卿家可直呈御前奏明,朕只要真相! 朕还真是没有想到,内廷竟成了来去自由之地,国朝礼制与内廷规矩都形同虚设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看起来朕杖毙权阉王安,还是太早了啊,既如此,那就并案审查吧,红丸、移宫两案皆交洪卿亲审!” “臣领旨!” 洪承畴当即叩首应道,然汗珠却沿着脸颊滴落,心跳的愈发快,一桩红丸案,就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眼下又多一桩移宫案,那算是彻底没了回头路。 政治站队本就这样现实。 要么进,要么退,不存在左右逢源。 谁要敢在特殊时期当墙头草,想捞取更多好处,终有一日必遭到清算,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宣旨吧。” 无视眼前朝班的混乱,朱由校转身朝宝座走去,得到天子示意,就见几名太监捧着两道中旨走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洪承畴历任刑部主事、员外郎职,在职期间兢兢业业,心忧社稷,朕心甚慰,特擢洪承畴出任刑部新设直隶清吏司郎中……”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奉皇考即皇帝位以来,日日心忧辽事,每想起萨尔浒之战惨败,朕心难平。原辽东经略杨镐,原辽东总兵李如柏……建虏得此胜,致国朝身陷被动,朕思虑再三,着尚宝司丞袁可立亲查此案,特擢袁可立为大理寺左少卿,钦哉。” 两道中旨的颁布,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一个刑部新设个直隶清吏司,由洪承畴就任该职官,一个要审查萨尔浒之战,徘徊于边缘的袁可立,就任大理寺左少卿,随便拎出来一件事情,那都能产生不小的影响。 “陛下!” “陛下!” 面对这样特殊的局势,不少朝臣纷纷规谏,不过朱由校都没有理会,一个个不是都想争吗? 那就好好争! 红丸、移宫两案就够了? 不够! 朕再给你们加一个。 萨尔浒之战案! 就因为红丸、移宫两案的兴起,导致很多人都选择性的忽略,让大明在辽地丧失主动的萨尔浒惨败。 一个杨镐,一个李如柏。 特别是这个李如柏,乃是已故李成梁的子嗣,李成梁的那套养狼谋算,致使建虏八旗逐步起势,成为大明的军事威胁。 朱由校不将这些魑魅魍魉,全都一一拔除干净,即便付出再多的心血,也堵不上大明的那些窟窿。 第32章 孙承宗 皇极门外召开的大朝会,随着一声罢朝落下帷幕,只是产生的影响,却在朝野间掀起阵阵涟漪。 红丸、移宫两案并案审查,洪承畴擢刑部直隶清吏司郎中,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左都督郑养性被逮捕进诏狱,原尚宝司丞袁可立晋大理寺左少卿,萨尔浒之战惨败被要求进行调查…… 上述骤变的桩桩件件,可谓让外朝有司震动不已,甚至大朝会结束没有多久,午门外就跪了不少御史言官。 只是对于这些情况,朱由校并没有过多理会,居乾清宫召见部分大臣,针对大朝会明确的决断进行落实。 数日后。 乾清宫。 相较于午门外的嘈杂,乾清宫就显得很安静,在殿外静候的太监、宦官群体,一个个低首站于原地,御前轮值的大汉将军分列各处,外朝的纷扰和风波,丝毫没有影响到内廷。 穿着大红蟒袍的魏忠贤,捧着盏新沏的浓茶,低首走进东暖阁,御前服侍的乾清宫太监刘若愚看去,见到来人是魏忠贤没有发声,余光看向伏案忙碌的天子。 “皇爷~” 魏忠贤行至御前,谨慎的低声道:“喝盏茶吧。” “午门那边还在闹?” 朱由校放下御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向魏忠贤道。 “是。” 魏忠贤捧着茶盏,低首禀道:“杨涟、左光斗这些人不走。” “那就继续跪吧。” 朱由校伸手接过茶盏,眉头微蹙道:“朕倒是想要看看,他们能跪到什么时候,锦衣卫那边如何?” 言罢,朱由校喝了口浓茶。 自那场大朝会结束后,朱由校就在乾清宫忙个不停,连续几日都没召开常朝,有司都默契的闭嘴了。 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就算天子召开常朝,那说的事情也离不开这些。 “身涉红丸案的李可灼几人,都被逮捕进诏狱了。”魏忠贤抬手作揖道:“郑家、李家也被锦衣卫旗校严密监视起来。” 朱由校重顿茶盏,语气淡漠道:“派人告诉骆思恭,锦衣卫负责的这些差事,敢有一件出现纰漏的话,那他的锦衣卫指挥使就别当了,也别来见朕了。”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 不过魏忠贤嘴上应道,心里却不免生出疑惑,皇爷为何要让锦衣卫严密监视起郑家、李家? 郑家还好说。 左都督郑养性逮进诏狱,待到红丸、移宫两案彻查清楚,郑养性多半是要死,郑家被查抄也属正常。 唯独这个李家。 即便李如柏身陷萨尔浒之战案,可李家毕竟不一样,已故李成梁生前乃宁远伯,李家的门生故吏可不少。 想到这里的魏忠贤,踌躇刹那,作揖道:“皇爷,近几日司礼监这边,留中不少涉及萨尔浒之战案的奏疏,其中有……” “这等事情不必对朕说。”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司礼监做好登记造册,定期呈递御前就行,做了有损国朝的事情,不是谁来求求情,就可以揭过去的!” “喏!” 魏忠贤忙道。 事实上对待李家,朱由校早想好怎样处置,待到萨尔浒之战案审查清楚,抄家是必然的事情。 贪生怕死的李如柏,所做出的那些骚操作。 倘若不将其绳之於法,暂不提大明律法威严何在,单是那些枉死的大明健儿,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朱由校现在就想好好看看,埋进黄土里的李成梁,给李家还遗留下多大的能量,李家的门生故吏能蹦跶出多少。 “皇爷,左庶子孙承宗来了。” “宣吧。” 朱由校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走进来的孙承宗,神情有些复杂,对这位褒贬不一的大明臣子,朱由校在想应该如何用。 孙承宗,字稚绳,北直隶保定高阳人,与东林党的一些人交好,但却不属东林党,人活于世,岂能没有些人情往来? 对于大明的忠诚,没有什么好去存疑的,崇祯十一年鞑清大举进犯,杀至高阳,高阳孙家可谓满门忠烈,城破时,孙承宗自缢而亡,他的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战死,孙家百余人遇难。 孙承宗唯一存在争议的地方,就是他坐镇辽东期间,提出来的那套军事理念。 “大规矩就免了。” 见孙承宗要行礼,朱由校摆手道:“孙卿来御前,是为经筵之事?” “是。” 孙承宗低首道。 “那孙卿今日要讲些什么?”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臣~” 孙承宗有些迟疑,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尽管天子做的事情,有些过犹不及,前后定下红丸、移宫、萨尔浒之战诸案,逮捕了一批人进诏狱,重用厂卫…… 特别是天子重用厂卫,孙承宗有些忧虑。 不过就这些举措出现,本乱糟糟的朝局却有了几分暂稳的趋势,孙承宗觉得很好,毕竟时下所处这等境遇,中枢朝堂不能乱下去。 单单是涉及辽东的诸事,就需要国朝从快厘清出来,以防势起的建虏八旗,威胁到辽地安稳。 “既然孙卿没有想好,那朕说个吧。” 见孙承宗面露迟疑,朱由校开口道:“孙卿对辽地知晓的多吗?朕想听听你对时下的辽事有什么想法。” 嗯? 孙承宗心下一紧,天子提及的辽事,不属于经筵的范畴。 朱由校没心思去听什么经筵,一堆糟心事等着他去处置,继而能将乱成麻的大明,有效的梳理出来。 此前他做的那些事情,就是围绕一个核心思想,给暗潮汹涌的朝堂降温,不让党争内耗过分逸散,将几个要案主导权悉数抓在手,以逐步剔除那些被附加的政治谋算,使得朝中诸党的注意力,皆可以按着他把控的节奏而动。 唯有将这些谋划做好,做扎实,朱由校才能有效插手地方,以实现逐步谋改的中心思想,特别是辽地的事宜。 想要将幅员辽阔的大明统御好,朱由校就离不开中枢朝堂的辅佐,靠越级去治理和管控大明,这是很愚蠢的做法。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至于说孙承宗嘛,一个左庶子的位置还是太低,辽东,朱由校大概率不会派孙承宗过去,他之所以询问孙承宗这些,就是想听听孙承宗的见解,倘若能达到他的预期,在朝重用孙承宗是必然趋势,孙承宗够不上战略家的层面,不过让其做个辅佐型的战术家,还是能立稳脚跟的。 第33章 诏修实录!翰林诸官 想要做好皇帝这一本职,绝非是多勤政,多克己,就可以将天下治理好,没有高效廉洁的统治班底,即便每天很早就起来,睡的很晚,如何如何忙碌,但凡所谋政策没有落实,一切都是无用功。 将合适的人才,放到合适的位置。 让合适的人才,去做合适的事情。 倘若能够将这一核心所在做好,纵使是内忧外患再多,也是可以逐步摆脱困境的。 毕竟有针对性的政策方针,是真的有人去做,哪怕进程相对缓慢些,不过至少是在改变的,而非停留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敷衍状态。 跟孙承宗一番交谈后,朱由校知晓该将其安置于何处,协理京营戎政,就非常的适合孙承宗! 就当前大明的处境,不能有效的掌握部分兵权,就想干预和制衡朝堂,说实话,这皇帝的底气会不足。 要么干脆就别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这是朱由校的做事风格。 忙碌的状态下,时间过得很快。 翌日。 乾清宫。 “皇爷,真要将这些人召进京吗?”魏忠贤忍着惊疑,看着手里的名单,眉宇间透着踌躇道。 “适才朕说的话,魏伴伴没有听清吗?”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需要朕再重复一遍?” “奴婢听清了。” 魏忠贤忙作揖行礼,开口解释道:“奴婢是担心这些武将被召进京,唯恐外朝有司的一些人,会说……” “这些就不用魏伴伴操心了。” 朱由校放下茶盏,神情自若道:“到时朕自会解决,朕再提醒魏伴伴一句,内廷选派的那些人,不管去往何处,把份内差事做好就行,倘若日后敢让朕知道,谁在离京期间惊扰地方、招摇撞市的话,就不是杖毙那么简单了。” “奴婢明白!” 魏忠贤当即表态,“请皇爷放心,奴婢会安排好一切,绝不出现任何差池。” 一想到天子所书名单的那些人,要奔赴各地去召,去寻,魏忠贤就暗暗叫苦,这期间敢有任何差池,恐必被天子严惩。 那些在职的武将还好说,内廷派的人能快去快回。 可还有不少是白身,想将这批人悉数寻到,势必要在地方停留较久,魏忠贤也无法保证,负责找寻这批人的内廷宦官,期间是否会做什么。 天子对于内廷的约束,是非常严厉的。 魏忠贤想的这些,朱由校没有在意,倘若连这些事情都办不好,那要魏忠贤何用? 朱由校在意的是他挑选的这批武将,何时可以悉数进抵京城,这样彻改京营,彻改京畿驻防,干预辽地战事,朱由校才有底气。 彼时尚处于泰昌元年,像曹文诏、满桂、周遇吉、黄得功、孙祖寿、何可纲等一批大明武将,要么还在中下层徘徊,要么干脆没有参军,一想到天启元年辽地爆发的战事,朱由校的紧迫感就加重。 更何况除了辽地危局,天启年间的北疆安稳,西南土司叛乱,白莲教起义,各地民变造反,朱由校都需要通盘考虑进来。 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大明国祚传承了两百余载,有太多的矛盾和弊政,是日积月累逐步形成的,即便想要逐一解决,也绝非朝夕间可以办到的。 面对如此复杂多变的国情,增强中枢军事力量,牢掌中枢军队兵权,是朱由校在跟大明文官群体博弈抗衡期间,必须要逐步落实下来的。 九月尾的天,有些转凉的迹象。 赶来乾清宫的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几人,一想到在午门处跪着的那些御史言官,至今都没得到天子召见,众人的心情各异。 相较于刘一燝、韩爌他们,眉宇间流露出的凝重,身为内阁首辅的方从哲,心情要好一些了。 先前陷进红丸案旋涡的方从哲,得益于朱由校的强势出击,使得该案由洪承畴亲审,甚至将移宫风波并案,让渐有失控的朝局,开始逐步安稳下来,或许只是表面安稳,但方从哲的精神压力得到舒缓。 不过这并不影响方从哲,在心中揣摩新君做这么多,到底想要干什么。 沉浮于万历朝的那段政治环境,包括方从哲在内的众多文官,心思都是很缜密的,考虑问题也很全面。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绝大多数的群体,没将这些放在治理天下,反而对党同伐异、钻营谋权颇为热衷。 “不必那么多礼数了。” 朱由校看着眼前几人,摆手道:“朕今日召诸卿过来,是有件事情想商榷下。” 嗯?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几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天子想商榷的事情是什么。 “涉及皇考的国丧诸事,眼瞅着也快要结束了。” 朱由校神情自若道:“有件事情朕思虑再三,还是应尽快去做,那就是皇祖父、皇考两朝实录编修之事。” “陛下,此事是否有些太急了?” 刘一燝眉头微蹙,作揖行礼道:“当前有司对于谥号、庙号尚存争议,没有呈递御前裁定,陛下想编修两朝实录是好……” “那为何有司就不能从快的商拟出来?” 朱由校冷哼一声,“依着刘卿的意思,难道朕想要尽孝道,还要等有司商拟出来,才能去尽孝吗?” “臣绝无此意。” 刘一燝忙回道。 实录,乃记载皇帝御极期间的编年体史册,一般是以所记皇帝的谥号或庙号为书名,想将此事做好,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像大行皇帝朱翊钧御极时间长,想编修实录的话,就要调阅众多书籍、奏疏、案牍等,以确保实录的完整性。 像大行皇帝朱常洛御极时间短,这反而是最难办的,一部实录是有规格的,不是想怎样编修,就去怎样编修,给朱常洛编修实录,免不得要挖空心思去找补。 “朕是这样想的,谥号、庙号尚未商拟出来前,涉及皇祖父、皇考实录之事,可提前进行筹备。”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看向方从哲他们道:“内阁尽快拟一份名单呈递御前,等谥号、庙号明确下来,就着手实录编修之事,鉴于此事重要,从国库拨大头,内帑来兜底,确保此事能平稳落实,不过……” 这个不过一出,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几人心底都警惕起来。 原本天子愿意从内帑拨银兜底,他们还是暗松口气的。 毕竟编修实录耗费的银子可不少,要是内帑能拨银的话,国库压力就能减轻很多。 “不过朕要擢一批人进翰林院,协助编修两朝实录之事。” 朱由校将拟定的名单,递给身旁的刘若愚,让其转递给方从哲他们。 难怪天子要修实录。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几人闻言,立时就明白天子所想了。 朱由校要提前修两朝实录,一个的确是想要擢一批人,另一个却是想跟方从哲他们,都多找点事情做。 在朱由校的眼里,外朝兴起的党争内耗,就是一个个太闲了,要经手的事情太少。 想要给朝堂降温是一个综合性的布局,不能独局限于那几桩要案上,朱由校要给这帮文官多找点事干。 今后谁要蹦跶的厉害,朱由校就可以抓住短板压制。 “陛下,此事恐怕不妥吧?” 韩爌探着脑袋,看完方从哲手里的那份名单,皱眉作揖道:“翰林院诸官怎能这般轻授啊,擢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徐光启,出任侍读学士兼国子监祭酒,此事尚可商榷。 只是让孙传庭、陈奇瑜这些地方官,出任翰林院编修、检讨等职,国朝尚没有这等先例啊。” “臣附议!” 刘一燝紧随其后道:“倘若此事传至外朝,势必会引起不忿,何况涉及到职官调动,吏部是有章程的……” 韩爌、刘一燝叭叭的说着,朱由校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当然知道这些,但是知道归知道。 “那就给朕议。” 朱由校眼神坚定道:“朕要编修两朝实录一事,此事是明确的,既然诸卿觉得有不妥之处,那就商榷到没有不妥之处,自即日起,内阁每天呈递一封奏疏,朕要知晓这些,都退下吧。” 既然将孙传庭、陈奇瑜这批英贤召进京,那朱由校就要在京启用他们,借着诏修实录一事,提出要将他们悉数擢进翰林院。 朱由校当然知道会引起强烈反对。 但是能让一部分人进翰林院,朱由校的政治谋划就算是达成了。 至于说剩下的那批人,外朝有司空缺的职官可不少,何况朱由校还借着红丸、移宫两案,在刑部新设个直隶清吏司,朱由校有的是办法,将这批人安插到各处去历练。 帝党的聚拢和培养,势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诸如拔苗助长这等蠢事,朱由校才不会去做。 不过今日方从哲的态度,让朱由校有些不喜,作为内阁首辅,居然连句话都不说,似这样老迈的内阁首辅,待到朝局稳定下来后,朱由校势必要换! 第34章 谏臣杨涟 “元辅,您糊涂啊!” 离开乾清宫的方从哲,想起天子所言诏修两朝实录,顺带要擢一批官员进翰林院,联想到刘一燝、韩爌他们的反应,拿不准主意的方从哲,遂谴中书舍人将礼部尚书孙如游唤来,想与之商榷一二。 得知前因后果的孙如游,流露出复杂的神情,说出令方从哲不喜的话。 “景文,你这是何意?” 方从哲眉头微皱,看向孙如游道,不管怎样说,他都是内阁首辅,即便真有不妥之处,也不该这样说吧。 “我的元辅啊,难道您真认为天子召见你们,就只是想编修两朝实录吗?”孙如游走到方从哲跟前,皱起眉头道。 “难道不是吗?” 方从哲皱眉道:“虽说此事现在提及是早了些,毕竟谥号、庙号商拟暂无定论,可天子的态度很明确,甚至要从内帑拨银……” 孙如游轻叹一声,出言打断道:“元辅啊,像诏修两朝实录这等要事,何时都可以组织编修,为何天子非急着编修呢? 适才元辅也提了,谥号、庙号商拟暂无定论,此事没有盖棺定论前,如何能编修两朝实录啊。” “景文的意思是说…天子是在有意为之?” 方从哲想到了什么,“天子真正在意的,其实是那份名单上所列官员?” “是啊!” 孙如游说道:“元辅就没回过味来?元辅仔细想想,从首次早朝兴午门廷杖,天子做的那些事,有哪件是多余的?” 方从哲沉默了。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新君做的事情真不少,让骆思恭秘增锦衣卫旗校,命张维贤提督京营戎政,杖毙和东林党交好的王安,召锦衣卫进驻紫禁城,内廷大换血,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 仔细回忆的方从哲,越想越觉得心惊,特别是前几日的那场大朝会,使得方从哲联想的更多。 在这一连串的风波下,不少人的注意和想法,在不知不觉间被牵着走,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还没有从上个风波走出,就被骤然引进下场风波,以至于很多人都没有来得及多想,就只能别动的去应对。 新君太可怕了。 孙如游心生唏嘘,错非是那场大朝会发生的事情太多,孙如游根本就没想到这些。 “元辅就没有发现,天子很忌惮东林党吗?” 孙如游收敛心神,看向方从哲说道:“不,应该很提防东林党,天子做的这些,不就是在压朝中的这种乱象吗?” “那这跟翰林院有何关系?” 方从哲皱眉道。 “红丸、移宫两案是谁负责的?”孙如游继续道:“新起的萨尔浒之战案,又是谁在负责的?” 洪承畴。 袁可立。 被孙如游这么一提醒,方从哲想明白了。 “其实从大行皇帝驾崩,到天子奉诏即皇帝位前夕,在此期间发生的事情,已让天子起了怀疑。” 孙如游神情凝重道:“别看天子对东林党有提防,可是同样对于我等,也是持有怀疑的态度。 不然在过去这些时日,天子除了传召过英国公张维贤外,还召见过其他顾命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啊。” 大行皇帝朱常洛驾崩前,钦定的顾命有十三位,意在辅佐新君处理朝政,可过去这段时间内,朱由校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找这些顾命商榷。 商榷什么? 朱由校要做的那些事情,随便拎出来一件,只要敢泄露出去的话,就会引起大批的反对声。 这哪里是辅佐他统御天下,这分明就是巩固皇权的绊脚石! “景文是让本辅促成天子所想?” 方从哲沉吟刹那,看向孙如游道。 “不错!” 孙如游语气坚定道:“现在这种态势,唯有想天子所想,才能争取到更多主动,不然等那批东林党人进京,我等的处境将会更艰难。”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恐朝野间的议论会很大。”方从哲反而有些踌躇,“毕竟这不是什么小……” “元辅啊,所以你糊涂啊。” 孙如游皱眉道:“您也不想想东林党为何能势起?那不是得大行皇帝的信赖吗?您是内阁首辅,要是能得到天子的信赖,就算真有人非议什么,您觉得这首辅之位,能从你手里丢掉吗?” 方从哲所在的公事房,孙如游不断地劝说着,其他地方也有着各种争议,唯独是内廷的乾清宫,却没有任何波澜。 乾清宫。 东暖阁。 “杨卿是打算一直跪着?”伏案忙碌的朱由校,没有看跪地的杨涟,继续批阅着眼前的奏疏。 “如若陛下不能采纳臣的谏言,那臣就一直跪着。” 神情憔悴的杨涟,声音有些沙哑,向朱由校作揖道:“陛下在那场大朝会上,很多决断都是动怒下所致,国朝有国朝的法度,就算真有存疑之处,也该由三法司进行会审,而非是让厂卫介入其中,更不该……” “行了,这些话就别再重复了。” 朱由校放下御笔,摆手打断道:“朕做的那些决断,没有一件是动怒下所定,皆是深思熟虑而断。” 还真是个谏臣啊。 看着眼前的杨涟,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其实眼下的东林党,并非都是空谈误国之辈,也有一批能够驱使的人。 比如说杨涟。 比如说左光斗。 就看怎样用了。 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最忌讳的便是一刀切,随便就贴上身份标签,真要是那样的话,天下将无人可用。 朱由校从来都不否认,这世上存在一心为公的做官者,可像这样的群体却凤毛麟角。 多数选择做官的,那必然是有诉求的。 或为名。 或为利。 管他品性如何,道德怎样,只要是人都摆脱不了,要真是人人都没有诉求,大明岂会这样? “起来陪朕走走吧。” 朱由校从罗汉床上下来,看了眼杨涟,“这段时间朕也算熟悉些国政,卿家,不要只把眼睛盯在朝堂上,别被人当做枪来使,自己还浑然不知!” 杨涟眉头微蹙,他不懂天子所言何意,自己所做诸事,皆是为了大明社稷,何来被人当做枪使之说? 第35章 只争朝夕 “杨卿忝为兵科都给事中,亦是皇考钦定顾命之一。” 朱由校走出东暖阁,看着渐落的太阳,抬脚朝前走去,“今日我们君臣间不聊朝事,就聊聊这萨尔浒之战吧,朕最近几日,御览了不少涉及此战的奏疏和案牍,杨卿觉得此战为何输掉的是我大明?” 嗯? 瘸着腿的杨涟,跟在朱由校的身后,听闻天子所言,眉头不免微蹙。 杨涟如何都没有想到,天子会聊及此事。 尽管萨尔浒一战结束一年有余,然而此战惨败的影响却从没有结束,甚至当前的辽事动荡,就是因此战的败北而直接导致。 “萨尔浒之战落败,实乃拖延太久、人心不齐所致。” 杨涟沉吟刹那,朝着朱由校微微欠身,边走边说道:“从万历四十六年始,建州一带局势骤变,建虏奴酋努尔哈赤狼子野心,妄想侵占我朝辽土,吞并敌对的叶赫部,于四月中矫发所谓的七大恨……”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杨卿,朕想聊的是萨尔浒之战,为何落败的是大明,而非是建虏如何一步步势起。 建虏对大明有不臣之心,以下犯上蓄意造反之事,朕是清楚的。 倘若按杨卿这样去聊的话,那就要先聊聊此前数十年间,大明针对女真各部的政策,究竟是对是错了。” 杨涟脸色一滞。 朱由校负手前行,没有去看杨涟是何反应。 其实通过杨涟适才所言,朱由校就可以感受到杨涟的心里,是将自己当做涉世未深的小皇帝。 皇帝就是皇帝,不分大小! 身处晚明这等特殊时期,各种矛盾与隐患交替爆雷,这就注定朱由校不能耽搁时间,必须要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将眼前的乱局破开,否则一步赶不上,就会步步赶不上,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残酷。 其实像杨涟的这种想法,在大明朝野间很普遍,但是朱由校绝不允许这种想法继续存在。 无他。 被人在心里视作小皇帝,如何能生出敬畏? 大明的风气崩坏太严重了。 朱由校必须要逆转回来。 倘若被人继续视作小皇帝,即便朱由校做的再多,恐在很多人的眼里,自己就是被身边奸臣蛊惑,那样就全乱套了。 “杨卿为何不说话?” 朱由校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杨涟,神情自若道:“莫非杨卿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臣,臣……” 杨涟忙作揖行礼道,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讲。 被天子那样打断,杨涟的思路也被打乱。 “那朕提几个问题。” 看了眼在御前跟随的刘若愚一行,朱由校语气淡然道:“其一,为征讨以下犯上的建虏叛逆,确保辽地和建州安稳,朝廷任命杨镐就任辽东经略,调遣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宁夏等诸镇诸地精锐齐聚辽东前线,为何上述诸军在原驻地时,军纪没有太大纰漏,可是去往辽东就渐渐崩坏了?” “其二,杨镐究竟是否履行了辽东经略的职责?在明知征讨建虏叛逆的前提下,为何其在坐镇辽东期间,没有理清各处的职责所在,没有及时做出各项调整,没有谴派斥候刺探军情要务,没有安抚好从诸镇诸地调遣的军队,没有筹措好大军出征前的各项准备呢?” “其三,为何建虏对我辽地情况这般了解?杨镐在坐镇辽东期间,是否觉察到这些异样?如果没有觉察到这些,那么又是为何没有觉察到?” “其四,在万历四十七年正月,建虏再度向叶赫部展开攻势,为何杨镐明知此事,却未派一兵一卒呢?直到事态异常危急时,杨镐才下达一些决定?” “其五,杨镐作为辽东经略,负责主持辽东防务,为何一直拖延时间,迟迟不向建虏发起攻势?除了一味地向朝廷诉苦,没有展开有效的应对措施,致使皇祖父心忧辽事,数次催促杨镐起兵,这才决意向建虏叛逆展开攻势。” “其六……” 朱由校思路清晰的提出问题,听的杨涟双眸微张,有很多事情他都没有想到,尽管他是兵科都给事中,可是涉及到实际的战争谋划,却并非他的强项所在。 杨涟的神态变化,皆在朱由校的眼里。 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从侧面就反应出很多的问题,国库空虚、组织混乱、武备松弛、贪腐严重、文贵武贱、情报崩坏、统属不明…… 面临种种的问题和弊政,倘若大明能赢下萨尔浒之战,将建虏八旗重创之,这反而是有问题。 “一场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使得大明国力被空耗很多,精锐之师损失惨重,国朝威仪被踩在地上。” 朱由校冷哼一声,眸中掠过寒芒道:“杨镐这个辽东经略当的,真是前无古人啊,朕都有些佩服他杨镐!” 仅仅是站在军事层面,大明军队的腐败堕落,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或许尚有一批能战之师,但要是不能去有效解决,文官群体想把持着军权,以文官统御军队的模式,大搞那套瞎指挥、乱操作的理念,大明宝贵的精锐之师就折损殆尽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想起一桩很可笑的事情,都言建虏八旗的高层,是人手一本《三国演义》做兵书,可建虏针对的就是大明文官啊,负责统御大军的那帮文官,做的那些事情都能在《三国演义》上找到参照,这是何其嘲讽的现象。 杨涟沉默了。 一向斗志高昂的他,在听到新君所提种种,根本就不知该说些什么。 “杨卿觉得时下的辽事,是否会继续糜烂下去呢?” 朱由校一甩袍袖,眼神凌厉的看向杨涟,“从朕奉遗诏即皇帝位,可以说压力很大,朕想问问杨卿,你作为皇考钦定的顾命,此前有想过辽事吗?那么其他顾命,此前有想过辽事吗? 没有!! 朕不知道你们是怎样想的,一个个对国朝面临的危局,没有一个是真正上心的,却把心都放在别的方面了。 杨卿说朕做事武断,那朕想要问问杨卿,你的心摆在何处了?你的眼睛是不是只盯着朝堂了?是不是说就算辽东全丢了,那也是无所谓的小事啊!” “陛下!臣从没有这样想过。” 面对天子的质问,杨涟忙作揖行礼道:“臣……” “没有这样想,那为何这样做?” 朱由校打断道:“朕是大明的皇帝,朕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错的,这世上谁都能坐视社稷崩坏下去,唯独朕不能! 从皇祖父驾崩以来,瞧瞧这朝堂都成什么样子了,你杨涟深得皇考信赖,难道你就是这样报效皇考的信赖吗? 朕给你讲的这些话,你都给朕好好想想,看看究竟是朕错了,还是你错了,要是还想不明白,杨卿就继续跪在午门外,朕绝不会理会!” 言罢,也不管杨涟怎样想,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乾清宫快步走去,刘若愚等一众太监宦官,纷纷低首跟在身后。 杨涟怔怔的站在原地。 朱由校最厌恶的就是党争内耗,这是毁掉大明的根源所在,倘若没有党争内耗,就区区一个建虏,怎么可能会代替大明问鼎神州? 恰恰也是这样,他既然处在这个位置上,就不会坐视这一切不管,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彻改这个烂透的大明! 第36章 都是朕的钱! 想干预和制衡朝堂,想将党争内耗控制住,就必须弄清诸党各派的关系,掌握他们代表的利益站位,知晓各自间的微妙关系,尤其是姻亲、门生、故吏、座师这些,这在大明官场较为普遍。 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朱由校身为大明天子,倘若连这些都不能做好,就别想着治理好大明,更别去想拨乱反正。 捧一派、拉一派、打一派、压一派,在今后较长的时间内,会成为朱由校掌控朝堂的重要手段之一。 一个个不是都喜欢争吗? 好啊! 那就让你们争,让你们斗,在争斗中逐步实现新老交替、皇权巩固增持,将某些糟粕扫进历史垃圾堆。 乾清宫。 西暖阁。 “皇弟临摹的字,比朕要好很多嘛。” 朱由校面露笑意,端详着朱由检临摹的大字,不加吝啬的夸赞,“看来皇明今后要多位贤王了。” “谢皇兄夸赞。” 朱由检微微低首道。 和最初相见时比较,近些时日的相处下,朱由检表现不似先前那样拘谨,时不时在朱由校的面前,也会露出些笑容。 少年郎本就该这样嘛。 活泼,好动,爱笑…… 过去紫禁城怎样,朱由校不管。 但现在紫禁城的主人,是他,一切就要按他所想! 大明宗藩制度的谋改,就从调教朱由检开始。 “皇爷,奉诏离京的方正化几人,向御前呈来奏报。” 殿外,刘若愚恭敬的作揖禀道。 “呈来。” 朱由校淡淡道。 在朱由检的注视下,穿着大红蟒袍的刘若愚,低首弓腰走进殿内,手捧几封奏疏,朝自家皇兄走去。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御览着上面的内容,很快,这几封奏疏就被朱由校看完了。 “拟几道上谕,呈报朕已知晓,赴顺天、永平两府募兵,要从快着办,差事办好了有赏,办砸了必罚。” “奴婢遵旨。” “有司赴山东、河南两地募兵,落实下来没有?” “禀皇爷,据司礼监所禀,皆已离京赴山东、河南……” 朱由校露出一抹淡笑,效率还算挺快的,等各处所募新卒归京,围绕着新军的操练就能开展了。 想要牢牢抓住兵权,就必须有能驱使的群体。 皇家近卫都督府、御马监直辖的军队,朱由校是寄予厚望,他要狠砸一笔钱粮,继而练出一批好兵。 给足饷,吃饱饭,可以将这两项有效落实下来,朱由校相信所募的新卒,即便经历再苦再累的操练,也都会咬牙去坚持。 “那批川浙兵有消息没?”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刘若愚道。 “暂没有回函。” 刘若愚如实禀明。 “有消息传来,及时呈递御前。” “奴婢遵旨。” 朱由校有些感慨,大明的交通设施太落后,许多事情想要推动起来,是需较长的时间周期的。 想有效干预辽事,避免建虏侵犯辽左,朱由校必须考虑到这些,辽东前线相隔京城千余里,想逐步平定建虏叛乱,不是调遣军队那样简单的,更重要的后勤保障供应,这才是重中之重。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好在时间上还算充沛,这让朱由校还能进行布局,辽左无论如何都不能丢,否则辽东必危。 “皇兄,您募兵是为了平虏乱?”见刘若愚退下,朱由检有些紧张,抬头看向朱由校说道。 “哪会这么快啊。” 朱由校笑了笑,“所募的那些新卒,想要蜕变成百战之士,没有经历操练,没有见过血,如何能赴辽地参战。” 在朱由校的整体设想下,皇家近卫都督府、御马监所募新卒,大概率是不可能赴辽地参战,不过调来京城的川浙兵却可以。 之所以要将川浙兵调来京城,一个是进行战前整训,一个是协助操练新卒,一个是发足饷吃饱饭,一个是震慑朝堂。 可以硬撼建虏的川浙兵,不该像踢皮球一样,在辽地被踢来踢去,大明文官不懂得爱惜强军,但朱由校视为珍宝! “皇兄,建虏真的很强吗?” 朱由检眉头微蹙道:“难道比我明军还强?” “是很强。” 朱由校正色道:“但在我明军之中,同样有能硬撼他们的精锐之师,这场建虏叛乱,对我大明是威胁,但同样是转机。” 朱由检露出狐疑,他不懂皇兄所言转机是何意。 西暖阁外,魏忠贤、王体乾一行,行色匆匆的感慨,眉宇间皆透着复杂神色。 “奴婢魏忠贤,拜见皇爷。” “奴婢王体乾,拜见皇爷。” “奴婢李永贞……” 殿外响起数道声音,这让朱由校眉头微蹙,司礼监一行皆至御前,看来审查内廷的账有眉目了。 “都查清楚了?” 朱由校没离开西暖阁,坐到罗汉床上,看着进来的魏忠贤一行,朱由检则静静的站在一旁。 既然要调教朱由检,让他成为大明贤王,辅佐推动宗藩谋改,今后海外移藩的先驱,那么朱由校就不会让其读死书。 “禀…禀皇爷,都查清楚了。” 跪地行礼的王体乾,余光看了眼魏忠贤,额头生出细汗,言语间带着忐忑道:“司礼监已悉数汇总,还请皇爷御览。” 说这些时,王体乾心跳不由加快。 过去这些时日,司礼监上下没黑天没白天的查账,丝毫不敢懈怠,可是越查越心惊,越查越胆寒。 厚厚一摞奏疏,被搬到朱由校身旁短案。 朱由校一封一封的看着,脸色愈发的凝重,西暖阁的气氛很压抑,朱由检能感受到自家皇兄的很生气。 “他们怎么敢!!!”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怒摔奏疏,眼神凌厉道:“内廷下辖的皇庄皇店,竟然有三成之多,连续数年未向内帑递解子粒银,你们觉得这正常吗? 超五成的所递解的子粒银,竟不足先前的一半,你们觉得这正常吗? 好啊! 真是太好了,朕真是没有想到,这帮家伙竟猖獗到这等程度,贪了内帑的银子不算完,竟然还挖空心思要从内帑捞,朕也算是开了眼了!” 第37章 绣春刀!斩尽魑魅魍魉 魏忠贤、王体乾、李永贞一行人大气都不敢喘,身如筛糠的跪在地上,他们都知道皇爷动怒了,起了杀心。 别看他们贵为司礼太监,在内廷身居高位,然而此前内廷经历的种种,他们谁都不敢忘记啊。 王安一系党羽悉数逮捕,郑贵妃一系心腹悉数杖毙,李选侍一系近侍悉数暴毙,这些虽没有传出内廷,可内廷的太监宦官谁不知晓? “刘若愚!召骆思恭进宫见朕。” “奴婢遵旨。” 看着刘若愚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坐在罗汉床上,既然内廷的账查清了,那么是时候进行清算了。 此前将紫禁城的太监悉数换掉,那仅是一个开始,内廷存在的这套班底,除了紫禁城的太监宦官,尚有留守南京的太监宦官,看守皇陵的太监宦官,负责皇庄皇店的太监宦官,外派镇守的太监宦官。 大行皇帝朱常洛御极登基,上来就将万历朝的矿税废除,这也让大批的镇守太监没了差事,唯一的出路就是归京。 涉及到税的事情,朱由校知道猫腻很多,想改革困难重重,但就算是再难,朱由校也要进行深改。 大明财政问题太多,如若不进行深改,大明就是死路一条,这是一个长期斗争博弈的过程,急不得。 不过涉及征税诸事,朱由校不会再让太监宦官插手,万历朝的矿税问题,要是没有太监的胡作非为,断不会尖锐到那种程度。 只是对万历帝而言,牵扯到某些群体的既得利益,除了能重用内廷太监宦官,根本就找不到人来负责此事。 税收! 税收! 这里面深埋的雷太多了。 如何谋改征税诸事,要耐心等待时机才行,朱由校当前要做的是稳住朝堂,稳住辽事,抓住兵权,设法让内帑开源。 一手抓枪杆子,一手抓钱袋子,这样做皇帝才有底气。 所以从决定杖毙王安、清扫内廷之初,朱由校就盯上了皇庄皇店,他要有这些产业来给内帑开源。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西暖阁内安静极了。 朱由检无声的站在一旁,尽管双腿酸痛难忍,却不敢去动丝毫,瞅着跪地的魏忠贤、王体乾一行,朱由检知道司礼监查的事情,让皇兄生怒了。 “臣…骆思恭,拜见陛下!” 在朱由检思虑之际,殿外响起一道声音,奉诏进宫的骆思恭,此时微喘着朝殿内作揖行礼。 “进来吧。” 听到天子的声音,骆思恭不敢迟疑,当即低首朝殿内走去,瞥见魏忠贤一行跪在地上,骆思恭敏锐的觉察到有大事。 “骆卿,锦衣卫这把刀,还利吗?” 看着眼前的骆思恭,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陛下所颁旨意,锦衣卫无敢不遵!!” 骆思恭当即跪地,行跪拜之礼,向天子表明决心。 当初奉诏进驻紫禁城,清算王安一系,尽管让骆思恭背负很多骂名,但他也如愿得到想要的。 对于骆思恭而言,想保住现有权势和地位,就必须要赢得天子的信赖和倚重,否则他的一切都将不保。 “好,这才是朕的锦衣卫。” 朱由校深邃的眼眸,落在骆思恭的身上,“骆卿,抽调锦衣卫能调遣的所有旗校,给朕离京开赴各地皇庄皇店,控制住所有的掌庄掌店太监,下辖庄头、伴当等,等待东厂进行审查。 朕要强调一点,锦衣卫此次奉诏行事只涉皇庄皇店,倘若事后敢让朕知道,有谁敢惊扰到地方,严惩不贷!” 这是要大动干戈啊! 骆思恭心下一惊,内廷所辖皇庄皇店众多,遍布北直隶各府县,想要将这等差事办好难度很大。 “臣遵旨!” 可就算是再难,骆思恭也不敢推诿。 骆思恭能感受到天子的愤怒。 “魏伴伴,朕给你一个月。” 没有去看骆思恭,朱由校看向跪地的魏忠贤,“王体乾留守司礼监,让李永贞他们协助你,给朕领着东厂的人进行彻查,凡是有贪墨的,欺行霸市,为非作歹,逼良为娼者,统统给朕逮捕进京。 朕要把他们悉数凌迟! 查抄的那些银,地,粮,产悉数充进内帑,期间敢出现任何纰漏,魏伴伴,你们就不用回来见朕了。” “奴婢等遵旨!” 魏忠贤、王体乾、李永贞一行纷纷叩首道。 魏忠贤心跳的很快,他能感受到皇爷这次是真起了杀心,这次差事倘若不能办好,那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内廷了。 “都下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臣告退。” “奴婢等告退。” 原本拥挤的西暖阁,只剩下朱由校、朱由检二人。 “皇兄…您别动怒。” 朱由检犹豫刹那,走上前,有些紧张的说道:“别被这些……” “朕为何要怒?” 朱由校露出淡笑,看向错愕的朱由检,“这批内廷的硕鼠要被悉数清理掉,朕除了高兴没有其他。” 朱由检:“……” 朱由校的转变,让朱由检愣住了,适才皇兄明明很愤怒,甚至喊打喊杀,为何现在却是这样? 朱由检想不通。 “皇弟,你要明白一点,恩威皆在上。”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想让底下的人办好差事,就要让他们猜不透你的心思,朕初登大宝,很多事,很多人,都需要慢慢的梳理,想将这些都做好,就要用一批人,杀一批人。 你现在还小,但你要明白一点,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你要有分辨的能力才行。” “臣弟谨记皇兄教诲。” 脑袋很乱的朱由检,沉默良久,依旧有很多没想通,但却作揖应道。 “没事,不着急。” 朱由校站起身来,轻拍朱由检的肩膀,“有些事情唯有经历了,你才能领悟真谛,此事你要做的,就是管好嘴,竖起耳,多去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朕,明白吗?” “臣弟明白。” 朱由检再拜道。 铲除负责皇庄皇店的这帮硕鼠,朱由校可谓是赚大了,不仅能查抄一批金银,还能清除掉这批隐患,顺带他还要震慑内廷现有的太监班底! 第38章 张维贤奏对 在毫无征兆下,大批厂卫齐出京城,去向不明,动作不明,一时间京城众说纷纭,更让朝堂暗流横生。 居于乾清宫的新君,乾纲独断的明确诸多事宜,这让朝中的诸党各派猜想连连,然谁都揣摩不透新君所想。 “袁卿所忧之事,朕理解。” 朱由校坐于宝座,看向坐在锦凳的袁可立,“萨尔浒之战牵扯很多事宜,逮捕杨镐、李如柏他们,国朝想要重审此案难处很多。 杜松、刘綎、马林这些人都战死了,其他参战者要么战死,要么戍边,如何查,怎样审,就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 何况从朕定下萨尔浒之战案以来,为杨镐、李如柏申辩者众多,想必袁卿也承受很大的压力吧?” 袁可立默言。 在那场大朝会上,天子钦定他主审萨尔浒之战案,虽说被晋升为大理寺左少卿,可袁可立的心里,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毕竟此案非同寻常。 杨镐也好。 李如柏也罢。 稍有处置不当之处,必会生出风波,然时下的大明,岂能经受住新的风波? “不过袁卿…恰恰是此案非比寻常,朕才交由你来审。” 瞧出袁可立的心思,朱由校继续说道:“朕的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查明真相,要定成铁案,要给战死的大明儿郎一个公道!!” “臣遵旨。” 袁可立当即起身作揖道。 萨尔浒之战惨败出现的影响,是极其恶劣的,也是从此战为转折点,使得辽地局势开始逆转。 朱由校决意定案调查,就是要表明一个态度,要让朝堂知晓,要叫天下知晓,但凡给大明带来重大损失者,不管是谁都必会追究责任,而非是和稀泥一般,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想要逐步的从文官群体手中,将逸散开的兵权聚拢重塑,朱由校就必须要让文官群体清楚的明白,想药插手军事可以,打赢了有赏,打败了有惩,唯有这样,才能实现文武兼济的战略构想。 “皇爷,英国公求见。” 刘若愚低首走进东暖阁,抬手作揖道。 “袁卿,你先下去忙吧。” 朱由校闻言,看向袁可立道:“有朕在,谁妄想影响袁卿审案,朕会来管,袁卿不必分忧此事。” “臣领旨。” 袁可立当即作揖道。 看着离去的袁可立,朱由校双眼微眯,袁可立要能审理好萨尔浒之战案,那算是在朝站稳跟脚了,到时就能进一步重用。 不急。 要慢慢来。 像袁可立这等大才,朱由校不会不重用的。 不过凡事总要有个过程。 “臣…张维贤,拜见陛下。” “免礼,给英国公赐座斟茶。” 看着眼前的张维贤,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 自颁布中旨命张维贤提督京营戎政,其已经很久没有进宫,甚至那场大朝会,张维贤也以染疾为由没去参加。 对此朱由校没有多言其他。 朱由校在等。 等着张维贤来见他。 “陛下,自臣奉诏提督京营戎政以来,唯恐辜负陛下所期。” 张维贤没有坐下,反掏出一份奏疏,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故而在此前一段时间,臣借故不出,秘密巡察驻守京畿各处京营驻地,时下戍守京畿的京营也好,京卫也罢,皆存在着严峻的问题,臣都逐一整理书写,请陛下御览。” 看来张维贤是做出选择了。 看着低首朝张维贤走去的刘若愚,朱由校嘴角微扬,对张维贤的表态,朱由校心里是满意的。 能不能办事另说。 态度很重要! 要是没有态度,就算能力再强,朱由校也不会重用。 对于戍守京畿的京营、京卫现状,朱由校是清楚的,就算不看张维贤呈递的奏疏,朱由校也知这些军队,多数是不堪重用的。 否则万历帝在世期间,就不会独抽调各镇各地精锐,而不调遣京营京卫参战,毕竟从距离上来说,戍守京畿的京营京卫要更近。 “吃空饷,喝兵血,侵占屯田,盗卖军械火器。” 御览着张维贤所呈奏疏,朱由校面不改色道:“爱卿,你觉得这样的京营,能成为朕信赖的梁柱吗?” “不能!” 张维贤态度坚决道:“时下国朝处境艰难,如若京营继续糜烂下去,必然会拖累到社稷安稳,然整饬京营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恐会引发兵变,继而威胁到京城安稳,此事要想办好的话,需徐徐图之。” 作为大明勋贵的一员,京营存在哪些猫腻,张维贤再清楚不过了,甚至其此前也曾有些这种行为。 如若是在从前,张维贤才不愿趟这趟浑水,就算贵为英国公又如何?触碰到一些人的既得利益,那也要身陷其中。 可自从新君隐晦的政治许诺,加之新君在此期间,所做的种种事情,张维贤的态度慢慢变了。 徐家之殊荣,张家能得否? 这句话在张维贤的脑海里,可谓是徘徊了许久,张家一脉强盛时,可不止一个国公爵,还有别的爵位,只是并非世袭罔替。 现在有机会了,张维贤不心动才怪! “爱卿说的不错。” 朱由校合上奏疏,颇为赞许的看向张维贤,“整饬京营之事的确急不得,再等几日吧,朕会帮爱卿破局,后续如何整饬京营,爱卿还需好好思虑,朕就一个原则,京营要变,哪怕裁撤部分建制,也要把风气给朕逆转回来,国库拨银供养京营,是为国养精锐之师,而非进某些人的腰包。” “臣遵旨!” 张维贤当即作揖道。 其实朱由校心里也清楚,张维贤呈递的这份奏疏是带着政治试探的,一个是看他敢不敢做,一个是看他会不会守诺。 相较于大明社稷的安稳,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朱由校还真没有放在眼里,要是连这点承诺,朱由校都办不到的话,那今后谁还愿奉旨行事? 孰轻。 孰重。 朱由校是能拎清楚的。 大明社稷都要保不住了,死攥着爵位不敕封何用?朱由校能想象的到,后续涉及整饬京营的事,必然会生出风波的。 第39章 紫禁之巅(1) 西苑,内教场。 “快点!” “跟上!” 几名宦官不时呵斥,绕着校场跑圈的人群分散,被甩在最后面的十数名青年,喘着粗气,大汗淋漓,颇为狼狈的追赶着。 “皇爷说了,作为大明的勋贵子弟,就要想着为大明尽忠,而不是混吃等死,不蒸馒头争口气,难道你们愿意被世人一直说是纨绔子弟吗?” “皇爷说了,从你们被选进勋卫的那刻起,就别幻想过去的好日子了,来到勋卫,进了大内,要做的就是服从,就是吃苦!” “皇爷说了,勋卫没有嫡庶之分,没有排资论辈,想得到重用,想成为大明好儿郎,就拿出真本事来!” “皇爷说了……” 内教场的一处区域,站着数十众的年轻宦官,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声音洪亮的喝喊一遍。 周而复始。 从不耽搁。 置身在这种环境之下,任何人的精神都是高度紧绷,谁都不清楚今上,是否会心血来潮的过来。 “这些时日在内教场进行操练,勋卫里可有不服管教者?”相隔较远处,朱由校负手而立,看着松散稀疏的人群,神情看不出喜悲。 “禀皇爷。” 身旁站着的太监忙低首作揖,“最初是有一些不服管教者,觉得太累,觉得没用,操练时不上心,但打了几顿板子后就好了。” 一帮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勋贵子弟,想改变他们过去养成的习惯,并非是短时间内就可以促成的。 “响鼓还需重锤敲!” 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嘉乐殿走去,“作为大明的勋贵子弟,朕允许他们之中有废物点心,但绝不允许有孬种,纪用,给朕盯紧勋卫操练,差事办好了,就去御马监任职。” “奴婢遵旨!” 纪用难掩激动,忙作揖行礼道。 可以进司礼监或御马监,在内廷的太监或宦官里,那都是朝思暮想的事情。 内廷的天早就变了。 曾经那帮掌权的太监群体,死的死,罢的罢,一批徘徊在边缘地带的群体上位,这一系列变故,早让内廷对新君愈发敬畏…… 对纪用所想云云,朱由校并不在意,前去嘉乐殿的途中,朱由校想的是勋卫,这是唯勋贵子弟才能进的队伍。 朱由校比较看重勋卫。 哪怕勋卫的成材率很低,可真要能调教一些出来,回报率很高,对时下承袭爵位的那帮勋贵,朱由校多数都没有瞧上,唯一值得惦记的,便是他们藏着掖着的万贯家财,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宝藏。 仅是在京的这帮勋贵,各家的身家真要进行汇总,恐抵得上国库与内帑的总和,如此还要翻上几倍。 倘若能把这笔宝藏收割,朱由校就能促成很多事情,继而形成质变倾斜向量变,推动大明去改,去变。 朱由校在放长线钓大鱼。 短期目标回报,让勋卫充当质子,遴选可塑之才,使在京勋贵皆有顾虑,为彻改京营京卫谋势,让文官群体胡乱猜想…… 此后还有中期和长期的目标回报,身处在错综复杂的大势下,就不要去奢望绝对的黑与白。 从权力诞生的那刻起,这世间哪有绝对之言? 绝对的公平有过吗? 不过是政治愚民的统治工具罢了。 “奴婢拜见皇爷!” 带着惧意、惶恐的声音,回荡在嘉乐殿内,朱由校扫视眼前这帮跪地的宦官,神情看不出喜悲。 伴驾的刘若愚、王体乾、纪用一行,此刻正警惕的看着这些宦官,生怕出现任何意外状况。 “你们被羁押在御马监,应该都还不知道,唯权阉王安马首是瞻的魏朝之辈,皆已被朕杖毙了吧?”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坐到一名宦官搬来的锦凳上,环视着眼前这帮宦官,“至于你们,朕应该如何处置呢?”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却宛若惊雷一般,在这些面露恐惧,心跳加快的宦官耳畔炸裂开来。 “皇爷饶命啊!奴婢从没有任何歹念啊!” “奴婢就是天家的家奴,奴婢忠心耿耿啊!” “皇爷!奴婢……” 嘈杂声在殿内响起,这帮宦官不停地磕头,甚至一些宦官的额头都磕出血来,朱由校眉头微蹙。 “闭嘴!” 瞧出天子的不悦,刘若愚当即上前,厉声喝道:“谁再敢于御前聒噪,乱了体统,悉数杖毙!” 众人尽皆闭嘴,身如筛糠的跪着。 “曹化淳。” “奴婢在!” 在这群瑟瑟发抖的宦官中,就见一人趴地膝行,朝朱由校所坐而来,王体乾、纪用几人见状,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 “奴婢曹化淳,叩拜皇爷!” 打量着眼前的曹化淳,朱由校双眼微眯,眼前这帮宦官都是进宫之初,或多或少与王安或其党羽,有那么些微妙关系的人,底子还是比较干净的。 就像这个曹化淳家境寒微,十二三岁左右入宫,比较幸运去了内书堂培养,诗文书画无一不精,得了司礼太监王安的赏识。 本以为今后能得提拔,可惜世事无常,王安被朱由校杖毙了,而他则因为这层关系被逮捕了。 钻营抱团,不止在外朝很常见,在内廷就更常见。 内廷竞争之激烈,往往与死亡挂钩。 朱由校很清楚这些,诸如认干爹干孙这种事,就算再怎样打压,也绝不可能消失,人性就是这样。 与其去舍本逐末的打压这些,倒不如完善内廷体系,明确各项制度,构建起多班底相互制衡,相互监督的新格局,在到一定年限就更新迭代。 “曹化淳,朕要是想让你带队,奉旨去办件差事,你觉得自己能让朕放心吗?”朱由校语气淡漠的看着曹化淳。 “奴婢是皇爷的家奴,只要是皇爷的旨意,奴婢就算是万死,也必然能将差事办好!” 曹化淳当即叩首表态,“如若奴婢将皇爷交代的差事办砸,奴婢愿自裁谢罪!” 朱由校笑笑,摆手道:“先把他们都带下去,曹化淳留下。” “奴婢遵旨。” 刘若愚几人当即领命,随后便指挥着伴驾的宦官,将那些跪地宦官悉数带离殿内。 第40章 紫禁之巅(2) “自朕御极登基以来,就不止一次的听过一些话。” 朱由校神情自若,瞅着跪地的曹化淳,语气平静道:“说的是什么呢?内廷太监也好,宦官也罢,奉旨离京赴各地办差,不似在内廷那样,就开始膨胀起来。 诸如目无法纪,祸乱地方,逼良为娼,欺行霸市等累累恶行,总而言之就是没有不敢去干的。” 跪地的曹化淳也好,留下伴驾的刘若愚、王体乾也罢,都很是紧张的低下脑袋。 “曹化淳,朕要是让你奉旨离京,是不是也会做这些事情?”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笑着看向跪地的曹化淳说道:“毕竟离开了京城,这天高皇帝远的,就算是真在私底下做些什么,朕身处大内也不知情嘛。” “奴婢不敢!” 心下一惊的曹化淳,忙叩首道:“奴婢就是皇爷的家奴,这天下都是皇爷的,奴婢就算是万死,也不敢背着皇爷做这些事情。” “原来这天下都是朕的啊。”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你要是不这样说,朕还以为这个天下,不止是朕的呢。” 刘若愚、王体乾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这一刻他们联想到很多,心跳的也快了不少。 “朕要颁几道中旨至辽地。” 朱由校收敛笑意,看向曹化淳说道:“差事办好了赦罪重用,差事办砸了处以极刑。” “奴婢遵旨。” 曹化淳忙应道。 让受到牵连的曹化淳,领队赶赴辽地颁旨做事,是朱由校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皇权专制统治下,内廷的太监宦官是依附于皇权的特殊产物,想要选择重用他们,就要知晓双刃剑的利与弊。 通过此前的内廷清扫,朱由校知晓当前的内廷,皆对他生出了敬畏心,也知晓他的底线是什么。 不过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 特别是牵扯到辽地的事情。 此时的曹化淳比谁都要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还有用,还有价值,不然等待他的,就是死路一条。 “王体乾,时下内帑的存银,司礼监清查出来没有?” 朱由校看着眼前的曹化淳,却出言对王体乾询问道。 “禀皇爷,内帑存银清查出来了。” 王体乾心下一紧,忙作揖禀道:“司礼监经过多次核算,内帑银共计731万余两,各式细料……” 真穷啊。 朱由校听着王体乾的详细禀明,心底生出唏嘘,万历帝御极登基四十余载,内帑积攒的家底不少,可惜泰昌帝御极一个月不到,前后从内帑拨走几百万两银子,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此外谁也没料想到泰昌帝会骤崩,这前前后后又花不少银子,体面是需要用银子来支撑兜底的,国丧这部分花的大头,多数是由内帑拨出来的。 “拨2万两内帑银,司礼监调遣人手押解,由曹化淳负责领队,离京赴天津三卫,征调可靠海船,秘赴辽前去找辽东经略熊廷弼。” 朱由校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刘若愚,记第一道中旨,内帑直拨的2万两银子,熊卿一半用于戍守辽前诸军所欠军饷,一半用于募集辽壮所需。 所发欠饷朕会让内监曹化淳一行监督发放,谁要是胆敢贪这部分内帑银,朕绝不轻饶。 至于所募辽壮,熊卿当谴可靠之人,赴辽南诸卫寻无产者,以辽南诸卫治下矿工为主进行募集,年限15至4间,老实忠厚优先,血亲同进优先,编练一支两万众的足额新军,给足饷,吃饱饭,于辽阳一带扎营操练,遣忠勇良将统辖,归熊卿直辖……” 刘若愚一边速记中旨内容,一边构思如何进行草拟。 中旨是有格式的,像朱由校说的这种大白话,肯定是不行的。 服侍在御前的太监,没有文化底蕴无法胜任。 “曹化淳。” “奴婢在。” 讲完第一道中旨内容的朱由校,看向曹化淳道:“涉及到发饷一事,你要亲自带队跟进,让熊卿遣人随行,给朕好好盯着,将拖欠的军饷,必须实发到底层将士的手里。 给朕明确告诉他们,这只是一部分,余下所欠军饷,朕这个大明皇帝,后续会分批补发到位,兵部不拨,朕的内帑拨。” “奴婢遵旨。” 曹化淳忙应道。 大明军队拖欠粮饷之事很普遍,朱由校想有效解决此事,需要做很多事情,整顿中央财政,解决吃空饷喝兵血,打击山头主义等等,这不是一个较短的时间,就可以起到相应作用的。 在明军麾下的底层将士,一个个还是太好了,被拖欠粮饷,被贪墨粮饷,被苛待谩骂,除非是被彻底逼到绝路上,才会出现哗变闹饷的事情。 要是朱由校的话,早撂挑子不干了。 连吃饱饭都无法保证,保个屁的大明。 辽东拖欠粮饷的窟窿太大,就算是朱由校也只能慢慢补,等到辽东局势能稳定下来,建虏气焰被打压下来,有些账就该一起去清算了! 至于拿银子让熊廷弼在辽南诸卫募集辽壮,编练新军,归熊廷弼直辖,一个是为后续的战事提前布局,一个是待这批新卒经历战事后,于战场见过血后,朱由校会将他们悉数召进京城,以增强京营的军事力量。 “第二道中旨,辽东经略熊廷弼心忧社稷,奉旨镇御辽地期间,功劳卓著,升授通奉大夫,赐蟒袍,朕知辽事艰巨,卿于辽地很难,为彰卿在辽地之名,特赐王命旗牌……” 刘若愚惊住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皇爷要赐熊廷弼王命旗牌,这份殊荣太大了。 只是刘若愚哪里知道,朱由校做此决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辽事太危急了。 辽地相隔太远。 朱由校跟外朝的诸党各派不同,他的眼睛不止盯在朝堂,更看向别处,特别是这个辽东啊。 面对猖獗的建虏八旗,朱由校要不提前布局谋划,就这样让辽地继续乱糟糟下去,那就等着辽左前线被突破吧。 现在的辽地太乱了。 组织结构乱。 权力分属乱。 地方秩序乱。 就朱由校知晓的情况,诸如辽东都司所辖诸多卫所,辽东本土的诸军,萨尔浒之战惨败滞留的残部,奉诏援辽的诸军,自发援辽的兵马,可谓是妥妥的派系林立啊! 而仅在军队这一层面上,已有抱团之势的辽派将领,背地里干的一些勾当,就值得人去深思了。 除了在军队这边,辽地的文官体系,诸如参政、巡察、分巡道、兵备道之类的,各种职能叠加,朱由校都很是佩服,在这等错综复杂的环境下,在辽地人心惶惶之下,熊廷弼赴任辽东经略以来,是如何一步步稳定人心,巩固辽地守备的。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越是处在局势混乱之际,就越是不能有太多的声音,否则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那事情就只会被拖延耽搁,这也是为什么明军会在辽地不断战败的根源。 朱由校要给熊廷弼增加话语权,要绕开外朝的那帮文官,此次遣派曹化淳带队赴辽,就是秘密前去。 朱由校要打一个时间差,即便后续外朝诸党各派知晓了,出现再多的反对声,朱由校也能顶着压力继续推进谋划部署。 “第三道中旨,将派驻至辽地各处的内监镇守,悉数召归京城。” 听到这道冷漠的声音,曹化淳、刘若愚、王体乾几人,一个个心里都紧张起来。 “曹化淳。” 朱由校眼神冷厉道:“等到在辽诸事悉数明确落实,你给朕亲自带队,将那些外派的镇守太监,一个个都给朕召回京城,不准拖沓,以最短的时间召归,谁敢推诿怠慢,杀无赦,听明白没有。” “奴婢明白。” 曹化淳忙叩首道。 既然要干预和插手辽事,使得辽地可以逐步恢复稳定,那么像外派辽地的镇守太监,这种不稳定的因素,朱由校必须要替熊廷弼扫除掉。 让他们在辽地各处镇守或监军,除了让辽地变得更乱,消耗辽地的底蕴,起不到任何别的作用。 与其担心这样做,可能会让辽地生乱,会让某些人生出野心,倒不如从此刻起就抓紧整饬新军,只要中枢掌控的军队够强,朱由校就不惧叛乱。 “朕这里还有道口谕,将上述诸事做好后,你单独见熊廷弼颁布。” 朱由校站起身来,眼神坚定道:“熊卿,辽地安危牵扯到国朝社稷之稳定,你忝为辽东经略,在辽地见到的事情,远比朕知道的要多,这点朕不否认。 但朕想问问你,你急躁的性情,所讲之言,所做之事,是否会影响到辽地稳定? 熊卿是否想过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可能让你身陷旋涡之下? 辽地的困境不是一日形成的,就算想要着手解决,也绝非是短时间内所能办到的。 朕坚信熊卿可以辅佐朕安定辽地,不过你的脾气该收收了,你的冲动该压压了,事虽难做则必成,路虽远行则将至,朕希望熊卿可以将此言谨记于心,凡事多考虑考虑,不要意气用事,不要冲动做决定。” 曹化淳不敢懈怠的记着,但心里也有些震惊,震惊皇爷对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这份信赖。 “朕说的这些,尽快着办吧。” 讲完这些的朱由校,语气淡漠道:“此次赴辽之事,朕不希望外朝知晓,该如何做,你们都清楚吧?” “奴婢明白。” “奴婢清楚。” 王体乾、刘若愚他们纷纷应道。 单单是押解2万两银子,就需要众多车驾和人手,更别提赶赴天津三卫后,还要征调一批海船,想要将此事办好并不容易,但就算是再难,王体乾他们也不敢懈怠。 走出嘉乐殿的朱由校,俯瞰着跪地的那帮宦官,“从即日起,你们就归曹化淳调遣,敢有顶撞者,敢有懈怠者,杀无赦!” “奴婢等遵旨。” 众人悉数应道。 牵扯到辽东的布局需要逐步推进,谁都可以急,可以乱,唯独朱由校不行,一步错了,就有可能导致辽地局势恶化,朱由校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时下朱由校可以做的,就是要巧妙利用好时间差,让所想的各项部署都能稳步推进,以确保辽左不会被建虏八旗攻陷。 第41章 百态(1) 正午的日头很毒,泛着金光的琉璃瓦,晃的人不敢直视,燥热,让人的心情烦躁。 乾清门。 轮值的诸侍卫上值军锐士,犹如雕塑般挺立,着甲挎刀,纵使汗水不断冒出,却没一人胆敢擅动。 新君中旨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特召部分在京勋贵赴任领职,每隔数日,就会有数条新规颁布,伴随着外朝的风波渐起,拱卫皇城与宫城的禁卫体系,也在悄然间逐步的调整和完善。 “为何今日所定巡查,点卯会空缺两次啊?!” 乾清门的值房里,一道铿锵声响起,“此前都督府就多次三令五申,负责巡查没有点卯,就等于没有巡查,这两次的巡查何人带队?!” “千户,您听卑职说,此事是这样的……” “别跟老子说这些,皇家近卫都督府的职责,就是要确保皇城和宫城的万无一失,乾清门乃何等重要之地,竟然敢出现此等纰漏,你这个日值官有几颗脑袋!” “千户,出现的两次巡查点卯未记,并非卑职疏漏所致,实则是司礼监有不少奏疏案牍,急等着要送至御前,卑职作为日值官,需带队进行搜查,以确保每位至御前者没有携带违禁之物……” “这些是理由吗?规矩就是规矩,既在皇家近卫都督府任职,就要知道,任何的疏忽和纰漏,都有可能造成隐患和威胁,此前颁布的那些新规,要求做到逐条熟记牢背,你他娘的记到狗肚子里了?” 班房里响起的声音,让赶至乾清门外的王在晋听到,脸上流露出异样的神情,皇家近卫都督府,从天子颁旨特设以来,在朝野间的争议就没有断过。 虽说上疏规谏此事者众多,讲什么的都有,不过天子的态度是明确的,这部分奏疏悉数留中,根本就不给这些人继续进行的机会。 也是在此等特殊境遇下,内廷变得愈发严密起来,与先前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能很快传递到宫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在晋于乾清门外,接连经历数道门禁流程,尤其是在进行搜身时,那种犹如提线木偶的感觉,让王在晋生出些许烦躁。 然而在想到天子特召,王在晋也不好耽搁,在进行完搜身以后,遂快步朝乾清宫方向赶去。 特设筹建的皇家近卫都督府,作为拱卫皇城和宫城的特殊组织,在新募集的诸近卫队伍,尚未真正定型以前,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制度,来重新将规矩竖起来。 即便是特召进宫,如若没有特赐玉牌,不管是谁,该进行的搜查必须进行! 规矩乃是维系秩序运转的根脉。 不知从何时起,乱,似乎成了大明的主流常态,朝堂中枢乱,地方有司乱,就好像有双无形大手,始终在拨动着百态大明。 朱由校倘若想改变大明,就必须将诸多的细节做足,这绝非是在小题大做,而是在彰显皇权的神圣和威仪。 “臣…兵部左侍郎王在晋,拜见陛下!” 行至乾清宫的王在晋,站于东暖阁外,瞥了眼在外静候的太监宦官队伍,朝殿内拱手作揖道。 “将这几封奏疏派人发至内阁,诏修两朝实录一事,明明朝中有不同的声音,为何内阁却视而不见?” “涉及诸案的奏疏,给朕悉数留中,派人去都察院和六科问问他们,国朝所设的科道诸官,难道就是死盯着既定之事不放,而忽略其他要事吗?” “即刻派人传召徐光启进宫,国子监的一些读书人,不想着温习课业,以备科举金榜题名,好好修习圣贤之道,日后好为国朝社稷分忧,却一个个擅议起国政了,这股歪风邪气是该治治了。” 王在晋没有等到天子传召的声音,却听到天子接连的质问,而就在王在晋迟疑之际,数名太监从殿内退出,看都没有看王在晋一眼,或捧着奏疏,或低首前行,绕开挡路的王在晋便朝乾清门而去。 “王侍郎,皇爷召你觐见。”王在晋皱眉之际,乾清宫太监刘若愚走出来,看向王在晋说道。 在刘若愚的引领下,王在晋低首走进殿内,还没来得及再度行礼,就被朱由校出言打断。 “行了,大规矩就免了。” 打量着眼前的王在晋,盘坐在罗汉床上的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给王卿赐座斟茶,王卿,朕今日召你进宫,就是想问问王卿对蓟密永三协现状了解多少?” 从明确遣派曹化淳带队密赴辽东,朱由校对于围绕辽事的辐射区域,就进行相应的了解和分析,特别是蓟密永三协这一区域,那绝对是重中之重。 嗯? 王在晋心生疑惑,他不知天子召他询问蓟密永三协之事,究竟是何目的,难道是不满现任的蓟辽总督? “陛下,臣忝为兵部左侍郎,然督河道事尚未移交,涉及到蓟密永三协之事,属兵部尚书亲问。” 思绪万千的王在晋,沉吟刹那,朝天子作揖道:“臣虽对蓟密永三协事了解些,但所知也仅限于公文间所记,陛下若想知晓上述事宜,应召兵部尚书奏对。” 一想到新君此前的所作所为,这让王在晋没有直接答复,而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天子究竟是何意。 不愧是从地方一步步历练上来的,说话做事就是严丝合缝。 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显然对王在晋的这种态度很满意,就时下的大明官场,最缺的就是这样的人。 “王卿,朕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开门见山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道:“朕近几日御览了不少奏疏案牍,涉及蓟密永三协的有很多,就时下复杂的辽事,朕心中始终有些不放心,蓟密永三协之重要,朕不过多的赘言,王卿也是清楚的。 所以朕想让卿家,以兵部左侍郎之名,离京赶赴蓟密永三协各处,进行一次完整的巡察诸事,期间的所见所闻所查,要及时呈递进京让朕知晓,却不知卿家是否愿担此重任?” 第42章 百态(2) 王在晋的脸色微变,不过并非是惧怕,而是为激动,天子此次召他进宫,竟是为了巡查蓟密永三协,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却受国朝多变朝局的影响,而迟迟未能去做的。 此前在就任山东巡抚一职时,在得知大明惨败给建虏的消息,王在晋是震惊的,是难以置信的,建虏纵使再强,如何能取得最终胜利啊。 毕竟出战的大明军队,多数是从各地各镇抽调的精锐啊。 为了征讨建虏这一战,王在晋就任山东巡抚期间,可是奉朝廷明确下来的政令,没少通过海路向辽前输送一些紧缺所需。 但纵使是这样又如何? 该惨败是惨败。 即便是萨尔浒之战惨败造成的风波和影响再大,该向前看时还是要向前,毕竟时下的辽地已然不可避免的出现逆转,倘若不能稳定住辽前秩序,真叫建虏抓住机会,威胁到其他地方,情况只会变得越老越糟糕。 “陛下,臣有话要说。” “王卿但说无妨。” 看着神态有变的王在晋,朱由校摆摆手道:“朕喜欢听的就是真话,是站在事实去考量问题,而非为了某些蝇头小利,去做一些欺上压下之事。” “陛下想让臣巡查蓟密永三协,臣斗胆想问” 王在晋想了想,抬手作揖道:“臣究竟是需要真查呢?还是装模作样的假查?毕竟现在朝堂是非不断,万一受蓟密永三协的影响和颠簸,而导致京畿治下的安稳出现问题,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朝中时局究竟怎样,王卿完全没有必要过多理会。” 朱由校笑笑,上下打量着王在晋,语气铿锵道:“要是只为装模作样的假查,朕就不会召王卿进宫来见朕。 既然朕想让卿家负责此事,就是要好好的去查去看,朕想知道蓟密永三协的真实情况,而非各种虚假情况,毕竟该区域是拱卫京畿绝对安稳的命门所在。 朕希望卿家离京前去巡查时,不要过早拨动某些人敏感的神经,而是要先摸清各地的驻防、武备、兵额、操练、城防等各种情况,卿家可定期向朕呈递密奏,但不要写奏疏经有司呈递至京城来,明白吗?” 王在晋眉头微挑,天子将话讲到这份上,他要还是没听懂的话,那这个兵部左侍郎就算做到头了。 “臣遵旨。” 王在晋当即作揖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将此事妥善解决,确保陛下所想所期,一定会万无一失的做好。” 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 蓟密永三协这处区域军事防线,是拱卫大明京畿的命门所在,西边与宣府镇等处联系紧密,东边和山海关、辽西走廊等处连接颇深。 倘若此地敢出现任何意外状况,对大明造成的影响和混乱,必将是难以估量的,同时也会让大明陷入到更被动的境遇。 想要真正改变大明,就必须先摸清楚最真实的大明,到底是什么模样的,这不是奏疏上写的那些漂亮话,而是要看被藏起来的真实反馈。 就当前这种特殊情况下,唯有数据是不会骗人的,朱由校想让一批批务实求真的群体,去探明各领域的真实情况,从而能达到有针对性的对症下药。 朱由校想要调整蓟密永三协驻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朱由校的眼里,负责拱卫京畿的那套驻防体系,根本就没有侧重点,更没有逐次阻敌的实际,最关键的是各处卫所糜烂严重,基本盘都快成空架子了,如何能挑起大梁来? 最为简单的例子,在萨尔浒之战筹备前期阶段,辽东前线各项所需转运辽前时,倘若蓟密永三协能有效组织起来,就不会造成形式上的浪费空耗,从而让大明宝贵的战争潜力被消耗掉。 朱由校今后想要干预和调整辽事,避免辽前的局势继续糜烂,如此不仅要对军事力量进行调整,更要设法构建起一套组织有效、运输得当、多线并进的军需转运体系,以确保前线奋战的大明健儿,不会被军需辎重是否贻误而分神。 “王卿,就眼下辽事的多变,你可有什么看法?” 交代完最重要的事情,朱由校看着王在晋说道:“对待辽东经略熊廷弼,王卿觉得他能否扛起稳定辽东的重担?最近朕每每看到此前辽东的奏疏案牍,就有些忧心忡忡啊。” 王在晋眉头一皱道:“陛下,辽事之所以会出现当前情况,绝非朝夕间就能促成的,臣此前一直在思量此事。 倘若国朝当初在选帅择将方面可以更谨慎些,在筹备战前各项所需时可以更积极些,针对辽地本土既存的情况可以更果决些,或许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至于说辽东经略熊廷弼,在坐镇辽东期间,可以将混乱秩序逐步稳定,可以确保辽前守备的安稳,臣觉得是有功劳的。 只是辽东经略在任期间,其脾性太过于火爆,甚至所讲言论颇为不当,有些事情就算是知晓,但也只能暂时藏在心里,而非是什么都张布出来。” 或许这就是熊廷弼被拉下来的原因。 朱由校神情凝重,心里想起一件事情,有很多人想将熊廷弼拉下马,恐不只是熊廷弼是楚党巨擘那么简单,还与熊廷弼说过的言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辽地事不宜用辽人。 熊廷弼在赴任辽东经略期间,必然是发现了什么,否则其断不会将此等言论,恰恰也是这样,使得辽东的某些群体坐不住,害怕有些事情暴露,所以在背地里搞起小动作来。 辽东将门势力,这是不容忽视的一支地域性势力。 “卿家说的很是客观。” 朱由校收敛心神,神情感慨道:“其实不管怎样去说,已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如果不能从过去吸取经验教训,那么想要确保辽地的安稳,无疑是痴人说梦的事情,算了,不提这些事情了,卿家还是先将朕所言之事,都尽快落实下来吧。” 第43章 百态(3) 历史给予我们的唯一教训,就是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不管前人做过什么,犯过哪些错误,都不会给后人敲响警钟。 龙生九子各有所好。 人有千万种,活在这人世间,亲人尚有分歧,何况外人呢,这也造就了复杂环境,只要牵扯利益二字,不管是谁都无法免俗。 名利权色谁不喜欢? 内阁值房。 “陛下的意思很明确。” 方从哲倚着官帽椅,端起手边茶盏,对刘一燝、韩爌说道:“编修两朝实录乃正事,早晚都要编修,此事牵扯的很多层面,人少了不行,擢一批地方官进翰林院,参与编修两朝实录,确属少有之事。 不过本辅想提醒一句,倘若此事不能让陛下满意,内帑拨银就不必想了。 一旦形成这种局面,编修两朝实录所需银子,就要内阁来解决。 两位进阁佐政有些时日了,当前国库的情况,是否能拿出这笔银子,来确保编修两朝实录可以顺利推进?” 方从哲呷了口茶,慢悠悠的将茶盏放下,刘一燝、韩爌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此事被朱由校提出来,内阁就没有达成过一致意见,具体表现出的矛盾点,就是这个擢一批地方官进翰林院。 内阁掌着票拟权,方从哲作为内阁首辅,按制在内阁话语权很重,诸如这等事情方从哲要是表态,基本上就算敲定下来。 只是同处内阁的刘一燝、韩爌对于方从哲所提之事,就是表面上不撕破脸,但隐晦的进行反对。 官场上有个说法,叫宁欺老不欺少。 方从哲的硬伤就是年龄。 其过去表现得优柔寡断、遇事不决,也与之有直接关系。 方从哲想从首辅之位平稳退下。 怎奈所处朝局复杂,国政冗杂,时局混杂,在浙党里的复杂关系,齐党党魁亓诗教是其门生,使得朝中东林党人的眼睛,不少都死死盯着方从哲。 刘一燝、韩爌作为内阁大臣,看似表面光鲜亮丽,大行皇帝驾崩前钦定顾命,实则于很多事情上,他们也要顺应大势。 “元辅之言,本辅不敢苟同。” 韩爌眉头微皱,讲出内心所想,“编修两朝实录一事,恰恰是非常重要,即便想补一批翰林诸官,以确保编修大事推进,那也应在朝遴选英才补之,而非是在地方进行遴选。 别的暂且不提,就说孙传庭、陈奇瑜二人,皆是地方知县,本辅没瞧出他们有何特殊之才。 参加殿试是金榜题名,却连二甲都没能考上,以赐同进士出身出仕,倘若将他们擢进翰林院为官,国朝规矩岂不成了摆设?” “不错。” 刘一燝双眼微眯,语气略显凝重道:“如若国朝的局势安稳,此事或许尚有商榷的余地,但是元辅比谁都清楚,时下国情到底怎样。 此风真要开了,不说朝堂怎样,就说地方,将会有多少人的心思,不放在正道,而钻磨其他事情,以求仕途上求变? 陛下从奉遗诏即皇帝位,受一些事情的影响和刺激,多是采取乾纲独断、闭塞言路的方式,来处置所遇之事。 可这样真的好吗? 倚重厂卫势力,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轻信外戚之言,定下诸案,这桩桩件件皆在朝野引起不小风波。 我等作为大明臣子,在内阁任职,理应佐天子统御天下,彰正道以稳社稷,本辅实在是想不明白,在此等境遇之下,大宗伯他们不想着规谏天子,以在朝遴选英才进翰林院,却纷纷上疏拱火,到底是何意啊?” 这是要发难啊。 看着刘一燝投来的目光,方从哲双眼微眯,其质问的地方,就是礼部尚书孙如游、亓诗教等一行人纷纷上疏,对新君所言诏修实录之事认可。 “刘阁老,此言太过言重了吧。” 想起孙如游先前所言,方从哲语气冷冷道:“时值国朝动荡之际,想确保时局之安稳,本辅倒是觉得陛下乾纲独断,未必就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钦定刑部的洪承畴,负责红丸一案,倘若陛下没有乾纲独断的话,那朝局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对先前被东林党人针对一事,方从哲内心也很生气,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堂堂内阁首辅呢? 身处在旋涡之下,纵使是方从哲想为自己申辩,可那等局势下,说得越多,被人揪着的把柄就越多。 在万历朝久经沉浮,方从哲太清楚其中的门道了。 “元辅,话可不能这样说。” 韩爌脸色凝重道:“陛下钦定红丸、移宫两案,在朝野间掀起何等风波和影响,难道元辅看不见吗? 更何况除此两案外,还增设萨尔浒之战案,适才刘阁老说了,如若国朝的局势安稳,尚有商榷的余地,本辅觉得此言也适合上述三案……” “够了,够了!” 方从哲不快的打断道:“时下说的是编修两朝实录之事,韩阁老所言之事,陛下已在大朝会钦定,且有司也开始进行调查,再说这些何用?” 怎么会没有用! 刘一燝、韩爌眉头微皱,惠世扬还在诏狱里关着,从其被逮捕以后,东林党内部就没有消停过。 为了能将惠世扬救出来,与之交好的一些人,相互间进行串联商榷,甚至还鼓动国子监的读书人,如此就是想营造一种势,使得深居内廷的天子,在知晓此事后,能够出于安稳时局的考虑,适当的做出政治让步。 “既然与你们说不通,那就单独上疏呈递吧。” 方从哲继续道:“究竟陛下要采纳谁的意见,全凭陛下决断!” 这一刻方从哲无比渴望,其他几名内阁大臣能快些赴京任职,毕竟独自面对刘一燝和韩爌二人,就算他是内阁首辅,可很多时候却很是吃力。 不过内阁的成员增多,相对应的意见就会增多,到时根据情况做出决断,就算争吵会增多,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心累,人人身处在大势下,人人都希望能占据优势。 第44章 百态(4) 明祚传承两百余载,至朱由校即皇帝位,涉及到统治的权力构架,在皇权之下,俨然形成一超多强的格局。 文官、厂卫、勋贵、将门、宗藩这些极具代表性的群体,或在中枢,或在地方,皆有着各自的影响力,甚至在这些群体的背后,尚存在着不少利益共存者,这就像一条条锁链死死束缚着大明! 京畿,怀柔。 “你们锦衣卫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擅闯皇庄,快将咱家放开,哎哟……” “反了,真是反了,锦衣卫都欺负到内廷头上了。” “你们想要干什么,咱家要进京参你们一本……” 当京城出现种种风波,京畿治下凡涉皇庄皇店的府县,同样也生出风波,谁都没有料想到,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掌庄掌店太监,竟会被突至的锦衣卫逮捕,甚至杀了不少反抗的家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发生这等情况? 凡是知晓这些情况的群体,无不是在心底暗暗揣摩,一场不断蓄势的狂风暴雨,正从京畿朝北直隶全境蔓延! “咳咳~” 在怀柔县境内的某处皇庄,魏忠贤嘴唇发白,猛烈咳嗽着,李永贞面露忧色,看着染了风寒的魏忠贤,他不是不想搀扶,却被魏忠贤拒绝了,作为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永贞能服侍的人,唯有天子! “骆指挥使,眼下的进度太慢了。” 魏忠贤拿丝巾擦擦嘴,眉头紧皱,看向一旁挎刀而立的骆思恭,眼神坚定道:“皇爷当初就给我等一个月,要清查皇庄皇店的硕鼠蛀虫。 然这些皇庄皇店遍布北直隶各府县,我等奉旨离京的时日不短了,才将房山、良乡、通州、顺义几地的皇庄皇店清查出来。 照这等效率办差的话,别说一个月,就算一年半载,想将此事办好,都断不可能。” 骆思恭神情凝重,魏忠贤讲的事情是事实。 这些时日离开京城,他们就奔波于京畿各地,对皇庄皇店进行控制和清查,结果是触目惊心的,即便此前手脚不干净的骆思恭,都没想到这帮掌庄掌店太监,竟然可以玩出这么多花样。 “那依着魏督公之见,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骆思恭收敛心神,看向魏忠贤道:“锦衣卫虽增扩不少旗校,但想将北直隶境内的皇庄皇店,都及时的控制起来,并非那么容易办到的。 时下锦衣卫赶赴的地方,主要集中于顺天﹑保定﹑河间等府,至于其他府县,就算想谴派旗校赶去,下官能调遣的人手也不够。” “那就换种方式。” 魏忠贤眼神坚定,“这几日咱家一直在想,此前在房山、良乡、通州、顺义几地进行清查,可以说那批掌庄掌店太监皆有问题,甚至不少还与地方的恶霸地痞,甚至是恶绅暗地里勾结。 那么咱家就可以认为,整个北直隶境内的皇庄皇店,多数情况皆是这般。 所以咱家想着,不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清查了,骆指挥使所领锦衣卫,直接逮捕掌庄掌店太监,集中押至诏狱待审,东缉事厂负责押运案牍,将诸皇庄皇店的存银存粮等,留下一成,其余悉数押至京去。 每厘清完一地皇庄皇店,锦衣卫留一队小旗,东缉事厂留一队小旗,负责该地境内的皇庄皇店秩序不乱。 咱家算了算时日,照这等效率去办差的话,一个月,足够将北直隶境内的皇庄皇店悉数清查出来。” 玩这么狠吗? 骆思恭心下一紧,神情复杂的看向魏忠贤,依着此等办法行事,是可以将皇庄皇店悉数清查出来,但存在的问题同样不少。 其一被冤枉者如何处置? 其二被逮捕者家产被侵吞。 其三地方秩序必然生乱。 其四在京文官势必弹劾。 “咳咳~” 魏忠贤发出的咳嗽,打断了骆思恭的思绪。 “骆指挥使,如果同意咱家的提议,那么有几件事情要注意好。”魏忠贤双眼微眯,看向骆思恭说道。 “锦衣卫在赴一地逮捕掌庄掌店太监时,必须要张布告示,言明逮捕群体是专涉内廷外派太监,以避免地方出现混乱,同时麻痹那些私下与之交好的群体。 既然是清查皇庄皇店的硕鼠蛀虫,那么依附在这些硕鼠蛀虫的群体,也必然要悉数逮捕起来。 不过眼下时间紧迫,只能先紧着那些掌庄掌店太监来。 被锦衣卫逮捕进诏狱的这些掌庄掌店太监,骆指挥使要安排人手进行筛查,凡是违逆国朝法纪者,悉数移交至东缉事厂,没有问题的则暂押诏狱,对这些人锦衣卫不得私自用刑,咱家会上疏向皇爷禀明情况。 骆指挥使,皇爷为此事发多大的火,你是清楚的,倘若这差事没有办好,那谁都别想以后了。” “魏督公说的不错。” 听出魏忠贤话里有话,骆思恭当即道:“下官觉得魏督公提议不错,不过有些地方还需注意些,比如……” 魏忠贤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暗暗冷笑,你个老狐狸,真是不把话挑明了,就不会尽心办差啊。 想起过去这些时日,与骆思恭一起办差,魏忠贤就领教到骆思恭的城府,但他同样也不是吃素的。 尤其是在新君身边服侍,魏忠贤一直都瞧着新君的手段,别看他大字不识几个,但对人却琢磨的很透。 特别是人心! 想当初在肃宁老家时,他魏忠贤就是地痞无赖,吃喝嫖赌样样都干,为此挨打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倘若不是没了出路,魏忠贤岂会狠下心来进宫啊。 “到底还是骆指挥使考虑的周全。” 听完骆思恭所言,魏忠贤强忍着难受,露出笑容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拟一份文书吧,锦衣卫该干什么,由骆指挥使进行落实,东缉事厂该做什么,由咱家进行落实,从明日开始,就按这个法子来办,骆指挥使觉得如何?” “诺!” 骆思恭言简意赅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擢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的魏忠贤,与当初那个李进忠,已然有了不小的改变,清查皇庄皇店之事,是魏忠贤争取新君信赖和倚重的媒介,他无论如何都要将此差事办好! 第45章 上医医国 夜幕下的乾清宫灯火通明,东暖阁内很静,朱由校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聚精会神的御览着奏疏。 在旁放置的小桌上,摆放着很多奏疏案牍,一着官袍的中年眉头紧皱,神情凝重的翻查着奏疏案牍。 “皇爷,巳时三刻了。” 刘若愚下定了决心,忍着踌躇与犹豫,作揖行礼道:“您都坐了快两个时辰,是否先……” “知道了。” 朱由校轻呼一声,撂下手中奏疏,伸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过得可真快,去,将这些奏疏谴至司礼监留档,明早召洪承畴进宫。” “诺!”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红丸、移宫两案被并案审查,洪承畴作为两案的钦定主审,时下在朝处境很微妙,得到新君的看重,特擢刑部新设直隶清吏司郎中,这也让很多人时刻关注着洪承畴,私下做什么的都有。 大明官场的风气就是这样,想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绝对坚守底线和操守,本就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昔日意气风发的官场新人,在正式迈进仕途后,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面对现实的刁难、排挤、算计等等,其中意志不坚定者就将选择和光同尘,做了官老爷又如何,头上始终有比你大一级的。 “徐卿,这些奏疏案牍都看完没?”朱由校拿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打量着神情凝重的徐光启道。 “稍等片刻。” 没反应过来的徐光启,下意识脱口回道,刘若愚听到此言皱起眉头,然余光瞧见皇爷笑着摇起头,遂按捺住想出言提醒徐光启的心思。 “臣有罪!臣在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惩处。” 后知后觉的徐光启,猛然想起身处乾清宫,心下一惊的站起身,手里拿着奏疏朝朱由校作揖请罪。 “好啦,大规矩就免了。” 朱由校摆摆手道:“徐卿看完这些奏疏案牍,心里是怎样想的?” “触目惊心。” 徐光启眉头紧皱,沉吟刹那,说出他认为最贴切的形容。 “徐卿说的好啊,就是触目惊心。” 朱由校神情有些怅然,“从萨尔浒之战惨败开始,为了巩固辽地安稳,镇压解决建虏叛乱。 国朝征调大批精锐,从各地各镇赴辽驰援,期间还多次调拨粮饷等军需,以确保戍辽军队安稳,后来国库难以支持,遂摊派辽饷以解决问题。 一切看起来都挺好的。 不管是朝堂有司,亦或是地方有司,都像是在积极地做事,为国朝所遇叛乱出力协助。 可惜有太多事情经不起推敲。 就说粮饷方面,朕的皇祖父、皇考在世御极时,究竟调拨了多少,给哪些军队进行拨发,竟然成了一本糊涂账。 司礼监留档的奏疏案牍,跟兵部留档的对不上号,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问就是此前职官紧缺,国朝所遇困境太多,在所难免的出现纰漏了。” 徐光启眉头皱的更紧了。 自得知萨尔浒之战惨败,他内心深处就很关心辽地时局,更多次向御前呈递奏疏,阐述他的一些见解和看法。 可惜那时的朝局很乱,徐光启就算是有心报国,怎奈却无法施展抱负,纵使是后续在通州治下练兵,然而所需钱粮就没够过。 “徐卿,朕谴人将你从通州召进京,徐卿可知为何朕到现在,才下旨召见你吗?”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徐光启说道。 “臣愚钝。” 徐光启微微低首道:“没有想明白这些。” “太急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徐卿进京的这些时日,朕不知徐卿看出些什么没,朝堂也好,地方也罢,很多人在一些事情上,表现得都是这种急切心理,不管他们掩饰的多好,但心是不会骗人的。 就说徐卿吧。 心急于辽事,想要为国朝分忧,可是徐卿想过没有,镇压解决建虏叛乱,需发力的不止出战军队。 朕讲个最简单的例子。 想要镇压解决建虏叛乱,经历萨尔浒之战的惨败,国朝想达成该战略设想,需组织规模多大的军队,才能确保能落实下来? 嗯…就暂且以1万众规模的大军来论,此等规模的军队于辽前出战,每天需耗粮多少?盐油多少?肉多少?草料谷物多少? 仅靠辽地这等苦寒之地,是否可以供应出战大军所需?受到这方面的影响,辽地治下的粮价、盐价、布价等是否会出现涨幅? 这还只是一部分,诸如1万众规模的大军,应筹备多少军械、强弩、劲弓、箭矢、铠甲、盾牌、各式火铳、各式火炮等,以满足战时需求? 辽地治下一些地域难行,想要运输火炮行军,就必须要用到马匹,这部分增持如何保障好? 何况辽东都司治下是否能满足上述所需呢?要是满足不了,这是不是需要朝廷来调拨呢?” 天子对待战事竟有这等见解? 徐光启有些心惊,他没想到新君说的这般详细,很多他此前就很是担心,对待平叛建虏一事,的确不是急躁就能解决的。 枪炮一响黄金万两,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看谁先扛不住就算取胜了。 现实中的大规模战事,比拼的就是国力,对抗的就是战争潜力。 “想要确保辽事安稳,国朝能平定建虏叛乱,就必须要减少不必要接触。” 看着感慨的徐光启,朱由校继续说道:“最好能构建起一个中枢到辽地,辽地到中枢的直垂统辖供应体系,确保用于平叛的各项所需,能悉数运抵到辽前,减少不必要损耗,杜绝贪污腐败。 唯有将此事做好,国朝才能解决掉建虏。 朕现在需要一批没有历经官场洗涮的人才,来逐步将这一体系筹建起来,这也是朕要徐卿就任国子监祭酒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徐光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徐卿,你身上的担子不轻。” 朱由校眼神坚定道:“甚至朕可以明确的说,今后国朝能否平叛建虏,与徐卿在国子监的所作所为,将存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徐卿想要为国朝分忧,想要参与到平叛之事中,但在朕的眼里,平叛建虏不一定非要去往辽前,在合适的位置上做合适的事情,依旧也是在为了平叛建虏出力。 除了朕刚才说的直垂统辖供应体系,诸如更先进的火器,更精良的火炮,要是国朝可以研制和量产,源源不断的提供到辽前去,徐卿觉得区区建虏会是我大明对手吗?” “陛下想让臣做些什么?” 徐光启神情严肃,抬手作揖一礼道:“适才陛下讲的这些,让臣觉得无地自容,过去是臣想的太简单了。” “朕想让卿家整顿国子监风气!”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国子监所辖诸生的表现差强人意,徐卿应尽快展开一场核查,凡是未通过考核者皆逐出国子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朕不管是谁,有何来历,国子监不教养废物! 另外国子监要明确一项规矩,凡是国子监的学生,想要议论国政可以,但只能局限于在国子监内。 谁要是敢离开国子监,在京城,在京畿妄议国政,继而引发争议或风波,一旦被有司查明,一律革除功名,谴至边地戍边!” 徐光启脸色微变,如若这等事情真这样做,恐将在国子监掀起滔天巨浪,亦会影响到京城秩序。 “徐卿,朕知道这些事情,真要让你去做的话,势必会让徐卿身陷旋涡下。” 朱由校站起身来,朝徐光启走来,“但朕希望徐卿能扛起这副担子,大明需要改变,不然国朝今后的处境,势必会更加艰难,徐卿可愿佐朕来梳理弊政?” “臣…臣遵旨。” 徐光启踌躇刹那,作揖行礼道。 统御和治理幅员辽阔的天下,绝非是靠一小撮人,就能达到令行禁止的,一项项涉及国计民生的政策,想要有效的推行下来,需要很多的人去做好份内事。 朱由校要想聚拢起更多的人,就必须从各个方面入手,谋改国子监就是重要的一环! 第46章 大明武夫 锦州城外,深夜袭来的风很冷,一簇簇篝火熊熊燃烧,不时飞起火星,繁星下的营寨很安静。 临设主帐。 “陈帅,浙兵营与石柱兵的矛盾,需尽快调停才行。” 童仲揆神情凝重,皱眉看向陈策说道:“吾等从辽前奉诏赴京,这一路行军就起了数次冲突,秦邦屏、戚金他们非但没有约束麾下,相反还默许这种苗头发生,如若进山海关依旧这样,某真是无法想象,是否会出现哗变之事,真要闹出哗变,在京畿一带发生兵乱,纵使我等是奉诏归京,只怕……” “童帅所言,某如何会不知啊。” 陈策轻叹一声,皱眉道:“浙兵营与石柱兵的恩怨,在赴辽驰援之际,暂驻通州休整时就结下了,那场冲突双方皆死伤不少人,想要调停他们的矛盾,岂是说说这般简单,何况驻守辽前期间,粮饷调拨很不及时,这批川兵也好,浙兵也罢,亦或土司兵,心里都是带着怨气的。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从快从稳的赶赴京城,新君奉遗诏即皇帝位,下诏令我等赴京,这无论如何都不能耽搁。” 帐内气氛变得微妙。 童仲揆一言不发,陈策不讲此事还好,提到此事,童仲揆就不是很理解,为何天子好端端的,要将他们从辽前调遣归京啊。 回想起领军援辽经历的种种,特别是赶赴辽前一带后,童仲揆对所见到的一切,心底充满了忧虑和担心。 武备松弛,卫所糜烂,辽民不稳,建虏猖獗,派系林立、粮价哄抬、人心不齐…… 倘若没有辽东经略熊廷弼,审时度势下进行调整和调遣,在铁岭、开原等地被建虏窃据的大环境下,恐辽左前线是否安稳,将成为谁都不敢妄下定论之事。 “童帅在想些什么?” 见童仲揆沉默不言,陈策开口道。 “某有些想不通。” 童仲揆剑眉倒张,沉吟刹那,看了眼帐外,随后看向陈策,“时下辽左的局势,才算是堪堪平稳下来,猖獗的建虏暂时消停,新君初登大宝,为何偏召我等离开辽前,率部赶回京城呢? 虽说辽左前线驻扎众多队伍,戍边军,援辽客军,卫所兵,地方勇壮,然而真正敢和建虏言战者很少。 即便是我等领军援辽,没有跟建虏交过手吧,可待在辽前一带,如若建虏敢有任何异动,那我等还能从快迎战,可现在却从辽前离开奉诏归京,要万一说在我等赴京途中,建虏对辽前……” “童帅慎言!” 陈策皱眉打断道:“这些话,你当着某的面说说就算了,权当是一种发泄了,可是在旁人面前,断然不可讲这些话啊。 尤其是不能让文官知晓,一旦得知这等言论,那童帅必将遭到弹劾,到时就追悔莫及了。” 童仲揆垂着的双手紧攥。 大明文贵武贱的政治风气,早已是深入人心,即便是总兵官这等级别的武将,在面对文官时,就算品阶比自己要低很多,可该低头的时候,也是要低头的,否则一封弹劾奏疏呈递到京,说几句图谋不轨之言,刚愎自用之言,就算是不死,也要掉层皮。 童仲揆领军援辽期间,受过这种鸟气太多了,然而即便是这样,童仲揆也只能憋在心里面。 “其实有件事情,在某心里想了很久。” 见童仲揆强压怒意,陈策犹豫刹那,出言继续道:“童帅是否想过一点,新君传召我等率部归京,会不会是想了解辽前的态势?毕竟建虏狼子野心,新君又是初登大宝……” “陈帅的意思是说,新君有意想荡平建虏叛乱吗?” 童仲揆眉头微皱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何故要让我等领军赴京呢?单独召我等进京岂不更方便?” “那要是新君知晓些辽地的情况呢?” 陈策反问道:“难道童帅就没有想过,石柱兵和酉阳兵同为土司兵,为何新君独命秦邦屏率部随队赴京,而没有让冉天胤所部这样呢? 同样的道理,当初石柱兵和浙兵营在通州闹的多大,为何新君亦将戚金所部从辽前召进京? 某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新君想操练新军,奈何朝中能驱使的将校不多,所以……”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童仲揆想到了什么,“陈帅还记得熊经略,此前说过的那句话吗?” “如何能不记得呢。” 陈策皱眉道:“就因为这句话,使得不少辽将以及很多辽兵,或多或少有些排斥熊经略。 不过某倒是觉得熊经略所言,并不一定就是假的。 我等在辽前待的时间也不算短,有些辽将的表现如何,那都是能瞧出来的,可惜这帮家伙背后有人,就算做的事情再过分,朝廷该不知道,还是不会知道。” 童仲揆冷哼一声,眼神冷厉道:“此次率部归京后,倘若能有幸得天子召见,天子若是提及此事,某定要向天子言明。 国朝在辽地的处境何其艰辛,甚至为镇压建虏叛乱,夺回丢失的疆土,给战死的健儿复仇,朝廷调遣了多少队伍,耗费了多少钱粮,可总有那么一些人,对此却表现得漠不关心,该享乐享乐,该贪墨贪墨。 要是照这等趋势来看,即便是熊经略再懂辽事,被这么一帮家伙拖后腿,想遏制住建虏的势头,恐是很难的事情。” “现在还是别说那么早。” 陈策摆手打断道:“我等还是尽快率部赶赴京城,眼下才至锦州城,在某些矛盾没有彻底爆发前,应尽快归京才行,只要能抵达京城,某坚信新君必会调拨粮饷,到时积攒的那些怨气就会消散。” 童仲揆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其他,就像陈策说的那样,眼下去想这些没用,先将麾下各部队伍,平稳的从辽地带到京城,行军期间不出现哗变,不闹出劫掠,那才算是悬着的心落下了,童仲揆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期间闹出哗变或劫掠,他们将会经历什么,这就是时下大明军队的现状。 第47章 帝王心术 清晨下的紫禁城很静,东升的朝阳藏进云端,湛蓝天空不时掠过几只飞鸟,鸟瞰下,似蚂蚁般的人群,穿梭在紫禁城下辖各处。 乾清宫,西暖阁。 “早膳就该吃的清淡一些。” 早起锻炼完的朱由校,舒服的泡了个澡,略湿的头发披在肩后,坐在罗汉床上,笑着对朱由检说道:“皇弟的身体还需勤加锻炼,身体才是本钱,没有好的身体,即便学的再多,懂得再多,终究也是徒劳的,来,多喝些牛乳。” “臣弟今后会注意的。” 忍着酸痛的朱由检,身体向前倾斜,双手接住皇兄递的牛乳,身后跪着的年轻宦官,忙放下手中活计。 对待每餐吃的东西,朱由校要求不多,在确保食物安全的前提下,注重好营养搭配均衡就行。 像每餐必须多少道菜品,朱由校不喜这种形式,以此来预防投毒,彰显皇权威仪,朱由校觉得没有必要。 想要避免遭到暗算,必须从源头去紧抓,隔绝内廷与外界联系,加强各处门禁力度,严控内廷药局,贯彻药材登记造册,实行多岗监督…… 为了绝对掌控紫禁城,从皇家近卫都督府筹设以来,朱由校就着手调整和完善不少新规和制度。 在西暖阁用罢早膳,吃个八分饱的朱由校,会在乾清宫正殿前走上几圈,这是最近几日才有的。 “腰要挺直,小腹微收。” “眼睛正视前方。” 朱由校几圈走下来,指明在勋卫队列中,部分勋卫的一些问题,神情看不出喜悲的朱由校,每至勋卫队列之中时,不少勋贵子弟心跳难免加快,佩戴山文甲的他们,额头布满了细汗。 操练还是颇有成效的。 在离开勋卫队列,回东暖阁的途中,朱由校嘴角微翘,这帮在京的勋贵子弟,和最初散漫的状态相比,已经有颇为明显的改变。 队列操练是最枯燥乏味的。 与其他有针对性的各式操练相比,该类型操练不能显著提升战力,但却有着其独有的特性。 纪律性。 服从性。 让你去干什么,就必须做到位,不能讨价还价。 军队不是别的地方。 军令如山倒的意志,军令大于天的思想,要绝对的贯彻落实。 哪怕前面有火坑,亦或天上下刀子,让你走就必须走,让你站就必须站,这才是军队必须要具备的。 没有纪律性和服从性的军队,即便是再怎样能打硬仗,终有堕落的那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方正化他们募兵如何了?”回到东暖阁的朱由校,撩袍坐到龙椅上,看着御案上的奏疏,对刘若愚说道。 “禀皇爷,据方正化几人所呈,第一批足额辽壮已经募齐。” 刘若愚不敢迟疑,忙低首禀道:“算算时日,最近几日就能抵达京城,其家眷暂时安置于通州下辖的几处皇庄,方正化他们言最迟再有半个月,所募辽壮将悉数募齐。” “皇庄皇店呢?”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为何朕没有看到奏疏?” “奴婢这就去司礼监。” 刘若愚作揖行礼道:“魏太监自离开京城,奉旨赶赴京畿各地清查,一直都没有呈递奏疏。” “去吧。”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对于司礼太监魏忠贤,朱由校还是放心的,这是一把刀,用好了可以巩固皇权,可以震慑宵小。 对于魏忠贤的想法,朱由校是可以猜到的,无非是想将差事办好,这样好赢得自己的信赖和倚重。 想要让底下的人干劲十足,就必须要做到奖罚分明,要让他们看到希望,要让他们心怀敬畏,唯有做到这一点,才不会做出背叛的行为或举止,毕竟那样背叛的成本过高,所获收益过小。 人都不是傻子。 “御马监所辖四卫营和勇卫营,要进行新兵操练阶段,涉及队列操练这一块,可交由勋卫来负责。” 刘若愚走后,朱由校想着一些事情,“以整体性考核进行落实,这样既能磨砺勋卫,亦能竖起该部军仪军纪,谁做的不好就打板子,不过皇家近卫都督府补充的那批新兵,就不能让勋卫掺和了。” 现阶段的勋卫尚未通过朱由校的考验,有些事情勋卫可以去做,但有些事情勋卫还不可以触碰。 上到权力中枢这一级,下到各处有司这一级,特别是牵扯到军队的地方,必须要落实彼此制衡,彼此监督,否则就会出现拥兵自重,藩镇割据的隐患。 大明军队的拨乱反正,不是打几场仗,筹建几支新军,提拔一批武将,就可以实现翻天覆地的改变。 需要改变的是体系! “臣…洪承畴,拜见陛下。” “进来吧。” 洪承畴最近的压力很大,一個红丸案,一个移宫案,让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着他。 别看两案皆由他亲审,但有些言论是能传到他耳边的,是能成为影响他判断的因素。 “朕召卿家进宫,没有别的事情。”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这是司礼监整理出来的,卿家带回去好好看看,想来对两案的审查有帮助。 朕深知卿家的难处。 毕竟两案牵扯到很多层面,容不得有半点疏漏,朕还是那句话,朕既然钦定卿家来审查,就不会让卿家身陷旋涡。” 天子这是何意? 洪承畴低首走上前,去接新君所递的奏疏时,心里暗暗揣摩起来,他没有揣摩到朱由校的意图。 “朕已谴内监赴洛阳。” 一句话,令洪承畴双手微颤,他懂了,从最开始的时候,红丸案就已经定性了,时下朝野间议论纷纷,表面掺和的人没了,背地里掺和的却很多,可恰恰这也是天子想要的。 洪承畴心里苦笑起来,朝中衮衮诸公,这个想影响天子,那个想影响天子,可实际上天子的心思,却早就没有放到这上面。 朝中的那些郑党残余,要尽快牵扯进去了。 想清楚这些的洪承畴,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他现在已没有退路可言,必须紧跟天子的步伐才行。 第48章 新君VS顾命 皇帝,在朱由校的眼里,就是一份悲催的职业,看起来掌握生杀大权于一身,想杀谁就杀谁,想享乐就享乐,然而从坐上那张宝座起,就注定会成为孤家寡人,孤独将会伴随漫长的一生。 何为圣君? 何为昏君? 何为仁君? 何为暴君? 对待上述称谓的定义,最终的解释权是谁?为何他们可以定义,而皇帝自身却不能定义呢? 这就是人世间的复杂! 信息屏障,就是人性自我搭建的舒适区,没有人愿意终日活在指摘、痛苦的氛围下,哪怕再高高在上的也一样。 洪承畴走了。 乾清宫依旧是那样,不会因为谁的到来,谁的离去,就会去改变什么。 “兵仗局下辖王恭厂、盔甲厂等处,针对所辖各类匠户、雇匠,所储各式火铳、火炮、火药、盔甲等军需重新进行登记造册,司礼监谴人手负责督察,期间兵仗局敢出现任何纰漏,造成内廷或京城的动乱,一律进行逮捕,夷三族!” “着司礼监谴人于京畿展开勘察,就内廷兵仗局、工部军器局外迁尽快拟奏疏呈递御前。” “着司礼监遣人就十王府下设膳田进行清查,未就藩之瑞、惠、桂三王,应体恤国朝困境,自即日起份例减半。” “着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于京城所辖诸产进行清查……” 东暖阁内,不时响起朱由校的声音,进进出出的太监宦官,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将所听上谕传达到位。 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这套体系,随着朱由校简拔的那批太监,在各处皆站稳脚跟,掌控住局面,围绕清查皇庄皇店的行动后续,更深层次的审查和调整,随着朱由校下达一道道上谕悄然展开。 明祚传承了两百余载,藏污纳垢所在众多,想要将滋生的弊政和毒瘤,一步步的铲除干净,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纵使是内廷这套班底,朱由校也必须要遵循某种规律,待到简拔的那批新兴太监,逐步在各处掌握住大局,方能展开更深层次的清查。 想一鼓作气的将内廷彻底清查出来,那势必会让自身陷进危险之中。 “皇爷,方元辅他们来了。”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着脑袋走进东暖阁,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禀明,忙碌下的时间过得很快。 “宣吧。” 朱由校放下御笔,端起手边茶盏,大口喝着放凉的浓茶,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深化清查,想要圆满落下帷幕,势必要伴随着一批脑袋落地才行,这样新兴的太监群体,心底的敬畏才能彻底形成。 不急。 朱由校放下茶盏,嘴角微微上翘,他很想看看这场内廷清查进行完,究竟可以从依附皇权的太监宦官身上,查抄出多少金银。 皇权专制统治下的大明,内廷的太监宦官群体,想要借助皇权之威敛财,能借助的漏洞太多了。 “臣…方从哲,拜见陛下!” “臣…刘一燝,拜见陛下!” “臣…韩爌,拜见陛下!” “臣…周嘉谟,拜见陛下!” “臣…李汝华,拜见陛下!” “臣…孙如游,拜见陛下!” “臣……” 东暖阁内先后响起的声音,让朱由校回过神来,环视殿内所聚诸臣,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 有意思。 来乾清宫的这些人,都有一个共性,那皆是大行皇帝朱常洛钦定的顾命,这是有事情要聊啊。 “诸卿来乾清宫,可是有何事要奏?”朱由校收敛心神,倚着软垫,深邃的眼眸看向方从哲他们,语气淡然道。 “禀陛下,臣有本奏。” 礼部尚书孙如游上前,手捧一封奏疏,低首禀道:“礼部及有司,已初拟大行皇帝谥号、庙号,还请陛下圣裁。”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涉及谥号、庙号之事,容不得有丝毫懈怠,该表现出的情绪,必须要表现到位。 否则被人扣上一顶孝道有缺的帽子,就算是大明皇帝,也会面临汹涌的舆情,这点轻重缓急,朱由校还是能分清的。 折腾这么久,涉及两位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到现在才算初拟出来,一方面能看出大明礼制的森严,另一方面也能看出大明中枢的拖延。 从刘若愚的手里,拿过那份奏疏,朱由校神情严肃的御览着。 万历帝的谥号庙号,泰昌帝的谥号庙号,没有因为朱由校的存在,继而出现什么偏差。 一個庙号定为‘神’,一个庙号定为‘光’,对于谥号庙号的拟定,朱由校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 想有效干预和制衡朝堂,让外朝的诸党各派能安稳下来,围绕的核心势必是红丸、移宫两案,在此之际,还需有条不紊的亮出别的手段,使得满朝文武的注意和精力,都被牢牢的吸引才行。 看来东林党开始改变斗争方向了。 在看这封奏疏时,朱由校暗暗思量起来,此前涉及谥号庙号等事,乃内阁次辅刘一燝亲抓,时下却由礼部尚书孙如游奏请,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红丸和移宫两案并案调查,不仅打乱了东林党的节奏,还在外朝产生相应影响,这到时一个好的现象。 “对礼部及有司初拟谥号庙号,内阁是怎样想的?” 看完这份晦涩的奏疏,朱由校抬头看向方从哲几人。 似这等专业性极强的事宜,朱由校对礼部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咬文嚼字之事,本就是礼部擅长的。 或许万历帝御极登基期间,有着不少颇具争议的事宜,但万历帝终究是驾崩了,即便是想要亮明观点,文官群体也是极其隐晦的。 神:民无能名曰神;壹民无为曰神;安仁立政曰神;物妙无方曰神;圣不可知曰神;阴阳不测曰神;治民无为曰神;应变远方、不疾而速曰神;能妙万物曰神;道化宜民曰神;显仁藏用曰神;则天广运曰神;定这样一个庙号,可见耐心寻味之处颇深啊。 面对新君的询问,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算是充分体现出语言的魅力,所讲的那番话,令朱由校觉得好笑之余,表面却只能强忍着。 第49章 如此顾命 讲官腔套话这种风气,朱由校很不喜欢,明明用几句话,就可以清楚的表述,非要东扯西扯,文绉绉的,含蓄隐喻,让人去猜真实想法,不过朱由校却也清楚,此等现象不是谁都能改变的。 官场上讲究的是四平八稳,流行‘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主流思潮,即便面临天大的问题,也没什么是不能去拖得,去等的,就算真的死了人,那就死呗,反正遭殃的都是底层贱民罢了。 “既然内阁没有意见,那就循制来办吧。” 随着韩爌言明所想,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环视殿内诸臣,“此事之重要,诸卿也都清楚,朕不希望在此事上,出现任何的纰漏,明白吗?” 新君这就允准了?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这些顾命大臣,听完天子讲的话,做的指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显然和他们所想有出入。 回想起过去的那些时日,天子乾纲独断、闭塞言路、兴廷杖、倚厂卫、信勋贵、独定三要案、开诏狱等举止,令朝野间风波不断,特别是那场大朝会结束后,天子就没再召开过常朝,这也难免让一些人联想。 “既然谥号庙号之事初定,那朕先前说的诏修两朝实录,简拔一批翰林诸官,可议出什么没?” 看着神情各异的诸臣,朱由校再度倚着软垫,神情自若道:“难道这等事情,内阁也要扯皮很久,才能最终明确下来吗?” “陛下,此风不可助长啊!” 在方从哲打算上前禀明时,韩爌神情严肃,抢先一步规劝道:“翰林院不比国朝其他地方,此擢授职官皆有定数,如若率性而为,不顾宗法礼制,那势必会让地方生乱,到时人人皆想靠幸进而上,则谁还愿为民办事?”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内阁次辅刘一燝,吏部尚书周嘉谟,左都御史张问达,杨涟几人纷纷上前作揖,原则性的问题,他们是寸步不让。 朱由校瞧见这一幕,真的是很想笑,如果韩爌讲的这些话,真的人人都遵循的话,那短暂的泰昌朝上,缘何能有大批东林党人被重用,被起复? 连入职前的面试、审查都没有,就靠所谓的名声和举荐,便有大批在野的东林党人,被简拔到一个个高位。 论双标,朱由校很佩服东林党。 当然齐楚浙党等派,也都是一路货色。 政治上本就是趋利避害,规矩也好,制度也罢,有利于自己的,想进行解释太容易了,不利于自己的,就捧起来进行打击。 “简直荒谬。” 礼部尚书孙如游冷哼一声,上前道:“陛下,臣倒是觉得此事应办,时下国朝秩序初稳,陛下即皇帝位,当早修两朝实录,以安天下民心,然此事牵扯众多,仅靠……” “大宗伯这是何意?” 左都御史张问达双眼微眯道:“难道在国朝中没有贤良可选?陛下初登大宝,对很多事情还不了解……” 吵起来了。 朱由校倚着软垫,静静看着眼前一幕,大行皇帝朱常洛在驾崩前夕,钦定的这帮顾命大臣,东林党占比过重,这也导致彼此间没有制衡,在一些事情上一旦扯皮,就会形成眼前这种争执局面。 方从哲还是老迈了,其内阁首辅的位置,不足以能震慑住外朝有司了。 在瞧见方从哲表态时,亦引起不少反对声,特别是杨涟讲的话,令方从哲脸都红了,朱由校眉头微蹙起来。 想改变一个人,绝非说说那般简单。 “够了!!” 当场面有失控迹象时,朱由校淡漠的声音响起,“你们皆是朝中重臣,更是皇考钦定顾命,一個个在御前像什么样子?倘若此事传扬出去,让世人如何看待?这就是天启朝的肱股吗?!” 朱由校首提天启朝,令一些人心下一紧,尽管朱由校御极登基,已然定下了新年号,但泰昌帝驾崩太突然,使得尴尬的事情出现,这也导致万历四十八年,被分成两部分,时下沿用的就是泰昌元年之号。 “既然争议这么多,那就回去继续议。” 朱由校态度坚决道:“编修两朝实录之事,乃国朝之要事,朕绝不允许有任何纰漏,去进行此事,方卿,你是内阁首辅,此事就由你继续负责,何时讨论清楚了,能达成一致了,再向朕言明!” “臣遵旨。” 心情不好的方从哲,向天子作揖应道,只是这样的事情,却绝非是刘一燝、韩爌他们想看到的。 “陛下,臣有本奏。” 张问达走上前,作揖一礼道:“陛下御极登基,应克己以为表率,而非久居内廷,常朝乃……” 没完了。 朱由校眉头紧皱,盯着喋喋不休的张问达,常朝他要真是日日开,宝贵的时间全都浪费掉了。 大明的常朝,不止有早朝,还有午朝,甚至是晚朝,一天把时间都折腾到这上面,何以能做别的事情?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为何文官群体死揪着此事不放,就是想看到天子,这样遇到什么事,他们也好进行揣摩。 眼下内廷被朱由校整顿了,宫城和皇城禁卫被整合了,想知晓内廷发生什么,这是谁都不能办到的。 王安这批太监宦官的血,不是白流的! “张问达,朕想问问你。” 朱由校脸色一凝,语气冷冷道:“你这个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难道就是给朕做的吗?朕不召开早朝,你就不知事情该如何做了? 要真是那样的话,趁早上疏请辞吧! 伱上疏,朕允准。 朕这些时日在乾清宫,是日日不敢有丝毫懈怠,熟悉朝政,了解国情,为何到你张问达的嘴里,就成了懒散昏庸了?” “臣……” 张问达心下一紧,顺势就跪倒在地上,天子罕见的直呼其名,这让张问达清楚的知道,天子生怒了。 甚至连上疏请辞之言都讲了。 张问达之所以讲这些话,一个是想起规劝表率,一个是想顺势搭救惠世扬,可事情显然没有朝他所想的倾斜。 第50章 协理京营戎政 东暖阁的气氛冷了下来。 在御前伴驾的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将脑袋埋的很低,刘若愚服侍天子的时间不长,不过他很清楚天子脾性。 张问达的官路走不长了。 先帝钦定的顾命又如何? 原司礼太监王安,乃先帝伴当,深得先帝信赖和倚重,可被新君厌恶,不也杖毙于午门了? “黄卿。” 朱由校没有去看跪地的张问达,这个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当到头了,东林党又如何,涉及到权力之争,要么干脆别撕破脸,要么就一劳永逸! 冷峻眼眸看向黄克瓒。 “臣在!” 黄克瓒上前作揖道。 时下拱卫皇权的帝党,尚未在朝真正凝聚起来,拿下张问达容易,即便逮进诏狱,在专制皇权统治下,朱由校可以轻松办到,无非是背负些骂名而已,但是空缺下来的左都御史之位,该找谁来顶替呢? 总不能换下个东林党,跟着再上去个东林党吧? 朱由校要找個合适人选,来接替张问达就任此等要职,确保都察院内部秩序能归稳,合称科道的都察院若能归稳。 那么乱糟糟的朝局,就会被有效震慑到。 党争内耗的表现之一,就是相互间上疏弹劾。 朱由校就算要杀人,也要捧着大义去杀,让那些虚伪的家伙,被彻底撕开面具,就算是死了,也要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才行! “你是刑部尚书,皇考钦定顾命之一。” 朱由校收敛心神,语气冰冷道:“适才他张问达说了,朕没有循制召开常朝,就是昏庸荒唐。 朕最近在乾清宫,御览一些司礼监存档的奏疏案牍,涉及刑部核准的定案,朕想问问黄卿,过去刑部的这些定案中,是否存在冤假错案的情况? 朕奉诏即皇帝位大赦天下,要是遇赦不赦之列,有蒙受冤屈者,那朕的恩泽岂不成了空话?” 老贼,你就没事找事吧。 黄克瓒瞥了眼张问达,怒气从心底涌出,新君不想开早朝,那就不开,用得着你屡次三番的规谏啊,现在好了,火都引到本官身上了。 “禀陛下。” 黄克瓒作揖行礼道:“刑部历年的定案皆是经多次核准才决断的,甚至部分要案,是都察院和大理寺,与刑部一起进行核准的,臣……” “黄卿的意思,是朕想的太多了?”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打断黄克瓒的话。 “臣绝无此意。” 黄克瓒心下一紧,忙表明态度道。 天子这是想干什么?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等一众顾命见天子这般,心底难免生出疑虑,新君说话办事太跳了,以至他们都猜不透新君意图。 想要有效干预和制衡朝堂,就必须要叫底下的人,猜不透自己的想法才行,让他们始终被牵着鼻子走,这样才能掌握主动。 “既然黄卿没有此意,那就将刑部历年的那些要案,都悉数调出来重新审查一遍。”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语气平静的说道:“着大理寺协办此事,在今岁的秋决开始前,朕要详细的审查过程,黄卿是皇考钦定顾命,这等要务不会让朕失望吧?” “臣领旨。” 黄克瓒嘴上答应,心里却暗暗叫苦。 要重新核准刑部历年的要案,还卡在今岁的秋决前夕,那么多的案牍要审阅,根本就不是件轻松的差事啊。 张问达有些紧张,像重新核准刑部历年要案之事,天子叫刑部和大理寺着办,唯独少了他们都察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国朝在遇到大事时,都会让三法司介入,可现在都察院没有承接此事,三法司缺一,这要是传到朝野间,都察院岂不成了众矢之的?他这个都察院左都御史,接下来势必会被人非议和指摘啊。 大明的文官群体,多数不是喜欢名,就是喜欢利,毕竟寒窗苦读十余载,得以靠科举金榜题名,跻身到大明仕途之中,倘若到头来只想做苦哈哈,那就没谁愿意做官了。 朱由校知道张问达喜好名利,那就叫他先陷进去再说,对待这种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无视他,彻彻底底的无视,让其在惶恐难安的状态下,等待着被政治清算的到来! “鉴于黄卿所兼职责重大,考虑到辽事的紧迫,协理京营戎政一职,朕有意让孙承宗接替。” 朱由校语出惊人道:“拱卫京畿的京营,乃是国朝安身立命之本,辽地如若再起风波的话,靠征调各地各镇驰援,一切都太迟了,何况此前客军援辽,赶赴辽地的途中,发生太多的事情。 似这等劳民伤财的征调,今后要尽量避免,朕决意整饬三大营,着英国公张维贤,协理京营戎政的孙承宗负责,至于黄卿,核准刑部历年要案之事,待到此事结束,朕不会吝啬封赏的。” 原来是这样啊。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一行人,特别是黄克瓒,在听到天子讲的这些,先前不明白的地方,此刻却豁然开朗了。 天子要对京营下手了啊。 刘一燝、韩爌、周嘉谟、杨涟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至于方从哲、孙如游、黄克瓒他们,此刻的反应也相差不多。 “既然对此没有异议,那就都退下吧。” 朱由校不给诸臣反应时间,端起茶盏就说道:“方卿、孙卿留一下,朕有些事情要和你们商榷下。” “臣遵旨。” 本想说些什么的方从哲、孙如游,被天子这样一说,也不好再说其他,毕竟接替黄克瓒协理京营戎政的是孙承宗,此人与东林党人交好,他们有些不理解,先前天子做的种种,就是在打压东林党,为何现在却又提拔与东林党人交好的大臣了? 尽管方从哲他们也清楚,孙承宗不是东林党人,但跟一些东林党人交好,就眼下这等特殊朝局,还领这等重要的职务,万一私底下存在什么交流,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第51章 知罪否? 方从哲、孙如游站于原地,二人都不知天子特意将他们留下,究竟是想要商榷何事,甚至二人的思绪,还停留在孙承宗领协理京营戎政上。 东暖阁内变得很安静,掉根针的声音都可以听见,而响起的轻微脚步声,令孙如游下意识瞥去。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与其他几名太监宦官,低着脑袋朝殿外退去,这让孙如游的心底警觉起来。 余光瞥向方从哲,见其没有任何反应,孙如游有些心急,我的元辅啊,你倒是觉察到这些啊。 朱由校倚着软垫,没有急着去说什么,方从哲、孙如游的种种神态变化,皆入朱由校的眼底。 “陛~” “方从哲,你知罪否?” 就在孙如游心急时,见方从哲迟迟没反应,就想先打开僵局,但话刚出口,就被天子的话打断。 “!!!” 孙如游心下一惊,到嘴边的话憋住了,而彼时的方从哲,此时才反应过来,同样被天子所问惊住。 “老臣……” 方从哲心跳加快不少,他不知天子这样说,究竟是指的什么,他最近也没做什么事啊。 “说起来,你方从哲也曾任独相,是三朝元老了。” 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语气淡漠道:“朕想问问你方从哲,内阁首辅一职,你真尽到职责了吗?” “老臣~” 方从哲有些恍惚,天子不满的语气他听出来了,可是真让他回答这一问题,方从哲一时不知该怎样说。 孙如游站于原地,此刻他突然明悟,天子让他留下,不是想跟他商榷何事,而是让他听的。 “皇祖父御极临朝之事,朕就不跟你一一赘言。” 朱由校冷哼一声,盯着神情恍惚的方从哲,“朕想问问伱方从哲,在皇考御极临朝之际,你这个内阁首辅,究竟尽到人臣的本分没?是佐天子以稳社稷了?是御六部以稳朝堂了?是进良言以分帝忧了?” 朱由校讲的这些话,就像是一把把锤子,狠狠敲击在方从哲心头,让他的身上直冒冷汗。 天子所讲何意,方从哲听明白了。 “老臣有罪!” 方从哲神情有些动容,顺势就跪倒在地上,向朱由校作揖请罪道:“老臣……” “一句有罪,就完了?” 朱由校拍案喝道:“倘若人人都像你这样,那我大明的内阁首辅,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担任啊!” 方从哲沉默了。 孙如游心乱了。 朱由校前后的变化之大,即便是心思缜密的孙如游,被天子留下商榷事宜时,也没有想到这些。 “皇考奉诏即皇帝位之初,做出的种种决断,发生的种种事情,朕也不跟你方从哲说了。” 朱由校稳坐在龙椅上,眼神凌厉的盯着方从哲,“朕就想问问你方从哲,在皇考染疾病重时,你的种种表现,像是大明的内阁首辅吗? 优柔寡断,处事不决,瞻前顾后…… 随随便便跳出一些人,说可以治愈皇考龙体,你方从哲连斟酌都不斟酌,犹豫许久,便默许这等事情去做。 皇考龙驭宾天之际,内廷闹出那等风波,你这个内阁首辅呢,竟然事先一点消息都不知,任由某些人去说去做,让朕在即皇帝位前夕,处在那等被动的境遇下,你这个内阁首辅做的真是太好了!”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重重的拍了几下御案,方从哲眼神有些飘,汗珠顺着脸颊流下,神情有些不自然。 从朱由校奉诏即皇帝位来,这是第一次对方从哲这样,对眼前这個内阁首辅,朱由校有着诸多的不满,甚至早就生出想换掉方从哲的心。 但是眼下不能换! 原因非常简单。 大明内阁的首辅、次辅、群辅更迭,必须经过廷推这道合法手续,在京廷臣进行会推初拟人选,呈递到御前由天子圈定,那么选出的内阁诸臣才具备合法性,这样在内阁佐天子以稳社稷时,外朝有司的种种,才不会多说其他。 朱由校当然也能乾纲独断,直接去任命新的内阁大臣,可如此一来的话,是否有人虚与委蛇,就是不好说的事情咯。 “方从哲,你是不是觉得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坐的时间太长了,现在想的就是日后退下时,能带着殊荣荣归啊?” 朱由校冷冷的看着方从哲,“朕告诉你方从哲,这种幻想还是趁早打消吧,要不是朕乾纲独断,顶着外朝的一些压力,将红丸、移宫两案并案审查,只怕此时弹劾你方从哲的奏疏,都能将朕的御案堆满,看看吧,这些都是弹劾你的奏疏!” 讲到此处,朱由校抓起一摞奏疏,狠狠的甩在方从哲的面前,丝毫没有给这个内阁首辅任何脸面。 响鼓还需重锤敲。 方从哲老迈了,其已经不适合担任内阁首辅,但是在问题没有初步解决前,方从哲不能退下。 东林党也好,齐楚浙党也罢,站在皇权的角度,都是破坏稳定的不好产物,这个党,那个派,他们争权夺利的本质是什么? 不就是想给背后代表的群体争取利益吗? 大明的中央财政收支,存在着种种问题和隐患,这不就是最明显的体现吗? “方从哲,你好好想想吧,内阁首辅的这个位置,你究竟要不要站好。” 朱由校站起身来,看着神情一滞的方从哲,“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朕要是不想给你撑腰,那等待你的是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方从哲默然。 这次天子直接挑明,没有任何的隐晦点明,让方从哲联想很多,更让其心底生出很强的别样情绪。 不管怎样说,他也是内阁首辅啊! “孙卿,内阁首辅想不明白的事情,你这个皇考钦定的顾命,也帮着他好好想想。”朱由校冷峻的眼眸,看向一直沉默的孙如游,“看看现在的外朝,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臣…领旨。” 心惊胆战的孙如游,忙作揖应道。 然朱由校根本就没理会这些,一甩袍袖,就朝殿外走去,“摆驾西苑!” 第52章 谈兵 西苑,内教场。 “跑快点!” 纪用紧皱着眉头,对眼前的勋卫队伍喝喊,见有勋卫掉队,手持长棍就朝前跑去,“别掉队,都跟上!” 披着山文甲的那帮勋卫,一个个咬紧牙关,喘着粗气,不少人涣散的目光瞥向一处,尽管心跳的很快,双腿发软颤抖,却没有一人敢停下来。 身体负重数十斤,绕着内教场跑了两炷香,一刻都不带停歇的,纵使先前也开始进行操练,但这种强度的负重跑尚属首次。 “啊!!!” 内教场上开始响起呐喊,冷着脸坐于宝座的朱由校,见到眼前这一幕时,嘴角微微上翘起来。 “皇爷,英国公他们来了。” 王体乾低着脑袋,匆匆向御前赶来,朝天子作揖行礼道。 “叫他们过来。” “喏!” 得到指示的王体乾,不敢有丝毫迟疑,保持着作揖姿势,低首朝后退去,行至某处便转身离去。 在御前伴驾的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等,一个個大气都不敢喘,谨慎的站在各处,生怕惹得天子不喜。 谁都能感受到摆驾来西苑的天子,心情不是特别的好。 “跑快点!” “都跟上!” 内教场上的喝喊声不绝,张维贤、孙承宗二人,紧跟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身后,朝御前快步走去,见到内教场上的一些太监宦官,对披甲跑圈的勋卫不断喝喊,二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张维贤扫视一圈下来,在某处瞧见张之极的身影,那狼狈的模样,看的张维贤眉头微皱起来。 “臣…孙承宗,拜见陛下!” 忽的响起的声音,让张维贤回过神来,连停下脚步,本能的抬手作揖道:“臣…张维贤,拜见陛下。”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打量着眼前的张维贤、孙承宗二人,拱卫京畿的两位京营首脑都来了。 一个提督京营戎政。 一个协理京营戎政。 那么分阶段的整饬京营,该提上议程了! “两位卿家,你们觉得待在朕身边的勋卫,与拱卫京畿的京营,孰强孰弱呢?”朱由校沉吟刹那,神情看不出喜悲,对张维贤、孙承宗询问道。 张维贤、孙承宗微微侧首,看了眼对方,他们不知天子这样问究竟是何意。 “协理京营戎政一职,朕已决意由孙卿出任。” 一句话,让疑惑的二人立时心惊,尤其是孙承宗,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此职,竟然落到他的头上。 “禀陛下,勋卫的表现虽参差不齐,然臣却能看出勋卫上下,不论是斗志,亦或是士气,都表现得不错。” 保持作揖的张维贤,眼睛转动起来,紧跟着就表明道:“或许勋卫距精锐之师,尚有不小的差距,但臣坚信勋卫若保持这等操练,定然能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作为大明的勋贵子弟,本就该为国尽忠,为社稷虑,而不是整日纸醉金迷,流连于勾栏之处。” 朱由校神情自若道:“过去怎样,朕不管,既然进了勋卫,那就别想这些了,大明最不缺的就是纨绔! 勋卫,朕有信心叫他们改变。 那么京营,两位卿家,可有什么想对朕讲的吗?看看现在的京营,都变成什么模样了,连辽东出现危局,朝廷都不敢轻易调遣他们,这算什么!!” 曾几何时,大明京营乃是精锐的代表,在一次次面临挑战时,冲在最前面的就是京营精锐。 可现在却糜烂了。 大明的中央精锐之师,成为了乌合之众,即便大明戍边的队伍中,尚存在着一批能战之师,可这不是朱由校想要的。 张维贤、孙承宗跪倒在地上。 二人心里都清楚,现在不是他们要表态什么,而是要听天子讲什么,特别是张维贤心里最清楚,天子对待京营的态度,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不然最初也不会叫他提督京营戎政,让他去密查京营的一些现状。 “一个提督京营戎政,一个协理京营戎政,过去京营是怎样的,朕不管,朕只看眼前的种种。” 正如二人所想的那样,朱由校看着不远处的勋卫队伍,语气冷冷道:“你二人皆是朕信任的肱股,京营,乃是国朝固本所在,从即日起,拱卫京畿的京营,要改变,要大变。 其一,清查京营各处驻所。 其二,清查京营各处兵额。 其三,清查京城各处城防。 其四,清查京营历年兵饷。 其五,清查京营各处军需。 其六,清查京营各处亏空。 其七,清查京营各处将校。 事情如何办,你二人审时度势的决断,定期向朕呈递密奏,除了朕所言的这些,朕还有一个要求,在京营整饬期间,朕不允许京城和京畿出现骚乱,至于哗变之事,那就更不允许发生。 朕有句话,两位卿家带给京营的那帮文官、勋贵、武将,倘若敢让朕知道,谁胆敢在暗中做什么,致使京城和京畿出现骚乱,朕决不轻饶,不管是谁,一律夷三族!!” “臣等遵旨!” 张维贤、孙承宗忍着惊意,忙叩首应道。 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二人的心底都生出压力,这般大费周折的整饬京营,尽管天子言明了底线,可二人比谁都要清楚,期间将面临怎样的困难。 尤其是对张维贤二人,作为在京勋贵的一员,他难道不清楚京营的一些现状? 甚至像那种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他英国公府先前没有干过? 一朝天子一朝臣。 尽管张维贤清楚其中难处,但他必须要向新君表明态度,这不止是此前新君的政治许诺,更有为自己蓄势的谋算。 能在京城待着的这些人,哪一个是简单的? 没有! “对待整饬京营之事,朕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两位卿家也无需贪多,朕读书虽少,但也知贪多嚼不烂。”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起身俯瞰二人道:“先把京营各处驻所,所辖兵额,京城驻防给朕悉数厘清,凡是京营所辖武将,谁敢在这些方面存有问题,不必考虑其他,给朕悉数逮捕起来。 既然臃肿的京营,无法满足国朝的需求,那就给朕汰兵减饷,那就给朕精兵简政,朕要的是能打仗,敢打仗的京营,而不是沦为摆设的京营,这点两位卿家明白吗?” “臣等明白。” 二人当即作揖道。 想要让底下的人能办事,就必须要恩威并施,该撑腰就要撑腰,该奖赏就要奖赏,想要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事情办好了没有赏赐,事情办砸了不断甩锅,像这样的领导者,是无法赢得人心的。 “去做事吧。” 朱由校摆摆手,转身朝内教场走去,张维贤、孙承宗这两个人搭台做事,是朱由校考虑很久的。 一个熟悉京营现状,是在京勋戚之一,是顾命之一。 一个知晓些兵事,又是文官出身,在朝名声还行。 让他二人组合一起,所产生的效果,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的,在当前这种境遇下,朱由校没想过多影响地方,但是京畿这一带,他必须要先影响起来,朝堂的事情要管,京畿的事情也要管,唯有这样,才能在面临更大的危局时,朱由校方能掌握主动,不至于变得太过于被动。 第53章 案中案!那就杀吧! 整饬京营,是件极其复杂的事情,毕竟牵扯到了利益,想要平稳的推行落实,绝对是不现实的。 黄克瓒兼领的协理京营戎政,被朱由校指派给孙承宗,此事引起不小风波,新君做事喜乾纲独断,让很多人心里很不满,如若新君一直这样,那要朝廷干什么?要文武百官干什么? “涉及到整饬京营、巡察蓟密永三协、募集新卒等事,无论何时,司礼监只要收到相应奏疏,就及时呈递到御前了。” 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对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说道:“不要管朕在做什么,这些奏疏要是敢有遗漏,或耽搁朕御览的话,你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就没有做下去的必要了。” “皇爷放心,奴婢会亲盯此事,断不会有任何纰漏。” 王体乾当即表明态度,他能有现在的位置,皆是天子简拔所致,凡是天子所讲,王体乾不敢有丝毫懈怠。 内廷那帮掌权掌事的太监班底,被朱由校集中更迭一批后,提拔上来的那批太监,心里比谁都要清楚,皇爷交待的差事做错了没事,但态度必须要有,做错了还能改,要是揣了不该揣的心思,被杖毙的那些太监宦官就是前车之鉴! 眼下在内廷没人敢跟外朝的人有联系,朱由校没有刻意提过这些,他喜欢用行动来树立底线,内廷的太监宦官,必须要让他们心怀敬畏,还是发自内心的那种,不然想稳定内廷秩序就是妄想。 “皇爷,魏太监谴人呈递几封奏疏。”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手捧奏疏,低首走进东暖阁,向朱由校作揖行礼道:“是关于清查皇庄皇店的。” “呈上来吧。” 朱由校一直在等魏忠贤的奏疏,清查皇庄皇店的硕鼠,不止关系到皇产谋改,还牵扯到其他诸事。 朱由校很缺银子。 就内帑的几百万两银子,根本不够朱由校花的,想要干预和调整一些事情,就必须要有银子才行,没有银子支撑住,即便是大明皇帝,说话做事也没有底气。 现实就这样残酷。 一手紧抓钱袋子,一手握住枪杆子,朱由校做皇帝的底气才足,不然想和文官群体博弈抗衡,想对特权群体下手整顿,纯粹是异想天开之事,闹不好啊,就容易落得个骤崩的命运。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 “好啊,真是好啊。” 御览着魏忠贤呈递的奏疏,朱由校的脸色阴沉下来,“朕原本以为皇庄皇店之事,只牵扯到那帮掌庄、官校、庄头,没想到地方上的官吏、士绅、商贾也牵扯其中,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朱由校怒摔手中的奏疏,刘若愚、王体乾心下一紧,顺势就跪倒在地上。 “他们怎么敢啊!” 朱由校拍案怒道:“打着天子的名义,在地方强买强卖,逼良为娼,兼并土地,这是恨不能将社稷根脉挖空啊。 王体乾! 去将司礼监留守的太监,全都给朕召来,朕要把这些胆大妄为之徒,全都逮捕起来,不将他们都杀掉,朕决不罢休!!”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作揖应道。 对于魏忠贤呈奏的事情,朱由校不怀疑真实性,魏忠贤现在需要尽心尽力的办差,以争取更多信赖和倚重。 何况负责清查皇庄皇店的,不止一个魏忠贤,就老奸巨猾的骆思恭协办,魏忠贤真要夸大事实,骆思恭会眼睁睁的看着? 内廷想争取天子的信赖和倚重。 难道锦衣卫就不需要吗? 厂卫,表面来看是一個整体,实际上却不是的,谁依附谁,谁服从谁,那都是根据天子喜好来定的。 锦衣卫风光的时候,还没有东厂呢,更别提西厂和内厂了。 “奴婢等拜见皇爷。” 不到盏茶功夫,东暖阁内跪着十几名太监,一个个神情恭敬的跪地作揖,他们皆能感受到天子的怒意。 “刘若愚,你领着他们即刻离京,赶去找魏伴伴。”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扫视眼前这帮太监,语气淡漠道:“向魏伴伴、骆思恭宣读朕的口谕,既然清查皇庄皇店所存硕鼠,不止牵扯到内廷,还涉及到地方的贪官污吏,恶绅奸商,那就给朕悉数逮捕起来。 皇室威仪不容任何人践踏! 北直隶各府谴人手坐镇清查,逮捕、查抄等事分开做,差事办好了有赏,差事办砸了严惩,办案期间如若发生朕先前强调的事情,那就别回京城见朕了。”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王体乾,把这几封奏疏给朕誊抄几十份,派至朝中有司去。”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看向王体乾,“谴人至都察院、六科,给朕好好问问那帮言官御史,朕要他们何用? 北直隶藏有此等恶事,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的眼睛,他们的耳朵,是不是全都是摆设啊,还是说只对他们关心的事情,他们的眼睛和耳朵才有用啊!” “奴婢遵旨。” 王体乾不敢迟疑道。 走御史言官的路,叫他们无路可走,朱由校对那些务虚的御史言官,可谓是厌恶到极致了。 听风就是雨。 过去大明党争不绝,跟御史言官就有极大的关系。 眼下整饬京营的谋划,在逐步的铺开落实,朱由校不想太多人关注此事,毕竟大明做事难成,就跟人太多有关。 相较于整饬军队的谨慎,对待地方上的贪官污吏、恶绅奸商,朱由校的态度是明确的,该抓就抓,该杀就杀,毕竟他们影响不了军队,不会造成地方哗变,影响是限制在特定区域内。 在专制皇权的统治下,出动厂卫去逮捕这批人,或许会引起极强的舆情风波,但绝不会造成地方的不稳。 “朕忍你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空荡荡的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眼神愈发冷厉,“别以为朕不敢杀人,这次清查皇庄皇店,朕要不把这批硕鼠悉数揪出来,叫你们都好好看看,那这个大明皇帝不当也罢!” 第54章 朝野惊 魏忠贤于地方所呈奏疏,经司礼监誊抄发派,很快就在朝掀起风波和影响,涉及到皇庄皇店之事,一向属于比较禁忌的存在。 毕竟这是皇产。 在北直隶治下各府县,有着不少的皇庄,大量土地不在征收范畴内,所产皆直充天子内帑。 新君在彻查皇庄皇店,而且力度还这样大,这是很多人没有预料到的,尽管最初大批的厂卫离京,引起不少人关注,然朝堂上多变的时局,新君乾纲独断的风格,使得很多人的注意渐渐都转移了。 但是司礼监誊抄魏忠贤所呈奏疏,关键是朝中有司都收到了,更别提司礼监还谴人至都察院、六科奉上谕质询,这让很多人都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太常寺。 “东鲜公,您说天子这是何意?” 兵科给事中吴亮嗣眉头微皱,看向沉默的太常寺少卿官应震,“司礼监派至有司的奏疏,必是得天子授意,本官总觉得此事不简单。 当初魏忠贤、骆思恭他们率厂卫离京,就引起不小的瞩目,在时下这等特殊朝局,魏忠贤向御前呈递这等奏疏,肯定不止清查皇庄皇店那么简单。 毕竟皇庄皇店之事,所存问题由来已久,天子初登大宝,想必是不清楚其中内情,所以事先才……” “明仲公,你难道真以为天子不知内情?” 官应震撩了撩袍袖,打断了吴亮嗣,“如若天子不知内情,当初为何要谴魏忠贤和骆思恭离京呢? 魏忠贤得天子宠信,被擢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此前在内廷一直籍籍无名,不知这些还说的过去。 可骆思恭呢? 此人自掌锦衣卫事,就一直想壮大锦衣卫,然直到新君御极,才得以实现该想,你觉得骆思恭不知内情?” “东鲜公这是何意?” 吴亮嗣皱眉询问道。 “不是本官何意,而是天子何意。” 官应震神情怅然,倚着官帽椅说道:“从司礼太监王安被杖毙于午门,内廷也好,外朝也罢,出现了多少事情?天子深居内廷不出,然所做诸事,却处处卡在要害,这在朝野间引起多少风波? 纵使是势起的东林党,面对天子的乾纲独断,他们也多是被动承受,咱们的这位天子啊,可不是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吴亮嗣沉默了。 对官应震所讲这些,吴亮嗣是认可的,作为楚党的党魁,官应震也好、吴亮嗣也罢,对眼下的朝局都很忧愁。 昔日被打压的东林党,借着大行皇帝朱常洛御极登基,摇身一变,在朝堂强势崛起,齐楚浙党根本压制不住。 即便大行皇帝朱常洛骤崩,可之后发生的种种,让东林党再度抢占先机,以至于齐楚浙党陷入被动下。 钦定的顾命诸臣中,除了浙党占了位置,齐党也好,楚党也罢,亦或其他诸党,根本就没占任何位置。 政治是讲势的。 以至于在过去这段时间,齐党、楚党等派多是观望,不敢轻易的站队或下注,毕竟他们错不起了。 东林党的势太强了,有浙党顶在前面,他们还有喘息的机会,可真要被东林党盯上,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东鲜公,您觉得天子会怎样做?” 吴亮嗣沉吟很久,皱眉看向官应震,“在来太常寺时,内廷有不少太监出来,为首的是乾清宫太监刘若愚,看架势,他们是要奉诏离京。” “只怕魏忠贤呈递的奏疏里,涉及到地方的那些人,必将被厂卫逮捕,甚至是押进诏狱。”官应震皱眉道。 “真要是这样的话,天子就不怕京畿有变吗?” 吴亮嗣心下一惊,难以置信的说道:“毕竟皇庄皇店遍布北直隶各处,天子真要这样细查下去,那牵扯到的……” “你觉得天子会在意这些吗?” 官应震反问道:“当初杖毙司礼太监王安时,东林党人的反应不够大吗?甚至还裹着方元辅一起进宫,可结果怎样呢?王安不还是被杖毙了?甚至内廷还被大清洗了。” “可是……” 吴亮嗣说着,到嘴边的话,却硬是憋住了。 吴亮嗣根本无法想象,一旦真发生这等事情,将会在朝野间引起怎样的风波,毕竟这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啊。 “在你来之前,本官了解到一些情况。” 官应震双眼微眯道:“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兵科都给事中杨涟几人,在面对内官的质询时,态度都是很强硬的,甚至不少东林党人,都开始私下接触起来,显然他们对天子纵容厂卫是不满的。 即便天子想清查皇庄皇店,那也应该有有司进行,而不是放纵厂卫去彻查,这个口子一旦开了,那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东鲜公,那我等该怎么做?” 吴亮嗣神情凝重道:“时下朝局扑朔迷离,天子闭塞言路,喜乾纲独断,难道还继续静观吗? 与东林党关系匪浅的孙承宗,被天子授协理京营戎政,本官总觉得此事不简单,一方面打压东林党,一方面又是这样,您说天子对东林党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这個谁也猜不透。” 官应震说道:“眼下不是我等要做什么,而是要看方元辅他们做什么,至于东林党,还是暂避锋芒吧。 你可知,邹元标几人已至通州,对了,还有那钱谦益,也跟着来了,就这等特殊的时局下,你觉得我等能出头吗?” 吴亮嗣神情愈发凝重。 现在东林党把持的优势太多了,仅在内阁这边,东林党就独占两个,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还在赶赴京城的途中,就算他们都赴任了,可是也影响不了东林党啊,毕竟内阁可是要害所在。 虽说红丸、移宫两案被天子钦定洪承畴审理,但朝野间依旧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内阁首辅方从哲的过失,或许不像先前那般激烈,可此事没有定论前,方从哲就别想被彻底摘出去,一想到这样的情况,吴亮嗣就忧心忡忡,彼时在朝中有司,不止官应震他们在讨论此事,其他诸党各派也在讨论此事。 第55章 诸卿欲反乎? 大明现存的弊政和毒瘤,有制度上的缺陷,有政策上的逆势,然而最主要原因是因人所致! 作为大一统的封建帝制王朝,无法绕开一类核心问题,即王朝统治下的阶级固化,引起的一系列连锁现象。 权力一旦失去监督、制约、震慑等,势必会带来腐败和内耗,各个群体之间的勾结和串联,会逐步破坏统治的根脉,直到众多火药桶被彻底点爆,一场乱世洗牌随即拉开序幕。 “对内与对外的战争,在今后较长的时间内,会成为大明的主旋律之一,这是谁都无法避免的现实。” 东暖阁内,朱由校盯着眼前的奏疏堆,“严峻的土地兼并,频生的自然灾害,尖锐的阶级矛盾,严重的吏治腐败,庞大的破产群体,过大的贫富差距,这些都是大明客观存在的事实,想有效解决这些难题,没有数载甚至更久,根本就不可能起效。 而在这等现状下,辽东建虏、西南土司、草原蒙鞑、内陆叛乱、山东白莲等势力,都将交替对大明造成威胁。 如何平衡这些微妙关系,就押到大明军队改制上。 新军的聚拢与操练是关键,但是所列军备、战术革新、军队晋升、粮饷调整等等,都必须要跟进才行。 任何一环敢出现问题,都无法促成明军的改制,尤其是军备层面,无法从冷兵器时代的思维,朝热武器时代倾斜迈进,明军想保持战争层面的主动优势,无疑是痴人说梦的存在。” 朱由校是孤独的,从他登上那张宝座,成为大明的皇帝,就注定他是孤家寡人。 问题就摆在眼前。 隐患就摆在眼前。 但想要将问题和隐患解决,让大明能卸去负担前行,就必然要直面既得利益群体,他们不是摆设,他们具有反抗的资本,一旦某种微妙平衡被打破,等待朱由校的将是更恶劣的环境和局面。 “皇爷,午门出事了!” 王体乾匆匆走进东暖阁,眉宇间流露出慌张,行至御前,朝朱由校作揖行礼。 “成何体统!” 朱由校剑眉倒张,冷峻眼眸盯向王体乾,“你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难道连这点定性都没有?” “奴婢有罪。” 王体乾心下一紧,噗通就跪在地上请罪。 “何事?” 朱由校冷冷道。 “禀皇爷。” 王体乾忍着惧意,叩首禀道:“左都御史张问达,廷臣张泼,会同科道的部分御史言官聚午门死谏,请……” 朱由校的眼神冷了下来。 死谏请愿。 看起来此前深居内廷,遇事乾纲独断,引起很大的不满了啊。 “内阁是否知晓此事?”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看向王体乾道。 “不知。” 王体乾忙道:“不过就司礼监派发的那些奏疏,内阁争吵很大,首辅方从哲态度明确,然次辅……” “够了。” 朱由校出言打断,“传召卫时泰,命他集结勋卫,摆驾午门,朕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奴婢遵旨。” 随着部分组合拳的打出,产生的影响和涟漪,渐渐反馈到皇权与臣权之争上。 朱由校比谁都清楚,一旦他进行让步或后退,那过往做的种种注定将成为无用功。 政治层面的权力斗争,往往伴随着很深的复杂关联性,一个看似很小的决定,都可能引发很大的风波。 朱由校的一道旨意,令紫禁城动了起来,远在西苑内教场操练的勋卫,紧急朝午门赶赴过来。 压抑的氛围,开始笼罩紫禁城。 “摆驾午门!” 伴随着王体乾的声音响起,朱由校所乘龙撵微晃,御前伴驾的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等群体,一个個神情严肃的徐徐前行。 朱由校倚着软垫,神情看不出喜悲,不时响起的礼敬声,朱由校并没有在意,过乾清门,望三大殿废址,经皇极门,巍峨的午门城楼映入眼帘,轮值的诸侍卫上直军严阵以待,午门早已封锁戒严。 “陛下!厂卫之祸历历在目,您不可轻信厂卫,当循制处置朝政啊。” “陛下!时值国朝动荡之际,陛下当为天子表率,以克己勤政而兴社稷!” “陛下!臣死谏弹劾内阉魏忠贤……” 聚于午门外的御史言官,一个个跪在地上,声行并茂的规谏着,控诉着,为首的正是左都御史张问达。 声势之大,令人咋舌。 午门城楼上。 “真是让朕开了眼了。” 登上城楼的朱由校,面不红气不喘,立于女墙后,俯瞰前方所聚人群,似笑非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朕犯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竟让这么多言官御史齐聚午门死谏。” 伴驾的王体乾、卫时泰几人低着脑袋,恭敬的站在一旁,丝毫不敢接话,午门死谏事情太大,不是他们能掺和进来的。 “张之极,李国桢何在!” “臣…在。” 伴驾登上午门的勋卫中,被点名的张之极、李国桢,忍着心中惊疑,在不少勋贵子弟的注视下,快步朝御前跑去。 “你二人即刻下去,当着张问达、张泼的面,传朕的口谕,问问他们,诸卿欲反乎?”朱由校伸手拍着女墙,背对着张之极、李国桢说道。 一语激起千层浪。 张之极、李国桢面露惊异,难以置信的看向对方,王体乾、卫时泰几人错愕而立,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怎么?” 朱由校缓缓转过身,看向张之极二人,语气淡漠道:“朕说的话,难道你们要不遵?” “臣等不敢!” 张之极、李国桢当即作揖道:“陛下旨意,勋卫必遵之!” “去吧。” 朱由校嘴角微翘,摆摆手道。 口号喊得多了,是能形成本能反应的,作为朱由校看重的勋卫,一些变相的政治洗脑,是非常有必要的。 在京的勋贵群体中,不是有些跟文官群体私下交好吗,好啊,那就叫勋贵的子弟,在特殊的场合,将这种交好击碎吧。 朱由校深邃的眼眸,俯瞰着眼前那帮死谏的队伍,嘴角微微上翘,有些人的官帽子,该给他撸掉了。 第56章 罢职夺籍! “宣城伯,朕心里有一疑惑,能否来为朕解惑?”朱由校拍着女墙,俯瞰着城下,语气平静道。 “臣不敢。” 卫时泰心下一紧,忙抬手作揖道。 “为何不敢?莫非卿家是酒囊饭袋吗?” 朱由校没有任何不满,反而笑问起卫时泰,“连朕所疑之事都无法解惑,那特设的皇家近卫都督府,朕交于你们执掌,究竟是该放心呢?还是该担心呢?” “臣~” 面对天子的询问,卫时泰心跳加快,身上生出冷汗,顺势就跪倒在地上,这话问的卫时泰怎么回答都不对。 “给朕站起来!” 朱由校猛然转身,冷厉的眼眸盯向卫时泰,沉声喝道:“我大明勋贵的膝盖,何时竟变得这样软了?宣城伯,朕的疑惑你能解否?” “臣能!” 忍着心底的惊惧,卫时泰身躯微颤,艰难的站起身来,汗珠顺着脸颊流下,低着脑袋应道。 午门城楼上的气氛微妙。 伴驾随行的一众太监宦官、大汉将军、大明勋卫等,有一个算一个,皆能感受到天子的怒意,恰恰也是这样,使得众人都低垂着脑袋,生怕再触怒了天子,那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场无妄之灾。 风轻轻地吹过,城墙上所插旌旗飘动。 “从朕奉诏即皇帝位,这朝堂就风波不断,朕一直都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有这种现象呢?” 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着低首弓腰的卫时泰,冷冷道:“朕想做些事情时,会引来大批的反对声,朕不想做些事情时,同样会引来大批反对,宣城伯,你觉得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臣…臣愚钝,考虑问题没有陛下周全。” 卫时泰忍着心底的惊惧,努力在心里组织着语言,谨慎的答道:“臣斗胆进谏,朝中的一些大臣,在心底对陛下没有敬畏!” “敬畏吗?” 朱由校抚掌大笑道:“要是宣城伯算愚钝的话,那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敬畏,哈哈,说的多么好啊。 大明不知从何时起,就是缺了敬畏,致使君不像君,臣不像臣,不知道的,还以为煌煌大明是谁都能说的算的!” 卫时泰、王体乾这帮人,有一个算一個,此刻都低头不敢乱动,天子讲这等话,可谓是怒到了极致。 “朕啊,还是太仁慈了。” 朱由校悠悠道,缓缓转过身去,双手撑着女墙,瞧见奉旨赴午门外的张之极、李国桢二人,被情绪激动的张问达、张泼一行反驳,似笑非笑的摇起头来,“看看吧,这就是朕的大臣们,这就是大明的肱股啊,就连朕身边的勋卫想训斥就训斥,诸卿,你们觉得这叫敬畏吗?” 哗~ 这一刻,卫时泰、王体乾他们纷纷跪下,伴驾随行的勋卫和大汉将军,都紧随其后跪下。 “卫时泰。” “臣在!”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不再去看城楼下的种种,缓缓转过身来,神情看不出喜悲,俯瞰着眼前众人。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在其位不谋其职,刚愎自用,目无君上,蛊无知蠢臣聚于午门,妄以死谏邀名,似此等大奸似忠之辈,朕决意罢职夺籍,逮诏狱严查,着宣城伯率勋卫办,余下诸人,于午门杖责三十,罢职逮诏狱严查,待骆思恭办差归京,着锦衣卫严查此事,如真查出奸逆之心,抄家,着办吧。”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此刻在众人耳畔间,却犹如惊雷一般。 左都御史张问达,乃先帝钦定顾命之一啊。 真要这般行事的话,一旦在朝传扬开,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于午门行死谏这等事,真要按朱由校所办,定会掀起舆情,到时骂名必至。 “臣…卫时泰,领旨!” 经短暂错愕,见天子没有再讲其他,卫时泰一咬牙,眼神变了,立时作揖应道。 “勋卫何在!” “在!”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卫时泰先是作揖再拜,随后起身喝道,那帮勋卫纷纷应道。 “奉旨办差!” “喏!” 这才是大明勋贵该有的模样。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似他刚才所问,并非是想找卫时泰寻求答案,而是变相敲打卫时泰。 既然敬畏变了味道,那就重塑! “快点!” “跟上!” 午门一带,响起阵阵喝喊,闹出的动静,令聚于午门外死谏的众人,都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张问达、张泼二人的视线,越过眼前的张之极、李国桢看向午门处,却发现宣城伯卫时泰,领着大批披甲之士涌来。 这是要干什么? 这一刻,不止是张问达、张泼心生惊疑,就连身后站着的御史言官,一个个都生出了惊疑。 事情似乎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他们之所以来午门死谏,就是不想看到天子倚重厂卫,倘若此风助长上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科道这等清流显贵衙门,一向喜欢做这种事情,以直进谏,本就是他们必备的技能,要是能到午门进谏,那事情就更好了。 打了他们,名望必得。 抓了他们,名望必得。 可惜…… “拿下!!” 走在最前面的卫时泰,一想到天子就在午门城楼上,扫视眼前的人群,伸手喝道。 “喏!” 身后紧随的一众勋卫,纷纷应诺道,过去被一帮太监玩命操练,本就叫他们憋着一股火,现在有了宣泄口,他们为何要惧? “你们要干什么!” 午门外乱成一团,吵闹声喧嚣不绝,站于午门城楼上的朱由校,见到眼前这一幕,露出一抹淡笑。 “摆驾乾清宫。” 朱由校一甩袍袖,没心思再看这场闹剧,“传召方从哲、刘一燝、韩爌进宫。” “喏!” 在这等喧嚣下,朱由校离开了午门城楼,既然有人想挑衅皇权,那朱由校就愿意陪他们玩玩。 午门外闹出的这一幕,只要传扬开来,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但朱由校并不在意,其在意的是能得到什么,而让文官群体与勋贵群体对立起来,就是朱由校最想看到的,这样有些事情才好顺势破局! 第57章 西缉事厂 左都御史张问达被罢职夺籍,由勋卫出面逮捕移押诏狱,余下聚午门死谏者,悉数杖责三十,罢官,后逮捕移押诏狱。 此事闹出的动静,很快就在有司传开,似新君这等做派,已极少在大明发生,以至很多人知晓时都惊住了。 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神情各异,步伐匆匆的朝乾清宫赶去。 纵使是上了岁数的方从哲,此刻背也不驼了,腰也不弯了,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要是被其他朝臣瞧见,定会觉得惊愕,直呼一句元辅厉害啊。 乾清宫,东暖阁。 气氛凝重且压抑。 “诸公慢行。” 穿大红蟒袍的王体乾,就站在东暖阁外,见几人匆匆赶来,上前拦住去路,“皇爷的心情不好,到了御前,望有些话能斟酌再言。” 王体乾说这样的话,方从哲倒没什么特别反应,然刘一燝和韩爌就不同了,他们想的更多了。 在刘一燝、韩爌的眼里,新君近来的种种变化,就是受身边太监宦官的蛊惑,不然为何深居乾清宫,常朝召开全凭心意,做事愈发乾纲独断,甚至面对谏言时,态度是这般强势且霸道。 这不是好的现象。 魏忠贤、王体乾、李永贞这批太监超擢后,折腾出多少事情了,除了清查皇庄皇店之事外,最近在京城的盔甲厂、王恭厂,甚至工部所辖军器局,似有异动的迹象,天子这般倚重身边太监,对在朝文官群体而言,不管是哪个党,哪个派,或多或少都是有想法的。 “臣…方从哲,拜见陛下。” “臣……” 东暖阁内,响起几人的行礼声,朱由校倚着软垫,坐在那张宝座上,看着作揖行礼的几人,并没有说任何话,也没让几人起身。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几人,忍着袭来的酸痛,尽管心中有很多想法,却没有丝毫别的动作。 “方卿,朕想问问你,顾命究竟是做什么的?”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悠悠道:“许是朕读书读的太少了?认为该职是佐天子以治国政,但实际上呢?应不是朕理解的那样吧,方卿,你来给朕讲讲《尚书·顾命》篇何意。” “臣~” 方从哲能感受到新君之怒。 “禀陛下,顾命一词……” 在方从哲沉吟之际,思索该如何回答时,韩爌却低首上前,朝御前作揖行礼,准备说些什么,以借此机会行规谏。 “韩卿好大的威啊!” 朱由校重顿手中茶盏,眼神冷冷道:“朕在问方卿,缘何韩卿这般急切?难道内阁首辅就是个摆设?还是朕说的话是摆设啊!!” “陛下!臣断没有这等想法啊。” 韩爌心下一紧,此等诛心之言,他必须要解释,“臣对《尚书》略有浅见,初闻陛下询问……” “那你的书算是都读进狗肚子里了。” 朱由校冷哼一声,“圣人典籍,就是让你目无尊卑?就是让你不守规矩?就是让你心无敬畏?” 韩爌生出冷汗。 “陛下,韩阁老绝无此念。”见天子这般说话,刘一燝站不住了,忙上前开解道:“韩阁老就是……” “就是什么啊!”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觉得是皇考钦定顾命之一,就可以对朕随意指摘吗?觉得朕尚且年轻,就不能过早理政临朝?” 在这张天子宝座坐的时间越久,了解掌握的真相越多,朱由校就越压不住怒火,真的,简直是烂透了!! 朱由校放眼望去,发觉争权逐利者众多,钻营内斗者众多,欺上压下者众多,真想做些事情的却凤毛麟角。 就是清查皇庄皇店,才开始多久啊,就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到地方上的贪官污吏、恶绅奸商,朱由校要将他们连窝端掉,勒令厂卫督办此事,朱由校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可外朝的那帮文官群体呢? 一個个小心思满天飞。 一个简单的事情,愣是被他们琢磨出百般花样。 QNMD! “朕召伱们来御前,就是要明确告诉你们,张问达所领职官朕罢定了,功名也夺定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扫视方从哲几人,语气铿锵道:“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他尽到职责了吗? 朕清查皇庄皇店,在地方查出这么多硕鼠,他知晓此事,不想着如何向朕进良言,设法将那批欺压百姓,横征暴敛的魑魅魍魉尽皆逮捕。 却蛊一批言官御史,跑到午门来死谏,这哪里是死谏啊,这分明是向朕示威啊! 示他顾命的威啊! 说朕倚重厂卫,外朝的都察院和六科,谁尽早职责了?一个个的眼睛都盯在何处了?全都盯在朕的身上了! 怎么?国朝所设都察院、六科职官,就是盯着天子做事的?以此来钓誉沽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一步,朱由校不可能退。 退则一泻千里。 皇权和臣权之争,就是这样的现实。 作为大明的皇帝,倘若面临一些压力,就失去了胆气,就害怕被人非议,那就别想让身边的人安心办差了。 骂名,朱由校不在意。 被骂昏君如何? 被骂暴君如何? 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何要叫别人来定义? 他们有什么资格!? “鉴于皇庄皇店清查一事,已牵扯到地方,朕决意在内廷特设西缉事厂。”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向方从哲几人,“着司礼太监魏忠贤、锦衣卫骆思恭查逮涉事之人,无论是谁,凡有目无法纪、横征暴敛、欺压地方、逼良为娼者,悉数移押至西缉事厂,今后,西缉事厂专查贪腐之事!!”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无不震惊。 这是要变天啊。 东缉事厂还没给他限制住。 现在又多了个西缉事厂。 且按新君之意,这西缉事厂专查贪腐,与先前完全不同啊,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东西两厂恐很难起冲突啊。 厂卫势力,朱由校非但不会削减,相反还会增持,这是拱卫皇权的重要工具,东缉事厂,锦衣卫,西缉事厂,这只是个开始罢了,他们的职能将逐步进行调整,后续还会有别的厂,别的卫搞出来! 第58章 银号 朱由校决定筹设西缉事厂,专查贪腐之事,言明厂卫清查皇庄皇店期间,凡是涉及地方的群体,与那批外派太监宦官有瓜葛者,都将逮捕移交西缉事厂,此事很快就在朝引起轩然大波。 围堵内廷的太监宦官掌权,限制厂卫势力的发展,一向是文官群体的共识,两者天然属于对立关系。 西缉事厂的出现,使得在午门死谏的张问达、张泼等一批御史言官,被勋卫逮捕移押诏狱的风波,迅速转移到西缉事厂上,一批批的规谏奏疏,好似雪花一般齐聚御前,以规谏朱由校能收回成命。 对待此事的态度,朱由校是明确的,凡是规谏他收回成命,或痛批厂卫危害的奏疏,悉数留中。 厂卫势力的利与弊,朱由校是很清楚的。 他既然选择增强厂卫势力,以达到巩固皇权的政治目的,那么对待厂卫势力的监察和制约,必然会按部就班的落实下来。 何况提出筹设西缉事厂,与实际组建西缉事厂,中间还是有一过程的,朱由校可不希望厂卫势力超出掌控。 然而经历这等事情,让朱由校敏锐洞察到东林党的内部,是派系林立、思想不一、理念不一的,不同地域出身的东林党人,彼此虽说凝聚在一起,可是利益一旦起了冲突,那么坐视不管就是很正常的现象。 惠世扬、张问达、张泼这批人被先后逮进诏狱,性命在朱由校的眼里已步入倒计时,可东林党却总是受其他因素的影响,继而不再坚决的争取,反投到新风波的斗争下,这无疑是最好的明证。 盛极必衰的发展轨迹,不止局限于王朝势力,更能在别的层面体现,世间万物皆摆脱不了这一规律。 乾清宫。 “国舅,你对近期朝中的风波,有什么看法没?” 朱由校穿着团龙袍,似闲庭信步般走在御道上,对身旁随行的王升说道:“朕是真没有想到啊,朕即皇帝位才多久,朝局能混乱成这样。” 天子特指的是哪件事? 被召进宫伴驾的王升,听闻朱由校所讲,一时思绪有些杂乱。 是红丸、移宫两案? 是萨尔浒之战一案? 是清查皇庄皇店事? 是…… 朱由校在不知不觉间,连打带消已鼓捣出不少事,使得外朝有司的注意和精力,一再被转移。 朱由校深居内廷,避免直接下场,和外朝的文官群体掰腕子,他觉得这一思路是没有错的。 待到他特召的一批文武进京,逐步将帝党凝聚起来,后续这朝堂也好,这地方也罢,将有更多有趣的事情。 权力是自上而下的,但同样是自下而上的,如此才构成一套完整的权力框架,两者是缺一不可。 不然瘸条腿,想把路走稳? 还是趁早睡吧。 毕竟梦里什么都有。 “国舅,想到什么了?” 见王升迟迟不言,朱由校也不恼怒,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王升说道。 “臣有罪。” 王升心下一紧,忙抬手作揖道:“臣……” “国舅何须这般?” 朱由校走上前,搀住王升的手臂,“这世上与朕有亲者就是国舅了,娘亲舅大,若国舅与朕这般生分,那朕还能找谁倾诉呢?” 王升心里生出一股暖流。 新君能讲出这番话,就代表心里有他,这让王升想起他苦命的姐姐。 “朕记得表兄及冠了吧?” 朱由校看向王升道。 “禀陛下,已及冠。” 王升忙低首道。 “让表兄进勋卫吧。” 朱由校不假思索道:“先前朕忙着处理朝政,将此事给忘了。” 王升一愣。 勋卫,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王升就算再蠢,也能听懂朱由校的潜台词,他今后要被敕封爵位? “臣代犬子,谢陛下隆恩!” 难掩激动的王升,作势就要行跪拜大礼,却被朱由校一把拉住,事实上敕封王升爵位一事,朱由校觉得很有必要。 无他。 这是自己的母族外戚,和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世上谁都会害自己,唯独王升不会! 亲娘舅,可不像其他关系,掺杂别的算计。 站在统治者的角度,对朱由校而言,能力是其次的,忠诚是主要的。 能力不够还可以磨砺,就算真不行,还能调遣些人才帮衬,可要是忠诚不绝对,那是会出大问题的。 “国舅,朕有件事情,想让你去办。” 朱由校神情严肃,看向王升正色道:“此事对朕而言很重要,国舅是否愿为朕分忧?” “臣愿为陛下效死!” 王升当即表态道。 “死这种话,国舅日后莫要再提,朕要国舅好好的,这样才能帮朕分忧。” 朱由校皱眉道,弯腰搀扶起王升,随后继续道:“朕想让国舅在京城,在京畿,替朕筛选一批商贾,家底多殷实倒是其次,朕看重的是他们的心性,是否为积德行善之辈,是否为心有良德之辈。 时下国朝面临的处境很艰难,到处都缺银子,独靠国库想解决此事,恐难以确保日后不出问题。 朕打算筹设一银号,让国舅亲掌,具体要做些什么,等国舅筛选的那批商贾明确后,朕再详细言明,国舅是否能将此事办好?” “臣定能办好此事!” 王升作揖应道,尽管王升心里有很多疑惑,这个银号是干什么的,靠这个银号就能聚财吗? 不过此事既然是天子说的,那他能做的就是将此事办好。 “有国舅这句话,朕很欣慰。” 朱由校露出笑意道:“不过国舅,此事要秘密进行,不能让外人知晓,此事对朕而言很重要,希望国舅能谨记于心。” “臣遵旨。” 王升再拜道。 银号,这是朱由校为内帑开辟的新财源,面对复杂多变的局势,哪怕是皇帝,倘若钱袋子是空的,也是没有任何底气的,面对这样的处境,朱由校把目光瞄到金融领域了,该时期下的金融领域,尚属一块处女地,要是能将该领域经营好,所产生的价值和财富,将会是无法估量的存在! 第59章 蓄势 日出日落又是一天,紫禁城还是那样,任由外界纷扰喧嚣,它依旧平静且威严,未曾受到丝毫影响。 乾清宫,东暖阁。 “陛下,时下朝野舆情四起,如若国子监真清退一批监生,只怕非议声会更盛。”徐光启坐于锦凳,眉宇间露有愁容,微微低首道:“臣亦知国子监的问题,只是当前这种朝局,还是要以稳……” “徐卿,恰恰是为了稳定朝局,不让秩序进一步乱下去,才要这样做!” 朱由校放下御笔,语气铿锵道:“国朝设立国子监是为什么?不就是想多去培养些有用的人才吗?好去治理天下吗? 看看国子监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 心思放在学习上的有几人啊,不是纸醉金迷,就是高谈阔论,这是大明读书人该有的面貌吗? 书本上的东西,一个个都还没有读明白,就大言不惭的去妄谈国政,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除了多认识一些字,会吟诗颂对,别的还会什么?高谈阔论谁不会?有用吗?能让大明变得更好吗?总是要有些真本事吧!” 徐光启沉默不言。 天子讲的这些话,总结了国子监现存的种种问题,人心浮躁,安于享乐,喜好议政,务虚空谈…… 朱由校继续道:“朕想要的国子监不该这样,朕想要真正的人才,或擅治理,或擅河政,或擅财政,或擅别的,而非务虚的空谈者。 大明多的是这类人! 国朝举办科举为的是选拔人才,而不是单纯想做官的,大明缺做官的吗?不缺!缺的是人才啊! 朕让徐卿就任国子监祭酒,就是想扭转这种不好的风气,倘若连清退一批监生的胆量,徐卿都没有的话,那大明该如何走出困境?” 造成孔乙己的长衫脱不掉,永远不是孔乙己自身,而是教育本身存在的问题,想要改变这种现状,没有破釜沉舟的心是不行的。 这世上哪有绝对公平,即便是相对公平也很难维系好,只要是牵扯到了人,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谁能透过表面窥探到背后的复杂? 没有。 阶级固化无疑是最难打破的樊笼。 即便清除一批堕化的群体,新兴群体就会递进填补上,屠龙勇士终会变成恶龙,这就是人性。 还是会受到世俗的影响啊。 看着徐光启离去的背影,朱由校有些感触。 身处在此等大势下,谁能做到心若磐石,不受世俗的影响,坚定去做认为对的事情? 这人世间有太多事情,不是单靠快刀斩乱麻就可以解决的,还需讲究势才行,不然树立的敌人太多,即便是皇帝又如何,照样给你拉下马! “皇爷,洛阳知县陈奇瑜,商丘知县孙传庭奉诏归京,今在乾清门……”王体乾低首走进东暖阁,向朱由校禀明情况,听闻此事的朱由校,脸上露出笑容,嘴角微微翘起,等待这么久,终于有人归京了。 “宣。” 王体乾话还没说完,就被朱由校打断了。 陈奇瑜和孙传庭二人,乃是朱由校拟定的帝党骨干,今后想在大明推行新政,确保能将大明拉回正轨,帝党必须扛起重担。 大明文官群体里能出现这个党那個派,想要有效制衡之,大明皇帝也必须有能倚重的帝党才行! “臣…洛阳知县陈奇瑜,拜见陛下。” “臣…商丘知县孙传庭,拜见陛下。”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眼前二人,尽管心情有些激动,却没有表露出来,这就是大明的人杰啊。 “免礼吧。” 随着朱由校的声音响起,陈奇瑜、孙传庭行礼再拜,其实对二人来说,他们内心更是紧张。 新君初登大宝,谴派内监赴地方,传召他们进京,二人治地虽相隔较远,可初知此等事情时,反应却是一样的。 他们现在的职官和品阶,别说是见皇帝了,就连见河南巡抚都够不上,哪怕是想见,也要事先通禀才行,至于能不能见到,还要看巡抚衙门差役的心情,会来事,递些孝敬银子,给你插插队通禀,官场上的规矩之多,尤其是在地方上,那可谓是多如牛毛,稍有不慎,你甚至连怎样得罪人都不知。 踏进紫禁城的那刻起,陈奇瑜也好,孙传庭也罢,就像是做梦一样,尽管他们心忧社稷,心怀天下,但心中所想映照进现实,这等心理路程唯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两位卿家,在地方为官不短吧?” 朱由校能瞧出二人的情绪变化,撩了撩袍袖,看向二人说道:“朕初登大宝,对地方的很多事情,了解的不是很多,特召两位卿家进京,就是想知晓各地风土人情。” 重用陈奇瑜、孙传庭他们,这是必然的事情,但绝不代表朱由校要超擢,这不是重用的表现,反而是捧杀他们,是害他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拔苗助长必毁根苗。 大明官场奉行的潜规则,即便是朱由校也必须考虑到,哪怕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不过却能影响到他重用的人才。 官场上的事情,不是靠个别人就能玩转的。 “两位卿家,朕给你们三天时间,将洛阳和商丘两地所见所闻,尽快写份奏疏呈递到御前来,朕想看的是真的风土人情,哪怕有不好,至于别的,就别写给朕了,朕看的太多了。” “臣等遵旨。” 召见陈奇瑜、孙传庭二人,朱由校没有表露其他情绪,更没有聊太多的话,他想看看二人,是否可以通过他的考验。 敢不敢说真的东西。 这是朱由校给二人设的考验。 要是二人写的奏疏,能让朱由校看到的不一样的,那二人的去处,朱由校都想好了,就去刑部新设的直隶清吏司。 时下领直隶清吏司郎中的洪承畴,麾下能驱使的官吏很少,有陈奇瑜、孙传庭他们加入该清吏司,可以帮洪承畴分去些担子。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朱由校这才露出些笑容,陈奇瑜、孙传庭已然奉诏进京,那其他人才也多半在赴京的途中,等到这批帝党成员,在各自安排的位置上,逐步磨砺和成长,顺带熬熬资历,自己就能将他们提拔到合适位置上。 第60章 洪承畴挥拳,袁可立舞剑 刑部,直隶清吏司。 “彦演兄,你就听句劝吧。” 刑科给事中陈之安紧皱眉头,盯着迟迟不言的洪承畴,面露焦急道:“我闽人在朝为官不易啊,时下朝局这般混乱,天子乾纲独断,闭塞言路,倚重厂卫,已经在朝引起诸多的不满。 天子心思如何,至今谁都没有揣摩透。 彦演兄,你敢说你揣摩透过天子吧? 陈某讲这么多,不是不想让彦演兄审案,而是暂缓,至少要拖拖嘛,待到朝局明朗一些,彦演兄再审也不迟啊。” 见到此处时,陈之安瞥了眼堂门外。 “然后呢?” 洪承畴神情严肃,看向陈之安道:“子言兄说暂缓或拖拖,以避开时下的风波,那陛下要过问呢?” “就说尚未查明嘛。” 陈之安道:“彦演兄在朝数载,此等简单的道理,难道还需陈某多言吗?” 洪承畴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嗤笑起来。 他是没揣摩透过天子的心思,但他却知天子脾性怎样,去拿万历朝的做派,用到新朝上来,别的他不清楚,但被天子所厌是必然! 先后被逮的惠世扬、张问达、张泼一行,不就是最好的明证? 先后在午门廷杖的那批朝臣,不就是最好的明证? 洪承畴是在朝没有根基,过去徘徊在权力边缘,但是他却不傻,万历朝,泰昌朝出现的种种风波,他是能看到的。 时下朝局混乱,闹出很大的风波,洪承畴比谁都要清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新君想要掌权。 新君想要震慑。 新君想要立威。 但凡没有想过这些,就不会有当前的情形。 “彦演兄可是想通了?” 见洪承畴沉默,陈之安向前探探身,开口道:“此事彦演兄听陈某的绝不会错,红丸和移宫两案,天子交由彦演兄亲审,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是这样,彦演兄又何必那样较真呢?” “请查攀附郑养性一党的奏疏,某已经写好了。” 迎着陈之安的注视,洪承畴伸手指着书案,眼神坚定道:“待子言兄离去后,某就将此疏呈递御前。” 洪承畴所言郑养性一党,实则是攀附郑贵妃一党,然出于某些所谓避讳,才玩起这等文字游戏。 此前得天子召见,知晓福王要离洛赴京,洪承畴就知天子是何意。 “彦演兄,你糊涂啊!!” 见洪承畴这般不听劝,陈之安急道:“某此前讲这么多,彦演兄难道就没听进一句吗?” “听进去了。” 洪承畴言简意赅道。 “那彦演兄为何还要如此?” 陈之安起身道:“你我同为闽人,是乡党,某比彦演兄早进朝数载,有些事情要比彦演兄了解的多些,这朝中的诸党相争,不像彦演兄想的那么简单。 在此等特殊境遇下,谁要是敢坏东林党之谋,那必然会遭到强烈反制的,难道彦演兄就没有瞧出,贵为内阁首辅的方从哲,此前为何身陷旋涡之下吗? 彦演兄能得天子倚重,就该学会审时度势啊,先让东林党和齐楚浙党相争,待到朝局明朗一些,彦演兄……” 陈之安喋喋不休之言,洪承畴听进去了,但却没往心里去,在他看来,陈之安这等投机想法,很危险。 别人是否想这样做,他不管。 但他洪承畴敢这样想,那事情就大了。 从负责亲审红丸和移宫两案,洪承畴就一直关注着朝局,毕竟上述两案的真相怎样,其实是不重要的。 天子如何想,才是最重要的。 他这个新设刑部直隶清吏司郎中,主审红丸和移宫两案,就是天子为了给朝堂泼水用的。 如何走好每步路,达到天子的满意,这是最令洪承畴头疼的,固然说他知晓自己的作用,可有些事,有些话,天子还是不便说的。 “子言兄,你这般劝说某,不止是为时下朝局吧?” 见陈之安依旧不停,洪承畴撩了撩袍袖,语出惊人道:“恐宣党那边,在设法干预萨尔浒之战一案吧?想趁此乱局,好争取些什么吧?” 陈之安脸色微变,他怎样都没有想到,洪承畴竟然知晓了此事,一时间,陈之安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时下的大明朝堂,不止有东林党,齐楚浙党,还有郑党余孽,昆党,宣党,闽党,川党,秦党等派,只不过他们的底蕴和声势,远没有东林党和齐楚浙党大,所以在更多的时候,是以审时度势的态度进行投机。 大明官场啊,不缺做官的人! 彼时。 太常寺衙署。 “杨镐,伱既已知战事开启,国朝调遣的讨虏诸军分兵会败,缘何还要坚持四路分兵啊!” 袁可立强压心头怒火,看向被提审的杨镐,语气严厉道:“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不仅让国朝损失惨重,更丢掉辽左多处要地,令建虏势起震慑建州三卫,还让国朝之威仪,在藩属国朝鲜丢掉,纵使朝鲜没有说什么,然态度却已改变。 为稳朝鲜之心,翰林院编修刘鸿训,在光宗皇帝御极时,奉诏携典籍无数出使朝鲜,这些……” “袁少卿,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神情憔悴的杨镐,苦笑着看向袁可立,“某难道不知这些吗?可是某知晓何用?你未曾处过某的位置,何意能知某的苦楚? 上至神宗皇帝,下至朝中衮衮诸公,都催促着某开战,可谁知晓辽地的实况啊,没有!这些是能说的吗? 不能! 真要说谁能知晓某的苦楚,恐唯有那熊蛮子能知吧,你看,某虽关押在天牢里,却也知这些,难道袁少卿就没想过别的?” 袁可立心下一惊。 从他亲审萨尔浒之战一案,就愈发觉得萨尔浒之战,仿佛被一团迷雾所笼罩,倘若真把所谓真相查明,恐震动的就不止朝堂了。 而杨镐之所以想讲这些,那是袁可立许诺所讲之言,入他耳,止于此,可现在看来啊,此事不能止于此了。 “看起来你讲的这些,本官要向御前呈递了。”袁可立思虑再三,想起当下的朝局,眼神坚毅的看向杨镐。 “袁可立,你不能言而无信!!” 杨镐情绪激动,抬头看向袁可立道:“此事真要呈递御前,那事情绝非你能承受的,此事……” “或许吧。” 袁可立苦笑着摇摇头,“可那又能怎样呢?谁让某是大明的臣呢?就算承受不了,某也不能坐视宵小毁我大明社稷!” 第61章 君臣做戏 邦~ 箭矢在草靶上晃动,朱由校保持拉弓姿态,那双冷眸盯着前方,片刻,朱由校才放下弓,射出的箭偏了。 王体乾、卫时泰一行脑袋低垂,恭敬的站在一旁,整座乾清宫静悄悄的,没人敢发出任何声响。 “宣城伯。” “臣在!” 卫时泰低着脑袋,快步朝朱由校走来,抬手作揖行礼。 “命勋卫集结。” 朱由校转过身,将弓递给眼前宦官,语气淡漠道:“洪承畴呈递的那封奏疏,所涉之人悉数逮捕,移押诏狱候审,把他们的家都给朕抄了。” “臣遵旨。” 卫时泰当即应道。 “王体乾,传朕口谕,着左少卿袁可立即刻进宫。” “奴婢遵旨。” 洪承畴、袁可立呈递的奏疏,朱由校看了,相较于红丸和移宫两案,朱由校更在意萨尔浒之战一案。 真要溯本求源的话。 红丸和移宫两案均属党争内耗范畴,只要可以掌控主审权,不管是谁想在暗中染指,都逃不出朱由校的五指山。 洪承畴有一点揣摩的不错。 红丸和移宫两案已被朱由校定性,事实真相如何,其实朱由校一点都不在意,其真正在意的,是如何借助两案干预和制衡朝堂。 在朝的郑党余孽被清除是必然趋势。 不将他们一网打尽,如何对国本之争定性,如何剪除福王影响力,朱由校不关心郑党余孽有谁,担任何职,从他们为了自身利益,迈出力挺福王的那刻起,斗争失败的后果必须承担。 朱由校不会像光宗皇帝那样,留着隐患在身边,御极统御大明,没有属于自己的治国理念,分不清楚主次矛盾,什么都听别人的。 至于说福王一脉,从见郑贵妃的那刻起,他们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神宗皇帝宠爱朱常洵,那是神宗皇帝的事情,现在御极统御大明的,是天启皇帝朱由校,任何可能威胁到皇权的隐患,都必须要抹杀! “袁卿,你觉得杨镐所言,几分真几分假?”袁可立来了,朱由校把玩着玉韘,没有等袁可立行礼,就开门见山的询问,彼时,伴驾的那帮太监宦官等,早已识趣的低首退到远处。 “这个…臣也无法给予定论。” 袁可立有些气喘,眉头紧锁的严肃道:“从臣亲审萨尔浒之战一案,尽管调阅查看很多案牍和奏疏,不过涉案的人太少,杨镐他们说的那些,如何辩证真伪是个问题,不过臣有种预感,涉及辽东的事情,或许朝廷从最初的时候,就忽略了辽地自身。” 到底是大明肱股啊。 到底是大明贤臣啊。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袁可立说的一点没错,大明征讨建虏叛逆之事,就是忽略了很多东西,只将注意集中到建虏身上。 “朕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在辽地诸卫治下,存在一批暗中与建虏交好者?”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袁可立说道:“甚至不止是在辽地,在大明其他地方,也可能存有这等背叛大明的败类?” “这个臣说不好。” 袁可立犹豫刹那,讲出心中的想法,“毕竟没有直接的证据,倘若贸然给此事定性,必将给国朝引发动荡,眼下国朝面临的处境很不好,要是边镇出现任何问题,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这就是袁可立。 尽管猜想到了什么,尽管心中很愤怒,不过理智却告诉他,眼下不能贸然扩大影响,还要规劝新君。 将所知事情禀于御前,这是他作为大明臣子的本分。 一场萨尔浒之战的惨败,让大明折损很多边军精锐,战死不少武将,这些本是戍守九边的精锐,看起来大明的重心倾斜到辽地,意在彻底镇压建虏叛乱,但是这绝不代表着北疆诸镇就能视而不见。 袁可立很怕新君知晓这些,暴怒之余要下旨彻查此案,闹的各处都人心惶惶,那样大明就真凶险了。 “袁卿说的好啊,看来朕没有看错人。” 与袁可立想的不同,朱由校没有动怒,甚至笑着摇摇头,“从朕调阅萨尔浒之战的奏疏和案牍,就一直在想几個问题,为何建虏对大明动向那么了解,为何榷关被关停建虏没有受到影响,为何辽地的事情那么多,为何大明会败于建虏呢?这桩桩件件啊,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袁可立沉默了。 朱由校很欣赏袁可立,这是能帮助大明的忠良,其眼界,其心胸,其才能,那绝对是翘楚般的存在。 袁可立最应该去的位置,就是到地方做封疆大吏。 大明不止有朝堂,更有地方。 相较于朝堂的种种纷争,地方矛盾同样尖锐,独靠一个朝堂,无法支撑起完整的大明。 “袁卿还不知道吧。” 朱由校继续道:“朕已谴内监密赴辽东,从内帑拨银给熊廷弼,赐熊廷弼王命旗牌,此事朝中还不知晓。” 竟有此等事情?! 袁可立脸色微变,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国朝镇压建虏叛乱一事,不止出兵那样简单,更要梳理好辽地,还要铲除一批叛明败类。”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朕不能掌握能倚重的强军前,某些事情还需慢慢推进。 要是查到辽东,那辽东就会生乱,结果就是建虏趁乱杀进辽地,大明丢掉拱卫京畿的辽地屏障。 要是查到北疆诸镇,那诸镇就会生乱,结果就是蒙鞑趁乱劫掠北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是朕想看到的。” 朱由校知道谁暗地里勾结建虏,以范家为首的晋商败类,辽地治下的那批辽将,这是两股摆在明面的势力。 只是知道答案,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谁知道在他们的背后,还站着哪些利益群体?存在何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朱由校敢没有万全准备下,就贸然对这些群体下手,那么等待朱由校的,绝不是将这些败类连根拔起,相反是大明九边彻底乱掉,到时建虏、蒙鞑从各处杀进来,大明北疆就彻底乱掉了。 这就是没有强军在手的可悲。 “袁卿,萨尔浒之战一案,朕需要你协助朕做些文章。” 朱由校转过身,看着神情复杂的袁可立,“想真正查明真相,就必须要沉下心,有些事情,需要慢慢的去深挖,这样才能大胜。” “臣遵旨。” 袁可立当即表态道。 萨尔浒之战一案结束时,就是袁可立离京赴任之日。 在朱由校的眼里,其实辽东并非袁可立的最佳去处。 一个熊廷弼,一个袁可立,二人都是能力很强的人才,待在一起反而会适得其反,朱由校觉得山东巡抚这一封疆大吏,才是袁可立该去担任的,做好了,不仅能策应辽地部署,还能干涉衍圣公府,当然能做的不止这些…… 第62章 魏忠贤红眼了 阴云密布的天划过电闪,数息后,震耳的惊雷声炸响,转瞬,磅礴大雨倾下,狂风吹来,令天津三卫置身雨幕下。 “魏督公,您可要想好了。” 天津卫城的驿站内,骆思恭紧握绣春刀,脸色凝重的看向魏忠贤,“这天津三卫可不比其他地方,即便是天津兵备道真和该地的皇庄有染,那也要先请示陛下再做定夺吧,天津三卫乃是拱卫京畿门户要冲,是漕运的通衢要地啊,万一动了天津兵备道,导致天津三卫治下生乱,那后果……” “怎么?骆指挥使怕了吗?” 穿着大红蟒袍的魏忠贤,似笑非笑的看向骆思恭,“既然天津兵备道的人,跟该地的皇庄有染,就该被缉拿逮捕,天津三卫是拱卫京畿门户的要冲,是漕运的通衢要地,但这就动不得了? 要真是那样的话,当初在房山,在通州,在顺义等地,我等为何要逮捕那批涉案的地方群体呢? 清查皇庄皇店一事,乃是皇爷信赖我等,此等差事才能落在我等头上,不然骆指挥使真以为此事非厂卫不可吗?” 疯子! 你就是个疯子。 看着含笑的魏忠贤,骆思恭心里暗骂起来,在京城时他多次被传召进宫,那时还没觉察到魏忠贤会这般。 可是自奉诏离京后,随着清查皇庄皇店的进度加快,魏忠贤表露出的情绪和状态,让骆思恭都感到心惊。 “人,我锦衣卫可以抓,但天津卫城的安稳,乃至天津三卫的稳定,下官就不能作保了。” 骆思恭收敛心神,迎着魏忠贤的注视,抱拳一礼道:“锦衣卫对份内之事能做好,可上述之事明显超出……” “这些就不劳烦骆指挥使了。” 魏忠贤微微一笑道:“咱家还是那句话,锦衣卫只管抓人,剩下的交给东厂就行,尤其是这查抄之事,还请骆指挥使给底下的弟兄说一句,钱也好,粮也罢,亦或其他,那都是属于内帑的,谁敢动,到时别怪咱家翻脸无情!” “诺!” 骆思恭心下一紧,抱拳应道:“魏督公,若是没有其他事情,那下官就安排人手去逮捕了。” “去吧。” 魏忠贤道:“下雨了,骆指挥使要注意身体。” 轰隆~ 接连数道惊雷响起,雨下的更大了,天变得愈发阴沉,雨幕下,骆思恭披着雨蓑,快步朝前走去,身后跟着数十众锦衣卫旗校。 “魏督公,这个骆思恭怕了。” 李永贞从屏风内走出,笑着看向负手而立的魏忠贤,“您说…骆思恭究竟在怕什么呢?” “天津三卫可是块宝地啊,你说他在怕什么?” 魏忠贤似笑非笑,转身看向李永贞,“天津三卫还是你告诉咱家的,还好,是你提醒了咱家啊,不然这差事就真办砸了。 皇爷说的没错,这人啊,就不能只看一面,嘴上说的忠诚,那不叫忠诚,心里揣的忠诚,也不叫忠诚,唯有行动表现的忠诚,才可能是忠诚。 先前咱家就略有耳闻,骆思恭自领锦衣卫事后,就跟京城的一些官员和文人,私底下保持着密切联系,现在看来啊,这骆思恭还真是。” “咱家有些不明白,既然骆思恭是这等人,为何皇爷还要重用他呢?” 李永贞眉头微皱,讲出心中想了很久的问题,“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就像骆思恭这种人,做事喜好思量和审时度势,咱家真怀疑此人对皇爷的忠诚到底有多少,当初在通州的时候,东厂的番子,就瞧见锦衣卫有人离去,朝京城方向……” “这些话就不用多说了,没有太大意义。” 魏忠贤摆手打断道:“你只需记住一点,皇爷之所以重用骆思恭,就是知晓骆是怎样的人,这是一把刀。 皇爷御极之初,内廷被权阉王安把持着,骆思恭是个聪明人,知晓他做的事情,能给他带来多少回报。 同样,我等也是皇爷手里的刀。 但是刀与刀,是不同的。 外廷的人就算再好,那能有内廷好吗?皇爷最厌恶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就够了。” “督公教诲,贞定铭记于心。” 李永贞神情严肃,郑重的抬手作揖道。 别看魏忠贤识字不多,然在李永贞的内心深处,却丝毫没敢小瞧过魏忠贤,特别是这次随行清查皇庄皇店,李永贞发现魏忠贤有很多,是他怎样都比不了的。 够狠。 敢赌。 仅仅是这两点啊,他李永贞这辈子都学不会。 “天津三卫的几個指挥使,都叫来此地没?”魏忠贤撩了撩袍袖,看向李永贞询问道。 “都叫来了。” 李永贞当即道。 “那就让他们来见咱家吧。” 魏忠贤神情严肃道:“锦衣卫抓人,我等要把善后做好,天津卫的倪家,天津左卫的赵家,天津右卫的梅家,那皆是世袭指挥使,想让天津三卫安稳,就要拉拢好他们,待锦衣卫将人逮捕完,我等暂不去别处,将天津三卫的事情禀至御前,天津三卫的风啊,只怕会让京城动起来。” “那万一……” 李永贞想到什么,眉宇间有些忧愁道。 “没有万一!” 魏忠贤厉声道:“咱家先前就讲过,皇爷叫我等奉诏离京,清查内廷所辖皇庄皇店,那是对我等的考验,差事办好了,就算把天捅破了,我等也伤不到一根毫毛,但差事办砸了,那王安就是我等的下场,记住我等的身份是什么,是皇爷的家奴,不是别人的家奴!!” “明白了。” 李永贞当即道:“咱家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去吧。” 魏忠贤摆摆手道。 看着李永贞离去的背影,魏忠贤垂着的手微颤起来,心里默默祈祷,天津三卫可一定不能乱啊,这要是乱的话,那一切就完蛋了,但尽管是这样,可魏忠贤并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有些事情要么就别做,要做就做漂亮,想赢得天子的信赖和倚重,就要时刻能替天子分忧才行,不然要之何用? 第63章 想做方孝孺?你还差点! 清晨的京城带着几分寒意,地面湿漉漉的,内外城诸坊人潮汹涌,各种声音不绝,某条拥挤的坊道上,一辆车驾缓缓前行。 “玉铉兄,你说天子临朝以来,朝野间风波不断,这究竟算好,还是坏?” 带着山西口音的话,在车驾内响起,穿着官袍的孙传庭,神情凝重的看向陈奇瑜,语气低沉道:“某初至通州时,就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讲什么的都有,就京城时下这种境遇,于社稷而言绝非好事啊。” “伯雅啊,你就是想的太多了。” 陈奇瑜撩了撩袍袖,同样带着山西口音,皱眉对孙传庭说道:“时下对我等而言,即便忧虑又有何用?陛下传召我等进京,或许就是为了解地方实情,你我皆知辽事紧急,难道朝中的衮衮诸公不知吗?难道陛下不知吗?” 孙传庭沉默了。 自奉诏进抵京城,入紫禁城面圣,二人就住进京城内的官驿,在书写要呈递御前的奏疏时,一些情况也传到他们这里。 根本就无需特意去打探什么。 自朱由校奉诏御极以来,京城啊,就不缺抓人眼球的舆情,红丸案,移宫风波……这桩桩件件啊,对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人来讲,那是怎样稀奇,就怎样广泛传播,毕竟这等事件难得一遇啊。 也是在这种情形下,孙传庭、陈奇瑜二人,知晓很多过去不知的消息,这也让二人感到心惊。 原本在各自的治地时,二人对已知的辽事很忧心,觉得朝廷对待辽事的态度和处置,是有很大问题的,然而在赶来京城后,了解到种种舆情后,二人除了更忧虑之外,也在心底生出迷茫。 太乱了。 真的太乱了。 倘若大明的庙堂,是以这种乱象持续下去,那谁会在意辽事如何啊,一旦让建虏抓住机会,那辽东将出大乱子啊。 其实陈奇瑜也好,孙传庭也罢,在了解种种舆情后,都能预感到新君想彻底掌权,想扑灭朝中乱象,为此不顾朝中诸臣的反对,乾纲独断下做出诸多决断,然而这也造成时下朝野间的乱局。 “走吧伯雅,抓紧进宫吧。”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所乘车驾停下,陈奇瑜收敛心神,看向沉默的孙传庭说道:“莫要叫陛下等急了。” “走吧。” 孙传庭的言语间,带着些许怅然,二人在车驾内理了理官袍,整了整仪容,遂下车朝午门方向赶去。 一路无言,对于沿途遇到的种种,二人虽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多言其他,更没有停留,就是朝乾清宫方向赶去,经过数不清的门禁查验,二人这才通过乾清门,朝天子所居乾清宫赶去。 “想做方孝孺?你还差点意思!!” 快行至东暖阁处,陈奇瑜、孙传庭就听到一道声响,那声音带着怒意,二人停下脚步相视一眼,二人都不知天子为何这般愤怒,究竟是出了何事? “两位,暂在此处留步。” 在二人疑惑之际,从东暖阁外走来一名宦官,向陈奇瑜、孙传庭言道,二人见状,陈奇瑜抬手一礼,孙传庭微微点头,那宦官也没多说其他,转身就朝东暖阁走去。 陈奇瑜、孙传庭皆为山西太原人士,一个是在保德州,一个是在代州,陈奇瑜比孙传庭年长三岁,凑巧的是,陈奇瑜是在万历44年中进士,孙传庭是万历47年中进士,陈比孙跻身仕途也早三年,这也使得二人在某些方面,存在着不同的处事风格。 彼时的东暖阁。 “给朕查查这个方震孺,到底是何方神圣。” 朱由校怒摔所持奏疏,看向跪地的王体乾,冷声道:“这两封奏疏上的好啊,一封直指朕,一封直指李家,朕要是不采纳他的谏言,那大明就要被动摇国本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奴婢遵旨。” 王体乾身如筛糠,忙低首应道。 对这個方震孺,朱由校是知道的,此人有几分才能,但或许是受朝局的影响,方震孺上的奏疏,却让朱由校不能忍。 特别是那份规谏奏疏,谈及李家,嗯,就是牵扯到萨尔浒之战一案,朱由校怎么都没有想到,袁可立才从杨镐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东西,这才多久啊,紧跟着就有人闹事了。 倘若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方震孺呈递奏疏的时机,是在姚宗文呈递弹劾熊廷弼的奏疏后。 嗯。 在朱由校忙着其他事时,这个姚宗文不知从何处冒出了,此人与熊廷弼有仇,百密一疏,真是百密一疏啊。 在王体乾离开东暖阁后,朱由校倚着软垫,那种烦躁的心情是怎样都压制不住,这边刚暂时压住,那边就跟着起来,好似按下葫芦又起瓢。 朝中的种种事宜和风波,就堆在眼前需要冷处理,可不知哪股风吹起来,竟然吹到了辽东。 熊廷弼啊熊廷弼,你这个楚党巨擘,还真是让很多人记挂在心里啊,朕要是保不住你,那辽东算是完蛋了。 朱由校眼神冷厉起来,他比谁都要清楚,造成辽东大溃败的元凶,一个是袁应泰,一个是王化贞,二人先后奔赴辽地,不考虑事实的做出决断,令本就危机四伏的辽局,被建虏抓住机会。 “皇爷~” 一道声音响起,让朱由校冷冷看去,低首进来的宦官,能感受到一股威压,心跳跟着加快不少。 “皇爷…陈奇瑜、孙传庭求见。” 宦官强忍着惧意,恭敬的作揖行礼道。 “宣。”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麻烦事一个接一个蹦出,朱由校尽管再怎样恼怒,那也要收拾好心态,继续按自己的节奏前行。 大明谁都可以乱,唯独他不能乱,倘若真被某些人带偏了,应激下做出某些决断,所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既然有人,想要将辽东的风刮起来,那朱由校就稳坐钓鱼台,看看谁会趁势而动,想将知晓辽事的熊廷弼换掉,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就算熊廷弼脾气再差,那能力也比绝大多数文官要强!! 第64章 触目惊心 “两位卿家的奏疏,朕看了。” 朱由校端着两盏清茶,递到陈奇瑜和孙传庭眼前,二人是诚惶诚恐的双手接过,作势就要谢恩,朱由校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让朕欣慰的是,两位卿家没有像某些人那样只报喜不报忧。” “商丘属豫东,洛阳属豫西,地处中原腹地的河南,乃是国朝的产粮大省,不过朕也清楚近些年的河南,很难!” 陈奇瑜、孙传庭听闻此言,情绪都莫名激动起来,他二人,一个是洛阳知县,一个是商丘知县。 在任期间经历的种种,真要摊开了去写,那根本就写不完。 一封再厚的奏疏,都承载不了其中的辛酸。 随着小冰河时期的到来,自然灾害于大明而言,就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诸如水灾、旱灾、蝗灾、地震、雪灾等,好似提前商量好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这给大明带来很多麻烦。 更别提受党争内耗的影响,使得大明吏治腐败严重,每逢灾情爆发之际,于地方而言就是狂欢啊,苦的是底层黎庶。 嗯,在当权者的眼里,在投机派的眼里,那就是一群蝼蚁罢了,死再多,管他们什么事情? 只要少写几笔,那谁能知道呢? “都坐吧,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们君臣,外朝的那套规矩别揪着不放。” 朱由校撩起裙摆,坐到罗汉床上,伸手示意二人坐下聊,“先说河政吧,这是朕最担心的” “陈卿就任洛阳知县,孙卿就任商丘知县,朕想问问两位卿家,流经河南境的黄河,沿途府县所筑黄河堤坝,究竟是怎样的?” 陈奇瑜、孙传庭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尽管他们各自呈递的奏疏,皆提到了河政之事。 不过那都是言简意赅的列举,毕竟他们想呈奏的内容太多,摊派辽饷,土地兼并,豫地宗藩,粮盐飙升,黄河河政…… 虽说他二人,一个管着洛阳,一個管着商丘,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毕竟能管他们的官多如牛毛。 上面的公文派发下来,你作为下属职官要不要履行? 一边是上面,一边是百姓,如何拿捏这该死的分寸,时常困扰着二人,很多时候即便他们想做些什么,但奈何现实的残酷,往往是有心无力! 这就是现实。 这就是官场。 “禀陛下。” 陈奇瑜心下一横,将茶盏放下,起身朝朱由校作揖行礼,“臣以为黄河河政已至必须整顿的地步,就臣所知晓的情况,河南府(河南下辖府)境内的黄河堤坝,存在着隐患的河段众多。” “虽说秋汛已经结束,可臣在那段时日,真的是寝食难安啊,朝廷拨发的治黄银子连年递减,然就是这样,这笔银子真正用于治河的却少之又少,倘若朝廷不能重视黄河河政,恐后患无穷啊。” “臣附议。” 孙传庭紧随其后道:“臣就任商丘知县以来,就曾多次巡察过黄河段,看起来修筑的那些黄河堤坝,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是据臣的查验,却发现不少河段的堤坝,根本就承受不住汹涌的汛期……” 陈奇瑜、孙传庭讲的这些,令朱由校的脸色难看起来,对二人,朱由校没有任何不满,其真正不满的,是河南境内的贪官污吏! 黄河被誉为神州的母亲河,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河变成了灾难河,其固然有过度采伐,导致了不可逆的水土流失,然最重要的一点,却是涉及黄河的河政范畴,存在着严峻的贪腐行为。 没办法。 治河能挪用的漏洞,可谓太多了。 随随便便溜走的银子,都是难以想象的。 陈奇瑜、孙传庭陈述种种现状,让朱由校明白一点,河政必须尽快抓起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事实上,到明岁的天启元年,秋汛之际黄河发生决口,虽说不在河南,但不管是何处,那终究是大明境内啊! 一个黄河河政就聊了快半个时辰,而之后提到的诸多事情,让朱由校的心情是愈发沉重。 摊派辽饷,土地兼并,豫地宗藩,粮盐飙升,苛捐杂税,私派徭役等等,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起初孙传庭、陈奇瑜多少有些顾虑,认为讲的太多会让天子震怒,这也使得朱由校聊完一处,就提出新的话题,尽管朱由校的心情很不好,一直都在克制,但孙传庭、陈奇瑜渐渐也就放下心理负担。 触目惊心。 这是朱由校了解一些情况,对河南,不,对整个大明,在心中定下的结论,烂透的不止是朝堂,大明上下都烂透了! “两位卿家能对朕讲这些,朕很欣慰。” 不知过了多久,东暖阁外的天黑了,朱由校心情沉重,看着陈奇瑜、孙传庭二人,“这些事情,出了东暖阁,对谁…都不要提及,京城不比地方,祸从口出的道理,不用朕再多言了吧?” “去刑部新设的直隶清吏司吧,都就任主事,协助直隶清吏司郎中洪承畴,负责红丸和移宫两案,吏部公文要是不发,那朕就颁中旨。” “臣领旨。” “臣领旨。” 陈奇瑜、孙传庭相视一眼,虽各有疑虑,不过也都作揖行礼,从今夜起,他们就算是京官了,可他们的心情,却没有任何喜悦,相反却沉甸甸的。 这样的大明,不杀他个天翻地覆,如何能挽救回来啊。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垂着的手紧攥,眸中掠过冷芒,心底的杀意难掩,可就算是再想杀,那也要审时度势才行,兵权没有掌在手,财权无法开辟,就算是杀的再多,也惠及不到底层啊。 “皇爷,夜深了,该……” 就在此时,一名宦官走进殿内,想提醒朱由校就寝,可朱由校却怒道:“睡!你叫朕如何能睡得着!” 那宦官立时跪倒在地上,身如筛糠,朱由校的怒喝,令殿外候着的诸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等,一个个都低垂着脑袋,这么久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天子这般的愤怒。 第65章 这天下,朕先反了 朱由校允许朝堂有党争,可以坐看诸党各派争斗,即便他是大明皇帝,亦无法避免党争事实,这是权力附带的属性。 大明是朱家的,但是想统御好幅员辽阔的江山,单靠一个皇帝远远不够,出于统治稳定构建的权力框架,注定了各级统治要设置相应职官。 人多了,争斗就在所难免,矛盾就在所难免,在官本位的主导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办不到的。 乾清宫,东暖阁。 “朕今日召诸卿过来,就为了一件事情。” 一夜未睡的朱由校,坐在那张宝座上,环视御前诸臣,语气铿锵道:“朝中存在分歧也好,存在争端也罢,朕不多说其他,但有人妄想将这种风向,有意引到辽事上,那就莫怪朕翻脸无情!” “朕就一句话,别的事情,朝中的言官御史也好,廷臣京卿也罢,谁想要上疏弹劾或规谏都行,按着规矩来办就是,唯独辽事,谁要是没有确凿事实,给朕玩什么闻风弹劾,那他只管来试试。”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李汝华这帮顾命,有一个算一个,皆能感受到天子压制的怒意。 这是出了何事? 在多数人的内心深处,都不免生出惊疑,原本方从哲以为此次传召,是天子要就近期发生之事,表达一些什么意思。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天子讲的竟是此事。 “陛下,闻风弹劾乃言官御史的职权所在,即便是涉及到辽事,恐也不能单摘出来,这不符国朝礼制啊。” 杨涟站了出来,作为兵科都给事中,他有职责也有义务,向天子进谏,“此事如若传到朝堂上,让满朝文武怎样想?何况此事一旦定下,令辽地诸官诸将……” “杨卿讲这么多,是在质疑朕的决断吗?” 朱由校冷哼一声,盯着杨涟说道:“莫非万历47年的那场惨败,你们还没有吸取教训是吧?难怪有人说,在朝为官好啊,不必置身危险之下,靠着一张嘴,就能把名声捞到,即便出什么事,也能把自己撇干净。” 杨涟脸色难看起来。 “倘若在陛下的眼里,臣是这等人的话,那臣愿请辞。”朱由校讲的话,深深刺痛了内心骄傲的杨涟,当即作揖道。 “好啊!” 朱由校拍案道:“你上请辞奏疏,朕即刻允准。” 对于杨涟这個谏臣,朱由校是看明白了,那就是浑身长满了尖刺,内心满是士大夫的骄傲。 诸如这样的人,要是不能将那身刺拔掉一些,别说是驱使这等人整顿吏治了,恐在多数时候会被人利用。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杨涟是不可能离开朝堂的,即便是他真有这种想法,但东林党的其他人,也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陛下息怒。” 刘一燝忙上前作揖道:“杨都给事中所言……” “够了,朕不想听这些。” 朱由校摆手打断,“都下去吧,朕要处理朝政了。” 朱由校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跟外朝的这帮文官扯皮,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一边要梳理朝堂,一边要了解大明,一边要谋划变局,即便是到现在,朱由校尚不敢轻易插手地方,生怕自己的一个决断,会给地方造成严重影响。 上面一句话,下面乱一片。 此等道理朱由校是懂得。 对待辽事,朱由校是克制和谨慎的,就是担心辽地有变,致使大明在辽地丧失掉战略主动,无论如何辽左防线都不能丢,辽左一旦丢掉,那么建虏必长驱直入,将辽南咬碎了吞下去,此等战略空间被建虏窃据,大明在辽地就彻底被动了。 然而就是在这等形势下,外朝的文官群体中,却有人想在辽事上做文章,朱由校真想将他们的脑袋一一撬开,看看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皇爷,兵部侍郎王在晋呈密奏。” 就在方从哲他们离开没多久,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匆匆赶来,手里捧着几份奏疏,向朱由校禀明。 “呈上来。” 王体乾不敢迟疑,当即上前。 王在晋巡查蓟密永三协,是朱由校谋划镇压建虏叛乱的部署之一,战争,不是敌我双方的主力,齐聚在前线战场,你打我一个来回,我打你一个来回那样简单,这背后牵扯到的层面很多。 想要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除了要重视前线战场外,后方的兵源调遣、后勤保障等等,都必须要牢牢抓住,一旦战争拖进僵持状态,谁可以更快的调遣军队补充,谁可以更快的组织后勤保障,那才有较大把握取得终胜! 王体乾低首待在御前,心跳反而愈发快了,他敏锐的觉察到天子情绪的变化,东暖阁的气氛变了。 “哈哈…真是令朕大开眼界啊。” 朱由校眼神凌厉,拿着手里的奏疏,似笑非笑道:“朝廷每年调拨的钱粮,竟然就养了这么帮酒囊饭袋啊,蓟密永三协下辖卫所糜烂,武备松弛,盗卖军械,喝兵血,吃空饷,私吞屯田,军户逃窜,好啊,一个个就这样干吧,大明迟早要亡在你们手里!” 王体乾噗通跪倒在地上,整个人身如筛糠,根本就不敢多言其他。 天子讲的话太惊世骇俗了。 “朕就纳闷了,地方有这群黑心的败类,缘何就没人敢揭竿啊,将他们全都给宰了!” 朱由校怒摔手中奏疏,“要是朕,这天下,朕先反了!不将这帮魑魅魍魉杀尽,朕这个皇帝算是白当了。” 命王在晋巡查蓟密永三协,朱由校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王在晋查到的现状,远比朱由校想的还要恶劣。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明最真实的一面,正逐步被朱由校了解,与孙传庭他们的交谈,看王在晋呈递的密奏,这只局限于北直隶与河南。 可大明不止这些地方啊! 大明有两京十三省,那么在这些地域上,究竟还藏着多少腌臜事,究竟存在多少硕鼠败类,这是连朱由校都不敢下定论的事情。 第66章 天津兵备道 一连数日,紫禁城的氛围都很凝重。 谁都知道天子心情不好,不管是内廷的诸太监宦官,亦或是诸侍卫上直军,都表现得很谨慎,生怕有做错之处触怒天威,不过内廷的种种,外朝却不知丝毫。 刑部,直隶清吏司。 “提审崔文升、李可灼几人的供词,有几处是不妥的,本官都已经圈起来了。” 洪承畴拿着一摞卷宗,走进陈奇瑜、孙传庭所在公事房,直接开门见山道:“玉铉,伯雅,你二人要再斟酌斟酌,必要时,可去诏狱进行提审,红丸案乃是陛下钦定要案,朝野对于此案格外关注,所以不能有任何纰漏之处。” “喏!” 陈奇瑜、孙传庭相视一眼,当即拱手作揖道。 从进刑部新设的直隶清吏司,二人就没有闲着,上来就被洪承畴派下很多要务,一个是洪承畴缺人手协助,一个是洪承畴知道二人过来,是天子有意派来镀金的,所以洪承畴也没有客气什么。 能被天子看重的人,必然是有才能的。 事实上陈奇瑜也好,孙传庭也罢,皆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这让洪承畴的压力减轻不少。 “以郑养性为首的那批罪官,需要核准的那批案牍,进行的如何了?” 交代完此事的洪承畴,瞧见二人身后桌案上,堆积着很多案牍,特别是瞧见二人神情憔悴,“红丸和移宫两案牵扯到的层面众多,需要查证的更多,交代给你们的差事,固然要做好,但也绝非朝夕就能办好的,慢工出细活嘛。” “核准了一部分。” 陈奇瑜走上前,接过洪承畴所拿的卷宗,“下官在与伯雅进行核准时,发现有不少的案牍,是存有遗漏和偏颇的,需去本部司务厅所辖案牍库,调阅一批文书和卷宗。” “郎中您坐。” 孙传庭也没有闲着,给洪承畴沏茶倒水,“下官与玉铉正要向您报明此事,郑养性他们的不少案牍……” 洪承畴撩袍坐下,接过孙传庭递来的茶盏,听着陈奇瑜、孙传庭所讲,心里却暗暗感慨起来。 二人虽说是天子超擢进的刑部,不过能力是很强的,逻辑也很清楚,别看刑部有不少官吏私底下议论二人,但在洪承畴的眼里,二人就任主事一职低了,不过这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直隶清吏司主事陈奇瑜……” 就在洪承畴想说话时,公事房外响起一道声音,嗓音略尖,这让洪承畴忙将手里茶盏放下,看了眼陈奇瑜二人,就快步朝外走去,陈奇瑜、孙传庭忙跟着出去。 入眼就见到几名太监宦官,彼时直隶清吏司的其他官吏,或待在原地,或走出公事房,不过注意都聚焦了。 “陈主事,皇爷召见。”为首的太监,瞧见随洪承畴出来的陈奇瑜,当即便快步上前,“快随咱家即刻进宫。” 说着,不等陈奇瑜反应过来,那太监就转身朝外走去,走了数步,见陈奇瑜没有跟上,当即又催促几句,陈奇瑜这才反应过来,皱眉随那太监匆匆离去。 天子谴内监召见陈奇瑜,这让直隶清吏司的官吏,甚至刑部其他衙署的人,一时间都揣摩起来。 相较于这些,彼时的乾清宫。 “朕果真没有看错人。” 朱由校脸上露出笑容,看着手中的奏疏,“魏伴伴督办皇庄皇店清查,倒是有股子狠劲儿啊,想震慑那帮硕鼠败类,就该这样!” 待在御前的王体乾,见自家皇爷露出笑容,那悬着的心算是落下,这几天,他还是第一次见皇爷笑。 “皇爷,魏太监、骆指挥使他们,在天津三卫闹那么大的动静,要是传到有司的话,恐会生出风波。” 王体乾大着胆子,微微低首道:“此事是否要暂压下来,毕竟逮捕天津兵备道的……” “为何要压?生出风波才好,朕就是要这样!” 朱由校放下所持奏疏,似笑非笑道:“天津三卫乃北直隶境内漕运的通衢之地,这京城不知有多少人,在天津卫城有这样或那样的关系,朕就是要刺激刺激他们。” “司礼监将魏伴伴所呈的这几封奏疏,给朕誊抄派发到内阁等有司去,既然那天津兵备道上下,有那么多蛀虫胆敢罔顾国法,与天津三卫的那些掌庄掌店太监暗中勾结,那就进诏狱待审吧。” “奴婢遵旨。” 王体乾暗松口气,当即作揖应道。 魏忠贤、骆思恭他们奉诏离京,率厂卫清查皇庄皇店,时下已经查到了天津三卫,这效率不可谓不快,甚至超出了朱由校的预期。 魏忠贤呈递的这几封密奏,倒是提醒了朱由校,布局辽事的部分谋划,可随同清查皇庄皇店一事推行。 王在晋呈递的密奏,内容直指蓟密永三协的部分问题,让朱由校的心底很是愤慨。 可厂卫在清查皇庄皇店,期间还要在地方逮捕一批与之勾结的群体,倘若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下旨彻查整饬蓟密永三协,那北直隶境内必乱! 北直隶境内要敢闹出哗变或兵乱,那算是真闹出大笑话了,这对朱由校的威望打击,更是难以估量的。 真要闹起来的话,大明根基必受动摇。 朱由校就算心中再恼怒,也必须要忍耐住,忍耐到他谋划的新军初成,那么天子之怒就该是那帮贪官污吏承受的了! 不过眼下无法彻查整饬蓟密永三协,不代表朱由校不能提前布局,比如更换几处兵备道官员,真要能将此事做扎实,不仅能为今后整饬蓟密永三协谋势,还能确保输送辽前的军需保障。 那么天津兵备道,就先掌握在手里吧。 “臣…陈奇瑜,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思索之际,匆匆赶来的陈奇瑜,顾不得整理仪容,就跟着随行的太监走进东暖阁。 “免礼吧。” 心情大好的朱由校,见到陈奇瑜时,嘴角微微上翘,“陈卿,朕若是让你奉中旨,赴任天津兵备道,卿家敢领旨吗?” 一句话,令陈奇瑜心下一惊。 中旨? 天津兵备道? 这两个特有词汇,被陈奇瑜听到后,陈奇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厂卫清查皇庄皇店,清查到天津三卫。” 朱由校瞧出陈奇瑜的顾虑,眼神坚毅道:“那天津兵备道上下,可谓是烂到了根子上,胆敢暗中跟掌庄掌店太监勾结,做罔顾国法之事,天津三卫乃京畿门户所在,朕绝不允许有败类,在此等要地胡作非为!” 第67章 对辽战略 陈奇瑜不是初进官场的新人,他清楚天子说的这些,是带有别的深意的,就像天子乾纲独断下,钦定的红丸和移宫两案,奉旨赴刑部新设直隶清吏司任职,实际接触到具体的事务后,陈奇瑜就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他是万历44年的进士,做洛阳知县已有数载,对大明官场的风气怎样,陈奇瑜是有自己的理解的。 天子提到天津三卫的事情,在洛阳治下也不是没有发生,大明除了皇庄皇店以外,还有王庄王店! 单说河南境内的宗藩势力,所做出的种种事情,很多对地方造成极大影响和危害,宗藩不是代指某王,而是指的藩脉,诸如洛阳的福藩,开封的周藩,南阳的唐藩,卫辉的潞藩,汝宁的崇藩…… 这些宗藩分支的爵位,依次是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以上才构成了某支宗藩一脉。 皇明祖训所言宗藩不能从事农、工、商等业,只是传承到现在啊,仅对宗藩底层群体具有约束性,似世袭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之爵的,背地里不知搞了多少,毕竟靠朝廷定的那点宗禄,如何能满足他们奢靡生活的需求? 大明宗藩群体的确很臃肿,给中央财政造成很大负担,同时也破坏着地方财政,不可否认的一点,宗藩底层群体的生活,不少过的还不如普通百姓,谋改大明宗藩制度,是朱由校必须要做的! 眼下在京城的十王府尚住有三王,即瑞王朱常浩,要受封汉中;惠王朱常润,要受封荆州;桂王朱常瀛,要受封衡州;皆是神宗之子,朱由校的叔父,他们的王号与藩地,皆是神宗在世时定下的,今后按制是要就藩的,不过朱由校没打算叫他们去这些地方。 “卿家可是有何顾虑?” 见陈奇瑜沉默,朱由校也不气恼,向前探探身询问道。 “臣~” 陈奇瑜犹豫刹那,作揖行礼道:“臣斗胆请问陛下,再以中旨着臣赴任天津兵备道,是……” 讲到此处时,陈奇瑜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其意朱由校却清楚。 中旨是天子不经有司,直接对外颁布的旨意,像陈奇瑜、孙传庭前去刑部新设直隶清吏司赴任,终究是以颁布中旨的形式去的,吏部根本就没有表态,这也使得二人在刑部被很多官吏私议,即便二人的能力很强。 其实在陈奇瑜的心里,对于做官没有太多想法,他就是想多做些实事,好尽到臣子应尽的本分。 可是到刑部的直隶清吏司才几日啊,就要再赴天津三卫任职,依旧以中旨的形式,陈奇瑜想知道天子所想。 “卿家有此等顾虑,朕理解。” 朱由校笑笑,从宝座上起身,朝陈奇瑜走去,“卿家随朕来。” 言罢,就抬脚朝外走去,陈奇瑜见状,忙撩袍紧随在朱由校身后。 “拜见皇爷。” “拜见陛下。” 朱由校走的很快,没理会行礼的诸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等,直奔西暖阁而去,陈奇瑜低首跟着。 “臣弟拜见皇兄。” 本在读书的朱由检,听到外面的动静,见自家皇兄进来,当即起身作揖行礼,朱由校摆摆手。 五殿下? 见到朱由检时,陈奇瑜心下一惊,他不知朱由检在西暖阁。 “陈卿你来。” 朱由校走到一处停下,盯着眼前的舆图,“天津三卫对于京畿的重要,对于漕运的重要,朕不过多的赘言,想必陈卿也知晓吧?” “朕今日想要说的,是天津这个地方,对于辽前供应的重要性,国朝若想镇压辽地的建虏叛乱,就必须做好全面准备,确保能在数载间,通过几场大的战役,逐步削减建虏的战争潜力,倘若是依着朝中那帮大臣所言所想,多半会将国朝拖进深渊!” 陈奇瑜眉头紧皱,盯着眼前这副舆图,内心是颇为震撼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大明全舆图。 “萨尔浒之战遭遇惨败,让朕明白了一个道理。” 从朱由检的手里,接过一根长棍,朱由校神情严肃道:“国朝倘若想真正意义上,将建虏叛乱彻底镇压,就必须要集中优势,对建虏展开多方位的攻势,这不止局限于前线战场。” 朱由校说到此处时,手持长棍指向京城、通州、蓟州、山海关、锦州等地,随后又指向特别标注的秦皇岛、天津、登莱、金州卫、盖州卫等地,对陈奇瑜言明多途径供应辽前的战略设想。 朱由校对待镇压建虏叛乱之事,采取了分阶段的军事部署,不求一战即镇压势起的建虏叛乱,而是转为在数载之内,通过几场较大规模的战役,积极调遣辽东、北直隶、山东几地的军队、资源、军需等,来审时度势的去跟建虏展开交战,确保取得阶段性胜利下,还能逐步磨砺大明的军队。 甚至在此期间,朱由校还要铲除一批叛徒败类,解决地域性将门势力,策动毗邻建虏的草原诸部,于战略层面形成对建虏的合围之势,这一整体性战略构想能稳步落实,那么大明就能实现初步改变! 想要战胜你的敌人,首先要学会正视敌人,而非像鸵鸟一样,装作不知道这些,如此你不败,谁败? 陈奇瑜的内心很震撼。 看着眼前的天子,陈奇瑜真没有想到,对待辽事,天子竟有这般清晰的思路,这是国朝的幸运啊! 萨尔浒之战的惨败,根源就在于求胜心切,在秩序混乱的境遇下,各方都从急的想解决建虏叛乱。 可惜事与愿违啊。 建虏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内乱不休的女真各部了,而是被奴酋努尔哈赤整合起来的建虏势力了。 “陈卿,朕让你赴任天津,不是脑袋一热做的决断,而是深思熟虑下明确的。” 朱由校手持长棍,看向陈奇瑜说道:“朕之所想,如若想落实下来,一個是新卒,一个是海运。 天津这个地方,朕打算募两万新卒,此事卿家暂不必考虑,朕到时会谴派一批武将,赴任天津操练新卒。 朕要强调的是海运,想要大规模输送辽前,减少不必要的损耗,缩短运输时间,就必须重视海运。 一个新定的秦皇岛,一个天津,一个登莱,皆是绕开辽西走廊,直插复州、金州等处的中转要地。 陈卿别觉得自己是幸臣,别人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怎样想,陈卿能否在天津兵备道做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关系到整个辽事的走向。” “臣明白了。” 陈奇瑜神情严肃,朝朱由校郑重一礼道:“臣愿奉中旨赴任天津兵备道,整饬天津三卫,筹建起天津水师,为今后国朝镇压建虏叛乱,尽到臣的本分,如若臣不能将此事做好,臣愿接受任何惩处!” “卿家能这样想,朕很欣慰。” 朱由校将长棍递给朱由检,走上前,搀住陈奇瑜的双臂,神情动容道:“天津,朕就交给卿家了,如何做,怎样做,卿家可审时度势去落实,有朕给卿家撑腰,这天还翻不了!” 第68章 猛将进京 夕阳西下,落日下的余晖好似血染,紫禁城置身其中,片片琉璃瓦泛着金光,清风掠过,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皇兄,在我大明疆域之外,真还有辽阔的疆域吗?” 西暖阁内,朱由检眨着眼睛,盯着眼前的舆图,言语间略带怀疑道:“就算真的有,那想必也不如大明富饶吧……” “朕先前就与皇弟说过,不要带着偏颇的眼光,去看待这世上的人或事。” 朱由校露出笑意,伸手轻敲朱由检的脑门,“莫非在皇弟的心里,就真的只觉得大明最富饶吗?” 朱由检揉着脑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尽管他很想说大明最富饶,可听皇兄之意,明显不是这样。 “这里是大明的北疆,与之毗邻的是广袤草原,那皇弟可知草原的尽头是什么?” 朱由校举起长棍,指着眼前悬挂的舆图,语气平静道:“这里是大明的辽东,隔江而望的是藩属国朝鲜,越过朝鲜,便是过去袭扰大明的倭寇之地,建虏盘踞着建州三卫,更北则是奴儿干……” 朱由检的眼睛随着那根长棍而动,一个个名称或国度被他听到,有熟悉的,但更多的却是陌生的,尤其是在听到欧罗巴大陆时,朱由检的内心是震惊的,他怎样都没有想到,那片大陆的西夷人,竟是不远万里之遥能航行到大明。 对于朱由检而言,这一切都是很震撼的。 “难怪皇兄如此推崇海运。” 听完这些的朱由检,想到已离开内廷的陈奇瑜,看向朱由校说道:“皇兄,待大明镇压了建虏叛乱,整顿了所辖军队,皇兄是打算要征服新的疆域吗?” “皇弟觉得呢?” 朱由校杵着长棍,笑着反问朱由检。 “臣弟~” 朱由检却不知该如何答复。 “先好好进修吧,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言。” 朱由校走上前,轻拍朱由检的肩膀,“不要把眼界自我局限,要多读书,这个书,不止儒家的那些典籍,其他的书也要读。 朕最缺的就是帮手,朕希望皇弟日后能成为朕的左膀右臂,大明的藩王,不该一辈子碌碌无为。” “臣弟愿为皇兄分忧。” 朱由检稚嫩的脸庞,露出严肃的神情,眼神闪烁着精芒,“臣弟一定不会让皇兄失望的。” “哈哈……” 西暖阁内,响起朱由校爽朗的笑声。 “皇爷~” 于殿外静候的王体乾,知晓一名宦官所禀,当即作揖行礼道:“游击何可纲、宣府游击马世龙、石塘路游击满桂、千总曹文诏、诏弟曹文耀,诏侄曹变蛟、百户黄得功、锦州卫总旗周遇吉奉诏进京,今在乾清门求见!” “另奉诏进京的川浙兵已抵三河,最迟后日可抵京城……” 笑声戛然而止。 “好,好!宣他们来乾清宫。” 西暖阁内,朱由校紧攥着长棍,眉宇间是难掩的激动,等待这么久,第一批猛将终于抵达京城了。 多少個日夜,朱由校都期待这一刻。 谁说内廷太监宦官无用? 朱由检有些错愕,眼下皇兄难掩的激动,他是能看出来的,可朱由检不明白,一帮武将奉诏进京,为何要这样激动? 朱由检哪里会知道,第一批奉诏进京的武将中,藏着多少猛将牛人。 天际的余晖残留,血染的云更浓了。 乾清宫响起阵阵脚步声,一名名或着山文甲,或披棉甲,或罩披甲的将校,紧跟在几名宦官身后,快步朝东暖阁走去,而在人群中则有一稚嫩少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尽管不时被一大手摁住脑袋,但对眼前的好奇,却驱使着少年不时抬头。 “末将何可纲,拜见陛下!” “末将马世龙,拜见陛下!” “末将满桂,拜见陛下!” “末将曹文诏,拜见陛下!” “末将曹文耀,拜见陛下!” “末将黄得功,拜见陛下!” “末将周遇吉,拜见陛下!” “末…小子曹变蛟,拜见陛下!”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眼前齐聚的诸将校,脸上露出了笑容,尤其是听到曹变蛟的声音,朱由校的笑容更盛。 “诸卿免礼吧。” 朱由校开口道:“见到诸卿,朕很欣慰。” 相较于朱由校的状态,彼时进东暖阁的何可纲、马世龙、满桂、曹文诏、曹文耀、黄得功、周遇吉几人内心却很是激动。 至今他们都觉得这像梦一样,天子特谴内监召他们进京,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都像是假的。 哪怕是担任游击的何可纲、马世龙、满桂三人,都没有想过能得天子召见。 “旧职都安排妥当了吧?” 朱由校能感受到他们的紧张,露出笑意道。 “……” 东暖阁内安静下来,何可纲、马世龙、满桂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人站出来。 在御前服侍的王体乾,见到眼前一幕,眉头不由微皱起来。 “弟弟安排妥当了。” 而就在此时,曹变蛟的声音响起,这吓坏了曹文诏和曹文耀哥俩。 “哈哈~” 朱由校大笑起来,看向曹变蛟说道:“看起来…朕的这帮虎狼之将,一个个都还不如你,朕长的吓人吗?” “不吓人。” 曹变蛟摇摇头,抬起头看向朱由校说道。 “请陛下恕罪!” 曹文诏忙上前走数步,单膝跪地道:“末将侄儿口无遮拦,在御前失仪……” “不知者无罪。” 见曹文耀摁着曹变蛟的脑袋,就要让曹变蛟跪下,朱由校摆摆手道:“朕的问题,他回答了,诸卿呢?” “已安排妥当。” 彼时,在东暖阁内,交替响起诸将的声音。 被朱由校传召进京的这批将校,无一例外都有一共同特性,那都还没真正崭露头角,他们所处的位置,无论动与不动,都不会影响到大势。 而等到这批武将开始崛起时,则代表着一批在前的将校或战死,或坑死,眼下辽左的局势尽管有危局,但建虏还没有攻陷辽沈要地,这代表着一切还有机会,一切还有时间。 何可纲、满桂他们只是第一批,毕竟他们距京城最近,朱由校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他几批将校,甚至其他人才都将抵京,等到那个时候,有很多藏于心中的谋划,就可以逐步推行起来。 在东暖阁内,朱由校与何可纲他们进行交谈,不过却没有安排新的职务,毕竟各处新募的兵卒还未悉数抵京,朱由校没打算拔苗助长,毫无理由下就擢授职务,这不是在帮他们,相反是在害他们! 第69章 帝国军人,心胸如此狭隘? “还是差了点意思啊。” 东暖阁内,朱由校负手而立,扫视眼前的舆图,眉头微蹙,“没有一份完整性、按比例绘制的军用舆图,把各项参数全都考虑进来,连纸上谈兵的资格都没有啊,骆养性奉旨离京至今,可有消息传回京城?” “禀皇爷…还没有。” 在旁服侍的王体乾,忙作揖行礼道。 朱由校眉头皱的更紧。 时下有太多的事情要落实和解决,可前提是要有足够的人,然而朱由校最缺的,就是各领域的人才。 欲先攻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个道理不管在何时都适用。 若想对大明有充分的认识和了解,就必须要有参考价值极高的舆图才行,大明是不缺少各类舆图,但朱由校想要的更多,站在全域的角度,经缜密的勘测和绘制,定下全国和各省的军事、行政、交通、地理、水利、矿藏等各类型舆图,甚至更为细致的府州县各类型舆图也要有。 这是异常繁琐的系统工程,甚至想实现这一整体构想,需要耗费大量的钱财和时间,但朱由校愿意投入和等待。 倘若连自己待的家,究竟是长什么样都没有清晰认知,你想打扫,你想整理,那不是痴心妄想吗? 甚至朱由校在想一个问题,要是万历47年的那一战,在辽地出战的明军精锐,可以掌握参考价值极高的军用舆图,将辽左和建州三卫的地形走势、城池分布、军事要隘、建虏分布等都了然于心,那或许就能定下更好的军事攻略。 可惜没有如果。 朱由校谋定的军事改革,并非是局限于裁撤冗兵、整饬军队、招募新卒、研制火器等那样简单,大明军队想实现涅槃重生,就必须进行彻底的体系化改革,不然就是治标不治本的闹剧。 军队指挥的支配权必须凝一,文官就去做文官该做的事情,既要把持着行政权,还要把控着支配权,那未免吃相太难看了。 五军都督府的职权赋能,都司卫所的调整改革,军队建制的集约整改,军工产业的整合发展,军事人才的培养擢升,军中私兵的裁撤扼制……这一系列的组合拳打出,才构成了完整的军事改革。 不过想落实这些谋划部署,没有数载甚至更长的时间,根本就无法实现。 终究是牵扯到的层面很广,涉及到的利益很多,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文官群体也好,武将势力也罢,一旦触碰到他们的核心利益,那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大明经受不起任何的折腾。 对辽战略的展望和落实,朱由校不仅要遏制住建虏扩张,还要掌控部分军权,更要控制住京畿、蓟密永、辽东的势,唯有将上述部署落实下来,才有可能推动后续谋改。 …… 西苑,太液池,碧绿的池水泛着涟漪,不时池面出现水泡。 钓鱼台所在。 聚着十余众披甲将校,他们神情各异,甚至部分将校的眼里,还闪烁着凶厉的神色。 唉~ 陈策、童仲揆心里暗叹,即便是奉诏进京了,被传召到西苑这边,浙兵营与石柱兵的矛盾,依旧在彼此的将校间体现出来。 这一路奉诏赶回京城,让陈策、童仲揆极为心累,非但要确保行军速度,还要留意各营的情况,更要注意营中逃兵、袭扰地方等情况。 还好随行的几名太监宦官没有干涉他们,甚至每至一地时,还帮着解决军粮需求,不然啊,陈策、童仲揆真不知道此次归京的途中,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没想到帝国的武将,心胸竟如此狭隘。” 就在陈策、童仲揆思虑之际,一道声音在钓鱼台响起,令一些武将皱眉看去,然看到一些东西时,特别是那身天子团龙袍,这让在场众人心下一惊,纷纷抱拳行礼。 “末将等…拜见陛下!” 在众人的簇拥下,朱由校缓步走来,看着眼前这帮将校,心里却生出感慨。 眼前的这帮将校,就是在浑河血战中率领麾下善战的健儿,令猖獗的建虏都损失惨重的存在。 只是浑河血战却成了绝唱。 “陈策、童仲揆。” 朱由校走到众将跟前,撩袍坐到锦凳上,看着为首的二将,随驾的王体乾、卫时泰、何可纲等一众人,则分站在各处。 “末将在。” 被天子点名的二人,哪里敢迟疑,纷纷低首上前应道。 “奉诏归京期间,浙兵营与石柱兵可有不服调遣者?”朱由校嘴上对二人说着,但眼神却扫视眼前的将校,讲这句话时,朱由校能看到有人在动。 “未曾。” 陈策低首看了眼童仲揆,忙开口道。 “是吗?” 朱由校双眼微眯,语气低沉道:“驰援辽东期间,浙兵营与石柱兵在通州起了冲突,死伤不少人,戚金,秦邦屏,你二人就没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人群中,戚金、秦邦屏心下一紧。 “末将~” 二人不知该讲些什么。 钓鱼台的气氛微妙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一上来就讲此事,随驾的何可纲、马世龙、满桂等一众将校,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对待浙兵营与石柱兵的矛盾,他们多数是不知晓的。 这就是大明军队的现状。 别看时下面临着危局,可军队与军队之间,是存在各种矛盾的,他们虽说都属于明军的序列之下,可有些东西却也真实存在。 “朕想问问你们,在朕下诏令川浙兵归京前,你们作为帝国的武将,到了辽东有什么感受?” 见戚金、秦邦屏二人不言,朱由校也不气恼,向前探探身,看向陈策、童仲揆他们反问道:“朕想听听你们是怎样想的,依着伱们所看到的种种,如果国朝跟建虏展开交战,胜算有多少呢?” 一直以来,朱由校都很牵挂辽事,别看他跟朝中诸党各派进行博弈,可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留给大明的时间不多了,待到天启元年到来,如果大明不能做出调整,改变一些现状的话,那辽地的惨剧依旧会发生。 第70章 丰台与西山 真论急切,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急切。 在今后的数载内,辽地的建虏叛乱,北疆的蒙鞑袭扰,西南的土司叛乱,山东的白莲起义都将逐一爆发出来,不管是哪种形式的叛乱,如若朱由校不能提前干预和扼制,大明的统治根基将会遭受动摇。 更别说期间交替出现的自然灾害、军队哗变、地方民乱等现状…… 都言建虏在辽地的叛乱,是威胁和消耗大明的主力,实际上西南的土司叛乱,真论及威胁和损耗,那比建虏要大多了。 奢安之乱的爆发和演变,会让大明对西南的掌控削减,会令土司力量膨胀,会让大明财政遭遇打击。 “朕再强调一点,朕想听的是真话,而非空话套话。” 朱由校神情严肃,环视眼前众将,语气铿锵道:“从朕奉遗诏即皇帝位,一刻都不敢松懈,御览了很多涉及辽事的奏疏和案牍,建虏叛乱是国朝必须镇压的,倘若说狼子野心的建虏,没有付出应有的代价,那大明威仪何在?今后将如何震慑辽地周边诸势力?” 对于陈策、童仲揆他们的反应,朱由校是理解的,这就与何可纲、马世龙、满桂这些将校初见时一样。 或许陈策他们的品阶更高,可那又怎样呢? 从土木堡之变出现后,大明逐步形成文贵武贱的政治格局,即便是总兵官,政治地位也是很低的。 这就是现实。 “启禀陛下~” 童仲揆犹豫刹那,看了眼身旁的陈策,想起在辽地的所见所闻,心底的淤堵让他心下一横,“末将斗胆请谏,望朝廷可以尽快干预辽事,调拨钱粮,如若辽地的武备松弛、军心涣散、辽民四散等现状不能解决,纵使有熊经略镇御辽地,恐国朝真与建虏交战……” 说着,童仲揆停了下来。 其实讲这些话,童仲揆已经很克制了,因为他在辽地见到的情况,远比他讲的要严峻的多。 “朕想听的是具体情况。” 见童仲揆不言,朱由校皱眉道:“例如辽地诸兵备道,所辖卫所,各地重镇驻守,辽民实况这些,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此前兵部呈递的那些奏疏,存于司礼监的那些案牍,朕都一一看了,多数都是些空话套话。 一点实际都没有,如若辽地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万历47年的那一战,国朝为何会遭遇惨败?” 童仲揆的这种反应,朱由校是理解的,说到底,还是过去遭受的毒打太多,使得其想讲述某些事实时,内心难免是有顾虑的。 在大明的武将群体里,的确有那么一撮败类,不仅贪生怕死,而且贪婪无度,但是这并不能否认其他武将,如果没有这些武将在前线拼杀,那么大明早就完蛋了,只是有很多的事情,不能单以军队来概述全部。 天子知晓兵事? 朱由校讲的这些话,令陈策、童仲揆他们心生惊疑,原本对待奉诏进京之事,他们之中有不少是不理解的,甚至是带有质疑的。 毕竟时下的辽东局势,尚没有真正安稳下来,且他们历经艰辛、长途跋涉赶赴辽地,这还没有跟建虏交战呢,就被新君一封中旨召回京城,不管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难免有情绪。 对于眼前诸将的神态变化,朱由校全都看在眼里,不过没有多说其他,反而开始提出各种问题。 想要打消武将的顾虑,就要先主动提出各种问题,结合他们所讲述的情况,与自己所知的脉络进行验证,这样话题才能逐步深入,这点,在跟何可纲、马世龙、满桂他们交谈时就得到证实了。 “先聊聊辽地诸兵备道……” 朱由校有意识的引导话题,这一聊就是数个时辰,起初陈策、童仲揆他们是有所顾虑的。 不过随着话题的深入,且朱由校还让何可纲、马世龙、满桂他们参与其中,讲述各自知晓的情况,渐渐的,很多事情都被聊了起来。 大明文官群体之中,多数都鄙夷和轻视武将,但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却不会干这种蠢事! 大明的威仪,不是靠嘴说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朝中的一些文官,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可又有谁真的知晓辽东实况? 辽东营建起的边墙之内,辽泽影响到那些区域了?在这些区域内该如何走,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倘若要进行大规模的军队调遣,或者向辽前输送军需辎重,要如何进行规划?该征调多少民夫? 为何辽东营建的边墙,在广宁至辽阳拐进去了?难道拉直了修建边墙不好?毕竟还能多不少疆域,亦能增加战略纵深。 诸如上述的这些问题,要真抛到朝堂上去叫那帮文官去说,只怕讲的最多的就是之乎者也,要么就是祖制。 而这些问题大明武将中有清楚的,可问题的关键是文官不听啊! 夜幕之下,钓鱼台被火光照耀。 朱由校的神情很凝重,与诸将深层次的交流,让他对于辽东的情况,有了相对清晰的认知和了解。 难办啊! 朱由校生出感慨,时下辽地的种种乱象,并非是短时间内形成的,而是经年累月下的积攒,或视而不见,或糊弄了事,或缝缝补补,加之努尔哈赤一统建州三卫的变数,终归是彻底爆发了。 以陈策、童仲揆为首的川浙将校,以何可纲、马世龙、满桂为首的将校,见天子迟迟不言,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一个個心中生出各异的想法。 大明在辽事方面,到底该何去何从? 这是在场每位将校都在想的。 “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在此等氛围下,朱由校缓缓起身,迎着诸将的注视,眼神坚毅道:“既然诸卿被朕召进京城,那就别想其他的了,把眼前的先做好再说,为确保后续镇压建虏叛乱,朕决意编练新军。 丰台和西山两地,即朕选定的新军驻所,那么诸卿…就再辛苦辛苦,分别前往两地修筑营寨,期间任何所需皆由内帑调拨,另奉诏归京的川浙各部,此前拖欠的粮饷,皆由内帑拨发,朕会谴派内监直发。 戚金,秦邦屏,浙兵营与白杆兵间的矛盾,朕知晓有死伤,你们麾下彼此间都带有怨气,但朕想让你们带句话,真要是大明的健儿,那这股怨不如记在建虏的头上,这人啊,别窝里横,有种就叫外虏知晓你们的厉害! 进驻丰台和西山大营,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离营,诸卿,把你们心中的那股火,都给朕好好的留着,给朕好好的操练新军,大明在辽东丢的脸,能否再给捡起来,就看诸卿接下来怎样做了。” “愿为大明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朱由校讲的铿锵之言,令在场众将无不心头激亢,从天子的眼神里,他们看到了决绝,看到了那股狠劲儿! 大明曾经就是这样啊,可为什么后面就没了?! “诸卿的话,朕就记在心里了。” 朱由校一甩袍袖,朗声道:“朕拟的中旨,诸卿就自己看吧,朕强调的那些事,那些话,你们不仅要牢牢记在心里,更要讲给麾下的儿郎,朕再多说一句,仗,有你们打的时候,但现在,先把兵给朕练好!!”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第71章 书生意气 军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作为震慑一切的武装力量,绝对服从是军队必须坚守的底线。 不管是谁都不能动摇这一根本。 不懂得服从命令的军队,即便在战场上如何骁勇善战,作为上位者,都绝不会允许这种隐患存在。 朱由校筹设丰台和西山大营,就是想编练一支忠诚于他的嫡系新军,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御马监下辖四卫营和勇士营,在顺天府、永平府募集的新卒将进驻丰台大营,由陈策、童仲揆统领的川浙兵操练。 皇家近卫都督府下辖的诸侍卫上直军,在河南、山东募集的新卒将进驻西山大营,由何可纲、马世龙、满桂等将校操练。 给足饷,吃饱饭。 只要能将这两项落实下来,朱由校就不信练不出新军! 距离建虏攻略辽左要冲,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一支强军无法练出,不过一支服从命令的新军,还是可以练出的。 新军想要蜕变成强军,就必须要上战场,就必须要见到血,不然就是中看不中用的少爷兵。 战争机器一旦开启,则代表无数人将要死去,哪怕是朱由校缔造的新军,朱由校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做好战前准备,将各项战争耗材备足,待到战争结束后,该给予的奖赏必须实发。 夜幕笼罩下的紫禁城,有股说不清的阴森感。 归乾清宫的途中。 “王体乾。” “奴婢在。” 朱由校倚着软垫,坐在龙撵内,眼睛盯着一盏盏晃动的灯笼,伴驾的诸太监宦官、大汉将军各司其职,聚着龙撵朝前行进着。 “丰台和西山两处大营,所需一应钱粮由内帑直拨。”朱由校神情自若道:“司礼监从内书堂遴选一批宦官,专司这部分的拨发,每笔开支都要详细登记造册,该怎样做,不用朕教你吧?” “皇爷放心,奴婢知晓怎样做。” 随驾的王体乾忙低首应道。 贪腐这种风气,不管是在任何时期,再或任何地方,都是会慢慢的滋生出来,人性本恶,这是谁都无法扼杀的。 朱由校内心厌恶归厌恶,不过他必须承认这一客观事实。 时下朱由校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用相对完善的制度,去维系好相对的清廉,做到定期的清查和铲除。 反腐,这必是伴随国朝发展的常态国策。 时下去特意的筹建培养各级将校的衙署,实属舍本逐末的选择,如此不仅会浪费宝贵的时间,还极易引起文官群体的反弹。 与其去做这等显眼的事情,倒不如将培养各级将校的实际需求,逐步融入进新军的日常操练中,化衙署为实操,待到派驻前线的新军凯旋归京,那么针对培养将校的谋划,针对京营深化改革的谋划,针对蓟密永三协整饬的谋划,就都可以逐步推行落实。 坐在龙撵上的朱由校,想到这里时嘴角微微上翘,做大明的皇帝是要够心狠和心硬,但同样也要有足够的耐心。 任何层面的改革,都是需要有人来推动,旧有势力被取缔,没有新兴势力接管,秩序就崩坏了,那统治天下的根脉便动摇了。 朱由校有足够的耐心,去跟各种类型的对手博弈,只要他足够稳,哪怕期间杀再多的败类,大明的根脉也乱不了。 清风徐来。 紫禁城的夜是宁静的,然京城的夜却不平静。 崇教坊,国子监。 “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公事房的平静,持笔而坐的徐光启,将头侧到一旁,握拳捂住嘴,生怕书案上所写奏疏有损。 “唉~” 咳嗽之余,房内响起一声长叹。 徐光启倚着官帽椅,手中握着毛笔,脸上流露出惆怅复杂的神情,显然是想起了庙堂上的事情。 天子与朝中衮衮诸公,究竟要斗法到何时啊。 一想到危急的辽事,徐光启的心情就很烦躁,明明国朝面临危机,为何有些人就视而不见呢? 想到这些的徐光启向前探探身,盯着眼前书写的奏疏,论对辽战事兴火炮疏。 尽管徐光启现在是国子监祭酒,然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从没有放松过对辽事的关注。 而在这封奏疏旁,还放着一本奏疏。 《再论甘薯疏》 尽管他此前写过一封《甘薯疏序》,可作为舶来物的甘薯,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尽管徐光启很推崇此物。 而与新君的接触下,徐光启发现新君对待新鲜事物,是有着包容性的,这也让徐光启萌生想将甘薯推荐给新君…… 哗~ 一阵夜风袭来,吹开了紧闭的房门,令书案上的奏疏被吹动,这让徐光启忙伸手按住。 待夜风过后,徐光启眉头微皱,将毛笔放下,撩袍起身朝前走去。 原本想关上房门的徐光启,隐约间听到一些响动。 “徐光启不配做国子监祭酒,你就是士林之耻!” “今夜吾辈当彰显文人傲骨!!” “徐光启就是奸逆之臣,向陛下进谗言,吾辈……” 随着一些喊叫,被徐光启听到后,徐光启的脸色微变。 “祭酒,出大事了!” 而就在此时,一名轮值的国子监博士,拎着灯笼,行色匆匆的跑来,“国子监外聚集不少人,都是先前被清退的监生,他们静坐示威,您快去看看吧。” 这是要坏事了。 徐光启一听此言,心下一紧。 眼下京城内外诸坊皆行宵禁,在这等态势下却出现此等现象,还是在崇教坊所在国子监,一旦闹大的话势必传到御前。 “快,随某前去。” 徐光启当即说道。 对于徐光启而言,国子监外聚集大批监生静坐示威,对他进行控诉和谩骂,徐光启心中是不在意的。 让其这般急切的想赶去,是怕动静闹得太大,一旦真发生这种事情,依着他对新君的了解,那必然会严惩这批监生的。 前去国子监外的途中,徐光启的心有些乱,为何在毫无征兆下会闹出这等事情,这也让徐光启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甚至暗暗祈祷不是他想的那样…… 第72章 尊儒,不代表崇儒! 泰昌元年十月三十日,数百被清退的监生夜聚国子监,示威声讨徐光启,时夜崇教坊生走水之事…… “一个个的动作真够快啊。” 东暖阁内,朱由校眼神冷厉,盯着御案上的奏疏,怒在胸膛烧,“这才多久啊,呈递御前的弹劾规谏奏疏就达百封之多,好啊,真是太好了。” 在御前伴驾的司礼太监王体乾,脑袋低垂着,手微微颤抖,他可以清晰感受到天子的怒意。 国子监聚众示威一事,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臣…卫时泰,拜见陛下。” 王体乾思虑之际,折腾一夜的卫时泰,快步走进东暖阁,抬手向朱由校作揖行礼,看着眼前的卫时泰,朱由校冷冷道:“人都抓起来没?” “禀陛下,皆已被勋卫逮捕。” 卫时泰不敢迟疑道。 “崇教坊走水的损失大吗?” “烧毁宅79座,伤217人……” 听着卫时泰禀明的情况,朱由校的眼神愈发冰冷,一夜之间,国子监闹出监生聚众这等风波,崇教坊出现这等损失,要说这背后没人推波助澜,朱由校绝不相信,只是具体牵扯到谁,却根本无从查证。 厂卫的规模还是太少了。 朱由校紧攥着拳头,魏忠贤提督的东缉事厂,骆思恭所领的锦衣卫,多数都奉诏离京负责清查皇庄皇店。 西缉事厂是被创设了,但至今还只是个空架子。 朱由校属意的那帮西厂头头,眼下都奉诏奔波在大明各地,或募新卒,或召文武,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城。 内廷的确还有不少太监宦官,然而对待内廷的权力构架,朱由校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秩序不能出错,位次不能乱排,否则内廷太监的彼此制衡,彼此制约,彼此忌惮,这种微妙平衡就会被打破。 内廷是大明皇帝的鹰犬,厂卫是大明皇帝的眼睛和耳朵,不管哪個出现问题,都会让大明皇帝陷入被动。 裁撤和限制厂卫这种蠢事,朱由校绝对不会去做,哪怕厂卫是把双刃剑,但牵扯到皇权层面,即便是厂卫蕴藏再多隐患,那终究都是利大于弊! “皇爷,诸顾命大臣,国子监祭酒于乾清门求见。” 一名年轻宦官低首从殿外走进,行至御前作揖行礼道。 该来的终究会来。 朱由校倚着软垫,嘴角微微上翘,昨夜国子监闹出这等事,朝中的那帮文官岂会坐视不管呢? “宣。” 随着朱由校下达传召,乾清宫出现些动静,不多时,以方从哲为首的诸臣,从乾清门赶到乾清宫,国子监祭酒徐光启走在最后,眉宇间透着凝重,神情略带憔悴,一看就是彻夜未眠。 “臣……” “免礼吧。” 朱由校环视眼前诸臣,目光落在徐光启身上,摆摆手打断道:“国子监出这种事情,为何东阁大学士朱国祚没来?” 一句话,问住了在场诸臣。 朱国祚,字兆隆,浙江秀水人,光宗皇帝初登大宝时,因朱国祚曾任谕德官,拜朱国祚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参与机务,内阁大臣会领某部尚书,或实职,或虚衔,以彰显阁臣特殊地位。 “禀陛下,朱阁老初至京城赴任,尚在熟悉内阁机务,故而没有前来。”内阁群辅韩爌上前作揖道。 只怕是你们没有叫吧。 朱由校似笑非笑,眼前站着的这帮大臣,除了徐光启以外,其他都是光宗皇帝临终前钦定顾命,嗯,少了一位,张问达被逮进诏狱了。 说起来短暂的泰昌朝,经廷推补选的内阁大臣,除了元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被钦定顾命外,像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四位群辅,却没有被钦定为顾命。 甚至到现在,仅朱国祚赴任抵京,而剩下三位尚没有抵京,这也凸显出大明政坛的现状。 朱由校没有接韩爌的话茬,东暖阁的气氛也随之冷了下来。 “启奏陛下。” 在沉寂片刻后,徐光启走上前,双手捧着一封奏疏,作揖行礼道:“国子监出现这等事情,臣身为国子监祭酒有失察之错……” “爱卿,你这是要向朕请辞?”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打断了徐光启所讲。 “陛下英明。” 徐光启顺势跪下,高举所持奏疏,行跪拜之礼道:“臣辜负圣恩,致使……” “够了。” 朱由校再次打断道:“请辞一事休要再言,朕不允!国子监发生聚众示威一事,与卿家没有关系,朕倒是觉得此事透着古怪,说不定就是有些人,不想让国朝安稳,故意在背后鼓捣出来的。”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冷峻的眼眸扫视在场诸臣,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孙如游等一行人,此刻都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臣有本奏。” 杨涟从人群中走出,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陛下,昨夜国子监出现这等事情,更致崇教坊出现走水,朝野间众说纷纭,此事应尽快查明,以将真相公布,臣觉得陛下不该谴勋卫逮捕聚众监生,应尽快将他们释放,国朝向来是尊儒重教……” 杨涟讲的话,朱由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其本意是好是坏,朱由校是知道的,杨涟想消除影响,尽快将此事平息,不过做事太迂腐了。 那套旧官僚的做派,朱由校不喜欢。 国子监聚众示威一事,处处透着古怪,若真按杨涟所谏行事,那朱由校可以笃定,接下来还会有事情。 “国朝是尊儒重教,但还没到崇儒的地步!” 朱由校收敛心神,语气铿锵道:“此事朕自有计较,既然这批监生敢不顾国朝法纪和礼制,在国子监聚众示威,还致崇教坊出现多处走水,那他们就要为此负责。 不能因为他们有功名傍身,曾经是国子监的监生,就可以免于刑罚,那国朝法纪岂不成了摆设? 被勋卫连夜逮捕的那批监生,一律夺去功名,终生不得参加科考,昨夜敢在国子监做出此等挑衅之事,真要放过他们,那明日就敢齐聚午门示威,朕要严查此事,其中若有包藏祸心者,朕必严惩,该处刑就处刑,该抄家就抄家!” 第73章 皇明时报 也不知从何时起,谈论国政、抨击时务成了一种风气,站在统治者的角度,倘若没有掺杂利益,就是单纯的谈论或抨击,这并非不能容忍的事情,毕竟一些事实就摆在那里,想治理好天下,就需要听到不同的声音。 可惜大多数的谈论国政、抨击时务都掺杂着利益,夹带有私心,高举所谓公心大义的旗帜,以谋求自身想谋之实,任何事情只要牵扯到了人,就会变得无比复杂,溯本求源下就是利益使然所致。 大明很大,大到出现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朱由校言明的决断,注定会引来反对声音,刘一燝、韩爌、周嘉谟他们表达了不可如此武断的谏言,范济世、顾慥几人也都旁敲侧击的阐述了各自想法,这场御前廷议也必然不欢而散…… 东暖阁内。 被朱由校单独留下的徐光启,心情复杂的站在原地,适才发生的种种,依稀还在他的眼前浮现。 “徐卿。”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分神的徐光启,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停了少许,徐光启这才反应过来。 “陛下~” 徐光启忙作揖行礼,向朱由校请罪道:“臣不该在御前……” “行了,这些话就别说了。” 朱由校放下茶盏,出言打断道:“朕想问问徐卿,对昨夜国子监发生的事情,徐卿联想到什么了?” 嗯? 徐光启一愣,显然对天子讲的没有料到。 “想必在徐卿的心里,多少也猜想到一些,就是不愿多去联想吧。”朱由校撩了撩袍袖,从宝座上起身,边走边说道:“走,陪朕出去走走,国子监的事情,在朕看来…就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政治示威!” 跟在身旁的徐光启,听到这里时心下一惊。 徐光启不是初入官场的新人,对大明官场的现状很清楚,对奉行的游戏规则也了解,说他无比纯粹吧,那是一种褒奖,人无完人,谁还没有些缺点呢?要真是一点缺点都没有,那就是圣人了。 可这复杂的人世间有圣人吗? 答案是肯定的,没有! “陛下是不是多虑了?”徐光启强压心头惊意,紧随在朱由校的身旁,低首道:“毕竟那些被清退的监生……” “真的是朕多虑吗?” 朱由校负手前行,抬头看着那湛蓝的天,“如果只有数十众被清退的监生,出于内心的不忿,前去国子监聚众声讨,那或许是很纯粹的,毕竟被招进国子监,这对读书人来说是荣耀。 可昨夜聚到国子监的,规模竟达数百众,你叫朕如何不多虑? 此事绝不像诸顾命讲的那样简单,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指示,在推动,朕定要把真相都查出来。 被勋卫逮捕的那批监生,朕的底线是明确的,别管这朝野间会掀起什么,该怎样处置他们,就必须怎样处置,不然…国朝定下的法纪和礼制,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徐光启脸色微变,他知道天子心意已决。 “民间的舆情啊,竟然能这般轻易的被煽动,被裹挟,这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朱由校停下脚步,伸手挡住刺眼的光,透过手缝,去看那耀眼的太阳,眼神冷冷的说道:“这种事情该变变了,朝堂是朝堂,民间是民间,朝中的争斗逸散到民间,那国朝秩序就没有安定一说!” 朱由校考虑的事情,比徐光启要全面,这不是朱由校比徐光启聪明多少,而是眼界带来的不同想法。 拥有先知先觉的优势,就是朱由校最大的倚仗。 舆情导向的风浪,朱由校见过太多了,但凡是出现广泛的关注,一边倒的舆情风向,不能说绝对,但十有八九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冲在最前面的人,往往是被有意利用的工具,目的就是以此来掀起风波。 这是意识形态的争斗。 谁能够掌握住舆情的话语权,谁就能掌握主动优势,有太多的事情,就是坏在失去该主导权上。 “徐卿,朕记得国朝有邸报吧?” 朱由校转过身来,看向分神的徐光启道。 “有。” 徐光启忙作揖道:“一般……” “这些就不必给朕讲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打算创设皇明时报,由国子监牵头负责,既然民间对一些事情很关注,那就大大方方的公布出来,堵不如疏,一味地藏着掖着,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像红丸和移宫两案,像萨尔浒之战一案,朕知道在民间引起热议,这也让一些不法者钻了空子,将夹杂私心的谣言传开。 关键还有人就吃这一套。 明明就是谣言,但因为和他想的一样,就无条件的选择相信,这是何其可笑的事情。 与其被动的承受这些,倒不如掌握主动,将一些时事拟稿刊印,就先从京城开始,今后摸索出经验,再逐步扩大范畴。” 皇明时报? 徐光启愣住了。 天子跳跃的思维,让徐光启险些没有跟上,尽管大明已有邸报,但多是衙署与衙署间,朝堂与地方间,向这种对民间的还没有。 在徐光启的眼里,倘若真向民间发行皇明时报,这不就是鼓励议政论政吗?那岂不是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但徐光启忽略了一点,皇明时报要真能发行起来,朝廷就能掌握舆情主导权,将舆情导向跟所谓士大夫,所谓清流逐步的剥离,将附加到他们身上的特权掌控在手。 账,咱们一笔一笔的算。 朱由校负手而立,眼神闪烁着寒芒,大明的问题太多了,多到有很多事情,不能只靠一腔热血去解决。 杀人简单,可没有大义的杀,就算把那帮魑魅魍魉都杀绝了,但大明的统治根脉也必被动摇。 朱由校要真那样做,就不说落水不落水了,只怕他会成为那个亡国之君,在诏狱羁押的那批官员,朱由校一直没杀,就是在等一个契机,一個杀一儆百的契机! 眼下朱由校必须明确一个思路,围绕干预朝堂为前提,逐步谋取力保辽东不丢的政治步调。 他是大明皇帝不假,但他不是开国之君,更非是马上皇帝,想要震慑住文官群体,想要震慑住看不见的利益群体,就必须要有铁血的一面,而这只能在战场上塑造起来,天子可以不去战场,但天子掌控的军队,要能在战场上杀出雄威…… 第74章 京营(1) 一场小雨悄然而至,坐落在长安右门的中军都督府,不像其他衙署那样,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这雨下的好啊,雉绳公觉得呢?” 公事房内,张维贤倚着官帽椅,端起手边茶盏,浅浅呷了一口,意有所指的对孙承宗说道。 “是不错。” 思绪不在此处的孙承宗,挤出笑容应了一声。 “雉绳公可是有什么心事?” 张维贤嘴角微微上翘,随手将茶盏放下,看向孙承宗关切道。 “没…没有。” 孙承宗先是一愣,下意识回了句,随后看向张维贤,“英国公,您今日邀下官来中军都督府,是有涉及京营要务言明吗?” “雉绳公这话讲的就不对了。” 张维贤撩了撩袍袖,微微一笑道:“本公是提督京营戎政,雉绳公是协理京营戎政,即便有涉及到京营的要务,那也是商量着来,还是要听雉绳公的意见嘛,本公说的没错吧?” 孙承宗沉默不言。 贵为英国公的张维贤,说出这种客气的话,也道出一个事实,大明勋贵所领的提督京营戎政,更多的时候就是政治摆设罢了。 真正能对京营做出决断的,要属文官出任的协理京营戎政,毕竟卡着钱粮供应的权柄嘛,谁要是敢违背这套游戏规则,京营就等着断顿吧,要是闹出些什么事情,破坏规矩的人势必会遭到算计。 “国子监聚众示威一事,雉绳公听说了吧?” 见孙承宗沉默不言,张维贤悠悠道:“看起来…陛下对此事很震怒啊,着勋卫连夜逮捕那批闹事的人。 说句不怕雉绳公笑话的。 犬子自进勋卫后,每日下值回府连饭都不吃,累的只想睡觉,有时本公想跟他聊几句吧,都能睡着,气的本公想动用家法。 可您猜怎样? 昨夜皇家近卫都督府的号令,刚传至我英国公府上,这兔崽子就连滚带爬的跑了,边跑边喊家将给他披甲,搅得本公昨夜都没有睡好。 算了,不提这些事情了,本公听说被勋卫逮捕的那批人,都是没有通过国子监的考核,被国子监祭酒徐光启清退的监生,你说他们是怎样想的,即便心中再有不忿,也不能违背国朝法纪吧。” 真是多事之秋啊。 听着张维贤所言这些,孙承宗神情复杂,此事动静闹得这么大,他如何会不知晓,甚至孙承宗还猜到有谁参与其中。 嗯。 凡是在朝知晓些时局的,就没有觉得国子监聚众示威一事,只是单纯的监生不忿,才连夜跑去国子监的。 张维贤清楚。 孙承宗清楚。 其他人清楚。 只是吧…有些事情就算真知晓,那也只能憋在心里,朝堂不是市井之地,说什么话,就要负什么责。 “英国公,还是不聊这些事情了。” 孙承宗收敛心神,看向张维贤说道:“从我等奉诏整饬京营,这前前后后也都查了,甚至陛下都将内廷所谴内臣都召回宫,您是提督京营戎政,下官是协理京营戎政,京营的问题就摆在那里,可迟迟没有拟定好章程,下官觉得再拖下去,只怕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本公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张维贤听到这里,嘴角微微上翘,很快就恢复平静,整饬京营一事,不止孙承宗急,他张维贤更急。 只是有些事情吧,不是急就能解决的。 拱卫京畿的京营各部,各种问题就摆在那里,只要眼睛不瞎,心思健全之辈,都能看的真切。 可为什么问题没有得到解决? 还不是利益闹得! 这京营的水太深了,深到张维贤都深感忌惮,除了文官以外,还有勋贵、内监、武将群体,各方势力掺杂其中,这不是仨瓜俩枣,是数不清的白花花的银子,啊,前任在这个位置时,就能捞取到各种好处,合着到我接任了,好处没了,还要背负骂名和罪责,姥姥,事儿不是这么办的! 如何将京营的整饬达到天子满意,这是张维贤一直考虑的,至于整饬后的京营,是否能恢复到当初那样,张维贤考虑的不多。 从此前几次进宫面圣,到知晓一些事情,特别是川浙兵奉诏进京,张维贤算逐步揣摩透天子所想,他这个提督京营戎政啊,包括孙承宗这個协理京营戎政,更多的就是把京营的贪腐给解决掉,减轻国库开支压力。 天子的年纪虽小,但看待问题却很透彻。 既然国朝每年调拨粮饷,养出的是一帮废物,多数银子都被上下其手,那干脆京营就别这么臃肿了,该清查的亏空查清,该裁撤的建制裁撤,这些话朱由校没有对张维贤言明过,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而张维贤也揣摩到了。 只是这个切入点,张维贤一直没有找到,直到国子监闹出聚众示威之事,天子着勋卫逮捕闹事监生,张维贤觉得时机到了。 “这件事吧,本公也想了很久。” 张维贤收敛心神,笑着看向孙承宗,随后却露出懊恼神情,一拍脑门道:“瞧本公这记性,有件事情忘对雉绳公说了,刚才还想着先跟雉绳公说及,一提那国子监的事情,就把此事给忘了。” 嗯? 孙承宗眉头微蹙,看着赔笑的张维贤,此刻他是听出来了,聊国子监的事是引子,眼下说的才是正事。 “这在京营挂职的勋贵,都被本公请到中军都督府了。” 张维贤撩袍起身,特意看了眼外面,“算算时辰,他们也该到了,真是老了,这记性也有些差了,雉绳公万莫怪罪啊,本公特意命府上的人,去订了几桌席面,稍后啊,本公要当众敬雉绳公几杯,就当做是赔礼了。” “英国公,您这是想干什么?” 孙承宗跟着起身,看向张维贤说道。 “莫急,莫急。” 张维贤却笑着摆摆手,“容本公卖个关子,这场摆在中军都督府的宴席,要是没雉绳公出面的话,那就喝不下去,走吧雉绳公,别叫那些人都等急了,请。” 说着,张维贤朝孙承宗伸手示意。 第75章 京营(2) 雨来的快,走得也快。 紫禁城内有不少宦官,在各处清扫汇聚的水洼,这座历史悠久的庞大建筑群,可以保持眼下的雄伟壮丽,离不开这些徘徊在内廷底层的群体。 或许说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晓他们的名字,但他们却真实存在,他们的一生都与紫禁城息息相关。 “看来英国公是要发力了。” 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嘴角微微上翘,“在中军都督府衙署设宴,请京营挂职的勋贵过去,英国公真会挑时候,只怕到了明日,这弹劾英国公的奏疏不会少。” 在旁服侍的王体乾有所反应,知晓皇爷这样讲,就是莫要将这些奏疏呈来烦他,不过王体乾的余光,却一直留意跪地的太监。 这人他太熟悉了。 此前身陷内廷盗宝小案的刘朝。 只是在过去较长时间内,刘朝都没有出现,以至见到刘朝时,王体乾都有些惊奇,原来没死啊。 在不知不觉间,在这座城高墙厚的紫禁城内,属于万历、泰昌两朝的痕迹越来越少,一朝天子一朝臣,内廷的很多老人都消失了,他们去往何处,是死是活,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知晓内情。 别看王体乾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可是内廷的有些事情吧,即便是他,也不敢轻易去打探的。 内廷被提拔的那批掌权太监,有一个算一个,都知晓他们如今的地位和权势,皆是来自于新君,所以对新君喜恶都牢记于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们记得比谁都要清楚,生怕有触怒新君之处,那么等待他们的结果就是注定的。 “据奴婢知晓的情况,孙协戎前去中军都督府,与英国公聊了很多。”跪地的刘朝,谨慎的禀明,“不过被请去的那些勋贵,一个個的情绪不是特别高涨,在神枢营挂职的成国公就……” “不必讲这些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对英国公…朕还是放心的,那些被召回宫的内臣,一个个都查的怎样了?” “禀皇爷,都查清楚了。” 刘朝不敢迟疑,当即叩首道:“在五军、神枢、神机三营的那批内臣,超七成都或多或少贪墨钱粮,甚至有些还暗中授意盗卖军械、甲胄、火器等,在京营的一些勋贵,乃至麾下的武将,私下与他们交往密切,奴婢已命人将这些供词都整理好了。” “一个个真是够可以的,吃着皇粮,拿着官俸,却干这等损害国朝的事情。” 朱由校冷哼一声,眸中掠过冷芒,“凡涉事的内臣悉数杖毙,通过筛选的那批内臣,由内厂负责安置,去守陵吧,至于那些供词,找个时间送至英国公府,莫要节外生枝。” “奴婢遵旨。” 刘朝忙作揖应道。 内厂?! 大内行厂吗? 王体乾此刻犹遭雷击,心底生出惊涛骇浪,他真的不知道,内廷何时竟有了内厂,这是何时的事情啊。 一个东辑事厂,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提督,眼下在清查北直隶境内的皇庄皇店,闹出的动静令朝野颇为不平。 一个西缉事厂,受清查皇庄皇店的影响,被新君重新特设起来,不过具体是谁提督,内廷将有哪些人调进去,这还都是未知数。 在这样一种态势下,内廷竟多了个大内行厂,也就是王体乾心性还行,不然啊,此等消息必让他在御前失仪。 “对了,田尔耕、许显纯找到没?” 朱由校拿起一份奏疏,想到什么事情,对刘朝询问道。 “禀皇爷,已经找到。” 本欲离去的刘朝,再度拜道。 “嗯,叫二人去北镇抚司,署理诏狱。”朱由校没有抬头,“既然骆思恭忙着清查皇庄皇店,被逮进诏狱的那批人,也不能只关着不审讯,告诉二人,把该清查的都尽快落实。” “奴婢遵旨。” 刘朝当即应道。 东暖阁恢复了平静。 刘朝离开没多久,朱由校放下奏疏,此刻的他没心思处理朝政了,京营的这颗雷,张维贤要着手触碰了。 在旁服侍的王体乾,忙低首上前服侍。 “京营,京营。” 王体乾听到此言,就知自家皇爷对京营有虑,其实涉及京营的种种,京城上下知晓内情的很多,但都选择闭嘴不谈。 王体乾不止一次的想过,为何皇爷会知晓京营的内情? 如张维贤猜想的一样,朱由校命他提督京营戎政,命孙承宗协理京营戎政,就从来没有想过,经二人之手把京营彻底整饬出来。 这不可能。 也不现实。 传承到现在的京营,根子都彻底烂掉了,承平的时间久了,腐败是不可避免的,堕化是不可避免的,京营疏于操练,许久没上战场,对他们的战力有多少保障,朱由校根本就不敢深想。 想要改变京营,就必须换血。 可眼下的事实,是京营被文官群体盯着,要真是做什么出格之事,只怕眼下逐步掌控的秩序,必然会生出新的乱子。 按着朱由校的构想,整饬京营要分成数步进行,眼下张维贤、孙承宗要做的,就是把腐败堕化遏制住,叫空额给挤出来,叫国库能缓解些压力。 一个勋贵顶流,一个文官出身,朱由校觉得京营的初期整饬,只要张维贤、孙承宗能够配合好,那是能够落实下来的。 初期整饬能落实下来,待到辽左那一战打完,一批从前线回来的精锐回来,针对京营的中后期整饬,就能稳步推进起来。 到时即便文官群体想要反扑,朱由校也浑然不惧,有一批忠诚于他的将校和军队,只要京畿一带不出现哗变,那很多事情都是能玩起来的。 “去,派人把陈策、童仲揆召来。” 坐在罗汉床边的朱由校,突然看向王体乾道。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低首道。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朱由校必须未雨绸缪,涉及新军的操练,必须要区别于现在的一些模式,朱由校要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跟陈策他们好好聊聊,确保由内帑供应的这批新军,能够有大的改变才行。 第76章 福王进京 置身于复杂混乱的大势下,有人想精忠报国,有人想趁势谋利,有人想随遇而安,不管是哪种活法,都是这人世间的常态,谁都觉得自己的选择无错,这就是人,无法具象描述的复杂存在。 京城的时局没有平稳二字,作为大明的政治和权力中枢,本就自带虹吸效应,吸引着数不清的群体汇聚。 谁都有雄心,谁都有壮志,既然活在此等时代下,那没有谁不想闯荡一番天地,这也造就了京城的复杂。 京城,苏州试馆。 “阿嚏~” 钱谦益倚着官帽椅,将玛瑙鼻烟壶放下,揉了揉鼻子,面露笑意道:“要说西夷的传教士,带来的玩意儿真够稀奇的,诸君,这鼻烟不错,真就不尝试尝试?别的不说,此物是真提神。” 这试馆正堂坐着的几人,却无一人接钱谦益这茬,像此等西夷传进的舶来物,他们没有兴趣。 见众人不言,钱谦益也不恼怒,慢条斯理的收起那玛瑙鼻烟壶,心里却鄙夷起眼前这几人。 此物不止能提神,还能令雄风持久,想到这里,钱谦益想起送他此物的传教士。 “眼下朝局这般混乱,新君即皇帝位以来,听信身边权阉谗言,在朝闭塞言路,做事喜乾纲独断,这对社稷而言并非好事啊。” 钱谦益看了眼在场几人,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道:“像国子监这等要地,乃是我朝文脉所在,可从徐光启赴任以来,竟然先后清退数百众的监生,这在我朝还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这几日京城发生什么,此前京城发生什么,无需老夫多言,想必诸君也都清楚吧?如若我等坐视不管的话,那社稷岂不将这样乱下去?” “受之公所言甚善。” 赵南星紧皱眉头道:“似方从哲、亓诗教、官应震这等大奸似忠之辈在朝,就难怪新君御极以来,会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之事。 眼下朝局这般混乱,吾辈必须要奋起,不然社稷岂有安定之说?远的不说,就言时下的京畿,已生多少事端?” “梦白公说的不错。” 就在此时,另一人紧跟着说道:“似红丸一案是何等的重要,光宗皇帝驾崩本就扑朔迷离,新君不听忠良谏言,竟将此案交由名不见经传的洪承畴亲审,还听信谗言,把移宫风波定性为案,这岂不是伤了忠良之心吗?” 见赵南星二人这样说,钱谦益眉头微蹙起来,他讲国子监的事情,却被他们给带到别的事上,这让钱谦益有些不高兴。 当初在苏州府时,知晓光宗皇帝御极登基,钱谦益就坐不住了,等待了这么久的时间,终于迎来了转机,这也让钱谦益犹豫再三选择赴京城,毕竟当初在国本之争中,东林党可是出了大力。 政治是讲究付出与收获的,此前一直是他们东林党在付出,现在朝堂格局变了,也该得到些回报了。 只是让钱谦益怎样都没有想到,路刚赶了一半,却意外得到新君驾崩的消息,才继位不到一月啊,怎么就山陵崩了? 在这等境遇之下,钱谦益没有继续赶路,反而开始写信联系,这兜兜转转之下,直到现在才赶到京城。 可是让钱谦益无法接受的,是其他人都或多或少谋得新职,唯独就是他,没有得到一官半职,这让钱谦益很恼怒,可是他不能讲出来,毕竟他在海内是有些名望的,即便是想得到些什么,也不能这样直白的讲出来。 这就是他钱谦益的处世之道。 “诸君且听某一言。” 钱谦益轻咳两声,撩了撩袍袖道:“如今的朝局这样,想要短时间内逆转,其实是不现实的事情,不过这勋卫逮捕国子监监生一事,对我等而言却是一个机会,要是有人能振臂高呼……” “说起来,当前这等局势下,为何进卿公不赴京城?” 赵南星微皱眉头道:“似方从哲这等庸才,就不配在内阁任首辅,光宗皇帝在位时,就多次下诏催促进卿公赴京,如若进卿公能经廷推出任内阁首辅,那眼下的朝局就不会这样。” 钱谦益怒了。 这个赵南星两次三番打断他,不让他把话讲下去,分明就是没有重视他,是,他是在朝没有为官,可他名望高啊。 更让钱谦益不满的是,其他被他邀请来的几人,此刻都顺着赵南星的话茬,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着。 东林党尽管是朋党不假,凭借过去的坚守,如今在朝势起,但是也难掩内部的派系林立,在某些事情上,他们的态度和想法是不一致的。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有好必有坏,不可能说只有好没有坏,反之也是一样。 就像国子监聚众示威一事,其中就有钱谦益在背后推波助澜,目的嘛很纯粹,钱谦益盯上这国子监祭酒了。 如果能将此位拿下,作为自己在政治上的跳板,那今后想位列京卿之列,也不是不现实的事情。 只是钱谦益没有想到的是,国子监聚众示威之事,竟然闹出这么大的风波,这也让他在观望,在设法破局。 钱谦益能想到的事情,在这座京城之下,也有人想到了,多方推波助澜下,就造成眼下的结果。 “受之公,出事了。” 就在钱谦益收拾好心情,准备再说之际,一人匆匆从外跑进来,赵南星几人循声看去,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出了何事,叫你如此慌张。” 看清来人是谁,钱谦益皱眉道。 “福王进京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那人把话讲出,不管是钱谦益,亦或是赵南星几人,无不是脸色微变。 这怎么可能啊。 福王不是在洛阳就藩吗? 无诏岂敢擅离藩地啊。 此前有司没有商榷过此事啊。 一时间在钱谦益、赵南星几人都思绪杂乱,只是他们哪里知道,福王朱常洵进京,乃是朱由校下密诏,谴内监,秘密赴洛阳所为,知晓此事者很少,朱由校要下的大棋,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第77章 思变(1) 福王朱常洵进京的消息,就像滚烫的油锅里,突然被泼进一瓢冷水,瞬时就沸腾了,根源在于谁都未曾想过这方面。 已就藩的宗藩鲜有归京,纵使是要归京,最起码有司要知晓,先循制讨论讨论再说,这一来二去的,少说能折腾小半载,才有可能初步议出章程。 至于确定所定宗藩进京,时间还要向后推推,可偏偏这事儿吧,朝堂上下根本就不知情,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此事情就有趣了。 乾清宫,东暖阁。 “皇爷,福藩已住进十王府。”韩赞周跪在地上,向朱由校叩首禀道:“福藩呈递奏疏想进宫陛见。” 说着,韩赞周恭敬的捧起一封奏疏,在御前的王体乾低首走来,接过眼前这份奏疏,躬身朝朱由校走去。 “福藩归京的途中,可有什么事情?” 朱由校拿起这封奏疏,却没有急着打开,看了眼跪地的韩赞周,语气平静道:“起来说话吧,这次赴洛阳办差办的不错。” “奴婢谢皇爷天恩。” 韩赞周心下一喜,当即便叩首谢恩。 对于韩赞周而言,此前他在内廷就是一籍籍无名之辈,能够被皇爷选中,奉旨离京密赴洛阳,带人将福藩传召进京,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这差事要办好了必得赏赐,所以韩赞周很重视此事。 尽管这期间经历很多事情,也遇到一些坎坷,然韩赞周都闯过来了,其中的酸涩唯有他最清楚。 想到这里的韩赞周,遂将这一路的经历和见闻,捡着那些重要的来禀明,嘴上说出来的这些,不知在心里想过多少次了。 “福藩一路舟车劳顿,如今初抵京城,就暂在十王府休养吧。” 朱由校拿着那封奏疏,听完韩赞周禀明的情况,开口道:“西缉事厂新设的首席掌班,领监督职权,朕一直给你留着,去司礼监走流程赴任吧,随你去洛阳的那些人皆进西缉事厂,福藩在京期间继续由你负责。” “奴婢叩谢天恩。” 韩赞周强压心头喜悦,忙跪在地上表明态度。 韩赞周奉旨离京时,还没有西缉事厂呢,眼下他成了西缉事厂首席掌班,领监督职权,尽管不是提督太监,可今后在内廷的掌权太监里,也有他韩赞周一席之地了,这如何能不叫韩赞周激动。 人啊都是这样,要想取之,必先予之。 内廷的这套太监班底,想让他们忠诚,想让他们办差,就必须懂得恩威并施,两者是缺一不可的。 朱由校清楚过犹不及的道理。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朱由校未曾停止对内廷的调整,哪些人要重用,哪些人要考察,哪些人要清除,朱由校都安排的很清楚,内廷要在彼此制衡,彼此竞争的状态下,辅佐他去掌控朝堂才行。 在朱由校的整体构想里,今后内廷的太监宦官,只能在北直隶境内活跃,范围离京城太远,即便心中有敬畏,可时间久了,那人就会变。 天高皇帝远嘛。 朱由校要的是减少弊政和毒瘤,而非经他手再增加新的弊政和毒瘤,至于增强对地方的掌控,朱由校还有别的谋算。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大明有当下的处境,不是短期内形成的,是在经年累月下堆积的,如此想清除掉这些弊政和毒瘤,就不是朝夕内能办好的。 “继续聊兵仗局的事情。” 韩赞周走后,朱由校也没看那封奏疏,随手丢掉一边,看向王体乾说道:“既然该查的都查明了,兵仗局下辖的盔甲厂、王恭厂等处存有亏空,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觉得该如何办?” 对于召进京城的福王朱常洵,从他离开洛阳的那刻起,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朱由校很缺银子。 单单是经内帑供养的军队,每年就需额外开支不少银子,在没有明确新的军费开支制度前,这笔银子只能从内帑调拨,不然无法保证满饷制度,倘若连卖命的银子都拿不全,何来忠诚之说? “皇爷,奴婢愿负责此事。” 王体乾想都没想,当即作揖表态。 “此事就交给你了。” 朱由校语气平静道:“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朕只要结果,不问过程,内廷的事情就由内廷解决。”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应道。 “朕记得在西山一带有几处皇庄吧?”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此前被抓的那批太监里,有些名下的土地,也在西山一带吧?” “是的皇爷。” 王体乾道:“其中有部分是他们私开的煤场,京畿治下的煤颇为紧销,每年能让他们捞取不少银子。” “待到兵仗局整顿好,便着手外迁到这些地方吧。” 朱由校放下茶盏,眉头微蹙道:“另外从内廷筛选一批人手,分派到北直隶各府县治下,聚拢那些逸逃的匠户,统一在兵仗局登记造册,此事朕不希望动静闹得太大,如何办,你应该清楚吧。” “奴婢明白。” 王体乾先是表态,但想到兵仗局下辖诸处要外迁,犹豫刹那,硬着头皮道:“皇爷,兵仗局若是外迁出城,只怕外朝有司知晓此事,肯定会……” “这些伱就不必想了,朕会处置。”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讲的这些事,要从快去办,该提拔哪些人,你可专断,把差事给朕办好。”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心下一喜,也不再说其他了。 想要让底下的人踏实办事,那么对待一些事情或现状,就必须要装作不知道。 不管怎样说,王体乾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其想保持住在内廷的地位和权势,底下没有人是不行的。 抱团取暖的道理,不管在何处都适用,这就是人性使然,更是权力的本质。 内廷也好,外朝也罢,权力都是逐级递减的,单靠任何一人是无法玩转的,权力是支配一切的象征。 相较于这些旁枝末节,朱由校更在意他讲的事情,究竟能否有效落实下来,例如内廷兵仗局外迁,像火药这类危险品生产和储存,就不该出现在京城要地,既无法扩充产能,又无法保证安全。 涉及新军的募集和操练,眼下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不管是操练,亦或是打仗,对于火器火药的需求,必将会呈几何状增加,想要彻底解决问题,就必须要做出改变,这个改变要从内廷先抓起来,后续再设法拿下外朝有司的部分职能,使得其可以整合起来,以实现军工产业的改变和发展。 第78章 思变(2)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内阁,某处公事房内,韩爌神情复杂,言语间带有无奈,“次辅,你说天子究竟想干什么?为何福藩进京这等大事,事先都不与内阁通气?天子这般轻信内廷太监,做事喜乾纲独断,于社稷而言非幸事啊。” “虞臣兄所想,亦是本辅所想啊。” 刘一燝眉头紧皱,脸色凝重道:“从王安被天子下旨杖毙,过去的这些时日,吾等遇到的事情还少吗? 姑且不论其他,就说天子绕开内阁,颁布中旨强推之事少吗?虞臣兄,你仔细的回想一下,本辅都感到心惊啊。” 刘一燝这样提醒下,韩爌眉头皱起,开始回想过去的种种。 以中旨诏命锦衣卫增扩旗校。 以中旨诏命英国公提督京营戎政。 以中旨诏命内廷更替掌权太监。 以中旨诏命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 以中旨诏命红案、移宫两案审查…… 韩爌越想越心惊,在不知不觉间,即皇帝位的新君以中旨的形式,就绕开内阁及有司推动很多事情,最为关键的一点,这些事情他们都是知晓的,尽管是后知后觉吧,可事实是想阻止这些情况发生,最终都没有达成所想。 这太可怕了。 韩爌面露惊疑,看向脸色凝重的刘一燝,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怎样都讲不出来。 “觉得不可思议吧。” 刘一燝撩了撩袍袖,对惊疑的韩爌说道:“咱们的这位天子,不像我等此前想的那样,现在回到福藩进京一事上,本辅思前想后,唯一能让天子做此等决断,还不让内阁和有司知情,恐多是想跟红丸案攀上联系。” “这怎么可能啊。” 韩爌脸色微变道:“福藩远在洛阳就藩,当初……” “怎么就不可能?” 刘一燝双眼微眯道:“难道虞臣兄忘了郑贵妃?忘了此前的郑党?虞臣兄仔细回忆下,从天子更替内廷后,可曾传出过郑贵妃的消息?甚至给李选侍(东李)敕授太妃,都没有言及郑李啊。 眼下后宫是由李太妃(东李)暂摄,管理着后宫之事,虞臣兄你在想,自那洪承畴亲审红丸、移宫两案起,除了郑养性被逮之外,在朝的那些攀附郑的大臣,可都先后以各种名义被逮捕了啊。” “难道红丸一案,真与福藩有关吗?” 韩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如果此事真要传扬出去,那对国朝而言,必将是一场轰动之事啊。” “虞臣兄,这重要吗?” 刘一燝幽幽道:“准确的来说,对天子重要吗?是,如果此案真与福藩有关,涉及到国朝威仪,我等更多想的是转移矛盾,毕竟宗藩涉嫌谋害皇帝,真要这样直白传出,那损害的可是国朝根脉啊,天下该怎样想? 只是上述所言这些,天子就算想到了,恐多半不会顾虑这些,天子甚至会将此案悉数披露出来。” “怎么能这样啊。” 韩爌心跳的速度加快,瞪大双眼道:“这样做对天子有何好处啊,毕竟……” 说着,说着,韩爌却突然沉默了。 韩爌想到了什么。 “宗藩?” 韩爌有些难以置信道。 刘一燝点了点头,跟着就轻叹一声。 这…… 韩爌愕然,他如何都没有想到,天子思维竟这般活泛,在他们毫无察觉之下,就想的这么深远。 天子才十五岁啊! 是,作为大明文官的一员,韩爌在某些事情上态度是一致的,比如宗藩,比如勋贵,比如武将,只是这些想法或观念,那都是藏在做事风格下,即便是提防宗藩,可真要去做些什么,韩爌还没有胆量去轻易触碰。 毕竟宗藩这个问题,眼下是不能轻易触碰的,在朝的官员也好,地方的官员也罢,或多或少都知各地宗藩做了些什么,可知道归知道,要不要戳碰是另外一回事。 “天子太有主见,做事且喜乾纲独断,这其实对国朝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啊。” 在韩爌惊疑之际,刘一燝沉吟刹那,轻叹一声道:“眼下国朝面临的处境很艰难,就国库空虚这一项,便让很多事情难以推行,特别是辽地那边的局势,建虏猖獗跋扈,而熊廷弼赴任辽东经略以来,所做之事在辽地引起太多不满,这桩桩件件啊,有哪件不需内阁初拟?但现在的问题是…内阁的票拟权被天子有意忽视啊。” 所站的位置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会不同。 想起近期发生的种种事情,特别是部分东林党人赴京,诸如钱谦益这等有名望的,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让刘一燝都觉得心累。 本身待在内阁次辅这个位置,就是很累的事情了,不仅要时刻盯着天子动向,还要留意朝中局势,眼下还要兼顾到京城变故,但在朝的位置,不能决定现实的一切事宜啊,在某些资质上,他刘一燝到底是差点意思。 “如今这种形势下,恐唯有进卿公才能稳住时局啊。” 韩爌听出刘一燝所讲之意,眉头微皱道:“只是进卿公不愿赴京,我等此前也多次写信给进卿公,可直到现在都没收到回信。” “那就继续写,将朝中的形势,逐一向进卿公言明。” 刘一燝神情严肃道:“倘若进卿公不愿赴京的话,那今后朝局是怎样的,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甚至朝中会有什么变故,这是谁都说不好的。” 韩爌沉默了。 刘一燝讲的那些话,他听出来了,只怕深居乾清宫的天子,已经对朝中的争斗,心底厌恶到了极致。 之所以现在还有所克制,那也只是出于某些考量,不想让朝局因此受到影响,否则被逮进诏狱的,就不止惠世扬、张问达、张泼这几人了,似那些虾兵蟹将,根本就没有在韩爌的考虑范畴内。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在韩爌的心底生出。 “次辅说的没错,必须要让进卿公赴京才行。”韩爌眼神坚定起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于朝于民而言都绝非什么好事!” 第79章 思变(3) 大明的民,究竟是代表底层黎庶呢?还是说代表别的群体呢?恐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或看法。 京城的时局可谓一日三变,这处掺杂有太多想法和算计的地方,注定波澜不惊的背后,势必藏着暗潮汹涌! 天津三卫。 “督公,您真打算离开天津三卫?” 李永贞牵着缰绳,紧随在魏忠贤的身旁,神情严肃道:“河间府治下的皇庄皇店,不是有骆思恭亲率锦衣卫前去,即便您要督办此案,也可再等些时日吧,毕竟……” “不能再等下去了。” 魏忠贤停下脚步,负手望向远处的运河,依稀间可以看见往来的漕船,吹来的风,令那身大红蟒袍摆动,“天津三卫的安稳是重要,只是清查皇庄皇店同样重要,别忘了,我等奉旨离京是为何事? 清查皇庄皇店才是本职啊。 皇爷既然谴陈奇瑜赴任天津兵备道的兵宪,那就是相信陈奇瑜能稳住天津三卫,眼下天津卫城是不安稳,出现些不好的迹象,可若是陈奇瑜连这等事情,都无法处置好的话,你觉得他能坐稳这兵宪的位子吗?” 李永贞沉默了。 他就是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才出言劝说魏忠贤,毕竟天津三卫真出现乱子,那他们恐也难逃其咎啊。 毕竟现在天津卫城的乱象,与他们此前逮捕不少人有关,这天津三卫乃是漕运在北直隶的通衢之地,更是拱卫京畿的门户所在,能在天津卫城扎根的人,从事与漕运相关的行当,那背后多半是有人撑腰的。 京城就是天津的腰! “你啊,为何要犯文官才有的毛病呢?” 见李永贞这样,魏忠贤皱眉道:“你跟咱家任一待在天津三卫,且留驻一批厂番,就能震慑到那些心怀脏念之辈。 知道什么刀,最能吓住人吗? 记住咯,是不出刀鞘的刀,最能吓住人,想想此前厂卫齐出,在天津卫城逮捕那么多的人,为何没有人跳出来? 那不还是怕吗?! 为何现在天津卫城,开始出现些乱象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是骆思恭带走大批锦衣卫才导致的吧?” “难道是因为陈奇瑜?” 李永贞有些惊愕道。 “就是因为陈奇瑜。” 魏忠贤双眼微眯道:“尽管咱家讲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但咱家的直觉不会出错,这是他陈奇瑜要闯的关。 刘若愚要离开天津,打算去永平府了。 你待在天津,一个是充当没出刀鞘的刀,一个是帮咱家,也是帮你自己,将咱家后续逮捕的贼人,都悉数转押归京。 记住了,清查皇庄皇店的差事,我等要是办好了,那就是泼天大功,要是办砸了,那就这辈子别想再回内廷了。” 这是要抢功啊。 李永贞此刻才算明白,魏忠贤为何急切想离开天津,原因很简单,其不想将清查皇庄皇店的功,被刘若愚分走,被骆思恭分走。 “督公放心,咱家知道该怎样做了。” 想到这里的李永贞,当即表态道:“咱家会好好待在天津三卫,不管转押多少人,咱家都会负责好后续,确保督公没有后顾之忧。” 魏忠贤露出满意的笑容,从李永贞的手中接过缰绳,而在此之际,魏忠贤低声对李永贞说道:“咱家离开天津三卫后,莫掺和地方上的事情,特别是跟天津三卫指挥使,也别有任何联系,皇爷最厌恶内廷的人,插手地方事务了,珍重。” 讲到这里,魏忠贤娴熟的翻身上马,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胯下坐骑,只听一声嘶吼声响起,坐骑便向前疾驰。 身后跟着的百余众厂番见状,纷纷扬鞭急追,一时间马蹄声不绝。 站在原地的李永贞,看着疾行的一众人,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魏忠贤所领的这支队伍,眼下要去追东厂的大部队。 不过适才魏忠贤讲的那些话,对李永贞造成的震动很大,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帮陈奇瑜可以,这也是帮他们自己,但如何帮是有讲究的,不能涉足天津事务,这就是魏忠贤揣摩到的。 眼下天津这边,最大的就属奉中旨赴任的兵宪陈奇瑜,天津此前是置有巡抚,可时下却没有此职。 甚至陈奇瑜来赴任时,身边还跟着内廷太监宣读旨意,魏忠贤见到陈奇瑜的那刻起,就知道天津若真设巡抚,那必是陈奇瑜! 当离开天津卫城,特意去送魏忠贤的李永贞,还在思虑接下来该如何在天津自处时,彼时的天津卫城内。 天津兵备道衙门,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陈奇瑜坐在官帽椅上,看着眼前堆积的文书,眼神闪烁着精芒,他赴任天津也有些时日了。 可天津的情况,却比他预想的要严峻。 厂卫奉旨清查皇庄皇店,不仅逮捕了内廷外派的太监,还抓捕了很多人,这让天津治下人心惶惶。 尽管在陈奇瑜的心中,对厂卫没有好的感观,觉得天子倚重厂卫,不是什么好事情,可现在考虑这些没用。 如何让天津安稳下来,才是他陈奇瑜该考虑的事情。 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的魏忠贤离开天津三卫了,只怕接下来的天津卫城,局势将变得更混乱。 陈奇瑜盯着眼前的文书,心里却暗暗揣摩起来,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要是天津卫城真乱了,那势必会影响到漕运,一旦涉及到漕粮之事,那京城乃至京畿都将变得不安稳。 陈奇瑜甚至不敢想,京城及京畿受漕粮而不安稳,国朝将面临何等困境,毕竟这绝非小事啊。 “来人啊!” 想到此处的陈奇瑜,抬头看向外面,朗声道:“去将天津三卫诸卫所官传来,本官有要事对他们言明。” “诺!” 屋外响起一道声音,陈奇瑜静静坐在官帽椅上,既然天津兵备道的兵宪,眼下是他所领的,哪怕是中旨敕擢的,只要他在任一天,就绝不能让天津三卫生乱,他担不起这份罪责,更不想成为大明的罪人! 第80章 思变(4) “丰台与西山大营,是朕为操练新卒定的军镇要地。” 西苑钓鱼台,朱由校负手而立,看着眼前被召的诸将,神情严肃道:“严格的出入禁制度是根本,上至将,下至兵,不管是谁都必须绝对遵守,尤其是统兵将校要起表率作用。 唯有与外界隔绝联系,进驻丰台和西山大营的军队,才能不受外界的影响,铆足劲头,集中注意,把心思都放在操练上。 军队就是为了打仗,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不能打仗的军队朕不需要! 你们都给朕牢记住,日日记,夜夜记,皇明丢掉的脸,至今还在辽地丢着,能不能捡回来,就看你们的了。 你们是朕精挑细选的猛将、虎将、骁将,今后要率领我大明健儿征战沙场,把国朝威仪跟朕扬出来!” “愿为皇明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陈策、童仲揆、何可纲、马世龙、满桂这帮将校,被天子所讲之言影响,一个个斗志高昂的齐声喝道。 “这才是皇明武将该有的精气神。” 朱由校颇为满意的赞许道:“把这股斗志,把这股劲头,都给朕保持下去,诸卿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影响更多的人,叫他们都有这种斗志,这种劲头,朕就不信区区一个建虏,昔日大明的家奴,能倒反天罡。” “诺!” 众将校再度喝道。 “陛下,曹变蛟也要上战场!” 就在此时,从人群中挤出一道身影,那坚毅的眼神看向朱由校,握拳喝道:“小小建虏竟然胆敢以下犯上,对我皇明行叛逆之举,必须要把这帮狗奴打怕,打残才行!” “不得无礼!” 曹文诏心下一惊,整個人都不好了,这小祖宗一眼看不住,就必折腾些事情来。 “哎,别这样说。”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示意曹文诏莫要这样,随后伸手向曹变蛟示意,曹变蛟见状,快步走到朱由校身前。 “朕觉得你说的没错。” 朱由校轻拍曹变蛟肩膀,没有让曹变蛟行礼,保持笑意道:“不过朕要提醒你一句,在说到和做到之间,还有一个叫做过程,大明现在有太多只会说,却不会做的人,漂亮话,场面话,谁都能讲出来。 朕不喜欢这个。 好好练杀敌的本领,打仗是一门学问,不是领些精锐横冲直撞,就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会打仗。 排兵布阵要懂,兵种分属要懂,钱粮供应要懂,军情刺探要懂,唯有做到比遭遇的敌军更好,更强,才能实现以最小伤亡赢得战争胜利。 诸卿,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都能有这样的斗志和魄力,朕希望你们别被比下来,皇明现在是靠伱们,今后要靠他们,皇明在战场上的敌人,不要就局限于一个建虏,今后皇明要做的还有很多。” 跟曹变蛟讲着,讲着,朱由校却看向眼前诸将,语重心长的讲了一番话,这也让陈策他们的斗志更高。 这些时日待在京城,在丰台和西山筹建大营,通过跟天子的一次次接触,他们都能感受到一点。 新君不止知晓兵事,关键对他们很信赖,特别是这个信赖,对陈策、童仲揆他们的感触太大了。 大明武将最缺的就是被信赖…… 尤其是人群中的戚金,此刻情绪有些复杂,垂着的双手紧攥,如果能有这种被信赖,那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吧。 在场每位将校的神态变化,皆在朱由校的观察下,尤其是戚金的变化,朱由校都看在眼里,不过有些事情想翻案,是需要时间的,是需要契机的。 大明武将寒掉的心,想要暖回来,大明军改想要推行,某些事情就必须要做! 文官插手军务这等错误,必须设法扳正回来。 “曹变蛟,在西山大营要好好表现。” 朱由校收敛心神,捏着曹变蛟的肩膀,眼神坚定道:“朕给你个许诺,要是能得西山诸将的认可,朕将特设一个少年营,揽皇明之少年,你的表现将关乎少年营的建制,朕希望有朝一日,皇明能出一位封狼居胥的冠军侯。” 众将听闻此言,无不是脸色微变,他们如何都没有想到,天子对曹变蛟有如此期许。 “诺!” 曹变蛟眼神坚定,抱拳喝道。 “这话…朕不止是讲给曹变蛟的。” 朱由校负手而立,环视眼前众将,语气铿锵道:“这话…同样也是讲给诸卿的,以军功敕封爵位,被某些人用祖制阻挠着,但朕并不在意这些,今日之言,朕希望诸卿能牢记于心即可,朕不会亏待任何对皇明有功之臣。” “诺!” 众将纷纷抱拳应道。 今日听到的这些话,太让他们震惊了,似这等言论传扬出去,势必会让朝野哗变的。 陈策、童仲揆他们知道,这些话是天子讲给他们听的,是不能对外传的,不然他们必被文官盯上。 跟传召的众将一番谈话交心后,陈策、童仲揆他们便离开西苑了,不过朱由校却没有闲下来。 “这次你们募集新卒立有大功。” 朱由校坐在锦凳上,看着方正化、王承恩等一众太监,“敕赏是必须的,方正化,自即日起,你就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 一项项新的任命,从朱由校嘴里讲出,令方正化、王承恩等一行人,一个个内心都很是激动。 过去的这些时日,他们秘密奉诏离京,赶赴顺天、永平两府募集新卒,经历了多少苦,多少罪,唯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甚至皇爷的严令,他们一点都不敢违背,处在这种高压状态下,每个人都紧绷着,但随着他们得到敕赏,在内廷的地位和权势得到晋升,心底的种种情绪,在此刻都变成了感恩戴德。 “奴婢等叩谢天恩。” 方正化、王承恩一行跪在地上。 “都起来吧。” 朱由校站起身来,俯瞰着眼前诸监,“朕对内廷就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论资排辈,把差事办好比什么都重要,摆驾乾清宫,朕有些事情要跟你们交代。” “诺!” 众人当即应道。 涉及内廷的掌权太监群体,朱由校有意进行区划,目的很纯粹,就是让他们彼此制衡和竞争,让他们没有精力对内做什么,给他们安排各种差事,叫他们口径一致的对外。 人心就是这样,得到一些,就想得到更多。 眼下朱由校需要一批忠诚可靠的内监,来帮着他去落实一些谋划,谁能帮他把差事办好,那谁就能得到重用,这就是专制皇权统治下的优势,做皇帝要有担当,要懂得恩威并施,这样身边就不会缺忠诚可靠的人。 第81章 骡马化 内廷所辖十二监四司八局,当属司礼监和御马监最具权势,相较于前者兼领的职权完整性,后者就略显驳杂一些,除了统掌四卫营和勇士营外,还兼领着京营监权、外派出镇、外驻监军、御马牧养、草牧征收等诸事,御马监最鼎盛的时期,甚至还提督西缉事厂,跟司礼监都能掰掰腕子。 “四卫营和勇士营募集新卒,涉及后续的操练与重编诸事,你们就不必多管了,由驻丰台大营的诸将统管即可。”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看向方正化、王承恩一行说道:“朕让魏伴伴奉旨离京,亲领厂卫督办北直隶境的皇庄皇店之事,你们在顺天、永平两府遴选逃难辽民新卒时,相比也都听说了吧?” “禀皇爷,奴婢等都听说了。” 方正化想了想,上前作揖道:“作为皇爷的家奴,非但不想着为皇爷分忧,反而将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似这等家奴就该严惩。” “漂亮话谁都会说,朕想听的不是这些。” 朱由校放下茶盏,神情严肃道:“皇庄皇店烂成眼前这副模样,那御马监控辖的牧场、草场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方正化、王承恩一行心下一紧,他们才刚被擢升职官没多久,即便御马监控辖的牧场、草场真存在问题,那跟他们没有直接关联,而是前任遗留下的问题,不过众人心底依旧生出紧张。 “方正化。” “奴婢在。” 看着直接跪地的方正化,朱由校露出一抹笑意,内廷第二把最锋利的刀,也该正式亮相了。 第一把最锋利的刀,即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的魏忠贤。 在朱由校的眼里,内廷的诸掌权太监,都是他手中的刀,但刀与刀是不同的,面临不同的境遇或难题,要挑最合适的刀才行。 “提督西缉事厂之职,就由你来兼领。”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给朕尽快知晓御马监控辖牧场、草场,在北直隶境分属情况,然后奉旨离京清查,朕要弄清楚牧场、草场的真实情况,特别是诸牧场畜养的马、驼、牛、羊数目。 最重要的一点,谁要是把手伸进来了,要全给朕逮捕起来,丰台和西山大营,需要配备一批作战驱使的战马,还要配备一批转运驱使的畜力,事情该如何办,无需朕再给你强调了吧?” “奴婢明白。” 方正化当即叩首道:“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办好此事,谁要是敢染指皇产,奴婢定悉数逮捕!” 年轻就是有年轻的好处。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或许时下的方正化,在某些方面还比不过魏忠贤,毕竟经历的事情没魏忠贤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能力是可以培养的,之所以重用方正化,那是朱由校看重他的忠诚。 这样的话,同样适用于王承恩这些人身上。 “王承恩。” “奴婢在。” 有方正化在前,王承恩跟着也跪下,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和权势,那都是皇爷给予的,对王承恩来讲,他能做的就是尽忠职守。 “方正化奉旨离京期间,你这个御马监监督太监,就给朕坐镇御马监。” 朱由校不紧不慢道:“给朕领着御马监的人,细查历年从山东、河南、北直隶所征地亩草折色,朕要和户部打打官司,看看这些年来,本属内帑税收之一的折色,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奴婢遵旨。” 王承恩忙叩首道。 大明日趋羸弱的财政收入,到了必须整改的程度,特别是累加在底层群体的税,不合理的必须要裁撤掉,大明的底层群体太苦了,苦到朱由校都不敢细想,不怪地方时有民变或叛乱滋生,但凡是有点活路的话,底层是绝不会铤而走险的。 该收的税,收不上来。 该免的税,不受控制。 在大明各级统治阶层的眼里,底层的那帮群体,就是一帮屁民,死一批就死呗,反正大明多的是屁民,只要别触及他们利益就行。 财政改革是漫长的斗争过程,朱由校没想过短期见效,有些事情靠内监不行,还是要靠外臣来办,不过这个外臣选择,朱由校有自己的想法。 “高时明、李凤翔、褚宪章、张国元。” “奴婢在。” 看着眼前的几人,朱由校沉吟刹那,语气略显冷厉,“你四人各携一批内帑银,给朕去宣府、大同等处,购买一批骏马、驽马、骡马等,伱们率队离京期间,一律不准暴露内臣身份,朕不想让地方知晓此事,宁可收购的效率慢一些,也绝不能被人觉察到什么,都记住了吗?” “奴婢等遵旨。” 几人当即叩首应道。 方正化带队清查北直隶境牧场、草场,必然可以查出一批硕鼠,甚至还会牵扯到地方不少人,不过朱由校也清楚一点,想聚拢尽可能多的畜力,只怕是不现实的,所以他必须要两条腿走路。 逐步将骡马化在新军推行起来,这是朱由校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此才能确保快速反应的能力。 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可能晚到战场一个时辰,或者更短的时间,都可能导致战局的改变。 想要有效干预明岁的辽左之战,确保沈辽等重镇不被建虏夺占,朱由校从现在开始,就必须要进行战前筹备,力保投进辽地的军事力量,长途跋涉抵达辽前战场,能够给予建虏最致命伤害才行! 这就是一场提前投资的赌注,要是能战胜猖獗的建虏,那斩获的战争收益,足以弥补这部分开支,甚至还能豪赚一笔,要是没能战胜的话,损失的就不止内帑了,甚至国朝都将遭受巨损,这是朱由校绝不允许的。 至于说让高时明他们隐藏身份,最主要的原因是朱由校不想打草惊蛇,背叛大明,暗中勾结建虏的那批晋商,朱由校肯定要敲掉,最好能在辽左之战爆发前敲掉,可真要敲掉他们,势必会牵连很多,将成为天启朝的第一大案。 这個大案朱由校想好怎样处置了,就叫魏忠贤这把最锋利的刀去,叫骆思恭这个政治投机跟着,毒瘤是要拔除掉,但稳住宣府、大同等处同样重要,有些事情办起来,绝不像表面看的那样简单。 “朕言明的这些差事,是朕相信你们,才叫你们去办的。”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环视眼前众人,再次强调道:“希望你们别叫朕失望。” “奴婢等明白。” 众人闻言再拜道。 第82章 文与武(1) “疏忽了,真是百密一疏!” 东暖阁内,朱由校懊恼的声音,让殿外候着的诸太监宦官听后,无不露出疑惑的神情,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皇爷这样。 究竟是出了何事? 难道是外朝的文官,又搞出什么事情了? “来人啊!” 在众人猜想之际,朱由校的声音响起,让为首的太监忙低首走进,“奴婢王国泰,拜见皇爷…” “王国泰,你即刻去司礼监。” 朱由校将那封《再论甘薯疏》放下,皱眉指向王国泰,“去找王体乾领一笔内帑银,领一队人密赴福建等地,去给朕收购一批甘薯、玉蜀黍、土豆等物,越多越好,最迟在正旦前赶回京城。” 说着,朱由校又拿起御笔,王国泰见状忙低首上前,拿起墨块研墨,王国泰能感受到皇爷的重视。 担心王国泰不知上述之物,朱由校特意将各种名称都写下来,此外,还将想到的其他几种作物,也都一并写了下来。 真是百密一疏啊! 当初将内廷清理出来,谴派一批批人奔赴各地聚拢人才,以实现干预朝堂、干预辽事的政治设想,却唯独把此事给忘了,错非是徐光启呈递这封《再论甘薯疏》,朱由校只怕短时间内不会想起此事。 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谋势。 太多的问题需要他去梳理。 站在统治阶层的角度,去看被统治的江山,是很难直接看到或听到,来自底层的情况和声音,这需要逐级的向上呈报,可在呈报的过程中,一字之变就可能令事情性质改变,这算给朱由校敲响一个警钟。 倘若不是徐光启,出于某种考虑向御前呈递奏疏,真要错过明年的春耕,即便想培育出适合北方环境的新作物,那至少会耽搁一年,可频生的自然灾害,不会因你的疏漏就不会发生了。 “有必要在身边聚拢起智囊团了。” 看着王国泰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紧皱的眉头没有舒展开,心底暗暗道:“治理幅员辽阔的天下,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倘若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就算堵住先前形成的窟窿,那后续出现的窟窿也堵不及啊。” 先知先觉的确算是优势,只是所处环境也非恒定的,其是会受事态而改变的,倘若不能有效进行转化,那一切都是徒劳的。 正午的太阳很刺眼,可吹来的风却带有几分寒意,朱由校从东暖阁走出,感受到吹来的凉风,神情显得有些凝重。 距正旦满打满算不到两月,接下来的气候只会越来越冷,也不知今年的大明,会有多少人被冻死。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想起近期朝堂上的种种变化,朱由校渐渐明悟此言何意,即便是大明皇帝又如何? 没有足够的底气支撑,想要去推行利国惠民的良政,那面临的挑战和掣肘,是根本想象不到的。 想将大明拽回正轨,真的是挺难的。 朱由校踩着石阶,负手而立,抬头看着湛蓝的天,刺眼的太阳,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容。 身后所站诸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等,无不是低首恭候着,谁都不知天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皇爷~” 张彝宪行色匆匆,自乾清门方向跑来,看着略显狼狈的张彝宪,朱由校嘴角微翘,又有人才抵京了! 治理乱糟糟的大明是很难,可越是在此等动荡的大势下,就越是能涌现出很多英才。 只要能把这批英才聚拢起来,即便面临的挑战再多,也绝非是没有逆风翻盘的可能! 东暖阁。 “学生…王徵,拜见陛下!” 看着眼前已过半百的王徵,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有些感慨,这样的一位大才至今还没有入仕,屡次参加科举都没有遂愿,以实现金榜题名跻身仕途。 因科举而不得志的人才,在大明又有多少呢? 王徵只是其中的缩影罢了。 “免礼吧。” 朱由校伸手示意道,王徵内心紧张的作揖再拜。 毫无征兆下被新君传召进京,王徵自知晓此事后,就一直处在忐忑难安的状态下,即便是收拾行囊跟随内监赴京,王徵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被新君知晓的。 他在陕西是有一些名望,但却始终没在科考上有进展,屡次止步于会试,这算是王徵无法提及和直面的痛。 “朕听闻卿家精通奇器、机械、火器等学术?” 看着神情紧张的王徵,朱由校面露笑意道:“不知卿家是否愿帮朕做些事呢?” 王徵一愣。 天子说的这些学术,他的确很精通,甚至为了能够了解更多,还多次跟一些传教士接触交流,期间翻译出不少典籍,这极大开拓了王徵的眼界。 虽说后来王徵入教了,可对于某些所谓的教义,其实王徵的内心并不认可,不然王徵就不会锲而不舍的参加科举。 “禀陛下,学生的确精通奇器、机械、火器等学术。” 思绪万千的王徵,作揖行礼道:“学生愿为陛下分忧,学生……” 听着王徵讲的这些,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 从欧罗巴大陆历经千辛万苦,乘船漂洋过海来到大明传教的那批传教士,是在大明发展一批教众,传播着所谓的教义,不过那些传教士永远都无法理解和明白,受儒家思想影响很深的神秘东方,其治下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是独属东方文明的魅力和自信! 或许时下的儒家思想,的确有禁锢思想的现状,不过这绝不代表儒家思想没有用,有这种思想的人是危险的,这是神州孕育出的文明。 发现问题,要想着如何解决,而非唾弃! “朕打算彻改兵仗局,鉴于当前辽事的艰难,朕需要聚集一批英才,来帮助国朝打造出更精良的火器火炮,以实现战场上的绝对优势,力压猖獗的建虏叛逆。”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除了卿家之外,朕还在别的地方聚拢有人才,既然卿家愿为朕分忧,那就具体负责兵仗局外迁诸事吧。 一句话,需要银子,朕给卿家拨,需要匠户,朕给卿家聚,但朕同样也有要求朕,那就是要尽快去改变兵仗局,使其内部能够形成新的体系。 这是朕关于兵仗局整改拟的一份章程,卿家可先带回去看看,今后凡是涉及到兵仗局诸事,无论何时,卿家皆可进宫禀明,或向御前呈递奏疏。” 第83章 文与武(2) 体系化的调整和改革,是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调阅大量的奏疏案牍,亲身经历种种事态后,明确的一项重要治政思路。 大明现有的主体框架,仍满足治理天下的需求,当然涉及各个领域的调整,也是避免不了的事实,不能做到与时俱进,终将会被时代所抛弃。 具体到某一领域,就像火器火炮的研制和生产,朱由校不觉得大明的火器火炮,再或精通该领域的人才,亦或从事该领域的匠户,就真的要比别国差,大明是存在种种问题,但这并不代表大明真的弱! 当然从实用的角度分析,无法在战场形成火力优势,底层将士畏惧或担心使用火器火炮,这同样是不争的事实,那么环节出现在哪里了? 要懂得溯本求源,要发现问题的源头,不然投入再多的时间精力,砸进去再多的银子资源,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军工领域的体系化调整和改革,要信赖和重用一批专业人才,要让专业的人,去干专业的事情,而非让外行去领导内行,这就是大明在该领域停滞不前,甚至暴露种种问题的关键所在。 王徵从陕西赶赴京城,令内廷所辖兵仗局的外迁与整改,能迈向实际推进阶段,这无疑减轻了朱由校的压力。 乾清门。 “刘阁老,这可如何是好。”韩爌神情复杂,透过眼前轮值的诸上直亲卫,看向乾清宫方向,语气沉重道:“陛下不召见我等,朝中不少事情需要解决,陛下却深居乾清宫,难道今后就是这样吗?” “只怕多半是要这样了。” 刘一燝转过身,看向离去的方从哲、孙如游几人的背影,皱眉道:“朝中的不少奏疏被陛下派到内阁,要内阁票拟决断,可批红却比之先前难太多,动辄就驳回内阁,六科呈递众多规谏奏疏,多数都被留中了……” 说着,刘一燝却没有再讲下去。 似乎是从福王进京开始,庙堂就形成时下的微妙状态,或许效率慢了很多,然此前那乱糟糟,闹哄哄的状态,像是被浇了一瓢凉水,令不少人浮躁的心冷下来,这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 天子不上早朝,随心召开御前廷议,尽管说这种现状,遭到众多御史言官的反对和规谏,可天子却依旧我行我素。 这种状态令很多人都猝不及防,可以发力的点没了,急的某些人私下团团转,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 太难受了! 朱由校很清楚这些,却没有过多的去理会,从王徵抵京开始,此后的这段时日,像是捅了文武窝一般,被特召的一批批英才接踵,这也让朱由校分批召见,与其浪费时间,跟外朝的诸党各派空耗时间,倒不如暂时撇开他们,先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 乾清宫。 东暖阁。 “杨卿,时下朝局不定,辽事危机重重。”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眼前的杨嗣昌,神情严肃道:“朕对辽事忧心忡忡,既然杨卿奉诏进京,有项重要的差事,朕希望杨卿能佐朕分忧。” “臣愿为陛下分忧。” 杨嗣昌忙从锦凳起身,朝天子作揖应道。 “好,好。” 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既如此,那杨卿就去武英殿值房,与梁廷栋、史永安、吴阿衡他们一起,将涉及辽事的诸多奏疏案牍整理出来,朕三日后,会在武英殿召开御前廷议,与诸卿商榷辽事。” “臣遵旨。” 杨嗣昌嘴上应着,心里却暗暗生疑,天子以中旨召他进京,看起来这并非是个例啊,似有一批人和他一样。 杨嗣昌不知道的,在过去这段时日内,朱由校召见不少文武,这些人都进宫陛见了,且都安排了具体事务。 或许不少职官尚未明确,但那又怎样呢? 吏部的人事权被把持着,想走外朝的流程行不通,眼下这种微妙朝局,正是朱由校想看到的,此前明确的一堆事宜,需要先扎实做下去,倘若此时继续博弈去争,势必会引来强烈的反扑,所以朱由校就冷处理。 “皇爷,孙祖寿、尤世威、尤世禄、贺人龙等一众虎将骁将,皆已进西山和丰台大营入职。” 杨嗣昌走后没多久,王体乾匆匆赶来,向朱由校禀明情况,“此外皇家近卫都督府于河南、山东两地,所募首批新卒已进驻西山大营,具体登记造册等事宜,皆由此前被逮原国子监监生负责。” “知道了。” 朱由校嘴角微翘道:“涉及西山和丰台大营的诸事,每日都要向朕呈报,所需钱粮等物务必保障好。”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低首应道。 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论军队的主流发展趋势,或许没有人比朱由校更清楚,可具体到操练、排兵、布阵、打仗等各方面,就西山和丰台大营聚拢的武将,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朱由校强。 朱由校这個大明皇帝,需要做的就是将他的具体构想,跟这帮统兵武将交流,让他们能结合实际,给改良落实下来,做好大管家的角色,缺什么就给什么,等到见真章的时候,就必须要能顶住才行。 “英国公和孙卿在京营进行裁撤定编,那帮勋贵和文臣都是何反应?”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看向王体乾询问道。 “勋贵倒是没说什么,好似有什么痛脚,被英国公给抓住了。” 王体乾想了想,作揖道:“倒是那些文臣,对此事反应很大,司礼监这边留中不少弹劾和规谏奏疏,孙协戎一直在抓此事,这才叫事态控制下来,不然只怕有不少人,会弹劾英国公。” “果然是这样。” 朱由校笑着将茶盏放下,“此事就这样处置,派人给英国公御赐些酒,告诉英国公,朕对他先前做的很满意,不必理会别的,按自己所想来办就好,提督京营戎政,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奴婢遵旨。” 王体乾再拜道。 想对付一些人,就要让熟悉的人去做,要给他撑腰,要敢于承担,用人之道就是这样,既要给希望,也要给约束,眼下京营整饬破局了,朱由校对张维贤、孙承宗他们很满意。 第84章 辽局(1) 紫禁城,武英殿。 朱由校负手而立,环视殿内竖起的诸多舆图,殿内站着的袁可立、梁廷栋、杨嗣昌、史永安、吴阿衡等臣,陈策、童仲揆、戚金等将,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此番天子摆驾武英殿,众人皆知是为何事,然众人的思绪却不一样。 “过去的这些时日,朕让诸卿了解涉及辽事的诸多奏疏和案牍,想必诸卿对近几年来的辽事,皆有着各自的想法和看法。” 朱由校转过身来,环视眼前诸臣诸将,语气平静道:“朕今日摆驾武英殿,就是想与诸卿商榷下辽事,以此获悉国朝就辽地的优势与劣势,建虏于辽地的优劣,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倘若连对所遇敌人的真实情况,都不能有直观的了解,又如何能战胜行叛逆之实的强敌呢?” 看起来在天子的内心深处,对于猖獗的建虏叛逆很重视,这对国朝而言是好事啊。 站在最前列的袁可立,听到天子所讲种种,心底生出感慨,自负责亲审萨尔浒一战案,袁可立了解到的真实情况,会令其时常对辽事忧心忡忡。 尽管辽东经略熊廷弼知晓军政,赴任辽地以来,一直在努力维系辽地安稳,尤其是辽左前线,只是有太多的事情,并非是藏在明面上,而是隐藏在暗处,这也导致辽地时局一直没有稳定,或许有部分是受建虏影响,但尚有一部分却并非受建虏影响。 “启禀陛下,臣觉得时下辽局,绝非奏疏上所言那般安稳。” 在袁可立思虑之际,梁廷栋神情严肃,上前作揖行礼道:“就辽地诸兵备道下辖卫所,奉诏驰援辽地的诸地客军,原萨尔浒之战战败滞留败军,这众多统属不清、指挥驳杂的兵马,分散于辽左、辽南下辖诸镇诸卫。 臣这些时日就在想一个问题,倘若臣是辽东经略熊廷弼,如何能切实安抚好这等复杂的诸军。 何况在此期间,建虏自萨尔浒取得终胜,多次谴部袭扰辽左一带,更夺占开原、铁岭等地,如此人心躁动、士气低迷的形势下,再者朝中有司对辽事看似关心,实则却没有实质帮扶,如何能尽快镇压这场叛乱?” 真敢说啊。 杨嗣昌、史永安、吴阿衡等一行人,甚至此前进抵辽地的陈策、童仲揆、戚金等将,听闻梁廷栋所讲之言,那无不生出惊意,有些事情并非其他人不知晓,只是迫于某些现实,不愿过多提及罢了。 这就是大明的现状。 这就是大明的悲哀。 “梁卿所言,正是朕所忧之事。” 在众人惊疑之际,朱由校开口道:“过去种种如何,朕就不提了,朕就说自朕御极登基以来,这朝中有司,尤其是内阁,其心思并未留意到辽事上,或许偶有提及辽事者,然这也是朝中时局生变,才想着以此来混淆。” 赌对了。 心跳加快的梁廷栋,听到天子所讲,那悬着的一颗心落下,垂着的手先前还在微颤,此刻却不再颤抖。 只是梁廷栋不知的是,他的种种表现,皆在朱由校的眼里。 “禀陛下,臣这些时日熟悉辽地奏疏和案牍,觉得想要安稳辽局,需早明辽东巡抚以驻广宁。” 梁廷栋犹豫刹那,朝天子作揖再拜道:“时下因辽事,国朝置蓟辽总督,以稳拱卫京畿的蓟密永等诸镇,置辽东经略,以镇御辽地时局,然辽地区域横千里,尤其是山海关这处重镇,距辽前重镇辽阳、沈阳过远,这在臣看来存有纰漏,当前辽地过重辽左,而疏辽西及辽西走廊。 那一战的惨败,使得国朝于辽地威信尽失,而毗邻辽地的异族势力,除了猖獗的建虏之外,尚有喀喇沁、内喀尔喀、察哈尔、科尔沁等草原诸部,其中科尔沁草原诸部,与建虏叛逆交好,这对国朝而言不得不要警觉,所以臣觉得当早置辽东巡抚以镇辽西,驻广宁,避免辽地后方……” 梁的思维还是旧有那一套啊。 听着梁廷栋所言,朱由校双眼微眯,对梁廷栋所讲之言有认可,但唯独再置辽东巡抚镇辽西,驻广宁之事,朱由校却是不认可的。 一山难容二虎啊。 “此言差矣。” 就在朱由校思虑之际,杨嗣昌走上前,提出不同的意见,“启奏陛下,臣觉得置辽东巡抚一事,不符合时下的辽局安稳,辽东经略熊廷弼于辽事危急时赴任,期间做出种种决断以安稳辽局。 而原辽东巡抚周永春,因家中老母去世离任,至今都没有回辽述职,倘若贸然更替辽东巡抚,以镇辽西,驻广宁,那此事一旦传开,将令辽东经略熊廷弼如何想?又令辽地各处如何想?” “臣附议。” “臣附议。” 杨嗣昌话音刚刚落下,袁可立与史永安先后附和,原本二人都想讲些什么,见对方都与自己有默契,一时都没有说什么。 反观梁廷栋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诸卿莫急,今日在这武英殿,朕就是要与诸卿畅谈辽局。”朱由校见到此幕,微微一笑道:“有任何不同意见,都属正常现象,朕想听到不同声音,辽局之安稳,关乎到国朝于北疆的安稳与否,一个一个来说。” 相较于干预和制衡朝堂,朱由校有着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对待辽局,朱由校还是希望能听到不同声音,最重要的原因,是大明在辽地输不起。 一旦战败,本就在辽地攻守易势的格局,将彻底演变成敌进我退的格局,这损失的不止是疆土,更是数不清的财富和人口,受某些因素的影响,在很多人固有的观念下,辽东就是苦寒之地,可朱由校却比谁都清楚,辽地究竟暗藏着何等的财富积累,只是这部分不属于朝廷,也不属于底层群体。 朱由校想将大明拉回正轨,就必须实现多层面发力,或许其内心对接下来的辽战有了大致思路,但他需要更多的维度,来完善他构想的战略,与此同时,这也是聚拢帝党人心的举止,不是说身为大明天子,将治下某些大臣召进京,那就能纳进帝党范畴,如若真是那样政治未免太过简单了…… 第85章 辽局(2) 站在全局的角度,当过分关注某一区块时,则代表着问题已经很严重,而口号喊的震天响,却没有实际行动支持,这无疑会加剧问题逸散。 当朱由校与一帮文武大臣,于武英殿探讨辽局,相隔千里之遥的辽东,则处在不同的境遇。 十一月下的辽东,气候已经转凉,天开始昼短夜长。 辽左,沈阳城。 寒风呼啸下,街道上的行人缩着脑袋,裹紧所穿御寒衣衫,顶着吹来的寒风前行,和京城的繁荣不同,沈阳城似被一团死气笼罩。 萨尔浒一战的惨败,出征的各路明军伤亡惨重,导致大明在辽东攻守易势,不过该战对其他地域影响较小,真正影响最深的就是辽东本土,一个畏惧建虏的心理,一个质疑朝廷的念头,倘若不能解决建虏叛乱,则大明在辽东的统治威信将被削减。 只是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辽左前线的形势起起落落,世人皆知萨尔浒之战,沈辽之战,浑河血战,然记载很少的沈奉之战、蒲河之战,究竟对辽地造成多大的影响,雪崩不是骤然形成的,那必然是长期积累下才爆发的。 辽东就是个火药桶! 辽东经略府。 正堂内。 身材魁梧的熊廷弼,披山文甲,腰间配有长刀,来回在堂内走动,紧蹙的眉头体现出他的内心。 跟大明其他文官不同,熊廷弼禀性刚直,喜欢骂人,是那种一点就着的脾气,做事雷厉风行,恰恰是这样的熊廷弼,使得其临危受命奔赴辽东镇御,曾不止一次的挽救辽局,然这些记载的却很少。 “部院!” 堂外响起的洪亮之声,令沉思的熊廷弼回过神,就见贺世贤披甲挎刀,快步走进正堂,在熊廷弼的注视下抱拳行礼。 “他们离开沈阳城了?” 熊廷弼眉头微蹙,看向贺世贤说道。 “嗯,离开了。” 贺世贤点头道:“尊奉部院之命,赵率教亲领麾下精锐,护送曹化淳一行,赶赴蒲河发放饷银。” “那就好。” 熊廷弼轻呼一声,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一些。 “部院,末将有一事不明。” 贺世贤皱起眉头,看向熊廷弼道:“既然天子亲拨内帑银,以补发拖欠粮饷,为何就拨百万两?为何要让内官亲发?就内官那副嘴脸,恐真离开沈阳城,不知……” “闭嘴!” 熊廷弼瞪眼呵斥,本想大骂贺世贤,然想起此前曹化淳来沈之际,其代表天子所宣口谕,熊廷弼强压要发的怒火,皱眉道:“你懂什么,就眼下辽左的局势,由陛下亲派内官来发放拖欠饷银,哪怕不足以清除所有欠饷,这对戍守辽前各处的将士而言,那都是不一样的。” 贺世贤心跳加快,见熊廷弼没有呵斥他,反耐心的讲解起来,这让贺世贤心悸之余,也不免生出疑惑。 不知为何,贺世贤总觉得熊廷弼变了,不似先前那般脾气火爆一点就着,真要细究何时变得,好似就是曹化淳他们来沈以后。 “不说这些了。” 熊廷弼摆摆手,看着愣神的贺世贤,“本部院思前想后,有项差事由你来办,才能将此事办好。” “请部院言明。” 贺世贤当即抱拳道。 “八月末建虏大举入犯,致使辽左局势急转。” 熊廷弼神情严肃道:“尽管那一战,未能让建虏歹念遂愿,不过本部院一直在思索此战,建虏对我辽左各处知晓的太清楚,这其中没有猫腻是不可能的。” 贺世贤双眼微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从麾下调遣一批夜不收,另本院部已命尤世功,在麾下遴选一批夜不收。” 熊廷弼伸手道:“这批夜不收皆由你来亲掌,在沈阳、辽阳两地展开密查,切记不要以军中身份进行调查,本院部倒是要瞧瞧沈辽之地,究竟还暗藏着多少建虏细作。 特别是北地来的商贾,归顺大明的女真、蒙古两族,都是要重点盯查的对象,只要存有嫌疑就登记造册,到时本院部会统一征调精锐逮捕。” 这…… 贺世贤有些惊疑,好端端的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贺世贤,此事你给本院部做好了,收收你那火爆脾气。” 见贺世贤不言,熊廷弼皱眉继续道:“此事对辽局之重要,本院部就不给伱重申了,但本院部就说一句,你敢把此事办砸了,那到时休怪本院部翻脸无情,拿你来祭旗!” “喏!” 贺世贤心下一震,当即抱拳喝道:“请院部放心,末将定会办好此事的。” “今日之事,除你我之外,休要叫第三人知晓。” 熊廷弼不放心道:“一個月,本院部就给你一个月,一月后,这辽沈之地该进行肃清了。” “喏。” 贺世贤再拜道。 在熊廷弼麾下驱使也有段时间了,贺世贤早就摸清自家部院的脾性,往往这种态度,则代表熊廷弼有大事要做。 正像熊廷弼初赴辽东时,面对糜烂混乱的时局,其表现出的强势一面,斩杀怯战畏惧的文臣武将,这令辽东上下无不震动。 贺世贤的内心深处,知晓他领的差事不简单,要是真办砸了,那熊廷弼说拿他祭旗,就真敢做出。 看着贺世贤匆匆离去的背影,熊廷弼双眼微眯起来,然心底却生出感慨,回想起那一夜曹化淳宣读的口谕,熊廷弼眉头再度紧蹙。 “陛下,您说的没错,臣不该那样。” 熊廷弼心里暗暗道:“辽东之所以有今日,那绝非眼下才形成的,而是积弊经年所致,臣就算再心急,想以事实说服朝中衮衮诸公,让他们能重视起辽事,可他们终究没有亲至辽地啊。 陛下所言的锄奸、内迁、戒严、军管诸策,臣定会审时度势的逐一落实,既然短时间内无法平定建虏叛乱,那就慢慢的落实,只要陛下信任臣,那臣断不会辜负陛下。” 熊廷弼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在曹化淳率部离开沈阳前夕,熊廷弼已奉中旨谴一批心腹将校,赶赴辽南诸卫各地募选新卒了…… 第86章 辽局(3) 哒哒~ 杂乱无序的马蹄声,在寒风下的荒野响彻,数十众披甲精骑驰骋,被围的几只走兽惊惧逃窜。 “十四阿哥,腰要挺直,身体微倾,腿夹紧马腹!” 队伍之中,一外罩棉甲,内着锁子甲的壮汉,手持大梢弓,驰骋之间,从箭囊摘下一杆箭矢,胯下坐骑保持疾驰之势,那金钱鼠尾辫格外刺眼,举弓搭箭之际,对一半大孩子喝喊,“不要畏惧,要懂得感受胯下坐骑,就像奴才这样,箭,弓,眼皆到。” 说着,壮汉毫不费力的满拉大梢弓,紧接着一道黑影飞射而出,不多时,一只逃窜的走兽,被袭来的箭矢命中,死死钉在黑土地里,贯穿的脖颈鲜血流出,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哈!” “哈~” 荒野响起阵阵喝喊声,相隔不远处,一支数百众的队伍驻足停留,寒风呼啸下,飘动的旌旗发出响动。 “汗王,十四阿哥的骑射,在同龄之中算是不错了。” 在队伍的前列,额亦都面露笑意,看向神情严肃的努尔哈赤,“奴才看十四阿哥的骑术,跟在界藩城时相比精进不少,至……” “还不够!” 骑马而定的努尔哈赤,那双冷眸盯着前方,语气间略带不满道:“身体里流淌着爱新觉罗的血,就要样样精通,大金的八旗劲旅,可以在战场上击败一个个强敌,靠的就是血勇,连这点他都不具备,那就不配是爱新觉罗的子弟!” 额亦都不敢再言,顺着努尔哈赤的视线看去,眉头不由微蹙起来。 哒哒~ 就在此时,从后方传来马蹄声,簇拥在努尔哈赤周遭的数百众正黄、镶黄两旗巴牙喇,个個没有异动,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态,然队伍之中流露出的凌厉之势,却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 巴牙喇,八旗劲旅精锐中的精锐。 “奴才李永芳,拜见汗王!” 行至队伍尾端,李永芳守规矩的勒马而定,动作娴熟的翻身下马,迎着无数道投来的冷漠目光,忍着丝丝惧意,快步朝队伍前跑去,至努尔哈赤身旁,披甲挎刀的李永芳,顺势就跪倒在地上。 “何事?” 努尔哈赤骑马俯瞰李永芳,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厌恶,然却没有过多表露,语气淡漠道。 “禀汗王。” 李永芳哪敢迟疑,当即从怀中掏出信封,恭敬道:“辽地多处细作来报,传沈阳、辽阳、奉集等处人心浮动,治下逃窜者如云,另上述之地粮价骤升,戍守辽左前线的明军各部士气低迷……” “尼堪就是贪生怕死。” 努尔哈赤冷笑一声,打断了李永芳,“可有明廷的消息?万历老儿死了,其子成了新皇,辽地所传驾崩之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 李永芳当即道:“从山海关内传回的消息,言朱常洛御极登基不过月余,就没有节制的宠幸女人,致使身体垮了,眼下的明皇,是泰昌之皇长子朱由校,定年号天启……” “哈哈!!!” 不加掩饰的笑声响起,打断了李永芳。 努尔哈赤身边所聚诸将,诸巴牙喇,无不流露出轻蔑的神情。 “堂堂大明皇帝,竟然死在女人的肚皮上,这是何其的可笑。”仰天大笑的努尔哈赤,泪都快笑出了,那面庞露出嗤笑、讽刺的神情,“所以说…眼下的大明皇帝,就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孩童?” “哈哈!!!” 随努尔哈赤征战沙场的这帮将校,一个个此刻都大笑起来,自在萨尔浒重创来犯明军,努尔哈赤统领的八旗劲旅,对明军的鄙夷和轻视达到新的高度,都言明军很强,可事实上他们却击败了明军。 “看起来辽地该易主了。” 在这等笑声下,努尔哈赤眼神冷厉,嘴角微微上翘道:“这等绝佳的战机,本汗要不能抓住,那简直是天理难容,好在,萨尔浒城营建结束了,今后再对辽左展开攻势,我八旗劲旅将没有后顾之忧!” 彼时,聚在努尔哈赤身边的众将,包括额亦都在内,眸中无不掠过狂热,征战,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事情。 打了胜仗,他们就能得到晋升,抢夺金银,土地,女人,奴隶! 八旗特有的体制,使得上至贵族,下至兵卒,都无比的喜欢战争。 “汗王英明!” 跪地的李永芳,此时道:“据奴才探明的情况,那辽东经略熊廷弼已在沈阳许久,而驻扎沈阳各处的明军各部,受此前我八旗劲旅征战的缘故,至今士气都没有恢复,甚至拖欠粮饷,导致军心不稳。 奴才相信,在汗王英明神武的统领下,待到合适的时机,我八旗劲旅定然能旗开得胜,一举夺占明军镇御的辽左前线!” 李永芳不知道的是,努尔哈赤在听到熊廷弼时,神情起了变化,那愤怒和不满的情绪,开始在胸膛涌出。 如若不是熊廷弼的话,沈阳这处重镇,他早就率领八旗劲旅攻占了,甚至能一举夺占辽阳要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跪地的李永芳心跳开始加快,眼珠子乱转起来,他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但他能感受到努尔哈赤的怒。 “哈!!!” 而就在这等态势下,不远处传来阵阵喝喊声,努尔哈赤循声望去,就见追随多尔衮的数十众精骑,个个都振臂高呼起来。 而被簇拥的多尔衮,那张小脸满是兴奋,在驰骋的战马上稳稳站起,高举着手中的步弓,身旁追随的彻尔格一改原态,脸上亦露出了笑容。 兴奋的多尔衮,在这种喝喊声下,稳稳坐在马鞍上,一勒手中缰绳,朝努尔哈赤的方向驰来。 “汗阿玛!!” 看着驰来的多尔衮,努尔哈赤的脸上露出笑容,一旁的额亦都此时恭维起来,这令努尔哈赤的心情好了。 “起来吧。” 盯着驰来的多尔衮,骑马而定的努尔哈赤保持笑意,对李永芳道:“继续打探辽地情况,给那几位传信,大金所需粮草、火药等要尽快筹措,莫要误了本汗大事。” “嗻!” 李永芳当即应道。 第87章 另起炉灶 “朕不见!既然他们想聚在乾清门,那就一直待着好了。” 东暖阁内,响起朱由校冷漠的声音,王体乾低垂着脑袋,不敢多言一句,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手持御笔,看都没看王体乾一眼,边写边说道:“你去乾清门传朕口谕,如若他们再敢这样,那朕就效皇祖父罢朝!” “奴…奴婢遵旨。” 王体乾心生骇意,忙作揖应道,随即便低首朝殿外退去,可那句话,让王体乾久久无法平复。 效神宗皇帝罢朝? 此事倘若在朝野间传开,势必引起哗然。 皇爷这是怎么了? 王体乾退出东暖阁,内心是惊疑不断,好似是从武英殿回来后,就对外朝的某些事或人,表现的不像先前那样了。 王体乾哪里会明白,数日前在武英殿的那次辽局探讨,令朱由校觉察到很多隐患。 倘若这些隐患不能有效解决,即便投进再多的钱粮,对于熊廷弼给予绝对支持,调遣在丰台和西山编练的新卒,提出整改辽地的种种构想,那多半那一战还要输,打仗,绝非是局限于前线战场! 那一战倘若敢败给建虏,不仅大明在辽地将彻丧战略主动,甚至朱由校将无法掌控住朝堂,待到那时,即便朱由校倚重厂卫去大杀特杀,但那也只能算作是无能挣扎,那不是朱由校想做的暴君。 朱由校想做的暴君,是捧着大义去杀一批批国之蛀虫,让那些士大夫思维的文官,即便骂他是暴君,但却不会影响到其他阶层,尤其是不被重视的底层群体。 这是能将大明拉回正轨的唯一途径。 只要大明最底层的群体,不会大批的公然反对他,推翻他,那么就算多数官绅群体,因为受不了他的铁政,想要反对他,甚至推翻他,只要手中掌握着军权,在朝奉行拉一派,打一派的政治措施,朱由校就能掌握主动的镇压之! 大不了,重新打一遍江山就是。 呈阶段性的主次矛盾,朱由校必须要分清楚。 御极之初的主次矛盾,是务必从快清扫内廷,实现内廷的权力新旧更迭,力争掌握住内廷,继而能落实干预和制衡朝堂的政治构想,这两个多月下来,此前一月驾崩两位天子,引发的朝中乱局,被初步得到扼制和制约。 最重要的一点,是朱由校夺了红丸案的亲审权,还增设了移宫案、萨尔浒之战案,令那种微妙时局,不是被东林党掌握着,继而形成对首辅方从哲的弹劾冲击,方从哲没有倒台,外朝的齐楚浙党等派,就能相对安稳的待在朝中,继而再对东林党形成微妙钳制。 即便朱由校也厌恶方从哲的不作为,年龄大了嘛就想荣退,也清楚齐楚浙党等派,多数人是务虚的政客,这跟多数东林党人是一丘之貉。 可朱由校必须接受这种现实。 总不能简单粗暴的以点带面,将这些所谓的旧派官僚全砍了吧,朱由校要真敢这样做,不出两个月,大明必出揭竿而起的势力,且不止一股。 该抓的人也抓了,该罢的人也罢了,该查的人正在查,眼下就朝堂这块,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维持好现状,令局势掌握在他的手中,他那种急切想改变的心态,要暂时转移到针对辽局的谋划上。 这便是现阶段的主次矛盾,朱由校要轻朝堂,而重辽局,一切都必须围绕这个点,来展开相应谋划才行。 “臣…孙国桢,拜见陛下!” “臣…卢观象,拜见陛下!” “臣…余应桂,拜见陛下!” “臣…邵捷春,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伏案忙碌之际,被特召进宫的四人至御前,思绪各异的向天子作揖行礼,乾清门外的场景,他们至今都无法忘却。 “免礼吧。” 朱由校放下御笔,看向眼前四人,“朕召诸卿进宫,有件差事要令诸卿来办,厂卫奉旨清查皇庄皇店,逮捕一批内廷蛀虫硕鼠,顺带在地方抓捕了一批贪官污吏,恶绅奸商,朕眼下对内廷所辖皇庄皇店,究竟存有多少田亩表示怀疑。 朕打算命你们分赴各府县,朕会从内书堂抽调人手协助,对皇庄皇店进行彻查,重新进行登记造册,北直隶境的皇庄皇店,朕要详细的数额田亩,这差事诸卿是否能办好?” 这…… 孙国桢、卢观象、余应桂、邵捷春四人,听闻天子所讲之言,无不露出错愕的神情,原以为被天子特召进京,是要担任别的职官,没想到刚去刑部新设直隶清吏司没几日,才初步熟悉那里的情况,就被天子派了别的差事。 “臣等领旨。” 尽管四人心中有疑吧,但最后都作揖应道。 无他。 他们在朝没有根基,更没有能倚仗的座师恩主,今后想在仕途上有所晋升,就必须抱紧天子这条大腿,何况他们做的事情,是详查内廷所辖皇庄皇店。 只是孙国桢四人不知的是,从他们领旨的那刻起,他们帝党的烙印就彻底打上,甚至还将成为朱由校的改革急先锋。 朱由校的改革之路,不管从哪個层面都会先从内廷展开,过去改的是权力新旧交替,现在要改的,是褫夺内廷的财权和部分事权。 既然是为制衡外朝而存在的,那么内廷这把刀,就要始终保持锋利才行,沾染上财权和部分事权,就会令这把刀蒙尘,这不是朱由校想要的结果。 皇庄、皇店、牧场等涉及财权的领域,包括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所辖的部分事权与采买权,朱由校今后都要逐步整合起来。 通过遴选一批官吏具体负责统筹和发展,让内廷独做好监督,每隔数载就补充一批新鲜血月,让那些没有被腐化的官员外放,如此帝党的一项人才补充,就可以稳定下来。 贪婪是人的本性,无论是谁都无法扼杀,朱由校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遇到贪腐绝不手软。 围绕这一核心思想,在该一时期下,形成一个全新的整体框架,以实现皇权巩固,确保所谋诸事可以有效推进。 改革不是讲几句话,定几条政策,所置各级统治阶层,就会前仆后继的贯彻执行,那白日梦还是少做的好,中央和地方的权力对抗,皇权与臣权的权力抗衡,这都无时无刻不在大明上演着,想在大明推行改革,就注定是一条漫漫长征路! 第88章 军工 将北直隶境的皇庄皇店彻底盘查清楚,对朱由校而言很清楚,这关系到他后续要进行的谋划。 诸如裁撤下的京营弱卒,安置逃难入关的辽民,收拢北直隶境的流民,发展银号,培育耐旱耐寒作物等诸多事宜,都需要有容纳的载体才行,北直隶境的皇室不动产,就可以很好的起到相应作用。 朱由校是大明皇帝不假,不过跟大明文官群体相比,别管是哪个党,哪个派,他缺少一个基本盘,一個不受外界影响的基本盘,想跟外朝的文官群体掰腕子,玩手段,就必须掌握钱袋子。 外朝国库的烂账太多,即便想逆转这一劣势,没有数载甚至更久,通过杀一批批贪官污吏立威,就想彻改糜烂的中央财政,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情,反倒是天子内帑,调整起来相对容易许多。 不说别的,只要朱由校愿意,以皇庄地产作为锚定物,通过筹建的银号发行债券,在短时间内,朱由校就可以在民间收割一批金银。 对待土地的畸形追捧,早就深入大明上下。 不然在大明境内的土地兼并,就不会到无法扼制的程度,这也导致大明的自耕农群体不断缩减,继而影响到涉及土地的税收。 钱财积攒的再多,终究会有败光的时候,但土地是能传承给子孙的,是延续宗族传承、香火传承的重要倚仗。 孙国桢、卢观象一行的悄然离京,宣告着内廷的深化改革拉开帷幕,只是此事所藏深意无人知晓。 内廷太监群体不知,外朝文官群体不知,甚至连孙国桢、卢观象他们都不知情。 改革失败的一项重要原因,就是泄密所致! 京城的天依旧很蓝。 它不会因谁的到来或离去,就会改变什么,紫禁城依旧是原先的模样,并未因外朝的变动而改变什么。 乾清宫。 “动作都快点,把这些火铳都摆好,按序摆!” “都小心点,莫要磕着碰着,胆敢出现意外,仔细你们的皮。” “这些火器单独摆放,慢点!莫要摔住这些火器。” “这几尊火炮拉到这边来……” 东暖阁外一道道喝喊不绝,百余众年轻宦官个个表情严肃,在诸管事太监的指挥下,提心吊胆的忙碌着,生怕出现任何差池。 西暖阁这边,站在殿外的毕懋康、王徵、宋应星、孙元化、茅元仪、焦勖几人,神情各异的看着眼前一幕,谁都不知天子召见他们,又在乾清宫摆放这些火铳火炮,究竟是想干什么。 “右都督,陛下这是想做什么?” 相隔不远处,一名武将神情紧张,看向沉默的卫时泰说道:“这么多火铳火炮聚在乾清宫,甚至还有各种火器与火药,万一发生意外,那后果不堪……” “闭嘴!” 卫时泰瞪眼喝道:“都给本都督警惕起来,做好警戒诸事,不该乱言的,就别他娘的乱说。” “喏。” 被呵斥的武将当即应道。 “宣城伯,这是出了何事?” 朱由检从西暖阁走出,瞧见眼前这一幕,皱眉朝卫时泰走来,“为何在乾清宫摆放这么多火铳火炮?” “回五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 见朱由检走来,卫时泰忙抱拳应道,尽管嘴上是这样说,但言语间带着淡淡疏离。 别看朱由检一直待在西暖阁,按着朱由校定的框架进修,不过内廷的太监也好,皇家近卫都督府的这帮勋贵也罢,却没有一人敢私下接触。 敢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去偷摸做这些事情,那纯粹是去找死。 “嗯。” 朱由检应了一声,然心中却生出疑惑,在乾清宫这等要地,为何自家皇兄要命人摆放这么多火铳火炮? 万一让外朝的那帮文官知道,岂不是要吵翻天吗? “都摆放好了吧?” 朱由校从东暖阁走出,看到那成排摆放的火铳火炮,以及各式火器和火药,抬脚朝前走去。 “拜见陛下!” “拜见皇爷!” “拜见皇兄!” 面对众人的行礼,朱由校摆摆手,彼时毕懋康、王徵、宋应星一行人,皆低首来到朱由校跟前。 这些都是大明的人杰啊。 环视眼前众人,朱由校心生感慨,将他们聚拢在一起,如果能将某些思维灌输给他们,那大明的军工领域就能逐步改变。 “据朕所知,诸卿都精通火器火炮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指着眼前这些火铳火炮等,“眼前摆放的这些,是我大明军中的列装的,嗯,有单眼铳,三眼铳,鸟铳,鲁密铳等等,不过朕想问问诸卿,看着眼前摆放的这些,诸卿心里都想到了什么?” 嗯? 毕懋康、王徵、宋应星一行人,听闻天子所讲之言,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不知天子何意。 “诸卿难道没什么要说的吗?” 见众人沉默不言,朱由校笑着反问道。 “皇兄,臣弟有一言,不知能言否?” 站在一旁的朱由检,犹豫刹那,看向朱由校说道。 “你说。”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禀皇兄~” 在众人的注视下,朱由检作揖行礼道:“臣弟看完这些,总觉得太驳杂了,似那几杆鸟铳,都尺寸不一。” 听朱由检所言,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而毕懋康、王徵、宋应星一行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变了,他们似乎知道天子想讲些什么了。 “皇弟说的没错。” 朱由校指着眼前摆放诸物,收敛笑意道:“在我大明的军中,列装的这些火铳火炮火器等,连最基本的标准都做不到,这如何能在战场上保持火力压制? 这几杆鸟铳,有出自兵仗局,有出自军器局,尺寸相差最大的,能有近三寸之多,而铳管锻造都不一样。 这要列装到同一处队伍里,真要是上了战场,仓促之间填充火药铅弹,如何能确保不炸膛?如何能确保威力? 还有这些火药多数是粉末,朕记得先前曾有颗粒火药,只要储存得当的话,可以有效避免结块,或避免燃发等事,可就兵仗局和军器局所储火药来看,多数是这种火药粉,这是不是要改?” “陛下是想统一标准吗?” 王徵听到这里,壮着胆子上前作揖问道。 “不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火铳火炮火器的研制和生产是一回事,是否真的适用战场却是另一回事。 诸卿都是精通此道的翘楚。 尤其是王卿,先前朕拟的那些章程你都看了,朕此次召诸卿过来,就是想探讨一下,是否能将标准化、流水线这套理念落实下来。 而这个标准如何确定,是不是要参考军中将校或底层将士的建议?如何提升火铳火炮火器的品质,还能增加射程,提升威力?” 未来的战争模式,必然是热武器的时代,这是军事领域的主流趋势,明军想要彻底的改变,在战场上能取得胜利,就必须遵循这一主旋律。 不过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现在的军工产业太落后了,没有一个中心思想主导,并围绕该思想向前发展和研制。 想要让大明军队变强,就必须先改革军工产业,朱由校要重建这一体系,唯有注入中心思想的体系化,方能让大明军工涅槃重生! 朱由校懂得是不多,也就了解一些基本常识,可即便是这样,倘若可以将这些灌输给毕懋康、王徵、宋应星这些人杰,朱由校绝对相信大明的军工领域,经较长时间的沉淀和发展,势必能有一飞冲天之势! 第89章 敢为天下先(求首订) “陛下言明的标准化、流水线这套理念很好,学生在初抵京城就一直拜读,倘若可以将作坊式生产,逐步整改成流水线生产,的确能实现显著的改变。” 宋应星走上前,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正如后湖公效仿鲁密国火铳,经改良研制的鲁密铳,重约七八斤,长约六七尺,铳口适宜发射三钱铅弹,尽管鲁密铳的射程和威力,都远优于鸟铳、单眼铳、三眼铳等,可是鲁密铳炸膛一事,依旧是较难解决的棘手问题。 在没有奉诏进京前,学生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学生拜读了陛下所拟章程,才想明白其中根节所在。” “能让卿家有所启发,朕很欣慰。” 朱由校微微一下道:“说起来,在我大明军中有着各式的火铳火炮火器,品类是五花八门,朕觉得这非常不好。 军队列装上述这些东西,是要保持在战场上对敌火力压制,以取得战场胜利,但后勤保障的去繁就简,也必须要考虑在内才行。 打仗不是过家家。 一场战争从爆发到结束,期间不止会经历一次战斗,这可能是多次,也可能是十余次,那么每次战斗投入的兵力不同,就会消耗不等的火铳火炮火器,特别是火药、铅弹、实心弹等消耗最明显。 所以军中列装的这些东西,必须要走制式路线,确保成本能压到最低,后勤保证能有效控制。 就像火铳就明确一到两款主流火铳,火炮就明确几类方向,或攻城,或野战,或守城等,火器就明确便携性、杀伤性强,只要能确保这些要素,朕就不相信大明军队到了战场,连跟敌军敢战的胆气都没有。” “陛下讲的这些好是好,可却也面对一个现实问题。” 宋应星听到这里,看了眼毕懋康、王徵他们,随后继续说道:“真要想实现上述构想的整改,那就必须要深入军中,去跟统兵的将校,各部的将士,进行深层次的探讨和了解,知晓这些火铳火炮火器于战场上的真实表现。” “兵仗局不是在着手外迁吗?” 朱由校回道:“明确下来的那些选址,距离西山大营最近,诸卿可分批进西山大营,跟统兵将校,各部将士进行探讨和了解,朕到时会赐诸卿令牌,可让诸卿定时出入西山大营。” “只怕这样一来的话,朝中的御史言官必会闻风弹劾。”宋应星面露踌躇道:“毕竟兵仗局属内廷所辖,学生等……” 朱由校:“……” 宋应星绕来绕去讲这么多,朱由校终于明白其想说什么了,在看向王徵、毕懋康、焦勖、孙元化、茅元仪他们时,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相同的神情。 这还是在大明治下,相对比较开明的群体,甚至在他们之中,还有不少都跟西洋传教士有所接触,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或多或少显得有些拘谨。 宋应星他们是想做事,可要是无时无刻被人指摘或谩骂,短时间内还好,思想压力不会那么大,可时间久了呢? 难怪大明在火器领域的发展,明明没有落后于这个时代,可偏偏发展到某一阶段时,就陷进停滞不前的境遇。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 “他们想说,就叫他们说好了。” 朱由校眼神坚毅,环视眼前众人道:“朕信诸卿就够了,难道去几趟军中,就能蛊惑军中哗变了?难道去几趟军中,就与武将保持不正常往来了? 靠他们的嘴,要是能在战场上击败敌军,那朕就不重用诸卿了,直接调他们去前线算了。 在其位谋其政。 诸卿不必想其他的,就做好份内事即可,至于别的,有朕在,谁还不能把诸卿如何,朕今日就表明个态度。 诸卿之中,谁能把前膛燧发枪、后膛燧发枪、刻画膛线这些构想都逐一落实,并筹建起相应的产线,朕将敕封伯爵,世袭罔替!!” 宋应星、王徵、毕懋康一行人,听闻天子所言,无不是感到震惊,即便是朱由检、卫时泰他们都感到心惊。 世人眼中的奇技淫巧,到天子这里竟这般看重,还能敕封爵位,这要是传到外朝去,必然会引起一片哗然。 一个王朝想保持强盛姿态,除了要有广袤的国土面积外,在科技领域的霸主地位,必须要保持好,这是引领内部发展的关键,更是制衡外域的核心。 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清楚,科技领域的攀升和钻研有多难,这需要砸进海量的银子,持续不断地去做,哪怕经历再多的失败,也必须要保持好心态,科技领域没有任何取巧之处,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去走。 朱由校不懂膛线怎样刻画,不知燧发枪怎样打造,但他有特权啊,只要将精通此道的人才聚在一起,让他们心无旁骛的去钻研,去攀升,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他要做的就是把控好大方向,给足钱粮支持就行,至于别的,就靠专业的人去逐步摸索。 “另外有句话,朕要给诸卿讲一下。” 看着震惊的众人,朱由校伸手道:“到明岁,即天启元年二月,你们所负责的军工产业,至少要锻造出5000杆制式鲁密铳,配套的袋装颗粒火药、袋装铅弹,当然也要解决火铳加装刺刀的技术难关。 此外诸如各式火炮,各式火器也要尽可能多的生产,留给诸卿的时间不多了,需要银子朕给你们,需要人手朕给你们,需要铁料朕给?们,总而言之一句话,诸卿需要什么,朕都会设法给你们解决,但朕提的要求,必须要不打折扣的落实下来。” 既然要彻改军工领域,那就要有彻改的样子和态度,朱由校要压榨宋应星、王徵他们的潜力,让他们心无旁骛的将事情做好,至于谁敢在此期间,影响到宋应星、王徵他们做事,那朱由校绝对不会手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那等到明年还打个屁的仗啊! 第90章 杀一儆百 “皇爷~” 东暖阁内,王体乾捧着茶盏,低首走至罗汉床旁,神情恭敬道:“北镇抚司田尔耕、许显纯求见。” 禀明情况时,王体乾小心将茶盏放下。 “宣。” 朱由校心情有些不好,皱眉盯着手中的奏疏,御案上还摆着不少奏疏,涉及福藩进京、请内帑银、裁撤厂卫、暂缓京营等诸事,其中请召叶向高进京的联名奏疏,让朱由校生出警惕。 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一阶段下的主次矛盾,朱由校有意识的从朝堂转到辽东,为明年的辽左之战蓄势,不想过多理会外朝,只是朝中的那帮文官,却不知朱由校的想法,他们要沿着他们的节奏和方式,来争取属于他们的政治主导。 必须要震慑了。 朱由校合上奏疏,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一味地采取冷处理,只会让某些人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臣…田尔耕,拜见陛下。” “臣…许显纯,拜见陛下。” 首次来到御前的二人,内心难免紧张,进了东暖阁,就直接行跪拜之礼,力求能在天子争取个好印象。 “被逮捕进诏狱的那批内官、贪官、恶绅、奸商都审讯的如何了?”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端起手边茶盏,看了眼二人,“郑养性一系罪官,惠世扬、张问达、张泼这批罪官,都审讯的如何了?” “禀陛下…涉及清查皇庄皇店一案,被羁押在诏狱的那批罪囚,皆已审讯完毕。” 田尔耕跪在地上,捧起一封奏疏高举道:“那批罪囚皆已如实招供,内廷外派的掌庄掌店太监,在各地与相近的贪官污吏、恶绅奸商狼狈为奸,于地方侵占皇庄皇店,做逼良为娼,欺行霸市之举……” 田尔耕禀明之际,王体乾低首走上前,将那份奏疏接过,遂双手捧着转身行至御前,呈递到朱由校面前。 “真是够可以的。” 御览田尔耕所呈奏疏,朱由校越看越怒,“仅是被逮进诏狱的地方官,就有七十九名之多,佐知府治一府的同知、通判,治一县的知县,还有县丞、主簿,他们怎么敢啊!拿着官俸,吃着皇粮,本该为朝廷治理好地方,一个个真是狗胆包天,竟敢做残害百姓之举,不杀他们,朕心头怒意难消!” 田尔耕、许显纯匍匐跪在地上,根本就不敢多言其他,就清查皇庄皇店一事,魏忠贤所领东缉事厂,骆思恭所领锦衣卫,在北直隶境一处处彻查,每过一地就逮捕一批人,此事在朝野间早就沸腾了。 眼下弹劾厂卫的奏疏,每天都多达百余封之多,真要都呈递到御前来,朱由校御案上的奏疏,摞的必是满满当当。 “禀陛下…惠世扬已经招供了。” 见天子不言,许显纯犹豫刹那,硬着头皮捧起奏疏禀道:“其先前的确擅闯内廷,且是在权阉王安的掩护下,此外张问达、张泼一行,此前在午门行死谏,就是想以此胁迫陛下,妄想……” 田尔耕、许显纯这豢养的两条恶犬,用怎样的手段在诏狱审讯,别看朱由校没有过多的了解,但也能够想象的到,不过对朱由校而言,结果得到了就行,至于过程不重要。 锦衣卫独靠骆思恭执掌,那肯定不行,必须要在内部制衡起来,厂卫就是朱由校的眼睛和耳朵,他需要了解更多真实情况,而非是有意甄别的消息,信息壁垒这等事情,朱由校绝不允许发生。 厂卫就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震慑宵小,继而拱卫皇权,用不好会加剧党争,衍生政治迫害。 “这几日,诏狱接收新的罪囚没?”朱由校沉吟刹那,没有去看田尔耕他们,语气淡漠道。 “接…接收了。” 田尔耕忙道:“魏督公、骆指挥使他们,已行至河间府境内,李太监坐镇天津三卫,分批移押被逮罪囚进京,诏狱……” “既如此,那就杀吧!” 朱由校撩袍起身,俯瞰着田尔耕、许显纯二人,“将那些审讯的卷宗精简誊抄,送至国子监一份,着徐光启刊印第一期皇明时报,将惠世扬、张问达、张泼等人罪行公布,将清查皇庄皇店所逮罪囚公布。 自明日起,你二人亲率留京锦衣卫,给朕分批押解诏狱在押罪囚,赴西市处决,一律给朕凌迟,既然他们目无法纪,那朕就以大明律处之! 期间谁若敢冲击法场,全给朕逮捕起来! 另外涉及到地方的那批贪官污吏,恶绅奸商,将一应名录悉数转交给刘若愚,命其带队查抄家产,将他们三族悉数逮捕起来,分押至各处皇庄赎罪。” “陛下…全都要杀吗?” 田尔耕心生惊骇,额头冒出细汗,匍匐跪地道:“在诏狱押解的罪囚,规模多达数百众……” “朕讲的话,你没有听清楚?” 朱由校漠然打断,“需要朕再给你重述一遍?” “臣不敢!” 田尔耕哪儿还敢多言,以头抢地道:“臣定会奉诏行事,将这批目无法纪的罪囚,悉数处以极刑。” 作为空降进锦衣卫的存在,田尔耕也好,许显纯也罢,在锦衣卫的根基并不浑厚,错非有天子中旨,那他们在北镇抚司都站不稳,这还是骆思恭没在京城待着,要是没了天子的信赖和倚重,他们如何能在锦衣卫树立威信。 “去办差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稍后,司礼监会谴人至锦衣卫,颁布中旨宣读此事,机会,朕只给?们一次,差事若能办好,那朕不会吝啬赏赐,但差事若办砸了,那就今生别进京城了。” “臣等领旨!” 二人当即喝道。 有时候养几条恶犬,也能起到相应成效。 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田尔耕、许显纯这等对权力热衷之辈,要是能驱使好了,就不必亲自下场去对付文官,靠他们就能把该办的事情办好,这外朝的文官啊,是时候该用一批人的脑袋和血,来叫他们清醒清醒了。 第92章 两个极端 “陛下!您不可纵容厂卫,滥杀我大明忠良啊!” “陛下!惠世扬何罪?张问达何罪?” “陛下……” 午门外,跪着大片的朝官,他们穿着各色官袍,一个个情绪激动的喊叫着,想让天子收回成命。 在午门轮值的诸上直亲卫军,一个个严阵以待,丝毫不敢大意,严守在各自的岗位,生怕出现任何意外。 “皇兄,他们为何要跪在午门外?” 午门城楼上,朱由检透过女墙,俯瞰城下所聚朝官,眉头紧皱道:“被锦衣卫押至西市的那批罪囚,明明都已经招供了,罪状都一一明确了,像惠世扬竟敢擅闯大内,这本就是重罪,为何他们却说惠世扬无罪?” “这就是文官。” 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着那帮情绪激动的朝官,言语淡漠道:“他们希望皇帝能对他们言听计从,这样对律法的解释权,就牢牢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跪在午门外,倒不是多想让惠世扬他们免除极刑,更多的是想营造一种势罢了。” “势?” 朱由检面露疑惑,他不明白这个势,究竟是何意。 “在这京城之中,可不止有朝官,更有清流,还有众多读书人。”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这些人待在京城,或许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但他们有嘴,更有笔,如若京中掀起某种风波,那他们就会参与其中,甚至京城的事情会通过这些人的笔,以书信的形式传递到大明各地。” “可是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朱由检更疑惑了,“明明被处决的那批人,一个个的罪责都明确了,根本不像那些朝臣讲的那样,是被锦衣卫构陷逮捕的,难道就因为他们曾经是官,即便是查到什么,也不能以律法之威处决吗?” “好处吗?或为名,或为利,朕也一直在想此事。” 朱由校伸手轻拍朱由检的肩膀,“或许在他们的眼里,大明的皇帝就该以仁德治理天下,不该倚重厂卫,不该闭塞言路,不该乾纲独断,不该滥杀吧,毕竟这天下是朱家的,可想治理好这个天下,却又离不开他们。” 朱由检似懂非懂道:“这难道就是皇兄先前所言,在文官群体之中,有那么一批人,满脑子想的都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这只能算其中的一部分表现。” 朱由校淡笑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一项牵扯众多层面的命题,但唯一能肯定的是非与百姓治天下也,你想真正理解这句话,就需要有独立的思维,能了解民间疾苦,能看透权力的本质,不然啊,你永远都会被文人士大夫的嘴绕进去。” 清风徐来,午门城楼上旌旗飘飘。 朱由检发怔的站在原地,他很想理解皇兄讲的这些,究竟代表着何意,可他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 “皇爷~” 刘朝匆匆行至御前,朝天子作揖禀道:“惠世扬、张问达这批罪囚,被留京锦衣卫押至西市,不过有数十众读书人冲击刑场。” 在旁站着的王体乾、卫时泰几人,骤然听闻此言,一个个都心生惊骇,此等形势下还敢做此等事情,这分明就是…… “都抓起来没?”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田尔耕带队逮捕起来。” 刘朝忙道:“眼下在西四牌楼那边,是许显纯在负责监刑。” “夺籍。” 朱由校冷冷道:“让锦衣卫查清他们背后指使者,都给朕逮捕进诏狱,今日他们敢策划冲击刑场,那明日是否就敢冲击皇城了!” “奴婢遵旨。” 刘朝忙作揖应道。 大明对待某些人实在太好了,以至于他们都快忘了,大明究竟是谁的大明,觉得能操控住舆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朱由校就是要治治这臭毛病! 特权给予的太多,失去了制约和监察,就能让这些享有特权之辈,做出此等藐视国威的事情。 “第一期皇明时报,国子监那边刊印出来没?” 刘朝离开没多久,朱由校眼神冷厉道。 “禀皇爷,还在加急刊印中。”王体乾忙上前禀道:“主要是油墨调制耽搁不少功夫,据国子监祭酒徐光启呈报,最迟明日即可刊印完毕。” “太慢了。” 朱由校皱眉道:“先把刊印好的分发下去,让那批内书堂的宦官,都换上读书人的衣衫,给朕在京城内外诸坊读报,朕要叫京城上下,都知道朕为何杀这批恶臣!!”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低首应道。 既然你们想争,那朕就陪?们争。 朱由校看了眼午门外的那帮朝臣,心里冷笑起来,把持在文人士大夫手里的舆情主导权,朕要一步一步的夺回来,朕今后要叫天下知道那些被杀的贪官污吏,道貌岸然之辈,究竟都干了什么恶事,这块遮羞布该掀掉了。 …… “啊!!!” “好!!!” 西四牌楼一带,震耳欲聋的惨叫声,混杂着阵阵叫好声,令人听的头皮发麻,许显纯静静坐在官帽椅上,眉头紧皱着,看着眼前疯狂的人群,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几分惧意。 “我愿出十两,把那块肉许给我!!”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嚎叫一声,竟引起不少附和声,这令兵马司的人,锦衣卫旗校,一个个都严阵以待,生怕刑场遭到冲击。 “如何了?” 匆匆赶回的田尔耕,那身飞鱼服迸溅有血迹,略显气喘,对皱眉的许显纯说道,说着,看向刑场,被捆束着的惠世扬、张问达几人,此刻已然昏死过去,在旁监刑的锦衣卫旗校,拎着水桶就朝他们泼去。 许显纯没有回话。 “接下来几日的刑场,要加强布控才行。” 田尔耕沉吟刹那,瞧见疯狂的人群,眉头微皱道:“后面要处决的那批人,有不少是奸商,只怕在京中的势力也不小,万一有人动了歹念,拿银子蛊惑愚民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的确要加强布控。” 许显纯幽幽道:“惠世扬他们被处于极刑,只怕朝堂该掀起风波了。” 第96章 立威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只是在朱纯臣他们听来啊,却宛若惊雷一般炸裂,此前心底的种种猜忌和疑惑,此刻全都豁然开朗了。 天子特召他们进宫啊,想要聊的就是此事,只不过先前有些事情没有做好,所以就一直拖着不见。 隶属皇家近卫都督府的勋卫,奉诏前往中军都督府逮捕京营硕鼠,而此前勋卫去做的事情,是奉诏赴京营各处实发拖欠的兵饷啊。 跪着的这帮勋贵之中,一些反应快,脑袋灵光的人,已然猜到天子想做什么事了。 这就是用勋贵子弟,去剪除他们在京营的势力啊,只要那批涉嫌贪腐的武将被悉数逮捕起来,即便豢养有家丁,或拉拢了将士,可是群龙无首之下,纵使拱卫京畿的京营各处,知晓这等事情,恐也很难有人出头啊。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为了能逮捕那批武将,天子特意从内帑调拨银子,来清缴一部分拖欠兵饷,这让京营的底层将士,纵使是知道这些事情,也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失去了这种共情,又如何能掀起风浪啊。 够狠! 此时此刻,在不少勋贵的心底,都生出这种想法,甚至不少人的内心深处,都生出了担忧。 他们在京营做的事情,天子又都知晓多少呢? “成国公,你觉得京营会乱吗?京畿会乱吗?” 在此等氛围下,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目光定在朱纯臣的身上,语气淡漠道:“朕可是听英国公说,在整饬京营一事上,你们可是出力不少啊。” “臣~” 朱纯臣心下一惊,冷汗从身上冒出,按着冰冷金砖的手,没由的轻微颤抖起来,心乱如麻的朱纯臣,根本就不知该说些什么。 “京营乃是朝廷的京营,京畿乃是大明的京畿。” 朱纯臣努力克制情绪,强忍着没由来的惊惧,语气努力平静道:“陛下谴派勋卫,去逮捕一批京营硕鼠,京营也好,京畿也罢,肯定都不可能乱的。” “哈哈…成国公所想,与朕所想一样嘛。” 朱由校抚掌大笑道:“当初英国公就对朕说过,在京勋贵乃大明肱股,是足以信赖的忠良,与大明与国同休,不过……” 讲到这里的时候,朱由校发出的笑声没了,天子这一停顿,令跪地的这帮勋贵,一个个心都悬了起来。 这人啊,只要是做了亏心事,一旦所处的境遇不对,那心底就难免多想起来。 在京的这帮勋贵,此前都做了些什么事情,他们心里最清楚,吃空饷喝兵血这等事,有几个是真干净的? 不是谁都能像海瑞那般律己的。 大明若人人都是海瑞,那江山社稷早就崩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 违背人性的现象可成个例,但绝不是常态。 朱由校若是真较这个真,那就不必等建虏杀进来了,大明内部早就蹦出一帮反对派,要推翻他这个较死真的皇帝了。 真到那个时候,落水? 那都是轻的! “不过英国公也说了。” 朱由校沉吟刹那,环视眼前这帮勋贵,“在京的勋贵很难,一举一动都被朝中的一些人盯着,不做什么会被弹劾,做什么也被弹劾,特别是在京营任职期间,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纵使违背自己的意愿和原则,可迫于某些现实吧,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去做。” 听天子讲到这里,一些勋贵的脸颊,开始流淌下汗珠,心跳加快不少,天子讲这样的话,潜在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京营的很多事情,天子都知情。 这些不一定是英国公讲的。 要知道在天子御极之初,可就不断增强厂卫力量,真想查明一些事情,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之所以顺着此意讲下来,那就是给彼此都留有脸面啊。 “皇爷~” 而就在这等态势下,王体乾从殿外走进来,立在那帮勋贵身后,朝朱由校作揖道:“田尔耕、许显纯所领锦衣卫,以离开锦衣卫驻地,前去兵部缉拿那批官吏了。” “!!!” 本就思绪驳杂的朱纯臣一行,骤然听闻王体乾所言,一个个心里都生出惊骇,锦衣卫出动了? 前去兵部缉拿那批官吏? 这等完全不受掌控的事态,令朱纯臣一行难免多想起来,锦衣卫去兵部要抓谁?难道是跟京营有关的官吏? “食君禄,领官俸,却不想着为君分忧,为社稷虑。”朱由校语气淡漠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兵部的职官,还是别做的好,一个京营就闹出这么多腌?事,真要传到天下去,将有多少人耻笑朝廷。” 在朱由校的眼里,既然要逮捕一批京营武将,那捎带着也要逮捕一批文官,要么干脆别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至于说那帮挂职的勋贵,暂时还不能动他们,原因很简单,真要选择此时动了,那就会令张维贤、卫时泰这批可用勋贵,心底或多或少的去想别的,勋贵这一特殊群体,在没有彻掌一部分军权前,暂时还是别动的好。 树立的敌人太多,那朝堂就玩不转了。 “诸卿,你们就待在此处吧。”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从龙椅上起身,俯瞰眼前这帮勋贵,“过去?们在京营受委屈了,为了能在京营给社稷尽忠,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和准则,那帮文官拿多少银子,你们也不得不拿。 过去的事情,朕就不多问了,拿了多少,就给朕缴多少吧,这个全凭诸卿本心了,朕还要处理政务,就不与诸卿多言了。” 说罢,朱由校一甩袍袖,离开了那张龙椅,踩着丹陛,从朱纯臣他们中间走过,朝东暖阁而去。 吃进嘴的肥肉,让这帮利己派悉数吐出来,用强迫的方式是不行的,同样的事情,换一种方式去做,就可能起到不同的成效。 朱由校就算再缺银子,也不会用强硬的方式,去跟这帮勋贵索要银子,那实在太损害天子威仪了,朱由校要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把那些利己派贪的银子,积攒的家财榨干。 第97章 君威 “快点!” “跟上!” 东长安街,一名名着亲军服,佩雁翎刀的锦衣卫旗校,在所属百户、总旗、小旗官的喝喊下,速度极快的奔跑着。 “田千户,这次我等去兵部拿人,只怕京中的风波将加剧啊。” 许显纯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锦衣卫旗校,眉头微蹙道:“在西市杀那么多罪囚,本就令朝野震动,眼下又闹出这档子事情,皇上就不怕朝中那帮文官群情激愤吗?” “这些不是我等要考虑的事情。” 田尔耕眼神如炬,骑马前行道:“朝中文官再怎样闹,那有皇上管着,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皇上要我等做什么,那只有奉旨行事,别忘了,离开锦衣卫衙署时,中军都督府外聚集的勋卫,可是紧随那批京营的武将的。” “田千户的意思,是说皇上要动京营?” 许显纯想到了什么,惊诧的看向田尔耕,“这两日,皇上就屡召在京勋贵进宫,且……” “许千户,这些话就别说了。” 田尔耕似笑非笑,出言打断道:“咱们是锦衣卫的千户,管好各自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京营也好,勋卫也罢,那都不是咱们要操心的,咱这个天子亲军的名号啊,那就是震慑外朝文官的刀。” 说着,田尔耕一甩马鞭,胯下坐骑吃痛下疾驰。 “都快点!到了兵部,都给本千户客气点,这次咱们是奉诏缉拿罪官,别把锦衣卫的脸面,给丢到地上。” 落在身后的许显纯,望着田尔耕的背影,听到田尔耕所讲,嘴角微微上翘,心里不住的冷笑。 想这些多余的事情作甚,把该办的差事办好,不就行了! 东长安街上回荡着马蹄声、脚步声、喝喊声,这些出现的动静,令翰林院、宗人府、吏部、工部等有司都惊动了。 兵部衙署。 “你们锦衣卫来我兵部做何事!?” “闪开!锦衣卫办差!” “我兵部就没下驾贴,你锦衣卫办的什么差!” “奉天子口谕办差,滚开!!” 响起的吵闹声,令兵部各清吏司的职官被惊动,不少官员都从公事房跑出,入眼就瞧见大批锦衣卫旗校涌进。 听到动静的兵部尚书崔景荣,皱眉走出公事房,在知晓锦衣卫闯进兵部衙署,心底生出怒意,在一帮职官的簇拥下,就去寻田尔耕他们。 “都小心点,别撞坏兵部的物件。” 田尔耕挎着绣春刀,腰板挺直的站着,对左右锦衣卫旗校说道:“咱们是来兵部办差的,不是匪寇进城,莫要节外生枝。” “喏!” 左右锦衣卫旗校纷纷喝道。 这一幕令不少聚于此的兵部职官,一个个露出怒容,死死盯着眼前这帮锦衣卫旗校,尤其是田许二人。 前几日西市闹出那等事情,令不少京官都心生不满,纵使被逮捕进诏狱的官员有罪,那也要再经三法司会审才行,锦衣卫,那就是祸乱朝纲的奸逆,岂能越过朝廷法纪行事。 “好大的官威啊。” 崔景荣不满的声音响起,田尔耕、许显纯循声望去,就见穿着绯色官袍的崔景荣,在一些职官的簇拥下,快步朝他们走来。 “见过大司马。” 田尔耕、许显纯相视一眼,无不露出笑意,朝走来的崔景荣抱拳一礼道。 “本官可受不起。” 崔景荣眉头紧锁,冷哼一声,盯着二人说道:“你锦衣卫为何来我兵部衙署,锦衣卫办差,那也要有我兵部下的驾贴,在?们的眼里,朝廷法纪是摆设吗?” “呵呵~大司马好大的气性。” 田尔耕呵呵笑道,打量着崔景荣,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奉陛下口谕,特来兵部缉拿罪臣。” 一句话,令崔景荣没了脾气,顺势就朝紫禁城方向作揖行礼,连带着不少兵部的官员脸色都变了。 锦衣卫来兵部办差,真是奉了天子口谕? 这让不少人都惊疑起来。 “大司马还不知道吧。” 看了田尔耕一眼,许显纯笑着上前,紧握所佩绣春刀刀柄,打量着崔景荣说道:“在我等奉诏离开锦衣卫衙署前,隶属皇家近卫都督府的勋卫,就奉诏去了中军都督府,而不久前,英国公和孙协戎,就命京营游击以上将校赴中军都督府述职。” 京营?! 崔景荣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这不对啊,前两日天子不还调拨内帑银,给京营补发拖欠的兵饷吗? “大司马,你说这人做些什么不好,非要小偷小摸的做些腌?事呢?”田尔耕拍了拍所穿飞鱼服,似笑非笑的看向崔景荣,“皇上的脾性怎样,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国朝遇到的难事还少?有司动辄就向御前呈递奏疏,请拨内帑银,看起来不是朝政需要内帑银,而是有些人需要内帑银啊。” 说着,田尔耕伸手示意,“给本千户按名录抓人,把涉及京营事务的那批职官,一个不留全给逮捕起来。” “喏!!” 一众锦衣卫旗校纷纷喝道,随后便在诸百户、总旗、小旗官的指挥下,朝各处涌了过去。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本官~!” “武选清吏司主事张兴道何在!” “你们凭什么抓人。” “我等何罪……” 一时间兵部衙署内乱作一团,兵部尚书崔景荣面色难看,手轻微的颤抖着,瞪着田尔耕、许显纯他们。 “你们锦衣卫实在是太放肆了。” 崔景荣语气不满道:“本官要进宫面圣,京营……” “那大司马可要尽快递牌子。” 田尔耕笑着看向崔景荣,“不过本千户要劝劝大司马,皇上看了英国公、孙协戎联名呈递的奏疏,可是震怒不已,这两日,被召进宫的那帮勋贵,可一直都没见到皇上。” “没错。” 许显纯紧随其后道:“我锦衣卫放肆吗?那也没有某些人放肆吧,连朝廷的法纪,国朝的威仪,社稷的安稳,全都踩到了脚下,许某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做这等事情啊,大司马真要进宫面圣吗?” 第98章 白杆抄家,威武之师 补昨天的第十更,欠一还三,所以今天六更!! …… 轰隆~ 黑压压的天际骤现数道电闪,震耳的雷声炸响,雨倾盆而下,令躁动的京城置身雨幕下。 紫禁城。 乾清宫。 “既然京营的那批硕鼠,皆被勋卫和锦衣卫逮捕,那么京营所辖诸事,今后就由两位卿家来掌吧。” 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伏案忙碌着,“涉及到京营所缺诸职,暂在京营内遴选提拔,以副职统辖各部,以稳京营军心,提振士气。 至于佐协理京营戎政的诸职,朕会以中旨谴一批职官进京营,整饬诸事,两位卿家要多上点心。” 轰隆! 骤然响起的雷声,让张维贤、孙承宗心下一紧,二人流露出各异神情,在这场整顿京营的风波中,有不少事情是他们没想到的。 原本在张维贤的内心深处,天子能将那批贪腐武将逮捕,就算是有大魄力了,毕竟这批武将的背后,或是勋贵,或是文官,至于没有背景的武将,那都是京营的边缘角色,纵使心中想去贪,也没有这个底气。 只是让张维贤没有料想到的,在逮捕那批武将之际,锦衣卫奉诏出动,将涉足京营的文官抓起来不少,甚至还敲打了在京勋贵,就这等城府和手段,还有那份魄力,令张维贤都感到后怕。 这场由他而起的风波,如果自己藏有私心,趁势去做些什么的话,只怕难逃天子的法眼啊。 至于孙承宗那想的就更多了,京营闹出这么多事情,前面的风波还没有平息,紧跟着又一批文官被逮。 只怕在今后的较长时间内,涉及到京营的诸事啊,将难以在有司流转办理。 诸如日常粮饷、武备等所需将很难调拨,甚至科道的那帮御史言官,将有不少人的眼睛死死盯着京营! “陛下,京营所缺武职较多,是否从别处调遣一批武将,以补京营所缺武职?”在孙承宗思虑之际,张维贤上前作揖道。 “不用。”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京营现有将校够用,就是叫他们稳京营军心,提振士气,若连这等差事都办不好,那干脆就回家抱孩子去吧,别在京营丢人现眼了。” 张维贤的潜意思,朱由校听出来了,这是想让他从丰台和西山大营,调遣一批武将进驻到京营。 不过朱由校不打算这样做,一个是拔苗助长,一个是会被文官盯着,这都是朱由校不想看到的。 现阶段的京营就是初期整饬,把空额清出来,把弱兵淘汰分流,国库也好,内帑也罢,那宝贵的钱粮不能落进私人口袋,先把风气整顿出来,确保京营的框架,能维稳京畿安稳即可。 叫这样的京营拉出去打仗,纯粹是痴人说梦的事情,有那宝贵的钱粮资源,倒不如集中到少数优质兵源上,让西山和丰台大营的将校和新卒,能够积极地备战,然后拉到辽左去参与战争,强军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 “皇爷~” 就在此时,王体乾低首走进东暖阁,作揖行礼道:“白杆兵已奉诏进京,由总兵官陈策亲统,赴各处查抄。” “知道了。”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 张维贤、孙承宗闻言心下一惊,被抓的那批武将和文官,连审讯都还没进行,天子就查抄他们了? 关键负责查抄的,还不是锦衣卫! 而是在丰台大营驻扎的白杆兵! “英国公,这是朕写的一些想法。” 朱由校放下御笔,拿起那份文书,从罗汉床上下来,“其中对军纪,军风的整顿朕都一一明确了,英国公今后要狠抓这些,此外被淘汰下来的弱兵,要明确的告诉京营上下,被淘汰不代表朝廷就不管了,他们将安置到诸皇庄治下,机会给他们了,要是到皇庄还懒散的话,就没别的可说了。” “臣遵旨。” 张维贤忙接过那份文书,作揖行礼道:“臣定会将陛下所想,逐一在京营落实下来。” “辛苦卿家了。” 朱由校搀住张维贤的双臂,“安稳是整饬京营的第一要素,京营也好,京畿也罢,朕都不希望出现乱子,宁扎实做好每一步,绝不抢跑一步,望卿家能牢记于心。” “臣明白。” 张维贤当即表态道。 雨越下越大,天愈发的阴沉。 “快点!” “跟上!” 在京城内外诸坊,一道道喝喊声响起,这让不少躲在家里的百姓,都心惊胆战起来,一些胆子大的,则透过门缝去观察。 就见雨幕之下,一名名兵卒扛着长枪,冒雨疾行着,那长枪很怪异,上配带刃的钩,下配坚硬的铁环,并非寻常见到的那种红缨枪。 哒哒哒~ 雨幕之下,响起一些马蹄声。 “秦将军,奉诏进城之前,本帅的话都传下去没?” 陈策神情凝重,行至某处时,一勒缰绳,胯下坐骑吃痛下停下,“陛下将查抄的差事,交由我等来办,让白杆兵负责,这是信任我等,不扰民,不截留,这是谁都不能逾越的底线。” “总戎,末将都传下去了。” 秦邦屏伸手擦去脸上的雨水,眼神坚定道:“陛下颁发的中旨,末将命人宣读了三遍,谁要是敢违背诏命,非但要接受严惩,末将也会派人去石柱,将他们的亲眷悉数赶出,没人敢违背。” “那就好。” 陈策暗松口气,他知道秦邦屏所言何意,其麾下的白杆兵,皆是石柱土司的土民,“不过还是不能大意,我等要巡视好,这京城不是其他地方,敢出现任何差池,就算脑袋再多,也不够砍的!” “喏。” 秦邦屏当即喝道。 从那批川浙兵奉诏进京,屡次被朱由校召见,而在进驻丰台大营后,就被朱由校拨内帑银补发兵饷,这使得上下将校和底层将士,都对朱由校绝对忠诚,单单是这份恩宠和重视,就令他们愿效死,在文贵武贱的风气下,天子能这般对待他们,除了效忠,他们还能如何报答? 第99章 罪卒营 雨下得快,去的也快,白杆兵奉诏进京,负责查抄涉及贪腐的京营文武府邸,没有任何的悬念。 尽管在查抄的过程中,的确遭遇不少抵抗,折腾出的动静让不少人心惊胆战,然这种负隅顽抗是可笑的。 按原有历史轨迹,在那场不对等的浑河血战中,白杆兵不仅敢与建虏硬撼,更令建虏损失惨重,错非是没有后援支持,那支援辽的川浙兵就不可能覆灭! “还真是让朕开了眼了。”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御览着手中奏疏,“胆敢忤逆朕的旨意,明知白杆兵是奉诏查抄,依旧敢负隅顽抗,好啊,只查抄的这批罪官府邸,就合计豢养近两千众家丁,强弩劲弓,甲胄火器,看起来大明的王法,在他们眼里就是废纸啊!” 进宫禀明的陈策、秦邦屏等将,一个个低着脑袋,根本就不敢多说其他,他们在负责查抄时,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等情况。 特别是那帮被缉拿的武将府邸,不少家丁列装的武备,都令陈策他们感到心惊,山文甲、锁子甲、火铳、强弩,甚至在少数几家府邸内,白杆兵还查抄出几尊盏口炮,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 “白杆兵伤亡如何?” 朱由校强压怒意,看向陈策他们道。 “战死二十七人,重伤八十九人,轻伤两百余众。” 陈策看了眼秦邦屏,朝天子抱拳作揖道:“是末将失察,没有预料到这等情况,还请陛下严惩。” 查抄罪臣府邸,伤亡这么多人,纵使查抄出再多钱粮,那也是没有把差事办好。 “此事不怪你们。”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这帮奸逆,不过朕的好儿郎,战死受伤这么多,此事断不能就此作罢。” 大明文官瞧不上武将和兵卒,但是朱由校断然不会,想要将大明拉回正轨,就必须掌握着军权,就必须有能倚仗的强军。 秦邦屏亲掌的白杆兵,在朱由校的眼里,就是一支足以信赖的强军,待到经历辽地战争后,朱由校还要委以重任。 现在查抄一批罪官府邸,就战死二十七人,重伤八十九人,朱由校的心在滴血,这些都是健儿啊! “王体乾!!!” “奴婢在。” 王体乾忙跪倒在地上,他能感受到天子的怒。 尽管王体乾不清楚,天子为何对死掉的那些白杆兵,反应会那般大,不就是一帮川地土司兵吗? 可这些疑虑也只能藏在心底。 “告诉田尔耕他们,那批被逮进诏狱的罪臣,都不用审了!” 朱由校眼神冷厉道:“全给朕拉到京城内外各坊游街,然后押至西市凌迟,那些健儿的血,不能白流!!”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叩首道。 陈策、秦邦屏他们听闻此言,神情有些变化,特别是秦邦屏,心底更是生出一股暖流。 秦邦屏能感受到天子的关怀。 这是先前从没有过的。 不说别的,单单是奉诏进京以来,他统率的这支白杆兵,不仅补发了兵饷,还配备了所缺甲胄、强弩劲弓等,最重要的一点,一日供三餐,每餐可劲造,这在过去是不敢想的。 先前奉调驰援辽东,这一路从石柱出发赶来,饥一顿饱一顿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多数地方官,见到他们就想见瘟神一般,根本就不让进城,更别说提供粮草军需了。 这也是为何当初暂驻通州时,会跟浙兵起了冲突,心里有怨气啊,压抑的时间久了,那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战死的健儿,一律补发百两足银,重伤的健儿,一律补发五十两足银,轻伤的健儿,一律补发十两足银。” 在秦邦屏感慨之际,朱由校开口道:“此外奉诏进京查抄一事,白杆兵上下做的很好,一律着赏三十两足银,这批赏银由内帑拨发,战死的那批健儿,赏银一律不准贪,待日后捎回石柱。” “末将替麾下健儿,谢陛下厚赏!” 秦邦屏单膝跪地,向朱由校抱拳谢恩。 “这是你们应得的。” 朱由校摆摆手道:“起来吧,那批被逮捕的家丁,一律编进罪卒营,暂押至丰台大营,陈卿,你们要安排好人手看押,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朕要让他们今后到辽前战场赎罪!” “喏!” 陈策当即抱拳应道。 这次白杆兵奉诏进京查抄,让朱由校认识到豢养家丁的危害,特别是在军队之中,正因为有这等糟粕,才使得大明正军不堪重用,武将贪腐的根源,就在于想得到更多,而豢养家丁,这代表着规矩的崩坏。 军队没了规矩,那就是土匪窝! 朱由校根本就不敢去想,在这座京城内豢养有多少家丁,而在大明军队体系中,又豢养有多少家丁。 蓄奴这一糟粕陋习,哪怕现在不能触碰,今后也要给他设法废除掉,否则这就是不安稳因素。 尽管这次白杆兵的查抄,至少能抄的数百万两现银,具体数额还不知晓,内廷有司还在加紧盘算中,要是算上金银珠宝、各种不动产,这能让内帑增加不少收入,但朱由校没有丝毫喜悦,甚至感到心凉和可悲。 贪腐在大明已成主旋律,这带来更深层的理解,即各级统治阶层的腐败堕落,跟这样的世道抗衡,岂是一个杀字就能解决的。 “明日,朕要巡视丰台大营。”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冷峻的眼眸看向陈策他们,“朕要看看丰台的儿郎,经这些时日的操练,是否有改变。” “喏!” 陈策、秦邦屏他们短暂错愕下,一个个忙抱拳应道。 从进驻丰台大营,到负责操练四卫营和勇士营,这段时间内,丰台大营的那帮将校都不敢懈怠。 特别是天子言明的那些操练,尽管不少先前没有接触过,但陈策他们都逐一进行讨论和试行,尽管最初觉得很别扭,但具体操练下来,一些直观的改变,却让这批久经沙场的将校,一个个都渐渐觉察到不寻常之处! 第100章 巡视丰台 军队是用来打仗的,并非充当门面的,也非当做摆设的,在朱由校的眼里,军队就干好两件事,打仗和准备打仗,掺杂任何别的事务,就是不务正业! 一支规模不小的仪仗队伍,从外城的永定门而出,浩浩荡荡的朝丰台大营开进,这对京城上下的震动不小。 自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这是他首次离开紫禁城,要出宫去往某处地方,尽管前去的丰台大营,距离京城没有多远,但在这个专制皇权的时代下,天子出行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需要恪守的礼制和规矩众多。 也因为这场临时起意的离宫出行,使得皇家近卫都督府上下紧张起来,毕竟御驾的绝对安全必须要保证好。 “两位卿家,你们觉得朕这次离宫出行,朝中的那帮大臣,尤其是科道的御史言官,该作何反应呢?” 被一众大汉将军簇拥的龙撵之中,朱由校倚着软垫,看向被点名伴驾的洪承畴、孙传庭二人,朱由校面露笑意道:“都不必这样紧张,这又不是在朝中,你们这样端坐着,朕看着都累。” 洪承畴、孙传庭相视一眼,眉宇间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二人都没有料想到,在此等特殊时局下,天子竟然会离宫出行。 正如天子所问的,只怕要不了多久,朝中的不少大臣,特别是科道的御史言官,就会呈递大批规谏奏疏。 奏疏内容二人都能想到。 诸如天子万金之躯不该轻离紫禁城,不该轻往兵营杂地之类的,毕竟在文官的眼里,天子跟武夫走的太近,这并非是国朝社稷之幸。 “这规矩啊,朕向来是不喜。” 见二人不言,朱由校也不气恼,笑着说道:“一个人这样说,一群人这样说,本属正常的事情,也就变得不正常了。 就像朝中的某种风气,不正是这样吗? 这人啊,最不会满足的就是欲望,觉得一样得到了,就想得到更多,渐渐的,规矩也就成了摆设,规矩也就成了枷锁。” 天子这是想打破某些规矩啊。 洪承畴也好,孙传庭也罢,听完天子所讲之言,心底都生出感慨,对天子想掌军权的行为,他们都是能看出来的。 不过相较于朝中的某些文官,洪承畴和孙传庭二人,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毕竟辽东的危急局势,就赤果果的摆在那里,建虏想进犯辽东的野心昭然若揭,倘若国朝没有相应的改变,恐辽东的局势只会愈发危急。 “陛下说的没错。” 洪承畴想了想,微微低首道:“就像京营整饬一事,倘若没有陛下乾纲独断,着英国公提督京营戎政,着孙承宗协理京营戎政,恐京营滋生的弊政,将会一直存在,而那些在其位不谋其职的蛀虫,将会令京营继续糜烂下去。” “臣附议。” 孙传庭紧随其后道:“臣此次奉诏佐英国公实发京营欠饷,与京营的所见所闻可谓心惊不已,臣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英国公没有心怀社稷,继而向陛下呈递那份奏疏,那京营整饬是否就成了空谈。”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洪承畴、孙传庭能当着他的面讲这些话,就证明他们对大明是忠诚的。 尤其是二人都是全能型人才,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政,这种天赋和潜力,即便是放眼整个大明也少找。 对待二人今后的晋升之路,早就在朱由校心里明确了,似他们现在这等年纪,不应过早的长期待在中枢朝堂,而应到大明地方去历练,去治政,去革新。 不过眼下嘛,还是要待在朝堂积攒资历,至少红丸和移宫两案,要经他们之手盖棺定论,这样在达到自己的政治意图后,二人就可以越级外放出去了。 “末将等恭迎圣驾!!!” 就在朱由校与二人交谈之际,不知不觉间,丰台大营驻地就到了,龙撵外响起阵阵喝喊声。 “皇爷,丰台大营到了。” 龙撵外,韩赞周神情恭敬,朝龙撵内作揖道:“驻丰台诸将出营恭迎圣驾。” “知道了。” 朱由校应了一声,随后便起身朝外走去,而洪承畴、孙传庭二人则低首跟在身后,彼时在丰台大营的辕门处,随驾的诸上直亲卫军散布各处,所竖旌旗随风飘动,而在寨墙和诸多箭塔上,则站立着诸多轮值的将士。 “末将等拜见陛下!!” 聚在龙撵前的诸将,见天子走出龙撵,一个个单膝跪地,抱拳冲天子沉声喝道,天子摆驾丰台大营,令他们内心很是激动。 从丰台大营筹建至今,这是天子第一次来此,天子没去西山大营,偏偏来丰台大营,单是这一点,如何能不叫他们亢奋呢。 “丰台大营不错。” 朱由校俯瞰着眼前这帮将校,又抬头看向丰台大营的外围布局,露出赞许的神情,“朕果真没有看错诸卿,都免礼吧。” “喏!” 众将难掩喜悦的轰然应道。 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其中暗藏的门道太多了,军队如何开拔,怎样分属排布,如何安营扎寨,在何处安营扎寨,该如何划分战区等等,需要去学的太多了,一名合格的统兵将校,必须要懂得这些道道,有一项掌握的薄弱,那就不能被称之为统将,不是谁都能统领千军万马的。 专业的事情,就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办。 仅仅是看到丰台大营的外围布防,朱由校就心生感慨,他能给大明军队带来的,最多是战略层面的改变,但是具体的战术层面精进,还是需要一批专业性强的武将去落实才行,否则大明军队只会变得更孱弱。 “给朕披甲!!”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朗声道:“朕要去巡视大明好儿郎,看看他们的面貌,看看大明的军威!!” 天子一句话,令陈策、童仲揆、秦邦屏他们心惊之余,心底也涌出阵阵喜悦和亢奋,天子不仅知兵,还爱兵,能追随这样的大明天子,对他们而言是极其幸运的! 第101章 武威 “咚咚咚!!” 响彻云霄的擂鼓声,盘旋在丰台大营一带,声音之大振聋发聩,扬起的阵阵黄土,令天地为之而变。 大地在轻微的颤抖着。 丰台大营搭建的点将台上,朱由校披山文甲、挎天子剑昂首而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盯向前方,一支支人头涌动的队伍,从丰台大营各处集结而来,漫天飞尘下,根本就望不到尽头。 身旁站着的陈策、童仲揆等几名将校,此刻神情严肃,心跳动的很快,紧攥着所挎雁翎刀刀柄,内心深处生出的紧张,是怎样都掩饰不了的。 可千万别出任何差池啊。 在陈策、童仲揆几人心中,都在暗暗的祈祷着,谁都没有料想到,天子此来丰台大营,没有检阅负责操练新卒的川浙兵,反而要检阅接受操练的四卫营和勇士营。 倘若在这场检阅中但凡出现任何差池,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似陈策、童仲揆这等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们最怕的就是出现踩踏拥挤,万一兵阵出现这等混乱,一旦没有及时疏导和控制,就极可能出现哗变…… 尽管秦邦屏所统白杆兵,戚金所率浙兵,已分散丰台大营各处,负责划分兵阵区域,预防突发状况出现,可陈策、童仲揆他们的心里依旧没底啊,毕竟天子是万金之躯,敢出现任何的差池,那他们就是大明的罪人。 还是要喊一喊口号,不然军队舍我其谁的气势,如何能彻底彰显出来? 朱由校站在点将台前,看着眼前这些循鼓而动的队伍,一杆杆旌旗随风飘动,心里却暗暗感慨。 或许后世的那套军队体系,不能照本宣科的全搬过来,不过某些成熟的理念,是可以嫁接过来的。 比如枯燥的队列操练,并不是说进行队列操练,就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便能操练出一支强军,亦或是强军的雏形,那纯粹是痴人说梦的事情。 但恰恰是队列操练,却能有效磨砺人的意志,增强服从性,打磨个人棱角,在一场成规模的战争下,个人是极其渺小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倘若想在战场上取得终胜,就必须以集体的力量,以绝对服从的态势,向敌军发起一次次有组织的进攻,这样才有可能战胜强敌。 倘若在此期间有不少个性强、离经叛道的中低层将领,或者最底层的将士,不服从统一的号令指挥,那么就可能导致区域崩溃,继而被敌军抓住战机,从而引起大规模的溃逃,如此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真是操练不足月的新卒吗?” 在朱由校的身后,孙传庭看着眼前集结的队伍,心里愈发惊疑,对一旁的洪承畴说道:“兵书中记载的新卒操练,没有数月,甚至更久,根本就无法形成战阵队形,为何在丰台大营驻扎的四卫营和勇士营,却能够保持整体秩序不乱,做到循鼓而动,望旗而行啊。” 孙传庭所讲的疑惑,同样是洪承畴所想言的,尽管他们没有统领过军队,但也看过一些兵书,眼前这些在丰台大营集结的队伍,完全颠覆他们对兵书的一些理解,这究竟是怎样办到的? 洪承畴疑惑的目光,看向了面色紧张的陈策、童仲揆几人,旋即又看向天子的背影。 尽管在丰台大营的四卫营和勇士营,远没有达到令行禁止的程度,可谁都无法忽略的一个事实,是上述队伍多数是新募兵卒啊。 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到眼前这等程度,没有出现混乱,没有发生踩踏,这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陈策、童仲揆他们的反应,洪承畴是能理解的。 毕竟天子在丰台大营待着,他们惧怕出现任何差池,不到停止的那刻,这种紧张是不会消散的。 不过天子平静的状态,洪承畴却不能理解,就好像眼前这些新卒有现在的表现,天子一开始就知道一样,甚至眼前这些新卒的表现,远没有达到天子心中预期一样。 一炷香的功夫悄然而至。 此刻的丰台大营没了喧嚣,不时响起马鸣声,朱由校站在点将台上,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那一双双眼睛汇聚过来,令朱由校心跳加快很多,眼前这等场景,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 震撼! 壮观! 朱由校沉默许久,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缓缓朝前走去,那双锐利的眼眸,扫视眼前的队伍,“你们是什么?” 朱由校讲的话,被聚在点将台下的诸上直亲卫军传唱,而分布在各处的白杆兵、浙兵,在听到传唱来的话后,跟着也大声喝喊起来。 “你们是什么?” “明军!!” 条件反射之下,那些分布各处的四卫营和勇士营将士,一个个难掩激动的喝喊着,第一次见大明天子,令他们都很激动。 “明军!!” “明军!!” 声音从最初的杂乱,渐渐变得统一,声音之大响彻云霄,那股气势开始展现出来,或许他们是新卒,但是成规模集结的气势,是遮掩不住的。 “明军!!!” 望着眼前看不到尽头的队伍,所呐喊出的声威,在诸部停顿间隙,朱由校拔出天子剑,朗声喝道。 “威武!!” 停顿不过十余息,经各处递次传唱,集结的四卫营和勇士营齐声喝喊,这一幕,令洪承畴、孙传庭他们感到震撼。 “明军威武。” 几乎是本能下,洪承畴、孙传庭他们,就跟着响起的阵阵喝喊,情绪复杂的囔囔自言起来。 不知为何,流淌的血开始涌动。 “苦练杀敌术!!” 朱由校看着那一张张面庞,眼神变得坚毅起来,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吼出了他藏在心底的想法。 “苦练杀敌术!!” 得到反馈的朱由校,心跳的更快了,或许眼前这支新军,还是没有经历过战场的队伍,但他相信终有一日,他们能变成强军!! “赴辽杀建虏!!!” 听到此言的陈策、童仲揆、洪承畴、孙传庭等文武,一个个都看向了天子,然见到天子流露出的坚毅神情,不知为何,垂着的双拳紧攥起来,紧跟着就怒吼起来。 “赴辽杀建虏!!” 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此刻在丰台大营盘旋着,是,大明在过去一战,的确是败给了建虏,但这绝不代表着大明,就真的向建虏低头了!! 第102章 重整陵卫 “丰台练兵算有成效。”丰台大营的主帐内,朱由校坐在帅椅上,环视帐内所聚众将,神情严肃道:“但靠这点成效,就想赴辽杀建虏,这只怕还不够,至少朕是这样认为的,诸卿觉得呢?” 陈策、童仲揆、秦邦屏、戚金等一众将校,听闻天子所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凝重的神情。 的确。 进驻丰台大营的诸军,包括白杆兵、浙兵在内,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们过了最初那激动的状态,特别是去了一趟辽东,随后被天子急召归京,这期间经历的种种,渐渐让他们正视这个问题。 尽管建虏在辽地愈发猖獗,可事实是无法更改的,建虏击败了大明精锐,从诸镇、各地抽调的精锐,刘?、杜松这些武将死的死,逃的逃,倘若建虏真的不堪一击,那么大明就不会损失那么大。 那一战令大明颜面扫地,甚至就连藩属国朝鲜都有些想法了,以至泰昌帝初登大宝时,就曾谴派刘鸿训赴朝,至今刘鸿训还没有归明。 “朕还是那句话,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战术上一定要重视敌人。” 看着沉默不言的众将,朱由校语气铿锵道:“朕讲这些不是畏惧建虏,倘若连亮剑的勇气都没有,那就干脆撇掉辽东,全线收缩到山海关算了,朝廷也不必为辽事耗费钱粮,但此事绝不能做。 辽地是我大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谁要是想抢,那就是大明的敌人,朕绝不允许敌人,肆意践踏抢掠我大明疆土。 这就是朕的底线,更是大明的底线! 朕这次巡视丰台大营,很欣慰,至少朕看到了改变,看到了明军的血没凉,依旧敢喊出言战的口号。 但朕希望这种改变更多,朕希望大明的军队,能以高昂的斗志,能以强势的军威,去堂堂正正的击败来敌,保卫大明的疆土,守护大明的子民。 所以接下来这几个月,朕希望诸卿能铆足这股劲儿,给朕狠狠的操练新军,倘若连操练的苦,新军都吃不了,甚至闹出哗变的话,那他们就不配上战场!!”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主帐内的气氛变了,洪承畴、孙传庭听到这话,心头也是止不住的激动,是啊,他们的血也没凉,他们不想看到建虏猖獗下去。 “接下来这几个月,丰台大营也好,西山大营也罢,所需一应钱粮,包括各项军械甲胄火器等,朕都会足额解决。” 朱由校缓缓起身,扫视眼前这帮将校,朗声道:“你们要做的事情就一件,那就是给朕狠狠的操练这帮新军,现在对他们仁慈,那就是到战场对他们残忍,朕心中始终坚信一点,建虏不配是大明永远的敌人,大明的军威更不该止步于此!!” “愿为大明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多少年了,陈策、童仲揆他们何曾听过这些话,然真当他们听到时,那一个个都是难掩的激动。 大明文贵武贱的风气已久,大明武将憋屈的状态太久了,可现在…克继大统的新君,却表现得那样不一样,这也令陈策他们很激亢,他们不想让效忠的天子失望。 兵饷给够。 粮食管饱。 就单单是这两项啊,都是难得可贵的,在这等态势下,即便是一天一练,也不会有人埋怨什么。 能吃饱饭,还时不时能吃上肉,这在过去是不敢想的啊。 “洪卿似有话说?” 在陈策这帮将校离去后,朱由校看着欲言又止的洪承畴,笑着说道:“有什么话,就只管讲出来就行。” “陛下,丰台大营这般操练,只怕每日消耗的钱粮,都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吧?”洪承畴犹豫再三,还是作揖行礼道:“如此开支下,即便全由内帑进行调拨,只怕有司……” “那洪卿来告诉朕,不这样的话,该如何解决建虏叛乱?该如何提振我大明军威?” 朱由校知晓洪承畴的顾虑,开口反问道:“就靠朝中那些不知兵事的文官?还是听信他们的那套歪理?打仗不是治政,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即便是朕也不敢说绝对懂兵,不信任这帮忠于大明,忠于朕的将校,难道要听某些文官瞎指挥、乱掺和吗?” 文武职权剥离,是朱由校明确要做的事情,哪怕现在做不了什么,但这丝毫不影响朱由校蓄势谋划。 重文轻武也好,重武轻文也罢,这对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封建王朝而言都是不可取的,必须要走文武兼济的道路,才能避免高层构架的失衡。 朱由校就要设法扳正此现象,哪怕过程再艰难,将遇到众多问题,朱由校也必须把此事办好。 否则想推行新政? 那纯粹异想天开! 单单是文人士大夫的官绅群体反扑,那就极可能动摇大明的统治根基,毕竟他们掌握着大明的多数资源支配权,这也是皇权和臣权斗争的本质。 “孙卿,这几日?就不必归京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孙传庭道。 嗯? 孙传庭一愣,他没想到天子会这样说,不让他归京这是何意? “孙卿暂留丰台大营。” 朱由校继续数道:“待诸陵卫的情况,内厂掌握清楚后,卿家就奉诏随行,给朕把诸陵卫整顿出来,京营烂了,京卫烂了,就连陵卫也烂了,要不狠下功夫整饬的话,那大明的江山社稷,就完了!!” “臣…遵旨。” 孙传庭强忍惊疑,朝天子作揖道。 看起来天子也要将诸陵卫也掌控起来啊。 洪承畴强压惊意,看了眼天子冷厉的神情,皇家近卫都督府,丰台和西山大营,诸陵卫,还有在逐步整饬的京营,洪承畴根本就不敢想下去,如果国朝在辽地一战中,能击败猖獗的建虏,那今后国朝的格局和秩序,势必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待到那个时候,朝中又将会有怎样的改变?天下又将有怎样的改变?这是谁都看不透的事情啊。 第103章 明君与暴君(1) 十一月下的京城,比想象中的要冷,吹来的冷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扎一样,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与想象中的不同,京城,这座大明的国都,其实受辽局影响很小,或许最初辽前传回大明惨败时,对京城造成不小影响,可那股风潮结束了,原有的生活就慢慢回归了。 生活在人世间,人的注意是能从一处转移到另一处的,毕竟日子要过,家小要养,这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人与人的经历都不一样,又如何能做到感同身受呢? “这个冬天…不知又要冻死多少人啊。” 热闹的街市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归宫的朱由校,此刻换了身衣衫,神情有些感慨。 随行的韩赞周、洪承畴、卫时泰几人,神情或多或少带着紧张,尽管在他们周遭有不少换了服饰的大汉将军,负责暗中保护,但天子临时起意的微服私访,依旧让他们很紧张。 “舅舅,你遴选的那批人,都甄别的如何了?” 朱由校转过身,看向被特意叫来的王升,“银号一事不能再拖延了,另外要再遴选一批商贾,这一路逛下来,京城的粮价、布价增幅不少,看起来前些时日,京城出现的风波,对民间到底是造成影响了。” “第一批已经甄别出来了。” 王升看了眼左右,微微低首对朱由校道:“臣…已拟好了奏疏,正要呈递到御前,不过具体的甄别,还需厂卫进一步暗查。” “那就尽快呈递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从御极登基以来,朱由校忙着破局,忙着掌权,根本就没有心思离宫,不过朱由校却也清楚,想要对大明带来改变,就不能脱离民众,就不能不了解民间疾苦,要是连底层的真实情况怎样,都不能看清,看透,那制定的那些所谓新政,就将经逐层转递下,演变成坑害百姓的恶政! 权力的魅力有多大,唯有真正掌握的人,才知晓其中的滋味,这也使得权力一旦失去约束和监督,将会是极其恐怖的事情。 恰恰是知晓这一点,朱由校从御极登基以来,就一直在避免一件事,不对地方做任何插手举止,更不会轻易表明某种态度,因为他讲的一句话,就可能被人过度解读,从而演变出种种做法。 大明的底层百姓太苦了。 田赋,人丁税,徭役,摊派辽饷,苛捐杂税,火耗……从他们降临到这个世上,就开始背负很多,似通过寒窗苦读参加科举,继而实现阶级跨越,这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是一件极其奢望的事情。 身上背负一座座大山,所处环境动辄就有自然灾害,朱由校实在无法想象,不设法解决这些问题,真等到某一日,有些被逼上绝路的人,怒吼着要反抗时,大明该何去何从呢? “彦演,你觉得辽饷还有必要再摊派吗?” 朱由校缓步向前走着,对身边的洪承畴说道:“因为建虏叛乱一事,朝廷多次向民间摊派辽饷,可征收上来的辽饷,却每次都没有足额缴够,我有时就在想啊,是不是有些人,借着朝廷的名号,将征收的辽饷多数都揣进自己的口袋了?” 洪承畴心下一紧,似这等话题他岂敢轻易去说啊,辽饷,过去在万历朝就征收过很多次,原因就是国库没银子,而神宗皇帝不从内帑拨银,可是为解决辽地危局,就明确向地方进行摊派。 “这……” 洪承畴犹豫许久,身上生出了冷汗,一阵凉风吹来,让洪承畴一震。 “这个问题,彦演是想过呢?还是没想过?” 朱由校停下脚步,笑着看向紧张的洪承畴,“还是说彦演不敢说?” “臣想过。” 见天子这般,洪承畴微微低首,低声道:“只是此事牵扯众多,像各地布政使司的情况不一,各地摊派的份额不一,各地巡抚、布政使等考虑的问题不一,所以……” 还是有顾虑啊。 朱由校心里暗叹一声,对洪承畴的这种反应,朱由校是能够理解的,眼下乱的不止是朝堂,就连大明各地也很乱。 根源就在于吏治崩坏了。 各地高官权力没有约束和监督,或许在这批地方官中,的确存在有良知的官员,但更多的却是和光同尘,或者干脆就跟地方士绅、商贾等群体勾结在一起。 这也使得大明治下土地兼并、阶级矛盾都很严重,要是不设法解决这些问题,那大明就算在辽东镇压了建虏叛乱,可本质问题却没有解决,最终宿命是无法改变的。 “吏治啊。”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凌厉道。 天子想整顿吏治? 洪承畴心里思量起来,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大明官场的吏治,的确到了该整顿的地步,只是根源解决不了,那吏治整顿就不可能见效。 朝中党争太尖锐了。 洪承畴眉头紧蹙起来,一想到朝中的东林党、齐楚浙党等派,洪承畴想了很久,都没想到如何改变这种境遇。 特别是在不久之前,天子做的那些决断,对朝局产生的影响太大,尽管最初是震慑到朝中文武了,可眼下已有冒头的迹象了。 “走吧,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吧。” 见洪承畴眉头微蹙起来,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走这么久了,我还真有些饿了。” 此言,让一旁的韩赞周紧张起来。 宫外的东西怎能随便吃啊,万一吃坏了,那他根本就担不起责任啊。 只是似韩赞周所想,朱由校根本就没在意,此刻的他在思索,究竟该如何整改这个乱糟糟的大明。 涉及国计民生的新政,不能突兀的去推行,必须要有人去做才行,没有人去具体落实,那就是口号,不能带来任何实质变化,甚至会加剧某些矛盾。 不过整顿吏治,倒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天下的官员杀的再多,那终究有人会挤破头想进来,毕竟权力的魅力太大,只要能掌握着强军,那靠杀贪官是能积攒一笔家底的,到那时想具体做些事情,就相对来说容易一些。 第104章 明君与暴君(2) “……提到这个皇明时报啊,最近抨击的读书人,是真不少啊。”朱由校一行走进聚贤酒楼,就瞧见一酒桌聚不少人,被围着的那中年微醺,眉宇间透着几分得意,手里端着酒盅,对左右感慨道。 “四爷提到的这皇明时报,我也听说过,当初在西四牌楼那边,锦衣卫奉诏处决那么多罪囚,其罪名都一一刊印到皇明时报了。” “还有这等事情?我为何就没听说过呢?” “?,你整日流连于勾栏处,不是去喝花酒,就是去点头牌,你要是能知晓这些,反倒是奇怪了。” “行啦,别说这些了,咱们还是听四爷讲吧,四爷他的消息是最灵通的,来四爷,给您斟酒……” 见到眼前这一幕,朱由校起了兴趣,没有去二楼的雅间,反朝临窗的酒桌走去,这让韩赞周、卫时泰、洪承畴、王升他们都露出凝重。 一楼正堂人多眼杂的,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惊扰到圣驾了,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只是韩赞周担忧归担忧,却不敢多言其他,先于朱由校一步前去要坐的那桌,掏出干净手帕,动作麻利的擦拭起来,看的一旁跟随的小二发愣。 “你们可知…惠世扬、张问达几人,为何会被处于极刑吗?”微醺中年没觉察到这一幕,反而很享受被人围着的感觉,嘴角微扬的反问道。 “国子监刊印的前两期皇明时报,不是都说了吗?” 一旁的壮汉说道:“那惠世扬暗中勾结权阉,擅闯大内,所以被皇上逮捕了,至于张问达、张泼几人,讲的也很清楚嘛,在午门行死谏妄想胁迫皇上让步,行钓名沽誉之事。” “说到这里,那左都御史张问达,还是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呢。” 另一人啧啧称奇道:“今上御极登基之际,颁布的御极诏书中,提过不轻改先帝所定,没想到这张问达倒是被……” 一众酒客所聊的这些,洪承畴眉头微皱起来,心里暗骂一声,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这些事能大庭广众下议论吗? 洪承畴有些坐立难安,余光观察天子的神态变化,瞧见天子没有变化,这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些。 然下一秒,洪承畴听到的话,险些叫他栽倒到地上。 “?,?们啊,就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那是皇上要杀鸡儆猴!!” 卫时泰心跳加快不少,整个人有些僵硬,颇为紧张的去看天子,然朱由校却拿起筷子,笑吟吟的说着,“你们看我做什么?菜都上来了,快吃吧。” “四爷,您老就小点声吧。” 上菜的小二,边放边对那桌喊道:“要是叫那帮遭瘟的读书人听到,免不了跟您掰扯起来。” “那让他们来好了。” 微醺中年满不在乎道:“合着就他们能讨论国政?姥姥!天底下可没有这等道理,我讲的这些,那都是皇上钦定,着国子监刊印到皇明时报的,言论自由知道吗?这是皇上钦定的规矩。 咱就不说前些时日,在西市被锦衣卫凌迟的那帮太监了。 作为皇上豢养的家奴,将他们外派到皇庄皇店,那是皇上信赖他们,觉得可以帮内帑分忧,可他们呢?敢贪皇上的银子,还打着皇上的旗号招摇撞市,逼良为娼,杀他们一百遍都不为过。” 小二面露无奈的摇摇头,瞧见自己上的菜,被站着的韩赞周一一夹菜品试,而坐着的几位爷没动,小二有些诧异。 看起来这几位不简单啊,出来吃顿饭,规矩都这么多,不过既然规矩这么多,为何要来聚贤酒楼呢? “少爷,您稍后片刻再食。” 带着疑惑的小二,本想说些什么,看看能否捞些赏银,然一旁品试的韩赞周,却毕恭毕敬的说道,这令小二就熄了这想法。 “要说咱那位皇上,就是明君啊!!就那帮道貌岸然的官老爷,眼睛不眨说杀就杀,那就是好。” “我觉得也是,虽说前几日在西市被杀那么多人,可你们说说,哪个不该杀啊,这在先前都不敢想啊。” “要是咱这位皇上,能早点御极就好咯,不说别的,就官场那种贪腐早该治治了,不然当初在辽东啊,咱大明也不会败给区区建虏啊。” “?,咱们说明君不行啊,你们是不知道,有些清流和读书人,私下是怎样说的…说是暴君啊……” 洪承畴的手微颤,拿着的筷子掉到桌上,知道君前失仪的洪承畴,本能就想站起身请罪,却被笑吟吟的朱由校摆手打断。 “走了一路,都饿了。” 朱由校夹起一块小炒肉,放进嘴里咀嚼着,“都别愣着了,快些吃吧。” “是。” “喏。” 洪承畴、卫时泰、王升几人,一个个带有紧张的应着,尽管点的菜肴不少,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可他们却如鲠在喉,根本就没太多胃口。 反倒是朱由校的胃口不错。 杀那批该杀之之辈,不出意外的在民间形成两股舆情,一类是拍手称快,一类是咒骂不断,这也代表着皇明时报涉及舆情领域,开始起到某些成效了。 对于朱由校来说,他不看重所谓的名声,明君也好,暴君也罢,不过是别人嘴里的称谓罢了。 倘若为了维护所谓名声,就对该杀之人留情,那这明君,不过是浮于表面的称谓罢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吗? “韩赞周。” “奴婢在。” 朱由校捧着碗筷,开口道:“回去后,让方正化派人搜集京城的舆情,另外再详探粮价、布价等,都相较于以往涨幅多少。” “喏。” 韩赞周忙低首应道。 一句话,令洪承畴、卫时泰、王升他们,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相较于前者他们能理解些,不过对后者,为何天子会这般重视? 做个体恤民情的暴君,也挺不错的。 朱由校吃着东西,心里却暗暗道,杀再多的贪官污吏,除掉再多的魑魅魍魉,也不能影响到民间,眼下能福泽到京城就不错,今后再逐步扩大范畴吧。 第105章 变数 “环京城的冶炼产业,必须要加快进程。”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神情严肃道:“兵仗局所辖的军工产业,是由王徵他们负责了,但是这并不代表兵仗局就没事做了,针对不同的需求,保障不同品质的生熟铁料生产,是必须要做好的事情。 还有朕先前提的坩埚炼钢法,眼下琢磨出门道没有? 内帑银子不是卡着不出,冶炼产业的分种类筹建,招募冶匠铁匠,招收学徒,整合京畿皇属煤铁矿区这些事情,兵仗局要操心,司礼监也要操心,为何在前些时日朕没有看到相应奏疏?”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兵仗局掌印太监金良辅,心惊胆战的跪在地上,对天子突然问询冶炼诸事,二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在整顿兵仗局之际,朱由校就提出加大冶炼建设,必要时可在临近京城的诸皇庄,择寻合适的地域,筹建起对应的冶炼工坊,以确保后续军工产业整合好,保障各类军械、火铳、火炮等需求。 对待这件事情,王体乾和金良辅都很重视,特别是担任兵仗局掌印太监的金良辅,一直都在积极筹谋此事。 单单是在京畿一带所募逃窜冶匠铁匠,规模就多达千余众之多,可在朱由校的眼里,这太小家子气了。 冶炼领域的技术迭代,需要能产出相应的规模,通过对外分销、加大科研、细化产业、完善体系,去逐步形成良性循环,才有可能见到成效。 没有一定体量的规模化,就注定不可能发展起来。 “从今日起,给朕加快房山、良乡、西山等地诸工坊建设,既要增加产量,也要确保品质。”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王体乾、金良辅二人,“另外新设的那几家铁器厂,要加快锻造御寒所需煤炉,这天是愈发冷了,靠柴木取暖成效太差,既然西山的煤业起来了,那就要发挥好煤的取暖成效。 过去那种煤饼煤石取暖,持续供暖的成效太差,把朕说的蜂窝煤,尽快多募集些人手赶制,到时配合锻造的煤炉,一起在京城先铺开售卖。” “喏。” 二人当即作揖应道。 西山地区蕴藏着丰富的煤炭资源,这在朱由校眼里就是一座宝库,地理位置优越,紧挨着京城这座超级大城,每至隆冬到来之际,对煤炭的需求成倍增加,但恰恰也是这样,也造成眼下西山煤事的复杂性。 在京城一带的达官显贵、皇亲国戚、士绅商贾等,或多或少在西山地区皆有煤窑,或干脆侵占民田私挖,每至隆冬降临之际,京城对煤炭需求激增,使得煤价顺势涨幅,关键是这些煤吧,朝廷没有征税,这在朱由校看来简直无法理喻。 嗯。 万历朝时期不是没收过,谴派矿监征收矿税嘛,结果呢,就是出现一批聚众闹事的,控诉矿监横征暴敛,最后裁撤掉才算作罢。 这也导致西山地区的私煤盛行,煤价涨幅出现波动时,京城治下用煤者都会被盘剥,利全叫那帮家伙占了,骂名全叫朝廷背了。 “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由专业的人来办。” 朱由校双眼微眯,心里暗暗思量起来,“不管是冶炼产业,亦或是西山煤事,特别是煤税,光靠内廷这帮太监不行,他们能做的就是监督,至于别的具体实务,则交由别的群体来办,形成上督下做的格局。 西山煤事要能整合好,明确煤税新制,确保煤价波动,这不仅能增加一笔税收,还能造福于百姓,好处,不能叫那帮特权群体都贪了! 更别提冶炼产业规模增加,对于煤炭需求会与日俱增,这等相辅相成的产业发展,不把税制逐步明确下来,那亏损的银子太多了!!” 稳步推动大明税改,这是朱由校必须要做的事情,不过真要动税,那就是动既得利益群体的命根子,这必将引起连锁反应。 所以朱由校要玩点新手段,既能把新税制试行下去,也能确保秩序安稳,今后的北直隶境,将会变成税制试验田。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大明治下积攒的太多弊政,不是在朝夕间形成的,所以想要逐一剪除掉,也需要分步骤的进行,步子迈大了,就不止是扯到蛋那么简单。 考虑到这些的朱由校,眼下也只能一步步来,先等孙国桢他们,将北直隶境的皇庄田亩详细统计出来,后续的一些部署,才能审时度势的逐步落实。 “来人啊,召国舅进宫。” “奴婢遵旨。” 当朱由校在东暖阁,开始为一些事情谋势时,彼时的内阁,气氛却显得很压抑。 “怎么都不说话了?” 方从哲倚着官帽椅,看向刘一?、韩?、朱国祚三人,神情凝重道:“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都要呈递请辞奏疏,此事御前还不知晓,此事到底该如何处置?” 刘一?、韩?、朱国祚流露出各异的神情,都没有急着表态。 见到眼前这一幕,方从哲双眼微眯起来,对于李汝华来找自己言明此事,他多少是能理解的,毕竟李汝华上了岁数,担任的还是户部尚书,就这等繁重差事,即便是年富力强之辈,在这位置上待个一年半载,那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但是周嘉谟请辞,这反叫方从哲起了警觉。 味儿不对啊。 尤其是瞧见刘一?、韩?的神态,方从哲就愈发坚定这种想法,尽管方从哲把话提到这份上,可依旧没见二人表态。 “朱阁老,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方从哲沉吟刹那,看向沉默的朱国祚说道。 “元辅…此事牵连重大,本辅觉得应早呈御前。”朱国祚知晓此事躲不过,皱眉沉吟刹那,对方从哲说道:“毕竟吏部和户部皆乃朝中要职,倘若出现任何差池,对国朝的影响太大了。” 就眼前这等朝局,有太多叫人琢磨不透之处,特别是天子乾纲独断,其实对位居高位的朝臣来讲,其中需要审视的地方太多,一场风波也在无形中酝酿起来…… 第106章 御前廷议 “召内阁诸臣进宫。”朱由校脸色凝重,放下所持奏疏,眼神凌厉的看向王体乾,语气冷冷道。 “奴婢遵旨。” 王体乾当即作揖应道,不过心底却生出警觉,皇爷这等表情和状态,只怕是外朝又闹出事情了。 事实上…一场别有用意的风波,在无形之中酝酿! 朱由校倚着软垫,心情有些差,外朝文官群体的反扑,不,更准确的来说,是东林党审时度势下的调整反扑,比预想中的要快很多。 朱由校必须承认一个事实。 他这位大明皇帝,对于外朝的掌控依旧很薄弱,尽管过去做的种种事情,的确令很多人猝不及防,但是这并不代表大明中枢的话语权,皆被他牢牢掌握在手。 人事权,财权,事权,兵权,舆情权……依旧分散掌握在外朝文官,嗯,应该是所涉职官的手里。 这场极具大明特色的权力游戏,进行到这一阶段,来自文官群体的谋势与反扑,算是拉开了序幕。 “吏部天官和户部财相要上疏请辞,这势必会转移很多人的注意。” 朱由校双眼微眯,嘴角微微上翘,心里暗暗思量着,“这是想消除锦衣卫处决大批被逮诏狱罪囚,勋卫逮捕大批京营将领,锦衣卫高调逮捕涉事京营文官,白杆兵奉诏进京查抄等事的影响啊,好以四两拨千斤之势,让朝局再度生出乱象啊。” 吏部尚书掌着人事权,户部尚书掌着财权,这是大明政坛最重要的两项职权。 相较于处境堪忧的户部尚书,谁要是能担任吏部尚书,那绝对是位极人臣的存在。 甚至吏部尚书一职,在朱由校的眼里,可比内阁的次辅或群辅要实际太多了,毕竟实权掌握在手嘛。 吏部执掌考评、升迁等要权,四品以下官员的升迁由吏部直接决定,四品以上的官员,才需要内阁和吏部商量,商议明确一份名单,再呈御前经皇帝圈选;而涉及内阁、六部、京卿的人事调整,则需要在京有一定品阶的廷臣,参与会推明确一份名单,再呈御前经皇帝圈选,这才构成大明完整的人事权构架。 吏部尚书不能进阁佐政,这是大明政坛默认的规矩。 真要是进内阁了,做了首辅的话,执掌着人事权,那不就是丞相了? 洪武一朝杀了多少人,砍了多少脑袋,才让太祖高皇帝将丞相制废除掉! 那要是做了次辅或群辅,将置首辅于何地?被架空的内阁首辅吗?那意义又何在呢? “臣…方从哲,拜见陛下!” “臣…刘一?,拜见陛下!” “臣……” 一道道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朱由校的思绪,看着作揖行礼的方从哲、刘一?、韩?、朱国祚几人,朱由校向前探探身,嘴角微微上翘,既然事情发生了,那就直面反扑即可,临阵退缩这种事要不得。 “户部尚书李汝华年事已高,朕听闻其染疾在任,尽管朕不想让其离任,毕竟李汝华乃皇考钦定顾命之一,但朕也非无情之人。”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方从哲几人道:“不知在诸卿的心里,可有能接替户部尚书的合适人选呢?” 朱由校故意不提周嘉谟上疏请辞一事,就是想要看看方从哲几人反应,一个吏部,一个户部,如此重要的职务,事先与内阁首辅通气,没有直接呈递请辞奏疏,要说这里面没有别的事情,朱由校绝不相信。 李汝华上疏请辞户部尚书,朱由校是可以理解的,李汝华年龄确实是大了,而大明财政和国库状况,又都是那不堪多言的情况,想向户部索要钱粮者众多,更别提大明藏在暗处的复杂财税问题,这个户部财相是位高权重,但其中背负的重担和压力,也非寻常人能够扛起的。 事实上李汝华是于天启元年才请辞的,不过离任没多久便病逝了,尽管比原有轨迹早了些,但这些都在朱由校的接受范围之内。 只要朱由校想要掌权做事,逆转局势,那么蝴蝶效应就必然会产生。 “禀陛下…吏部与户部尚书两职乃国朝要职所在。”韩?走上前,越过方从哲作揖禀道:“如若陛下要恩准两位请辞奏疏,那所缺要职需在朝进行会推,由内阁负责主持,以遴选出最合适者出任。” 朱由校没有去看韩?,目光反定在朱国祚身上,瞧见朱国祚眉头微蹙,显然对韩?的反应,朱国祚是有诧异的。 看起来在内阁那边,先前通气的时候并非这样的。 “其他几位卿家呢?” 朱由校想了想,开口道:“韩卿所言,你们是否认可呢?” 能让周嘉谟放弃吏部天官,那在东林党的内部,必然经历一场利益交换,甚至还有激烈的探讨。 这也宣告着韩?提到的廷推,必然将暗藏着很多风波。 “臣附议。” 刘一?率先表态道。 “臣附议。” 朱国祚犹豫刹那,余光看了眼方从哲,也作揖应道。 看来方从哲这个内阁首辅,顶不了多久了啊,这人上了岁数,在政坛上的优势,终会随着年龄而削减。 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独靠内廷的种种势力,想要制衡住朝堂是不够的,接下来的天启元年,要逐步更替外朝的主要首脑了,不然想整顿吏治就是空谈,连吏治都整顿不好,谈什么革新弊政,谈什么推行新政。 朱由校算是看明白了,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什么国朝要务,什么军事威胁,如果损害了他们的利益,那一切都是能当做争权逐利的工具! “既然诸卿都是这个意见,那就进行会推吧。”在方从哲最后表态后,朱由校面色平静道:“就在文华殿进行吧,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之职,会推出一批合适的人选,内阁呈递御前即可。” “臣等遵旨。” 众人纷纷作揖应道。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朱由校想要阻止是不现实的,具有大明特色的权力游戏,哪怕是他这位皇帝,也必须要遵循才行,不然游戏规则没人遵守,那统治就是乱糟糟的。 要知道朱由校此前掌握内廷,倚重厂卫,特召文武进京等等,这些都是在这套游戏规则中,尽管这些不得某些文官的认可,但规则就是规则,现在有些人就是不满现状,想要用这套规则来进行反扑了。 第107章 廷推(1) 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上疏请辞,帝诏内阁诸臣商榷该事,终纳诸内阁大臣谏言允之,特命内阁于文华殿主持会推,举荐贤臣以补吏部、户部所缺,此事在朝引起较大反响。 “……吏部户部所缺,实属国朝之要职,朝中所忧会推者众多,臣等商榷再三……”东暖阁内,朱由检捧着一封联名奏疏,字正腔圆的念着,只是微蹙的眉头,却体现出他此刻的内心。 “果然跟朕想的一样。”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廷推召开在即,以内阁的名义,扩大参加会推的联名奏疏,就呈递到御前了,皇弟,你觉得这封联名奏疏有什么问题吗?你对此有何想法呢?” 说着,朱由校看向了朱由检。 “皇兄,臣弟心中有疑惑。” 朱由检合上那封联名奏疏,皱眉向朱由校作揖行礼,“吏部和户部尚书有缺,即便在朝召开会推,以擢选贤良补之,但也没又必要闹出这等阵仗吧?这哪里是会推吏部和户部尚书啊,这分明是在会推内阁大臣啊。 皇兄此前曾让臣弟熟悉过廷推,该制是国朝遇有重大政事,或遇有文武大臣出缺,天子必诏令廷臣会议,以共相计议,衡量至当,然后呈请御前取旨定夺。 诸如会推吏部、户部尚书之缺,仅需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六科都给事中、通政使、大理卿及掌道御史等参与即可,可现在内阁却因朝中所谓舆情,加之部分职官有缺,就向御前呈递联名奏疏,要让有司的廷臣皆参与其中,臣弟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对。” 连十一岁的朱由检,都能瞧出些其中玄机,你们,凭什么就觉得朕瞧不出呢? 朱由校笑着摇起头来,对于这场被加码的廷推,他除了想笑之外,真不知该讲些什么,身处这等大势下,大明的中枢朝堂,总会因一些事情的出现,继而掀起新的风波,以让那些身居高位者,能够确保他们自身利益。 “那?觉得这封联名奏疏,朕要允准吗?”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朱由检继续道。 “臣弟…” 朱由检却踌躇了,似这等要事决断,不是他能多言其他的,只是在见到皇兄鼓励的神情,朱由检犹豫再三,微微低首道:“臣弟觉得皇兄不该允准此事。” “哦?说说你的想法。” 朱由校笑着向前探探身,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不必拘谨什么,就当是朕对你考校课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在讲到此处时,御前服侍的王体乾几人,都纷纷低着脑袋朝殿外退去,每至天子考校课业时,他们都必须要离开。 对于朱由检的栽培和引导,朱由校是有针对性的,作为大明今后移藩的先驱,朱由检必须成材,哪怕朱由校清楚性格这东西,除非经历重大变故或挫折才有可能改变,但提升朱由检的眼界和心胸,在他现在这个年纪最合适,要是连这些都做不到,那么针对宗藩改制的大旗,朱由检就不配扛起来。 “臣弟心里很奇怪。”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朱由检沉默片刻,神情严肃起来,“为何吏部和户部尚书,要一起上疏请辞呢?” 朱由检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出一件他疑惑的事情,尽管他对朝中格局了解不多,但也知晓一些事情。 “而且最令臣弟奇怪的,是二人的上疏请辞,偏偏选在皇兄着留京锦衣卫处决一批羁押在诏狱的罪囚,逮捕牵扯京营的文武。” 朱由检继续说道:“尽管上述这些罪逆没有经有司审判,但臣弟觉得将他们悉数凌迟是没错的,无视国朝法纪,践踏国朝威仪,倘若这些罪逆不除,那不知该有多少人想效仿,这对皇明的江山社稷而言,是没有任何益处的。”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朱由检能看到这些层面,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不易,当然朱由校也瞧出来,对于倚重厂卫一事,其实在朱由检的心底,或多或少有些想不明白,但他却没有过多表露出来。 “朕来告诉你为何吧。”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朝中有司的一些人啊,想要断掉朕谋的势,他们很精明,知道朕御极登基以来,做事喜乾纲独断,倚重厂卫,闭塞言路,甚至不常召开早朝和御前廷议,这使得过去较乱的朝局,被朕一点点调停下来。 最为直观的一项,莫过于弹劾方从哲的风潮,在眼下已不成势,那么内阁首辅之位就相对安稳了些。 就像皇弟刚才所言,为何二人偏选在这个节点呢?最重要的一点是那数百众被押西市凌迟的罪囚,朕能狠下心命锦衣卫处决,哪怕朝中反对声很大,但朕依旧做了,他们怕了,怕朕再这样乾纲独断下去。” “所以这场廷推,就是想要再让朝局搅乱?” 朱由检皱起眉头,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不错。” 朱由校笑了笑,言语间略带不屑,“朕不得不佩服朝中的有些人,他们真不愧是朕的好大臣,大明的好肱股啊,生怕朕过于离经叛道,导致大明社稷倾覆掉。” “离经叛道的是他们!!” 朱由检的情绪激动起来,顺势就跪倒在地上,那双眼睛看向朱由校,“臣弟虽不知朝局怎样,但皇兄从御极登基以来,做了哪些事情,臣弟幸得皇兄垂怜,得在西暖阁进修,那都看在眼里啊。 皇兄是没有常开早朝或御前廷议,可是皇兄在乾清宫,每日卯时三刻就起来了,处理朝政至巳时七刻,期间还频召有司商榷要务……” “站起来。” 看着情绪激动的朱由检,朱由校面色平静道:“我朱家儿郎的膝盖,还没有软到这种程度,朕去做什么事情,不是靠别人评价而做,要是连这点心性都没有,那么你就不配姓朱!!” 朱由检倔强的站起身。 “皇弟,那你觉得这封联名奏疏,朕要允准吗?” 朱由校没有去出言安慰,反看向朱由检再度询问。 “要允准。” 朱由检紧攥着那封奏疏,皱眉说道:“如若皇兄不允准的话,那科道的御史言官就有了名头,继而在朝掀起新的舆情,倘若在此期间,再出现些别的变故,只怕朝局的乱象将超出皇兄的预料。” “不错。”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果朕不允准的话,就会出现皇弟所言的情况,眼下这天啊是愈发冷了,谁能保证京城或京畿,就不会出现些别的状况呢?” 朱由检脸色微变,眸中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此前朕命留京锦衣卫,在西市杀的人太多了。”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其中有不少就是商贾,他们与北直隶境的掌庄掌店太监勾结,谁又能确保这些商贾的背后,没有站着其他人呢? 如果不能让某些人啊,在朝掌握部分先机,那他们一定会将庙堂之争逸散到民间,继而达到他们的政治企图。” 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在更多时候就是孤家寡人,尽管朱由校过去简拔了一批人,逐批安置到各个位置上,可是在外朝掌握的权柄不多,似人事权,财权,事权等,都没有彻底掌握在手。 朱由校不知是哪些人谋划了这场廷推,但朱由校挺佩服他们的,这帮家伙精准的看出自己是在以内廷制衡外朝,朱由校从御极登基以来,很多事情都是倚仗内廷范畴,在行乾纲独断之事,包括部分被特召进京的文臣,那都是在围绕内廷的一些职权做事。 尽管洪承畴负责红丸移宫两案,袁可立负责萨尔浒之战案,张维贤、孙承宗负责整饬京营,使得一批文臣以中旨的形式安插进去,但多数在朝掌握的话语权不多,想要破局,就必须要另辟蹊径。 所以吏部尚书周嘉谟,就用他这个位置来先行破局了。 “朕给你讲的这些,你先好好想想吧。”看着愣神的朱由检,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眼神凌厉起来,“王体乾,将这封联名奏疏批红,以司礼监的名义发派内阁,另,将那几封中旨,秘颁给朕所言的几人。” “奴婢遵旨。” 殿外候着的王体乾,当即作揖应道。 看来皇兄对这件事早有谋划。 朱由检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只是朱由检有些不明白,既然皇兄看出有人想搬弄是非,为何不查出是哪些人,将他们罢官逮进诏狱啊…… 第108章 廷推(2) 朝阳东升,寒气停留人世间,风很凉,吹在人身上直打冷颤。 在京的诸衙署内外,一批廷臣穿着各色官袍,或激动,或沉默,或平静,朝着东华门汇聚,这让不少的在京官员都无心做事,今日是内阁主持廷推的日子,齐聚文华殿的在京廷臣,将会推吏部与户部尚书人选。 亦是在这等氛围下,京城内外诸坊的一些府邸和会馆内,聚集的一些人,看似平静的交谈着,实则部分人很紧张,眉宇间流露出的神色,能体现出他们此刻的心情。 紫禁城,这座大明绝对的政治中枢,今日显得那般不寻常,泛着金光的琉璃瓦,比往日都显得刺眼很多。 “皇爷,在京廷臣皆已至文华殿。” 安静的东暖阁内,一名年轻宦官略有气喘,不敢抬头的拱手作揖,额头细汗密布,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禀明。 在旁临摹大字的朱由检,此刻心不静的扭头看去。 御前服侍的王体乾,见皇爷没有反应,忙眼神示意站在殿门处的宦官,让来禀明情况的宦官退下。 “王体乾。” “奴婢在。” 王体乾心下一紧,忙低首应道,朱由校拿着御笔,将一封奏疏搁在一旁,面色平静道:“召王在晋归京的中旨,司礼监派人去颁没有?” “禀皇爷,派人了。” 王体乾忙道:“按皇爷旨意,今日卯时四刻离的宫。” “把蓟辽总督文球呈的请辞奏疏,安排人誊抄一份。” 朱由校批阅着奏疏,没有抬头去看王体乾,“随后就让人送至通政司,御案上的那摞文书是涉及银号筹建的诸章程,即刻派人送到国舅处,让他认真看,仔细想,莫要把此事办砸了。” “奴婢遵旨。” 王体乾作揖应道。 皇兄这是想干什么? 见到此幕的朱由检,眉头不由微蹙起来,今日是廷推的日子,为何皇兄不关注此事,反而表现这样…… “临摹大字,练的就是心性。” 在朱由检疑虑之际,朱由校的声音响起,“皇弟这样心浮气躁,如何能磨练心性?” 朱由检心里咯噔一下,忙抬头想说些什么,然见到自家皇兄依旧在伏案忙碌,遂低头开始临摹。 “算算时辰,白杆兵已至天寿山了吧。” 朱由校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窗户,阳光穿过薄薄窗纱,洒照在朱由校的脸上,“诸陵卫若是能整顿出来,这支驻扎于天寿山,毗邻京城的奇兵,只要能得到正规操练,今后定能发挥奇效。” 想到此处,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 兵在精不在多。 想把军事诸权与文官群体剥离开,逐步构建全新的军政构架,就必须要耐得住性子,培养新兴力量接替权力,没有人去承载担子,只想享受权力带来的好处,那么大明就会像今日这样,将会陷进无休止的混乱之下。 东暖阁又恢复平静,仿佛外朝的种种变化,都没有影响到此间,彼时的文华殿内外,宛若置身闹市口一般,在京廷臣齐聚于此就没有安静过。 “……本官觉得这一说辞真可笑,吏部和户部乃何等重要之处,时下国朝面临的处境,又是何等的艰巨,而空缺的两处职官,岂是什么人都能担任的?即便今日在文华殿进行会推,那也不是想举荐谁就举荐谁的……” “你说此言是何意啊,本官是循公心举荐,按你所言的话,那本官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诸位请先安静一下,似这般吵闹的话,如何能确保这场会推能进行下去?如若诸位真有何意见的话,可以逐次讲明出来嘛……” 文华殿内的争吵声很大,这令坐着的方从哲、刘一?、韩?、朱国祚四位内阁大臣,神情各异的看着眼前一幕。 尤其是朱国祚的神情,此刻显得是那般凝重。 回想起这场会推召开之初,韩?就抢在方从哲前面表态,首辅方从哲的脸色很难看,朱国祚就知这场会推暗藏的东西太多了。 似这等争斗何时能搁置啊。 朱国祚心情沉重,他不知朝局为何会这般,倘若以这种境遇持续下去,那么大明的社稷将会怎样啊。 似朱国祚的这种想法,彼时在这座文华殿内,激亢的人群之中,也有一些人在思索。 国子监祭酒徐光启,直隶清吏司郎中洪承畴,大理寺左少卿袁可立几人,静静的站在原处,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心情却都很复杂。 朝中诸党各派的分歧与争斗,在这场别有用意的会推上,可谓展现的淋漓尽致,内阁的几位,参与会推的诸多廷臣,他们都藏着怎样的心思呢? 而在徐光启、洪承畴、袁可立几人思索这一问题时,在这座文华殿内,一些眼神有意无意的投来。 时间在这等争吵下,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文华殿至乾清宫,不时就有宦官来回奔行着,身居乾清宫的朱由校,虽说没有参加这场所谓廷推,但却也知晓整个会推情况。 “这场政治闹剧啊,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东暖阁外,朱由校负手而立,望向天际的夕阳,似笑非笑道:“一场会推争吵到现在,还没有吵出个结果来,国朝要真是遇到些紧急事态,就靠这种办事效率的话,那不知将出现何等可笑的事情。” “皇兄,您既然很关心这场廷推,为何不摆驾文华殿?”朱由检面露疑惑,抬头看向朱由校道。 “朕要真是摆驾文华殿,才算着了道。”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自始至终这就是朝中某些政客,故意营造的一股势,目的就是想打乱朕所想。 皇弟啊,有些事情要多方面考虑。 外朝的党争内耗由来已久,先前皇祖父在世时,一场国本之争让多少人牵扯进来,而那股风潮愈演愈烈,起初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 眼下东林党是在朝势起,可先前东林党人,被一些人用京察大计打的溃不成军,这庙堂的某些规则啊,是谁都要遵守的。” “皇兄的意思,是外朝的乱象无法调停吗?” 朱由检有些疑惑道。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江湖与庙堂这有异曲同工之妙,朝堂想乱,那就叫他乱好了,他们觉得这能影响到朕,可实际上这就是个笑话,置之不理就行了,同样也最好别影响到朕,倘若真要敢影响到朕,那就不是像现在这样了。”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身上流露出凌厉之势,这让朱由检心底生出畏惧。 “走吧,我们去进晚膳。” 朱由校摆摆手道:“要做的事情虽多,但也别影响到心情,该吃吃,该睡睡,这天还塌不下来。” “喏。” 朱由检忙作揖应道。 “快点~” 御前服侍的王体乾,听闻皇爷要进膳,忙示意身边宦官传膳,东暖阁内,那张御案上摆放一些案牍,上面有不少人名被一个个圈起来,来宗道、黄立极、周如磐……这些人都在文华殿内说了些话,当然也有被抹去的人名,那么红是那般的刺眼!! 第109章 大明财相 “皇庄皇店烂了,御马监所辖的草牧场也烂了。”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盯着手里那封奏疏,语气不善道:“过去的内廷算是烂到根子上了,这批内廷硕鼠不全杀了,朕难消心头之怒!”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御马监监督太监王承恩脑袋低垂,不敢多言的站在原处,他们皆能感受到皇爷的怒。 “王承恩!” “奴婢在。” 朱由校撂下手中奏疏,看向作揖行礼的王承恩,“派人去告诉方正化,被逮捕的那批硕鼠,给朕从快押进京城,移交到诏狱,着留京锦衣卫审讯,他领的西缉事厂,从快清查北直隶境的草牧场。” “奴婢遵旨。” 王承恩忙低首应道。 贪腐真是无处不在! 朱由校的心情很复杂,内廷清查到现在,涉足到的层面越多,查出的问题就越大,就北直隶境的皇庄皇店、草牧场,被查出了多少硕鼠出来,而这些硕鼠在北直隶各地,又与多少地头蛇狼狈为奸。 朱由校就在想啊,北直隶以外的地界,跟内廷内帑相关的领域,需缴纳进内承运库的诸税银,特别是东南诸省境内,又有多少被上下其手了? 这根本就不敢细想下去。 内廷都成这副模样了,那么外朝和地方,又是怎样的模样? “山东、河南、北直隶境的地亩草折色,御马监整理的如何了?”朱由校眉头微蹙,继续询问道。 “还在盘查着。” 王承恩心下一紧,额头开始冒出细汗,“就时下掌握的那些,恐山东、河南、北直隶境的地亩草折色,存有……” “那就继续查。”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要详细的情况,不掺杂任何水分,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盘查清楚后就呈奏疏至御前。” “奴婢遵旨。” 王承恩不敢迟疑道,然心底却生出惧意,只怕涉及的地亩草折色盘查完,地方将有一批人掉脑袋,毕竟该部分的折色,御马监没有实际催征,而是由各地有司官府进行催征。 “王体乾,内廷定的养廉银新制,司礼监草拟的如何了?”在王承恩思虑之际,朱由校看向王体乾道。 “禀皇爷,已初步草拟出来。” 王体乾忙作揖道:“按皇爷的旨意,内廷各品阶的群体,除了每月所发本银,将额外发一笔养廉银,眼下司礼监在盘算这笔开支,待详细开支明确,司礼监就一并呈递御前。” “尽快着办。” 朱由校语气平淡道:“在内廷当差不易,该给的银子要给足,不过养廉银既然领了,谁要敢再违背宫规,那就没别的可说了。” 贪腐是杜绝不了的,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必然存在该现象。 内廷跟别的地方不同,一味地采取高压政策不行,要恩威并施才行,不然是要出大问题的。 内廷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掌事的太监群体要笼络好,中低层宦官群体也要笼络好,甚至是宫女也一样。 想要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才行,希望要给,利益要给,光有权,而无财,时间久了,内廷就会滋生隐患。 当然在内廷暂行养廉银新制,同样有朱由校的政治谋划。 大明官场的灰色收入太多了,这跟明初所定低俸禄有关,这使得不少人迫于现实,迫于生计,慢慢的开始上下其手,从小偷小摸,到小贪,做出这种行为举止后,再想收手就不可能了。 朱由校清楚贪腐是杜绝不了的。 即便在大明官场逐步推行养廉银新制,该去贪的人依旧会贪,不过到那时候抓贪腐,搞肃贪,朝廷就师出有名了,即便杀再多的贪官污吏,那也没人敢非议此事,谁要非议,谁想整事,那屁股一定是歪的! 贪腐就像人体内的癌变,你不控制就影响别的,你敢有丝毫懈怠那就反弹,所以反腐倡廉要时刻牢抓,发现一批就杀一批,你有本事藏匿的很好,那就祈祷一直不被查出,只要查出,必严惩! 这就是朱由校对肃贪的态度,不过一切都要慢慢开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皇爷,杨嗣昌几人求见。” 王承恩离开没多久,殿外走进一名宦官,恭敬的作揖行礼道:“北直隶境诸兵备道的情况,他们已初步……” “宣。”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随后拿起一封奏疏,对王体乾说道:“?亲自跑一趟,把这份内阁呈递的会推户部尚书奏疏,派去内阁。”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双手接过,不过心里却生出疑惑,内阁呈递御前的会推奏疏,明明有两份,为何只有涉及户部会推的? 那场别有用意的廷推,在吵闹中落下帷幕,会推的吏部、户部尚书人选,也经内阁拟定奏疏呈递御前,不少人都眼巴巴的等着。 内阁。 “虞臣兄,你觉得吏部、户部尚书人选,陛下会圈选何人?”刘一?心底有些紧张,看向韩?说道:“眼下一点消息都没有,本辅这心底多少有些担忧。” “次辅是怕陛下置之不理?” 韩?眉头微挑,“那场廷推在朝引起不少瞩目,此前锦衣卫在西市杀那么多人,至今这股舆情都还没有结束,如若陛下真对这次会推置之不理,只怕朝局会陷进新的混乱。” “本辅也是这样想的。” 刘一?点点头道:“好在这场廷推都按预想进行,孙如游他们举荐的那些人,无论是资质,还是名望,都不如我等举荐的那批,要是陛下圈选之人,并非我等事先所想,那科道的御史言官,就要呈递弹劾奏疏了。” “希望一切顺利吧。” 韩?神情有些复杂,双眼微眯道:“那些人还是太急了,眼下的朝局这般乱,恐就算真有人坐上那两个位置,今后啊,不知该有怎样的风波,在等着我等呢。” “事情到这一步,说这些也没用。” 刘一?皱眉道:“好在进卿公的回信,不似先前那般坚决了,要是进卿公愿意进京为官,那朝局就能安稳下来了。” 讲到这里,刘一?多了几分轻松。 韩?沉默不言,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底多了几分忐忑。 “刘阁老,韩阁老。” 一名中书舍人匆匆走进,见到二人就作揖道:“元辅请两位阁老过去,司礼监送来陛下圈选户部尚书人选。” 嗯? 刘一?、韩?闻言露出各异神情,怎么只有户部尚书的人选,吏部尚书的呢? 为了能吸引到足够的注意,包括内部的部分分歧和利益置换,周嘉谟这个吏部尚书,虽说是退出了,但对这个位置,那东林党是志在必得的。 “陛下圈选的户部尚书是何人?” 刘一?生出警觉,看向那中书舍人道:“可是排名靠前的几位?” “不是。” 中书舍人忙摇头道:“是排名末位的毕自严。” “!!!” 刘一?、韩?脸色微变,对这种情况他们没有料想到,为何天子圈选的户部尚书,不是靠前的几位,反而是排在最末的毕自严? 这不在他们的预想之内啊。 时任太仆寺卿的毕自严,尽管私下跟一些东林党人交好,但对多数东林党人来说,却从没有将其视为己派。 大明的官员也好,读书人也罢,谁私底下没有点交情?同窗,同年,座师,恩师这些关系,倘若那般笼统的进行划分,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了。 在乾清宫处理要务的朱由校此刻并不知道,他圈选的内阁呈递御前的户部尚书人选,在朝引起不小的轰动。 谁都没有想到处在相对边缘地带的毕自严,竟被圈选为新一任户部尚书,尽管其属京卿之列,东林党没有料到,齐楚浙党等派也没料到,甚至其他朝臣也都没想到,而当事人毕自严甚至都不知晓此事…… 第110章 水太凉! 党争这面旗帜,不仅插在庙堂上,而且还插进人心里,这是从明初就存在的,淮西和浙东之争何其激烈,这玩意儿根本杀不绝,铁打的朝堂,流水的权贵,一代新人换旧人,不从根儿上解决问题,那一次次的交手下,只会让矛盾愈发的尖锐…… 西苑,钓鱼台。 “卿家说的再多,户部尚书也非卿家莫属,在这件事情上,朕是不会改变想法的。” 朱由校坐在锦凳上,握着手里的鱼竿,对脸色凝重的毕自严道:“有司争议那就让他们争议好了,科道的御史言官弹劾,朕留中不看就是。 朕对卿家的才能很看好。 朕需要一位心忧社稷、心系天下的肱股,可以在户部这个位置上,不仅能为国朝梳理弊政,解国库之忧,还能兼济天下万民,这副重担交给谁,朕都不放心,唯独是卿家,朕可以心安。” “臣~” 毕自严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毕自严的内心很复杂,内阁主持的会推,哪怕是他都没有料想到,天子会圈选他出任户部尚书。 此事一经在内阁公示,就在朝引起轩然大波,更让人琢磨不透的,则是吏部尚书悬而未定。 谁都没有料到天子会来这一手。 “好啦,卿家与其在这里忧心忡忡,倒不如先想想就任户部尚书后,该要如何舒缓国库的压力。” 朱由校笑着看向毕自严,“户部尚书是位高权重不假,朕也知有些人的心里,一个个是怎样想的,只是光想着揽权,却不想着做事,那最好还是别想这等美事。 卿家,朕就告诉你好了。 对待辽饷一事,朕今后不打算再摊派了,辽事危急不假,国库空虚不假,可大明治下的百姓呢? 他们的日子苦不苦? 他们的日子难不难? 别觉得户部尚书真就是香饽饽,朕知卿家心忧社稷,朕也就不跟卿家藏私,卿家心里也要有个准备。” “!!!” 毕自严脸色微变,他这次来御前是推辞的,可现在听到这等劲爆消息,毕自严真的是心惊了。 摊派辽饷之事,天子不打算再继续了,那朝廷今后该如何面对辽事? 时下国库的情况,尽管他先前没有在户部任职,可或多或少也知道些,一股无形压力瞬间笼罩在毕自严身上。 毕自严啊,你这位大明财相,就别想着退缩了。 尽管没有去看毕自严,然朱由校也能猜到毕自严的状况,就大明现行的税制,整套中央财政体系,在朱由校的眼里啊,算是烂到不能再烂了,有太多的地方,根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偷税、漏税、逃税、抗税都很严重,该去缴税的特权群体,挖空心思去做上述这些事情。 而本就负担极重的底层群体,又被特权群体转嫁各种税目,导致民间阶级矛盾尖锐,土地兼并严重,背负巨额债务,这就是大明的税收现状。 朱由校即便想进行税改,可根本就没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从御极登基至今,朱由校看了很多奏疏和案牍,然而才对大明税制有初步了解和认识。 仅仅是靠这等理解去推行税改,不说自身是否会有危险,单说推行的新税制,必然会从利国利民的良政,经逐级传导下去,演变成横征暴敛的恶政。 摊派辽饷不就是最好的明鉴吗? 朱由校现在需要一个人,对于大明税制有理解,对于理财有一定能力的,来站在传统守旧的一面,去先行梳理大明税制,在分歧中能得到认可,同时去收缩某些税政,先让大明税制平稳下来。 这样朱由校才能站在后面,在逐步了解真实状况后,培养和储备税政人才,审时度势的去推动税改。 至于说前者或后者的税改,会有多少人被砍脑袋,就不是朱由校要考虑的事情了,贪腐只要被逮住就必严惩! “皇爷,钱谦益来了。” 在毕自严疑虑之际,王体乾躬身走来,向朱由校禀明道,听到钱谦益的名字,毕自严回过神来。 “卿家先回去吧。” 朱由校提起鱼竿,那鱼钩上的饵料没了,“朕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置,两日后,朕希望卿家能向御前呈递奏疏,可以言明当下国库的情况,朝廷到底该如何开源节流。” “臣…遵旨。” 毕自严神情复杂,眉宇间透着踌躇,然依旧作揖行礼道,他知道这个户部尚书,非他不可了。 凉风吹来,毕自严打了个寒颤,离开钓鱼台之际,毕自严生出疑虑,这么冷的天,天子为何要垂钓? 这能钓到什么? 在想这些时见到钱谦益走来,毕自严也不再多想这些就朝前走着,而毕自严的状态,令钱谦益心底略有不喜。 只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对于天子的突然传召,钱谦益初闻时是惊愕的,是激动的,他如何都没想到天子会召见他,甚至此事让过来拜访钱谦益,批驳朝事的几名东林党人,躲在暗处听到内监宣读的旨意后,一个个全都惊住了。 天子召见钱谦益一事,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京城的东林党圈传开,这也让不少人开始揣摩起来。 钱谦益在东林党内的地位可不低。 “臣…钱谦益,拜见陛下。” 刚甩完杆的朱由校,还没来得及调整坐姿,就听到一道声音,余光瞥了一眼,就瞧见钱谦益作揖行礼。 “钱卿来了。”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免礼吧,来人,给钱卿赐座。” “喏。” 听到这些的钱谦益很激动,忙作揖谢恩,自己不仅得天子召见,还能得这份殊荣,看起来有好事啊。 在王体乾搬来锦凳后,钱谦益忍着激动坐下,钓鱼台恢复了平静,不时吹来的凉风,让钱谦益眉头微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心思活泛的钱谦益,心底难免泛起嘀咕,天子一直在垂钓,也不说些什么,这到底是何意? “钱卿啊,你对惠世扬、张问达、张泼几人怎样看?”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静静盯着眼前的太液池,对钱谦益说道。 嗯? 钱谦益心下一紧,天子突然问到惠世扬、张问达几人,令钱谦益警觉起来,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尽管钱谦益抵达京城以来,知晓惠世扬、张问达几人被逮进诏狱,在各种场合批判此事不对,甚至在留京锦衣卫处决他们时,钱谦益不止一次的声泪俱下,为惠世扬他们鸣不平,但那都是在非公开场合下讲的。 “禀陛下…臣久离庙堂,归乡丁忧守制,至今已有……”钱谦益思虑再三,遂起身朝朱由校作揖道。 道德君子就是道德君子。 真是张嘴就来。 还守制? 论起那风流倜傥,谁能比得过?钱谦益? 朱由校强忍着嗤笑,对于钱谦益讲的这套说辞,朱由校虽有不屑,却也没有表露出来。 诸如钱谦益这等表里不一之徒,要不是为某些事情,朱由校才不会在西苑召见。 “那钱卿觉得朕倚重厂卫了吗?” 钱谦益洋洋洒洒讲了堆废话,朱由校顺着钱谦益的话,就看向钱谦益道:“眼下在这朝野间,可是有不少人说朕倚重厂卫,钱卿也是这样想的吗?” “没有!” 钱谦益心下一惊,忙开口道:“臣从来就没这样想过,臣觉得陛下从未有倚重厂卫,就是……” 尽管钱谦益私下不止一次,当着很多人的面批驳厂卫横行,这对国朝不利的言论,但眼下是什么场合,除非他脑袋叫驴踢了,才敢讲这些话惹恼天子。 讲这些话的时候,钱谦益身上开始冒出冷汗,心思活泛的他,总觉得天子讲这些话,都不是随便说说的。 “还是钱卿敢讲真话啊。” 朱由校露出笑意,看向钱谦益道:“国朝就需要钱卿这等肱股,说起来,朕没有圈选吏部尚书一事,与钱卿也有些关系。” 嗯? 钱谦益生出疑虑,他不知天子讲此言何意,莫非天子有意让他出任吏部尚书? 这让钱谦益心底火热起来。 “可惜啊…朝中没人能理解朕心啊。” 朱由校神情怅然道:“罢了,既然是这样,那钱卿就暂擢礼部右侍郎吧,不过朕要以中旨的名义颁布,钱卿可愿奉诏进礼部做事呢?” “臣叩谢天恩!!” 突闻此事的钱谦益,哪里来得及细想这些,当即就作揖行礼道。 不过在钱谦益的心底,也跟着生出一个想法。 倘若自己能斡旋时下朝野舆情,那是否就能得到悬而未决的吏部天官之职? 哪怕这个机会很小,可不试试如何能知道呢? 这个想法在钱谦益心中生出,就不受控制的膨胀起来。 “上钩了!!” 而就在钱谦益思虑之际,天子的声音让钱谦益回过神来,就见天子坐在锦凳上,操持着鱼竿拖拽,太液池内泛起道道涟漪,身旁服侍的几名宦官,犹豫着不敢上前,其中一人手里拿着渔抄。 这是机会啊。 见到此幕的钱谦益,丝毫都不带犹豫的,先是朝天子作揖一礼,随后便朝那宦官跑了过去。 这大冷的天儿,天子来西苑垂钓,眼下垂钓到了,自己要能帮天子捞上来,那必然能博天子一笑啊。 想着这些的钱谦益,在抢过渔抄后就转身跑来,这令几名轮值的大汉将军,目光警惕的看去,手放到了雁翎刀刀柄上,王体乾更是下意识朝御前走去。 “陛下,臣来帮您~” 只是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钱谦益拿着渔抄跑来时,话还没有说完,竟怪叫一声向前摔了下去。 就听噗通一声,钱谦益径直栽进太液池里,冰冷刺骨的水,让钱谦益忍不住惊呼起来:“水太凉!!” 你这老小子。 朱由校坐在锦凳上,嘴角微微上翘,望着在水里挣扎的钱谦益,心里冷笑起来,但嘴上却说道:“快,救钱卿上来,水太凉!!” 钓鱼台瞬时乱作一团,此刻根本就没人留意到,钓鱼台地面为何会湿漉漉的,只是先前有所疑虑的王体乾,瞧见掉进水里的钱谦益,似乎有些明悟天子为何让他泼洒地面了,难道是天子对钱谦益有不满?还是对东林党有不满? 只是诸如这些想法,王体乾也只敢在心里面去想想,真让他讲出来,那是断然不敢的事情,甚至他还要忘记此事。 第111章 蓟辽总督 翌日。 “哈哈~” 想起昨日西苑之事,钱谦益狼狈之象,朱由校就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这令御前服侍的王体乾感到诧异。 “皇爷是想起什么趣事了?”王体乾捧起茶盏,递到朱由校面前,笑着说道:“这还是奴婢第一次见皇爷笑的这般开怀。” “想起件有趣的事。” 朱由校摆摆手,没有接王体乾所递茶盏,然心里却生出感慨,是啊,从清算内廷开始,在过去数月间,自己都很少笑过。 面对这糟心的局面,烂透的世道,朱由校哪有闲情逸致想别的,唯有加快布局谋势,力求从快破局。 “田尔耕他们来了没?” 朱由校看向御案上的一摞奏疏,眉头微蹙起来。 “来了。” 王体乾忙低首道。 “宣。”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把钱谦益这等道貌岸然之辈,特擢到礼部右侍郎的位置,关键是以中旨的名义颁布,这藏有朱由校的政治谋划。 一场暗藏玄机的廷推,让朱由校洞察到很多不寻常,圈选户部尚书,暂搁吏部尚书,这是朱由校有意为之。 既然外朝可以拿来搅局,那他这位大明天子同样可以。 吏部天官本就带有特殊滤镜加持,谁要是能坐上该位,那么在朝地位、权势、话语权都将在无形中增幅很多。 稍稍藏着些私心,在吏部天官这个位置,四品以下有缺的职官,是可以安排些的,毕竟这些位置吧,谁做不是做呢? 只要足够小心谨慎,不被人抓住谋私把柄,表明一切皆为公心,那安排一些亲近者,去要害衙署任职,就是合理合法的。 为何东林党可以在短暂的泰昌朝势起,根源就在于拿下了吏部天官,四品以上向光宗皇帝频频举荐,四品以下按制擢选,神宗皇帝在世时,朝堂也好,地方也罢,可都空缺有大把职官,这简直就是一场狂欢! 而无法复刻的一月驾崩两位天子,尽管出乎多数人预料,却也令时局更乱了,而善于操控舆情的东林党,一边弹劾首辅方从哲,积极倒方,继而转移各方注意,一边安排人手,积极进京任职,继而实现抢夺权柄,不过这个局正被朱由校一点点破掉。 东林党也好,齐楚浙党也罢,本质上来讲都是一类,即为背后代表的特权群体,通过在朝掌握权柄,操控舆情,继而不断谋取私利…… “暗查在京态势一事,两位卿家做的不错。”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被召来的田尔耕、许显纯二人,语气平静道:“不过还需更清晰些才行,将涉足京城各业的商贾,背后都站着那些人,都要给朕清楚的查出来,活跃在京城的那些清流、读书人等,究竟是出于那些目的去频频议论朝政,妄想在民间掀起舆情,还有京城及京畿的诸产,到底有哪些人持有,这些都要给朕查清楚。” 原本生出喜悦的二人,听完天子所讲,那点喜悦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压力。 “禀陛下,如若想查清这些的话,恐旗校……”田尔耕犹豫刹那,上前作揖行礼道。 “人手不够那就招。”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锦衣卫所辖北镇抚司,仅靠现在这点人手还不够,同样单靠一镇抚使也不够,朕打算新设几位副镇抚使,两位卿家过去办差有功,就特擢北镇抚司副镇抚使吧。” 一句话令二人兴奋起来。 北镇抚司的特殊地位,凡在锦衣卫当差的都懂,谁执掌着北镇抚司,那谁在锦衣卫的话语权就重。 北镇抚司专理诏狱,可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一般司法机构,这是何等的特权啊。 “别高兴的太早。” 朱由校继续道:“朕要先言明一点,锦衣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朕要的是踏实,能干,忠心的良家子,这是朕给锦衣卫新定的规矩,要是敢叫朕知道,有谁敢践踏这条规矩,那到时就休怪朕翻脸无情了。” “臣等明白。” 二人当即跪倒在地上,叩首行礼道。 涉及锦衣卫的改制,随着骆思恭奉诏离京,参与清查皇庄皇店一事,就在悄然间被朱由校推动起来。 锦衣卫就该是把锋利的刀,不受外界各种因素的影响,不被外朝文官群体拉拢,只听命于皇权,除了服从,就是服从! 想要实现这一整体构想,就必须要做到内部制衡,长效监督,一个权力构架分明,所涉领域不同的锦衣卫,才能满足朱由校的需求。 如此一来的话,即便锦衣卫内部出现败类或投机者,也能保证锦衣卫不变质,依旧是那把锋利的刀。 骆思恭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暂时来看还是能用的,毕竟有不少事情需要其去办,不过安插一批人手,不叫骆思恭独掌锦衣卫,避免锦衣卫变质,就是朱由校要去做的事情。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不管怎样改,怎样调,那都是大明天子一句话的事,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插手或干预。 锦衣卫,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行厂,这些个厂卫势力,那都是朱由校手里的刀,今后要针对不同的事情,来亮出最锋利的一面! “皇爷,兵部左侍郎王在晋回来了。” 一名宦官低首走进东暖阁,恭敬的作揖行礼道。 “宣王在晋来见朕。” 朱由校回道,随后看向田尔耕、许显纯,“朕讲的这些尽快落实下来吧,今后有事可向御前呈递密奏。” “臣等遵旨。” 二人再拜道,即擢升北镇抚司副镇抚使,又能向御前呈递密奏,二人内心的喜悦,是无法言表的。 他们已获天子信赖和倚重,这也代表他们在锦衣卫站稳了脚跟,而且就算骆思恭归京了,也无法压制他们在锦衣卫的话语权,这对二人来说太重要了。 对于田尔耕、许显纯所想,朱由校并不在意,关于锦衣卫,二人的任免只是个开始,今后还会有一批人上位,制衡就要做到多方制衡,厂卫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想获取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不被底下人营造的信息壁垒蒙住双眼,就要形成多方有效获取。 “王卿,朕要以辽事危急为名,颁中旨擢你以兵部左侍郎领蓟辽总督,加授都察院右都御史衔,赐王命旗牌,总督顺天、蓟州、保定、山海关等处军务,你可敢领旨?” 王在晋前脚刚赶来东暖阁,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就听到令他心惊的话,这是王在晋匆匆奉诏归京前没想到的。 只是王在晋哪里知道,为了能让他上位蓟辽总督,朱由校才暂时搁置吏部尚书,将钱谦益擢为礼部右侍郎,当然朱由校还藏着别的政治谋划,比如设法分立东林党,不过这些无需对王在晋提及,眼下朱由校想聊的是蓟辽总督之职! 第112章 君臣奏对 蓟辽总督、辽东经略、辽东巡抚三尊地方要职,随便拎出一位都是封疆大吏,朱由校充分了解相关奏疏和案牍,逐步梳理出这些职官的权责构架,这也令朱由校很是感叹,就权力制衡、以文制武、避免独大、预防藩镇这一块儿,大明所定的统治制度的确很强,但也注定一些问题附生。 “王卿此前奉诏暗查蓟密永等处,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所想,恐不是向御前呈递密奏,就能悉数明确的吧?” 朱由校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看着面色惊疑的王在晋,语气平静道:“当前在这朝堂之上,不少人嘴上关心辽事,喊着响亮的口号,要提防建虏,要镇压叛乱,要解决辽局,可是付出行动的有吗?” 朱由校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笑意,就当前的大明庙堂,位居高位的衮衮诸公,哪些是心忧社稷、心系天下的,哪些是空谈误国、钓誉沽名的,朱由校看的很清楚,不过心里清楚归清楚,有些事情却只能稳扎稳打。 官场上的风气坏了,那绝非朝夕间就坏掉的,必然有一个过程堆叠,所以想逆转败坏的风气,同样非朝夕间能办到的。 “朕知道,卿家若是接下这封中旨,接替文球就任蓟辽总督,势必会被不少人诟病,甚至指摘群攻。” 朱由校撂下茶盏,继续说道:“但是朝廷没有时间了,在辽地,大明与建虏必有一场大战,此战必将影响辽地格局。 大明若胜,则依托辽地优势逐步反制,继而分步镇压建虏叛乱。 大明若败,则将丧失在辽的战略主动,建虏必将在辽长驱直入。 此战何时会打朕不清楚,但朕清楚一点,建虏定不会给朝廷太久时间,拖得越久,他们所掌优势就越少。” “陛下是想要整饬关内吗?” 王在晋神情严肃起来,向朱由校作揖道。 “知朕者,王卿也。”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没错,朕是有这个打算,但整饬关内一事,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说说那般简单的。 这必将是一个漫长过程。 不过在那一战打响前,朕希望王卿能将诸兵备道先整饬出来,客军援辽,朕已经不抱希望了。 辽地治下太过复杂,不过朕对熊卿有信心,辽事重担,不能独靠熊卿一人担着,朕要分担,王卿也要分担。 直隶境的诸兵备道能整饬出来,则供应辽前战事所需粮草辎重,就能得到保障,力保前线厮杀的大军,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与建虏交战。” 辽事有太多的人掺和,就注定内在的复杂性,想要确保辽事的安稳,想要确保辽地的安稳,就必须要收权才行。 朝堂上,地方上,凡是有些职权的,与之有相关联的都能插两嘴,伸一脚,那辽事到底该听谁的? 萨尔浒一战大明败的不冤,连思想都没有统一,你一言我一语,遇到实际问题就推诿拖沓,遇到务虚问题就张牙舞爪,这一战不败都天理难容,只是这一败,令无数健儿战死沙场,令无数百姓命丧黄泉…… 同一时期下的建虏,内部同样有分歧和矛盾,甚至也比较尖锐,可是当外部出现威胁时,建虏上下皆能紧密围绕奴酋努尔哈赤而动,这是大明比不了的。 “陛下英明。” 王在晋神情动容,顺势就跪倒在地上,向朱由校行跪拜之礼,“依臣之愚见,辽事不仅在外,更在内,想要镇压建虏叛乱,就必须要?力同心,整军备武,整饬各处,唯有这般方能镇压叛乱。” “卿家请起。” 朱由校站起身,朝王在晋走去,弯腰搀扶起王在晋,“朝堂上的事情,有朕在,哪怕秩序混乱,朕也有信心把控好。 辽前有熊卿在,朕也安心。 唯独蓟辽总督这个位置,朕不放心啊,尽管文球做的很稳,可进取心太差,太多问题没有解决。 像卿家呈递的密奏,言明各处卫所糜烂,诸镇武备松弛,朕知晓这些后,可谓是寝食难安啊,如若建虏绕开辽前,不求在辽地与朝廷交战,而取道蒙古,甚至说服蒙古各部,闪击京畿,那到时朝廷必危啊!!” 王在晋脸色微变,一时不知该讲些什么。 王在晋是了解军务的,是清楚这种可能真要出现,将会给大明带来什么,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可万一呢? 大明的江山社稷,岂能用万一来报以侥幸? “朕这里有份名单,朕希望他们能出任诸兵备道。” 在王在晋惊疑之际,朱由校转身朝御案走去,拿出一份名单,“先把诸兵备道梳理清楚,再设法整顿卫所,甚至必要时可裁撤部分卫所,确保对辽输送的绝对安稳,而待辽地那一战真打起来,朝廷能取得终胜,则可携辽前大胜之威,再谋整顿蓟密永诸镇边军要务,其中利害,卿家能明白朕心吗?” 王在晋神情有些复杂,似天子所讲的这些,他要真的去逐一落实,那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原因很简单,此举无疑会动很多人的利益,这一刻王在晋有些踌躇,更夹杂着犹豫,本身事情就难做,说梳理诸兵备道,那卫所安稳,边镇安稳,是不是也要兼顾到?可在拖欠军饷的前提下,各处士气不振,军心不稳,如何能确保他们的安稳呢? 这就是大明最难的地方,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说动了某处,其他就没有任何反应,坐看变动产生。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啊。” 朱由校感慨道:“如果人人都只在乎名,在乎利,而忘了天下,忘了社稷,那大明的处境只会愈发艰难啊,辽地叛乱,那将只是个开始,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等着。” “臣…愿领旨。” 王在晋不再迟疑,眼神坚毅起来,郑重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哪怕再难,臣也定粉身碎骨,为大明社稷尽忠,为陛下尽忠!” “好,好。” 朱由校搀扶起王在晋,“能听到卿家之言,朕心甚慰啊,卿家放心大胆的去做,有朕在,绝不会让卿家受半点委屈。” 明确新任蓟辽总督人选,收缩部分涉辽职权,这是朱由校针对辽事的重要一环,朱由校要将蓟辽总督辖区,打造成供应辽前的大后方,做好后勤大管家的职责,至于辽地,有了辽东经略,就不可能再有辽东巡抚,两者是断不能共存的,大明要打赢镇压建虏这一战,在镇压叛乱的进程中,要逐步解决辽地滋生的弊政! 第113章 魏忠贤归京 “这天是愈发的冷了。” 魏忠贤撩起车帘,感受到吹来的冷风,嘴角微微上翘,“京城的年味儿也浓了,掰着手指头算算,再有二十多日就该过正旦了,过的可真快啊。” “督公说的没错。” 车驾内,随行的李承尧笑道:“这算算日子啊,督公奉诏离京快两个月了,皇爷交代的差事,算是顺利的办下来了。” “是都给办下来了。” 魏忠贤松开车帘,忍不住轻叹道:“不过办的不圆满啊…大名府查抄的差事,交由锦衣卫来办,多半要被昧掉一部分。” “督公,这也是没办法啊。” 李承尧收敛笑意,出言说道:“过去清查皇庄皇店,一直都辗转北直隶境各地,别说是人了,即便是善跑的马都吃不消,要说那骆思恭招的旗校,有些就不配待在锦衣卫,就是地痞……” “这些话就别说了。” 魏忠贤摆摆手道:“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就别多找理由搪塞,等进了宫见到皇爷,该如实禀报的,就要如实去说。” “督公,大名府……” 李承尧有些犹豫道。 “如实禀报。” 魏忠贤神情严肃道:“这一路抓的人太多了,锦衣卫旗校都紧绷着,不给他们喂点肉吃的话,只怕要反咬一口。 但此事不是我等能决断的,可事情又急,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想着瞒,皇爷最厌恶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 “是。” 李承尧心下一紧,当即应道。 “督公~” 原本行驶的车驾停了,一名厂番站在车驾外,手里拿着一摞纸,低首道:“卑下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嗯? 魏忠贤眉头微蹙,这次归京他是低调回来的,骆思恭还在大名府,李永贞还在天津三卫,随他进京的数十众厂番,个个都是他挑选的,这刚从广渠门进城没多久,距紫禁城还要走一阵子,能发现什么有趣的事? 想到这里的魏忠贤,眼神示意李承尧。 “拿进来。” 李承尧心领神会,对车驾外说了声,就探身朝前走去,掀起布帘,就接过那厂番递来的东西。 “皇明时报?” 从李承尧的手里接过,瞧着眼前的东西,魏忠贤眉头微蹙起来,这是做什么的?他离开京城前,似乎并没有此物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城这座大明的都城,在悄然间也出现些变化,生活在天子脚下的群体,或许感受并不是很强烈,但对进京的群体来讲,这种感受却比较强烈。 冷风呼啸,吹起的尘土飞扬,相较于京城内外诸坊的熙攘,紫禁城却依旧是那样的安静。 乾清宫。 东暖阁。 “看起来钱谦益还是挺会来事的嘛。”朱由校倚着软垫,看着所持那封奏疏,“蓟辽总督一事算没有意外了,王卿他们都离京了吧?” “禀皇爷,都离京赴任了。” 在旁服侍的王体乾,忙低首作揖道。 “那就好啊。” 朱由校神情感慨道,又瞅了眼所持奏疏,嘴角露出一抹嗤笑,打蛇就要打七寸,不然事情很难办成。 先前朱由校还在思索,该如何换下蓟州、昌平、永平、密云、霸州等诸兵备道职官,叫杨嗣昌、梁廷栋、吴阿衡、陈新甲这批被特召进京的人安排到这些地方,一方面整顿各兵备道,为天启元年那一战谋划,一方面积攒些资历,为今后深化整饬谋势,紧接着就发生了吏部、户部尚书请辞之事,在这场别有心思的谋划中,朱由校算是尝到任外朝局势云起,独内廷而岿然不动的甜头。 “机会,朕都给你们了,是否能通过考验,就要看你们自己的了。”想起杨嗣昌、梁廷栋这些人,朱由校双眼微眯,心里暗暗道:“想在仕途上有所晋升,不拿点真本事来,是不行的,努尔哈赤,这次朕一定要叫你把门牙崩掉。” 辽左那一战,始终牵挂在朱由校的心里,其做的种种,都是在为那一战谋势,辽左要是能保住,大明能在战场上战胜建虏,哪怕战死一批健儿,只要能站稳脚跟,这危局就算破开了。 “曹化淳归京有几日了吧。”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王体乾道。 “禀皇爷,有几日了。” 王体乾低首道:“不过涉辽的见闻,曹化淳还没递到司礼监。” “看来辽地的情况,比朕想的要复杂啊。”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那批召回的镇守太监呢?” “都给大内行厂收押了。” 王体乾道:“在京的产业都被抄了,连带家眷都被逮捕了。” “一帮蛀虫。” 朱由校冷哼道:“辽地有今日之乱象,就有他们肆意妄为的成分。” 内廷的太监宦官群体,用得好了,能辅佐皇权制衡外朝,用的不好,就会引发一系列矛盾,对内廷的深化改革必须要稳扎稳打,既然内廷养了那么多太监宦官,朱由校就一定要发挥好奇效才行。 “皇爷…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魏忠贤已归京。”一名宦官匆匆走进东暖阁,恭敬的作揖禀道:“眼下就在乾清门外恭候。” “魏伴伴回来了?” 朱由校嘴角微扬,淡笑道:“魏良卿今日在乾清宫轮值吗?” “禀皇爷,魏良卿今日轮值,眼下就在殿外。” 王体乾微微低首道。 “叫他去传召魏伴伴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奴婢遵旨。” 说起来清查皇庄皇店一事,进行了两个多月,即便朱由校也没想到会那么快,毕竟北直隶境内的皇庄皇店可不少。 不过嘛。 此事是魏忠贤亲抓的,朱由校也就不那么奇怪,眼下涉及内廷的部分整顿,算是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朱由校也很是好奇,这一批批硕鼠被逮捕后,究竟能让内帑增加多少创收? 想要知晓这些情况,只怕还要再等些时日,毕竟盘查也是需要时间的,魏忠贤从地方归京,也让朱由校在考虑着,要不要将一些事情落实下来,毕竟魏忠贤这把好刀,要是不饮血的话就太亏了。 第114章 造个阉党 一场涉及吏部、户部要职的廷推,令朱由校看透大明中枢的权力特性,更是看清朝中诸党各派的本质特点,围绕权力展开的争斗和博弈,必然是刀光剑影的过程,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翌日。 乾清宫。 “清查皇庄皇店一事,魏伴伴做的很好,朕很是欣慰。” 朱由校负手前行,在正殿前溜达散步,魏忠贤恭敬的低首伴驾,聆听天子所讲,“北直隶治下的皇庄皇店,可以被厂卫逐一清查,揪出那些硕鼠败类,而地方没有出现大的波动,这点,魏伴伴是有功的,朕都看在眼里,也在心里记着。” “能为皇爷分忧,本就是奴婢该做的。” 魏忠贤态度恭敬,低首表态道:“奴婢能有今日,那都是皇爷给的,奉诏清查皇庄皇店一事,本就是皇爷下的旨意,很多事宜都是皇爷定的,奴婢不过是跑跑腿,这些在奴婢看来不算功,而是本该去做的差事。” 成熟了。 长进了。 朱由校露出一抹笑意,魏忠贤讲的这番言论,让朱由校看到他的变化,这跟当初相比改变不少。 拿大名府治下的掌庄掌店太监,巧取豪夺来的浮财,去安抚那些躁动的心,似田亩这类不动产皆掌控好,这点财朱由校还是能舍得的。 昨日魏忠贤低调回京,朱由校虽说召见了魏忠贤,不过却没有具体聊什么,反而让其侄魏良卿陪着魏忠贤,名义上是叙叙旧,实际却是给魏忠贤一个缓冲,令其了解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朝野间存在哪些变化。 “起来吧。” 将东缉事厂的驻地,明确定在外城东坊一带,着魏忠贤招募良家子选练厂番,朱由校还藏着别的心思。 “是办差不假,可同样是办差,难道就可以一概而论吗?” “朕听说魏伴伴在负责清查皇庄皇店的间隙,还不忘读书识字?”朱由校露出笑意,看向魏忠贤说道。 朱由校虽说瞧出来了,不过却也没有讲出来。 朱由校给其的站位定性,就是清算和锄奸,凡违背大明法纪,背叛大明者,无需惊动军队镇压,皆可派东缉事厂负责,若想将这一站位定性有效履行,那么东缉事厂就必须拥有武装力量,比朱由校眼里的军队要弱,比地方势力要强,规模控制在可控范畴内。 东缉事厂在宫外的驻地,就设在外城东坊的法华寺一带,该修驻地就修,该募厂番就募,所需钱粮由内帑直拨即可。” 人啊,一旦开始有了想法,就难免在心底算计什么,想的多了,就难保不会受影响做点什么。 “喏。” “魏忠贤,你可别叫朕失望啊。” 这样的人要么一辈子被踩在泥里,一旦有朝一日能势起,那必然是非凡的。 东缉事厂,今后还会有很多事情要做。 奉诏离京的那批厂卫,一直处在高压状态下,不敢懈怠的辗转各地办差抓人,见到种种奢靡生活,要说一点想法都没有,绝对是不现实的事情。 而像理想、理念、道义、操守这些,那是活在这世上的附加增值,连温饱都顾不上,谁会去想这些? 想将东林党解决掉,想将齐楚浙党解决掉,不是杀一批批官员就能解决的,他们背后站着的利益特权群体不解决掉。 朱由校停下脚步,看向魏忠贤说道:“该领的功不要推辞,不该想的功别去算计,锦衣卫的事情,朕知道了,骆思恭哪儿都好,就是这里太活泛,人啊,心思一活泛,就涉足的因果多了,因果一旦多了就会生出顾虑。” 现在这点人手,连锦衣卫三成都不到,这不好,京畿涌进大批逃难的辽民,魏伴伴就择良家子遴选吧。 朱由校淡笑道:“不过有句话,朕先前给田尔耕他们讲过,今天也给魏伴伴说一遍,朕眼里的东缉事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进的,规矩既然定下了,那不管是谁都不能逾越,东缉事厂是大明的,是朕的,若连规矩都不遵循,那就是土匪窝。” 让骆思恭坐镇大名府,负责后续查抄诸事,而自己先行低调回京,这未尝没有藏着给骆思恭挖坑的嫌疑。 大名府的事情,朱由校知晓了,不过朱由校没觉得魏忠贤做错什么。 驭人之术就是这样的。 那就是叫外朝的部分文官,瞧出魏忠贤掌握的权势,开始在暗地里靠拢魏忠贤,继而在朝形成一股势力。 魏忠贤办的这件事,就极好的体现了这一点。 何况真要去成片的杀,大明必乱,首当其冲遭难的就是京畿,而在背后捣鬼的必是东南诸省,这里是大明没有真正解决的区域,这里已开始萌生所谓资本萌芽的区域,这里有着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回东暖阁的途中,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眸中闪过坚毅神色,心里暗暗道:“朕希望你能聚一批阉党,这样,朕的有些谋划,就能通过所谓阉割的阉党,来逐步推动起来,能对付道德双标的,必是狠厉的利己投机派,帝党,还是别沾染这些的好。” 魏忠贤当即跪倒在地上,强压心底的惧意,叩首行礼道。 “是。” 魏忠贤倒显得有些扭捏,陪笑道:“皇爷先前讲过,在司礼监当差,不识字不行,不读书不行,奴婢进宫前家贫,没有机会去学这些,蒙皇爷信赖,叫奴婢提到司礼监,奴婢愚钝些,就想着能否勤能补拙,今后能更好的为皇爷办差分忧。” “这是好事。” 魏忠贤当即作揖道:“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办好此事的。” 即便没了这些党或派,那还是能捧起新的党或派的。 “皇爷之言,奴婢定铭记于心,时刻牢记。” “魏伴伴做事,朕还是放心的。” 外朝形成的那些斗争和博弈,不是杀一批人就能扼杀的,只要有人做官,只要想掌权,只要想谋利,那就会一直持续出现。 魏忠贤低头不言,然心底却生出别样的情绪。 思想在朱由校看来是很奢侈的,没有达到一定的基础,就别去谈这些。 魏忠贤再拜道。 事情是那样的事情,如何在合适的契机下,讲出自己的想法,那对底下人就会有不同感受。 “奴婢遵旨。” 男人嘛,活于世为了什么? 真要溯本求源下,无非是为权财色,嗯,再多加个名。 朱由校是倚重厂卫不假,但他不希望厂卫合流,锦衣卫,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行厂,这都是他手中的刀,朱由校想要看到的,是彼此间存在竞争,这样在具体做事时,才能有相应的成效。 魏忠贤对待人心看的很透,没有自阉进宫前,就是混迹地方的无赖,可谓见惯了世态炎凉,而发狠进了宫后,怀揣着想飞黄腾达的想法,却被现实狠狠蹂躏着,可谓领教了人情世故。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魏伴伴先去忙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伸手轻拍魏忠贤肩膀,“这个习惯要保持好,对了,东缉事厂所辖厂番,也该扩扩了。 想让马儿跑,就要勤喂草,这不是单靠晋升就够的,财富也是重要一项。 透过现象去看本质,面对势起的东林党,已然势颓的齐楚浙党等派,被打败,这是必然的趋势,纵使先前他们也曾势起够,但是靠利益凝聚的区域派系,没有坚定的思想,注定是无法长存的。 齐楚浙党等派的兴衰,东林党的兴衰,就是这么回事。 朱由校筹谋的帝党,真正在朝堂,在地方双面开花前,这段权力交接期,需要有人能抗衡东林党,满足朱由校分批点杀,继而将影响力传导到地方的政治需求,阉党,无疑是最好的替代品! 任何一项涉及国计民生的政策,那都不是说推行就推行的,在前期必然有复杂的争斗和博弈,毕竟政策是靠人推行的,没有人,那政策就可能变成敛财工具,就可能变成害民暴政…… 第115章 选秀?那就选吧 “朕知晓诸陵卫存有问题,却也没料到问题竟然这般严重!” 朱由校将所持奏疏,重重拍在御案上,眼神凌厉的看向孙传庭,“他们的胆子可真大,吃空饷喝兵血,侵占土地,私开煤窑,放印子钱,逼良为娼,私卖职官,盗卖军械,好啊,真是太好了,在他们的眼里就没有王法了,大明竟养了这么多衣冠禽兽!!!” “陛下,诸陵卫的整顿,已是刻不容缓。” 孙传庭神情严肃,抬手作揖道:“臣奉诏随军前去天寿山,亦没有料想到这些,这不止是诸陵卫的问题,天寿山内守备太监,诸陵守备太监,与天寿山守备,诸陵卫职官,内外勾结,所设昌平州诸衙……” 东暖阁的气氛变了。 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王体乾二人,听着孙传庭所讲的这些,内心生出别样情绪,他们惊疑的同时,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孙传庭,像这样涉及内廷的事情,你一个外臣是奉诏行事的,可也别说的那样直白啊,这要是传扬出去的话,那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哈哈~” 在二人惊疑之际,东暖阁内响起笑声,听到笑声的魏忠贤、王体乾,无不感到心惊,他们都知道,皇爷彻底的怒了。 “魏伴伴~” “奴婢在。” 魏忠贤强压心头惊骇,当即叩首道:“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办好此差,如若办不好,奴婢就没脸回京了。” “孙卿。” “臣在。” “喏。” 倘若连这等事情,都不愿意做出改变,去思考为何要他去做,那朱由校如何放心的外放孙传庭? 还是要多多历练才行。 朱由校说道:“整顿诸陵卫一事,卿家要多上心,今后诸陵卫的钱粮军需供应,皆由内帑直拨。” 整顿诸陵卫一事,不是嘴上讲讲那样简单,被抓的那批卫所官,不能代表所有陵卫,要整顿,要安置,要安抚,期间涉及到很多事情,甚至还要跟内廷诸监接触,这也是孙传庭犹豫的地方,不过朱由校却不管这些,事情既然交给?了,那就要办好,哪怕心中有再多的不愿意,也要为了办事,把那些情绪压在心底。 供养一支支规模不一的军队,的确是压力极大的,不过在某些事情没有成势前,这笔银子必须要掏,否则如何能逐步整改军务。 “去吧。” 魏忠贤心下一紧,顺势就跪倒在地上。 对于孙传庭的能力,朱由校是知晓的,这是一位忧国忧民的栋梁,是大明未来的国之重臣。 “奴婢遵旨。” 朱由校神情淡漠,看向跪地的魏忠贤,“现在看来啊,魏伴伴是歇不了了。” “臣告退。” 倘若连主见都没有,凡事皆要靠他去说,那就是一群提线木偶,就这等复杂的国情,朱由校想要的不是提线木偶,而是能揣摩圣意,能尽心办差的人才。 “这个钱谦益,真是会摆弄啊。”孙传庭带着惊疑离开没多久,朱由校笑着将奏疏撂到御案上,“罢了,既然他想蓄势,那朕就帮他一把,王体乾,将这份奏疏誊抄,谴内阁,后宫,着方从哲、李太妃他们着办吧。” 魏忠贤当即表态道:“诸如此等魑魅魍魉,奴婢斗胆请旨,交由东缉事厂法办。” “皇爷您万莫动气,伤了龙体啊。” 在司礼监值守的太监,匆匆赶来东暖阁,捧着一封奏疏作揖道。 “皇爷,礼部右侍郎呈递奏疏。” 朱由校冷冷道:“魏伴伴,朕就给你半个月,期满,给朕将这批胆大包天的衣冠禽兽,皆押至昌平州法办,朕要叫曾经遭受欺凌的百姓,亲眼看到这帮畜生被一刀刀的凌迟,否则难解朕心头之恨!!” “奴婢遵旨!!” 而这恰恰也是朱由校想看到的。 “臣领旨。” 孙传庭犹豫刹那,作揖应道。 朱由校淡漠道:“莫要惊扰到地方。” 孙传庭见状,忙作揖道。 “刑部的直隶清吏司,孙卿就暂时不用去了。” “去吧。” 内帑的那些银子,就该花到对的地方,花一两就要有一两的效果,而非被人一笔笔的坑走,揣进私人的腰包里。 不过能力归能力,阅历归阅历,初涉官场没多久的孙传庭,到底是缺少某种圆滑,这种圆滑不代表迎合什么,而是官场本就是这样复杂,倘若事事都表现的那样较真,即便想要办事,那多半也会被掣肘,被压制。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孙传庭道:“去天寿山,给朕把诸陵卫整顿出来,朕会叫秦邦屏抽调部分精锐协助你,诸陵卫暂定员额两千,凡不符合标准的一律裁撤,将他们迁至临近皇庄安置,朕不希望天寿山受到任何惊扰。” 看着作揖行礼的孙传庭,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还是要多历练啊,嫉恶如仇是好事,但不该表露出来。 孙传庭的眉头微蹙。 作为一名文官,尽管初进仕途没多久,在朝地位和资历都不高,然对孙传庭而言,其对厂卫是有看法的。 魏忠贤走了,尽管东厂的多数厂番,还在北直隶境各处,不少是启程归京了,但留在京城的厂番没多少,不过一名合格的下属,是不会向领导者讲这些的,在魏忠贤的心里已想好此事该如何办。 “原本朕还想着啊…魏伴伴刚归京没多久,也该歇歇了。” “被逮捕看押的那批人,不管是内监,亦或是卫所官,都给朕细细审讯,他们还跟谁有牵连,在地方置有多少产,全给朕查出来。” 王体乾当即应道,不过王体乾也猜到何事了,眼下能让后宫插手的事,只怕是选秀立后这等大事了。 事实上王体乾猜的没错,因为朱由校的缘故,朝中变故不断,出现很多风波,使得此事一直被耽搁到现在。 钱谦益呈递这份奏疏,表面是为了社稷根本,实则却是想蓄势,一在朝堂站稳,二在东林党立名,毕竟吏部尚书一职,直到现在还悬而未决呢,朱由校虽说瞧出这些了,不过却没有多说其他。 第116章 巾帼英雄 国朝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后。 于礼制而言,于统治而论,新君御极登基必敕皇后,这直接牵扯到继承问题,大明皇位立嫡立长,这是从明初就传承下来的,或许期间存有风波,不过主脉络是没有变的,这是明祚延续的根本。 朱由校是想做大事的人,面对的国情是那样复杂,面临的形势是那样危急,先前是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面对一帮各怀心思、智近乎妖、精通算计的文官,朱由校敢有丝毫懈怠或贻误,那此前所谋优势就将被削减。 选美也好,选秀也罢,大明定有完善的制度,朱由校无需操心什么,该怎样办就怎样办嘛。 当了皇帝,真要看中哪个女人,直接招进宫就是,朱由校的原则就一条,后宫不得干政,谁要敢触碰这一底线,下场就是死! 午门一带。 “真是奇了。” 宋应星走着,对同行的王徵、毕懋康说道:“为何往火药中添加些白糖,爆炸产生的威力和破坏,竟然能提升那么多,当初陛下提及此事时,下官还心有存疑,觉得此事恐难成效果。” “这些还是要多进行验证,或许才有可能解惑。” “皇爷,秦良玉奉诏进京了。” 就在王徵刚讲完,一道身影匆匆走进殿内,态度恭敬的禀道。 “快宣秦卿来见朕。” “这个的确急不得。” 几人忙低首应道。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王体乾道。 “臣等遵旨。” 眼下兵仗局已外移出城,在西山一带修建有诸多工坊,就为了能加快工坊建造,缩短工期,便招募有近万劳壮参与建设,期间王徵他们还根据天子所言,鼓捣出不少协助建设的器械。 可惜燧石的安放,药室的构造,甚至部分构件的锻造,都需要一点点摸索,眼下兵仗局的铳炮匠还是太少了。” 就像滑轮组的出现,便让繁重的搬运差事,变得相对轻松许多,朝野间出现的风波和变化,丝毫都没有影响到兵仗局。 “皇爷,王徵他们来了。” 毕竟想要提升生产力,想要攀升科技,就必须要有术业有专攻的人才,持续不断地去钻研,去摸索,砸进去海量的银子,才有可能见到成效。 王徵神情略带怅然道:“尽管往火药中添加白糖,的确可以提升火药的威力,只是稳定性还是太差,此前去西山和丰台大营,找那些将校和底层将士交谈时,就曾多次聊到此事。 在东暖阁的朱由校,听到王体乾所禀,持御笔的手微顿,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这只怕又是要钱来了。 “朕听说兵仗局下辖的火药厂,近期闹出的动静不小?”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向王徵、宋应星他们,笑着说道:“司礼监收到弹劾的奏疏都快堆成山了,这个火药研制有成效了吗?” 宋应星听到毕懋康所言,心里暗道一声,单单从事枪炮铸造的铳炮匠,规模都突破千余众了,这还没算上新募的数千学徒。 朱由校伸手道,随后看向王徵他们,“兵仗局所需钱粮,朕会从内帑直拨,诸卿无需多想其他,就做好份内事就行。” 这还好是抄了一批批的家啊。 “禀陛下,火药研制已初见成效。” 王体乾忙低首应道,然心底却泛起了嘀咕,为何皇爷对王徵他们那样看重?过去的这些时日,只要是兵仗局递来的奏疏,不管是要人,还是要银子,那无一例外都是允准,甚至内廷有司,还要帮衬着把事情解决。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涉及到军工领域的钻研和探索,本就要讲究实事求是,宁可小步慢走,也别猛冲猛跑,朕不需要你们为了见效,就忽略一些客观事实,要吃透,要扎稳,这点到什么时候都别变。” 秦良玉? 王徵、宋应星、毕懋康几人听后,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这不是代石柱宣抚使吗?天子为何要召其进京呢? 终于来了。 不少了吧。 摸索出最佳的火药配比,既要确保威力和破坏,还要兼顾到稳定性,是兵仗局要从快解决的事情。” 朱由校眼前一亮,嘴角微微上翘,等待这么久,这位忠于大明的巾帼英雄,总算是赶来京城了,针对川地的布局能推动了。 毕懋康皱眉打断道:“火铳燧发也很重要,如果能解决自生火,摒弃原有靠火折引燃火捻,继而燃发火铳,而采用燧发的形式,直接燃发火铳,那必将是颠覆性的存在。 原则就是一个,兵仗局缺什么就给补什么,像兵仗局下辖的诸匠,不少都是内廷有司跑来跑去聚来的,内廷的一些太监宦官,眼下最怕碰到的就是兵仗局的事,那真是一点都不敢耽搁。 对于王徵、宋应星这些人才,朱由校是尊重的,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那在朱由校眼里都不是大事。 宋应星上前作揖道:“只是其中的一些原理,臣等还没有彻底琢磨透,需要再多次反复的论证,才有可能解决这些问题。” 听到王徵要银子时,朱由校心里生出感慨,不然又是供养新军,又是扶持军工,靠内帑过去那些储银,根本就撑不了多久。 特别是扶持军工,就必须持续的去砸银子,见不见成效另说,可若是没有资金支持,就断不可能有成效。 “宣吧。” “不止是火药。” 朱由校也不是万能的,或许在科技这条路上,一些见识和眼界要开阔些,但那也仅限于务虚层面,真正到实操层面,那就是彻头彻尾的门外汉,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把知晓的脉络主线讲明,把他知晓的种种讲明,至于具体的钻研和探索,还需王徵、宋应星他们去具体去做。 “喏。” 王徵、宋应星他们此次进宫,一来是将整理的各项问题,都逐一向朱由校禀明,以求能得到些许解惑,二来嘛就是要银子。 “喏。” “臣等遵旨。” 在朱由校的心里,装着的是整个大明,辽东的事情要干预,西南的事情也要干预,其实对大明而言,除了建虏这一心腹之患,还有不少心腹之患,而西南治下的土司群体,是朱由校必须设法解决的。 第117章 论道西南 “臣…代石柱宣抚使,秦良玉,拜见陛下!” 看着眼前已近五旬的巾帼女将,朝自己行跪拜大礼,身上所着的那套甲胄,衬托出秦良玉别样气质,朱由校的心头莫名一酸。 大明亏欠秦马两家太多! 当初见秦邦屏、秦民屏几人时,这种情绪还不是特别强烈,然而在见到秦良玉时,这种情绪却异常强烈。 秦良玉对待大明,那绝对是忠烈! 放眼望去,在大明统兵的将校中,可以让朱由校绝对信赖,断不会做背叛大明之事,秦良玉绝对在其中。 “秦卿快快请起。”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快步朝秦良玉走去,此幕却令王体乾他们倍感心惊,自天子御极登基以来,接见那么多的外臣,纵使是当朝首辅方从哲,亦或英国公张维贤,都没见天子这样过。 但是今天,就在这东暖阁内,石柱土司秦良玉,却得到天子这等殊荣,关键秦良玉还是女流之辈。 王体乾他们的惊疑是不加遮掩的。 这实在太罕见了。 朕今日想跟秦卿聊的,是四川,准确的来讲,是川东的一些土司,这封密奏秦卿先看看吧。” 新君这是怎么了? 秦良玉的娥眉微蹙,朱由校表现出的态度,让秦良玉惊疑之际,心底却略生不措,当初新君谴内监赴石柱,急召秦良玉进京时,秦马两族的人都生出担忧,说什么的都有,最后还是秦良玉力排众议,安排好一应事宜,就随内监赴京了。 朱由校扯了个谎,开口道:“朕也存有这等疑虑,此事真假难辨啊,朕初登大宝,对大明不少地方了解还不多,如若是别的地方,朕或许不会顾虑什么,可唯独该地不同,所以朕思前想后,才急召秦卿进京。” 近在咫尺的天启元年,将会先后爆发两场战争,对大明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一场是辽左之战,一场是奢安之乱,特别是后者,在史料记载的很少,然造成的威胁和影响,却使大明损失极大。 “陛下~” 天子对四川顾虑,秦良玉知道是怎么回事,播州土司杨应龙叛乱,那一战对西南地界的影响太大。 “秦卿莫急。” 朱由校若想平稳住大局,不让大明继续乱下去,就必须逆转这两场战争走势,务必保证大明不会败。 特别是四川,出川之路太过于险峻,真要有任何突发战况,即便是八百里加急呈递进京,这一来一回浪费掉的时间太多。 朱由校摆手打断了秦良玉,眼神坚毅道:“朕此前急召秦卿进京,不是为了辽事,辽地局势尽管复杂,但有熊廷弼经略辽东,朕也逐步掌握情况,建虏虽强,但想肆虐辽地,还是很难的事情。 而在这一整体构想下,辽东必须由熊廷弼坐镇,四川必须有秦良玉掌兵,至于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解决战争所需,做好后勤大管家的角色,给予绝对的信赖和支持,力保战局可以改变。 “陛下折煞臣了。” 毕竟秦良玉的丈夫马千乘,就是遭内监陷害进狱而亡的,这笔仇深深埋在秦良玉的心中,也埋在秦马两族心里,特别是马家,尽管秦良玉他们没有做出格之举,以讨要一个说法,可刺却在啊! 从天子手里接过那份奏疏,秦良玉忍着惊疑去看,只是里面的内容,却令秦良玉感到心惊,川东的土司之中,竟有人密谋造反? 在秦良玉疑虑之际,朱由校却皱起眉头,看向王体乾他们,“给秦卿斟茶,快去尚膳监传膳,明知秦卿不远千里,奉诏赴京见朕,连这点礼数规矩都忘了!!” “陛下,这封奏疏是何人所呈?” 惊疑的岂止是秦良玉,王体乾这帮内监无不惊疑的退出东暖阁,该斟茶的去斟茶,该传膳的去传膳,东暖阁外好不热闹。 一旦败了,口子就会被撕开,大明的威仪和脸面,就结结实实的被踩在地上。 “下去。” “是锦衣卫的暗桩。” 建州三卫的建虏即便再强,也不可能战胜大明天军啊,万历朝的三大征余威,令很多人都不相信,大明会败给区区建虏。 辽东也好,四川也罢,相隔京城千余里之遥。 说着,朱由校便朝罗汉床走去,秦良玉强忍惊疑,低首跟在天子身后,秦良玉想过不少面圣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料想到这个。 “秦卿可能不知,时下朝局混乱,辽地人心惶惶,朝廷已无多余精力顾及其他。” 难道辽事又生变故了? 可是看天子的状态不像啊。 讲到这里时,秦良玉却没有再说下去,站在秦良玉的角度,她反而觉得这封奏疏是有意挑拨。 朱由校皱眉看向被撞倒的王体乾,冷冷道:“给朕在殿外守好,任何人不得靠近。” “奴婢等死罪。” “秦卿,快坐。” 对于辽东的一些情况,秦良玉是知晓的,萨尔浒之战的惨败,最初在传开时,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朱由校却笑着安抚道,然后打量着秦良玉,尽管已年近五旬,但秦良玉却不见老态,似这个年纪,正是统率大规模军队的最佳年纪,不似年轻时那般易冲动,自身经历多了,阅历和眼界皆够,不似年迈时那般优柔寡断。 面对天子的呵斥,王体乾他们纷纷跪地,这令秦良玉顿感心惊,就要开口说什么时,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 大明非但败给了建虏,而且还是惨败! 秦良玉也是这样。 当真是天佑大明! 在四川那等险要之地,能有秦良玉这等擎天柱,来替朝廷统兵镇守,那祸乱西南的奢安之乱必能镇压。 “秦卿无需这般。” 秦良玉默言。 朱由校笑着说道:“秦卿能来京城,朕心甚慰,来,有什么话,咱们君臣坐着聊,那套俗礼就别再弄了,不然朕就不高兴了。” “臣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奴婢遵旨。” 朱由校伸手示意秦良玉坐下,继续说道:“朕当然希望此事是子虚乌有,毕竟大明经受不起任何变故了,如果在四川那边,真敢闹出叛乱的话,那对大明的影响太大,辽东的叛乱还没镇压下来,西南就跟着乱起来,朝廷如何自处?天下如何看待朝廷?” 然而事实就是这般残酷。 秦良玉娥眉微蹙,脑海里快速思索着,川东地界的那些土司里,究竟谁暗藏祸心敢行叛乱之举。 “你们一个个杵在这里做什么?” 此刻,秦良玉就要跪倒在地上,朱由校见状,忙从罗汉床上起身,搀扶住秦良玉,“秦卿莫要这般,朕知秦卿的心情。” “想必在秦卿的心里,有疑朕为何急召秦卿进宫吧?” 王体乾忍着疼痛,忙匍匐应道,随后便匆匆退出东暖阁。 同样心惊的还有秦良玉,当朱由校走到秦良玉跟前,伸手搀住那冰凉的臂甲,顺势就托起秦良玉,这让秦良玉忙低首道。 这不可能吧! 心惊的秦良玉,拿奏疏的手微颤,以至王体乾捧来茶盏都不知,秦良玉猛然起身,想要说些什么时,却没有留神到身边,竟将王体乾撞倒在地。 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收敛笑意,看向虚坐的秦良玉,神情正色道:“一场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令我大明精锐损失惨重,丢掉不少的辽疆,使得建虏能趁此战之胜,得以整合辽左一带势力,辽事,在陡然间变得危急起来。” 秦良玉神情严肃起来。 在各处驿站停歇时,也没有听到这些啊。 秦良玉想了想,讲出心中所疑,“在臣奉诏离开石柱前,川东地界并没有异状,如若此事是真,那朝廷要尽早干预,可如若此事是假……” 说着,在秦良玉惊愕的注视下,朱由校找出那份他事先编纂的奏疏,想要有效干预奢安之乱,就必须要让秦良玉相信,四川肯定有叛乱发生,不然很多事情都铺不开,甚至会让秦良玉怀疑,自己可能是想针对石柱宣抚司。 看来是成了。 瞧见秦良玉流露出的神态,朱由校心下一定,只要能够让秦良玉相信此事,让秦良玉知晓他这位大明天子不是想对付石柱,而是想重用她镇守四川,那奢安之乱的前期干预,才有可能谋划成。 要是能在叛乱之初,就将奢崇明这厮解决掉,后续可能席卷西南的奢安之乱就能提前镇压,如此大明在西南地界的处境,就可以相对改善很多,甚至为后续改土归流谋势。 第118章 大明之擎天柱! 大明在西南地界,历史遗留问题之多,阶级矛盾之复杂,宗教信仰之严峻,是让朱由校倍感头疼的。 想要着手解决西南现状,这一点都不比解决东南简单多少,大明的烂摊子太多,多到朱由校必须慎重看待全局。 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的眼界和心胸,可不止一个建虏,时下的建虏尽管很强,但也仅限于军事层面。 即便无法一战灭掉建虏,但要是能逐步剪除掉建虏羽翼,实现对建虏的多位一体封锁打压,就依着大明现有的体量,耗也能把建虏耗死。 小冰河时期的灾害频生,影响的可不止是大明,对于建虏的影响也很大,真要玩耕战这套规则,大明是建虏的祖宗!! 让朱由校真正在意的,是大明内部藏着诸多动摇统治的隐患,倘若这些弊政和毒瘤,不能逐一的拔除根治,大明这条破船,只会漏水越来越严重,直到彻底沉没下去,明祚也就完蛋了。 文官士绅特权,宗藩弊政,将门势力,土司危害,东南海商,晋商叛国,阶级矛盾,贫富悬殊持续拉大…… 这一桩桩具体的事情,都藏在朱由校的心里,如何去巧妙触碰这些问题,能掌握大义的逐一蓄势谋变,是朱由校要考虑好的。 “陛下!此事朝廷必须慎重对待。” “朕打算赐秦卿王命旗牌,领密诏暗查川地,内帑拨银两百万两,允秦卿于石柱密募精锐两万。” 朕心痛啊。 “臣~” 秦良玉动容了,这份沉甸甸的信赖和倚重,令秦良玉心底的那丝狐疑消散了。 大明到底是什么? 朱由校不止一次的想过。 这份魄力,朱由校唯敢给秦良玉,但凡是换一个人,朱由校都不会这样。 野心勃勃之辈,在任何一个时期都有,但与之相对的,则是一群崇尚安定,崇尚安稳的肱股栋梁,希望没有乱世到来。 “臣…叩谢天恩!!” “!!!” 直到见到秦良玉后,朱由校才明悟了,大明是天下安定的象征,尽管现在的大明,的确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的确没有了公平可言。 大明的某些官,张口仁义,闭口道德,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可在他们的心里,何曾在意过底层的死活? 这个隆冬,将有多少人被冻死? 朕是大明皇帝不假,但朕也无法兼顾所有啊,尽管朕先前已经下旨,让北直隶境内的难民流民,都被各地皇庄收容,可朕保不住所有人不死啊。 内帑拨银两百万两。 “臣明白。” “秦卿莫要多言,秦卿乃我大明之擎天柱,若连这点信赖都没有,朕还要怀疑秦卿,那大明就活该面临叛乱。” 在秦良玉情绪波动之际,朱由校掷地有声道:“朕在兵仗局下辖盔甲厂,给秦卿留有铁甲、棉甲万套,为确保秦卿归川之后,不被地方有司所疑,不被地方土司所察,内廷拨银与各式甲胄,朕会设法分批密运进川。 朱由校继续说道:“然越是这样,朕心越难信任啊,朕怕朕看不到的地方,一些人假借天威,做谋私之举。 秦卿对川地时局清楚,石柱白杆军乃天下精锐,这也是朕御极之初,在知晓这一状况后,便谴内监急召秦卿进京的原因。” “陛下!!” “此事要做。” 朱由校上前搀扶其秦良玉,在其耳低声道:“原谴川地境的税监,在皇考在世时,已下旨传召归京,秦卿要尽快归川,在马家一族中挑选可靠之辈,将他们全给朕截杀掉,他们在川地做的事情,朕厌之,另把邱乘云给朕千刀万剐了,以告慰马将军亡魂,此事,天知,地知,秦卿知,朕知,万莫传出。” 要说秦良玉心底没有怨,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可纵使是再怨,可想到秦马两族,秦良玉也只能压着。 秦卿要做的事情,就是密查此事,同时编练白杆新军,如若真有叛乱,则以雷霆之势镇压之,如若没有叛乱,则秦卿静候朕之诏命,以待合适之机,出川援辽,替朕,替大明,彻底镇压建虏叛乱。” 只要秦良玉愿意的话,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在石柱宣抚司聚拢起数万勇壮,川地的那帮土民,跟建州三卫的女真一样,生活环境都是极其恶劣的,这也造就他们强悍的体魄,真要聚拢一批,就四川那个地方,想列土封疆太容易了。 拨各式甲胄万套。 在朱由校沉思之际,秦良玉的眼神变了,那股英气勃发之势流露出,眼神坚毅的朝朱由校抱拳一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臣的谏言,如若真有此等恶事,那大明恐将生乱,然对待此事,绝不可大张旗鼓的去查,川东地界的局势复杂,特别是汉土激化的矛盾,是必须要考虑在内的……” “秦卿所言,正是朕之所想。” 如果川地真爆发叛乱,那危害将不亚于辽地叛乱,辽民还能逃进关,可川民呢?川地真爆发叛乱,那是否会形成连锁反应? 贵州,云南,两广等地,是否会有人因川地叛乱,而变得蠢蠢欲动起来?那到时西南全境将变成何等模样?” 这就是大明的擎天柱啊! 朱由校开口道:“朕是最不希望大明乱的,不是说这天下是我朱家的,朕坐在那天子宝座上,而是大明一旦乱了,受苦受难的必是天下黎民,一场萨尔浒之战惨败,令无数辽民破家,背井离乡的逃难进关。 朕心疼啊。 秦良玉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看向朱由校,这一刻,秦良玉的内心彻底破防了,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秦良玉没有被惊住,而是被彻底吓住了,她想要规劝天子,这份信赖和倚重太沉重,让她都感到急促。 “朕之一念,能令万民生死难定。”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秦卿,川地之安危,朕就托付给你这位擎天柱了,归川后,定要小心谨慎,地方有司要顾虑,地方土司要提防,如若石柱宣抚司所做之事,被别有用心之人知晓,那秦卿在川地就成众矢之的了。” “秦卿请起。” 秦良玉讲的这番话,令朱由校的心底生出感慨,尽管秦良玉亦属土司一员,但秦良玉所站的角度,从来都不是土司,而是真正站在大明的角度。 朕在西山和丰台大营,给秦卿遴选了一批良将,他们会分批进川,继而汇于石柱,接受秦卿节制。 见天子态度那般坚决,秦良玉郑重一拜道。 倘若乱世真将到来,那人命将如草芥的时代,会紧随其后降临世间。 朱由校不放心道:“唯有杀了他们,朕才能干预川地,朕才能裁还四川巡抚,川地的恶政该换换了!!” 密查川地之事,朕思前想后,能信任的唯有秦卿。 秦良玉眼眶微红道,其夫冤死一事,一直都藏在秦良玉的心中,尽管此事最后不了了之,秦马两族没有遭到迫害,但马千乘的死却也是白死,而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 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大明在,则天下尚安;大明乱,则天下大乱! 秦良玉沉默了,她甚至不敢想下去,想当初杨应龙叛乱的影响,就让西南大乱了,尽管那场叛乱最后被镇压下来了,可是有太多的人惨死啊,那就是人间炼狱啊! 知晓和平的来之不易,秦良玉是最不愿见叛乱出现的。 煌煌大明,不该任奸逆横行。 看着秦良玉的状态,朱由校没有多说其他,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他此刻说再多,那都是假的,他要借秦良玉之手,以截杀税监之名,继而换时任四川左布政使的朱燮元,出任四川巡抚之职。 一个秦良玉,一个朱燮元,就是朱由校干预奢安之乱的倚仗,要是这样都不能强势镇压叛乱,那就证明大明在西南已彻失人心。 第119章 功是功,过是过 秦良玉奉诏归京悄无声息,奉诏离京悄无声息,就好似从没有来过京城一样,对朝中的诸党各派而言,他们所在意的是中枢权力秩序,这关系到在朝话语权,其次才是地方的具体事务。 只是在朱由校的心里,一直都在围绕一个中心思想谋划,即将朝中争斗与地方实务有效隔绝。 你们不是喜欢党争内耗嘛,不是喜欢党同伐异嘛,不是喜欢争权夺利嘛,不是喜欢钓名沽誉嘛。 好啊! 那就在京城的庙堂好好搞,你们不想搞,朕来帮你们抛争议点,叫诸党各派的精力和注意,始终都集中在中枢,不敢有丝毫松懈,一旦敢有所松懈,那?们的核心利益,就极可能受损。 牵扯到地方的某些实务,朱由校就以中旨的名义,以内帑直拨的形式,来安排合适的人去谋势和蓄力,待到合适的时机再发威。 对待大明地方的插手和干预,朱由校不贪多,贪多也嚼不烂,一个辽东,一个四川,围绕做的事情很明确,就是避免后续爆发的两场战争,大明再度遭遇惨败,军事上惨败,就会造成战略上失利,继而将引发政治风险。 朱由校想做的事情,不是搞轰轰烈烈的改革,原因很简单,没有卵用,吏治不整饬,党争不扼制,地方没有人,即便改革方向和内容极佳,那也就是一则空谈,根本就落实不到基层。 一场大雪悄然而至,京城似被披上一层银装,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天变得愈发冷了。 “下官知道。” 这大雪下了数日,连带着紫禁城的各处,都增添不少新制的火炉,虽说辛苦是比先前辛苦许多,但不少待遇也跟着提了。 领着袁可立来喝茶的百户,推门进来之际咳嗽几声,瞧见屋内的烟气,皱眉骂道:“你们这帮杀才就顾着在这闲谈,那烟筒为何还没有装,惜薪司的人可说了,这新发的火炉和蜂窝煤,必须把烟毒排出去,不然时间久了,就等着中毒吧,你们要是因这耽误差事,就等着被宪兵司严惩吧。” 刘一?脸色凝重,声音低沉道:“今岁的辽饷摊派至今,仍有不少没解递进京,这些都是关系到辽事安稳的。” 令人琢磨不透,揣摩不透的天子,这难免会令人感到心慌。 韩?此时说道:“就因为山东与河南两地的特殊情况,便不管辽地的危急了?再一个,辽东经略熊廷弼上任以来,只顾着想朝廷索要钱粮,他这个辽东经略,就没想过怎样帮朝廷减负吗?” 方从哲沉吟刹那,皱眉道。 离近些,百户才看清来人是谁,冷峻的面庞露出笑意,“袁少卿,值房有刚烧的热茶,喝些暖暖身子,再去内阁吧。” 瞧见有朝臣来,那些锐士纷纷应道,一个个就忙碌起来,袁可立没有多说其他,就待在一处准备喝盏热茶,暖暖身子,就去内阁。 袁可立冒着风雪,伸手挡着眼前,眼睛微眯,那顶乌纱,那身官袍都落有雪花,身后是一串脚印,一封厚厚的奏疏,被袁可立小心护着,在午门城楼各处轮值的诸上直亲卫军,早就换上厚厚棉甲,任风雪吹来,亦岿然不动! “去何处。” 袁可立此举似不符规矩啊。 午门一带。 在这紫禁城上值的,谁不知朝中有哪些大臣,是深得天子信赖和倚重的,眼前这位大理寺左少卿绝对算一位。 彼时的内阁。 “说来也怪,明明吏部和户部尚书,都是一起进行会推的,这户部尚书会推一次,皇上就圈选了,唯独这吏部天官,啧啧,眼下抓耳挠腮的人,只怕是不少啊。” 嗯? 方从哲几人闻言,露出各异的神情。 吏部天官一职,迟迟悬而未决,而令一些人惊疑的,是王在晋又出任蓟辽总督了,加之先前的种种风波,使得朝局是扑朔迷离。 袁可立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眼前这位百户,暗指的是科道的某些御史言官,特别是午门的进出制度改了,就没给过这些上直亲卫军好脸色看。 “咳咳~” “是。” 没有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前,分守各处的诸上直亲卫军,尽管也都恪尽职守,可有些东西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袁可立负责萨尔浒之战案,这与洪承畴负责的红丸和移宫两案,一直在朝中备受关注,甚至方从哲这个内阁首辅,心底也是极为关注。 “叫他过来。” 在方从哲的注视下,在刘一?几人的疑惑下,袁可立面不改色道:“功是功,过是过,这是不能混淆的,恰恰是萨尔浒之战案,备受朝野间关注,倘若迟迟不能定性,迟迟推诿下去,这对国朝而言绝非好事。” “现在就安。” “元辅~” 原因嘛很简单。 行至午门时,一名百户上前拦住,袁可立稳稳停下,拍打着身上的雪,神情自若道:“内阁。” 时下的内阁啊,表面看起来平稳很多,实则暗地里暗涌不断,这点作为群辅的朱国祚瞧的最为清楚。 内廷,不再是过去那个内廷,谁想知晓些什么,就能知晓些什么,当规矩和待遇,都能明确起来,内廷也就能形成闭环。 该省的银子必须要省,该花的银子必须要花,这便是朱由校的做事风格。 百户笑笑道:“也就是您袁少卿,换作旁人,就算真请他们去,也未必瞧的上呢。” “那朱阁老是何意?” 这还牵扯到熊廷弼了? 朱国祚眉头微蹙,看了眼韩?,聊的明明是辽饷是否该裁撤,不过朱国祚也清楚,最近刘一?、韩?他们的心情不好。 毕竟先前他身陷旋涡之下,错非天子乾纲独断,明确上述诸案的话,那他此刻不知被多少人弹劾。 “那就叨扰了。” “这个毕自严究竟想干什么?” “瞧您这话说的。” 天子的威仪和神秘感,是需要人来维护的,没有人去维护,那这些就是闲扯。 “你要给萨尔浒之战案定性?”粗略看完那份奏疏的方从哲,被里面的内容所震撼到,难以置信的看向袁可立,“袁可立,你可知这份奏疏,经内阁呈递到御前,将会给朝野间带来何等影响吗?” 但眼下却不一样了。 “此事非同小可,要好好商榷才行。” “你们说…涉及吏部尚书的那场廷推,还要再召开几次啊,眼瞅着都快到正旦了,此事还悬而未决。” 在这等各怀心思下,袁可立来了,将那份奏疏递给方从哲,袁可立能感受到刘一?几人的注视,不过却没多言其他。 一道身影匆匆走进,轮值的中书舍人郭寰,低首作揖道:“大理寺左少卿来了,有事要直递内阁。” 寒风呼啸,吹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扎。 相隔不远处的值房,一帮刚换值下来的锐士,围在火炉议论着,烤着火,喝着茶,先前那些寒气都被驱散了。 方从哲紧锁眉头,倚着官帽椅,神情凝重道:“上任户部尚书,就要上疏裁撤辽饷,眼下国库是什么情况,他这个户部大司徒比谁都清楚,辽东有司,特别是几处兵备道,可向兵部递不少奏疏,向朝堂要银子,要粮食,要棉甲,要御寒之物,国库哪有多余的银子,拨给他们啊。” “谁知道呢,反正老子就知道一点,达不到皇上的满意啊,只怕这廷推还要开下去。” 袁可立也不客气,笑着点点头道。 变化,总是在悄无声息间形成。 想到这里的方从哲,眼神有意无意的瞥向刘一?、韩?他们。 “来此登记吧。” 朱国祚看了眼沉默的韩?,端起手边茶盏呷了口,悠悠道:“辽事是艰难,可诸公别忘了一点,大明各地的情况也不乐观啊,不说别的,就说山东与河南两地,有司可都呈递不少奏疏,言治下雪灾严重,而上述两地的辽饷摊派,迟迟都没能催缴上来,是地方不想缴吗?” “本辅倒是觉得…毕尚书所言不无道理。” “可是此案为何能牵扯李家这么深?” 方从哲皱眉道:“还有那杨镐,如何能定下这等罪名,即便……” 方从哲讲到这里时,刘一?、韩?、朱国祚几人起身,朝方从哲就聚来,他们此刻都很好奇,袁可立所写那份奏疏,究竟牵扯到什么,竟能让内阁首辅这般,然而围聚在一起看到内容时,几人看袁可立的眼神都变了。 第120章 夺爵 “袁卿的这份奏疏,朕瞧不出哪有不对,为何内阁多数是反对态度呢?” 朱由校举着所持奏疏,看向方从哲、刘一?、韩?、朱国祚几人,似笑非笑道:“难道备受朝野关注的萨尔浒之战案,要一直推诿到天启元年,甚至更久,诸卿的心里才满意?还是说…袁卿查的太真,让诸卿都有所顾虑了?”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看了眼袁可立,什么叫心向社稷,什么叫心系天下,袁可立那就是典范! 萨尔浒一战的定性很难吗? 不难! 至少朱由校觉得不难,涉及战前筹备的种种,涉及作战期间的种种,涉及战后溃败的种种,哪怕是死掉一批将校和将士,但是相应的奏疏和案牍,有司可都进行存档了,可为何对此战的争议,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甚至负责此战的辽东经略杨镐,一直羁押到崇祯二年才被处决,而更有趣的是李如柏,在天启元年却畏罪自杀了。 事实真相不难查,难的是人心!! 这里面的猫腻太大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心里暗暗道,错非要解决辽事,解决建虏,解决某些要事,待萨尔浒之战案定性后,作为大明肱股和栋梁的袁可立,就该设法留在中枢朝堂,以谋入内阁之契机,以谋掌某部之实权,而非外派到地方就任要职。 “禀陛下,臣觉得袁可立所呈奏疏太过激进。” 袁卿说的没错,功是功,过是过,要是二者也能混淆的话,那要法纪何用?萨尔浒之战案的定性,朕觉得很好,好极了!!” 他李家在辽地名望不一般,有不少辽将与李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犯了错,国朝就不能惩处了? 天底下没有这等道理。 然朱由校怕这些吗? 辽地诸兵备道治下的卫所,存有大批军户逃窜,是袁卿所负之事导致的? 朱由校冷冷道:“罪臣杨镐所犯之罪天理难容,不杀难解朕心头之恨,不杀难消万千亡魂之怨,待后日午时,于西市凌迟处死,着锦衣卫逮杨镐三族,抄没家产,三族罚进皇庄服徭役,遇赦不赦!李家有负圣恩,着追夺宁远伯爵……” 在朱由校的眼里,李成梁就是过大于功的利己派,就养狼养出建虏这一条,顺带提拔一批辽人,令他们在辽地抱团,这站在国朝的角度而言,简直是不可容忍的。 是。 被中旨召回京的那批在辽镇守太监,经大内行厂的审讯,将外派辽地的种种都撂了,盗卖军械,倒卖军粮,巧立杂税,一个个仗着内廷身份,在辽地跟官吏或将校狼狈为奸,赚的那叫一盆满钵满,且绝大多数的镇守太监,将搜刮的钱财,都秘密押解进关,在北直隶境购置土地。 朱国祚只犹豫刹那,亦附和道。 在明知那一战会到来,为何不选择压几个月,至少等那一战打完,再给萨尔浒之战案定性,再趁势追夺李家伯爵? 朱由校不是忍不了,而是他就是要将此事传到辽地去,不传,藏在暗处的那帮私通建虏者,根本就查不出来。 见众人不言,想起这些的朱由校,沉声道:“别给朕讲什么不合时宜,说什么注意影响,怎么?他杨镐做官这么久,有众多门生故吏,犯了错,国朝就不能惩处了? 朱由校反问道:“造成辽地治下缺粮,人心浮动,不少戍边营校险生哗变,是袁卿所负之事导致的? 而杨镐,或有失察之过,可也绝不像袁可立所言那样,是空谈误国之辈啊,此论如若定下,那朝廷的威仪何在?天下又该如何看待?此事……” “既然萨尔浒之战案定性,那就按法纪来办吧。” 仅是沈阳和辽阳两地,就不知藏着多少粮食。 为何? 方从哲上前作揖道:“萨尔浒之战的惨败,绝非单纯人祸所致,而与天时有关,此为一大谬,如若此论传开,甚至传至辽地,那对戍守辽地各处的军队而言,势必会造成影响,严重的话甚至会军心不稳,让建虏有可乘之机。 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别说朱由校本就知晓些实况,单是秘密赴辽见熊廷弼的曹化淳,在归京后呈递的辽地见闻,便让朱由校看透了辽地。 “陛下英明。” 朱由校知道辽地存有将门势力,可除了一个祖家,其他究竟是谁,哪些是单纯想捞国难财,哪些暗地里勾结建虏,这都是无法查证的。 “怎么都不说话了?” 户部尚书毕自严心忧社稷,心系万民,想要减负请裁辽饷,这些都是诸卿能找来说不合时宜的理由吗? 辽地有司的那些官吏,拿着官俸,吃着皇粮,明知辽事危急,为何一个个都没有任何作为?这些难道不是内阁该深思的吗?” 大明治下的蝇营狗苟之辈,简直是太多太多了。 方从哲一时语塞。 “陛下英明。” 反观方从哲、刘一?、韩?三人,却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显然心中所想的很多。 不怕! 辽东算是烂透了,即便是再烂,那还能烂到什么程度? 辽左那一战满打满算没几个月了,能打赢那一战一切都还好说,到时携大胜之威,对辽东进行一波清算,查到谁那就抓谁,只要能打掉建虏的威势,整顿辽东就变得容易些,要是打败了,那辽东治下积攒的肥肉,就全被建虏吃掉了。 方从哲、刘一?、韩?几人闻言色变,萨尔浒之战案以此落幕定案,只怕后续会引起不小的风波啊。 刘一?见状,上前道:“倘若萨尔浒之战案这般定性,那首当其冲影响的就是辽事,而就在不久前,辽地有司各处,多次向朝廷呈递奏疏,言明辽地治下缺粮,人心浮动,不少戍边营校险生哗变,而在诸兵备道治下的部分卫所,甚至出现大批军户逃窜。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语气淡漠的打断道:“那依着方卿之意,万历四十七年战死的将校和健儿,丢掉的辽疆要隘,被建虏趁势征服的叶赫部,在藩属国朝鲜丢掉的国威,这些都不重要了?” 辽地缺粮? 在这等危急形势下,户部尚书毕自严还要上疏裁撤辽饷,从明岁起不再摊派辽饷,臣等绝非是因私念而反对此事,实则是这份奏疏太不合时宜了。” “所以呢?” “陛下,这些是重要,可眼下的辽事更重要啊。” 什么钱最容易赚? 就是他娘的国难财! 戍边大军齐聚于此啊! 一边营造缺粮的氛围,借机哄抬粮价,一边往里面掺杂,贿赂官员或将校,里外里赚的利润,是难以想象的! 而最让人难以琢磨的,是那些云聚辽地的商贾,背后究竟站着谁,这是无法查证的事情。 “臣~” 袁可立上前作揖道。 就辽东经略熊廷弼所呈密奏,在辽地暗查了很久,可有价值的线索根本就不多,更别提逮住大鱼了。 而现在的祖家,或许存在些问题,可还没到彻底变质的那一步,难道就这样把他们全给抓了?那与祖家相关的辽将,一个个都会怎样想?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朱由校就是要用这一杀,来刺激刺激辽地,好叫熊廷弼在辽地能查出些什么,最好能抓一批魑魅魍魉。 针对辽左那一战,朱由校谋划了很多,甚至做好惨胜的心理准备,只要辽左的重镇要隘不丢,那大明丧失的战略主动,就能抢夺回来一些。 第121章 天启(1) “万岁!!” “万岁!!” “苍天有眼啊!爹!!您老可以瞑目了!!” “圣天子诛杀了这帮畜生啊!!” 大雪下的昌平州城内,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振聋发聩,人潮汹涌的城东瓮城内,齐聚的昌平军民,无不是痴狂的抬着脑袋,那一双双眼睛睁的极大,死死盯着敌楼处,被吊起的一具具尸骸,随风在城墙上飘散着,这等血腥的场面,非但没有让在场军民胆怯,相反一个个异常之兴奋。 “啊!!!” 而在这等声潮下,被遮掩的是道道惨叫声,被扒光的那些罪囚挣扎着,想要逃离此间炼狱,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寒风呼啸,吹在人身上很冷,露在外面的脸,像是被刀割一般。 “他们死的不冤。” “风雪天也操练?” 这场在昌平州城内的公开处决,不仅是做给昌平军民看的,好叫积攒的民怨得到安抚,更是叫负责监刑的厂卫,负责警戒的军队,都能知晓贪赃枉法、罔顾法纪的下场,究竟是怎样的。 “孙主事谬赞了,他们还差的远呢。” 一队队披甲持枪的锐士,在大雪下岿然不动,队列中所竖旌旗飘动,雪落在棉甲上,落在红缨上,落在旌旗上,昌平城内传出的声潮,却好似一把把利刃,深深插进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咴溜溜~ 几声马鸣声突兀响起,孙传庭骑在马上,神情复杂的抬头望向眼前城墙,“过了今日,昌平累年积攒的民怨,将经此而消散掉啊。” “一律卸甲!打十军棍!!” “喏!!” 警戒只是一方面。 冷风呼啸,天灰蒙蒙的,雪无声的下着。 不少都是魏忠贤从未听过的词汇,眼下在昌平州城的四处瓮城,进行的就是公决,那批被逮的内监和卫所官,包括后续顺藤摸瓜逮捕的,被当着昌平军民的面,剥光了一刀刀去凌迟! “其他瓮城处,没有发现异常吧?” “那就好,那就好。” “这帮畜生也有今天啊!!” 城墙下的人群,看到那血淋淋的场面,一个个激亢到极致,藏在心底的怨气,此刻彻底宣泄了出来。 北镇抚司副镇抚使田尔耕,朝魏忠贤抱拳一礼道:“还是魏督公考虑周全,将这批罪囚凌迟时,选择分散在昌平州城的四处瓮城,不然就昌平治下军民,蜂拥进昌平州城内观刑的话,必然会造成严重的踩踏,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哗变啊。” 公决。 为什么大明会有那么多贪赃枉法之辈? 孙传庭微微一笑,看向满桂道:“倒是满将军所领锐士,从停驻于此就岿然不动,不愧是西山大营的精锐。” “没事,这点风雪,孙某还是能扛的。” 孙传庭诧异的看向满桂,“就不怕……” “没有。” 魏忠贤囔囔自言道,余光瞥向一处行刑现场,那血淋淋的场面,令魏忠贤眉头紧皱起来,根本就不敢多看一眼。 孙传庭见到此幕,尽管没有多言其他,可心里却生出感触,此刻孙传庭才明悟过来,天子为何要公开处决那帮罪囚了,还抽调进驻西山大营的新军和勋卫,赶来昌平州城负责警戒诸事。 公审。 昌平城外。 被斗篷遮挡的双手,尽管捧着暖手炉,可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那一张张疯狂的表情,就像刻在魏忠贤脑子里一样,根本就挥散不掉。 “要说……” “真够狠的啊,全都给凌迟了。” 尽管被厚厚的城墙遮挡,看不到城墙内齐聚的昌平军民,在观刑现场是怎样的状态,但听到那一波波声潮,孙传庭能想象到是怎样的场景。 而身后响起的几道声响,令孙传庭皱眉转身,就见勋卫队伍里,一些勋贵子弟小声说着什么。 “谁他娘的在队列里说话!” “孙主事,你要是受不了,可先去甬道避避风雪。”满桂没有理会,在勋卫分队前的行刑,见孙传庭神情复杂的抬头看天,策马上前道:“这场公决约莫还要半个多时辰,孙主事……” 待在孙传庭身旁的满桂,此刻瞪眼喝道:“轮值官何在,把违背队列条例的人,给老子揪出来。” “喏!” 魏忠贤收敛心神,神情复杂的看向田尔耕:“这次公决容不得一点差池,眼下京城的舆情很乱,要是昌平敢出现哗变,就等着遭受严惩吧。” “是啊,这魏忠贤够狠。” 从来到昌平城外,听到那一波波声潮,这始终在孙传庭的心里徘徊。 这哪是咱家考虑周全啊,这明明是皇爷英明啊。 城东瓮城上,披着斗篷的魏忠贤,俯瞰城下疯狂的人潮,心跳莫名加快很多,“贪能贪到这份上,还是在天子脚下,似这等狼心狗肺之辈,凌迟,都算是便宜他们的了。” 田尔耕忙道:“北镇抚司抽调的锦衣卫旗校,就在各处负责维持秩序,城外还停驻有勋卫,及西山大营抽调的兵卒,真要出现难控的局面,锦衣卫会发射讯炮,城外兵马会及时开拔进城。” 魏忠贤心底生出感慨,想起他奉诏离京,赶赴天寿山突审这帮内监和卫所官,查明他们背后还牵扯到哪些人,究竟藏有多少私产,当一切都顺利进行着,来自紫禁城的口谕就到了。 “把肉扔下来啊!!老子有银子!!” “魏督公所言甚善。” 满桂笑着摆手道:“西山大营的兵,就是为打仗而聚的,要是连队列都站不好,那就别说其他,他们奉命离营,这本就是美差了,此时,在西山大营的各部,只怕还都在操练呢?” 一道喝喊声响起,于此处的勋卫分队中,负责军纪的轮值官张之极,就将说话的勋贵子弟揪出。 “别叫他们死的太容易!!” “顿顿能吃饱,隔三差五能吃顿肉,别说是风雪天,就算是天上下刀子,该操练也要操练!”满桂嘴角微扬道:“陛下挤出内帑银,拨给西山和丰台大营,每月还发足饷,谁要是不满,趁早滚蛋!!” 原来天子一直在谋辽事啊。 孙传庭心生惊意,满桂的这番话,对孙传庭的触动很大,雪越下越大,所见之处白茫茫一片,吹来的风愈发冷了,可孙传庭的心却火热起来。 第122章 天启(2) 庙堂上的争斗也好,算计也罢,有人奉为圭臬,有人随波逐流,有人视如敝屣,有人避而远之,这无不道尽人性的复杂,也诠释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真谛。 同样的事情,所处位置不同,所站跟脚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不同,那剖析出的预判和想法就不同。 人就是这样。 雪不停地下着,昌平在下,京城在下,京畿各地在下,似乎就连上天都看出人世间的复杂,想降下一场场雪来降温降躁。 披上一层银装的紫禁城,放眼望去是无尽的白,寒风呼啸,吹起了片片雪花,今岁的隆冬比往年要更冷。 “记,皇庄皇店查抄河间府赃银,静海县首批足色银称重13291两~” “记,京营整饬查抄赃银,涉五军营首批足色银称重7293两~” “记,逮捕诏狱查抄……” 皇城,内承运库,数百众年轻宦官分散各处,紧张的忙碌着,精神高度集中,唱喝声、算珠声不停响着,进进出出的身影不断,这不小的场所混杂着汗臭味,令初来此地的人会感不适。 想要清查官田可以,那就以户部的名义去搞,别拿内廷的肉去分给别人,这多出来的土地,朕用来安置逃难进关的辽民,聚拢流窜的流民,叫他们种地,建诸工坊,是不是能有效舒缓北直隶境的矛盾?是不是能有效增加内帑收入?” 朱由检不假思索道:“再者就是这多出的土地田亩,外派的掌庄太监都敢贪,那谁也无法保证,真要悉数转到北直隶各地官田序下,是否还有人打这些的主意。” 随堂太监出言打断道:“跟咱家一起去乾清宫。” “具体事情要具体分析。” 朱由检下意识回了句,可话刚说一半,却怎么都不敢讲出来了。 “快点,加紧研墨,记账处、造册处用墨很急,别耽搁了。” 仅仅是顺天和永平两府,就新查出十七万余亩的土地,这多出来的土地啊,其中有近四成本就是皇庄的,也就是说外派的掌庄太监,通过各种由头给变更侵占了,那北直隶境的查抄田亩清查完,将会多出多少土地呢? “皇兄,我明白了。” 外朝有司的官员在奏疏上洋洋洒洒写几十万两,近百万两,如何判断是真,是假呢?你能确保所请内帑银,真要拨给他们了,这些内帑银就能用到实处吗?而非进了私人口袋?” “皇兄,既然内帑有这么多金银,为何您不拨给外朝呢?”朱由检面露诧异,看着手中的奏疏,心底还是很震惊的。 毕自严能管好户部,想理清国库的账,不代表各地就什么都听户部的话,毕竟大明各地的财政,一部分是直属中枢,但多部分却是各扫门前雪啊。 朱由校笑着将茶盏放下,伸手指向朱由检道:“?啊,就是太信片面之词了,朕且问你一点,这些请拨内帑银的奏疏,可有详细标明每笔开支用途? 内廷的各项内帑开支,每一项可都标的清清楚楚。 朱由校开口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毕自严的那份奏疏,说的不可谓不好,只是趁势清查官田一事,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既然掌庄太监都敢贪,那地方官就不贪? 这世间诸事,只要沾上贪,那就不那么简单了。 “谁在负责对接北直隶境皇庄及草牧场田亩清查的?”那随堂太监继续道:“奉诏离京的孙国桢一行,在各地清查田亩情况怎样?递至司礼监的各类奏疏和案牍,都核准的如何了?皇爷要知晓此事。”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田亩跟内帑银不一样,这里牵扯到田赋和人丁税,官田所征数额归国库,皇庄则归内帑。 一人忙跑来作揖道:“顺天和永平两府,治下皇庄及草牧场田亩清查,皆已全部登记造册,外派的内书堂已回函,卑下领人核准入库……” “动作都麻利些,莫要耽搁会账处用笔,削时要注意力道,长短要适宜。” “内帑是内帑,国库是国库,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傀儡~” “臣弟愚钝,没有想通这些。” 朱由检神情严肃,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还请皇兄指点迷津。” “喏!” 而在司礼监衙署,坐堂轮值的随堂太监,皱眉对司礼监处宦官吩咐道,随后便去往一处,推门进来,就开口道:“内承运库的各色金银清查的如何了?详细的案牍都移交过来没?” “这都过去多久了,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好。” 直到这代表着什么吗? 属于天子的意志,正在影响这座内廷。 “呵呵~” 朱由检抬头道:“那户部请奏想将查抄的那批田亩,悉数归于各地官田,是不是也想……” 朱由校笑着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对朱由检说道:“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朕说的吗?”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在过去,有些人暗藏祸心想将两者混为一谈,从内帑拨出的银子,就没有再还回来,而想从国库调银子进内帑,那是千难万难的事情,甚至严重时,会在朝引起风波。 “将这些空盘都换下,你们几个,把糕点都摆放好,茶水呢?快去准备……” 在皇城的其他其余,清查查抄的首饰、珠宝、字画等处,都如内承运库一般,忙而不乱的有序运转,这些都是内帑进项,一笔都不能差! “快点,将近两个多月的内帑开支案牍调出,皇爷要御览。” 而除了这批忙于各项实务的年轻宦官外,则有一批务虚的中年宦官,忙着解决各项所需和勤杂,整个内承运库忙而不乱,清查着各处查抄金银数额。 朱由校倚着软垫,笑着看向朱由检,“这些都是朕查抄硕鼠所得,本就归属内帑,与国库并无干系。” “一来可以增加内帑税收。” “还没有。” “皇弟说的没错,天下熙熙皆因利来。” 吃进嘴里的肥肉,想叫他们主动吐出来,这是不现实的。 一名宦官忙起身跑来,作揖行礼道:“据内承运库方面来报,至少还需一个月,才能悉数清查出来,眼下有不少地方的查抄所缴,都在加紧运往京城,主要是地方车驾不够征调。” 朱由检有些担忧道:“只是皇兄…内廷所辖的皇庄,要还是外派掌庄太监去管,那今后是否还会出现先前的弊政?” “是。” 朱由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朱由检下意识道:“可是皇兄,您刚才不是说,外朝有司不少呈递的奏疏,都希望内帑能拨银,来舒缓所遇难关吗?” 那人当即作揖道。 “装订时瞧仔细,这些都要进司礼监案牍库,谁敢出差错,就等着挨板子吧。” 毕自严是户部尚书,上奏此事是想增国库税收,这点无可厚非,不过嘛,朕没打算允准此事。 东暖阁。 “好,去把细纲调来。” “谁说朕要外派掌庄太监来管了。” “臣弟~” “是卑下。” 代表着有些人啊,想限制皇权所辖财权,作为大明的皇帝,倘若连调配财权的支配都没有,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皇弟,这是朕考校你的问题。” 还能这样? 那名随堂太监皱眉道:“以司礼监的名义,去向御马监发份协调,看是否能暂用抵京的那批骡马,派往各处加快运抵,期间所需的草料和损失,皆由司礼监承担,内帑所储金银要加紧明确才行。” 私人持有的土地田亩,究竟是转为官田呢,还是就归皇庄呢,这里面的名头很大,这么一大块肥肉,谁见到会不眼红?那皇弟可知朕为何不允准吗?”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 朱由校笑着说道:“今后内廷所辖皇庄、皇店、草牧场,将彻底与内廷有司剥离开,朕要另选一批良才治理,内廷有司只有监督权,谁要是能把份内职责做好,那朕就重重的赏,谁要是办砸了,甚至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就莫怪朕翻脸无情了。” 忙碌不知从何时起,悄然在内廷上下形成,与先前的忙碌不同,时下的内廷忙碌是真的忙,各种事宜要做,各类勘校要做,识字的内廷太监宦官聚在一起,被派有不同差事,不识字的内廷宦官,则做各项辅助性差事。 “没错,就是傀儡皇帝。” 朱由校笑笑,颇为赞许的看着朱由检,“在朕面前,心里是怎样想的,就怎样讲出来,不必藏着掖着,你是朕的皇弟,连你都不敢对朕说真话,那天下谁还会对朕讲真话?” 乾清宫。 “朕为何要拨给外朝?” 朱由检生出诧异,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谁想贪之前就要先掂量一下,特别是具体负责皇庄皇店等处的,还要被内廷有司监督着,即便他们真想贪,可被一群太监宦官盯着,只怕也不敢去贪了吧? “走吧,随朕去太庙吧。” 朱由校笑着起身,看向沉思的朱由检,“你与朕都是皇明的子孙,祭拜之事要亲力亲为,也让列祖列宗知道,我朱家的子孙到底怎样!” 第123章 天启(3) 新年新气象,在不知不觉间大明迎来了新岁,对于庙堂而言,身处在复杂的环境下,很多人都未过多在意这些,直到有司传发明函,不少人才恍惚过来,然而民间的氛围却呈另一种态势。 在过去的万历四十八年,和更多存于官方层面的泰昌元年,可谓是极不寻常的一年,其中的风波和变故,或许居于京城的各个群体感受更强烈。 “要说今岁的正旦,就是和往年不一样啊,看看这皇明时报上说的,为辞旧迎新,天子特下口谕,由皇家近卫都督府组织,在承天门一带放烟火,啧啧,要连放两个时辰呢,这可真是大手笔啊。” “谁说不是呢,现在这年味是越来越淡了,放放烟花多好,热热闹闹的,围聚的人多了啊,这才叫过新年嘛。” “是啊,就该这样嘛,前几年,别说承天门一带了,就是京城其他地方,都很少有放烟花的,不然呢,那昔日的家奴岂敢做以下犯上之事,在辽东地界猖獗起来呢?这都是没赶跑年兽所致。” “这话私底下讲讲就得了,可别咋咋呼呼的乱讲,辽东的事儿,岂是我等所能过多谈及的?” “为何不能谈及啊,前几期的皇明时报,难道你们都没有看吗?过去在朝闹得沸沸扬扬的萨尔浒之战案,可都悉数刊印下来了,那讲的叫一个透彻啊,李家都被天子追夺宁远伯之爵了。” “还有这等事情啊?啥时候听到的啊,前些时日,我一直忙着去新开的便民社排队买平价粮和煤,快给我说道说道。” “便民社?这又是什么啊!” 这…… “国舅,银号收揽民间散银,要给他们一定利息,那如何确保银号收益啊?” “对,敬国舅一杯。” 在场众人见状,无不是陪着笑脸,忙端起手边酒盅,看向王升说道,别说是在京城,即便是在京畿,谁不知国舅王升呢? 还是皇上英明啊。 “来,我们敬国舅一杯。” 只是有太多的内幕和情况,却是他们所不知的。 “关于诸位所言,其实某都想到了,也对此有针对性策略。” 吱~ 本紧闭的房门被推开,王升府上的亲随走进,来到秦庆德他们跟前,一人一份的无声发着。 这批从商的群体,或许出身不一样,但都经历过商海沉浮,名下持有的产业不小,所以他们被选中了。 “想必在诸位的心中,都或多或少的存疑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而恰恰在这座酒楼的某处雅间,坐着十余位服饰不一,气度非凡的人,尽管雅间内人坐的不少,可却很是安静,不少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瞥向一处。 眼前能坐在这里的十余位,都是经厂卫暗中摸查的,不似京畿的那些大粮商,大布商等等,背后有着多复杂的利益关系,而他们在京畿各地,历年所做的种种善举吧,都是有迹可循的。 “岂敢,岂敢。” 诸位要是觉得此事能办,就自行讨论出银多少,占股多少,要是觉得银股过贵,那把手中的章程放下,出了这个门,今日之事,某希望能忘记,当然对诸位的人品,某还是很信任的。” 秦庆德他们听闻此言,无不露出疑惑的神情,这是做什么用的?其实在收到王升的名敕时,他们就在心里泛起嘀咕,或许他们在京畿各处多少有些名气,但能收到国舅王升的名敕,这多少有些不寻常。 就说秦掌柜吧,谁不知道,那在顺天府境内都是有数的仁义儒商,就每年能拿出一笔银子,购置粮食发放给落灾的百姓,这就不多见啊。” 听秦庆德所言,王升脸上笑意不减。 秦庆德、张广义、李志忠他们听后,一个个心底生出惊疑,两成银股作价八百万两银子,这银股简直高的离奇。 王升笑着说道:“不过嘛,银号一事牵连众多,涉及众多机密,今日叫诸位看这些嘛,就是有个机会想给诸位,两成银股,?们在座诸位分购,不多,作价八百万两,这是华汇银号的原始银股,不仅有年终分红,还有华汇银号的话事权。 王升静静的坐着,秦庆德、张广义、李志忠他们,一个个激动的说着,尽管心底有很多惊疑,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似乎在缓缓向他们开启,他们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聊。 本吵闹的雅间,瞬时就安静下来。 王升沉吟刹那,伸手安抚道:“听某说一句。” 可一想到他们所看华汇银号的章程,那一项项清晰的前景和业务,特别是王升的身份,令他们思绪开始驳杂起来。 王升喝完杯中酒,忍着那股上涌的辛辣刺激,笑着看向眼前众人,“今日在这酒桌上没什么国舅不国舅的,诸位能来,某就很高兴,说起来…某对诸位的风评,那可谓是如雷贯耳啊。 原本沉默的王升,无意间瞥见很多人看自己,心里暗骂自己一句,遂露出笑容,端起手边酒盅,“抱歉了诸位,适才在想一些事情,入神了,这是某不对,来,这杯酒就当为诸位赔罪了。” 在京城内城的某处酒楼内,聚集在此的酒客,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所谈都或多或少与那高高在上的庙堂息息相关。 “国舅……” “关于银号,某事先拟了份章程,诸位可先看看。”王升拍拍手,环视眼前众人说道:“相信在看完这份章程,诸位心中的疑惑,或多或少都可以解开,到时我们在继续详谈。” “国舅谬赞了。” “便民社你都不知道?在外城诸坊都快传疯了,以平价对外倾售,粮,盐,油,布,煤这些,价格比别处要便宜近四成呢,当然了,就是卖的这些吧,品质要相对差些……” 这可是当今天子的亲娘舅啊! “呵呵~” 这间雅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秦庆德,张广义,李志忠这些人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渐渐变得惊奇,最后成了难以置信。 瞧了眼神情各异的众人,王升没有多说其他,反拿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接受新鲜事物,总要给他们一个过程吧? 银号? 当初天子初御极登基时,那可是敢在大朝会上,不顾东林党的威势,当众指摘惠世扬的存在啊。 当初在知晓银号的具体构架时,王升是震惊的,钱还能生钱,钱还能变钱,钱还能汇通天下,这让王升沉淀了许久,才慢慢领悟一些其中精髓。 “诸位,诸位。” “承蒙诸位捧场。” 在闲聊一阵,几杯酒下肚后,王升觉得气氛差不多了,也知他们想些什么,遂开口道:“今日某邀诸位过来,的确是有件事情想聊聊,诸位在商海上都是有着一定见解的,聊这些诸位熟悉的,某就有些班门弄斧了,某今日想要聊的是银号。” “哪里,哪里。” 在左手边的秦庆德,听王升这般说,忙抬手一礼道:“这些都是学生该做的,说起来…学生自知科考无望,兜兜转转十余载就考过了院试,取得童生功名,所以就想着能做些什么。” “国舅,银号真要实行异地汇兑?那如何辨别真伪啊?” 瞧着眼前这些人的反应,王升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暗暗道,就像那新出的便民社一样,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不管要价如何高,只要有前景,有希望,那这些人都是会在心里算账的。 只是眼前这些人,究竟有哪些能一直待在华汇银号呢? 王升的心里泛起嘀咕,毕竟他知晓华汇银号今后要做的事情,王升也有先见之明,他只怕管不到那个时候,毕竟那等体量真要做成了,依着自己的能力,只怕是无法能帮皇上掌控好华汇银号的,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125章 天启(5) 过年向来是很奢侈的,追求年味儿,更多的是聚少离多下,对于美好生活的一种念想和向往,想对亲人的亏欠能有所弥补,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养我小,我养你老,这是多少人的夙愿,一代接着一代,在神州这片土地上传承,只是在这世道下,终究要有一批人负重前行…… “快点!” 在西山一带,兵仗局直辖的枪炮厂,下辖某处工坊,数以百计的工匠分散在各处,一座座火炉的焰火熊熊燃烧,一把把铁锤不停敲击着,空气中混杂着难闻的气味。 炙热的工坊内部,与外面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 “这不行!!” 宋应星的声音,在某处突然响起,“这批验收的刺刀成品,过半都只能算作中下,你这工坊管事是怎样做的。 将这批刺刀配发到鲁密铳上,真要上了战场,与敌军交战搏杀,没几刀就崩断了,如何让火铳手确保安全啊!!” “宋主事,这绝非小的所想的,可是小的也有难处啊。” 一身材魁梧的壮汉,赤着上身,汗顺着脸颊不停流下,“兵仗局下辖的冶炼厂,特别是那几家采取坩埚炼钢法的工坊,冶出的好钢,好铁,都紧着铳炮管工坊提供,给我工坊的份额本就少。 “这些话别放空炮,落到实处去。” 尽管兵仗局的规矩很多,做了管事要学的更多,懂得更多,可每月8两银子,让赵成柱咬牙坚持着。 在王徵患得患失之际,朱由校却神情严肃道:“你即刻去司礼监,传朕口谕,给兵仗局再拨100万两内帑银。” 说着,王徵就跪倒在地上,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王体乾听到这里,眉头不由微蹙起来。 他还想研究别的。 士为知己者死。 先前他就是一逃户,领着妻儿老小在顺天府求活路,过去是锦州卫的世袭铁匠,手艺好顶个屁用,连养活一家都办不到,加之辽地战败了,他就一咬牙,冒着被抓的风险,领着家小逃进关内了。 王徵越说底气越不足,在过去这段时日,内帑拨银都超150多万两了,关键是不久前,天子刚拨一笔内帑银,来赏赐兵仗局上下。 “王体乾!” “皇上前两日,才给小的们发赏银,小的是工坊管事,足足发了十两足色银啊。” 直到内廷有司开始招募匠户,各类匠户都收,他赵成柱就这样稀里糊涂进来了,家眷安置在临近皇庄里,最初兵仗局乱糟糟的,再后来王徵、毕懋康、宋应星他们来了兵仗局,因手艺精湛,被提拔为工坊管事,月钱从每月的3两,提到了每月8两,这在过去,赵成柱连想都不敢想。 那壮汉继续说着,“小的就算是心再黑,也不敢拿差事胡闹啊,这好钢好铁的份额,能不能给增加些啊,不然小的哪有脸,去拿皇上每月拨发的俸钱啊。” 他就想多去做事。 “奴婢在。” 赵成柱情绪激动的站起身,瞪大眼睛道:“只要份额能提上来,提一倍,不,提七成就行,小的就敢保证所锻刺刀的品质,绝对……” 眼眶微红的王徵,顺势就跪倒在地上,“请陛下放心,臣等若管不好兵仗局,带不好兵仗局,甘愿受任何惩罚!” 紫禁城。 东暖阁。 “那不能!” “那敢情好啊!” 眼下最不叫朱由校担忧的,一个是兵仗局,一个是西山和丰台大营,这两处是绝对不会有贪腐的。 “王卿,该扩建扩建,该招人招人。” 然朱由校根本就没理会,反看向王徵道:“朕还是那句话,不要考虑别的,把兵仗局给朕管好,带好。” 作为一名技术型官员,被朱由校以中旨提拔,宋应星没有传统官僚那样讲规矩,论排面,毕竟先前参加科考,一直没有能通过会试,加之其学的东西,不少不被主流接受,这也让宋应星渐渐绝了为官的念想。 朱由校摆摆手道:“没有你们,即便朕将再多的想法拟出来,那兵仗局该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 诸如兵仗局眼下的规模,也得益于他是大明天子,可以不管其他,叫有司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然,谁敢做这等事,那就要先掂量掂量了。 是,铳炮管工坊的工匠和学徒,都开始熟悉流水作业了,甚至王郎中还研制出水力锻造工艺,叫他们的产量有所提升,但也不能啥好事都紧着他们啊,我们也不是后娘养的啊,这批刺刀的良品率……” 宋应星皱眉道:“?也是管事了,叫底下的人看到怎样想,配给份额的事儿,王郎中已经进宫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有所改观了。” 直到京城来的锦衣卫,带着中旨让他进京,宋应星就稀里糊涂的进京了,在京城,他遇到了王徵,毕懋康,焦勖,孙元化,茅元仪这些人,还进宫面见了天子,再然后,就是不停地忙碌,尽管京城的风波不断,可这些都没影响到他。 “这些话,就别说了。” 宋应星摆手打断道:“给鲁密铳配刺刀,无疑给火铳手在战场上多了保命手段,你也是从辽地进关的,辽地是什么样,你比谁都清楚,建虏叛乱,国朝肯定要镇压的,你不想看着我大明的健儿,到了战场,拿烧火棍去跟建虏拼吧。” 这股热情不能打击。 王徵忙作揖行礼道:“臣等都不敢居功,这都是陛下英明神武,将……”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快步朝王徵走去,弯腰搀扶起王徵,“兵仗局对钢料、铁料的需求,已经满足不了生产所需了?” “王卿无需这般。” 讲着,壮汉就蹲在地上挠头,一想到兵仗局制定的严苛验收制度,所管工坊的良品率提不上来,他心里那叫一个急啊。 见天子心情不错,王徵犹豫刹那,作揖道:“臣恳请陛下,可以给兵仗局再拨一笔内帑银,以增扩冶炼诸厂规模。” 自己苦一些,累一些,能让家人都过好,那拼掉这条命都不算什么,男人,就是有泪也憋着! 朱由校对兵仗局的重视,王徵他们是清楚的,甚至为给他们放权,还不叫内廷太监去干预他们做事,单单是这份信赖和倚重,就让王徵他们铆足一股劲儿,要是不能做出些成绩,那他们就对不起天子这份信赖和倚重。 大明的兵,真不比建虏差!!! 就是他娘的贪腐,将军队风气给搞坏了,军备残次品充斥军中,不然,大明在辽地也不会打成那副模样。 王徵详细的讲述着,朱由校认真的听着,军工体系的筹建和发展,在初期筹建阶段必然是艰难的,想要扶持起来,势必要砸进去很多银子。 他就想做些实事。 “是的陛下。” “是。” 咴溜溜~ 马鸣声在此间响起,风吹过,宋应星一行的身影渐行渐远,而这阵风却没有停下,就这样的吹着。 赵成柱瞪眼道:“那狗娘养的建虏,敢造咱大明的反,就是狗胆包天,宋主事,您就瞧好吧,要是您以后再来验收,还有眼下这等情况,那您就砍了小的的脑袋。” 宋应星眉头紧锁,心底倒不恼怒眼前壮汉,宋应星知道其讲的都是事实。 “你这句话,本官记住了。” 他就想研究火铳。 你也太贪心了吧。 “皇爷~” “…陛下,拨50万两内帑银,臣……” 沉吟刹那,宋应星快步走着,然心底却暗暗祈祷,王徵这次进宫,希望能多争取些内帑银啊。 朱由校面露笑意,放下所持鲁密铳,看向王徵道:“王卿,你们都是好样的,朕果真没看错你们,兵仗局能有今日之改变,这一切来之不易啊。” 后续的监督肯定要做,但现在一切还好。 天子是什么? 天子就是大义! 原因也非常简单,这里的人啊,都是新调过来的,都铆足一股劲儿,想要办些事,做些事。 “陛下谬赞了。” 王徵低首道:“在过去这些时日,兵仗局根据职能所需,细分铳炮、火药、盔甲、刀具、弓弩等诸厂,而在诸厂有下设诸工坊,得益于内廷有司,在地方招募各类匠户和学徒,才使得兵仗局有司完善起来……” 宋应星紧了紧披风,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神情有些复杂,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前些时日皇爷才给兵仗局拨一笔内帑银,作为有司的赏银,眼下还索要内帑银,那冶炼诸厂的规模不小啊。 “去火药工坊。” “臣叩谢天恩。” 工坊外寒风呼啸,宋应星走出工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名随从走上前,将披风披在宋应星身上。 “行了,别在这里抱怨了。” 隆冬下的京城就是冷的邪乎。 “陛下,臣此次进宫,还有件事情。” 迁移出城的兵仗局,不管朱由校多忙,每天都要看相应奏疏,想练出新军,想在战场取胜,没有精良的军备是不行的。 “好,好,好!” 王体乾惊住了,下意识回道,这给的也太多了。 眼下移驻西山的兵仗局有司,经这些时日的调整和磨合,早就跟原先不一样了,改变可谓是天翻地覆的。 宋应星走上前,轻拍赵成柱肩膀,也不嫌弃,“去做事吧,本官还要去火药工坊巡察一遍。” “好好做事就行,别的都无需多想。” 朱由校弯腰搀扶起王徵,面露关切道:“眼下天凉,你们在兵仗局做事,也要多注意身体。” 王徵、宋应星、毕懋康这批技术型人才,对于大明意味着什么,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清楚了,军工领域就是个无底洞,想要叫砸进去的银子听到响,那核心人才的规模就是关键,眼下的兵仗局,在朱由校眼里连雏形都不算,大明军工也要较漫长的路途要走…… 第128章 天启(8) 对于所治疆域辽阔、多民族共存的大一统封建王朝,秩序和规则是统治根本所在,礼制也好,律法也罢,都是站在统治的跟脚出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倘若人人都率性而为的话,那在神州这片土地上,将不知存在多少混乱。 毕竟这片土地孕育的民族,是最具战斗性,最具无畏性,能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放眼整个天下,哪个民族敢这样? 然而在新年休沐结束之际,本该召开一场大朝会,以彰显国朝之威仪,紫禁城却没有任何动静,这令朝中衮衮诸公都傻眼了。 “咚咚!!!” “进!!” “退!!” “列阵!!” “杀!!!” 风雪下的西山大营,擂鼓声响彻云霄,各种喝喊声不绝,寒风呼啸下,大地在轻微的颤抖着。 营地各处旌旗飘飘。 置身在此等氛围下,除了感到震撼外,再无其他想法,占地不小的各处校场,矗立着一个个兵阵,各级将校分散各处,他们披甲挎刀,喝喊着,怒骂着,指挥所辖将士进行日常操练。 风很冷,但却不见一人懈怠。 “这才有点兵的味道。” 西山大营的某处,换上戎装的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赞许的笑意,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几个月操练下来,这些新卒不再是放下农具的农民了,算得上能扛枪,能拿刀的兵卒了,何卿,你们这段时日辛苦了。” “陛下谬赞了。” 披着山文甲的何可纲,忙抱拳行礼道:“倘若没有陛下调拨粮饷,支持我西山大营进行操练,于西山大营驻扎各部,断不能有今日之改变。” 随驾的张维贤、孙承宗、卫时泰一行,此刻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特别是张维贤与孙承宗二人,瞧见西山大营的操练,心情那叫一个复杂啊。 “该朕做的事情,这无需多说其他。”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要不是你们在西山大营坐镇,操练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辖诸上直亲卫军,他们能有今日之改变?钱粮给的再多,没有统兵练兵的真本事,那也是空耗钱粮,空耗时日罢了。” 在不知不觉间,朱由校特设的西山和丰台大营,已逐步迈向了正轨,许多改变都在紧张操练中进行着。 “英国公,觉得西山大营的诸军如何?”朱由校说完,又看向神情复杂的张维贤,保持笑意道。 “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张维贤微微低首,讲出心中所想,“假以时日,如若能上战场与强敌厮杀,那定能成为我大明强军!!” 何可纲、孙祖寿、马世龙几名陪同的将校,听到英国公张维贤所讲,那一个个都露出了笑容。 从他们奉诏进京以来,被天子派驻到西山大营,无不是憋着一股劲儿,想尽快将这批新卒操练出来,以此来彰显他们的能力,赢得天子的青睐,这样待朝廷要平定建虏叛乱时,他们就能领军援辽了! 这一时期下,在大明武将之中尚存有不少鹰派,他们不惧建虏,他们想建功立业,可惜在原有时间线下,他们不少都被坑死了,被文官坑死,被武将坑死,使得大明脊梁被硬生生打断! “陛下,臣有一个疑惑。” 在张维贤讲完之际,孙承宗上前作揖道:“臣随陛下检阅演武时,发觉西山大营的军令传递,似与我朝先前所定不一样,以鼓号传达的少了,反倒是军号传达的多了,关键是那些号声似有不同。” “谁来给孙卿解惑?” 朱由校笑笑,看向何可纲、孙祖寿他们道。 “末将愿意。” 孙祖寿走上前,先是朝天子抱拳一礼,随后便对孙承宗说道:“孙协戎,鼓号传达繁琐且难记,在战场上环境复杂,一旦与敌军交战起来,似鼓号的穿透会变差,而军号就不一样了,这是陛下命兵仗局特制的……” 就孙承宗所提疑惑,孙祖寿进行详细讲解。 打仗就是要去繁就简,不该限制住军队的调遣能力,朱由校恰恰是知道这些,在西山和丰台大营操练期间,就向诸将提出各种想法,让他们因地制宜的进行探讨,力求西山和丰台大营所驻诸军,能有着区别于其他明军的变化。 涉及到统军打仗的事情,朱由校知晓的不是很多,更多是在宏观层面的认识,但在具体的实操阶段,战术层面,西山和丰台大营聚有那么多骁勇善战的将校,一个一个的去进行碰撞,朱由校就不相信不能改变。 做皇帝最大的政治优势,即讲出怎样的事情,就能聚集一批人来完善,皇帝只需把握好大方向就行。 天子对待西山和丰台大营,远胜于驻扎京畿的三大营啊。 听着孙祖寿逐一讲的事情,孙承宗也好,张维贤也罢,心底都生出别样情绪。 军号体系,操练体系,演武体系…… 这些全都放权于武将去做。 这是何等的信赖啊。 更别提在西山和丰台大营,还存在不少新颖配置,观察敌情的千里镜,这一看就是兵仗局的产物,诸将脖子里挂着的铜哨,这是军号体系的一类……吃饱饭,实发饷,隔三差五吃顿肉,这些都是天子内帑直拨的啊。 反观三大营,从那批在职勋贵进宫,逮捕一批贪腐的文武,一直做的事情就是缩编汰兵,登记造册,挤出来的那些空饷,就干脆叫他消失,甚至到现在为止,连招募新卒都还没提上议程。 张维贤、孙承宗何等聪明,哪里会不知天子有别的想法,既然先前京营糜烂成这样,那干脆就缩编,朕看你们怎么贪,同样,这也减去了国库的负担,叫一些文官把嘴都给闭上了…… “在西山的诸上直亲卫军,跟丰台的四卫营与勇士营相比,还是差了点意思。” 而就在张维贤他们沉思之际,朱由校却悠悠道:“或许跟招募的辽民有关吧,毕竟四卫营和勇士营的新卒,都是迫于辽事危急,才背井离乡避难进关的,现在朕招募他们,用内帑银养着他们,一个个都燃起想杀回辽地的斗志,待建虏叛乱被国朝镇压下来,他们就可以给家园一雪前耻了。” 一句话,令何可纲、孙祖寿、马世龙他们气势都变了。 “陛下!再给末将等几个月,西山大营的兵,绝不必他丰台大营的差!” “陛下!末将愿下军令状,有朝一日朝廷要出兵镇压叛乱,西山大营的诸军,必在战场上跟建虏血战不退!” “陛下……” 天子手段真是高明啊。 张维贤、孙承宗见到此幕,心底生出唏嘘,一句话就令何可纲他们燃起斗志,等到御驾离开后,西山大营将有不同改变啊。 “诸卿的话,朕都记在心里了。” 朱由校面不改色,看向何可纲他们,“朕还是那句话,在说到和做到之间,还有一个过程,朕希望诸卿牢记在心,以下犯上的建虏,朕终究要打服他们,叫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军队就该保持一股狼性,军队是用来打仗的,不是充当牌面的,倘若拉上战场,除了送死和送东西,那这军队不要也罢。 朱由校就是要叫西山和丰台大营,彼此间保持良性的竞争氛围,要叫这些统兵的将校都憋着一股劲,他们暗地里较量了,那所驻诸军就改变多了,当然这个度要把握好,不能有所上升,倘若为了较量,而背地里捅刀子,那就超出朱由校的底线了,谁敢这样做,下场只有一个! “辽东~”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抬头看向远处,嘴上囔囔自言一句,尽管很轻,但在场的众文武都能听到,这一刻他们的表情变了,他们知道,在天子的心底,对辽东是格外重视的,对建虏是格外重视的! 第129章 辽东无战事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正月下的辽东犹如雪国,黑土地被厚厚白雪覆盖,吹来的风很冷。 这片土地一直被朱由校记挂在心底,为了避免辽东半岛被凶残的建虏抢走,朱由校在按自己的方式谋划,哪怕是砸进再多的钱粮,这一切在朱由校看来都是值得的。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即便不考虑战略纵深的问题,就为辽东生聚的那些百姓,朱由校也绝不允许辽东丢掉,真要丢掉,不知将有多少刀下亡魂,辽东一丢,抛下的就不止心向大明的群体,更抛下了大明的尊严! 哒哒哒~ 到了正月,沈阳城开始频繁出入骑卒,那些内着棉甲,外披铁甲的骑卒,一个个神情冷漠,稍有阻碍他们前行者就出言呵斥着,这种变化令沈阳城内的百姓,心底都感到心慌和畏惧。 “部院!这帮粮商是贪得无厌啊!” 辽东经略府内,尤世功愤怒的声音响起,紧攥所挎刀柄,虎目怒张道:“末将真想带兵剿了他们,这才几日,又他娘的抬高粮价了,跟两月前相比,这粮价都翻了快两倍……” “讲完没有?” 坐在帅椅上的熊廷弼,冷峻的眼眸扫来,语气冷冷道:“让你购置的军粮,都如数买来没有?” “买来了。” 尤世功心下一紧,忙抱拳应道:“这些军粮皆已运至浑河、白塔两处大营,就是里面掺了不少沙土。” “那就筛。” 熊廷弼紧攥着双拳,冷冷道:“浑河和白塔大营所驻诸营,必须顿顿吃饱,三日一练这般辛劳,要是吃不饱肚子,那军中势必怨气横生。” “喏!” 尤世功忙低首道。 相较于京畿一带的丰台和西山大营,严格落实每日一练,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浑河和白塔大营,从泰昌元年十一月底,就开始改为三日一练,辽地太冷了,真要一日一练,即便顿顿吃饱,餐餐带肉,时间久了,也必然会积攒大量怨气,一旦出现问题,就极易闹出营啸哗变之乱。 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你们吃进去的,全都给老子吐出来。 想起近几个月沈辽等地情况,一股无名怒火在熊廷弼心底生出,特别是那些商贾贪婪的嘴脸,让熊廷弼甚是厌恶,然辽左前线多变的局势,让熊廷弼唯有压住杀意,等合适时机再出手整饬! “这几日…建虏开始不消停了。” 熊廷弼看向尤世功,“蒲河所、抚顺所前沿所在,频繁出现小股建虏,对前沿修筑的土堡、坑道进行刺探,贺世贤奉令进驻广宁,整顿辽西诸卫兵马,你这个副总兵官要履行好职责。 兼顾好进驻浑河大营的辽南新卒操练之际,也别忘了沈阳城防的安稳,别轻一头重一头,敢出现任何差池,到时别怪本部院翻脸无情。” “喏!” 尤世功当即应道:“部院就放心吧,末将会兼顾好的。” 随着辽左前沿频频传来军情,甚至还爆发不少冲突和战斗,熊廷弼的内心就变得忐忑起来,熊廷弼有种直觉,猖獗的建虏恐想谋辽左,此前一战令建虏取得终胜,趁势征服叶赫部,抢夺开源、铁岭、抚顺关等地,从那时起建虏就没再消停过。 “部院,末将有个疑惑。” 见熊廷弼神情凝重,尤世功大着胆子,讲出心中所想,“建虏于辽地愈发猖獗,为何朝廷表现那样消极,一不解决拖欠军饷之事,二不征调客军援辽,难道朝廷不想镇压建虏叛乱了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辽地多变的时局,加之京城方面的某些变动,使得辽地治下的很多文武,心底都难免多想。 “这是?要考虑的事情吗?” 熊廷弼瞪眼喝道:“去给本部院巡察沈阳城防,看看有何纰漏之处,稍后,本部院会去亲查!” “末将告退。” 尤世功当即抱拳应道,随后便转身朝堂外走去,熊廷弼不发飙还好,真发起飙来,哪怕是骁勇善战的尤世功,这心底都有些畏惧。 不过令不少戍辽将校疑惑的是,在过去这数月间,一向脾气火爆的熊廷弼,很少有发飙的时候。 以至于熊廷弼发飙时,尤世功还真有些不适应,那股畏惧感立时生出。 “人心不稳啊。” 看着尤世功离去的背影,熊廷弼双眼微眯,囔囔自言道:“建虏真要杀进来,仅靠辽地恐难以确保安稳啊,陛下,您到底再谋划什么啊。” 自曹化淳奉诏秘密赴辽以来,除了针对辽地的一些部署,朱由校向熊廷弼言明,令其审时度势的去推动,还叫熊廷弼能收收脾气外,更多的就是不定期将朝堂的一些情况,以密旨的形式派至辽左前线,好叫熊廷弼能知晓朝局变化,同样,熊廷弼也会不定期呈递密奏,向御前呈递辽地变化。 只是了解了朝局变化的熊廷弼,在辽地逐步推动某些事情后,熊廷弼心底的疑惑多了起来。 特别是密查建虏暗桩一事,只抓到一批小鱼小虾,没有把藏在幕后的核心揪出,这令熊廷弼的忧虑更多。 要是没有逮捕这批小鱼小虾,或许熊廷弼就不会多想,可偏偏逮捕了,还拷问出一些情况,这令熊廷弼感到心惧。 或许在辽东这个地界,藏着很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要真是查出些什么,只怕将会在辽地掀起大地震。 每每想到这些,熊廷弼的心底就生出无力感,太多人的嘴上都喊着要平叛,要戍辽,可实际却什么都没做,特别是某些辽东官吏,那纯纯就是拖后腿,令熊廷弼心底很是恼怒。 “该请出王命旗牌了。” 想到这些的熊廷弼,眸中掠过杀意,“先前有要做的事情,本部院对尔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有些账该算算了。” “来人啊!!!” 在这间正堂内,响起熊廷弼的喝喊声,于堂外站着的亲卫家丁,立时就跑了进来,一场针对辽地官场的风波,将在经略府悄然形成…… 第134章 那就抓! 讽议朝政,评论官吏,似乎是多数读书人都会做的事情,他们要求廉正奉公,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朝野积弊,反对权贵贪纵枉法,这一愿景是美好的,但也藏不住一小撮别有用心之辈,在背后推波助澜,借机操控舆情,以达到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 舆情主导之争,本质上就是意识形态领域的争斗,有太多事情就是毁在道听途说上,毁在人云亦云上,群众之中有坏人,坏人是真坏,真黑! “看起来华汇银号的两成银股,定价八百万两银子,终究是少了些啊。” 在东暖阁内,朱由校笑着说道:“这批通过厂卫考察的商贾,家底比朕预想的要浑厚些,国舅,这批银子都验查了没有?” “禀陛下…都已验查,皆是足色银。” 王升忙作揖禀道,然想到天子适才所言,王升犹豫刹那,继续道:“如若陛下觉得价格低了,臣可再找那些人,向他们……” “国舅,你可知华汇银号的立世根本,是什么吗?” 朱由校眉头微挑,放下所持奏疏,看向王升反问道。 “臣…愚钝。” 王升心下一紧,忙低首回道:“还请陛下明示。” “信誉!!” 朱由校伸手道:“想让华汇银号实现汇通天下,就必须要明确信誉,这是底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规矩既然立下了,哪怕是朕也不能去破坏,不然谁会相信华汇银号?谁会拿着真金白银来华汇银号? 没了信誉,就等同于没了一切。 这也是为何大明宝钞,现在就和废纸一样,不被民间所接受。 太祖高皇帝高瞻远瞩,创设宝钞这一制度,是为舒缓财政压力,是为加快民间流通,不过…超发滥发,以宝钞来缩水民间财富,宝钞损毁不置换等问题,导致宝钞贬值严重,这些可都是前车之鉴。 朕让国舅执掌华汇银号,不让外朝有司具体负责,就是要最大程度避免上述问题。 所以国舅要牢记一点,华汇银号的信誉,无论是谁都不能破坏,谁敢破坏,那下场就是一个,死!” “臣定铭记于心,请陛下放心。” 王升当即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道。 但凡大明宝钞不是形同虚设,大明官场吏治腐败严重的话,朱由校断不会将这一暴利行业,让民间资本参与进来的。 资本是会吃人的! 大明在金融这一领域,尚处于懵懂摸索的阶段,想要规范金融领域的规则和框架,掌握绝对主导权,就需要有一批先行者,来探索和明确相应的规矩和主导,华汇银号终究要成为国有独掌。 但这一切都需要一个过程。 或许五年,或许十载,先让天下都接受这一产物,那么后续改革才能有效推进,否则就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垮掉了。 “华汇银号的内部监管,人才培养,票据迭代等事,国舅必须要紧抓在手里。” 朱由校继续说道:“而像银号业务这一块,可分开交由他们负责,这世上没有一项制度是完美无瑕的,要学会抓大放小,分清主次,此事国舅若是能给朕办好,那将来敕封爵位,就是必然的。” “臣领旨。” 王升再拜道。 “另外华汇银号开设一事,你们商榷的结果有问题。” 朱由校想了想,皱眉对王升道:“步子迈的太大了,不要想着一开始,就在北直隶的各府城筹建分号,以此来打响华汇银号的名声,先把精力放在京城及北直隶境运河沿岸,京城内外诸坊都要开设分号,通州、天津两地开设分号,把脚跟先给朕站稳再说其他。” 这帮家伙是在试探我啊。 王升听到这里,心里立时警觉起来。 同时也暗暗庆幸,还好最初商讨此事时,自己没有明确表态,不然他们之中,必有人选择退出华汇银号啊。 还是要找些帮手啊。 看着王升的反应,朱由校暗暗感慨道。 固然通过筛查的那批人,平日里都做积德行善之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是蠢材,涉及到自身利益,彼此试探是避免不了的。 华汇银号无论如何,都不能陷进所谓的内耗。 在朱由校的眼里,仅是一座京城蕴藏的财富和商机,就足够让华汇银号站稳脚跟,拿利钱去吸引民间存储,用存储进行合理放贷,这一进一出能赚得的利润不低。 华汇银号的信誉和口碑立起来,那京城的勋贵、官绅、富商等群体,一个个会不心动吗? 大明真缺银子吗? 缺! 只是这种现象,仅限于国朝层面和底层群体,至于那帮特权群体,一个个可都富得流油啊。 财富集中在少数派手里,迟早要出大问题! 让王升负责执掌华汇银号,是因为王升足够忠诚和听话,不过华汇银号的初期发展,如果王升不能迅速适应和提升自己,那朱由校就要考虑换人了。 亲自下场这种蠢事,朱由校不会去做,想要让人人都敬畏你,就必须要保持足够的神秘感,人就是这样,对于心中猜测到的,但是却没有得到验证的,总是会带有畏惧,这就是心理博弈。 “皇爷,内厂急报。” 王体乾低首走进东暖阁,手里捧着一封奏疏。 内厂? 跪地的王升心下一紧,内廷何时又多了一个内厂?然而王升不知道的是…华汇银号和便民社的参股群体,身边皆安插有内厂的眼线,监察,独靠内部负责还不够,外部势力参与监察也很有必要。 “这人啊,总是抱有侥幸心理,想掀起些事情来。” 朱由校看罢内厂呈递的奏疏,笑着摇起头来,“都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好,好,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了,不折腾点事情,他们就是难受啊。” 王升,王体乾,韩赞周几人,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别看天子在笑,可他们都能感受到气氛变了。 “韩赞周。” “奴婢在。” 韩赞周立时跪倒在地上。 “去丰台大营,传朕口谕。” 朱由校眼神冷厉,语气淡漠道:“着秦邦屏奉诏率白杆兵进京,将那批妄议朝政,妄想搅乱舆情的书生,全都给朕逮捕起来,该做的事情不做,给别人当枪使,一个个都上赶着,大明的读书人,竟连是非都不明辨了。” “奴婢遵旨。” 韩赞周忙低首应道。 这是出大事了啊。 王升心下一惊,能让天子调白杆兵进京,那事情绝对不小,可究竟是怎样的事情,竟让天子这般动怒?逮捕读书人,这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啊,朝中那帮文官肯定不会冷眼旁观的。 第135章 午门叩阙 “陛下,不能再抓了啊!!” 东暖阁内,徐光启跪倒在地上,情绪激动道:“这两日,驻扎丰台大营的白杆兵奉诏进京,在内外诸坊逮捕近千余众的人,其中过半都是读书人,经此一事,京城上下是人心惶惶啊,说什么的都有……” 伏案忙碌的朱由校,抬头见徐光启跪在地上,眼神示意身旁的王体乾。 “徐祭酒,有什么话起来说。” 王体乾忙快步上前,弯腰去搀徐光启。 “臣知道陛下气恼此事。” 徐光启不为所动,依旧跪在地上,“妄议红丸一案,妄议福王进京,有些人的确是暗藏祸心,想将这股舆情引到朝堂,可多数人是无辜的啊,他们就是被蒙蔽了,被利用了,不能一概而论啊。” 真是够倔的。 朱由校轻叹一声,将所持御笔放下,从宝座起身朝徐光启走去,“卿家起来说吧,似卿家所讲之言,朕都清楚,不过这些人必须要抓。 朕当初创皇明时报,就曾让卿家明确过,对于国朝某些政策或人事,存有任何想法或看法,可逐一书写下来递交至国子监,倘若说的真有道理,是可以进行刊印,叫民间广泛讨论的。 可是这件事呢? 明显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人云亦云的在民间掀起舆情,往朕身上泼脏水,如若不逮捕他们,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可是陛下…今岁要召开乡试啊。” 被搀扶起的徐光启,神情有些动容道:“一次逮捕这么多的读书人,真要传出京去,天下的读书人要怎样看朝廷啊?又有多少读书人,将拒绝参加今岁的乡试啊,科考,这可是大事啊。” 是啊,天启元年了,乡试要开始了。 明岁要在京召开会试和殿试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作为新朝首次召开的乡试,倘若参加的读书人不多,那明岁的会试和殿试,或多或少都将受到影响。 科举在大明的份量太重了,重到不能有丝毫的纰漏,不然在各地就会产生影响,严重的话,甚至会影响地方安定。 “公道自在人心。” 朱由校收敛心神,眼神坚毅道:“倘若因子虚乌有之事,就令我大明的读书人,对朝廷产生误解,那这些人还是别参加今岁的乡试了,朝堂尊儒兴科,是为遴选人才,以治理天下所需,连明是非都做不到,听些谣言就做这等幼稚之事,那绝非朕想要的!” 有些事情可以暂时让步,但有些事情一步都不能让! 泼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朱由校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酵。 徐光启露出复杂的神情,他最怕出现的就是这种情况,若继续这样下去,朝中有司必然是有反应的。 眼下朝局看似平和许多,与天子初登大宝时好不少,可徐光启比谁都清楚,那不过是表现罢了。 “咚咚~” 隐约间,徐光启似听到殿外传来的微弱鼓声,旋即徐光启脸色微变,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心头生出。 该来的终究要来。 朱由校负手而立,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从他下诏命白杆兵进京,逮捕那批散布谣言,妄议红丸和福王进京之辈,朱由校就料想到会有今日之事。 尽管不知是谁在暗中操控这一切,不过逮捕的那批人中,有个叫汪文言的家伙,朱由校就知此事和东林党密不可分! “快去看看午门出了何事!” 殿外响起王体乾的声音,一些太监宦官急匆匆离去。 纵使是内廷的年轻宦官,都知这代表着什么。 午门叩阙!! 王体乾、韩赞周他们有些心慌,就是逮捕一批妖言惑众之辈,何止让外朝的一些人,在午门叩阙啊。 事情闹大了。 东暖阁内。 “卿家,眼瞅着春耕在即。” 朱由校丝毫没有受影响,转身朝御案走去,对愣神的徐光启说道:“朕先前看了卿家所呈《再论甘薯疏》,便命内廷有司派人前去东南诸省,购置了一批甘薯进京,除了甘薯外,他们还找到几类新作物,玉蜀黍,土豆,花生,烟草等物。 朕知卿家精通农事,在京一带的那些皇庄,朕都交由卿家暂管。 卿家管着国子监,管着皇明时报,这试种新作物之事,卿家也要多上上心,如若产量真的可观,能培育出适应北疆气候的良种,那功德无量啊,卿家可愿为朕分忧?” 说着,朱由校拿着一摞奏疏,递到徐光启的面前。 “臣领旨。” 徐光启眼神微变,忙伸手接过,低首作揖道。 “好,这才是大明栋梁该有的。”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卿家无需理会其他,做好份内事即可,缺银子也好,缺人也罢,只管向御前奏明,朕会让有司解决的。” 一直以来朱由校就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将大明朝堂的政治内斗,局限于某一范畴之内,不让一些人陷进无意义的内耗中,大明想要改变,需要这些可用之才,到各处去解决实际问题。 可是啊,总有一些人想挑战他的底线。 “摆驾午门。” 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神情冷冷道:“朕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是哪些人,齐聚在午门一带叩阙!” 一句话,令乾清宫忙碌起来。 朱由校要忙的事情太多,单单是筹备对辽一战,就耗费他很多精力和时间,为此外朝的很多事宜,是能推给内阁就推给内阁,能不能办事不重要,维系住基本运转就行。 小农经济下的运转,只要不涉及赈灾,叛乱等要紧事,其他事务拖延些时间没什么,毕竟眼下大明的办事效率本就不高了。 有些人总想搅乱时局,好趁乱谋取私利,可朱由校偏要泼凉水,给躁哄哄的时局降温,有些时候必须要快,以快刀斩乱麻之势解决,但多数时候必须要慢,慢工出细活,谁都能急,能乱,唯独朱由校不行! “卿家,皇弟,走吧,陪朕去午门,好好看看这出闹剧吧。” 朱由校走出东暖阁,看着徐光启、朱由检笑道:“看看朕的这帮好大臣,是怎样拿着朕给的俸禄,吃着朕给的皇粮,却给朕添堵的!” “臣遵旨。” “臣弟遵旨。” 徐光启、朱由检忙低首道,然二人的心底却生出各异想法。 说着,朱由校一甩袍袖,昂首朝龙撵走去,左右齐聚的诸太监宦官,诸大汉将军,纷纷作揖行礼。 这场闹剧多有意思了,既然有人想兴风作浪,那他们的丑恶嘴脸,朱由校就必须要让世人知晓才行。 “起驾~” 朱由校倚着软垫,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御驾朝午门方向行进…… 第136章 这朝堂真黑 艳阳高照,寒风呼啸,在午门外跪着大批官员,他们穿着各色官袍,手持朝笏,按秩跪在地上,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射着他们的影子,咚咚作响的鼓声,回荡在午门一带,掩盖住旌旗飘动所发声响。 “这帮文官到底想干什么啊!” 在午门甬道处,披甲挎刀的张庆臻,紧皱着眉头,言语间略带不善道:“在午门折腾这么一出,必然会惊动圣驾,就为一帮妖言惑众的书生,便齐聚于午门叩阙,不折腾些事情出来,他们就难受是吧。” “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卫时泰扫视午门外所聚诸臣,幽幽道:“来午门外的朝臣,多是科道的言官御史,击鼓的是杨涟,只怕他们来午门叩阙,为的不止是那帮被逮书生啊。” 嗯? 张庆臻心里警觉起来,被卫时泰这样一提醒,那双眼眸扫视着,兵科都给事中杨涟依旧在击鼓,而跪在午门外的诸臣,最前列的有御史左光斗、工科给事中魏大中、御史袁化中、刑部主事顾大章、吏科给事中周朝瑞…… 看来是暗藏玄机啊。 张庆臻仔细观察下来,还真发现到异常,正要说些什么时,几名上直亲卫军锐士匆匆跑来,向张庆臻、卫时泰禀明情况,言天子御驾将至午门,二人闻言哪敢迟疑,转身就跑去接驾了。 午门叩阙这是大事,作为皇家近卫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张庆臻、卫时泰听到动静时,就朝午门这边赶来坐镇。 张庆臻他们知晓此事会惊动圣驾,不过都没有想到天子会亲临午门,上次天子摆驾午门时,还是张问达、张泼他们聚于午门死谏,嗯,这些都被天子下旨逮进诏狱了,最后多被凌迟处死了。 所以天子此次摆驾午门,张庆臻和卫时泰心惊之余,难免也忐忑起来,只怕今日的午门不会安定啊。 “真是够热闹的,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坐在龙撵上的朱由校,听完左都督张庆臻所禀情况,笑着摇起头来,“在午门折腾这么大的阵仗,只怕想惊动的不止是朕吧,惠安伯~” “臣在。” 张庆臻忙抱拳应道。 “派人去内阁,传朕口谕,着诸阁臣来午门。” “臣遵旨。” “对了,你亲自跑一趟,去戎政府,着英国公、孙承宗来午门。” “臣遵旨。” 朱由校没有理会张庆臻,从龙撵起身走下,便朝午门城楼而去,随驾的朱由检、徐光启、卫时泰一行,连同伴驾的王体乾等太监宦官,一个个都紧跟在天子身后,而左右所聚大汉将军,则无声的跟着。 寒风呼啸,午门城楼处很冷。 朱由校登上午门城楼,面不红气不喘,反倒是徐光启、卫时泰几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气喘。 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顾大章、周朝瑞都跑来午门了,这东林党六君子算是齐了。 朱由校站于女墙处,俯瞰着午门外所跪诸臣,目光定在这几人身上,心里却生出感慨,这几位在东林党内部,都算是少壮派的代表,尤其是那个杨涟,更是冉冉上升的新星,顶着顾命的头衔,不止在东林党内,即便是在朝野间,名气都是很大的。 杨涟啊杨涟,你这厮就是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 朱由校眉头微蹙,目光移到杨涟的身上,对于这个东林斗士,朱由校已经厌恶了,其是有些本事,但不多,特别是情商极低,做任何事情都是依着他的所见所闻,不论对与错,先把事情做了再说,先把口号喊了再说。 殊不知杨涟这类人,极易被人拿来当枪使。 午门城楼上很安静,气氛很压抑。 徐光启、卫时泰、王体乾几人,见天子沉默不言,心底无不生出各异想法,天子越是沉默,他们就越是紧张。 “臣…方从哲,拜见陛下。” “臣…刘一?,拜见陛下。” “臣……” 在这种氛围下,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被召来午门的内阁诸臣在匆匆赶来时,一个个都朝沉默的天子作揖行礼。 不过几人的状态都不好,脸胀红,喘着气,特别是老迈的方从哲,进气少呼气多,瞅的叫人心惊肉跳的,生怕方从哲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栽倒在午门城楼上。 “朕御极登基才多久,就闹出午门叩阙之事。”朱由校转过身,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向方从哲他们,“看起来,在朝野间对朕不满者不少啊,刘一?,你就没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臣~” 突然被天子点名,令刘一?心下一惊,言语竟带有些许磕巴,知晓午门叩阙一事时,刘一?是惊愕的,他先前就不知晓会有此事,特别是知晓齐聚午门的,为首的是杨涟、左光斗他们时,刘一?就更惊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天子下旨让白杆兵进京逮捕读书人,即便有再多不妥之处,想要对天子进行规谏,那也不能折腾这么大的事情啊。 看起来刘一?、韩?都不知情。 沉默的朱由校,在瞧见刘一?、韩?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心里笃定一点,眼前折腾的这场政治闹剧,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恐另有其人。 ‘东林党啊东林党,内部的派系之争也很尖锐啊。’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有些感慨,‘没有信仰凝聚的朋党,靠粉刷的口号和理念凝聚在一起,就注定他们想谋的,就是掌握权柄,掌握话语权,有外敌时,他们争先恐后的进行围堵,然涉及核心利益时,哪怕是自己人,他们也会算计。’ 从见到杨涟这些人时,再到见到刘一?他们的反应,朱由校就洞察到不寻常之处,跳到台前的这些人,是被利用的一批人,这就是大明的朝堂,真他娘的黑啊! 一个个挖空心思的算计,就是不用到正道上,大明都糜烂成什么模样了,遇到的问题和难关何其多,可他们全都视而不见。 “既然杨涟他们在午门叩阙,想必朝中有司都知晓了吧。”看了眼刘一?、韩?他们,朱由校语气淡漠道:“既如此,那就让有司诸廷臣都来午门吧,朕倒是想要看看,杨涟他们想干什么。” 第137章 粉墨登场 事情闹大了…… 杨涟、左光斗他们于午门叩阙,外朝有司的文官群体,知晓此事定会惊动圣驾,甚至会令天子做些什么,只是多数人都未曾料到,天子竟让有司廷臣齐聚午门,这在先前是从没有过的。 “皇兄,您是打算在午门召开御门听政吗?” 午门城楼上,朱由校面露疑惑,看向沉默的朱由校,犹豫道:“这似乎不……” “不符礼制和宗法?” 朱由校笑笑,轻拍女墙,俯瞰午门外齐聚的诸臣,“皇弟,先前朕是怎样对你讲的?你难道全都忘了?” “没…没忘。” 朱由检忙低首道:“礼制也好,宗法也罢,都是增强统治的手段,作为上位者,要善于利用这些礼制宗法,而非被人捆住手脚。” “是啊,皇弟是没有忘,可有些人却忘了。” 朱由校冷冷道:“礼制和宗法是为御下,天子是要起表率作用,但有些人啊…如意算盘都打在朕身上了。 午门叩阙,这就是一场政治闹剧! 杨涟他们齐聚午门,是为了那帮被逮捕的读书人?只怕不尽然吧,他们最想做的事情,是想营造一种势,好逼迫朕出面表态。 皇弟是否想过,杨涟他们在午门叩阙,究竟是自发行为,还是受人蛊惑?这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 朱由检心下一惊,似自家皇兄所讲之言,他多数都没有想到,一场午门叩阙竟然暗藏这么多算计? 这一刻,朱由检俯瞰午门外齐聚的诸臣,眼神都变了。 还是太稚嫩了。 朱由检的种种变化,皆在朱由校的眼底,调教朱由检一事任重道远,倘若就这等城府和眼界,别说到时移藩海外,撑起大明新的宗藩体系,即便留在身边,帮自己去做些事情,那都玩不过文官群体。 拱卫皇权的构成有很多种,重用太监只是迫于现实的无奈选择,朱由校要逐步打破这一态势。 让明事理的藩王辅政,也是其中一环,王大臣是新型权力构架的一部分,这为的就是分文官的权,要是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那么给大明拨乱反正就别想了,权力的本质,就是掌控支配资源的话语权。 朱由校今后不仅要重用朱由检,还要重用一些别的宗藩,不过这是有前提的,就藩地必须取缔,名下王产必须收缩。 不然掌着部分从文官手里分走的权力,还拥有大量土地和人口,这要是敢被人迷惑住双眼,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皇权就成了一个笑话。 大明的宗藩体制改革,是需要进行系统性彻改的,在朝话语权极弱的宗人府,宗藩摘出地方,宗藩宗室受限谋改,王大臣辅政,海外移藩诸事,这些是需要交替推动的,从而达到朱由校所谋政治目的。 “好好的在这里多看,多听。” 朱由校一甩袍袖,看向朱由检道:“看看这些朝臣,一个个是怎样利用规则,来达到他们的政治期许的。” “臣弟遵旨。” 朱由检忙作揖应道。 让朱由检帮自己做事的前提,是让其看透文官群体,知晓其是怎样的存在,不然朱由校是不会让其掌权的,年纪,从来都不是问题,出生在天家,早慧是必备条件,蠢材是不配活下去的。 在朱由校的眼里,皇室教育改革刻不容缓,今后他肯定要生很多子嗣,这不仅涉及到皇位传承,也牵扯到皇权巩固。 不过挑选合适的继承人,朱由校不会局限于立长立嫡,倘若生出的嫡长,没有能力扛起重担,那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新君继位,一道旨意就能废改,那一切都将重归虚无…… 皇嗣不能一直待在深宫,不能长于妇人之手,倘若连民间疾苦都不知晓,连粮食是怎样种出来的,军队是怎样打仗的,商品是怎样产出的,赋税是怎样征收的都不知晓,又如何能治理好天下呢? “杨涟,你作为兵科都给事中,先帝钦定顾命之一,为何要在午门行此等僭越之事。” 当朱由校待在午门城楼,向朱由检讲述一些情况,让其好好看,好好听之际,彼时的午门外,却变得乱糟糟起来。 穿着蟒袍的张维贤,紧皱眉头的盯着杨涟、左光斗他们,在前站着的方从哲,脸色有些难看,适才他讲几句话,就被杨涟他们当众顶牛,这无疑是挑衅他的权威,而刘一?、韩?、朱国祚几名阁臣,没有多说其他,瞧见此幕的张维贤,想到天子特意召他过来,就知今日之事,他不可能冷眼旁观。 “被逮捕的那些人,敢在京城妄议国政,散布谣言,尔等为了他们齐聚午门叩阙,究竟是何居心!” 张维贤继续道:“涉及红丸一案,先前陛下就降旨明确,着刑部郎中洪承畴亲审,此案关联重大,即便眼下没有定论,也不代表着朝野间的一些人,就可以对此非议!” 在讲这些时,张维贤扫视眼前众人,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孙如游,兵部尚书崔景荣,刑部尚书黄克瓒…… 在京这么久,张维贤如何不知朝中的这些文官,一个个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总有人想暗中搅乱朝局,好从中谋取私利,从赶来午门以后,张维贤就一直在观察,究竟是谁在推动这一切。 “恰恰是红丸一案牵扯很多,而洪承畴却辜负圣恩,辜负天子信赖,至今都没有一个定论,依着本官之见,洪承畴就不配亲审此案。” 跪地的杨涟,就没有抬头去看张维贤,语气铿锵的说着,尽管眼前的态势,和他最初想的不一样,但杨涟丝毫都不怵。 反倒是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顾大章、周朝瑞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毕竟眼前的态势,他们此前都没有料想到。 此次齐聚午门叩阙,尽管是打着给那帮被逮书生的旗号,但真正想要做的,就是拿下红丸案的亲审权,顺便让天子能早开早朝,促成吏部尚书圈选一事。 “乡试召开在即,这对国朝而言何其重要。” 杨涟逻辑清晰,语气铿锵的说着:“在此等态势下,京城竟发生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他洪承畴就是第一罪人,如若传扬出去,那叫天下的读书人如何看待天子?如何看待朝廷?” “天子御极登基,就该做天下之表率,以安稳天下之心,如若做事这般乾纲独断,闭塞言路,那……” 杨涟讲的这些话,是极具煽动性的,所聚众臣听到这些,议论声多了起来,此刻的午门乱糟糟的。 这就是大明啊。 站在午门城楼上的朱由校,在看到这一幕时,笑着摇起头来,务实的人想做些事情千难万难,稍有不慎就会遭到群攻,反倒是耍耍嘴皮子的人,一个个最擅长的就是这些,很容易就能掌握主动。 “皇弟,去传朕的口谕。” 想到此处的朱由校,看向脸色难看的朱由检,“着内阁诸臣,六部主官,五寺京卿等,赴文华殿召御前会议。” “臣弟遵旨。” 朱由检忙作揖应道。 还是要多磨砺啊,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如何能挑起大梁。 看着朱由检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随后便转身朝午门城楼下走去,临走之际,朱由校伸手道:“去,把洪承畴给朕召来,将他把红丸、移宫两案卷宗都带在,叫直隶清吏司参与此案官吏都叫上。” “奴婢遵旨。” 王体乾当即作揖道。 既然有人想要推波助澜,借着所谓的风波生事,那朱由校要做的就是趁势而为,把这股风潮压下去,至于齐聚午门的那帮朝臣,朱由校不会见他们,甚至他们中的一些人,要丢掉的不仅是官帽子,敢做出此等挑衅皇权的行为,就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第138章 一出好戏 “怎么都不说话了?” 文华殿内,朱由校环视殿内群臣,语气平静道:“杨涟他们齐聚午门,叩阙以鸣不平,朕想问问诸卿,逮捕一批妄议朝政、妖言惑众、罔顾事实的鼠辈,朕是对,是错?”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殿内诸臣听到,听清。 殿内站满了人,略显拥挤,天子话音落下,殿内却陷入沉寂。 此事的出现和发展,本就超出多数人的预料,在这场因午门叩阙而临时召开的御前廷议上,没有人轻易地敢发表看法。 都在观望。 都在揣摩。 午门叩阙本就少见,反观朱由校的处理手段,不可谓不高明,没有直接下场去直面杨涟他们,没有因此事生怒行廷杖。 既然是一场政治闹剧,那就不能独站在皇帝的思维去考虑,要走文官的路线,让他们无路可走! 辩驳批判,引据论点,不就是文官所擅长的吗? 好啊! 那就让在京的高级官员,全都悉数召到午门来,让你们近距离的去感受,谁也别想躲在一旁去观望。 不表态可以,不来不行! 既然做官了,吃着皇粮,拿着俸银,掌着职权,那就千万别矫情。 吃我的,用我的,还骂我? 天底下没有这等道理! “陛下!杨涟他们罔顾事实,是非不分,没有查明真相,就冒失的聚于午门叩阙,在朝引起极其不好的影响。” 心里憋着火的张维贤,见那帮文官迟迟没有站出表态的,想起在午门时,自己被杨涟反呛的那些话,径直从朝班中走出。 你是先帝钦定的顾命之一,我也是顾命,就因我是大明勋贵,便矮你一头了? “…为一己私利,就在午门叩阙,蓄意扰乱朝局,如若不加以严惩的话,那国朝威仪何在?礼制何在?宗法何在?御史言官是有闻风而弹之权,但是绝不代表可以不顾事实,这有违科道创设之本意……” 张维贤是越说越激动。 看来张维贤在整饬京营期间,动辄就被一些文官上疏弹劾,尽管那些奏疏都留中了,不过这心里也是憋有火气啊。 不错,这才是大明勋贵该有的表现嘛。 朱由校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笑了起来。 大明的朝堂,怎么能独文官能发声,勋贵也要发声嘛,武将也要发声嘛,不然不就成一言堂了? 一言堂,要不得! “臣附议!” “臣附议!” 张维贤的话音刚落,内阁首辅方从哲就站出来附和,而礼部尚书孙如游紧随其后,前者也是憋了一肚子火,后者是想趁势添把柴。 明眼人都瞧出这场午门叩阙有问题,甚至一些人在心里暗暗揣摩,被天子下诏逮捕的那批人,跟午门外跪着的人,私底下究竟存在何种关系。 杨涟啊杨涟,?们真是糊涂啊! “陛下,臣有异议。” 韩?心里暗骂杨涟他们,径直从朝班中走出,朝朱由校作揖行礼,提出了不同意见,“臣觉得英国公此言有失公允,或许杨涟他们的行为,或多或少有偏激之嫌,可那也是为了国朝啊,绝非像英国公所言那般,是为了一己之私利。 毕竟逮捕了那么多人,其中不少是读书人,眼瞅着乡试要召开,此乃国之要事,关系到国朝……” “有失公允?”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打断韩?所言,笑着反问道:“韩卿讲的这些,朕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是朕做错了?” “纵使民间有妄议朝政之风,颠倒黑白之实,暗讽朕昏聩,朕也要听之任之,毕竟是读书人嘛,说什么都是对的,而朕做什么都是错的。” “陛下!臣绝无此意!” 韩?心下一惊,忙出言解释道:“臣从没有……” “那韩卿到底是何意呢?” 朱由校轻飘飘道。 殿内氛围急转直下。 天子的态度和想法,令人揣摩不透,这使得很多人心底都忐忑起来。 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做过不少事情,可很多都是乾纲独断下所做,这跟在位时间长的神宗皇帝,亦或在位时间短的光宗皇帝,都是不一样的。 无法揣摩到天子心思,是最让外朝有司的文官群体最忐忑难安的。 揣摩不透天子心思,如何对症下药? “钱卿,你觉得朕做错了吗?” 在各方惊疑之际,朱由校看向朝班中的钱谦益,被天子突然点名,令钱谦益心跳猛地加快。 莫非天子知晓了什么? 这不可能啊。 在此等态势之下,钱谦益紧张的走出朝班,而邹元标几人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眼下此等事态的演变,和他们最初所想不一样啊。 谁都没有料想到,杨涟他们齐聚午门居然敢叩阙,老老实实的去营造一种势,向天子请谏不好吗? 而在午门叩阙之事发生,天子一没有召见杨涟他们,二没有谴内监锦衣卫行廷杖,反而召在京廷臣齐聚午门。 午门外的吵闹持续很久,又跑来文华殿开御前廷议,至于掀起此风波的杨涟一行,一个都没有得天子召见,眼下还在午门外跪着呢。 “陛下何错之有?” 有些紧张的钱谦益,面对超出他预料的局势,拱手作揖道:“国朝有任何事宜,自有有司来商榷,民间岂能进行非议,倘若人人都这般没有规矩,那天下岂不乱套了?” 此言一出,让在场众人流露出各异表情,甚至一些人的表情,或多或少变得有些不自然。 看来东林党内部的分歧和算计已有对立之势。 一直在观察的朱由校,瞧着殿内所聚诸臣的变化,尤其是那些东林党人,更坚定心中所想。 都是一丘之貉! 东林党也好,齐楚浙党也罢,亦或宣、昆等党,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东林党在朝势起是事实,不过随着大批东林党人陆续进京,声音也跟着多了,这必然会影响内部团结。 这个党也好,那个派也罢,只要是牵扯进党争,别管是有意无意,本质就是想要争权夺利,不然搅合进来做什么? 还是要做好裁判这一角色。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心里暗笑起来,既然有这么多的参赛选手,想要积极踊跃的表现自己,那么他这位大明皇帝就不能受到影响,抛弃裁判这一角色,亲自下场去跟这些参赛选手角逐,这不是自毁优势吗? 看他们去争去斗,自己发挥裁判优势,始终贯彻拉一批,抬一批,压一批,杀一批的准则。 “这样说来的话,杨涟他们齐聚午门叩阙,其实所为不是想替那些被逮捕的人鸣怨,而是为了别的事情吧?” 朱由校悠悠道:“不过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在诸卿齐聚午门时,朕就一直在想此事,直到朕想到红丸移宫两案,不止是杨涟他们这样想,恐诸卿也有不少人都是这样想的吧?这旗号打的,真是够隐晦的啊!” 此间无声。 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会这样直白的挑明,事情是这个事情,但用怎样的话讲出,怎样的场合引出,那还是不一样的。 扫视着殿内所聚诸臣,朱由校双眼微眯,在有些时候就要善打直球,别跟外朝有司的文官群体绕,不然很容易就会被他们给绕进去,那样即便掌握有优势,最后不占理的反而是你了。 第140章 大明,是怎么了 落日余晖,天际霞云密布,紫禁城置身金光之下,雪无声下着,寒风呼啸,吹的人直打哆嗦。 午门城楼一带。 “要说五殿下真够狠的。” 一名披甲挎刀的百户,站在倒灌寒风的甬道内,缩着脖子对身旁千户道:“那耳光抽的,都将杨涟这厮抽傻了,标下瞧着都觉得生疼,千户,您说那帮被移押到诏狱的家伙,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想什么呢。” 身旁千户嗤笑道:“自打皇上御极以来,逮进诏狱的一批批罪囚,有几个能活着离开诏狱?” “这倒也是。” 百户跺跺脚道:“不说别的地方了,就说在京的官员,惠世扬、张问达、张泼这些东林党人,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被皇上降旨逮进诏狱,不是凌迟,就是斩监候,您说外朝的那帮文官,脑袋里都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为了权呗。” 千户耸耸肩道:“别看他们嘴上喊着,为了大明,为了社稷,为了百姓,可实际上是啥情况,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嘻嘻…可惜皇上不吃这一套,依着我来说啊,对待外朝的一些文官,就该狠点,不狠他们不知敬畏。 瞧瞧那一个个趾高气昂的模样,拿鼻子底下那俩窟窿眼看人,一帮长工,还真道自己是地主呢?” “英国公~” 千户的话音刚落,在甬道那头,就传来一道声响,这令二人都警觉起来,却见穿着蟒袍的张维贤,失神的朝前走着,寒风吹来,发须散开,张维贤感受不到丝毫凉意,就这样走着…… “英国公~” 耳畔响起一些声响,张维贤依旧走着,丝毫没在意身边是谁,走出甬道的那刻,张维贤看着天际霞云,眼眶竟红润起来。 “千户,您说这是什么情况?” 霞光下的张维贤,背影渐行渐远,那名百户眉头微皱,露出疑惑的神情,“从文华殿出来的那些廷臣,一个个的状态跟英国公没有差别,到底是经历了什么,竟叫他们……” “闭嘴!” 千户眉头紧皱,低声斥道:“有些事情私下聊聊可以,但有些事情别打听,宫里的秘闻岂是你我能知晓的?赵成这厮死哪儿去了,眼瞅着要交接班了,怎还不见其踪影,那谁,去给老子寻寻……” 紫禁城依旧是那座紫禁城,它不会因一些事或人就有什么改变,在这座高墙之中,藏着太多的秘密…… 与白天的京城不同,夕阳下的京城,似乎变得更忙碌了,在一些茶摊酒肆聚着不少的人,忙碌了一日,总有些人要喝些茶,喝点酒,与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聊着今日的所见所闻,而更多的人则踏上回家的路途。 明照坊。 戎政府。 离开紫禁城的张维贤,没有回英国公府邸,偌大的京城,想找个能静静的地方,兜兜转转下,也竟只有此地了。 随着京营整饬逐步推进,张维贤很少去中军都督府,其常办公之处,就是眼前这座戎政府衙门。 嗯? 来到自己的公事房,却发现不远处亮着灯,带着疑惑,张维贤朝这间公事房走去,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张维贤停下脚步,驻足片刻,伸手推开了房门。 “孙协戎没回去?” 见孙承宗坐在官帽椅上愣神,张维贤心情沉甸甸的。 “英国公~” 尚未从惊疑走出的孙承宗,瞧见张维贤来了,起身朝张维贤一礼,可这一刻,孙承宗却破防了。 “英国公,大明是怎么了?!” 孙承宗眼眶微红,直勾勾的盯着张维贤,“洪承畴所查红丸移宫两案,如若是真的话,那……” “唉~” 张维贤长叹一声,想起在文华殿发生的种种,心情之复杂,无法用言语进行表述。 “本公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在孙承宗的注视下,张维贤撩袍坐到官帽椅上,“可国本之争是事实啊,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其实在光宗皇帝初登大宝时,就朝堂所处的那等混乱朝局,便让有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只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竟有人胆大妄为到这等地步!” 红丸也好,移宫也罢,事实真相到底怎样,其实对一些人来讲真不重要,他们或多或少能瞧出些什么。 可今日在文华殿,洪承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彻底撕破这藏得很深的面具,令那些廷臣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即便今日不公布所谓真相,趁着午门叩阙一事,去给红丸移宫两案定性,难道张维贤就不知晓某些事情? 怎么可能! 作为大明勋贵之一,堂堂英国公,即便先前在朝所领是虚衔虚职,可作为老牌勋贵,靖难那一派的,想了解些风向很难吗? 真要是很难的话,那去岁闹出的移宫风波,就不会有他张维贤的身影。 “人心啊,总是叫人看不透啊。” 孙承宗苦笑着摇起头来,“此等惊世骇俗之事,真要传遍天下的话,谁知道将会带来何等影响啊。” 孙承宗太清楚新君的脾性了,或许先前心中存有疑惑,可随着洪承畴讲明的一切,那些疑惑都解开了。 从福藩朱常洵一脉,被天子密召进京的那刻起,有些人的命运就注定了。 “这些不是我等要想的事情了。” 张维贤倚着官帽椅,双眼微眯道:“孙协戎,眼下对于我等而言,最重要的是加快整饬京营,西山之行,尽管天子未对我等讲什么,可西山大营所见所闻,你我都应知晓,天子是何意吧?” 孙承宗点点头。 “天佑大明啊。” 张维贤眼神坚毅起来,“尽管此前发生不少腌?事,可幸得天子英明神武,固然国朝面临的处境很复杂,很艰难,但本公却坚信一点,国朝必能在天子统御下再度中兴的,而我等作为臣子,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去帮天子排忧解难啊!” “有些事情…的确不能再退让了。” 孙承宗神情严肃起来,“英国公,过去的确是下官顾虑太多,可经此一事,京营整饬必须要加快明确。” 这一夜对很多人来讲,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第142章 杨涟是把刀 天启元年的正月,在喧嚣下悄然而逝,二月如期而至,不过跟泰昌元年的喧嚣不同,因一些事情的发生和定性,本躁动的朝堂像被浇了盆凉水,迅速地降温下来,反倒是民间,不管是京城,亦或是京畿,却开始变得躁动起来,一些秘闻在隐晦的广泛流传。 时间是不带感情色彩的,它不会因人的喜悲,就停滞,就加快,大明依旧是那个大明,然也有些许不同。 北镇抚司。 这座人人都畏惧的场所,今日注定是不同的。 留京的锦衣卫旗校,一个个神情严肃的在寒风下挺立,亲军服,范阳帽,雁翎刀,这是中低层锦衣卫的标配。 而在人群之中,夹杂着一些服饰不同的,飞鱼服,绣春刀,他们的脸上都流露出紧张。 “千户…您说五殿下为何要来诏狱?”一名百户面色紧张,对身旁高大中年道:“难道是有何要事……” “副千户!” 金川眉头紧皱,瞪向那人道:“私底下叫叫就得了,眼下是什么时候,你想找死,老子还不想。 五殿下为何要来诏狱,你问老子,老子该问谁?宫里来人说的,就是五殿下要奉诏过来视察,其他一概没说,老子告诉你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谁要敢出什么差池,各扫门前雪!” 说到这里时,金川冷峻的目光,扫过身旁站着的几名百户、副百户,很快就觉察到异样了。 “李若琏呢?” 金川皱眉道。 “在诏狱轮值,标下叫了,他不来。” 一名副百户忙道。 这厮! 金川心里暗骂一声,来锦衣卫也有俩月了,还这样认死理,皇上的弟弟来北镇抚司,不想着露露脸,却留在诏狱,咋,?还真以为高高在上的五殿下,会去诏狱那等地方? 尽管心里骂着,但金川表面却没说什么,毕竟对于李若琏,金川也有疑惑,单是被简拔为北镇抚司的副百户,就叫金川有所想。 眼下的锦衣卫,已经今非昔比了。 骆思恭领着一批人离开京城,田尔耕、许显纯领着一批人离开京城,时下留在京城地界的,哪个不小心谨慎? 毕竟京城的变动太大了…… 寒风呼啸,北镇抚司外齐聚的锦衣卫,无不是忍着寒意,恭候五殿下朱由检的到来,而彼时下,阴暗潮湿的诏狱内,虽没有外界的寒冷,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混杂一些别的气味,却令人很难适应。 哗啦~ 锁链碰撞的声响,回荡在诏狱之内。 杨涟依旧穿着他那身官袍,只是手脚皆戴有锁链,一名锦衣卫神情淡漠,腰间挂着雁翎刀,领着杨涟走在昏暗的通道内。 “李若琏,你要带本官去何处?” 杨涟依旧是那副骄傲的模样,尽管他已被逮进诏狱,可内心的坚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李若琏语气淡漠道。 不知走了多久,几抹红映入眼帘,这令李若琏加快脚步,而杨涟见到此幕,却愣在了原地。 那红袍,他太熟悉了…… “臣…李若琏,拜见陛下。” “进来吧。” 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杨涟神态有了变化,情绪莫名激动起来,而就在此时,李若琏却已转身过来,眼神冷冷的看着杨涟,“皇上见你。” 说着,李若琏押着杨涟,就朝眼前房间走去,在外站着的王体乾、韩赞周几人,一个个面无表情的看着杨涟。 走进房间的那刻,见到身披黑衣斗篷的天子,杨涟神情变得复杂,见杨涟没有行礼,李若琏就要出言呵斥。 “杨卿,在诏狱几日,如何呢?” 朱由校坐在木椅上,撩了撩斗篷,看向杨涟道:“皇明时报刊印的内容,杨卿都一一看了吧?” 见天子说话,李若琏低首退到一旁,而在天子身旁站着的刘若愚,双眼微眯的盯着杨涟。 “臣…杨涟,拜见陛下。” 在刘若愚的注视下,杨涟本想撩撩袍袖,整理下仪容,却因镣铐束缚,只能作罢,不过却也拱手作揖道。 此言令内外站着的众人,无不眉头微蹙起来。 “看起来…杨卿不觉得自己有罪?” 朱由校笑笑,打量着杨涟,“也对,若杨卿真向朕认罪,那就不是朕认识的杨涟了。” “臣~” 杨涟一时语塞,不知该讲些什么。 立场决定一切,言官出身的杨涟,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纵使看过皇明时报,将红丸移宫两案诸期刊印,一些真相得到验证,可杨涟依旧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天子,就该开言路听谏言,不然何以能治理好天下? “朕今日来诏狱,不是想聊过去的事情。” 朱由校面不改色道:“朕想聊聊,你们这些被逮进诏狱的人,朕是该将你们凌迟抄家呢?还是放出诏狱呢?” “臣不惧死。” 杨涟眉头微蹙道:“作为先帝钦定顾命,兵科都给事中,臣于午门叩阙,就是想警示陛下,做事不该一意孤行,不该闭塞言路,不该乾纲独断……” “这些话,就别对朕说了。” 朱由校摆摆手打断道:“朕知道朕在做些什么,反倒是杨卿,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先前在乾清宫时,朕就对杨卿讲过,只是杨卿似乎没听到心里,觉得你的对错,就是世间的对错,你的是非,就是世间的是非。” 杨涟露出复杂的神情。 “杨卿可知,从你们被逮进诏狱后,司礼监就收到不少弹劾奏疏,不过朕都没看,留中不发了。” 朱由校继续道:“嗯,朕都带来了,杨卿可以看看,这世间万物自有定数,人啊,还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不然啊,被他人当做枪使,自己还乐呵呵的上赶着去呢。” 杨涟眉头紧锁起来,他不知天子讲这些何意。 “李若琏。” “臣在。” 朱由校站起身来,看了眼作揖行礼的李若琏,伸手道:“把顾大章他们的供词,也叫杨涟好好看看,其与左光斗,在诏狱别苛待。” “臣领旨。” 李若琏忙道。 “陛下!!” 见天子要走,杨涟下意识伸手,不过本要离开的朱由校,却在杨涟的注视下转过身,抬手就朝杨涟猛扇过去。 “杨涟!你太叫朕失望了。” 朱由校盯着被扇懵的杨涟,“国朝面临的问题何其多,而你却心陷内耗无法自拔,你那套仁义道德,朕听着都恶心,你对得起皇考的信赖吗?” 言罢,也不管杨涟怎样想,朱由校就转身朝外走去,刘若愚他们紧随而去,房间内,独留下杨涟一人怔怔的站着。 风变大了。 朱由校披上斗篷,迎着寒风离开诏狱,而在一处小门外,则停靠着一辆车驾,在寒风中挺立的诸大汉将军,则一个个警惕的环视四周。 在寒风下,车驾缓缓行进,很快就在某处,跟一支规模更大的仪仗队汇合,而队伍之中一辆车驾停下,朱由检快步朝皇兄所乘车驾赶去。 “皇兄~” 钻进暖和的车驾内,见皇兄闭目养神,朱由检小声喊了声,抬手一礼,便坐到一旁,不过眉宇间的疑惑却很多。 折腾这么大的阵仗,就为来诏狱见杨涟一面,朱由检很是不解,红丸移宫两案都定性了,为何要这般重视杨涟呢? “皇弟很奇怪?” 朱由校没有去看朱由检,语气平静道。 嗯? 朱由检心下一紧,见皇兄依旧在闭目养神,犹豫刹那,微微低首道:“臣弟是有些奇怪。” “杨涟是把刀啊。”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看向朱由检道:“只是这把刀,不适合留在朝堂,朕见他,是想将这把刀放到地方去。” “只是杨涟的身份~” 朱由检有些不解道。 “身份不重要,裂痕一旦产生,就无法如初了。”朱由校笑笑,“以杀止杀,这是最无能的表现,怎样杀,如何杀,能达到想要的目的,这才是根本,朕要叫这把刀,先砍进硕鼠横生的河政里!!” “那留下左光斗,是因其精通水利?” 朱由检想到了什么,讲出心中所想。 “不错。”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杨涟这把刀是锋利的,但他太过务虚了,河政,不是靠几封弹劾奏疏,就能劈开的,而左光斗,就是朕给杨涟配的另一把刀。” “那他们要畏惧呢?” 朱由检有些担忧道:“毕竟……” “那就抽掉他们的畏惧。” 朱由校似笑非笑,放下手中茶盏,“他们不是喜欢名望,喜欢说仁义道德吗?那朕就把他们捧的高高的,叫他们下不来。 这人啊,一旦有了顾虑,那就要考虑利弊了。 大明想要变好,吏治必须整顿,不过整顿吏治何其艰难,官场上一句和光同尘,就能让很多事情坏掉,朕拿河政开刀,就是要改改一些风气。” 朱由检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不过他却知道一点,自家皇兄要做的事情,只怕真等见成效的那日,不知要有多少人头落地,甚至在朝堂掀起惊人的风潮…… 第143章 陛下何故造反 大明国祚传承到天启一朝,中枢庙堂的秩序混乱,矛盾尖锐,斗争激烈,继而逸散影响到地方,根源就在于以官为本,以官为贵,以官为尊的总基调使然。 党争内耗在大明历朝皆有存在,以各种形式上演,新旧派系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大明便是在这种态势下维系统治,为何从万历朝开始,这种趋势却愈演愈烈,到了很难调停的地步? 溯本求源之下,朱由校总结出诸多要点,极其隐晦却真实存在的南北之争,备受吹捧和向往的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思潮,官绅和官商利益群体逐利,赋役制度的整体下行,大批白银流进大明,中央财政体系的崩溃,特权横行,贫富差距日益悬殊…… 当大雪崩降临之际,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大明传承至天启一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然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可是朱由校能怎么办? 唯有去走文官群体的路,让文官群体无路可走,继而逐步推动官场迭代,维持好整体性的平稳。 谋改维新之事,一年不成,那就三年,三年不成,那就五年,五年不成,那就十年,年轻,是朱由校最大的本钱! 问鼎神州的政治大义,朱由校断然不会舍弃的。 在乱世崛起之事,太祖高皇帝可以办到,他朱由校不可能办到。 人要有自知之明。 所处时期下的国情与大势,跟元末时期是截然不同的,朱由校前脚敢喊出再打一遍天下的口号,后脚他便必然身陷绝境! 天启朝时期下的大明,不是崇祯朝时期下的大明,固然有着诸多问题和麻烦,但是还没有到彻底撕破脸,去掀桌子的程度。 内阁。 “朝局堪忧啊!!” 韩?神情复杂,倚着官帽椅,看向沉默的刘一?,“陛下为何要这样做,本辅思前想后就是想不明白,诸如红丸移宫两案这等秘闻,为何要通过皇明时报刊印,时下朝野间议论此事者众多。 这不是有损国朝威严吗? 这不是有损天家威仪吗? 而居于十王府的福藩骤然薨逝,尽管民间知晓此事者很少,可朝中有司私下议论之声很大啊。” “这就是陛下的高明之处啊。” 刘一?神情复杂,幽幽道:“虞臣兄难道就没有发现,此前于庙堂存有的态势,随着杨涟他们那样一闹,洪承畴在文华殿公布案情,就悄然发生改变了吗?” 如何没有发现啊。 韩?轻叹一声,他为官这么多年,还从没有遇过这种情况,眼下的朝堂是诡异的安静,不似先前那样了,很多人都开始观望了。 “虞臣兄注意到没有。” 刘一?眉头紧皱道:“尽管陛下身居内廷,不常召开朝会,不常召开御前廷议,可对朝堂的掌控却愈发……” “次辅想说些什么?” 韩?心下警觉起来,看向刘一?道。 “难道兵部转呈的奏疏,虞臣兄没有看到吗?” 刘一?反问道。 什么奏疏? 韩?一愣,这些时日,他被不断闹出的事情或风波,搅和的啥心思都没有了,不少要处置的奏疏,根本就没来得及看。 “王命旗牌!” 刘一?神情正色道:“在我等毫不知情下,陛下先后向辽东经略熊廷弼,蓟辽总督王在晋,特赐王命旗牌,蓟辽总督所辖诸兵备道,有不少职官被锦衣卫逮捕了,负责此事的是骆思恭。” “什么?!” 韩?闻言色变,难以置信的看向刘一?,“竟然有此等事情?不可能啊!王命旗牌岂能轻赐……” “虞臣兄也觉得不可能?” 刘一?苦笑道:“可情况就是这样,甚至本辅觉得山东巡抚袁可立,都极可能被天子秘赐王命旗牌,这些…都是在朝中局势动荡下,朝中有司毫不知情下,陛下乾纲独断做的事情。” 辽事?! 韩?猛然惊醒过来,联想到刘一?讲的这些,韩?发现了什么,且此前天子还乾纲独断做了不少事情。 征调援辽的川浙兵归京。 调整提督、协理京营戎政人选。 新设的丰台和西山大营。 内廷所辖兵仗局外迁出城。 增扩四卫营和勇士营…… “难道从一开始时,在陛下的心里,就一直在想征伐建虏之事?” 韩?强压心头惊疑,对刘一?说道:“这的确是国朝要考虑的事情,可是陛下为何要这样做?难道陛下就这样不信任兵部有司吗?” 韩?实在是想不明白,天子为何要这样做。 “陛下不信任的,何止是兵部有司啊。” 刘一?神情怅然道:“此前袁可立亲审的萨尔浒之战案,难道虞臣兄就没有发现有何异常吗?” 被刘一?这样一提醒,韩?陷入到沉思之中。 越想越心惊。 越想越胆寒。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韩?的心底生出。 “次辅~” “别讲出来。” 见韩?要说什么,刘一?忙伸手打断:“虞臣兄,本辅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些心里清楚就好了。” 韩?沉默。 其实刘一?也好,韩?也罢,作为传统的大明官僚,沉浮宦海数十载,他们不怕皇帝沉迷女色,不怕皇帝亲信小人,不怕皇帝怠政无为…… 毕竟大明的体制是完善的,至少在他们眼里是这样,哪怕皇帝长期深居内廷,维持一个基本的平稳是无碍的。 他们最怕的是揣摩不到天子的心思,不知天子到底想干什么,这一点不止是刘一?他们怕,朝中有司的其他文官也一样。 “如今国朝处境艰难,陛下即便是想要镇压叛乱,那也要跟有司商榷啊,避免前车之鉴再度发生。” 韩?眉头紧皱道:“征伐之事岂有那么简单,辽事何其复杂,陛下岂能为了辽事,就坐视朝局这般混乱,倘若长此以往的话,那国朝岂不更乱了?陛下如何能这样做啊,这分明是对社稷的不负责任啊。” “眼下讲这些是没用的。” 刘一?轻叹道:“现在朝中有司各有算计,京城及京畿一带亦受影响,陛下自御极以来,凡是想做之事,就必然要做成,哪怕不符礼制和宗法,哪怕倚重厂卫,也一定要办到。 为今之计,对我等而言,所能做的事情就是静观其变,毕竟眼下的态势,不是我等说想改变,就可以去改变的。”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韩?的心情极其复杂,一想到朝野间的种种变化,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就在韩?的内心深处生出,他真的愈发看不透眼下的朝堂,更不敢去想今后要面临什么,有这样一位乾纲独断的天子,他就算想的再多,那也是没有用的啊,而诸如这样的想法,不止在韩?一人心中生出…… 第144章 新朝新气象 “经查顺天府治下诸县,内廷实辖皇庄田337万4千余亩,其中原额皇庄田209万2千余亩,新增128万2千余亩,按品级统筹细分,水田……” “经查永平府治下诸县,内廷实辖皇庄田203万1千余亩,其中原额皇庄田131万7千余亩,新增71万4千余亩,按品级统筹细分,水田……” “经查保定府治下诸县,内廷实辖皇庄田351万9千余亩……” “经查真定府治下诸县,内廷实辖皇庄田429万5千余亩……” 东暖阁内的气氛压抑极了。 孙国桢、卢观象、余应桂、邵捷等一行人,一个个的神情凝重,先后向天子进行详细汇报,在奉诏清查北直隶境各地皇庄皇店、牧场草场期间,他们统筹丈量出的实际田亩数及各项情况。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聆听着上述诸官禀明的情况,只是心底生出的怒意和杀意,却怎样都压制不住。 真他娘的触目惊心啊! 此次进行的全面清查丈量,居然新增出800多万亩的各类田亩。 这代表在过去较长时间内,由内廷外派出去的太监宦官,或是在私下侵占原额皇庄田,或是打着内廷的旗号,去跟各地官绅商群体勾结,采取各种手段兼并民田,或是干脆更改官田、屯田性质,暂时转隶至皇庄田名下,再伺机侵占该部分田亩。 将那帮硕鼠败类凌迟处死,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紧攥着双拳,眸中闪烁着腾腾杀意,当初就不该先杀掉他们,应该把所有酷刑,都在这帮硕鼠败类身上走一遍。 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等掌权太监,此刻无不低垂着脑袋,心跳加快很多,惧意环绕在他们心头。 隶属于内廷的皇庄田,仅仅在北直隶治下诸府县,大致应徘徊在千万亩左右,可是经过一次全面清查丈量,居然多冒出近千万亩,诸如这等惊世骇俗的消息,无论是谁听后都感到震惊。 这可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啊! 想要侵占皇庄田,想要兼并民田,想要截取官田、屯田,就必然要让皇庄在名义上有好处捞。 不然皇帝听到风声,必然会派人细查的。 看起来在北直隶境各地皇庄,田亩相较过去增幅200多万亩,这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是其中猫腻太多了。 比如拿上等水浇地或者水田,跟中下等旱田进行置换,这两者间的地价不一样,亩产不一样。 更别提那800多万亩新增土地的背后,代表着多少人的血泪,多少人被逼良为娼,多少人被迫卖儿卖女,多少人家破人亡!!!! 朱由校根本不敢细想下去。 “哈哈!!!” 东暖阁响起阵阵笑声,可是刘若愚、韩赞周这帮太监,孙国桢、卢观象这帮官员,无不是低下脑袋,在这笑声之间,他们都能清晰感受到天子的怒。 “直娘贼的!朕这次算是开了眼了!!” 朱由校罕见的爆了粗口,笑着看向孙国桢他们,“内廷所辖的皇庄田亩,仅是在北直隶境便有2000多万亩,好啊,这么多的土地,朕居然是最后知道的。 过去内帑银动辄就不够花,原来大头都让这帮硕鼠败类全贪了,打着皇家的旗号,干这么多罄竹难书的恶事,他们的算盘打的真够好啊!!” 此次清查丈量皇庄皇店、牧场草场一事,让朱由校算是领教到什么叫黑暗了,难怪叫比烂的时代,谁他娘的能有大明更烂。 这还仅是在北直隶境啊。 诸如内廷的产业,在大明各地或多或少都有,天高皇帝远下,谁能想到那帮硕鼠败类能做出什么? 除了皇产,各地还有王产! 更让朱由校不敢深想下去的,还有大明诸省治下的官田、卫所军屯、民屯、职分田、学田、边臣养廉田、太仆寺草场牧场、园陵坟地等等,究竟都烂到何等的程度。 大明治下的那些特权群体,宗藩、勋贵、官绅、商贾等等,一个个看到土地,就他娘的像饿狼瞧见肉一般,谁都想扑上去撕咬一块。 在这些特权群体的眼里,底层群体就不是人,就是他娘的生产资料,死了就死呗,反正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口! “北直隶境各地收容辽民、流民等情况怎样?”朱由校强压心头怒意,眼神冷峻的看向孙国桢他们。 “禀陛下…收容诸军匠民一事较为繁琐,臣等过去的主要精力,皆集中于清查丈量土地田亩上。” 面对天子的询问,孙国桢他们几人相视一眼,最后孙国桢硬着头皮走上前,抬手作揖道:“如今除了顺天、永平两府治下,收容不少的诸军匠民等,规模约在百万众徘徊外,其他诸府县的情况,现在……” 听着孙国桢所讲的情况,朱由校并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 的确。 单是清查丈量土地田亩一事,就是件极其繁杂的工程,而在这等态势下,让他们清查出详细的人口数量,这无疑是强人所难。 “那你们在清查丈量土地田亩期间,在各地所征调的吏员之中,表现不错者是否都单独造册了?” “禀陛下…诸府县皆已进行造册。” 清查丈量皇庄皇店、牧场草场一事,到这一阶段算是落下帷幕了。 在北直隶境内的这些土地田亩,朱由校不打算再更换性质了,这样一块诱人的肥肉,真要将部分移交至地方,那不知将喂饱多少饿狼。 何况朱由校也从没有打算这样做,毕竟内帑需要开辟稳定财源,如此规模的土地田亩,将承载朱由校明确的诸多设想,继而帮助内帑赚取金银。 “眼瞅着春耕在即,诸卿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尽快回到北直隶诸府县去,负责组织复产复耕,期间要是短缺各类农具或牲畜,可向御前呈递奏疏,与此同时要继续收容诸军匠民等,对这些收容的群体进行登记造册。”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从今日起,内廷在北直隶境所辖诸产,悉数转隶到重设的少府名下,那批在各地筛选的吏员即归少府直辖,少府下设一应职官,待此事明确落实下来,经内廷有司查验后,朕将会逐一明确下来。” 此言一出,让在场众人都感震惊。 刘若愚、韩赞周这些太监,震惊于重设的少府,将拿走原属内廷有司的部分职权,这代表着内廷的整改还没结束。 孙国桢、卢观象这些官员,震惊于重设的少府,将区别于外朝有司职官,今后恐将专司宫廷事务,此等消息一旦传出,那势必会在朝野引起哗然。 只是他们一个个哪里会知道,少府的重新设立,将为大明构建起全新的国营体系,这是在如此混乱的时代下,确保某一区块相对高效运转的保障 “陛下,臣觉得此事有待商榷。” 卢观象走上前,作揖规谏道:“此次清查丈量……” “卿家的意思朕清楚,就不必在这里赘言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将多出的土地田亩,移交至北直隶诸府县官田,朕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卿家觉得这么多的土地,真要移交给地方有司,能有多少落到地方百姓头上? 春耕在即,朕不能看这些土地荒废! 看看这些奏疏吧,是蓟辽总督给朕呈递的,其管辖的诸兵备道治下,那些卫所所辖卫所屯田,不少都被卫所官侵占了!” 卢观象的嘴被堵住了。 现在大明烂掉的地方太多了,朱由校要做的事情,是逐步剔除那些弊政和毒瘤,诸如皇家所辖产业,朱由校要彻底独立出来,在外朝的那套文官体系之外,再去树立起一支文官体系。 外朝国库的钱袋子,短时间内不会有起色。 天子内帑的钱袋子,必须要紧抓在手里才行。 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要是紧抓在手的内帑钱袋子,没有足够的金银,哪怕朱由校是大明天子,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重设起来的少府,今后将肩负起很重的职责,扛起很重的担子,以此而树立起的文官体系,今后将直面很多问题。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越是在这等形势下,就越是要沉得住气。 用相对完善的体系,调整的福利待遇,严苛的监察制度,确保少府这套全新的文官体系,不会沾染上不良风气。 少府今后在较长的时间内,将成为帝党的自留地,直到彻底的谋改维新逐一落实下来,少府也将顺势进行新的谋改…… 第145章 传奉官!官场大震 粮食不管在任何时期下,都是极为重要的战略级物资,手有余粮心不慌,上至国朝,下至个人,粮食供需敢出现任何问题,就别想着做任何事情了。 处于小冰河时期下的大明,整体性的粮食产量是减产趋势,朱由校必须要重视此事,不然谋划的部署再多,那都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旦出现区域性缺粮荒,或有人蓄意哄抬粮价,必将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将少府重设起来,先行控辖北直隶境的皇室诸产,其中有一条底线,无论是谁都不能触碰,即北直隶境的2000多万亩皇庄田,这些分散诸府县的水田、水浇地、旱地等,将承载着很多谋划部署的基础。 清查皇庄皇店、牧场草场一事,尽管所知真相让朱由校很愤怒,可是愤怒之余,也让朱由校更坚定某种决心。 紫禁城。 乾清宫。 “整顿诸陵卫一事,卿家做的很好。” 朱由校挺直腰板,手举劲弓,搭箭瞄向前方草靶之余,对身旁站着的孙传庭说道:“驻扎于天寿山的诸陵卫,不仅肩负着守护诸陵的职责,还肩负着拱卫京畿的要职。”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松开弓弦,就见一道黑影袭去,孙传庭循声望去,数十步外所插草靶,一枚穿甲箭袭来,一时间草须横飞。 “兵仗局下辖的弓弩厂、箭厂,所造品质相较于以往,的确是提高不少。” 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看着所持大梢弓,“孙卿,眼下红丸移宫两案已经定案,你可想过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看向沉默的孙传庭,彼时在旁静候的刘若愚,忙低首走上前,双手捧过那把大梢弓,一旁的宦官低首递上汗巾,朱由校伸手接过,擦拭着额头的细汗,双臂微微发酸。 “臣没有想过这些。” 孙传庭作揖行礼道:“此前在天寿山一带,臣忙于募集勇壮,安置被汰卫所军户,无暇去想其他。” 朱由校笑笑。 什么叫能信赖的栋梁? 眼前这种便是! 对于孙传庭的能力,朱由校是清楚的,在刑部直隶清吏司,在天寿山,孙传庭的种种表现,都有人呈递到御前,过去朱由校还有些担心,贸然改变孙传庭他们的轨迹,是否会拔苗助长,不过孙传庭的表现,却让朱由校打消这种想法。 或许孙传庭跻身仕途的年限很短,对待某些事情的看法,表现得比较嫉恶如仇,但是能力这方面,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那朕要是擢卿家出任顺天府知府,卿家敢担此要职吗?”朱由校收敛笑意,正色的看向孙传庭道。 “臣恐难担此要职。” 孙传庭眉头微皱,再度作揖道:“承蒙陛下信赖,想将臣擢至顺天府知府之职,可国朝擢升职官,是有礼制和宗法的,臣在奉诏进京前,忝为商丘知县,奉诏进京后,被陛下以中旨擢授刑部主事,这本就……” “卿家是不愿为朕分忧?” 朱由校负手而立,打断了孙传庭所言。 “臣绝无此念。” 孙传庭忙道:“依臣之履历和资质,未向国朝立有功劳,像刑部主事一职,臣领之就诚惶诚恐,更别说顺天府知府这等要职,臣……” “卿家是怕被人非议?”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这只是一方面。” 孙传庭想了想,讲出心中所想,“臣最担心的,是臣即便奉诏就任顺天府知府,只怕顺天府其他职官,会对臣心生不满或轻视,顺天府乃是京畿要地,容不得半点差池,若因臣而导致顺天府出乱,臣就是国朝的罪人!” 识大体,明是非。 朱由校心里暗暗道,孙传庭说的这些没错,以中旨擢升职官,是不经过吏部有司,不经过选拔、廷推、部议等选官流程,由皇帝直接下旨任命,这不符大明主流的人事组织调动。 外朝文官群体无不鄙夷这种形式,一旦接受这种组织调动,就会被打上幸臣的标签,这就是传奉官。 是为了分人事权的一种途径。 该制有利有弊。 诸如陈奇瑜、王在晋、袁可立他们,被朱由校以中旨进行擢授,真要细究下来的话,他们的政治生涯就有污点了。 按常理他们可以拒绝奉旨,毕竟爱护自己的名声无可厚非,不过他们心里都装有大明,不想看着国朝因辽事而困顿下去。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朱由校提出的对辽部署,让他们都看到了希望,如果真可以有效落实,国朝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将辽地的建虏叛乱镇压下来。 “卿家的顾虑和担忧,朕心里都清楚。” 朱由校笑着看向孙传庭,“不过卿家无需理会这些,待到明日,卿家就去顺天府就任知府吧,那时…卿家这一顺天府知府,不会引起任何关注,待卿家熟悉顺天府诸事,朕还有要事让卿家来办。” 再说这些时,几名年轻宦官低首上前,一道早已拟好的中旨,还有不少的奏疏案牍。 “这些奏疏案牍,有蓟辽总督王在晋所呈密奏,涉及诸兵备道所辖卫所,侵占卫所田诸事。” 朱由校指着那些奏疏案牍,看向神情复杂的孙传庭,“有近数月间在顺天府治下的粮、布、盐等价走势,有清查皇庄皇店期间所查,卿家一并带回去好好看看,看罢,就知朕为何将卿家擢升为顺天府知府了。” 嗯? 孙传庭心里警惕起来,就天子所讲的这些,让他知晓事情肯定不简单,想到此处的孙传庭,思虑再三,遂作揖行礼道:“臣领旨!” 孙传庭就任顺天府知府一职,纵使后续在辽地有任何变故,自己也无需多担心京畿一带,万一出现不好之事,继而影响到整体部署了。 看着作揖领旨的孙传庭,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笑容。 眼下已是二月了,时间真的不多了。 想到此处的朱由校,转过身去,看向远处的乾清门,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个朝堂,也该经历一场变动了,朕要叫你们面对诱惑,心底都无法拒绝! 彼时,在兵部衙署。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兵部尚书崔景荣在职期间兢兢业业,深得朕心,吏部尚书之位空悬已久,经内阁主持数次会推,所推之人皆不得朕满意,朕思虑再三,特擢吏部尚书,赐蟒袍,钦哉!” 手捧中旨的韩赞周,当着兵部所有职官的面,宣读了这道中旨,而所宣读的内容,不仅令当事人崔景荣震惊,还让不少人都感到心惊。 在先前内阁主持的数次廷推下,涉及吏部尚书之位,根本就没有人推举崔景荣,毕竟都各怀鬼胎,吏部天官之位,跟其他职官不同,谁要是能坐上此位,得到的可不止是权力和地位,还有很多暗藏的种种。 “……” 崔景荣呆呆的站在原地。 “大冢宰,您难道不愿奉旨就任吗?” 韩赞周捧着中旨,似笑非笑的看向崔景荣,“皇爷特擢大冢宰去吏部,这是对您的信赖和倚重啊。” 崔景荣心跳加快,他能感受到身后不少异样目光,甚至隐约间能听到小声议论。 一方面是以中旨特擢,这不符合国朝礼制,可另一方面吏部天官的诱惑,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固然兵部尚书也很重要,可那要看跟什么比了! “大冢宰何须顾虑其他呢?” 见崔景荣迟迟不表态,韩赞周走上前,低声说道:“这吏部左侍郎之职,将由官应震接任,至于吏部右侍郎之位,则由邹元标继任,眼下…内廷颁布的中旨,只怕都已宣读完了。” “!!!” 崔景荣闻言色变,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情。 嗯。 为了让这个庙堂能在接下来数月间消停点,为了破开御极登基之初,东林党谋取到的政治优势,将大批东林党人调进京来,朱由校一直等到现在,以所谓传奉官之制,有针对性的擢升一批职官。 东林党、齐楚浙党等派皆有涉及,此外还涉及不少有司文官,朱由校就是要用赤果果的诱惑,来彻底调整外朝有司的权力构架,让诸党各派你中有我,我中有?,以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 哪怕在这批擢升的职官中,有一部分选择拒绝奉旨,但只要多数选择奉旨,那这场为了平衡而实现的政治调整,无疑是成功的! 南居益擢户部左侍郎,李宗延擢户部右侍郎,黄立极擢礼部右侍郎,陈大道擢刑部左侍郎、王纪擢仓场尚书、亓诗教擢右都御史、孙居相擢左副都御史、李邦华擢左佥都御史、袁应泰擢右佥都御史、钱谦益擢通政使、钱梦皋擢吏科左给事中、吴亮嗣擢兵科都给事中、温体仁擢少詹事、周延儒擢太仆寺卿、崔呈秀…… 这批有针对性的政治调整,朱由校有较大的把握,能让多数人都甘愿奉旨上任,毕竟权力的诱惑太大了,在这批职官调整下,似孙传庭就任顺天府知府,简直是太微不足道了。 既然游戏规则,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暂时性的舍弃,一切的一切,都等辽东那一战打完再说!! 一味地去跟文官群体讲道义论规则,只会让自己被束缚手脚,既然人事权没有彻掌在手,那便找祖制嘛,传奉官,那可不是首创,只许你文官讲祖制,不准皇帝论祖制?天底下可没有这等道理! 真要是逼急了,被政治忽视的大诰,朱由校觉得有必要拿出来,拍拍上面的尘土,来具体论道论道了。 不过朱由校没打算做那么绝,毕竟他还有要事去做,辽东!辽东!这是必须要打赢的仗!!! 第159章 清查亏空 一句国本安稳,一句为了社稷,一句体恤民情,似乎成了限制皇权的手段,但凡是皇帝想做的事情,没有得到朝中文官的认可,那便是乾纲独断、闭塞言路、于民夺利,在文官群体的眼里,皇帝就要做皇帝该做的事情。 这是何其可笑的想法啊! 朱由校不介意部分皇权被限制,滔天的权柄掌握在手,就像是麻醉剂一样,长期身陷其中,难免会麻痹自己,身处云端的时间久了,便看不到民间的疾苦了。 这也是为何历朝历代的皇帝中,不局限于大明,一些皇帝御极登基初期和中期,都表现得很英明神武。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迈向御极登基的后期,便会做出匪夷所思之事,亲信奸臣,怀疑多变,与继承者关系尖锐,脾性大变…… 归根到底啊,皇权实在是太诱人了,越是老迈就越不想丢手,皇帝也是人,是人就脱离不了这些。 限制部分皇权有一前提,那就是文官群体谁来限制?权力如何进行监督?没有解决这一核心问题,朱由校绝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否则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皇帝! 东暖阁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一个个都没什么想对朕说是吧?” 见方从哲、刘一?他们不言,朱由校语气冷冷道:“好,那便召毕自严进宫,朕倒是要看看,户部到底缺钱不缺,一个个的眼睛都盯着朕的内帑。” “皇祖父在世时,皇考在世时,从内帑拨出多少银子,这些银子到底是落实用了,还是进了某些人的腰包啊!!” 天子怒了。 方从哲、刘一?、韩?等内阁大臣,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谁都没有想到天子的反应这么大。 御前服侍的韩赞周,低垂着脑袋退出殿,便让殿外静候的太监,赶紧去户部衙署宣毕自严进宫面圣。 “陛下~” “朕现在不想听了!” 见韩?上前作揖,想要说些什么时,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等毕自严来了再说,你们都去外面候着。” “臣等告退。” 看着低首退下的诸臣,朱由校生出冷笑,对于这几份奏请内帑银的奏疏,他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这就是对先前他做的种种,以及朝中出现的一些变化,某些人想借故反击一下,既然皇帝做事乾纲独断,那么有司遇到的问题,干脆也叫天子乾纲独断吧,反正他们说什么天子您也不听。 这就是软刀子磨人。 恶心你! 在朱由校的眼里,这就是惯出来的毛病,吃着皇粮,拿着官俸,享着权力,一帮叫你们来做事的人,不仅要哄着?们,还要顺着你们,稍稍出现些问题,就跳起脚来说三道四,真真是可笑至极! “臣~” “毕卿无需多礼,先看看这几份奏疏,找你户部要钱没有要到,就来找朕要了,去,把他们都给朕召来。” 不知情况的毕自严,忍着心底的疑惑,接过刘若愚递来的奏疏,皱起眉头翻阅起来,而韩赞周则出去叫方从哲他们。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走进来的诸臣,没有理会他们,目光定在毕自严的身上。 “陛下,这几份奏疏有不实之处。” 不知过了多久,毕自严皱眉对天子道。 “别对朕说。” 朱由校却伸手道,指向方从哲他们,“给他们说。” “方元辅,刘次辅,诸位阁老。” 毕自严拿着那几份奏疏,转身看向方从哲他们,“这份涉及选秀的奏疏,根本无需户部额外拨银,在地方是需进行初选,具体有地方有司负责组织,宫里和京城派的人负责评选,但花费的开支极少,甚至不少府州县都参与不了。” “得选的秀女是要进京再选,可进京所需花费开支,皆有各地驿站负责,只需将凭证收好移交即可,到了京城,礼部等有司负责接待安置,但是这部分花费开支,皆在既定的原额用度里……” 方从哲、刘一?他们的表情微妙起来。 朱由校一言不发,就是静静的看着。 嗯。 在朱由校忙着诸多事宜时,涉及到后宫选秀一事,一直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在京要进行的选秀,是由李太妃过问的,朱由校不想被这些琐事分心。 朱由校是性取向正常的男人,他也希望后宫佳丽越多越好,哪个男人不想呢? 不过他现在的身份不同了,有些事情不能过多讲其他,原因很简单,他说的一句话,就可能有人上纲上线,更有人拿鸡毛当令箭。 “还有这份涉及辽饷的奏疏,涉及到过去摊派辽饷,许多地方需户部进行详查,且兵部尚书没有上任,按制需用印才行,再者言,国朝历年所拨粮饷不少,本官查阅不少封存的奏疏和案牍,发现有一些账对不上……” “这份礼部的奏疏,今岁是要召开秋闱,需给各地学政调拨一批钱粮,可未免有些太早了吧……” 毕自严有理有据的讲着,反观方从哲、刘一?、韩?他们,一个个都沉默不言,甚至一些人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毕自严说的越是有理,那他就越是无理! “前几日,毕卿给朕上了封奏疏。” 看着沉默的诸臣,朱由校语气平静道:“要核查户部的账目,清查一些说不清的账,朕还觉得毕卿小题大做,现在看来啊,是朕看待问题太简单了啊。” “一个个都向朕哭诉户部没钱,可毕卿作为户部尚书,居然连这些事情都不知情,好啊,真是太好了。” “看来不止户部要核查账目,在京有司都要清查账目,朕倒是要看看,这其中究竟藏着多少亏空。” “户部的账,自有毕卿来核查,但其他有司的账,那就内阁来核查吧,朱国祚,此事朕就交给你来办。” 朱国祚叫苦连天,清查亏空一事,这是何等出力不讨好啊,查不出来不好,查出来不好,这个度根本就不好拿捏。 “有什么困难吗?” 朱由校看向朱国祚道。 “臣~” 朱国祚忙上前作揖道。 “有困难,就找首辅,就找次辅!” 朱由校冷冷道:“朕的内阁不是什么摆设,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那朕要内阁何用?” “臣领旨。” 朱国祚闻言,唯有硬着头皮应下,反观方从哲和刘一?,尽管没有多说其他,可心情却不一样。 “其他人都退下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毕卿,朱卿留下,朕有事跟两位卿家说。” “臣等遵旨。” “臣等告退。” 东暖阁内响起一些声音,然对有些人来说,他们无不预见到接下来的朝局,又将生出新的风波。 第161章 整军出海 深夜下的星空很亮,那抹月色撒照大地,相较于京城的夜景,天津三卫就略带几分单调,天津卫城没了白日喧嚣。 “眼看着春耕就快到了,各式农具还没有打造好,此事务必要抓点紧才行。” 天津兵备道衙署内,响起陈奇瑜的声响,就见十几名官吏聚在正堂,陈奇瑜神情严肃的说着:“天津三卫所辖屯田,今岁春耕必须万无一失,粮食,不能只靠采买解决,看看过去数月间,粮价跟着涨了多少。 道署聚拢的那批流民,是开垦出不少荒地,是筹建起不少作坊,不过防范于未然的道理,本官不过多重申,你们心中也都清楚吧? 天津三卫想要变好,农事就必须有改观,今岁春耕能万无一失,待到来年时,新开垦出的那一批批荒地……” 陈奇瑜认真的讲述着,所聚一众官吏认真聆听着,自陈奇瑜来天津兵备道赴任以来,天津这地界在悄然改变着。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作为一地的父母官,什么都要装在心善,陈奇瑜自从来天津就任后,就很少有早睡过,每天要忙到很晚才睡,但不管多晚睡,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了。 梳理天津三卫,平稳天津卫城,安抚人心,聚拢流民,兴建冶炼、晒盐诸工坊,开垦荒地,重审冤假错案,主持卫城重修事宜,整饬治下水利…… 随着时间的推移,经陈奇瑜之手的事越来越多,其中的艰难和心酸,唯有陈奇瑜一人清楚。 安静的正堂内,陈奇瑜坐在那张官椅上,别看一应官吏都走了,然陈奇瑜却没有去休息的意思。 “还是要再请一批内帑银啊。” 不知过了多久,陈奇瑜似下定决心,囔囔自言一句,便向前探探身,拿起笔便开始书写起来。 从他来天津三卫就任,便先后多次向御前呈递密奏,列举天津三卫实况,奏请内帑银要用于何处,对于这等事情,在京的朱由校每次收到密奏,都第一时间谴内廷押解银子赴津。 朱由校是吝啬的,但也是大方的。 在京的文官群体,谁要将心思放到内帑银上,朱由校的态度很明确,没钱,但要是朱由校信赖的文武,不管要多少内帑银,只要合情合理,言明要办的诸事,朱由校非但要拨内帑银,而且每次都会多拨。 “……臣陈奇瑜奏请,望陛下能再拨内帑银50万两,以纾解天津时局之困,其一天津卫城整修刻不容缓,津地乃拱卫京畿之要冲,天津卫城连年失修,加之所遇诸灾,以至多处坍塌……” 陈奇瑜伏案忙碌着,将此次奏请内帑银的诸多想法,一一书写到这份密奏上,尽管陈奇瑜心中也知,过去数次向天子奏请内帑银不少,可天津的问题和弊政,想要逐一梳理拔除干净,就必须要靠银子维系才行。 脚步声在正堂外响起,披甲挎刀的曹文耀,快步朝正堂赶来,待来到正堂,便见到伏案忙碌的陈奇瑜。 “兵宪~” “何事?” 陈奇瑜没有抬头,曹文耀赶来正堂,他便知跟天津水师有关,时下的天津水师,算是初具规模了。 “奉诏来津的戚秦偏师,首批精锐要在今夜离津。” 曹文耀抱拳一礼道:“眼下已悉数登船,不过在天津水师驻地,却抓了几名行踪可疑之辈。” “这是有人想探查消息啊。” 陈奇瑜手上一顿,抬头看向曹文耀道:“没有漏网之鱼吧?” “没有。” 曹文耀摇头道:“都逮捕起来了。” “那就好。” 陈奇瑜双眼微眯道:“戚秦偏师尽管是密赴津地,不过麾下精锐不少,即便再怎样隐匿行踪,都难保有人会觉察到。 陛下谴军援辽赴前线一事,在京引起的争议不小,且朝中时局不稳,难保有些人想趁势做些什么。 那些被逮捕的人,都细细的审查一遍,看看他们背后之人是谁,待查清这些后,便将此事递来,本官一并秘呈至御前去。” “喏。” 曹文耀当即抱拳道,不过犹豫刹那,遂看向陈奇瑜道:“兵宪,如若辽前真出现战事,戚秦偏师奉旨赴辽,不该经辽南三卫登陆吗?为何要去的地方是皮岛?该地……” “这个本官也不清楚。” 陈奇瑜摇摇头道:“不过陛下既然有此决断,想来是暗藏深意的,我等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份内之事做好即可。” 戚金、秦邦屏所统偏师,要赴皮岛做的事情,朱由校没有对外多传什么,这等机密的战略部署,越少人知道越好,即便是陈奇瑜他们,接到的旨意是协助戚秦偏师出海,不要被不相干的事情影响到。 从天津三卫出海,经隍城岛经转,再经广鹿岛、獐子岛等地,一路航行至皮岛处,这一路的海运可谓充满艰辛。 戚金所统浙兵还好些,不少都熟悉水性,可秦邦屏所统白杆兵,随行的勇卫营,对水性不是很熟悉,这也使得一路的航行必然充满坎坷。 “对了,天津水师这边还要对外放出口风。” 陈奇瑜说着,想到了什么,伸手对曹文耀说道:“就说奉命出海援辽一批粮食,本官在此事上是闭口不谈的。” “兵宪是要?” 曹文耀一愣,但旋即想到了什么。 “有些账该算了!” 陈奇瑜眼神一冷道:“天津这地界上,藏着的猫腻很多,现在本官开始怀疑,有人密查津地动向,是想私下做些什么。 尽管本官还不清楚,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但本官有种直觉,恐不止是津地,甚至是整个京畿,会有事情要发生。” 陈奇瑜做官这么久,太清楚一些人的嘴脸,尽管此前在天津三卫,已经清除掉不少人,可这不代表着其他人,在出现一些变动时,就会老老实实的。 不说别的,单是陈奇瑜聚拢流民,在天津治下开垦荒地,天津一带的粮价持续走高,就令陈奇瑜压着怒意,就算是再贪财,也要有个度才行!!! 第162章 漕粮也敢动? “他们怎敢如此猖獗!!” 山东巡抚衙门正堂,袁可立紧攥所持文书,坐在那张官椅上,眉宇间透着难掩怒意,“漂没居然还可以这样,这次本抚算是开了眼了,好啊,竟然敢把心思动到漕粮上,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的啊!!” “东翁,您先息怒。” 正堂内站着的中年,面露关切的看向袁可立,“此事干系重大,您刚从登莱两府回来没多久,纵使此事是真,那也要先行细查……” “这还查什么?” 袁可立举着文书,情绪略显激动,对眼前中年说道:“难道这些还不够吗?临清关下属仓副使,将历年经临清关北上漕粮,实额都记录下来,可这些与巡抚衙门的账,根本就对不上!” 袁可立很少失态,可知晓漕粮被动了手脚,且这种现象长期就有,袁可立的心情就不好了。 “东翁的心情,某是可以理解的。” 中年轻叹一声,走上前说道:“东翁深得天子信赖,特擢山东巡抚,赐王命旗牌,但是有句话,某还是要说的,山东有今日的情况,绝非一人所致,东翁赴任山东以来,遇到的问题还少吗?为何唯独在漕粮一事上,表现得这样失态?” “修之,这可是漕粮啊!” 袁可立眉头紧蹙道:“本抚是有些失态了,本抚更知山东的情况,但…有些事情本抚能容忍,可有些事情却不能容忍! 先前在京时,陛下传召本抚进宫,所讲一些事宜,心底或多或少带有存疑,国朝是遇到些问题,但似乎没有陛下所言那般严峻吧。 可事实上呢? 本抚错了,而且错的离谱,赵彦就任山东巡抚以来,官声的确是好,在任期间是做了不少事。 可山东藏着的事也很多。 最让本抚不能容忍的,就是地方官欺上压下,穿着那身官袍,本该是为民做主的父母官,可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东翁所言这些,难道赵彦会不知情吗?” 中年回道:“山东巡抚是一省之主官不假,可离开地方官的帮衬,恐所下公文,能否离开这座巡抚衙门,那都是不好说的事情。 就像这次临清关下属仓副使,为何要将这些公文秘密递交给东翁?那还不是被所属主官逼迫过紧所致? 如果没有此事,东翁觉得这些情况,他一小小的仓副使,怎么敢将这些交给东翁?” 袁可立沉默了。 其实中年讲的这些,道理他袁可立都明白,此次之所以这般失态,是就任山东巡抚以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了解到的情况多了,心底的那份怒意一直在压制。 山东各地官府的不作为,受灾情影响的各地赈灾不利,盐政糜烂,河政一塌糊涂,所遇鸣冤百姓…… “东翁先前就对某说过,遇事莫急,心乱则事难成。” 中年继续说道:“东翁过去不表态,促成登莱设镇一事,沈有容就任登莱总兵,登莱水师募兵一事初定。 有沈有容坐镇登莱两镇,这让东翁能暂时不必为此分神,这是对东翁有利的。 某还是那句话,漕粮一事要细查,如若仅凭一家之言,就贸然表态或行动,只怕藏在深处的猫腻,很难被查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那几家?” 袁可立想到了什么,双眼微眯的看向中年。 “恐牵扯更多。” 中年却正色道:“谁都知晓漕粮的重要,可偏偏有人敢在此事上动手脚,甚至借着辽事之名,还摊派不少的操练,朝廷对此却毫不知情。 东翁,您在京为官也不短,您觉得朝中有司,一些人真就不知情吗? 漂没自古有之,只要在合理的范畴内,多数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有些事情真较起真来,对谁都不好。” 陛下,这就是您让臣来山东的原因吧。 袁可立生出些许感慨,先前他心里一直认为,自己就任山东巡抚,多是以协办辽事为主,可了解的情况越多,再去细细琢磨天子讲的话,袁可立渐渐明悟了,协办辽事是重要,但梳理山东也重要。 这就像是两条腿走路一样,缺一不可啊! “此事的确要暗查,漕粮牵扯到的太多了。” 袁可立收敛心神,眼神坚毅起来,“在没有确凿证据下,就贸然做出什么,或对外讲什么,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不止会影响到山东,更会对朝堂产生影响。” “单单是知晓的这些,本抚就知临清关这一户部税关,必然存有大猫腻,甚至漕运也藏有大猫腻。” “东翁能这样想,对社稷而言是好事。” 中年点头道:“既然要查,那便要往深了查,只要能掌握确凿证据,后续即便巡抚衙门不便解决的,那还有朝廷有司,甚至可直呈御前奏明。” “一切的前提,是掌握住确凿证据,如若没有这一前提,纵使陛下想要力挺东翁,只怕很多事都不好办。” “修之,此事就交由你来办。” 袁可立想了想,从官椅上起身,“眼下在山东这地界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本抚。” “此前去登莱两府时,本抚就有种直觉,很多人怕本抚在登莱待的时间过久,尽管本抚不知晓为何事,但直觉骗不了人。” “人手要是不足,就设法招些科举无望的读书人,要熟悉山东的民情,要出身相对干净一些。” “既然有些人心底很怕,那本抚就做些别的,始终牵绊着他们,山东不该是这样,大明更不该这样。” “喏。” 中年神情正色的作揖一礼。 袁可立心底的斗志,相较于初来山东时,变得更加高昂,或许说就任山东巡抚以来,遇到的暗中掣肘不少,可越是这样,了解的情况越多,袁可立就越能明白一点,他来山东做官,不是为了名或利,而是为了能多做些实事,倘若他这个山东巡抚,跟山东官场一样和光同尘,那他就不配做大明的臣子,更有负天子对他的信赖和倚重! 第164章 给朕查! 骆思恭闻言脸色微变,尽管他心底并不清楚,内厂究竟向御前呈递了什么,只是京畿粮价被操控,这短短数字的背后,令人深思之处众多。 这让骆思恭想起万历四十七年,在朝堂与民间的注意,多聚焦于重兵云聚的辽东时,京畿便悄无声息的出现波动,粮、布、煤、炭、酒、盐等物市价飙涨,有司觉察到此状时,民间风向全变,也恰恰是这般,使得中枢催促辽前之势渐浓…… “骆思恭!!” 朱由校冷厉的声音响起,令骆思恭从思绪中猛然惊醒,当即便作揖道:“臣在!” “给朕抽调得力干将,谴至京畿各处,密查这次被人操控的粮价异动,究竟有谁在推波助澜。” 朱由校冷冷道:“给朕着重排查非京畿口音者,朕现在有些怀疑,有人意图借朝局图谋不轨。” “臣遵旨。” 骆思恭强压惊意,当即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所能,严查……” 对于骆思恭的表态,朱由校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内厂所呈这份密报,使得他先前的猜想得到验证。 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着一帮利己派,其中必有通敌之徒! 粮食不止是充饥果腹之物,更是维稳国朝秩序的战略物资,每每时局出现动荡,甚至仅有些苗头时,粮食价格必有异动,这代表着背后有人想通过支配资源,继而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时下大明正处小冰河时期下,在自然灾害频生的态势下,粮食的总体产量持续减少,这是极为正常的现象,而恰恰也是这般,使得朱由校对粮、布、盐等日常所需物价增幅异常警觉。 没想到丰台和西山大营的兵马,极为高调的奉诏离京援辽,还真钓出一些不安分的鱼儿啊。 看着骆思恭匆匆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嘴角露出一抹戏谑笑意,既然有人不安分,那就设法悉数拔除吧! “韩赞周!” “奴婢在。” 在殿外静候的韩赞周,当听到皇爷的传唤,哪敢有迟疑啊,立时便低首朝殿内走去。 此幕让站在殿外的朱由检,流露出凝重的神情,眉宇间更透着几分疑惑,这是出了何事? “你即刻离宫,给朕换身行头,别让人觉察到。” 朱由校眉头微蹙,伸手指向韩赞周道:“先去找国舅,命其所辖便民社从今日起对外限购,京城诸物市价每涨一成,就给朕下调半成。 另外告诉国舅,让那批商贾暗中摸查,究竟有谁参与其中了,别说是朕的意思,让国舅以他的名义安抚,待此事有眉目后,便民社就扩张至京畿各地。” “奴婢遵旨。” 韩赞周忙作揖道。 “此事办好后,就密赴天津三卫。”朱由校继续说道:“给陈奇瑜传口谕,让他给朕维稳好天津!” “喏!” 韩赞周再拜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时下对朱由校而言,他觉察到暗处有猫腻,不过究竟有谁参与其中,却是他不知晓的事情。 好在涉及干预辽左之战的种种谋划,先前都按部就班的推动落实,这使得朱由校有足够的耐心和精力,去着眼于京畿的一些变故布局。 倘若这股风潮不能扼制住,京畿大后方真要不安稳,那势必会影响到辽前局势,倘若因为此事而导致谋划崩溃,这是朱由校绝不能接受的。 “刘若愚。” “奴婢在。” 韩赞周前脚刚走,朱由校便看向在旁恭候的刘若愚,“你去一趟御马监,让王承恩谴可靠人手,奉诏离京去找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他们,着北直隶各地皇庄要加快收容破产群体,安抚好他们,加快春耕的各项筹备,另各地皇庄要落实配给制,口粮暂时减半供应。” 刘若愚没有急着表态,他知晓皇爷还有话要说。 “这是关于配给制的注意事项,让王承恩找人誊抄。” 朱由校抽出一份文书,递给刘若愚继续道:“此事安排妥当后,你密赴一趟北镇抚司,去找李若琏,告诉他,鸾卫初啼的时候到了,给朕好好密查此事。” “奴婢遵旨。” 双手接过文书的刘若愚,别看表面应道,然心底却生出惊意,鸾卫,这是何时筹建起来的? 涉及特殊机构的筹建,朱由校从没有局限于原有厂卫势力,一个幅员辽阔的国朝,想要实现有效统治,就必然要有一批暗势力,明面上的刀要锋利,这能震慑到一些宵小,暗地里的剑要藏鞘,这能出其不意间杀人于无形。 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行厂、锦衣卫、鸾卫这些特殊组织,在朱由校的眼里还远没有达到预期,不过嘛,上述这些特殊组织,想要真正走向正规化,那必然是需要经历一件件事情,去逐步蜕变才行。 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 “来人啊!!” 在刘若愚离开后,寂静的东暖阁,再度响起朱由校的声音。 “奴婢在。” 一名太监忙低首走进。 “去,传朕口谕,召顺天府尹孙传庭进宫。” “奴婢遵旨。” 在殿外站着的朱由检,见一名名太监匆匆进去,又匆匆离去,直觉告诉他,看来是真出事了。 低头看了眼所拿卷宗,心底生出些许踌躇,不过朱由检犹豫刹那,还是抬脚朝东暖阁内走去。 “臣弟拜见皇兄。” “皇弟来了。” 本在思量的朱由校,见到走进来的朱由检,露出一抹笑意,“朕先前对皇弟所讲,是有所悟了?” “禀皇兄,臣弟有些感悟。” 朱由检微微低首道:“只是不知对否……” “拿来给朕看看。” 朱由校却伸手道。 尽管京畿一带是出现些风波,不过在朱由校看来,越是在这等时候,就越不能有心急的表现,忙中出错的经验教训,是值得朱由校注意的,就眼下这等时局,谁都可以出错,唯独他这位大明天子不能出错。 先前紧张起来的氛围,随着朱由检的出现,于无形间消散了,不过一场牵扯京畿的风暴却在酝酿中…… 第169章 关门!放崔呈秀 “此事卿家就不必管了,将相应案牍移交至司礼监。”朱由校御览完几封奏疏,面色平静的说道,而孙传庭听后却脸色微变。 “陛下~” “卿家之意,朕明白。” 朱由校却摆手说道:“按理来说此事乃卿家亲查,陈卿亦将天津三卫的实况,详细转递至顺天府衙,没有谁比卿家更清楚这些,何况在京畿出现哄抬粮价之事,连带布、煤、炭、盐等价跟着涨,对京畿造成较大混乱,民间恐生较大怨气,这本就属卿家职权之内。” “只是有些事情,不像卿家想的那样简单,如今牵扯到了仓场,这代表朕先前的一些想法得到验证,此事一旦定性为案,势必会在朝引起极大反响。” “陛下,臣不惧,也不怕!” 孙传庭眼神坚毅,顺势便跪倒在地上,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语气铿锵道:“臣乃大明之臣,食君禄,必为君分忧,必为社稷虑。” “如今有宵小之辈,为了一己之私利,僭越国朝法纪,罔顾社稷之本,若臣在此时置身事外,有何颜面穿这身官袍?有何颜面面对京畿的百姓啊?” “卿家快快请起。”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朝孙传庭快步走去,对于孙传庭的能力和忠诚,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 孙传庭说的这番话,朱由校是相信的。 “不让卿家负责此事,朕有朕的考虑。” 朱由校弯腰将孙传庭搀起,神情严肃道:“朕有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需由卿家坐镇来办,卿家可知建虏谴有暗桩秘密入关,而今在京城便潜伏有建虏暗桩。” “这怎么可能啊!?”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孙传庭,在听闻天子所言,整个人都震惊了,眉宇间生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建虏居然谴暗桩潜伏至京城要地,倘若这些都是真的,那岂不是说大明有什么动向,建虏方面必然知晓? 等等! 前几日,有几名锦衣卫来顺天府衙,让府衙谴派差役封锁玉虚观,难道就跟此事有关联吗? 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开始在孙传庭的心底生出。 “卿家觉得不可能吧,朕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孙传庭的神态变化,皆在朱由校的眼底,“据鸾卫暗查的情况,在玉虚观被烧死的那个人,并非是李纯意。” “而那个神秘失踪的李纯意,是持有道录司所颁度牒,才得以进玉虚观,而最为有趣的事那份度牒是新发的。” “道录司有这种情况,那僧录司呢?其他有司呢?而鸾卫之所以怀疑是建虏暗桩,除了那把短匕外,还查到一些别的痕迹。” 孙传庭是越听越心惊。 天子讲明的这些,恰恰是他最为担心的。 倘若京城都有建虏暗桩渗透进来,那么辽东只怕被建虏渗透成筛子了,而私下存在某些瓜葛,那损害的就是国朝利益。 甚至孙传庭还联想到萨尔浒之战,是不是在开战之前,建虏就得到某些重要军情,继而有针对性的展开部署,不然大明也不可能败的那样彻底啊。 “卿家,你即刻离宫回顺天府衙。” 朱由校看向惊疑的孙传庭,伸手道:“到时会有人联系卿家,这帮蝇营狗苟之辈,朕必须要悉数逮捕!” “臣领旨!” 孙传庭忙作揖应道。 现在的孙传庭算是真正明白,天子为何不叫他负责此事,转而让其负责逮捕建虏暗桩之事了。 只怕京畿哄抬粮价之事,背后也有他们参与其中。 如果京畿持续乱下去,朝廷就无法兼顾到辽东,要在此等态势下,建虏敢对辽地有所行动,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事实上孙传庭的一些想法,跟朱由校是一致的,不过不让孙传庭调查仓场,朱由校还有别的想法。 面对这种非串联性的局势变化,朱由校要叫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从而达到逐一击破的目的。 仓场真要展开调查,结果肯定是爆雷,这点是毫无争议的。 孙传庭的确有能力,但为人太过正,即便是真的查出什么,也势必会引起公愤的,这不利于孙传庭今后的仕途。 此等要案,必须要用心思缜密,且懂得算计的人,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想要持续向上爬的。 而将孙传庭从中摘出来,负责调查建虏暗桩一事,只要能逮捕住那些暗桩,不仅可以清除一些隐患,还能帮孙传庭增加资历。 “刘若愚。” “奴婢在。” 看着从殿外走进的刘若愚,朱由校语气淡漠道:“你去一趟司礼监,让王体乾携中旨去找崔呈秀,去通州调查仓场一案。”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道。 “此事办好后,便即刻密赴西山大营和天寿山,向勇卫营、勋卫、诸陵卫传朕口谕,开赴通州,给朕接管通州城防,只许进不许出。”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心下一惊,这是要出大事了,天子居然要接管通州这等要地。 “来人啊!” 朱由校没再理会刘若愚,朗声道:“传朕口谕,传召英国公张维贤进宫。” “喏!” 一名太监立时跑来,当即领命道。 既然一些事态清晰了,那便到了该出手的时候,朱由校倒是要看看,在他眼皮子底下,究竟藏着多少猫腻。 既然有人想在背地里搅和,那朱由校就遂了他们心愿,看看到底谁棋术更高明,刚好这样一来,也没人会关注到辽事了。 在这场京畿变动下,外朝有司罕见的停止躁动,在朝蹦?的也多是些小虾米,这令朱由校比谁都清楚,这个党,那个派,其实都在静观其变,一旦京畿的时局持续的变乱,那他们背地里的走动,就将彻底走上台前。 朱由校比谁都厌恶这种现状,但这就是政治,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在这些人的眼里,从来就没把底层群体的死活真正当回事过,底层的群体嘛,死一批就死一批呗,反正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只要能达到他们的目的,那就算死再多人又如何? 第170章 打蛇七寸 通州位于京城的东南方位,乃是京杭大运河的北起点,在民间广为流传一句话,一京二卫三通州。 要说天津是拱卫京畿的门户,那么通州便是扼守京城的咽喉。 天津和通州皆紧挨大运河,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得两地成为重要的漕运枢纽,由此也促成两地治下繁荣的商业往来,即便大明奉行重农抑商的国策,不过两地往来商贾众多,而在两地置产最多的,当属在京勋贵、京官、士绅等特权群体…… “诸君,此次京畿粮价一事,已令各地民心浮动,这对我等而言是件好事啊。” 通州城内的某处会馆,气氛显得很轻松。 而在这间正堂的主位上,坐着一位老者,满面春光的笑着,环视堂内所聚众人,颇为得意的讲着。 “暂且不说那座庙堂怎样,单单是那批北上输送的漕粮,便通过此次抬升粮价,向京畿各地进行倾售,少说可以赚300万两纯利,按着事先明确的三成敬献,余下的那些银子,便是我等十三家均得。” 此言一出,令在场众人无不露出笑意,可以额外赚取这些银子,对他们来讲绝对是意外之喜。 “不过真要说起来,要是天津三卫先前没有变数,那幸臣陈奇瑜没有赴任天津兵备道的话,这批积攒的漕粮,通过天津出海密赴辽南,只怕我等可以赚的更多。”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端起茶盏的中年,眉头微皱的看向众人道:“据某知晓的可靠消息,如今辽东地界的粮价,受到辽事的影响,相较于万历四十七年的粮价,翻了三倍有余啊,这是何等的暴利啊!” “谁说不是呢。” 在那位端茶中年的身旁,一清瘦男子点头道:“只是谁能想到呢,紫禁城的那位小皇帝御极后,非要清查皇庄皇店,查自家家奴也就罢了,连带着天津三卫也变天了,真是一点都不省心啊。” 正堂内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 “大明历代天子中,就属这位最能折腾了,不好好的待在紫禁城,做一个人人歌颂的好皇帝,听取朝中诸公的谏言,非要乾纲独断的瞎折腾,这对大明社稷有什么好的?” “没错!看看先前有多少贤良,被该死的厂卫残害,都言忠言逆耳利于行,可那位却这般残暴,这大明社稷迟早要出问题。” “还有那魏忠贤,老夫可是听说,此人先前进宫时,就是肃宁的一地痞无赖,能倚重这等货色,却妄杀王安这等忠良,也难怪朝野间……” 或许是该做的事情,都逐一的做了下来,连带着聚在此处的众人,一个个心情都跟着放松下来。 “诸君先静一静。” 坐于主位的老者,悠哉的喝了盏茶,见众人越说越激动,遂伸手示意道:“这次轮到我十三家北上进京,要做的事情可不止倾售漕粮,借此事来帮朝中诸公,于京畿一带形成紧张氛围,同样是我等要做的事情。” “再者言,于此次抬升粮价时,诸公也都觉察到了,除了我等,似还有两股势力掺和进来,一个是京城的便民社,另一个的身份就不知晓了,如果不是他们的话,那我等所得纯利少说能再增100万两。” 听老者讲到这里时,一些人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此为不共戴天之仇! 他们可以联合起来北上进京,这背后是割舍不少利益的,如果此次北上之行,不能达成预期目标,那对他们而言就是损失。 “现在公账上的漕粮,皆已顺利出手。” 老者沉吟刹那,继续说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啊,各家所携私粮就不再受限,能卖出怎样的高价,能卖出去多少,就全凭各家的本事了。” 此言一出,让在场众人无不兴奋起来,一些人的心底更开始盘算起来。 “不过有句话,老夫要再重申一遍。” 老者此刻却道:“十日后,要设法在京畿掀起几场民乱,最好能有哗变,这样才能倒逼着朝局生变,清查亏空之事,必须要设法停下来才行。” “诸公可别忘了,漕粮漂没这一项,每年能带来多少获益,谁要是敢毁掉这项获益,那代价不是个人,乃至所属宗族能承受的。” 老者此言讲明,让一些兴奋的人,立时都清醒过来了,是啊,他们此次北上进京,还有着别的事情。 “铛~” “自即日起,通州全城戒严,只能进不能出……” “快点!!” “把守好各处要道!!” 而恰恰在此时,一些声响隐约响起,令这间正堂的众人一愣,不过此处会馆比较偏僻,听的不是很真切。 “老爷,出事了~” 一名青衣小厮推门而进,迎着无数道注视,便对主位的老者道:“通州城防被一帮外来兵接管了。” 什么?! 一言激起千层浪,正堂内所聚众人无不心惊,难以置信的看向青衣小厮,好端端的,通州为何会被外来兵接管啊。 通州变天了。 “英国公,王公公,眼下通州四门已被控制,城内各处也在接管之下,接下来两位有何高见?” 在通州西城门处,崔呈秀骑在马上,笑着朝张维贤、王体乾拱手一礼,“通州毕竟不是其他地方,即便要清查仓场,可封控的时日久了,难免会有其他……” “崔庶子,本公领的旨意,是亲率勋卫、勇卫营、诸陵卫各部接管通州,避免通州出现差池。” 张维贤神情自若,看向崔呈秀说道:“至于怎样清查仓场,本公是协办,而崔庶子是主办,所以崔庶子只管按自己所想来办,需要本公做些什么,崔庶子只管提便是了。” “咱家是内官,无权过问外朝事宜。” 在张维贤讲完后,王体乾看了眼崔呈秀,言简意赅道。 两个老狐狸! 崔呈秀心里暗骂一声,然表面却依旧带着笑意,尽管他知晓此案难办,甚至会招来非议,但此案要是能办好,那必然能得到天子的青睐,这也令崔呈秀心里盘算起来…… 第171章 锦衣之动 作为京城的咽喉所在,在毫不知情的态势下,英国公张维贤统领勋卫、勇卫营、诸陵卫全面接管通州城防,当通州局势被有效控制起来,詹事府右庶子崔呈秀明确查仓场之际,一支陵卫进驻河西务要镇,而与此同时,涉及通州境的种种事宜,被奉诏随行的王体乾谴派人手密赴天津三卫…… “陛下!通州乃京城之咽喉所在,乃国朝之漕运要冲,即便是要查验仓场,也不该将通州封控起来啊,此举不仅会让京城人心惶惶,更会影响到整个京畿啊。” “首辅所言甚善,陛下您要三思而行啊,臣等知晓陛下心忧京畿民生,可此举会致民间谣言四起啊。” “望陛下念在社稷之本,请下旨撤回接管通州之勋卫、勇卫营、诸陵卫……” 在乾清宫外,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群辅韩?、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跪倒在地上,一个个神情各异的朝殿内高喊。 通州被朱由校下旨接管,并且顺势开始严查仓场,此举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到京城内外诸坊了,毕竟此等事情此前都极少发生,甚至干脆就没又发生过,可现在非但发生了,且朱由校还要一查到底,这让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殿外传来的种种声响,并没有影响到朱由校。 “在英国公坐镇通州期间,三大营要严格落实营禁制度。”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向协理京营戎政孙承宗道:“倘若这期间谁敢擅离职守,或者擅自出营,一律按战时逃窜论处。 内外城各门及城防,全都给朕坚守到位,待通州严查仓场诸事结束后,京城内外诸坊无事,朕会从内帑拨三个月赏钱。” “臣遵旨!” 孙承宗忙作揖应道。 “清查有司亏空一事,不必受京畿局势的影响,该查就查,该审就审,朕还就不信了,邪能压正?!” 朱由校看向毕自严、朱国祚二人,言语间透着几分凌厉,“这场京畿粮价被别有用心之辈哄抬的闹剧,想借机来影响到朝局,在朕眼里简直可笑至极。 他们一个个也不想想,内廷所辖的皇庄遍布北直隶境各地,此前朕还清查皇庄皇店,杀掉多少硕鼠败类。 缺粮?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朕原本还想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没想到啊,国朝所设仓场,居然最先被查出来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面对天子所讲的种种,殿内所站朱国祚、毕自严、孙承宗、张庆臻、卫时泰等一众文武,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思绪更是万千。 谁都知道天子这次是真怒了。 不然不会颁旨谴派勋卫、勇卫营、诸陵卫接管通州城防。 不然皇城宫城也不会全面戒严。 “惠安伯、宣城伯。” 朱由校冷冷的声音响起,让张庆臻、卫时泰立时一惊,旋即便朝御前作揖应道,“臣等在。” “给朕即刻在诸上直亲卫军,遴选出数千众的精锐之士。”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明确好各级统属,谴至京城内外各门负责监巡,非朕所颁中旨,任何人以及有司,皆无权调遣他们。” “臣等遵旨。” 二人强忍惊意,当即作揖应道。 “陛下三思啊。” 户部尚书毕自严上前道:“时下京畿的局势就很严峻,倘若陛下在命勋卫、勇卫营、诸陵卫接管通州之际,严查仓场诸事,在……” “卿家无需再劝了。” 朱由校却摆摆手道:“朕这样做,自有朕的道理,恰恰是此等乱象下,才更需采取果决措施。 京城要敢生出乱子,那国朝必然大乱。 行了,诸卿都下去做事吧,朕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置,时值此等特殊局势,望诸卿能多为朕分忧,为社稷虑。” 朱由校做的种种部署,其实就是一套组合拳。 一方面要有效起到震慑作用,避免有人想趁势挑起骚乱,继而影响京城安定,毕竟西山和丰台大营主力已离京援辽,小心些,谨慎些,是绝对没有任何错的。 一方面要营造紧张的氛围,好让潜伏的建虏暗桩跟着动起来,纵使敌在暗我在明,不过只要留有痕迹,那就可以觉察到什么。 一方面要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皇爷,蓟辽总督急报。” 就在毕自严他们前脚刚离开,刘若愚便低首走进东暖阁,手里捧着一份密奏,朱由校眉头微挑。 成了。 在看到王在晋所呈急报,朱由校露出一抹笑意,蓟辽总督所辖诸兵备道,在各兵备道官的统辖下,进昌平、顺义、良乡、房山、武清、三河等京畿要地,查封过去被锦衣卫查明蓄意哄抬粮价的粮商…… “尽快拟一份中旨,颁至蓟辽总督衙署。” 朱由校合上那份急报,露出一抹淡笑道:“京畿所查粮商一事,便交由卿家负责,所抄皆归蓟辽总督衙署调遣,用于清偿拖欠兵饷,用于安抚卫所要镇……不过朕不希望京畿各地出现任何乱子。” 刘若愚在心里速记着。 “另外去一趟锦衣卫衙署,给骆思恭传朕的口谕。” 朱由校继续说道:“京城内外诸坊的那些粮商,过去凡是有蓄意哄抬粮价的行为,不管是谁,不管背后有谁,一律给朕查封掉,把那些人全抓进顺天府大牢。”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心下一惊,忙作揖应道。 要么不做,要做就干脆做绝。 朱由校用他的方式和手段,将这场京畿粮价的闹剧进行一次次的切割,让崔呈秀、张维贤、陈奇瑜、王在晋、骆思恭、孙传庭等一行人,分别对准一摊子事,继而达到有效切割把控的政治目的。 这样即便其中一环出现问题,也不会影响到别的层面。 “陛下~” 在刘若愚离开没多久,魏良卿低首走进东暖阁,倚着软垫的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端起手边茶盏,“有两件事需你去办,其一去找李若琏,告诉他,骆思恭查封京城粮商之际,就散布消息,说一些粮商跟建虏暗桩有染,其二待此事办好后,就秘密离京赶赴宣府镇,将京城的情况告知魏伴伴。” “臣遵旨!” 魏良卿忙作揖应道。 第172章 将军抽车 人活一世,所为不过是四季三餐,家和妻贤,老养子孝,名扬留产,不过置身在此间复杂人世,有太多太多的诱惑…… “这人啊,总是有太多的不知足。” 西苑,太液池。 朱由校走在金海桥上,望着那一汪碧水,言语间略带感慨,“这个贪啊,好似那裹着蜜饯的毒药,尝到其中的甜头,即便知晓有毒,可心底生出的欲望,早就将理智驱散,也必须要得到才行。” 随驾同行的王升、朱由检流露出各异神情,尤其是在王升的内心深处,对这位外甥天子的敬畏愈发强烈。 不敬畏不行啊。 这两日的京城可谓是一日三变。 宫城皇城全面戒严,负责拱卫京城的三大营执行严格营禁,诸上直亲卫军遴选锐士进驻内外各门,锦衣卫旗校逮捕一批蓄意哄抬粮价的粮商,而在此之前,通州还被勋卫、勇卫营、诸陵卫全面接管,以查明仓场诸事,这桩桩件件发生的事情,令京城上下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底层群体。 这也使得京城不那样平静。 不过在此等特殊境遇下,京城诸坊的便民社再度下调粮、布、煤、炭、盐等价,甚至每日免费发救济粮万斤,这让人心惶惶的京城啊,就像被浇了一瓢凉水,瞬时就降下温来。 甚至坊间出现很多消息,言明天子深知民间疾苦,特从内帑调拨一批银子,以压居高不下的粮价等,好让京城百姓都能活下去。 “国舅~” “臣在!” 看着诚惶诚恐的国舅王升,朱由校露出笑意道:“便民社的表现不错,没有让朕失望,从今日起,京畿治下的便民社,就有序开设起来吧。” “臣遵旨。” 王升忙作揖应道。 “便民社,意在便民。” 朱由校伸手继续道:“薄利多销的理念,是便民社的立世根本,朕希望国舅能将此言带过去,哪些银子能拿,哪些银子不能拿,心中要始终有杆秤。 此次京畿哄抬粮价,便是最好的明证。 别以为就自己聪明,别人都是傻子,特别是民间的百姓,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坏,那心里都是能掂量清楚的。” “臣定会铭记于心。” 王升再拜道:“臣也会将这些话,带回叫便民社上下知晓。” “国舅办事,朕放心。”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便民社增扩之际,华汇银号也要有序增扩了。” “臣回去就着办此事。” 王升忙回道。 经历这次特殊的事情,王升也想明白一件事,他是国舅不假,但有些事情要怎样办,他要做的就是遵旨行事。 天子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其实这人啊,根本无需有多聪明,性格顽固些也无妨,对于上位者而言,他做的决断或部署,能有人不打折扣的落实,那这便是良才! “皇兄~” 本一直沉默的朱由检,见王升离去了,眉宇间透着几分踌躇。 “有话要对朕说?” 朱由校笑着转过身,看向朱由检道。 “嗯。” 朱由检点点头道,旋即像下定决心般,神情正色道:“臣弟直到现在…才明白皇兄先前重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究竟是何意了。” “何意呢?” 朱由校反问道。 “就像这几日间,京城也好,京畿也罢,一直处在人心惶惶之下。” 朱由检在心里组织着语言,语速较慢的说道:“特别是锦衣卫逮捕一批蓄意哄抬粮价的粮商,就皇兄让臣弟所看鸾卫呈递密报,一些人在暗中散布谣言,如若不是皇兄的心里,始终牵挂着京城百姓,更让便民社降低诸价,免费发放救济粮,只怕京城早生民乱了。” “民,这是何等高贵的称谓啊。”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神情略带怅然道:“在一些出身不错的人心中,民,不该是所谓的底层黎庶,他们是死是活,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就算死掉再多,那也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天子不该与民夺利,说的就是他们! 不过朕从不这样认为,底层的诸多群体,他们是勤劳的,是可敬的,是值得尊重的,没有他们,就不可能有大明。 但是有太多的事情,不是朕想怎样,就能怎样,朕也想爱民,体民,风气这东西败坏了,想要扭转回来,需要做很多事情去找补,不然朕做的越多,到最后都将变成害民!” “所以皇兄从一开始是想救万民?” 朱由检心底生出些许疑惑。 “你想的还不够透彻。” 朱由校却笑笑摇摇头,眼神示意一旁的刘若愚,“朕这里有封密奏,涉及到部分勋贵,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嗯? 朱由检眉头微蹙,心底的疑惑更多,彼时,刘若愚已低首走来,从怀中掏出那份密奏,然手却轻微颤抖。 这一幕却令朱由检警觉起来。 接过那份密奏,当朱由检看到上面的内容,他的心猛然颤动,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皇兄!!” “觉得不可思议吧?” 朱由校嘴角微翘道:“在这场京畿哄抬粮价的闹剧中,与国同休的勋贵,居然有三位侯爵,七名伯爵都于暗中掺和进来,被逮捕的那批粮商中,就有部分是他们私招的门人。” “该死!该杀!” 朱由检咬牙切齿道:“他们怎么敢这般丧尽天良,皇兄为何不将他们逮捕起来?” “逮捕?”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那皇弟可知晓,锦衣卫旗校逮捕那批粮商时,这些家伙就秘密串联起来,聚集府上家将家丁了?” 什么?! 朱由检难以置信的看向朱由校。 “现在皇弟是否知晓,朕要叫便民社下调诸价,免费发放救济粮的吧?”朱由校收敛笑意道。 “朕就是要将高层间的博弈也好,争斗也罢,与民间彻底隔绝开,至于他们,从他们有这种行为时,就代表是死人了,大明的爵位是泛滥了,但还没有廉价到这等地步。 待到鸾卫逮捕住建虏暗桩,他们,就将以私通建虏之罪论处,爵位,到他们这一代,就该追夺了,朕要将他们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第173章 大案 “到底躲在何处了!?” 阴暗的诏狱深处,空气中弥漫着作呕的味道,霉味混杂血腥,初进此间者,无不感到恶心,然此刻的李若琏,却紧攥着双拳怒砸墙体,在旁站着的青年和壮汉,神情复杂的看着李若琏。 “贺老七!你来说!!” 李若琏剑眉倒张,脸庞露出狰狞,低吼道:“那帮狗娘养的,特别是那个李纯意,究竟都藏在何处了?为何至今都未能查明行踪?” “头儿~” 贺进忠面露踌躇,被李若琏盯着心里发憷。 “该放出的饵儿,全都放出来了。” 李若琏似魔障一般,快步走到贺进忠跟前,猛地按住贺进忠的肩膀,眼睛睁的很大,“京城内外各门戒严了,锦衣卫逮捕大批不法粮商,通州被封控戒严,甚至顺天府衙都严查玉虚观一案,把崇文门税关都给围了! 营造此等紧张氛围,坊间传出那些消息,即便是那帮狗娘养的,一个个全都是亡命徒,早把生死看淡了,也绝不可能没有丝毫破绽啊。 到底是哪儿出错了? 陛下对鸾卫何其看重,着我等密筹鸾卫,本该为陛下分忧的,现在却僵持在这里,我等今后有何脸面去见陛下!” “头儿…您就是太累了。” 李若琏魔障的模样,让贺进忠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喉结蠕动着,一旁站着的赵川,忍着惧意道:“说不定就有消息……” “说不定!?” 李若琏瞪眼看向赵川,厉声道:“老子要的不是说不定,老子要的是肯定,我大明腹心所在,天子脚下,居然被建虏渗透进来了。 你们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鸾卫,就是为陛下排忧解难而设,倘若连这点都办不到,那鸾卫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这帮狗娘养的,就是没卵子的娘们!!” 贺进忠听到这里,忍着惊惧骂道:“有本事就……” “你说什么?” 李若琏似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向贺进忠,紧紧抓住贺进忠的肩膀,旋即却笑了起来,“哈哈!!!” 贺进忠、赵川相视一眼,无不神情复杂的看向李若琏,此刻的李若琏,笑起来很渗人,就像疯子一样。 “老子怎么就没想到啊。” 李若琏此刻松开贺进忠,颇为懊恼道:“早就该想到的,京城各坊的乞丐,老子都派人渗透了,为何下九流的娼门给忘了!!” 讲到这里,李若琏就转身朝牢门外跑去。 这…… 贺进忠、赵川一愣,他们不知李若琏是何意。 “跟老子去顺天府衙,快!!” 李若琏的声音响起,让二人心下一惊,旋即便快步跟上。 “快放我出去啊!我无罪啊!!” “别走,别走,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我要招供,我要招供~” 李若琏紧攥雁翎刀柄,快步朝诏狱外跑去时,那一间间牢房中,被关押的众多人无不是面露惶恐,惊惧,趴在木栏处,伸出手,情绪激动的喊叫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一场京畿哄抬粮价的闹剧,此前空置不少的诏狱,再度变得人满为患起来。 甚至这其中有部分被抓的人,是毫无痕迹下被抓的,好似凭空消失一般,这令与他们有关联的人,无不是带着紧张和忐忑……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只要是做了,哪怕再怎样小心谨慎,都不可能不留有痕迹,只是有太多的人,喜欢在心底抱有一丝侥幸。 “究竟藏在何处了?” 彼时的顺天府衙内,孙传庭坐在官椅上,皱眉盯着眼前的舆图,这张京城各坊的舆图,不知被孙传庭看过多少遍。 为了揪出潜伏进京城的建虏暗桩,孙传庭在过去数日间,在鸾卫传来种种密报后,做了很多事情,这也令孙传庭顶着很大压力。 其中最大的莫过于把崇文门税关给围了,甚至还开始盘查历年账目,这令户部有司的官吏,上疏弹劾孙传庭僭越。 崇文门税关,是户部所辖税关之一,且是诸税关中最大的一个。 孙传庭是顺天府尹不假,更是天下第一知府。 但他没有职权查崇文门税关! 尽管孙传庭心里清楚,密查建虏暗桩一事,似跟崇文门税关联系不大,但既然是鸾卫传来的密报,那他就必须要查。 孙传庭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天子是想借密查建虏暗桩之际,顺带查查户部所辖税关…… “孙府尹!!” 正堂外响起的声响,令孙传庭皱眉看去,眉宇间透着不悦,府衙要地敢这般喧哗,这成何体统? 嗯? 可在孙传庭看到跑进堂内的人影,亲军服,雁翎刀,孙传庭双眼微眯,锦衣卫怎会来顺天府衙? “鸾卫代指挥使,李若琏!” 在孙传庭的注视下,那人忍着气喘,任汗顺着脸颊流下,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孙传庭面前。 鸾卫就是他执掌的? 孙传庭打量着李若琏,对行为冒失的李若琏,孙传庭心底产生怀疑。 “孙府尹,情况紧急。” 李若琏知晓孙传庭是怎样想的,却没有在意这些,“娼门,此前我等都忽略一处,那便是娼门。” “?是何意?” 孙传庭却皱眉道:“难不成你想叫顺天府衙,将京城大小娼门,甚至教坊司,全都给关停搜查吧?” “不用。” 李若琏却摆手道:“孙府尹只需以府衙的名义,向这些勾栏处下派公文,言明一些情况即可。” “简直是胡闹!!” 孙传庭强压怒意道:“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某当然知晓。” 李若琏却道:“灯下黑的道理,孙府尹不应该不知晓,先前顺天府衙协助鸾卫,进行那么多部署,却都没能查出什么,这代表着此前的思路有问题。” 看着眼神坚毅的李若琏,孙传庭沉默了。 似顺天府衙定的玉虚观一案,暴露出道录司、僧录司的问题,这使得两录司不少官员被暗查,甚至部分官员的家仆被秘逮进诏狱,连带着京中一些新补的小官,一直被鸾卫秘密摸查着,尽管孙传庭没有插手这些,不过像这些事情,鸾卫的密报都涉及有,而上述仅是其中一项罢了…… “你应该知道…顺天府衙近几日所承压力吧?”孙传庭沉默许久,眼神冷厉的看向李若琏道:“要是……” “某知晓。” 李若琏却出言打断道:“若这次还没查出什么,无需孙府尹在承受什么,某自当去御前领罪。” “把你想做的,给本官言明。”见李若琏这样,孙传庭皱眉道:“此次若再查不到建虏暗桩,那某便随你一起去御前领罪!!” 第177章 卒要有卒的觉悟 大朝会其实挺无趣的,就是一群人按照固定时间、站位、流程聚在一起,说着过去做的事情,朱由校不喜欢这种形式,根源就在于这套朝会流程,经过大明历代文官群体的调整和完善,渐渐形成以务虚为主旋律,除了歌颂和放空炮,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快点!” 皇极门外的鞭声未绝,大明天子朱由校坐于宝座,就听到数道声音响起,这让朝班中的不少文武,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特别是分散在各处,负责监察的那些御史,一个个的表情凝重起来,帝临皇极门以开大朝会,群臣都没有按制参拜,就见到数十众披甲锐士肩挑扁担,被挑之物被白布蒙着,动作麻利的朝御前聚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啊。” “那挑的是什么?” 原本异常安静的朝班,受眼前一幕影响,不少朝臣小声议论起来,一些人的心里似想到什么,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变了。 在朝班的最前列,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群辅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吏部尚书崔景荣、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孙如游、兵部尚书王象乾、刑部尚书黄克瓒、工部尚书王永光……这些中枢高官的神情各异,看起来这场大朝会,和以往会有很大不同。 “想必在不少人的心里都在想,朕为何要召开这场大朝会吧?” 待看到特意被挑选的勋卫,一个个背对着自己挺立,朱由校坐在宝座上,透过眼前微晃的冕旒,语气平淡道:“其实很简单,朕就是想见见诸卿,将近期朝野间发生的一些事,在这场大朝会上聊聊,毕竟朕知道嘛,有些人对朕很不满!”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甚至靠近御前的那帮高官,都只是听个大概,不过不要紧,分站各处的太监宦官、大汉将军,逐次传唱着天子所讲,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分处各处的朝臣听到天子所讲,一个个的表情都变了。 在朝班某处站着的孙传庭,在听到天子所讲,看到邻近同僚的一些反应,下意识攥紧手中朝笏。 “……先说什么呢?嗯,聊聊最近闹得沸沸扬扬,让朝野都记挂的事吧。” 朱由校笑着站起身,手握天子剑,环视眼前群臣,语气铿锵道:“毫无征兆下,京畿各地闹出粮价哄抬的事情,扰乱地方安定,煽动民情民怨,朕有时就在想啊,究竟是怎样一帮人,敢有胆做出这等事情啊,大明的江山社稷,似乎还没有倾覆吧?” 在讲到这里时,就见张之极、李国桢这帮勋卫子弟,纷纷弯腰掀开白布,露出被遮挡的东西,一个个扛起扁担,开始朝眼前有异动的朝班快步走去。 “京城高价粮,掺砂、石,本重百斤,实重六十二斤。” “京城平价粮,足斤足两!” “通州高价粮,掺砂、石、粪……” 道道中气十足的喝喊,回荡在皇极门一带,所讲的那些内容,和眼前这满是威仪的场合,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 朱由校踩着丹陛,手握天子剑,表情漠然的向前走着,凌厉的眼神扫视各处,朝班开始出现异动。 皇兄~ 与惠安伯张庆臻、宣城伯卫时泰并行的朱由检,看到自家皇兄挺直的腰板,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此刻的他已然知晓这场大朝会,自家皇兄到底要做什么了。 “从京畿各地粮价有异动时,朕就让人购买这些粮食。” 朱由校看着渐行渐远的挑粮勋卫,语气冷冷的说道:“在朕眼皮子底下,在天子脚下,竟然连果腹的粮食,都有人敢动心思,那在别的地方呢?辽东,山东,山西,陕西,河南…这些距中枢远的地方,又会是怎样的情况呢?!” 在讲到此处时,朱由校停在内阁诸臣面前,方从哲、刘一?、韩?、朱国祚等诸内阁大臣,无不是低下了脑袋。 谁都没有想到天子特召的这场大朝会,竟会以这种形式开场,一些大家都知晓,却默契选择掩饰的真相被揭开时,那滋味就不是很好受了。 “方从哲,你这个内阁首辅,到底是怎么当的!!” 天子的怒斥,让年迈的方从哲心下一惊,立时便哆嗦着作揖行礼,想出言说些什么时,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刘一?,你这个内阁次辅,又是怎么当的!!” 本暗松口气的刘一?,还没多喘几口气时,心立时便揪起来了。 “一个首辅,一个次辅,在京畿出现此等事态,却没有任何的作为。”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扫视着方从哲和刘一?,“非但如此,在朕调遣有司逮捕一批恶商时,还大言不惭的跑到乾清门,叫朕三思,你们做的好啊!!” 咯噔~ 方从哲也好,刘一?也罢,无不心跳加快起来。 而就在此时,张之极、李国桢这帮挑粮勋卫,略显气喘的行至御前,朱由校走上前,弯腰抓了把粮,那掺杂砂、石,带着难闻气味的粮,令朱由校感到作呕,这些是给人吃的粮吗?! “吃着皇粮,领着官俸,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朱由校举起那捧粮,任由粮顺着指缝流下,“既然是这样的话,那首辅和次辅之位,就别做了,自即刻起,罢免方从哲首辅之位,刘一?次辅之位!” 一言激起千层浪。 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等一众阁臣廷臣,无不流露出震惊的神色,不敢相信他们听到的是真的。 “陛下三思啊~” “陛下!!” 一些反应快的朝臣,立时便跪倒在地上,朝御前开始求情,可是这种境遇没有维持多久,便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拿下!!” 朱由校丝毫没理会这些,缓缓转过身去,伸手指向身后,“要说方从哲、刘一?他们是不作为,那尔等便是欺君罔上,与魑魅魍魉狼狈为奸,动摇大明国本,似此等该杀之辈,皆给朕逮进诏狱,抄家!!” 第178章 杀他个朗朗乾坤 皇极门外的朝班出现异动,数以百计的披甲锐士从各处聚来,目标明确的朝各处快步跑去。 “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孙念何在!?” “户部陕西清吏司主事……” 一道道喝喊在朝班各处响起,被念到名字的那些官员,无不是脸色微变,然而容不得他们反应,就被拖拽出了朝班,一些没反应过来的官员,踉跄着摔倒在地上,所戴乌纱帽掉落在地,不过却似拖狗般被拖扯着。 “皇~”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站在御前的朱由检,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卫时泰拉住,微微摇头向朱由检示意。 “陛下何故这般!” 朝班中,方震孺情绪激动,看着眼前一幕幕,持朝笏向御前急行,“大朝会,乃是国朝最……” “怎么?觉得朕胡作非为了?” 朱由校持天子剑,转过身看向方震孺,“朕难道不知大朝会是何等场合?朕难道不知国朝的威仪和脸面要维护? 尔等可知,这帮领着官俸,吃着皇粮的奸臣,一个个都在私下做了什么?! 席卷京畿的闹剧,背后就有他们的身影,他们以为自己藏的够隐秘,就认为不可能暴露了,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快点!!” 朱由校的话音刚落,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就指挥着一帮内廷宦官,捧着一摞摞案牍卷宗聚于御前。 气氛陡然而变。 群辅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吏部尚书崔景荣、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孙如游、兵部尚书王象乾、刑部尚书黄克瓒、工部尚书王永光……这些朝臣的表情都变了。 过去京畿哄抬粮价之事,在朝竟有那么多人暗中参与? 只是在这朝班之中,一些人的眼神变得躲闪起来,被抓的那些朝臣多是五六品的官员,似这等官阶若在地方那了不得,但是在京城那都是小鱼小虾…… “经查,京城大粮商齐国为、陈志仲、赵良栋、葛春等奸逆,与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孙念私下多有勾结……” 那些内廷宦官捧着案牍卷宗,朝着各处踱步走着,熟背着他们所捧案牍卷宗,桩桩件件无一遗漏。 “都察院诸官!!” 朱由校冷峻的眼神看向一处,“听到这些作何感想?谁来给朕解释解释,这帮奸臣做的事情,为何无一人查出呢?” 右都御史亓诗教,左副都御史孙居相,左佥都御史李邦华,右佥都御史袁应泰等都察院官员,无不是低垂着脑袋,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会来这么一出。 数十位中低级京官被抓,要是真放在别的时候,根本就掀起不了什么风浪,毕竟在京为官者何其多。 然而他们在大朝会上,还是在未竣工的皇极门外,被一帮诸上直亲卫军逮捕,那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一个个隐藏的够深啊。’ 手握天子剑的朱由校,眼神凌厉的环视眼前朝班,‘这场动静不小的闹剧,就这批小鱼小虾暴露了,朕还真是小觑你们中的一些人了,没事,朕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跟你们慢慢的玩。’ 烂到根子上的大明,不是靠政治妥协就能挽救的,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魄力,营造一种遇贪就抓就杀的政治氛围,就像剥洋葱一般,一层层的去剥,朱由校就不相信这样,还不能触碰到最深处! “京畿出现哄抬粮价的闹剧,还不是最让朕恼怒的。” 朱由校微微扬起下巴,透过微晃的冕旒,神情倨傲道:“最让朕恼怒的,是在这种闹剧下,竟然有仓场的递解进京漕粮,也悄然参与其中了,哈哈…漕粮啊,此乃维系国朝根本所在,居然有人也敢动了心思。” 这场大朝会和以往的大朝会不同,更多的是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再说,而参加大朝会的文武百官,被一个个言明的事情所震惊。 没人能揣摩到天子的想法。 没人能猜测到天子的心思。 对于外朝的文官群体来讲,他们不怕天子昏庸懈怠,更不怕天子安于享乐,而最让他们害怕的,是不知道一些事情。 比如现在…… “詹事府右庶子崔呈秀,至今都在通州没有归京。”朱由校继续道:“通州所置中仓、南仓、东仓、西仓烂透了,解递进京的漕粮,居然多半是掺了杂的陈粮,新粮居然不过千石,好啊,都这样摆烂是吧!!” 这一刻,户部尚书毕自严、仓场尚书王纪无不脸色大变,通州治下的中仓、南仓、东仓、西仓竟然是这种情况。 特别是新任仓场尚书王纪,额头开始冒出冷汗,持朝笏的手哆嗦起来。 “毕自严!!” “臣在!” 毕自严忙从朝班中走出,而这一刻,王纪心下一紧,涉及仓场的事情,天子没有喊他,却叫了毕自严,这便说明某些情况。 “仓场直属户部,然仓场事重,会置尚书衔统管。” 朱由校语气冷冷道:“你管着户部事,此前朕叫?清查户部亏空,现在看来,清查户部亏空,给朕改到京通诸仓上,朕倒是想看看,摆烂的还有哪些!!” “臣遵旨。” 毕自严当即作揖应道。 仓场是大事,不管是京城的诸仓,亦或是通州的诸仓,那都是极为重要的存在,不仅承担着开支所需,供应戍守京畿所需,还承载着很多职权,如赈灾,如急拨,如平调…… “你现在就挑选人手,去仓场案牍库,给朕调阅相应奏疏,涉及仓场的诸官,一律给朕去都察院待着。” 朱由校伸手指向毕自严道:“此事查不明白,仓场诸官谁敢擅离都察院,那就株连九族吧!!” 朱由校这次就要较真到底,一个是被京畿所出闹剧所影响,一个是辽地即将变得动荡起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将在京的这帮文官,一个个都无暇他顾,既然在其位不谋其职,那就陪你们玩玩权力的游戏,省的一个个聒噪蹦?,扰乱一些既定的谋划部署…… 第179章 厚黑天子 “臣…顺天府尹孙传庭,有本要奏!” 乱哄哄的朝班上,乱糟糟的皇极门,尽管孙传庭的声音很大,可是很多人却都没有注意到,甚至不少人都没瞧见孙传庭朝御前走去,彼时他们的心思都在天子要查仓场上,这是能查的事情吗? 仓场是说查就能查的吗? 京通诸仓查了,一旦真查出大问题,那地方查不查? 仓场查了,必会牵扯到漕粮,万一扯到漂没怎么办? 此外真牵扯到漕粮,那东南诸省的漕粮份额,是不是也要查? 这要是顺藤摸瓜之下,嗅到东南诸省所辖官田,那…… 大明的烂啊,归根到底是南北之争啊。 持天子剑挺立的朱由校,在瞧见孙传庭出来后,所聚朝班的那些官员,不少都没注意到孙传庭,心里不由暗暗感慨。 想要彻底解决大明的弊政和毒瘤,就绝非是靠急可以解决的,这就像进行一台极其复杂的大手术,手术已经开始了,清除表面病灶之际,又发现新的病灶,停了就立刻玩完,不停就麻烦不断,要维系好生命体征,要设法增加造血功能,要全力排除外界干扰,要…… 总而言之就是九死一生! “止!!!” 道道喝喊声响彻皇极门,令乱哄哄的朝班安静下来,彼时不少回过神来的人,看到行至御前的孙传庭。 他要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朝天子行跪拜之礼的孙传庭,尽管背对着朝班队伍,不过孙传庭此刻能感受到,有很多道目光汇聚过来。 心跳不由加快。 只是在想到此前所查,孙传庭眼神坚毅起来,“臣孙传庭有本奏,在京畿各地遭奸逆哄抬粮价之际,臣查到有另一股势力,于暗中推波助澜,妄想搅乱京畿安稳,动摇大明国本社稷,煌煌大明竟被建虏渗透进暗桩!!” 什么?! 建虏渗透进暗桩?! 这怎么可能啊! 伴随着众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的逐次传唱,齐聚皇极门外的众多大臣无不脸色大变,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个消息太劲爆了。 甚至远比京畿哄抬粮价、仓场爆雷的影响要大太多。 前者不管怎样说…那都属于大明的家事,怎样吵,怎样闹,终究有解决的办法。 后者则牵扯到外族,还是以下犯上,做过让大明国威受损之事,使得大明蒙受很大损失。 两者性质完全不同!! “哈哈!!” 朱由校的笑声回荡此间。 只是聚在皇极门外的文武大臣,不少都低下了脑袋,这场大朝会的冲击,已超出他们的心理承受。 国朝竟然凶险到此等地步? 朝班之中,新赴任的兵部尚书王象乾,背有些佝偻,看着呆站的方从哲和刘一?,看着跪地的孙传庭,看着发笑的天子,对于京城朝局略有耳闻的他,此时此刻的内心却是极度复杂。 倘若大明腹心之地,都被建虏渗透进暗桩势力,那么毗邻建州三卫的辽地,不知被渗透成什么模样。 辽事将何去何从啊! 这位历经了隆庆、万历、泰昌、天启的大明老臣,心底生出一丝彷徨与茫然,大明何至于此啊! “孙传庭!!” 在王象乾思绪万千之际,在众文武思绪杂乱之际,朱由校却收敛笑意,眼神凌厉道:“你要清楚一点,在大朝会捏造子虚乌有之事,搅乱朝局安稳,将是怎样的重罪!” “禀陛下,臣清楚。” 孙传庭作揖再拜道:“臣所言句句属实,如若有半点不实之处,臣甘愿领凌迟之刑,以正国朝法纪!” 孙传庭此言一出,让一些想站出指摘的御史言官,一个个都变得犹豫起来,这事儿干系太大了,跟别的事情不同。 万一是真的,恐难以收场啊。 “臣幸得天子信赖忝为顺天府尹,自京畿出现哄抬粮价之事,就常夜不能寐……”在得天子示意,孙传庭字正腔圆的阐述着,从玉虚观那场大火开始,将李若琏所领鸾卫,期间查明的种种,都转变成顺天府衙所查,详细的将主要脉络言明清楚。 新筹设的鸾卫,乃是隐秘战线的王牌精锐,朱由校不会让其暴露到大众视野。 鸾卫办差得当,该给的赏赐会给,且是重赏,不过表面的光鲜就别想了。 藏在暗处的利刃暴露出来,就失去了本属作用。 “竟然是靠僧、道录司所颁度牒,避开了有司的监察和巡察,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被抓的建虏暗桩头子叫武长春?竟然还是背叛大明的奸逆李永芳之婿?” “陛下!!臣等冤枉啊~” “要真是那样的话,国朝的一些机密,岂不是叫建虏探查知晓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随着孙传庭将事情层层言明,聚在皇极门外的满朝文武,无不是露出震惊的神情,议论的声音多了。 而僧、道录司的官员,一个个都跪倒在地上,他们如何都没有想到,被查明的建虏暗桩,竟然跟他们所在衙署有关。 僧录司也好,道录司也罢,本就是不起眼的清水衙门,进了这里,基本上仕途就没太大希望。 “抓!!” 面对这等态势,朱由校言简意赅道,看都没看那帮官员一眼,有些口子不能开,私下买官跑官的现象,朱由校是清楚的,这不是能轻易杜绝掉的。 不过朱由校要亮明底线和红线,谁要敢和外部势力勾结,哪怕是不知情,只要出卖国朝利益,最终被查到了,下场绝不是轻拿轻放,必须要严惩! “陛下!!臣等冤枉啊~” “陛下!!” 僧、道录司的那些官员,被诸上直亲卫军逮捕,一个个情绪激动的喊冤,不过却根本没有起任何作用。 “陛下!!” 而在此等态势下,孙传庭抬起头来,眼神坚毅的看向天子,“臣要死谏,弹劾定西侯、灵璧侯……三侯七伯毫不顾忌国朝安危,暗中参与京畿哄抬粮价,与建虏暗桩存有不正常的往来……” 随着孙传庭的话传开,一直静观的勋贵群体,此刻却乱了起来,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牵扯到他们了? 第180章 廉政院 在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大明以文束武,以武慑文的政治路线,随着一批勋贵及后继者命丧沙场,便逐步迈向倾斜态势,由此使得大明的政治格局,经过历代文官群体的力争和改变,逐步演变成文贵武贱的总基调。 尽管大明天子掌握着生杀大权,只是想统御好幅员辽阔的江山社稷,单靠一个天子是不够的,将对应的权力逐级下放,构成以中央集权为主、地方分权为辅的统治框架,便离不开文官。 神州上下五千年的王朝更迭,真要用一句话进行表述,那便是权力与特权的演变史,这背后代表的含义太多。 而回归到大明一朝,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经过科举的层层选拔,不管此前是怎样的出身,只要通过科举金榜题名,终跻身大明仕途者,在经过官场仕途的沉浮,最后都或多或少想实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 这便是教育与特权糅杂的坏处! 这同样是皇帝所不能接受的! 世人皆知科举,殊不知还有武举,这本该成为彼此制衡,彼此竞争的重要举措。 奈何一场土木堡之变的惨败,导致大明勋贵脊梁被打断,中央精锐力量被打残,造成制衡的天平被打破。 以至于叫门皇帝之后的历任明天子,在面对复杂的政治格局,面对文官的掣肘或反对,面对被压制的勋贵不可用,面对……种种现实因素之下,开始启用内廷太监宦官,以避免皇权和臣权直接冲突的尴尬境遇。 毕竟权力是带有神秘性的,倘若事事都由皇帝亲自下场,哪怕是赢了,最终还是输了,这就是权力斗争的本质! “陛下!!臣从没有那样做过,更没有私通建虏暗桩啊!!”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 孙传庭死谏之言讲完,在大明勋贵队伍中,就冲出数道身影,他们激动,他们悲愤,他们惶恐,跪在地上行跪拜之礼,朝向朱由校声嘶力竭起来。 然而聚于皇极门外的文官群体,一个个都沉默的看着眼前一幕,此前天子揭露的种种,无不砸在他们的痛脚下。 不过现在却牵扯到勋贵群体,这让大朝会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甚至一些文官的心底,无不是按松了口气。 你们是什么德性,朕难道会不清楚? 看着跪地的定西侯蒋秉忠、灵璧侯汤国祚一众勋贵,朱由校脸上没有任何反应,然而在心底却嗤笑起来。 吃着大明的皇粮,领着大明的俸禄,享着大明的特权,按理来说大明出现危难时,要敢于挺身而出,帮着大明渡过危机。 然而承袭到现在的这批勋贵,却只有极少数勋贵,秉承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的理念。 既然不能帮到大明,不能制衡文官,那么勋贵群体就优胜劣汰吧,朕不需要一批只想享特权,却不懂回报的蛀虫。 而你们…就是第一批被清除的对象罢了! “孙传庭,你可知自己在讲什么吗?” 面对此等态势,面对众文武大臣的注视,朱由校手握天子剑,看向跪地的孙传庭,“?死谏弹劾的这些人,皆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大明勋贵……” “臣若无确凿证据,断不敢讲此言。” 知晓天子何意的孙传庭,此刻义正严词道:“臣幸得天子信赖,才忝为顺天府尹,如若不是此次京畿异动,臣也不会查到这些,如若陛下不信臣之言,可暂让这些勋贵进我顺天府衙待审,经三法司会审,如若臣所查有半点虚假,则臣愿自领极刑,以正大明法纪!!” 真够狠的啊。 朝班中所站众文武大臣,当先后听到孙传庭所讲,无不心生惊意,动辄就自领极刑,似这等愣头青很少找啊。 只是这些人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朱由校的谋划罢了。 “三法司会审?那就不必了!!” 朱由校见气氛差不多了,紧攥着天子剑,神情倨傲道:“看看现在的朝堂,都乱成什么模样了,京畿闹剧,仓场贪腐,建虏暗桩,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真要迈向衰败了。 看起来都察院和六科都太忙了,忙到连肃贪都给遗忘了,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便于朝堂特设廉政院吧。 朕倒是想要看看,这个贪,究竟能不能肃掉,至于你们就暂住内东厂吧,要是孙传庭所言是子虚乌有,朕自会还你们公道,可要是真有其事,那就休怪朕翻脸无情了。” “陛下~” 见天子伸手指向他们,汤国祚几人都吓傻了,他们私下做过哪些事情,他们自己最是清楚,根本就经受不住查啊。 而相较于汤国祚他们的反应,朝班中的文官一个个反应更大,廉政院,一个先前从没有过的衙署,专司肃贪,这算怎么回事啊! “罢朝吧!!” 朱由校丝毫没理会他们,一甩袍袖转身而去,这场大朝会,朱由校用他的方式,来言明自己的政治谋划。 权力场的游戏规则,既然很早就明确下来,那不管是谁,都不能轻易去破坏,尤其是在政局混乱之际,就更应该抓规则漏洞,来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朕御极以来,国朝便久经混乱,朕深知统御天下之难,更知大明万民之难,尤在此次京畿……” 而就在聚于皇极门外的众文武大臣,还在惊疑所听到的种种,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则捧着一份中旨,没有理会眼前的混乱,自顾自的朗声宣读着,这份涉及永不加赋的中旨,就这样颁布下来,让户部有司研讨着办。 本就震惊的众文武大臣,在通过诸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的逐次传唱,知晓这份中旨所颁内容后,不少都瞪大了双眼。 永不加赋? 开什么玩笑啊! 尤其是被罢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在听到这份中旨后,二人皆是怔怔的站在原地,心底没由来的生出了心悸和惧怕…… 第181章 对弈 “皇兄,顺天府尹孙传庭所言,三侯七伯暗通建虏是真的吗?” 灯火通明的东暖阁内,没什么胃口的朱由检,端着手里的碗筷,犹豫了很久,抬头看向细嚼慢咽的朱由校,言语间透着复杂之意。 “皇弟觉得是真,是假呢?” 朱由校夹起一块莲菜,看了眼朱由检,笑着反问道,随后将莲菜放进嘴里咀嚼,很脆,吃起来咯吱作响。 “臣弟~” 朱由检很迷茫,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日特召的这场大朝会,发生的事情太多,有不少他事先毫不知情。 朱由检怎样都想象不到,此前在京畿各地哄抬粮价的那场闹剧,背后竟然掺杂那么多复杂利益和群体。 对于定西侯他们趁乱敛财,此事朱由检是知情的,只是暗通建虏之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尤其是想到他们是勋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那种,暗通建虏毁大明根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要是朕说…孙传庭在大朝会所言种种,皆是得到朕的授意,皇弟会想些什么呢?”朱由校将碗筷放下,看了眼沉默的朱由检,旋即便端起茶盏呷了口清茶,悠悠道。 “皇兄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没有暗通建虏?” 朱由检面露惊诧,难以置信的看向朱由校,“要真是那样的话,皇兄为何不以……” “因为那样太便宜他们了。” 朱由校语气平静,撂下手中茶盏,“作为大明的勋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即便没有能力为国朝分忧,为朕分忧,最起码也别添乱。 但是他们,此前在五军都督府,在京营挂职期间,就侵吞贪墨大批钱粮,甚至倒卖军械火器等,这笔账是怎样都逃不了的。 若只是这样的话,朕还没有动杀心,毕竟贪嘛,搁在谁身上都会做,毕竟手里攥着特权嘛,不用白不用。” 承袭至今的大明勋贵,绝大多数是怎样的德性,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 他们是在政坛上,没有太多的主动性,不敢与文官直接对峙博弈,但是这绝不代表他们是善茬。 一个个富得流油,他们的财富哪里来的? 还不是民脂民膏嘛! 之所以只动定西侯他们,却没有动其他勋贵,纯粹是他们吃相太难看,做事更没有丝毫顾忌。 前有因后有果,这人啊,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受对应的代价。 “那皇兄为何不挑明此事?让锦衣卫将他们悉数逮捕?” 朱由检眉头微皱道:“反而要叫新设的廉政院,来负责审问他们?毕竟他们做的事情是事实啊,今日的大朝会结束后,外朝有司就开始……” “其他勋贵的情绪和想法,就完全不用考虑吗?”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朕先前就跟你讲过,看待一件事情,不要只从一个方面去考虑,去思索,要懂得站在全盘的角度去剖析。 权力场上的斗争和博弈,是你来我往的,不是朕乃大明天子,就可以想怎样做,就怎样做的。 影响不考虑? 秩序不考虑? 稳定不考虑? 你不会真的以为,在这场大朝会上,朕让人逮捕的那些官员,包括那帮勋贵,就是导致京畿出现闹剧的幕后元凶吧?” 朱由检愣住了。 难道还有吗?! 这不可能吧!? “?啊,到底是太年轻了。” 朱由校笑笑,看了眼惊愕的朱由检,起身从罗汉床上下来,“慢慢想吧,想想朕为何要开大朝会,为何要那样做,为何要新设廉政院,为何要颁永不加赋的中旨,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找朕谈这些。”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抬脚朝殿外走去。 “皇爷~” “陛下~” 于殿外恭候的众太监宦官、大汉将军,在见到天子走出殿,无不是低首作揖行礼,言语间透着恭敬与敬畏,然而朱由校却没有理会他们。 繁繁星空下,皓月临空,夜风很凉,朱由校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眼前一幕,心思却有些万千。 ‘京城也好,京畿也罢,闹出的种种事态和影响,终究是台面上的权力博弈。’朱由校负手而立,心里暗暗感慨,‘朕将能做的都做了,这根弦时下被绷的太紧了,熊廷弼啊,你们可千万别叫朕失望啊。’ 抬头仰望星空的朱由校,深邃的眼眸闪过精芒,拳头紧攥着,这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事,似有在朱由校眼前呈现的趋势。 …… 迈进了三月,京城虽带着几分冷意,却不似先前那般冷,然相隔千里之遥的东北地区,尤其是隔江而望的朝鲜半岛,依旧是很冷,甚至时不时会下一场雪。 朝鲜,咸镜道北域。 寒风卷着白雪呼啸,夜里的气温要比白天更冷,某处地势隐秘的地带,一堆堆燃烧的篝火驱散黑暗。 “这几处水域的水位较浅,地势相对平缓些。” 一处简陋的帐篷内,寒风轻松灌进,尽管帐内燃着炭盆,却没有太多的暖意,戚金神情严肃,指着眼前的简易舆图,语气铿锵道:“从明日起,就要着手准备搭建浮桥,争取在两日内,使我部偏师能顺利渡江,以奇袭宽甸诸堡!” “直娘贼的,终于要搭建浮桥,干这帮狗娘养的建虏了。” 满桂瞪大双眼,兴奋的摩拳擦掌道:“这帮狗东西没想到对朝鲜开始渗透了,要不是这次有忠于国朝的人,愿意以宗族之名,那咱们……” “现在探讨的军务,提这些做什么!?” 戚金瞪眼道:“当初咱们尚在京城时,陛下是怎样对咱们讲的,咱们又是怎样向陛下保证的,本将不在这里重复,你们他娘的都还记得吧? 废话,老子就不多言了。 一句话,在搭建浮桥期间,谁敢出任何问题,到时别怪老子翻脸无情,拿刀砍了谁的脑袋。” 秦邦屏、满桂、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李鸿基等一众将校,在听到戚金所言,一个个都神情严肃起来。 自从奉诏密赴皮岛,以实现迂回作战的构想,期间经历的种种事情,无不让他们真切感受到天子对他们的关怀和重视,尽管行军期间遭了不少罪,可这种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毕竟打仗可不是去享受的。 能够有效缓解急行军造成小腿紧绷抽筋的绑腿,适宜在雪地行军的爬犁,掺杂盐、糖、肉松等物炒制的军粮,兵仗局赶制的口粮袋、铁制水壶…… 上述看起来都是些不起眼的存在,然而久经沙场的戚金等将,在行军期间的亲身感受,让他们比谁都要清楚,这对急行军下的战力保持与非战斗减伤,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为陛下效死!” “为大明尽忠!” 帐内响起的道道喝喊,让赶回的刘鸿训,在听到这些喝喊时,怔怔的站在原地,这可真是一帮虎狼之将啊。 尽管在刘鸿训的内心深处,有太多的不解和疑惑,然所领那道中旨,让他将种种不解和疑惑都压着,既然天子预判建虏会进犯辽左前线,要真有此等事情发生,迂回作战杀奔赫图阿拉,无疑能对建虏造成重创。 说起来,刘鸿训出使朝鲜,期间的一些经历,遇到的一些事情,令刘鸿训的内心满是担忧,尽管朝鲜王室对大明依旧带着敬畏,然而在朝鲜王廷上,在朝鲜民间,却有了些不同的声音…… 第182章 试探 大明所辖的疆域辽阔,治下富裕地域众多,由此形成颇具特色的经济格调,即对外没有特别需求,仅靠内部的自给自足,便足以满足统治维稳所需,不至于让国朝出现大问题,继而导致大明在地缘博弈方面,始终都沉浸在上朝天国的境遇下。 这不好。 很不好。 辽东地区的建虏,藩属朝鲜,隔海相望的倭岛,北方草原的蒙鞑各部,西北边陲的土默特、吐鲁番、叶尔羌等部,东南沿海的大小琉球,隔海并存的南洋诸国,其中不少和大明是藩属关系,被大明列为不征之国,已形成渗透之势的欧罗巴诸国海上势力,西南边陲的内部土司,外部中南半岛诸国,雪域高原上的诸多势力…… 站在全国一盘棋的战略高度,大明周遭面临的环境和局势,是何等的复杂且多样,任何一处敢有异常,不仅会影响区域安稳,甚至一旦落了下风,就可能威胁和影响到本土,辽东就是最好的明鉴!! 寒风呼啸。 银装遍地。 辽左这片黑土地上,依旧是很冷,多样性气候变化,似独有大明治下才有,彼时数千里外的东南,或许气候已然回暖,可在辽东,气候依旧是很冷,想要真正回暖,恐还需较长的时间。 抚顺所前沿。 “直娘贼的!这辽东的天儿啊,就是比额们山西要邪,咋冷成这咧。” 一处小型的土木棱堡上,就见一穿着破旧战袄,怀抱红缨枪的汉子,哆嗦着骂道:“都三月咧,连点回暖的苗头都没有,老子真的快受够咧!!” “你他娘咧小点声。” 身旁站着的弓弩手,瞪眼骂道:“想叫总旗听到,再他娘的骂你一顿?忍忍就过去咧,一个时辰站岗轮换,都他娘的忍不了?” “凭甚咧!” 汉子不服道:“为甚那帮狗日的,就可以在堡台上生篝火,到额们这……” “说你蠢,?还不服!” 弓弩手皱眉道:“额们所驻棱堡是小型的,当初夯筑棱堡时,就属你小子最得意,说什么出力最少。 人家抽到中型和大型棱堡的,哪个不是结结实实挨着冻去修的?你现在受冷咧,咋不想想当初咧?” 汉子激亢的情绪立时蔫吧下来。 作为拱卫沈阳城,提防建虏的防线,自辽东经略熊廷弼密接旨意,便根据辽左及辽地的形势,逐步落实着朱由校所提构想,像抚顺关、铁岭、开原等地皆被建虏窃据,导致辽左暴露在建虏威胁之下,没有险要之地的扼守,纵使屯驻再多的兵马,一旦被建虏抓住军事驻防漏洞,就极易被建虏打个措手不及。 为此抚蒲前沿防线,浑河中部防线,白奉虎侧翼防线,便在熊廷弼审时度势下,紧锣密鼓的修筑着,期间还要应对建虏的小股奇袭…… 以广挖壕沟作为战场纵深,各式土木棱堡进行支撑,逐步构成体系的复合防线,为了迷惑建虏,避免各区域联防泄密,修筑这些个防线啊,可谓快将熊廷弼逼疯了,停停动动,一切都为辽左前线的稳固。 “我抚顺防线的陷阱挖设,必须给老子加快进程!!” 一处壕沟战线内,着山文甲的赵率教,挎刀快步前行,对随行诸将冷喝道:“都他娘的是干什么吃的,十天了,才他娘的挖设那么一点,别给老子讲什么冻土难挖,该烧就烧,外围的那批棱堡赶制出来,就不怕让狗娘养的建虏探得!” “将军,就算是末将等想烧,那也要找到足够的木柴才行。” 一名游击将军面露苦涩道:“自从驻扎抚顺所以来,这周遭的树被砍伐的七七八八,更别提当初为迁移周遭军户家眷,这要拿,那要带,为此要多赶制一批爬犁,您不能只下军令,让末将等……” “煤炭不能烧吗?” 赵率教停下脚步,瞪眼道:“先前从沈阳送来的那批煤炭,经略府下的军令清清楚楚,说可以持续燃烧,比木柴更持久,老子派人下发到各处,你们都给吃了?” “是这天太冷了。” 那游击将军低着脑袋,声音不似先前那般,“底下的人埋怨太多,末将就叫他们留一批取暖了。” “你他娘的!” 赵率教气急,紧攥雁翎刀柄,瞪眼怒骂道:“外围的那批陷阱,不早点挖设好,光取暖有个屁用,老子前几日,才向经略府申领一批取暖所用煤炭,现在,立刻,马上,领着你们的人,给老子去……” 哒哒哒~ 赵率教的话还没讲完,只觉得地面轻微颤抖起来,隐约间,能从远处听到马蹄声,这让赵率教心下一紧。 “铛铛铛!!!” “敌袭!!!” 而就在这个时候,自前沿响起阵阵锣鼓声,还有预警声,紧接着道道黑烟,就在前沿防线各处升起。 一股。 两股。 三股。 当看到升起的道道黑烟,位于抚顺防线中心地带的赵率教,心底立时紧张起来,至少上万敌军进犯抚顺防线! “都回到各处去。” 赵率教眼神冷厉,神情无比严肃,“给老子严守各处防线,尽快将各处敌情,上报至老子这里。”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建虏,对戍守辽前的各军来讲,算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即便不提萨尔浒之战惨败,此后经历的种种冲突,双方较为悬殊的战损,也令不少戍边将士,对骁勇善战的建虏,有着一股惧意。 只是这股惧意,尚未上升到谈奴色变的程度。 “你即刻赴沈阳!” 赶赴前沿战场之际,赵率教拉住一名亲卫家丁,瞪眼道:“将抚顺所遭建虏进犯的紧急军情,上报至经略府,后续详细敌情,老子会另派人去呈报。” “喏!” 那名亲卫家丁当即抱拳喝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依托沈阳为核心的辽左前线,经熊廷弼的层层梳理,重新构建起一套完整的体系,尤其是在军事层面,各种明确的部署,令过去那种混乱的指挥体系,得到了有效改进…… 第183章 血洗沈阳! 沈阳城,辽东经略府。 “直娘贼的,老奴到底是要进犯辽左!” 熊廷弼坐在官帽椅上,撂下所持军报,嘴角微微上翘道:“自进了三月,辽左这边的味儿就开始不对了,从抚顺关、铁岭、懿路等处袭扰的建虏成倍增加,与我军产生冲突和碰撞,看上去是想要搅乱时局,实则却是想刺探军情啊。” “末将先前就说过要警惕建虏。” 尤世功上前道:“先前沈阳和辽阳两地,粮、棉、布、盐、油、煤、炭等价被大幅哄抬上去,末将就觉得其中有鬼,现在蒲河、抚顺等处前沿,都向沈阳传来急报有建虏进犯,恐他们……” “本部堂等的就是今日!” 熊廷弼似笑非笑起来,“你这厮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骂的,本部堂根本就不必细想,都能猜想到一二。” “部堂,末将从没有这样过。” 尤世功心下一惊,忙抱拳行礼道:“末将……” 在过去的一段时日内,以辽沈为首的辽左一带,暴露出很多的问题,不止物价遭到哄抬和飙升,部分地方文官还苛待百姓,读书人间抨击辽事,整个辽左的形势和舆情,不是用一个乱就可以概述的。 面对这样一种情况,统领沈阳驻防的尤世功,不止一次向熊廷弼请示和劝说,必须要出手解决了,不然辽左迟早出大问题,然而熊廷弼却一次都没采纳,甚至还多次呵斥尤世功。 要说尤世功心里没气,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即便是有气,尤世功又能怎样? “行了,别跟老子扯皮这些了。” 熊廷弼却摆手打断道:“你现在就亲赴浑河答应,去见援辽总兵官陈策,将这份舆图交给他。 明确告诉他,凡是舆图上所画之处,自今夜开拔进沈阳城,就给老子全清剿了,不管是官,是将,是商,还是什么下三滥! 此外再让陈策谴派可靠之人,持这块令牌,给老子以最快速度赶去辽阳,着暂驻辽阳城外的童仲揆部,开拔进辽阳城接管城防,将辽阳安稳下来,就清剿哄抬粮价者。 直娘贼的,老子忍了这么久,等的就是此刻,什么财都敢揽,老子叫你们吃进去多少,就吐出来多少!” “!!!” 尤世功难以置信的看向熊廷弼,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在建虏大举进犯之际,熊廷弼竟然要清剿那批魑魅魍魉。 “部堂,真要这样做的话,只怕……”尤世功惊疑之际,上前对熊廷弼讲出心底的担忧。 “只怕什么?” 熊廷弼冷笑道:“怕辽左生乱?怕辽东生乱?姥姥!建虏不大举进犯辽左,老子断不会这样做。 但眼下建虏敢大举进犯辽左,老子就不怕他乱! 乱点好。 不乱,老子怎么能快刀斩乱麻,将这帮敌我难辨的魑魅魍魉和败类,全都给他一锅端了。 ?他娘的还傻站着作甚,快给老子滚去传令,然后滚回沈阳城,给老子守好沈阳,约束好麾下各部,沈阳,老子就交给你了,敢有任何纰漏,就别怪老子真翻脸无情。” 疯了。 这是真疯了。 尤世功觉得自己胆子算大了,可眼下经历的这些,让尤世功除了在心里惊呼,根本就没有其他。 建虏没有大举进犯前,不想着清剿这些魑魅魍魉,一味地拖着忍着,反倒是建虏开始大举进犯了,却想起清剿这批魑魅魍魉了,辽阳和沈阳万一出现变故,辽左前线该如何确保安稳啊。 ‘陛下!这次臣就拿这条命,赌您的战略部署能成!’ 望着尤世功匆匆离去的背影,熊廷弼心跳加快不少,从官帽椅上起身,快步朝所悬舆图走去,‘赫图阿拉,只要能攻陷这处贼穴,建虏一旦知晓必然后撤,戚金和秦邦屏,陛下挑选的人真够毒辣的,接下来就是死守辽左前线了!’ “来人啊!!!” 想到这里的熊廷弼,转身朝堂外沉声喝道,在堂外值守的诸亲卫家丁,纷纷朝着正堂赶来。 “你即刻赴广宁,给贺世贤传令,叫他加快清算辽西,给本部堂稳住辽西局势,谁敢造次的话,先杀再说,有任何事,本部堂兜着。” “你即刻赴辽南,向洪承畴言明,建虏已大举进犯辽左,除了向辽左输送各项军需外,替本部堂稳住辽南诸卫,本部堂给他的将和卒,不是他娘的光押运各项军需的。” “你即刻赴侯世禄部,着侯世禄亲率麾下本部,明日开拔奔赴辽阳城,待辽阳局势稳定后,便接替援辽客军驻防辽阳,除辽东经略府军令,谁他娘的令都不奉!” “你即刻赴李秉诚部,着李秉诚亲率麾下本部,开拔增驰蒲河前沿,建虏主力恐就在该地!” “你即刻……” 道道军令被熊廷弼言明,此前一直沉睡的战争机器,伴随着建虏大举进犯,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而当熊廷弼明确这些军令之际,尤世功早已急赴浑河大营,将一应军令传达至陈策处,然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回沈阳城。 “总戎,建虏真大举进犯辽左了?” 浑河大营内,援辽临设主帐内,援辽前军参将何可纲难以置信,看向沉默的陈策道:“可熊经略此令何意?难道我等不该驰援辽左前线吗?叫我等清剿这算什么?他就不怕沈阳城生乱吗?” 彼时,在帐内的尤世威、王世钦、尤世禄、贺人龙、艾万年等一众将校,一方面震惊于天子的预判应验,另一方面震惊于熊廷弼的决断。 “是何意不重要。” 陈策强压心头惊意,扫视帐内众将,语气铿锵道:“既然熊经略传达军令,着援辽主力夜赴沈阳城,对所标诸处进行清剿,那我等就要不打折扣的落实,本帅就强调一点,清剿查抄所得,一两银,一斤粮都不准私藏,把此言给本帅传下去,不然到时别管本帅翻脸无情!”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其实这个时候,陈策已经明白熊廷弼何意,他们是奉诏援辽的主力,过去与辽地没有太多瓜葛,叫他们趁着建虏进犯之际,去清剿那些魑魅魍魉,就是坚信他们能将此事做好,没有任何的顾忌。 如若先前陈策没有奉诏进京,没有进驻丰台大营操练新军,即便熊廷弼真给他下此等军令,恐他多半是不敢接。 毕竟接下来要清剿的除了将,除了商外,还有不少地方文官啊,这要是敢捅到京城去,让在京的那帮文官知晓,即便是最后真打了胜仗,恐他陈策也难逃一死,毕竟他做的事情,可谓触碰到某种不成文的底线…… 第184章 老奴的野望 抚顺关。 与以往的平静不同,眼下这座关隘,被浓浓肃杀之意弥漫,寒风呼啸,关隘上所插旌旗飘飘。 “明狗就会耍下三滥的手段!!” 抚顺关隘外,披甲挎刀的努尔哈赤骑马而定,眼神掠过一道杀意,周遭聚着的众多披甲者,无不感受到这股杀意,一些人本能的低下脑袋,反倒是他们身后所聚数百众两黄旗巴牙喇,依旧似雕塑般骑在马上挺立,那冷峻的眼神,漠然的面庞,身上散发出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主子,四贝勒在抚顺所探军情,如若是真的话,那么我军保障军需供应的部署,恐难以经浑河来解决,咳咳~” 在努尔哈赤的身旁,染疾的额亦都强忍难受,皱眉道,说着,强烈的咳嗽声响起,这令左右所聚众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有担忧,有喜悦,有冷漠…… “尼堪真的该死!” 阿敏瞥了眼额亦都,紧攥着手中缰绳,语气铿锵道:“为了堵住浑河这道漏洞,不仅横起数道铁索,还沉进去不少船只,我八旗劲旅原定沿浑河而上,两翼吸引明军之策,恐难以实施了。”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怎么?遇到这点挫折,就打起退堂鼓了?” 努尔哈赤眼神冷厉,神情冷漠的看了眼阿敏,旋即看了眼左右,扫视之处,无不低头表示敬畏,“当初在萨尔浒时,本汗就料定熊蛮子不会只在辽左前线,挖那些宽沟,建那些土堡。 莽古尔泰与黄台吉两部偏师,分进蒲河与抚顺两地,就是探明本汗的一些猜想。 熊蛮子!此战本汗定要生擒之,亲宰之!! 既然沿浑河北上不行,那便给代善传令,命其自铁岭率部南下,押所拨各项军需,以供应我军所需,至于抚顺关一带所调军需,则等黄台吉拿下抚顺,再起运押至所部转运。” 作为后金的缔造者,努尔哈赤于建州三卫逐步崛起,这些年的南征北战,令其逐步成型的八旗劲旅,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地位,没有任何一人敢站出来挑衅,哪怕努尔哈赤已经老迈。 曾经,不是没有人想要挑衅,甚至是推翻努尔哈赤,然而他们的下场,就是死! 一场萨尔浒之战的大胜,不仅让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大胜明军,抢夺下部分辽左疆域,更让努尔哈赤一举灭掉叶赫残部,继而将建州三卫真正一统,由此使得八旗劲旅的凶悍,不止传到草原各部,甚至还传进大明藩属朝鲜国内! 随着努尔哈赤所言,聚在周遭的众贝勒、大臣、将校等,无不露出高昂斗志,眉宇间生出的激亢,变相表明他们对明军的轻蔑。 一场萨尔浒之战的胜负,对大明与建虏而言,形成截然不同的变化,前者在辽地攻守易型了,对待建虏的恐惧开始出现,后者在辽地,在辽河套,在草原强势崛起,八旗上下无一惧怕明军,甚至开始蔑视明军,相较于形势上的变化,这种心理上的逆差出现,对大明就绝非好事! “主子,那此战我等要怎样打?” 何和礼向前探探身,低首表示尊敬道:“三贝勒、四贝勒所部已进逼蒲河与抚顺,我军主力仍聚于抚顺关一带,甚至萨尔浒城还滞留一批尼堪,如若对辽左一战没能铺开,只怕熊蛮子……” “沿浑河直奔沈阳城!” 努尔哈赤眼神坚毅,声音如虹道:“熊蛮子以为挖些宽沟,修些土堡,就能以此抵挡八旗兵锋,真真是可笑至极。 既然熊蛮子想当缩头乌龟,那本汗就偏不遂他愿。 我军要避开辽左前线的主力,直插明狗腹心去,只要能拿下沈阳城,那分散于辽左各处的明军必然崩溃。” “可这样一来的话,我军主力粮草供应,甚至后方安稳,都将成很大问题啊。”阿敏心下一惊,看向努尔哈赤道。 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杜度、阿拜、阿巴泰、额亦都、何和礼等一众人,此刻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而最年轻的多铎,则好奇的看着左右。 “李永芳!!” 面对阿敏的询问,努尔哈赤看都没看一眼,反朗声道。 “奴才在!!” 在队伍的最后,就见李永芳忙翻身下马,快步朝前跑去,赶至努尔哈赤跟前,就顺势跪倒在地上。 “嗯。” 努尔哈赤应了一声,没有在多言其他。 “二贝勒。” 李永芳心领神会,在思索刹那后,便对阿敏道:“据末将所探情况,辽沈两城少说聚有数百万石粮食,且在过去较长时间内,辽左一带的粮、棉、布、盐等价成倍翻涨,只要我军能攻陷沈阳城,则粮草军需皆无忧。” “说的倒是容易!” 阿敏露出一抹厌恶和轻视,似看狗一般看向李永芳,“沈阳城城高墙厚,自熊廷弼将经略府迁至该地坐镇,过去不少受损城防皆被其修缮,我军纵使绕开辽左前线,直扑沈阳城而去,万一跟明军陷入僵持,即便沈阳城内粮食成堆,我军也吃不到嘴里!” 努尔哈赤缔造的八旗劲旅,从不畏惧战争,甚至很渴望战争,因为特有的体系,使得军中最低等的,只要能活下来,得到相应战功,就必然能得到相应奖赏,甚至在战场所缴之物,只需缴部分充公,其他都是私有,谁都不能抢,这点是明军所不能比的。 当然在八旗劲旅的内部,也存有一些不好的现象,最严重,也最难解决的,莫过于女真蔑视汉人。 “那要是有人,在沈阳城搅乱呢?”努尔哈赤倨傲的看向阿敏,“而在我军杀至沈阳城时,有人帮着打开城门呢?” 阿敏沉默了。 心惊的低下头。 “辽沈两处重镇,本汗定要夺下,此事断不能拖!”努尔哈赤冷哼一声,身上散发出凌厉之势,“拖下去,谁知晓熊蛮子会干些什么,天启小儿这般信任熊蛮子,想将其赶出辽东是不现实了,既然是这样,那本汗就宰了熊蛮子!” “?!!” 众人轰然应诺道。 第191章 擎天一柱 “就该杀了这帮狗娘养的!” “斩杀这么多夷丁,只怕那帮新卒难以承受啊!” “怎么他娘的难以承受?他们都是娘们儿吗?!” “没错!就为镇压这场叛乱,我部死伤这么多人……” 沈阳城内教场,灯火通明的正堂内,陈策大马金刀的坐于帅椅,所聚众将各抒己见的争论着。 渐渐的争论小了。 “接着吵啊!怎么不吵了?” 沉默良久的陈策,见众将不再争论,神情漠然道:“本帅还没有听够,继续吵,最好能吵到天亮,这样,咱们齐赴经略府,叫熊部堂砍了咱们!!” 众将沉默不言。 辽东经略熊廷弼之威,那绝非说说而已! “好,你们不说,那本帅说!” 陈策扫视一圈,语气铿锵道:“斩杀所虏夷丁之事,乃熊部堂所下军令,接受也好,反对也罢,都他娘的给老子憋着! 被虏那批夷丁,一个不留,全部斩杀! 为了确保期间不出意外,尤世威,尤世禄,贺人龙,艾万年,你四人分赴四城,负责监刑诸事,敢有任何乱子,军法从事!” “喏!” 四人兴奋的抱拳喝道。 “本帅坐镇内校场,王世钦留下协办。” 陈策看了眼四人,继续道:“其余将校各司其职,听候本帅所下军令行事,怎样杀,如何杀,老子会派人言明,这期间哪处敢有异动,造成沈阳城内恐慌,就他娘的自裁谢罪吧!”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原本人满为患的正堂,转眼间,只剩下陈策和王世钦二人,看着沉默的陈策,披甲挎刀的王世钦,犹豫刹那。 “总戎,熊部堂要杀那批夷丁,您为何不劝说一二?” 王世钦心下一横,上前道:“在沈阳城内生乱之际,建虏主力进犯至城外,无惧蒲河、抚顺等处前沿,这摆明是下决心,想在辽左掀起大战,这批夷丁要是充当战场死卒,我军能少死不少儿郎啊!” “你觉得熊部堂没考虑到这些?” 陈策抬头看向王世钦,“这批夷丁的战力怎样,?比谁都要清楚,让他们充当战场死卒,必然要数倍兵力弹压,谁来弹压? 尤世功部? 祁秉忠部? 姜弼部? 辽南新卒? 叫他们负责弹压,那先前所定部署就不顾了? 就是建虏主力进逼沈阳,熊部堂才下此决心! 前有熊部堂约束夷丁之策,可在眼皮子底下,沈阳城居然悄无声息的聚起这么多夷丁,那辽阳镇呢?广宁镇呢?你能确保没有暗聚的夷丁?他们与建虏是否真存有联系?” 一连串的反问让王世钦瞪大双眼,心底生出了惊意,而王世钦不清楚的是,这些问题也是陈策离开经略府,回到驻所后才想到的! “这批夷丁要杀!不杀,军心不稳!不杀,局势不稳!不杀,我援辽主力所辖新卒,如何能蜕变?” 陈策眼神坚毅,神情倨傲道:“辽左这一战,没有咱们想的那样简单,不然陛下也不会这般重视! 咱们是大明武将,既然吃了这碗饭,别的,咱们就不考虑了,眼下咱们要考虑的,是协助熊部堂守住沈阳,稳住辽左!!” “末将明白了。” 王世钦强忍心底惊意,神情严肃的抱拳喝道。 “明白就好。” 陈策缓缓起身道:“既然要杀,那便杀他个轰轰烈烈,老子不仅要叫麾下新卒见血,还要叫沈阳城内都知晓,背叛大明的下场,你从此刻起,就负责城内各处巡防,这期间城内敢有……” “要敢有骚乱,无需总戎砍末将脑袋,末将自己解决!”迎着陈策的注视,王世钦朗声喝道。 “好!老子想听的就是此言!”伴随陈策的喝喊,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下的沈阳城,渐渐变得不平静了。 “快点!” “跟上!” 沈阳城的大街小巷,出现阵阵喝喊声,杂乱的马蹄声,脚步声交织,肃杀之意笼罩这座城池,这让城内所居各个群体,无不在惶恐下。 没有人喜欢战争,它的降临往往意味着死亡和动荡,然而战争却不受控制,在野心的驱使下,杀伐是遏制不住的。 夜幕下的沈阳城,空中鸟瞰,到处能看到火星,这些火星或固定,或移动,无声的宣示着血腥的发生。 “别杀我!” “押好了!” “干你娘!” “日你先人!” 沈阳东城墙上,各种声音交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驻守城防的各部军卒,一边警惕着城外,一边感受着杀伐,特别是各种口音,辽地的,河南的,山东的,这些援辽主力的新卒,负责斩杀扰乱沈阳的夷丁,那感觉…… “总戎,这陈策是疯了吗?” 敌楼下,一名游击将军喉结蠕动着,紧攥所持刀柄,皱眉对沉默的尤世功道:“就算是奉了经略府军令,要斩杀那批扰乱沈阳的夷丁,最起码也要先告知我部吧,上来就直接杀,使……” “咋!杀这帮狗娘养的,还有错了?!” 尤世功瞪眼喝道:“瞧好了,现在在打仗,建虏主力都进逼沈阳城外了,这狗娘养的连蒲河、抚顺等处前沿都不惧,直插沈阳而来,人家来的比咱们晚,都知道现在在打仗,你们呢!!!” 此言一出,叫身边诸将无不低首。 “直娘贼的,老子就是个蠢货!” 尤世功自嘲骂道:“难怪部堂要清剿那批魑魅魍魉,居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下,在城内聚起这么多夷丁,经略府不知道,其他有司不知道,老子不知道。 这他娘的敢在建虏攻城时,这些狗娘养的聚起来,在城内闹事的话,这沈阳城就他娘的别守了!” 尤世功感到后怕。 这几日,沈阳城内的动乱,他是知晓的,要不是陈策率部进城,调遣任何一部负责,都会造成漏洞。 “传老子将令!” 想到这里的尤世功,此刻瞪眼喝道:“沈阳城防各处,敢有丝毫泄露,只要叫老子逮住,就地正法!!” “喏!” 众将强忍惊意,轰然应诺道。 第193章 一场大火 世间万事皆有迹可循,种下什么因,就结什么果。 正如时下暗潮汹涌的辽左战局,真要是追溯下去,就是大明长期在辽东地界,采取所谓绥靖政策,对立政策,导致这一区域的女真各部、蒙古各部彼此争斗,使得动乱和冲突从未停止。 从短期的成效去看,这的确可以让大明安稳辽东边防,甚至从中捞取些好处,然而祸根也就此埋下。 动乱意味着变数。 冲突意味着失控。 在这等长期不安定,时有战事发生的区域,一旦有人暗藏私心,想要趁着乱象去捞取好处,危机便悄无声息的凝聚。 努尔哈赤的异军突起,就是最好明证!!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击打破寂静,宽甸堡以往安定被打破,扼守堡墙的建虏驻军,在建虏将校的呵斥下,躲避突然杀来的明军炮击,论谁都没有料想到,明军会突然杀到宽甸堡…… “李成梁就是大明的罪人!!” 宽甸堡城外,望着出战的各部将士,刘鸿训骑马而定,受寒风的吹袭,刘鸿训的脸被冻烂了,“如若宽甸六堡不被舍弃,那辽阳镇东线就有前出要隘,进可直逼建州三卫,退可扼守两道边墙防线,何止叫国朝现在这般被动! 甚至万历四十七年那一战,完全不必那样分兵征伐建虏,国朝也不会经历那等惨败,以至辽地……” 披甲挎刀的戚金,静静坐于马鞍上,那双冷目观察战场各处,这一路的奔波和辛苦,为的就是现在! “戚将军,此战不好打啊。” 身旁的秦邦屏,望着城高墙厚的堡墙,眉头紧锁道:“宽甸堡城的营建,堪比一座州城了,建虏窃据宽甸六堡后,是没少在城墙上下功夫啊。” “不好打,也要打!” 戚金眼神凌厉道:“在宽甸六堡中,当属该堡城最险要,扼山而建,我军倘若想奇袭赫图阿拉,就必须拿下此堡!” 戚金、秦邦屏他们并不知晓,此刻辽左前线局势怎样,他们之所以这般坚定的,要率部奇袭赫图阿拉,完全是凭借一股信念,凭借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对他们的许诺,戚家军要翻案,石柱马家要翻案,而这股信念通过戚金,通过秦邦屏,被有效的传递下去,在朝鲜与刘鸿训的碰面,得知建虏与朝鲜开始有往来,这更加坚定这种信念! “戚将军,要设法断掉宽甸堡对外联系,尤其是赫图阿拉方向!” 刘鸿训此刻皱眉道:“如若我军的动向,提前叫建虏知晓,哪怕建虏真要进犯辽左,恐也会分出一支偏师,来与我军展开交战,到时……” “这点刘编修无需担心。” 戚金双眼微眯道:“本将已命满桂、曹文诏二将,分率勇卫营麾下健儿,分散于宽甸堡周遭,袭杀可能影响战局的人,甚至本将还命精通建虏语的勇锐,伪装成建虏赶赴新奠、大奠两堡,假传宽甸堡遭辽民反叛,这一战,不止要攻陷宽甸堡,还要趁势伏杀来援建虏!” 这…… 刘鸿训心下暗惊,他怎样都没有想到,戚金竟然部署这么多,胃口这么大,这期间要有任何一环有纰漏,那孤军深入的他们,恐将遭遇建虏围攻啊。 “戚将军,这是否有些太冒进了?” 刘鸿训皱眉道:“本官虽不懂兵事,可我军毕竟是孤军深入,宽甸堡城这般难攻,如若攻城陷入僵持,而宽甸其他诸堡伺机杀来,那我军岂不陷入被动?” “谁说我军会陷入被动?” 戚金嘴角微扬道:“只要能夺下宽甸堡城,则战机就有利于我军。” “难道戚将军要强攻不成?” 刘鸿训惊疑道。 “不,打仗,打的不是蛮勇,而是脑子。” 戚金笑道:“适才本将一直在观察,这宽甸堡墙上的建虏,满不过三百众,这就是一个牛录的兵力,就算堡内还有建虏,撑死再加一个牛录。 陛下说的没错,不要被建虏的悍勇所吓到,跟我大明相比,建虏有一致命缺陷,那便是治下核心部众太少!” 刘鸿训听到这里,不明所以的看了眼身旁秦邦屏,他不知戚金讲这些何意,不过直觉告诉他,事情恐不简单。 “既然是这样,那我军就没必要强攻。” 戚金冷冷道:“传我将令,把那批猛火油,全都给本将拉出来,去看看,砍伐树木的队伍回来没,老子要烧掉这座城!!” 讲到此处,戚金眸中掠过杀机,身旁亲卫家丁忙齐声应诺。 火攻?! 刘鸿训也好,秦邦屏也罢,听到戚金所言,无不是脸色微变,这还是他们真没有想过的事情。 时间。 时间。 对于孤军深入的戚秦偏师而言,时间是最为宝贵的,能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杀奔至赫图阿拉,就看戚金有没有那股狠劲。 陛下,此战戚家军定不会叫你失望。 骑在马上的戚金,抬头看了看天,心里却暗暗道。 战场上的形势千变万化,拘泥于小节,心底藏有顾忌,多半是要败给敌军,这点朱由校纵使没打过仗,也知晓其中精髓。 对于朱由校而言,围绕辽左的系列战事,不管是辽左前线,亦或是戚秦偏师,他只会在战略层面给予些指导意见,至于具体的战术层面,则完全相信熊廷弼他们。 打仗不是过家家。 打仗是会死人的。 当战争真正降临之际,谁都不能幸免于难,朱由校断不会叫戚金他们捆住手脚,一些战争下的误伤,那也只能心狠些,毕竟跟辽左辽南被攻破下,死掉更多的人相比,这样的误伤孰轻孰重? 火攻,当漫天大火成势,血肉之躯根本抵御不了。 火是无情的。 火是冷酷的。 在大火之下,可以吞噬的东西太多了,除了人命,还有算计,当辽东地界的战争阴霾笼罩之际,彼时相隔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场大火毫无征兆下便烧了起来,而这场火则令京城乃至朝堂的形势,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第195章 东林决断 轰隆~ 冷雨夜,一道电闪划破虚空,令黑夜带来转瞬光亮,旋即又陷进黑暗,磅礴大雨降临人间,似有冲刷污秽之意。 “京城已无立足之处了。” 雨幕下的刘府内院,刘一?站于书房,望向窗外,寒风吹来带着冷意,刘一?憔悴的面庞带有落寞。 昔日门庭若市,今夕门可罗雀,一切的一切,都因他次辅之位被罢。 这种从云端跌落的境遇,纵使刘一?久经官场沉浮,也终归免不了俗。 “老爷,虞臣公来了。” 老管家匆匆而来,身上迸溅有雨水,手中拿着一份名敕,恭敬的向刘一?作揖道。 “嗯?” 伤感的刘一?愣神之余,旋即却生出喜悦,韩?亲赴府邸拜访,这证明他还没被人遗忘,尽管在他被罢免后,韩?并没有来府劝说。 但至少现在来了。 曾经的情谊再好,交情再深,人脉再多,当你倒台之后,所有人都会避而远之,你若是计较这些,那便是?道行不够…… 这种态度上的变化,刘一?岂能不知,在韩?走来之际,刘一?却是抬手一礼道。 韩?的一句话,却令刘一?心下一惊,叶向高进京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何他不知晓啊? 刘一?沉默。 “今夜本辅过来,是想请季晦做件事。” “知晓些。” 刘一?知道从他被罢免后,有些事情就不是他能干涉的,有些层面就不是他能触碰的了,可是曾经他都能干涉,都能触碰,甚至都能决断啊!! 刘一?忍着不舒服,看向韩?说道:“旧太仓、海运仓出现走水,烧毁那么多储粮,听说烧死不少人,恐仓场一事……” 韩?撩袍坐下,神情平静道:“季晦可知,方从哲已离京归乡?” 轰隆~ 电闪与惊雷交替,磅礴雨势越下越大,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 尽管很晚。 韩?笑着起身,朝刘一?走来,似没觉察到这些。 刘一?眉头微皱,朝主座走去,在韩?的注视下,刘一?撩袍坐下,韩?见状没有太多变化。 韩?此刻撩袍起身,看向刘一?道:“我等想为国举荐,让进卿公出任内阁首辅,时下社稷这般混乱,朝局这般不定,就需进卿公这样的大才,才有可能稳定局势……” “老爷~” 轰隆~ 电闪过后,一道惊雷响起,和先前的磅礴雨势相比,眼下雨却小了一些,寒风吹来,吹动着刘一?的衣角。 “虞臣兄此来,可是有事?” 一直候在堂外的老管家,见自家老爷这般,面露关切的上前,他岂能不知自家老爷是怎么了。 “那季晦可知,进卿公要进京了?” 刘忠哪敢迟疑,当即作揖道。 “本辅今夜过来,不是想聊此事的。” 可官场就是这样的现实。 “虞臣兄深夜来访,可是……” 雨幕下的刘府,似多了些许生机。 韩?讲的话,刘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些失神的坐着,韩?这是想让他出面,号召他的门生故吏,能为叶向高进阁谋势,这种操作他太熟悉了。 “喏!” 想着,想着,一股悲愤落寞的复杂情绪,在刘一?的心底生出。 “自陛下御极以来,朝野间的形势变化,不就一直这样吗?” 那场大朝会结束,他次辅之位被罢,方从哲的首辅也被罢了,然而和他的境遇不同,方从哲被罢后,前去方府的人可不少。 望着眼前的雨,刘一?垂手道:“京城,老夫不想再多待了,回江西吧,老夫离乡的时日太久了。” 没办法。 讲到这里,刘一?失魂的起身,抬脚朝堂外走去。 “刘忠,收拾行囊,准备离京吧。” 梳洗得当的刘一?,甚至还特意焚香,带着笑意走进正堂,想对静候的韩?寒暄,聊表等待之愧,然看到韩?坐于主座,却没坐到宾位,刘一?的表情微滞,那种喜悦瞬时就消失不见。 刘一?在正堂坐了很久,甚至韩?何时走的,刘一?都已然忘了,此刻的他,就像生病一般,精气神全无。 “是有些事。” 刘一?难掩激动,上前接过那份名敕,想到自己仪容有失礼之处,忙伸手道:“快,叫人给老夫梳洗,将虞臣请至正堂稍候。” 性质不一样,事情就不同。 “喏。” 从他被罢免以来,除了那些门生故吏,还会过来看望他,其他人来都没来过,即便是那些门生故吏来了,也是很谨慎小心的过来。 “哈哈…这就是人心啊。” 刘一?不用多想,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方从哲就像是一面旗帜,在暗潮汹涌、党同伐异的朝堂上,对于一些人来讲就像是定心丸。 “季晦,你是叫本辅好等啊。” 要不是有他的烙印在,恐那些门生故吏也不想来,毕竟刘一?的次辅之位,不是正常退下的,而是被罢免的! 尽管方从哲老了,尽管方从哲优柔寡断,可是有这个人在,跟没这个人在,完全是两种不同境遇。 恰恰也是这般,想当初朱由校御极之际,一些人就想通过倒方,将方从哲跟红丸案紧密联系起来,继而达到某些谋划。 世态炎凉啊! 韩?撩了撩袍袖,却未还礼,“近来朝野间的形势,相比季晦也知晓吧?” 不知过了多久,刘一?苦笑着摇起头,似自嘲般囔囔自语,“老夫算是知晓了,也算领教了。” 可现在这种处境,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快请!” 明白了。 风向变了。 曾经在刘一?的心底,还抱有丝毫幻想和侥幸,觉得自己被天子罢免,定然能让同僚上疏规谏,想以此让天子回心转意,好叫自己重归内阁,然而韩?的到来,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却让刘一?明白,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他已然被抛弃了。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使得刘一?明白,现实本就这样残酷,先前自己不愿面对,那只是不愿相信罢了,这座京城,这座庙堂,跟他刘某人再无半点关系了…… 第196章 搅吧,搅吧! 雨停,天晴。 乾清宫。 “看完那些奏疏,卿家是怎样想的?”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看向崔呈秀说道。 “禀陛下。” 略带疲态的崔呈秀,作揖行礼道:“臣斗胆…要说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焚,与仓场尚书王纪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臣还能相信一二,毕竟仓场事归其节制,可要说跟户部尚书毕自严相关,臣实在想不明白,也想不通。” “何况京仓乃何等要地啊,臣说句大不敬之言,早不走水,晚不走水,为何偏在陛下要彻查仓场亏空,就离奇的走水了?” “从京畿闹出哄抬粮价的不法事,臣奉诏赴通州,一封通州诸仓,二查通州漕运,三验北运漕粮,四抓魑魅魍魉,臣是一刻不敢松懈,生怕出现这等事情,臣觉得此事绝不像表面所看那样简单。” “卿家能这样想,朕很欣慰。” 朱由校笑笑,放下手中茶盏,对崔呈秀所言给予肯定。 赌对了! 崔呈秀表面没有变化,然心底却生出惊喜,昨日从通州赶回京城,所经历的种种,他的机缘恐要来了! 在崔呈秀看完那封誊抄的密奏后,朱由校语气铿锵道:“吏治腐败竟成了常态,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要不是袁可立呈递密奏,朕还不知漕运漂没,还能被玩出这种花样来。 恶人还需恶人磨。 既然有些人憋不住了,要玩下三滥的手段,妄图想搅乱局势,以达混淆视听的成效,那朱由校就启用一批人,去专门对付这帮败类。 “朝中的有些人坐不住了。” 三板斧要先耍起来,不然文官群体就感受不到震慑! 启用崔呈秀、田吉这批人,朱由校看重的就是他们够狠,够毒,够阴险,想向上爬,不然怎么与文官群体为敌呢? “内阁这边可有此类奏疏呈递?” “廉政院衙署驻地,就定在王恭厂原址,内廷有司已派人修缮,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这些人,就在廉政院等着卿家。” “何事?” “请陛下放心,臣定不辜负圣恩,与廉政院诸官严查仓场诸事!” “朕特设廉政院,可不是一时兴起。” “臣领旨。” 崔呈秀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道:“如若此案臣查不清,臣甘愿领任何惩罚!” “去吧。” 朕决意特擢卿家为廉政院尚书,首查仓场诸事,先把此案给朕查明,查清,不管牵扯到谁,该逮捕就逮捕,该审讯就审讯,朕会着厂卫协助,至于漕运漂没一事,待仓场诸事查明后,就紧跟着给朕详查!” 看着努力克制情绪的崔呈秀,朱由校装作不知,“朕在朝野为卿家筛选一批人,至于他们的职务,卿家与他们接触后,该授何等职官,卿家向御前呈递奏疏即可。” “叶向高。” 想要统御好幅员辽阔的大明,就是要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中枢是这样,地方是这样,两头都必须紧抓起来,只重中枢而轻地方,只重地方也轻中枢,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朱由校剑眉倒张道。 政治从不讲对错,更不分黑白,向来只以利弊来论,既然有人想要限制皇权,那朱由校就必须要反制! 朱由校继续说道:“姑且不提建虏暗桩一案,单说京畿哄抬粮价一案,在朝堂,在地方被逮捕的那批人,朕觉得就是些小鱼小虾。 山东巡抚袁可立递京的密奏,不止涉及有漕运漂没,还有登莱两府设镇,登莱水师初建之事。 “皇爷,司礼监筛选一批奏疏。”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着脑袋走进殿内,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作揖道。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卿家之能,朕清楚,莫叫朕失望。” “那这批奏疏之中,谁的呼声最高?” 乾清宫依旧是那样。 山东漕运也有问题了? 崔呈秀闻言一惊,思绪立时驳杂起来,事情远比他想的要复杂,这要是真深查下去,将牵连到多少人啊。 刘若愚如实禀明:“内阁大学士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皆有上疏,其中以韩?所奏……” 没有旧太仓、海运仓被烧一事,朕还只是猜想,可偏偏就走水被烧了,这反而坚定了朕的想法。 朱由校冷冷道。 朱由校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刘若愚,好啊,这可真是一波接一波啊,前面的事还没有解决,就跟着又搞事情了。 “通政司所收奏疏,不少有司官员上疏请谏,望皇爷能早召廷推,以选栋梁就任内阁首辅……” “有。”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 在朝组建廉政院,乃朱由校整顿吏治的谋划之一,单靠厂卫势力终究不行,要从文官中选一批人,叫文官对付文官,先把廉政院的威立起来,至于初期的那批酷吏,如若被权力腐化迷失,到时再设法解决就是。 刘若愚心下一惊,时下内阁首辅和次辅空缺,外朝有这等呼声也正常,可直觉告诉刘若愚,自家皇爷似乎有不满。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不该他们操心的事,一个个比谁都上心,该他们操心的事,一个个比谁都松懈,皇粮就这么好吃是吧?官俸就那么好拿是吧?” “臣领旨!” 处理朝政的朱由校,没有抬头去看。 崔呈秀当即作揖道。 朕召卿家归京就一件事,严查此案!京通诸仓要查,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要查,此外漕运也要查,看看吧,这是山东巡抚袁可立,呈递给朕的密奏!” 若是没人在背后支持,他们断不敢这般猖獗。 “留中!” 毕自严这些国之栋梁,不该身陷此等烂泥之中,国朝有大批的要事,需要这批贤才肱股去梳理,去解决。 “派人去内阁,问问韩?他们,朝中有那么多政务要处置和解决,他们的眼睛,是不是就盯在空缺的位置上了?” “朕知廉政院是新设的,仅靠卿家一人支撑不够。” 刘若愚言简意赅道。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道。 搅吧,搅吧! 看着刘若愚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冷笑起来,一个个从没想过消停,想以此来转移朝中注意,都这样玩是吧,这样也好,朝中有司的人都聚焦在朝堂之上,那辽东发生的种种,就不会引起过分关注了! 第198章 这就是政治 保定位于太行山东麓,北邻京城,西接山西,东望天津,南达九省,雄冠中州,乃极为险要的通衢之地,与天津互为犄角之势,冀北干城,都南屏翰,拱卫京城及京畿安稳,素有京都南大门之称。 如若京畿有任何异动,尤其是天津或保定,那必定会震动京城,兵部收到保定急报,此事可谓引起轩然大波。 乾清宫。 紧张压抑的氛围笼罩下,置身此间的群体无不小心,一场针对保定的御前廷议,在乾清宫正殿召开,而在殿外候着的诸太监宦官,众大汉将军,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殿内声响交替不绝。 “保定乃是京畿要地,治下居然闹出哗变,此事必须要严查,保定巡抚胡思伸必要严惩之,蓟辽总督王在晋有失察之责,倘若此事不加以严惩,朝廷威仪何在?法纪何在?陛下……” “韩阁老!兵部所收急报,保定治下是出现闹饷之事,眼下情况究竟是怎样,到底为何会引起闹饷,这才是朝廷要查明的,而非上来就定性为哗变,闹饷与哗变是一个性质吗?” “那要依着王尚书之言,朝廷就要坐视此事的发生?不对保定有过多的干预,叫保定巡抚胡思伸一力负责了?” “保定素有京都南大门之称,适才王尚书也说了,此事是闹饷,可依着臣之见,保定有此等事情,只怕与京城先前不稳有关,毕竟……” 朱由校坐在那张龙椅上,面色平静的看着殿内诸臣,辽东与保定两地急报急递进京,出现此等特殊事态,召集朝中重臣商讨是必然。 “吵啊,怎么不吵了?” 吏部右侍郎邹元标率先表态,连带着几名大臣纷纷上前,其中最犹豫的,但依旧站出的当属吏部尚书崔景荣,毕竟其先前所领就是兵部尚书。 先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然而没有能按捺住性子的人,多数下场都很惨,不仅被处于极刑,还被抄家了,甚至连累三族。 户部尚书毕自严此时上前,同样跪倒在地上,“臣辜负了圣恩,辜负了陛下信赖,执掌户部以来,却没有兼顾好此事,竟致保定……” 只是这种处理意见,朱由校却不能接受。 建虏到底是进犯辽左了。 统治要建立在一定基础上,一个驿传,一个驰道,对标信息与运输,倘若这两者敢出现任何问题,那中央集权的根基就不牢靠,而建立在这基础上的各级统治构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难免晃动。 朱由校冷冷道。 “那依着你之谏,把他们都罢黜掉,保定乱象就能解决了?” 只是王象乾、毕自严的请罪,在朱由校看来是不必的,朱由校敏锐的嗅到这场保定闹饷,背后暗藏着阴谋! 一切的一切,都因辽左急递进京的急报。 “臣附议!” 见殿内争吵没了,朱由校收敛心神,环视殿前诸臣,语气平静道:“朕还没有听够,诸卿继续。” 都是忧国忧民的肱股栋梁啊。 韩?继续道:“鉴于此事紧急,臣斗胆请谏,望陛下能念在社稷之稳,能直拨内帑银先补欠饷,待到局势安稳后,有司再行严查此事。” “陛下,臣以为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保定急务。” 驿传是大明统治的根基,是连接中枢与地方的要害,要紧政务,紧急军务,都需驿传急递传达,这就是大明最快的信息传递。 这让朱由校暗松口气的同时,对于大明驿传的滞后和糜烂,心底带有强烈不满。 “此事朝廷还要选派大臣,前去地方安抚。” 出现这等大事,天子没有丝毫恼怒流露,这反到让一些人忐忑起来,摸不透天子的脾性和想法,使得很多在朝为官的人,一般都不敢轻易做出决断。 韩?上前作揖道:“不管怎样说,保定出现这等大事,保定巡抚胡思伸难逃其咎,如若不加以严惩,罢黜其职,一无法安抚聚闹兵士,二无法彰显朝廷威仪,至于蓟辽总督王在晋,即便没有主要责任,但也……” “不必多言。” 不过在不少人慌张之下,朱由校却很冷静,甚至是召开的这场御前廷议,都是朱由校有意为之的。 “臣亦有罪!” 倘若说辽东出现紧急军务,即便出现些意外状况,或许会叫国朝有所被动,但却不至于威胁统治安稳,但是保定出现问题,如若处置不及时,一旦在京畿范围内引起混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臣附议!” 此间无声。 王象乾却继续道:“如若辽左之事情有可原,那保定出现闹饷之事,此乃兵部该解决之要务,可臣自赴任以来,却没有从快将此事解决,才致使保定出现闹饷,造成地方上的慌乱。” “陛下,臣有罪!”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老卿家晋兵部尚书才多久?朕就不信了,驿传急递有此等境遇,是老卿家赴任后才有的。” “纵使是这般,臣依旧有罪啊。” 兵部尚书王象乾神情复杂,朝御前走去,顺势便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道:“辽东再遭建虏进犯,驿传急递竟这般慢的传递进京,这对朝廷而言太过被动……” 闹饷,哗变,兵变…这些现象较频繁的发生,看起来问题是出现在军中,可实际上真是这样吗? “韩?,你这位内阁大学士,皇考钦定顾命之一,就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在此等态势下,朱由校双眼微眯,看向了站于朝班前的韩?,语气平静道。 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对于二人的这等反应,朱由校是可以理解的。 看着眼前这帮大臣的反应,朱由校愈发坚定自己所想,只是朱由校现在不清楚的,是哪些人在背后鼓捣的。 “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留下,其他人都先退下吧。”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从龙椅上起身道:“如何处置此事,朕自有决断!”说着朱由校一甩袍袖,便转身离去了,尽管身后传来很多劝谏声,然而朱由校却没有丝毫理会,跟他们在此商讨,那纯粹是浪费时间! 第199章 勋贵楷模 “英国公…你是怎样想的?” 跟随天子来东暖阁的王象乾和毕自严,在听到天子的询问时,二人相视一眼,或多或少流露出诧异。 英国公从通州赶回京了? 那为何没去参加御前廷议? 心底生出疑惑,就见张维贤已从锦凳起身,天子则坐到罗汉床上,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则安排宦官搬来锦凳。 “禀陛下~” 张维贤眉头紧蹙,对朱由校作揖行礼道:“适才御前廷议的种种,臣都已听到,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要尽快干预,辽东急报所呈……” “辽东的事暂且不提,有建虏忌惮的熊廷弼坐镇,掀不起什么风浪。”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眼下就聊保定闹饷之事,都坐下聊吧,朕觉得此事不简单,甚至藏着猫腻和阴谋!” “前有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这才过了多久,保定就跟着出事了,连闹饷和哗变都没弄清楚,便轻易定性,真真是可笑。” “还有那保定巡抚胡思伸,朕虽说对其了解不多,但也绝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不堪,去,把涉及胡思伸的案牍奏疏,都给朕调来!” 彼时早就跟着起身的王象乾和毕自严,无不流露出复杂神情,有些事情尽管尚未查明,但一些脉络和味道,却令他们都觉察到不寻常。 英国公一脉对得起朱家! 其二,保定闹饷一事,天子初定与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相关,要真是那样,事情就复杂了。 恰恰也是这样,让朱由校坚定一个想法,围绕北直隶的军改,务必在辽左那一战结束后,从快的推动起来,明确拱卫京畿的边防体系,厘清驻防京城的职权构架,梳理拱卫京畿的卫戍力量,压缩裁撤已摆烂的军队体系,上述这些都要有效落实,不然单单控制住宫禁,很多事情上都很被动。 就像毕自严这位户部尚书,坐了这位置才多久,满打满算几个月? 其实对于有些事情和现象,很多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之所以不讲出来,或者干脆挑明,则有很多因素的影响。 二人当即作揖道。 “朕记得皇考在世时,曾多次从内帑拨银,用以清除拖欠军饷。” “臣领旨!” “保定闹饷一事,朝廷必须从快从急解决,一要安抚那些聚闹兵士,二要稳定保定的秩序,三要查明诸事真相。”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至于两位卿家,就各司其职吧。” “陛下,有勇卫营足以。” 朱由校神情动容,起身朝张维贤走去,握着张维贤的手,“保定非同小可,交给谁,朕都不放心。” 这些天子先前没有表露出的态度和看法,与那场御前廷议结合起来,让三人对眼前之事都有不少想法和看法。 “请陛下放心,臣会办好此事。” 朱由校赞许道:“那朕就着勇卫营全体,另从诸陵卫调派一批,统归卿家统辖,赴保定督办此事。”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朕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朝廷所拨的粮饷,大头没有落到实处?包括这次保定闹饷,也是这般才导致的?” 朱由校却相信张维贤,语气铿锵道:“朕再从内帑拨笔银子,用以安抚聚闹兵士,有任何状况,可直递密奏进京,朕都会为卿家解决。” 可是保定出现这等大事,他这个兵部尚书不去,恐难以说过去,但凡出现闹饷的地方,是在其他地方,而非是保定,事情都不会这样难办。 也恰恰是想到这些,令王象乾的心底警觉起来。 “喏。” 张维贤眼神坚毅道:“定不辜负陛下信赖。” “那就依卿家所言。” 而在逐步熟悉和了解户部诸事后,可谓是坐立难安,忧心忡忡啊! 或许在一些事上,张维贤会表现得很谨慎,不到局势明朗不轻易出手,不过朱由校是能理解的。 朱由校话音刚落,王象乾就起身作揖道:“臣作为兵部尚书,保定出现这等急务,臣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若……” 国库空虚是事实,各项开支是事实,各类税收是事实,可是问题的关键是,国朝境遇日益艰难,收支做不到平衡,朝廷有棘手事,地方有麻烦事,这到底是哪一环节出问题了?还是所有环节都出问题了?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看向坐下的三人,“而在朕御极以来,这前前后后发生不少事,一命锦衣卫逮北直隶世袭卫所官,二命蓟辽总督逮一批不法商贾,这前后所拨所抄钱粮,按理来说足以应对北直隶境所欠军饷吧?” 张维贤却出言道:“眼下京城及京畿,乃至是朝堂,都需要有兵震慑,尽管京营初步整饬出来,但真要出现别的乱子,恐他们难以震慑,诸陵卫虽是新募兵卒,但对陛下绝对忠诚。” 其三,天子对时任保定巡抚的胡思伸有了解。 见三人皆沉默不言,朱由校伸手道:“特别是最后一项,保定欠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就出现闹饷,必须要查清楚,事情既然发生了,朕也好,朝廷也罢,甚至包括保定,都不能糊弄了事!” 英国公张维贤能讲出这些话,无愧是大明勋贵的楷模,只是仅统领勇卫营,这驱使的兵马未免太少,且留在京的勇卫营,皆是少年郎啊,这万一…… “禀陛下~” 诸事明确下来,张维贤一行走了,朱由校站在殿门外,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垂着的双手紧攥。 与此同时,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态变故,让朱由校嗅到阴谋的味道,有人想拿下蓟辽总督、保定巡抚的位置,甚至是兵部尚书的位置,这些可都是要害位置。 “不行!” 朱由校如此直白的挑明,反而让毕自严语塞了,至于张维贤和王象乾二人,则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保定出现这等急务,朝廷却不能顾头不顾尾,这是大忌讳。 “眼下通州这边的局势已然安稳,该抓的人都抓了,该查封的都查封了,该封调的都封调了,有廉政院介入统筹,臣在通州坐镇与否都不紧要。” 想到此处的王象乾和毕自严,看向张维贤之际难免露出隐忧。 “陛下~” 其一,天子似不担心辽左战事,莫非天子先前有所安排? 朱由校紧抓着张维贤的手,看向王象乾与毕自严,朗声道:“朕倒是要看看,这煌煌大明究竟还能乱到什么地步,不把这些事查明,朕决不罢休!” 张家两爵之殊荣必须要给,且另一尊爵位,必须是国公爵,这是过去的政治许诺,但今后必须兑现。 “臣恳请陛下允准,着臣离京赴保定专办此事。” 英国公一脉对得起大明! 毕自严看了眼张维贤和王象乾,微微欠身道:“先帝御极在位期间,是从内帑调拨数笔银子,用以清除朝廷拖欠的军饷,但主要是清除辽地欠饷,毕竟猖獗的建虏,祸乱辽地贼心不死,这一笔笔内帑银直拨,是为安抚戍辽……” “那为何辽东有司,动辄就向朝廷奏请拨调欠粮饷奏疏?” 在王象乾和毕自严都思虑之际,张维贤从锦垫上起身,郑重朝天子一拜,“如若陛下信任臣的话,就叫臣去保定吧。” 天子讲的这些,同样是他担心的,尤其是兵部所辖驿传急递,必须要严查一番,不然早晚出大问题。 看着眼前的张维贤,朱由校生出感慨,要说大明现有勋贵中,可以让他信任的,张维贤绝对算一个,且还是排在首位的。 尤其是仓场爆雷以后,毕自严更是夜不能寐,而在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更让毕自严警觉起来,尽管他被天子摘出,让其不再管辖此事,可这件事情始终放在毕自严心里啊。 “臣等领旨!” “英国公,朕现在能信任的,就是你了。” 而站着的张维贤、王象乾、毕自严三人,听到天子所讲这些,敏锐觉察到几个要点。 “何况通州也是通衢要地,长期封禁必生新的乱子,臣觉得通州封禁一事,也当尽快解除了。” 王象乾沉默了。 现在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旁死死盯着此事呢,要是卿家离开京城,那兵部这摊子事谁来管?交给谁,朕都不放心!” 所处世道本就复杂,所处朝局本就复杂,加之大明勋贵的身份,且还是国公爵,张维贤有考虑,有顾忌,有想法,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王象乾话还没讲完,朱由校就摆手打断道:“卿家要留在京城,要坐镇兵部,除了先前对朕奏请的诸事要办,驿传也要抓起来了。 张维贤正色道。 “好,好!” “任重道远啊。”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神情略带感慨道:“看起来,想在大明推动变革,单靠杀人是不够的,必须扶持新兴力量,没有好的替代必生乱子,辽东,现在态势怎样了?” 朱由校敏锐的觉察到,他的很多谋划部署,想要有效推动落实,都跟辽东是否能取得大捷息息相关…… 第200章 辽南血 辽南,盖州卫。 “真是没有想到啊,建虏在辽东竟然渗透的这般厉害,真是触目惊心啊。” 洪承畴倚着官帽椅,盯着所持军报,言语间带着感慨,“难怪自熊经略赴任辽东,递京所奏辽事,常带偏激之言,遭到不少人的敌视,陛下说的没错啊,辽局若想安稳,非战场之事,而在于人事啊。” 讲到这里,洪承畴将所持军报放下,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洪郎中,您真要那样做吗?” 在正堂内,洪承畴话音刚落,一身材魁梧的披甲武将,剑眉倒张,紧攥所持雁翎刀柄,上前看向洪承畴,语气低沉道。 “这可不是小事,您要三思而行啊!” “时下辽左前线战局僵持,来犯的建虏猛攻蒲河、抚顺、沈阳等地,且在建虏来犯之际,沈辽两城都出现叛乱,尽管都被镇压下来,只是辽左形势之复杂,也远超很多人预想啊。” “更别说在辽左爆发战事前,辽西诸卫又出现那等事,即便有辽东总兵官贺世贤他们领军镇守,只是辽西想要安稳,就别想抽调一兵一卒,这等态势下,倘若说辽南诸卫也跟着乱了,那后果……” “所以你是怕了?” 洪承畴撩了撩袍袖,伸手端起案上茶盏,看了那人一眼,面色平静道:“当初本官尚未到辽南时,便收到熊经略所书军令,而其中就有对你的赞许,说你毛文龙有胆魄,晓兵事,如若辽南真有变故,可让本官放心重用。” 说着,洪承畴喝了口清茶,毛文龙却皱眉沉默了。 “你的担心,本官可以理解。” 洪承畴将茶盏放下,看向毛文龙道:“这些时日,你跟在本官的身边,为辽前输送粮饷等军需,出了不少力。 辽左和辽西所传急报,你也一封不差的都看了。 本官就问你一句,倘若说来犯建虏,迟迟没在辽左打开局面,你觉得建虏会就此收手,退回到所控之地吗?” “不会!” 毛文龙眉头紧皱,摇摇头说道:“建虏奴酋努尔哈赤贼心不死,其觊觎辽地已久,自从叶赫部被建虏灭掉,边外就没有能牵制他们的势力了。” “建虏进犯辽左之地,如若真能将辽沈等地拿下,不仅会让大明遭到重创,丧失在辽的优势,令他建虏势力再度膨胀,更能借此势震慑蒙古各部,尤其是跟建虏交好的科尔沁蒙古诸部,就更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建虏。” “既然这些道理你都懂,那你叫本官三思什么?” 洪承畴似笑非笑道。 “洪郎中此次以钦差之名,邀辽南兵备道诸官,辽南诸卫卫所官齐聚盖州城,商讨供应辽左军务。” 毛文龙抱拳一礼道:“末将是可以带兵逮捕其中的一些人,可在事情没有查明前,恐辽南诸卫必然会生乱,到时……” “那你所统辽南新卒是摆设吗?” 洪承畴出言打断道:“另募的那批勇壮是摆设吗?” “可是这些新卒和勇壮,多数都没上过战场啊,更别说提刀杀人了。” 毛文龙担忧道:“眼下辽左局势那般动荡,万一,末将是说万一辽南生乱,即便辽左有充足粮饷,可后方生乱,必然会影响到辽前啊。” “那就不生乱!” 洪承畴眼神凌厉道:“既然吃了军粮,拿了军饷,即便是真有刀山火海,该上也要上,本官都不怕,你毛文龙怕什么?” “这次抓人,本官不仅要整饬辽南诸卫,更要揪出潜藏的建虏暗桩,尤其是那个佟家!” “真是了得啊,在辽左诸地,在辽西诸卫,被先后逮捕的那批人中,有些都跟佟家息息相关。” “本官实话告诉你,辽南安稳跟辽左战事关联很大,与其等着辽南生乱,倒不如主动出击,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要是这道难关能扛过去,之后辽左遇到大捷,你毛文龙必然有大功,别觉得不到前线领兵打仗,就没有功能捞了。” 听着洪承畴所讲,毛文龙眼神坚毅起来。 “那就全听洪郎中调遣!” 毛文龙神情严肃,抱拳喝道:“末将就不信了,两万多新卒分布各处,还能叫辽南乱起来。” “很好。” 洪承畴露出赞许的神情,开口道:“有这股决心是好事,要保持,辽南,该到了变变的时候了。” “那帮魑魅魍魉横行,你我皆为大明臣子,倘若不为朝廷解决难事,那你我待在这辽南何用?” “本官还是那句话,邪不压正!过去熊经略被建虏所牵制,没有精力腾出手来,解决辽地的一些人或事。” “眼下在辽地这边,有陛下调遣的援辽主力,有你们这批被起用的新将,有陛下直拨内帑银所募新卒,趁着建虏来犯辽左,就顺带将这些给解决了。” 毛文龙重重点点头。 在辽东这片黑土地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变数已然产生,熊廷弼他们在辽左,洪承畴他们在辽南,贺世贤他们在辽西。 围绕辽左这一战,每天都有新的变化。 而蓟辽总督王在晋、天津兵备道陈奇瑜、山东巡抚袁可立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或直接或间接的帮办援辽! 最最重要的一点,有极少人知晓的奇袭偏师,戚金、秦邦屏所统精锐,早已开始深入敌后了。 洪承畴恰恰就知晓此事。 如若不知晓此事,洪承畴也下不了决心,要整饬这烂透的辽南诸卫,毕竟风险实在太大了! “走吧,莫要叫那些人等急了。” 洪承畴撩袍起身,看向毛文龙道:“待拿下那批人后,你便领军控制住盖州城,这辽南的天,该变了!” “喏!” 毛文龙抱拳喝道。 洪承畴昂首走出堂,一缕凉风吹来,让洪承畴抬头看向天空,晴空,白云,多好的地方啊,为何就有那么多魑魅魍魉呢? 只是想到这里,洪承畴心底开始担忧起辽左前线,毕竟他待在辽南后方,出现任何事情都有斡旋余地,可是辽左敢有任何异动,那情况就…… 第201章 战鼓擂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击声回荡,黑烟密布的空中,一颗颗急射的弹丸飞射,或砸向城墙,或砸向地面。 空中鸟瞰下。 沈阳城外黑烟滚滚,一处处火海汹涌燃烧,烈焰炙烤下,气温跟着抬升很多,空气中混杂各种气味,烧焦味,血腥味,令人作呕的同时,想要逃离这修罗场般的战场! “杀啊!!” “咻咻咻~” “轰轰轰~” “砰砰砰~” 沈阳城这处战场早已尸横遍野,阵阵喊杀声,破空声,炮击声,撞击声交替在这片战场回荡,个人置身于此间是那般渺小。 “废物!都是废物!” 城梯上,披甲挎刀的熊廷弼,在众多亲卫家丁的持盾护卫下,快步朝东城墙赶去,“赵率教他们是干什么吃的,老子先前下的军令就反复强调过,别他娘的叫建虏聚拢黎庶,向先前输送。” “直娘贼的!一个个龟缩在前沿防线,就他娘的等着建虏来攻,一群娘们儿!要麾下骑兵何用?突袭啊!袭扰啊!!” “他娘的,仗都打到这份上了,一个个还他娘的这样,醒醒吧,眼下是打仗呢,干他娘的!!” 随行的那帮将校,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微低脑袋警惕前行,文官出身的熊廷弼,骂起人来比武将还狠。 “守住!” “别乱!” “架盾!” “快他娘的泼金汁!” “操你娘的建虏!” 登上东城墙的那刻,透过亲卫家丁所举盾阵缝隙,熊廷弼见到大批守城将士,在各级将校的统领下,应对着建虏发起的攻城猛攻,一架架云梯扣在城墙上,一名名建虏死卒或举盾,或持刀,在督战的建虏健勇震慑下,发疯般的攀爬着云梯,想冲破明军的层层抵御,杀上高高的城墙。 到底还是有差距啊。 感受到这一幕的熊廷弼,行至敌楼处停下,心底却生出感慨,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 尽管他不愿承认建虏很强,可这一场场仗打下来,极其残酷的现实告诉熊廷弼,建虏八旗已然成势,建虏八旗之骁勇,超过不少明军兵士。 还好占着城防优势,不然真要野战的话,恐战场溃败是不可避免的。 在见到一些城防处,守城将士被建虏发动的箭雨和炮击,打的伤亡很大,甚至多次叫攻城的建虏冒头,熊廷弼就暗暗感到庆幸。 要是没有这些优势,那么戍守辽左的这些军队,不知有多少要溃开,如此辽左一旦叫建虏攻陷,那辽南诸卫必然不保,甚至严重的话,辽西都将遭到威胁,真要出现这一幕,那必将引起京畿动荡啊。 “水!!给老子拿水来!!” 尤世功的喝喊,令熊廷弼回过神来,就见穿着山文甲的尤世功,紧攥着一把卷刃的刀柄,身上还插着几根羽箭,快步朝敌楼走来。 “部堂?” 熊廷弼出现在城墙上,这让尤世功一愣神,不过回过神后,便快步朝熊廷弼跑来。 “情况如何了?” 看着跑来的尤世功,熊廷弼关切道:“没有受伤吧?” 讲到这里时,熊廷弼的眼睛,定在那几根羽箭上。 “末将刚从南城巡视过来。” 尤世功却咧嘴笑道:“还成,建虏发动的攻势虽猛,不过那帮家伙也不差,乱是乱了些,守住城防没问题,?,就是几根羽箭,末将这皮糙肉厚的,还伤不到末将,就是…” “就是什么?” 见尤世功欲言又止,熊廷弼皱眉道。 “就是他娘的建虏炮击太猛。” 尤世功紧攥着刀柄,咬牙切齿道:“李永芳、佟养性、佟养真这帮叛贼走狗,叫建虏麾下火炮增强不少,直娘贼的,别叫老子逮住他们,真要逮住,定将这帮家伙活刮了。” 建虏八旗骁勇善战,但却是靠着步弓压阵,再加上诸兵协同死战,在野战方面表现得极为悍勇,至于攻城层面却非强项,只是李永芳、佟养性这批叛民投金的走狗,开始活跃于建虏军中,使得建虏在火炮方面加强不少。 这些时日围绕沈阳爆发的战事,建虏操控着火炮猛攻,属实是叫尤世功麾下伤亡不小。 当然尤世功也绝非吃素的,统领着麾下将士,操控着守城火炮,甚至多次发动火油攻势,叫攻城建虏的损失也不小。 “想逮住他们,先把城给老子收好。” 熊廷弼眼神凌厉道:“给辽南与辽西的急报,已经把李家、佟家他们渗透的事情,传给洪承畴、贺世贤他们了。 咱们能守住沈阳城,那他们就能多杀人。 这笔笔血账,老子都要讨回来。 据辽阳守城所传,在辽阳周遭已出现建虏游骑,建虏的牙快被咱们给崩掉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警惕。” “部堂就放心吧,末将定要叫老奴的牙崩掉。” 尤世功却咧嘴笑道:“干他娘的,真觉得打了几场胜仗,就以为没人敢干他们了,末将叫他们瞧瞧,仗是他娘的怎样打的。” “哈哈~” 敌楼处却响起阵阵笑声,尽管战事依旧焦灼,可聚在熊廷弼身边的这帮将校,有一个算一个,却没有畏惧的。 “给老子守好了。” 熊廷弼伸手道:“扛过这轮猛攻,老子就换一批新卒上来,别大意,以老带新是有利于我军的,沈阳,无论如何都不能丢,等这仗打完了,老子请你喝酒!” “喏!” 尤世功抱拳喝道。 从建虏主力出现在沈阳城外,围绕这场战事,熊廷弼做了诸多部署,层层分权之下,令沈阳城固若金汤。 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需要协同作战时,经略府会下达军令。 打仗不是过家家,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真要那样的话就全乱套了。 熊廷弼脾性是火爆了些,但仗怎样打,他还是清楚的。 眼下熊廷弼做的事情,就是统筹好一切,将建虏死死牵制在辽左,除了给那支偏师争取时间外,更多的却是趁着战事来临,凝聚出更多能战之士,有些账,要等战事结束后,才能彻底的进行清算…… 第203章 人活着,总要做点什么 当战争在毫无征兆下降临,不管是战前,亦或是后方,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将或多或少的遭到影响和冲击。 广宁。 辽东总兵官府。 “直娘贼的!!” 披甲挎刀的贺世贤,快步朝向正堂走去,脸色是异常难看,剑眉倒张,伸手对随行的马世龙骂道:“这帮文官真是他娘的可恶,就连经略府所辖军令都敢阳奉阴违,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 “对!说什么辽民蜂拥广宁,此事干系重大,既然老子奉了军令,那就当为表率,以暂稳辽西秩序,操他娘的!老子真想一刀将他们全给砍了。” “贺总戎,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 马世龙皱眉劝说:“受到辽左战事的影响,不止有辽南诸卫的大批辽民,心里畏惧前线战事,朝我辽西治下逃窜。 从辽左各处暂迁的大批军民,同样有不少畏惧进犯的建虏,横渡三岔河朝广宁这边汇聚。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宁前兵备道派兵横在宁远中左所一带,驱逐从义州、锦州等处想内逃进关的辽民,这才导致现在的辽西治下,到处都有辽民流窜,继而蜂聚广宁的情况发生。” 乱。 眼下在辽西地界上,一个乱字便概括了所有。 贺世贤被搅得焦头烂额。 “辽西和辽左就不说了,老子实在想不明白,他洪承畴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贺世贤心情异常烦躁,瞪眼看向马世龙道。 “先前按着部堂所下军令,我辽西地界的急报军务,派人向经略府急递之际,需誊抄一份分转至洪承畴处。 洪承畴不应该不清楚,辽西诸卫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 他奉诏至辽南是帮办辽前输送军需,但他作为陛下所派钦差,不说别的,老子也不求他多办事,至少要约束好辽南诸卫吧,这点真的就那么难办到吗?” 马世龙沉默了。 从他奉诏离京援辽以来,被陈策特意留在辽西,协助辽东总兵官贺世贤,去做一些既定的谋划部署。 期间在经历一些事后,给马世龙最大的感受,就是辽西的官很多,将很多,兵很多,可是一切都显得乱糟糟的。 当初跟着贺世贤一起,将广宁等地哄抬粮价的魑魅魍魉悉数逮捕,尽管辽西治下出现些乱子,不过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一些亲赴广宁质问的群体,都被他们拿辽东经略府给搪塞了,查抄在进行,审讯在进行…… 然而随着辽左前线遭到建虏进犯,前线的军情急报开始传开,乱象就不受控的蔓延,就好像有一双无形大手,在背地里暗中推动一样。 最让马世龙感到心累的,是太多辽民像大祸临头般逃窜,即便建虏没有突破明军防线,可是这种乱却无法遏制住。 人心散了。 信心没了。 马世龙这位统兵武将,哪里会真的明白,眼下在辽东这片黑土地上,不止辽西一地,之所以有这种乱象,是大明在辽东的统治基础被持续削弱,所置卫所糜烂,民怨崩了,民心乱了,辽东治下令出多门,官员害怕担责,抱有侥幸心理,武将贪生怕死,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贺总戎,时下去说这些,抱怨这些有用吗?” 马世龙眉头紧锁,神情严肃的看向贺世贤,“谁都不想让辽东生乱,熊部堂想吗?要是真想的话,那熊部堂就不会将您这员猛将,从辽前调来广宁坐镇,继而以辽东总兵官之名镇御辽西。” “陛下想吗?要是真想的话,早先陛下就不会直拨内帑银,下旨让我等领军援辽,更做出种种部署谋划。” “贺总戎就没有想过吗?” “为何偏偏就在建虏进犯辽左前线,辽西治下就开始乱了?这摆明有猫腻啊,被咱们逮捕的那帮魑魅魍魉,供出了佟家,别的还没来得及审讯,关押他们的地方就走水了,烧死不少人。”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侥幸没有被烧死的那帮家伙,一个个都闭嘴不谈,即便是动刑拷打都没人松口,这桩桩件件贺总戎就没有想过吗?越是这等……” 心情烦躁的贺世贤平静下来。 他是驰骋沙场的武将,可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多是他不擅长的事情,而辽东地方有司的官员,辽西所置兵备道的官员,再加上一些卫所官的态度,将遇到的烂摊子都推出来,堆到辽东总兵官衙署,这让贺世贤气愤之余,不仅要设法去解决问题,还要调拨一批批粮草,层层重压之下让贺世贤才会这样。 “叫辽民分流吧!” 沉默良久的贺世贤,语气冷冷道:“广宁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狠下心去,将多数流民迁至旁处,哪怕杀一些人也要促成此事,不然广宁一旦生乱,则辽西必然大乱。” “分至三岔河,从今日起广宁城外不再拨粮,想吃粮,想活命,就给老子去三岔河,挖壕沟也行,修土堡也成,叫他们动起来,人累了,事儿就少了。” “这事儿交给别人,老子不放心,就你去,亲率麾下所统援辽将士,还有那批新募的辽壮,全都拉去三岔河屯驻,按陛下对熊部堂提到的军管来办。” 马世龙皱起的眉头舒展开。 当前辽西的复杂形势,这种法子无疑是最好的,真要能在三岔河稳住阵脚,不仅可以拦住更多辽民西进,关键还可以在辽西和辽南间,构建起一道新的防线,万一辽左前线有变故发生,不至于太过被动。 “末将…” “咚咚咚!!” 就在马世龙要表态之际,骤然响起的急促擂鼓声,让二人是脸色微变,不详的预感在心底生出。 “报!!!” 在贺世贤冲出正堂之际,就见几名行色匆匆的兵卒,朝他们跑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传来。 游击将军孙得功、石廷柱,都司金砺,守备张士彦、黄进,千总郎绍贞、陆国志、石天柱等叛乱。 此前贺世贤、马世龙他们做的事情,并非没有起到任何成效,只是这场叛乱的出现,必将对于辽东产生大的影响…… 第204章 风骨 “驾~” “快点!” “跟上!” 拂晓将临,天蒙蒙亮,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寒风呼啸,风吹在人脸上就像刀割一般,空中鸟瞰,就见到一支拉的很开的队伍,趁着地势一路疾行。 数十众骑卒顶着寒风急奔在前,口鼻处遮挡的面罩结着一层冰霜,冷峻的眼眸扫视着周遭,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怒抽马鞭,尽管手脚膝都裹着厚厚兽皮,可是那股寒意,却令他们眉头紧锁着。 相隔数百步开外,一匹匹骏马吐着热气,身上结有一层寒霜,马蹄捆扎着棉布,拉着一架架雪橇疾驰。 负责操控雪橇的那帮锐士,一个个身体蜷缩着,身上披有数层棉被,最外层的棉被冻的邦邦硬,尽管很冷,不过他们的精神都高度集中,不时拉动缰绳,抽动马鞭,控制着被骏马拉动的雪橇。 而晃动很厉害的雪橇上,一名名锐士佝偻着身躯,身上同样裹着棉被或兽皮,怀里抱着他们的兵器,多数锐士都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在这些雪橇队伍的两翼,则分散紧随着近百众骑卒,一人三马,不少骑卒的身后,拿绳索捆着昏迷的袍泽,甚至所牵马匹上,拿绳索捆扎有袍泽,他们身上和身下都有厚厚之物遮挡着。 “李鸿基,你他娘的快点!别他娘的想娘们儿了,要不是你狗日的,老子们也不会刨雪玩命追咧!” “放你娘的屁!王嘉胤!别叫老子追上?咧,不然非把你嘴撕碎,你当老子想把雪橇驾翻啊。” “行啦,给额张献忠个面咧,都别他娘的聒噪了,没瞧见高迎祥他们跑远球咧,快点追吧,别叫殿后的人捡走咧,那他娘的才叫丢人!” “没错,老子可不想被满桂捡到,那驴脸拉的老长,娘的,就算是被捡走,也叫曹将军捡走算球。” 在这支疾行的队伍后数里范围,数以百计的将士脚踏雪板,手持长棍,借着地势俯冲向前行进着,也就是现在运气好,能借地势趁雪滑行,不然啊,茫茫雪原上,他们只能带着装备徒步前行,等待后续队伍接容。 “戚金!!不能再行军了!” 疾行的雪橇上,刘鸿训情绪激动,瞪眼对看着舆图的戚金喝道:“即便是要奇袭赫图阿拉,眼下我军各部分那么开,万一撞上建虏怎么办,难道要像在宽甸诸堡那样,留下一批健儿断后送死吗!!?”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戚金拿着舆图,瞪眼朝刘鸿训怒斥,“再敢扰乱军心,破坏我军大事,老子先剁了你狗日的!!” “你……” 面对戚金凶狠的眼神,刘鸿训胆怯了,到嘴边的话怎样都讲不出,刘鸿训相信,戚金说砍他,是真的会砍。 坐在雪橇上的戚金,感受到雪橇行进的速度放缓很多,眉头微皱起来,环视着周遭的地形,思索刹那,便喝道:“吹号,停行,寻有利地形扎营。” 可是却没人回应他。 “将军,号手冻死了。” 在戚金瞪眼看去时,就见一名兵卒,不受控制的打着寒颤,看向戚金说道。 “你吹。” 戚金紧攥双拳沉声喝道,那名兵卒闻言,艰难的伸出冻僵的手,想取下号手所持铜号,可怎么都取不下来,掰了很久,才堪堪取下那铜号,伴随一道急促的号声响起,雪原上出现了变化。 旭日开始东升,刺眼的太阳照耀大地,天地似乎暖和起来,可寒风依旧呼啸,枯树遍布这白山黑水间。 “都他娘的抓紧休整!” “去,跟老子砍柴去!” “给老子留口酒喝!” “这肉干冻的邦邦硬,叫老子咋吃。” “你他娘不会含一会儿!” “快点……” 一处隐秘的地带响起各种声响,在该处的最外围,分散有近百余游骑,他们警惕的预防着,而在这批游骑内圈,一些险要之地,则分散站着不少兵卒,他们怀里抱着兵器,不过那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一切能看到的地方。 噼啪~ 一簇燃烧的篝火堆旁,戚金盘腿坐在枯木上,拔开酒囊塞子,灌了口烈酒,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进肚,一股暖意从身体内涌出。 “都到齐了。” 眉头微蹙的戚金,环视眼前所聚众将,语气低沉道:“眼下我军所处位置,距赫图阿拉估摸有百余里,不过接下来这段路,可他娘的不好走,特别是鸦鹘关一带驻扎有建虏,咱们这支偏师不能再分的太散了。” “这段奇袭的路太难走了。” 秦邦屏沉声道:“不分开行军的话,行军速度根本保证不了,万一宽甸诸堡的战事,先于我等奇袭赫图阿拉,传到辽左那边的话,谁也不能确保……” “所以要聊聊此事。” 戚金环视眼前众将,“在如何确保我部偏师,不分散太开的同时,还可以兼顾到行军速度,确保在最短的时日内杀到赫图阿拉,有什么想法,都讲讲吧。” 满桂、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袁见龙、邓起龙、张名世、张大斗等一众将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这一路走下来遭的罪太多了。 “老子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心里对老子憋着火。” 见众将沉默不言,戚金皱眉起身道:“那帮受伤的袍泽被留在宽甸诸堡,在你们眼里是去送死,可老子直说吧,他们跟着咱们绝对是死,可留下则代表有些希望。” “宽甸堡城一战,咱们打下来没有?建虏真就很强吗?真就杀不死吗?真就战无不胜吗?” “放屁!老子看到的,是他们也会恐惧,也会害怕,要是你们在战场上受伤了,是想被活活冻死,被烧成一捧灰呢?还是留在宽甸诸堡伺机杀敌,继而拼的最后一丝希望,活着杀回定辽右卫?” 满桂、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他们的表情变了。 “上了战场,就做好必死的决心!” 戚金语气铿锵道:“要是哪一天老子受了伤,不能随军出战,你们,都给老子带好队伍,杀奔赫图阿拉,要叫那里的建虏知道,我明儿的血没冷,我明儿的刀还利,我明儿的炮很猛!!” “陛下让我等奇袭赫图阿拉,不是去游山玩水,死人太他娘的正常了,现在不为别的,就他娘的为那些战死的袍泽,老子也要杀到赫图阿拉去,老子要拿建虏的血,来祭奠那些已经战死的袍泽!!” “算末将一个!” “还有末将!” “算上老子!” 这片区域内响起阵阵喝喊声,引起不少将士的注意,而相隔不远处,刘鸿训愣愣的看着戚金他们,他们身上流露出的杀气,让刘鸿训感到心悸,这就是大明武将的风采吗? 第205章 京城见闻 春末的风带着寒意,京城宛若置身冰窖一般,不似往昔的繁华和热闹,世间就像停摆了一般。 铛!铛!铛! 刺耳的铜锣声打破平静,几名着亲军服的锦衣卫旗校,拎着铜锣,不时拿木槌敲击,所过之处行人避让。 “原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孙念,在任期间勾结直隶籍恶商,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罔顾法纪……” “原户部陕西清吏司主事陈科,巧借职务之便收取贿赂,经查在京畿粮价被哄抬之际,谋获赃银27619两,京郊上等水浇地739亩,大时雍坊宅院一座……” “原户部……” 拎着铜锣的几名锦衣卫旗校,嗓音已经沙哑,不过依旧高声宣读着,而在他们身后数十步开外,一辆辆囚车缓缓前行,数以百计的锦衣卫旗校,分散在车队两侧随行,而囚车里坐着的人,则一个个神情呆滞。 “杀的好!” “就该剥皮!” 在街道两侧围观的人群,一些人振臂高呼着,眉宇间透着兴奋与激动,错非押解这帮死囚的,乃是凶名在外的锦衣卫。 但凡敢换顺天府衙的差役,或五城兵马司的人押解,那烂菜叶臭鸡蛋早就招呼上了。 “啧啧,真够狠的啊。” 一处茶楼门口处,围观的人群中,一清瘦男子啧啧称奇道:“这都第几批了?过去这几日啊,被剥皮的都有数百号了吧?” “不止!” 身旁一人双手环于胸前,“我给你算算啊,第一批被杀的,是暗通建虏的两录司官吏,经全城游街宣告,押至西市凌迟处决。” “这第二批被杀的,是哄抬京畿诸价的恶商,也是经全城游街宣告,悉数押至西市剥填草,那叫的叫一个惨。” “两天两夜啊,西市的地都浸红了,那味儿就更别提了,不仅腥臭,关键还有股尿骚味。” “这是第四批被杀的,都是跟那帮恶商勾结的在京官老爷,啧啧,一个个瞧着没有过去的神气劲儿了。” “敢问这位兄台,那第三批被杀的,都是谁啊?” 而就在此时,人群中站着的一名青年书生,看向那人说道:“国朝法纪对于死刑犯,不是要等到秋决再处置吗?为何现在要杀这么多人?还多是以凌迟、剥皮等极刑处置?” “刚进京?” 那人看了眼青年书生,眉头微挑道:“准备备考明岁的会试?” “不才卢象升,南直隶宜兴人士。” 青年书生抬手一礼道:“此次进京是去国子监进修。” “哟,还是监生老爷啊。” 那人态度变了,很热情,笑着对卢象升道:“也难怪监生老爷不知,这第三批被处决的,是受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逮捕的一批仓场官员。” “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 卢象升面露惊疑,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这怎么可能啊,仓场乃国朝重地,向来是重兵把守的,缘何会走水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还不是天子要查仓场嘛,先前通州被查封,就查出不少猫腻,所以天子……” “要说咱这位天子,还真是够狠的,颇有太祖高皇帝之风啊,对待贪官污吏,那叫一个狠啊,多少年了,咱大明还没这样杀过官员吧。” “谁说不是啊,我有位亲戚就在锦衣卫当差,单单是查抄这些家伙的家产,你们猜怎么着,那金银都堆成小山了,金山,银山,这也就在戏文里听过,没想到现实也有啊。” “?,?要说这的话,我小舅子就在顺天府衙当差,崇文门税关的那批官吏,听说也要被处决,要说咱这位顺天府尹别看年轻,也是十足的有魄力啊,就因为这事儿,跟户部有司打着官司呢。” “还杀啊,这要是再杀下去,西市还能去吗?”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要我说啊,就该把魑魅魍魉全杀了,走,咱们也别在这待着了,去西市看看剥皮吧……” 聊着,聊着,在茶馆的这帮人,一个个都兴奋起来,随着围观的人流就朝西市赶去,而惊疑的卢象升,就这样被人流裹挟着去了西市。 “好!!!” “啊!!!” 卢象升还没赶到行刑处,便听到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歇斯底里的惨叫声,甚至被压制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哕~” 而在行刑处的外围地带,一些扛不住的人不停呕吐着,场面过于血腥,第一次见到这些的他们,根本就忍不了。 “爹,咱们还是走吧。” 一青年搀扶着老者,面露担忧道:“您这身子不宜待在外面,何况还是这等污秽之处,别沾染上邪魅……” “放你娘的屁!” 本吐着酸水的老者,红着眼睛,瞪眼怒骂青年,“多少年了,老子终于能瞧见这帮贪官污吏被杀,还是剥皮填草,老子就是死,能亲眼瞧见这些,也他娘的值了!” 卢象升前行之际,听到老者所言,看着颤巍巍的老者,心情很是复杂,这似乎跟他所想的京城不一样。 京城不是大明的都城吗? 为何会有这么多贪官污吏? 京城不是大明的都城吗? 为何会有这么多怨气呢? 他所读的圣贤书中,似乎描述的世道不是这样的,为何…… 可是想着想着,卢象升却被一处所吸引到。 “都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着!” 在一处看台上,一名锦衣卫旗校喝喊道:“奉皇上旨意,国子监诸生看完这场行刑,都好好在心里想想,他们曾经也是饱读诗书的学子,也曾想着要匡扶社稷,为何考中了科举,做了官,一个个就全忘了?” “你们都是国子监的学子,今后也要参加科举,若是金榜题名的话,也要跻身仕途,你们会像他们一样,忘了曾经的理想和信念吗?” 看台上的那些书生,多数都浑身颤抖着,根本就不敢去看那残酷场面,可是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却在他们的耳畔回荡,这一刻,卢象升愣住了,尽管他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但他却有些好奇,去国子监进修后会是怎样的生活…… 第207章 天子大婚 “李太妃坐吧。” 朱由校面露笑意,看向神情有疑的李太妃,伸手示意道:“说起来,朕是有愧的,朕自御极以来,就很少去后宫,这诸事皆靠李太妃打理。” “能为陛下分忧,乃是妾身的本分。” 李太妃哪里敢托大,当即回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心忧社稷,心念天下,处理的都是军国大事,后宫诸事虽繁琐了些,不过也没什么大事。” 这就叫懂分寸啊。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色,心里对这位李太妃高看几眼。 别看朱由校没有去过后宫,不过后宫的那些妃嫔,嗯,准确的来讲,是万历、泰昌两帝的妃嫔,一个个心底都很敬畏朱由校,甚至是惧怕。 无他。 郑贵妃、李选侍的暴毙,这对万历帝一系的妃嫔,对泰昌帝一系的妃嫔,震动都是极大的。 上述这两位主,哪个简单? 都不简单! 靠着宠信,那地位和权势都大的没边。 可是结果呢? 不都暴毙了? 可千万别小看后宫,看起来就是一帮女人组成,一个争宠,就可以折腾出很多事,甚至严重的话,还会影响到外朝的秩序。 暂且不提别的,就说天家子嗣早夭,意外薨逝,固然说有医术方面的问题,但要全归咎于医术,朱由校可不相信。 母凭子贵嘛。 牵扯到一些事情,不是你不想争,就可以远离旋涡的。 这就是人心。 这就是人性。 谁都免不了俗。 “陛下,选秀一事初定,妾身选定一批秀女。” 见天子不言,李太妃作揖行礼道:“礼部等有司也言,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如何选定,如何裁决,还请陛下决断。” 在说到这里时,在殿外候着的诸太监宦官,一个个低着脑袋走进,手里捧着卷宗和画卷。 做天子就是这点好,不管什么事,总是有一批人围着你转,甚至无需你多费心,底下人就能帮?办好。 别看李太妃暂管后宫事,然而涉及到选秀一事,天子大撒手,整日待在乾清宫,忙着处理军国大事,对于选秀问都不问,越是这样,就越叫李太妃小心谨慎。 她是太妃不假,但终究不是太后。 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而朱由校恰恰最看重的,就是李太妃小心谨慎。 说起来朱由校是幸运的,尽管面对的是一堆烂摊子,可是头上毕竟没有太后压着,再或太皇太后压着,不然就他御极之初,去做的那些事,想要这样顺利的去推动,不说很难吧,至少也会遇到些坎坷。 “底子都干净吧?” 朱由校看着御案上所摆卷宗和画卷,没有着急去看,反看向李太妃道。 “都干净。” 李太妃回道:“这些秀女的籍贯、出身、家境、父族、母族等,内廷与外朝有司都进行严格筛查,妾身也都逐一看过,入选的这三十位秀女,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好。”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开玩笑。 天子要进行选秀,甚至要从中选一位皇后,暂且不说选秀制度有多严吧,就说要经历诸多流程,每道流程皆有人经手把关,谁要真敢在其中掺沙子,玩猫腻,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 要说有些私心,这正常。 毕竟谁能进了后宫,不管是父族,母族,亦或是推举的人,都或多或少沾点好处,人之常情嘛。 可要谁藏着别的坏心思,那多半是没人敢的。 更别说朱由校御极登基后,做的太多事情都是乾纲独断,不按着套路去出牌,这让很多人都摸不透他的脾性。 选秀是从中枢发起不假,不过也是从民间进行筛选,要经地方有司先初选,即便中枢和地方有联系,可对吃不透的事情,秉承的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太妃静静的站着,站在一旁的朱由检,能够瞧出李太妃的紧张,不过朱由检也没有多说其他。 毕竟眼下的事情,牵扯到了选秀,牵扯到了后宫,这不是他能去插嘴多说的。 “就选这几位吧。”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拿起朱笔,在几张画卷上圈阅,“至于皇后人选,等朕见过她们本人,再定吧。” “是。” 尽管朱由校所言,多少有些不合礼制,不过李太妃也没多说其他,只要能选定就好,毕竟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早定皇后人选,她这个太妃也该退下了。 规矩就是规矩。 礼制就是礼制。 她是先帝的妃嫔不假,但眼下新君继位,也已经进行了选秀,这后宫就不该由她继续管着。 “涉及到大婚诸事,还要劳烦李太妃多多操心。” 朱由校将朱笔放下,笑着看向李太妃道:“朕有国事要处置,该怎样办,定哪个日子,就由李太妃跟有司商榷吧。” “妾身遵旨。” 李太妃作揖道。 天子选秀是有诸多规矩的,就像所选秀女,不能全都纳进后宫,而天子大婚,这其中规矩就更多了。 就当前这种形势,朱由校没心思去管,他只要能定皇后,纳妃嫔就行,从御极登基之初就保持锻炼,一个是确保自身健康,一个是为今后能多生子嗣。 皇帝没有子嗣,那就是扯淡。 “陛下,妾身还有一言。” 李太妃踌躇刹那,看了眼身旁的朱由检,向朱由校作揖道:“待到陛下大婚后,后宫诸事,肯定要交由皇后总管,五殿下虽未……” 别看李太妃讲的很隐晦,不过朱由校却听懂何意了。 “这点李太妃就不必多虑。”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到时朕自有安排。” “是。” 李太妃忙回道。 在朱由检没有及冠成年前,朱由校绝不会让其离开视线,开玩笑,真要离开了,谁知道会有哪些魑魅魍魉,私底下聚到朱由检身边,一个人的思想和观念,是会受外界因素影响的,自己没有诞下皇嗣前,朱由校绝不允许任何隐患发生! 今后牵扯到皇室的教育,朱由校可不会独听文官群体的,该学些什么,该会些什么,不能独局限于某一类,治理天下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208章 再杀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恐是每位正常男性都想过的事情,天子圈选秀女,不日要进行大婚,该事没有在内廷掀起太大涟漪,该怎样办,就按礼制去办即可,不过在外朝有司不胫而走后,却掀起不小的涟漪。 “这次算是让浙党抢了先机。” 某处隐秘的会馆内,通政史钱谦益面露不甘,紧攥手中茶盏,眉头紧锁道:“早知是这样的话,当初本官就不奉诏行事,继续待在礼部了,这样能亲办天子大婚一事,对于我等而言……” 你个老小子,所想更多却是自己吧。 堂内坐着的那帮人,有一个算一个,别看表面没有太大变化,不过心底却生出各异想法。 尤其是坐于主位的韩?,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满。 别人不清楚。 他却很清楚。 钱谦益最近可不老实。 推举叶向高入阁,成为内阁首辅,这算是达成某种共识了,先将朝局稳住再说,可是这老小子,表面说一套,背地做一套。 钱谦益也想进内阁。 其实对于全体文官而言,谁不想进内阁啊,尤其是首辅之位,那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以坐上首辅之位,不说名传青史吧,最起码名望也不一般。 钱谦益不仅想进内阁,还想做首辅。 你叶向高能做,我钱谦益就做不得? 姥姥! 政治本来就是这样复杂,哪怕是同属于一个派系,背地里的争斗也不少,更何况东林党的成分,是那般复杂。 “天子大婚一事,乃是维系国本的大事。”韩?撩了撩袍袖,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神情平静道。 “这不是礼部一家之事,所以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本辅记得起东就在礼部吧,是在仪制清吏司任主事吧?” 讲到这里时,韩?看向一处。 “是。” 在一些人的注视下,刘宗周点点头道。 “就姑且不提钦天监了,天子大婚一事,太常、光禄两寺也要过问吧?”韩?将茶盏放下,继续说道。 “这是大事,肯定要大办,他孙如游虽是礼部尚书,可涉及到一些紧要事,就不是礼部能专断的。” 讲到这里,时任太常寺卿赵南星,光禄寺少卿郑三俊,光禄寺丞高攀龙,一个个嘴角微翘起来。 “今日本辅邀诸位过来,就是想说一件事。” 韩?悠悠道:“进卿公快要进京了,尽管现下的朝局不稳,陛下对选阁臣一事,表现得颇为不耐。 可是内阁没有首辅坐镇,那肯定是不行的。 天子大婚一事,我等作为臣子,必须要办的漂亮,礼制就是礼制,宗法就是宗法,这是谁都不能逾越的。” 你个老贼,眼睛够毒辣的啊。 钱谦益双眼微眯,瞟了眼韩?,心底却暗骂起来,这是想借着天子大婚一事,将齐楚浙党等派都给压住,把事情办的漂亮了,天子龙颜大悦下,一些难办的事情,就有由头去办了。 一环套着一环。 难怪?能进内阁啊。 钱谦益当然清楚,在此事刚出来时,为何韩?这样急切,尽管表面没有表露,可钱谦益却知道,韩?这是想做次辅。 首辅的位置,韩?还不够资格,何况风险还高,次辅就不同了,跟首辅打好关系,那能力压群辅。 韩?要是能做次辅,那有些事就会方便很多。 “那依着韩阁老之见,天子大婚,要想把此事办的漂亮,只怕花费也不小啊。”想到这里的钱谦益,眉头微挑道。 韩?沉默刹那,堂内坐着的那些人,此刻也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是啊。 天子大婚,尽管现在没选定皇后人选,可终究是要选的,不然不符合礼制,朝中有司也不会坐视不管。 这一情况,天子不会想不到。 可话又说回来,天子大婚跟立后大典一起操办,这花费肯定不少。 “花费不小是必然。” 韩?沉吟刹那,语气淡然道:“可此事乃国事,关系到国本,就算花的再多,户部有司也要解决。” “内帑一点不出?” 高攀龙此刻却道。 “这样不太好吧。” 赵南星紧随其后道。 而堂内的其他一些人,此刻都小声议论起来。 韩?当然知晓这样不好,毕竟国库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可是过去每次提到内帑,天子就表现得很反感,这也让韩?清楚,想从内帑拨银,不是像先前那样了。 眼下的这位天子,看内帑比谁都重,天子想花的内帑银,眼睛都不带眨的,可要天子不愿,一两都别想有。 就韩?知晓的情况,外迁出城的兵仗局,天子前后拨了不下200万两内帑银,而且还只多不少。 你找谁说理去? “挤挤总是有的。” 在这等态势下,韩?平静道。 “只怕不好挤啊。” 钱谦益却似笑非笑道:“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毕自严这位户部尚书,可不像前面那几位一样。” 韩?皱起眉头,心底生出一股怒意。 钱谦益为何讲这些话,韩?怎么会不知。 时下的大明朝局,就是这样暗潮汹涌,就是这样扑朔迷离,别看很多人都在庙堂,可都看不透大势,特别是揣摩不透天子所想,让他们都不敢轻易下决断了。 不说别的,就近期被天子杀的人,都叫一些人心生畏惧。 要不是天子大婚比较明了,恐眼下这个时候,不会有人轻易决断,这个时候,可不止韩?他们聚在一起了,在别处,孙如游他们也聚在一起了。 想要借此良机谋取什么,唯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老爷~”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小厮的声音在堂外响起,这令一些人的脸上,流露出不满的神情,反观钱谦益却不在意,看向堂外。 “何事?” 在钱谦益的询问下,那小厮低头走进,“老爷,出事了,被羁押在内东厂的那几位勋贵,被廉政院的人带走了,说是要处以极刑。” 什么?! 此言一出,让韩?、钱谦益他们无不脸色微变,连勋贵都不放过了吗?! 第209章 敲打与拉拢 艳阳下的紫禁城金碧辉煌,处处透着威严和庄重,外界的风波或舆情,丝毫没影响到这座巍峨的建筑群。 彼时的乾清宫。 气氛略显压抑。 “一个个为何都不说话?” 乾清宫正殿内,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眼神凌厉的扫视殿内诸勋贵,语气淡漠道:“是不是都觉得朕不讲情面,翻脸无情,说罢黜他们的爵位就罢黜,说押至西市处以极刑就处决,丝毫没在意过你们的感受?” “陛下!臣从没有这样想过。” 朝班中,张庆臻心下一紧,顾不得去看左右,忙上前作揖道。 “臣等从没有这样想过。” 卫时泰几人纷纷上前道。 到底谁忠,谁奸,谁骑墙,一目了然啊。 别看朱由校脸上没有变化,不过心底却暗暗感慨。 此刻站出表态的,无不是皇家近卫都督府的在职勋贵,而没有站出表态,或还在犹豫踌躇,要么是在五军都督府挂职,要么是在京营挂职。 “有些事情做了,那就做吧,诸卿在朝的处境,在京的难处,朕都清楚。” 朱由校收敛心神,语气低沉道:“维系脸面,靠的不就是真金白银嘛,挪点,拿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句话却让在场众人无不心惊。 别看天子讲的隐晦,可他们都听懂了。 大明勋贵,个个都是人精! 不是人精,早就衰败了! 朱由校想表达的潜在意思很明确,你们在朝堂上被文官死死盯着,权势也就那样,不过地位还是有的。 毕竟你们是大明勋贵,只是想要维系地位,免不了要靠俗物维系,所以平常贪点,拿点,这些朕即便知道,但也没有去追究太多。 脸面始终给?们留着。 不然当初英国公整饬京营的时候,早就严办你们了,不会就抓一帮文官和武将说事。 “但是也别做的太过分!” 而就在众人思绪各异之际,朱由校却厉声喝道:“就为了点私利,便不顾社稷安稳,不顾国朝法纪,跟一帮奸商狼狈为奸,想着去趁乱大捞特捞,险些让京畿生出祸乱,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而最最让朕生气的,是他们竟然敢暗中勾结建虏,不然朕不会夺他们爵,要处以极刑,丢人啊!!!” “!!!” 面对天子震怒下所讲,张庆臻、卫时泰、朱纯臣、徐希皋这些勋贵,有一个算一个,都流露出惊疑的神色,至于谁是真惊疑,谁是假惊疑,唯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别看朱由校表面很生气,很愤怒,实则内心却很平静,可以说毫无波澜,根本就没有动怒。 因为他太清楚勋贵之中,有些人的德性了。 之所以这样做。 之所以这样讲。 纯粹就是在敲山震虎。 有些勋贵别看还站在这里,可是在朱由校的心里,他们早就是死人了,比如朱纯臣,比如徐希皋…… 现在不杀他们,一个是时机不成熟,在一个则是不能集中去杀。 朱由校必须承认一点,大明勋贵乃是皇权的基本盘之一,尽管其中烂掉的很多,不过有些还是可以用的。 想要整顿大明勋贵,让这一特殊群体重获新生,第一要考虑分置南北的勋贵群体,不管不顾的将在京勋贵里的败类全杀了,那么在南京的勋贵,必然会惶恐难安,其中的败类绝不会坐以待毙,到时搞个叛乱,搞个割裂,损害最大的必是大明。 其次若是将在京勋贵里的败类,不管不顾的一股脑全杀了,那么忠于大明的在京勋贵,会产生怎样的想法?文官到时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千万别高估人性,裂痕一旦产生,即便再忠于大明,心寒了,心惧了,张维贤他们必然会站到对立面去。 朱由校必须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而整顿大明勋贵的最好方式,是一边积极设套分批剔除,一边积极重用信赖的旧贵,一边凭军功敕封新贵,巧妙打出一套组合拳,待到勋贵里的败类蛀虫悉数解决,也就到了全面调整勋贵制度的时候。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而在朱由校思虑这些时,乾清宫太监刘若愚早就领着一帮太监宦官,把针对汤国祚他们的罪证卷宗,悉数都搬进乾清宫正殿,就摆在这帮勋贵的面前。 尽管刘若愚讲了,这些罪证卷宗是天子叫你们看的,可是却没有一人站出来,真的去看这些。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诸卿都不看是吧?”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环视殿内所站众勋贵,“好,那就不聊此事,就聊点诸卿都感兴趣的。” 嗯? 面对天子没有头尾的一言,心情各异的众多勋贵,此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不知天子何意。 无法揣摩到天子的想法,让他们不敢乱表决心。 “据朕知晓的情况,自朝廷停办榷关以来,在辽东,在河套,表面是没有贸易往来了。”朱由校悠悠道。 “可实际上却并非是这样,走私贸易秘密进行着,一些抱有侥幸心理的人,暗中收买和贿赂有司官员、武将,银子叫他们赚走了,问题全留给朝廷了。” “辽东已查明一些情况,河套也查明一些情况。” “既然都这样玩,那好啊,也别说朕没有想着你们,待到明年,朕会择机重开榷关,到时朝中必然反对声一片。” “这期间…如何确保上述走私贸易,不被那些败类继续把持着,就看你们有多少诚意了,这件事,朕给你们考虑的时间。” “就以辽地局势安稳,建虏进犯被我朝挫败,谁想参加就交银子,朕就当不知此事,倘若哪天朝野间知晓此事,那你们就看着办吧。” 这…… 朱由校所讲这些,让殿内众勋贵都心惊了,这算是什么事儿啊,只是一些人的表情,尽管维系的很好,可那转瞬即逝的微表情,还是叫朱由校觉察到了。 然而朱由校却没有讲什么。 在言明此事后,朱由校没再理会众勋贵便离开该处,朝东暖阁而去,至于他们是怎样想的,朱由校没有在意。 而在朱由校回东暖阁没多久,神情复杂的朱由检就来了东暖阁。 看着伏案忙碌的皇兄,朱由检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可是都犹豫间没有说。 “他们都走了?” 朱由校没有抬头,对朱由检询问道。 “走了。” 朱由检忙作揖道。 “是不是觉得朕在胡闹?” 朱由校放下御笔,笑着抬起头,看向朱由检道。 “没…没有。” 朱由检有些踌躇,尽管嘴上是这样讲,可心底却满是不解。 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这不是毁大明根基吗?! “先前魏忠贤、熊廷弼呈递进京的密奏,朕都叫皇弟看过。” 朱由校倚着软垫,对朱由检说道:“朕要没有记错的话,皇弟当时说的,是他们全都该杀对吧?” “没错!” 朱由检情绪有些激动,紧攥双拳道:“胆敢做这等损害社稷之事,不仅要杀,还要诛杀他们三族,以儆效尤!” “那然后呢?” 朱由校笑问道。 “……” 朱由检无言,他不知皇兄何意。 “皇弟不会真的觉得,把他们都杀了,这等有损社稷的走私诸事,就不会发生了吧?”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道。 “那朕要是说,今日被朕召来的这些勋贵里,可能就要暗中参与走私的人,皇弟觉得朕是胡乱猜忌呢?还是确有其事呢?” “我……” 朱由检明显愣住了,他显然是被问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朱由校笑着遥遥头,他想起了一句话,当你看到一只蟑螂时,而在看不见的地方,就已经有成群的蟑螂了! 这说的就是大明! “皇弟,你要始终记住一点,没有谁会去毫无目的的做一件事。”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似笑非笑的看向朱由检,“就像皇考没有御极时,不被皇祖父所喜,固然有皇考的问题,但更多却是郑逆和福逆所致,他们想要的就是这张宝座。 而受到此事的影响,朝中的人前仆后继的去争,去斗,一方面的确是为了皇考,但另一方面为的却是他们自身。 还有,从皇祖父御极以来,为何党争就没有消停过?他们争的是权吗?或许有吧,但更多却是为了利,最明显的一处,就是商税被下调,这损害的是国朝利益,但得利的群体却很多,而这种事比比皆是,不然国朝财政收支就不会是这副德行。” 朱由检张大了嘴巴,这些话显然颠覆了他的认知。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 朱由校继续道:“既然走私贸易存在,就不是个人意志可以扼杀的,哪怕是朕,毕竟朕不可能始终盯着这一件事。 所以要斗争。 所以要博弈。 那么在这过程中,如何确保国朝利益的损失,能够降到最低呢?最有效的,就是让新的群体替代,叫他们去争,去斗,相较于失控,朕更想要有控,至少他们去做,朕可以知晓谁做了什么。” 然而有句话,朱由校却没有讲,想叫一个人跌落神坛,就要叫他疯狂,只有这样才能毫无顾忌的去杀,这泛指的就是在京勋贵的某些败类,至于说这些道理,朱由校希望朱由检能自己悟到,不然朱由检今后就不配得到重用,不配成为大明宗藩的旗帜…… 第210章 保定风云 “那建虏进犯辽左,践踏我朝威仪,残害大明子民,陛下为何就不管不问?” 保定巡抚衙门正堂,胡思伸眉头紧皱,看着闭目养神的张维贤,伸手激动道:“难道在朝审定萨尔浒之战案,在辽左爆发战事前调遣一批援辽客军,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熊廷弼先前在辽呈递所言,为何朝廷就不能重视起来啊!!!” 讲到此处,胡思伸猛烈咳嗽起来,那苍白的面庞,出现几分不正常的血色,连眼睛都红了起来。 “还有!” 胡思伸强忍难受,手不停地哆嗦着,“在朝的衮衮诸公,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在他们的眼里,心里,究竟有没有社稷?究竟有没有万民?” “说完了?” 倚着官帽椅的张维贤,缓缓睁开眼眸,看向情绪激动的胡思伸。 “没有!!” 胡思伸却摆手打断道:“本抚还没有说完!既然英国公说了,要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本抚索性就说个痛快。” 张维贤眉头微蹙。 “保定出现闹饷一事,即便背后真有人挑唆,可这些最初是可以避免的啊。” 胡思伸继续道:“本抚不止一次,向京城呈递奏疏,拖欠的那些军饷要解决了,该解决了,底下军士的死活不能不管,可是那些奏疏呢?就像是泥入大海一般,没有了任何音讯!” “保定是何等重要的地方,朝中的那帮大臣,一个个不应该清楚,可是结果呢?谁真在意过保定?” “即便是陛下,当初在京谴派厂卫,查抄皇庄皇店的内廷阉宦,得了多少钱粮啊,却也没有在意过保定!!” 这个胡君直啊,太过刚直了。 张维贤在心中暗叹,想起从京城赶来保定后,期间经历的种种,尽管胡思伸讲的这些话,有些让张维贤也感到不舒服,但张维贤要忍着。 因为胡思伸值得尊重! 要不是胡思伸拖着病躯,不顾自身安危,一直在设法斡旋调停,只怕保定的闹饷,早就变成哗变了。 “胡君直,你刚才讲到的这些,本公是能够理解的。” 张维贤站起身来,抬脚朝胡思伸走去,“本公的为人怎样,这几日相处下来,不说全了解,全看透吧,最起码你有个基本认识吧?” 讲到这里时,在胡思伸的注视下,张维贤伸手搀住胡思伸。 “到了咱这个年纪,都花甲之年了,切勿动怒,动气。” 张维贤继续说道:“你心里有大明,有社稷,这点,本公是知晓的,即便本公先前与?接触不多,但本公的眼睛,是能看到的,本公的耳朵,是能听到的。” 张维贤没有出言呵斥,更没有出言反驳,这反而叫胡思伸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张维贤的搀扶下,胡思伸坐到官帽椅上。 “老哥哥,你的心情本公能理解。” 张维贤轻叹一声,眉头微蹙道:“可本公要是说,你误会陛下了,自始至终,陛下比谁都关心辽事,老哥哥相信吗?” 嗯? 胡思伸皱起眉头,心底不免生出疑惑。 “你先别急着说,既然你聊到辽事,那咱们就聊辽事。” 在胡思伸的注视下,张维贤撩袍坐下,语重心长道:“你为官的时间也不短了,中枢的氛围怎样,那是中枢特有的,地方的氛围怎样,那是地方特有的,这点你不反对吧?” 胡思伸想说些什么,但见张维贤表情严肃,最终还是点点头表示认可。 他不是不清楚这些,他先前也在京为过官。 “咱们的这位陛下,不容易啊。” 张维贤继续说道:“本公讲句僭越之言,大明能够遇到陛下,乃是社稷之幸,不然大明社稷会更乱。” “你到底何意?” 胡思伸皱眉道。 “不懂?” 迎着胡思伸的注视,张维贤反问道:“倘若陛下真的迂腐,那京城的庙堂,就不会是那等朝局,乱点好啊,毕竟先前乱的还少吗?” 张维贤这般隐晦的话,胡思伸有些不明所以。 “说回辽事。” 张维贤伸手对胡思伸道:“本公就对你说一句,陛下所谴的那批援辽客军,没有谁比陛下更关心。 因为那是陛下拿真金白银,谴人在北直隶募的辽壮,谴人赴河南,山东募的勇壮,粮给足,饷给够,你觉得陛下不重视吗? 为何在建虏没进犯辽左前,陛下就谴他们赴辽了?难道就真没觉察到什么?你为何就觉得谴派他们赴辽,陛下就不管不顾了?” 一系列的反问,让胡思伸不知该讲些什么。 “本公活这么大岁数,也就这几年明白一个道理。” 张维贤撩了撩袍袖,双眼微眯道:“世间万事,我等看到的,听到的,知晓的,就一定是全部吗?那我等看不见,听不见,不知的,就一定是坏的吗?就一定是不存在吗?” “英国~” 胡思伸一时语塞,想说些什么时,却被张维贤摆手打断。 “本公能明确的告诉你一点,陛下在朝乾纲独断,引得朝局暗潮汹涌,远比优柔寡断要强!” 张维贤眼神坚毅道:“你是在地方待的太久,是能看到民间疾苦,但同样你也远离朝堂太久,朝中的那些人,就真不知晓这些吗?为何却都是那种反应? 这些你胡君直想过没有? 没有! 你还是太糊涂了,你觉得这世上,有谁比陛下更心忧社稷?更心念天下?可单靠陛下一人,就能把社稷维系好?就能把天下统御好?” 胡思伸沉默了。 他听懂张维贤何意了。 “所以,那批人必须杀!” 张维贤此刻站起身,神情倨傲道:“不杀,不足以震慑宵小,他们的血不会白流,等此事解决,有些账也该算了。 保定巡抚衙门下辖的那批卫所,上至指挥使,下至百户。 保定巡抚衙门下辖的那批官员,上至知府,下至吏员。 保定巡抚衙门下辖的那批武将,有一个算一个,谁贪了,谁挑事,都必须一一清除,都必须一一查抄。” “英国公就不怕保定生乱吗?!” 胡思伸同样起身,瞪眼看向张维贤道。 “那不是有你胡君直在吗?” 张维贤却道:“不还有我张维贤在吗?” “然后呢?” 胡思伸皱眉道。 “然后保定就必须安稳。” 张维贤眼神凌厉道:“剩下的账,本公会带回朝去,至于是牵扯到兵部,还是牵扯到户部,亦或别的有司衙署,自有陛下圣裁。 而在这期间,我等要做的事情,就是确保京畿安稳,至少保定不能乱,此事办不好,本公就不打算回京城了,你胡思伸也别想着回故籍了,我等就待在保定就好!” 第212章 行路难(1) “啪啪~” 内承运库上下,算珠拨动声不绝,隶属该处的众太监宦官,忙的是脚不沾地,每个人精神高度紧绷,生怕出现任何差池。 作为内帑的调度、承运、汇算重地,该处的警备极其森严,进出皆要进行严格搜查,由此也确保机密不外泄。 对待内廷的一切事宜,朱由校看的比谁都重,倘若漏的像个筛子,那还有什么神秘可言? 皇权要的就是神秘! 唯有神秘方能震慑! “内帑开支真够大的。” 一处屋舍内,朱由校坐在木椅上,扫视眼前一摞摞案牍卷宗,笑着摇摇头道:“这银子花的如流水一般。” “尊奉皇爷特谕,内帑的每项开支,皆是有迹可循,有迹可查的。” 司礼太监王体乾心下一紧,低首作揖道:“内帑在天启元年的一季度开支,直拨兵仗局银1379123两,预拨317312两,该笔预拨银已进行审计,经少府转拨皇庄银312961两,以增添耕牛、各式农具用于春耕,另拨购进粮种银179263两,直拨农研银129361两,以保障新农种培育生产,经少府转拨直隶河海整饬银……” 听着王体乾详细禀明,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 司礼监掌印太监要做什么? 就是将内管家做好! 提到什么,便能详细汇报,让天子做到心中有数。 随着时间的推移,涉及到内廷职权的调整,已经是初见成效了,诸如内廷采买、军器、皇庄、皇店、牧场、草场等具体经营,已然逐步移交到少府控辖。 而内廷所辖十二监四司八局,乃至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行厂等有司,则主抓审计、核算、监察等职权,确保这套新体系的高效运转。 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尚未完成一定程度上的维新变法,这套新体系就要保持着,以确保内帑始终有钱可用。 钱袋子,枪杆子,笔杆子,三者是缺一不可。 倘若没有上述的这些保证,这皇帝当的就会腰杆不硬,想要去做些事情,便要瞻前顾后的考虑影响,被外朝有司掣肘的滋味,朱由校绝不想去尝。 按着朱由校的想法,涉及到一些具体的事务,你外朝有司要是愿意奉令行事,那一切都好商量,倘若敢阳奉阴违,或者干脆顶牛,那便绕开你去办,去做,这世间万事,离开谁都能去做,去办。 “时下内帑储备金银结余多少?”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看向王体乾询问道。 “回禀皇爷~” 王体乾擦了擦额头细汗,“刨除掉已定、未拨、在拨的各项内帑开支,现储足色金合计283120两,足色银合计3274167两,这是司礼监核准过的金银储备。 此外涉及查抄的一批批金银,要么还在进行着,要么还在登记造册,要么移送至兵仗局下辖金银厂熔炼,其中牵扯到差额、火耗等,尚未完成详细核准。 另查抄所得粮食,除了分拨给兵仗局、少府等有司调配,尚有一批粮食交割给便民社拨用,该笔欠银有50万两之巨。 还有便是尚在进行估价,没有变现的珠宝、饰品、字画、瓷器等物,此前一批通过国舅对外售卖,与预估价有10万两差额……” 还好有查抄撑着啊,不然就自己这个花法,内帑早就空了。 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 至于王体乾提到的珠宝、饰品、字画、瓷器等物,在对外变现期间存在差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毕竟这些东西的市价本就是浮动的。 “今后涉及到珠宝、饰品、字画、瓷器等物,就悉数移至国舅处置。”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对王体乾吩咐道。 “内廷有司要做好预估价,差额别相差过大,让国舅别局限于北地诸省,从便民社遴选可靠人手,最好是懂行的,密赴东南诸省分销。 朕要这些死物没用。 每批悉数对外售卖后,留下三成金银即可,剩下的以粮、棉、布、麻、生漆等物进行置换,确保便民社在北直隶各地所需,该收的银子要收回,具体的审计、核算、监察等事也要做好,别出岔子。” “奴婢遵旨。” 王体乾当即作揖应道。 朱由校是务实的。 他做事就一条准则,谁都别影响到他谋划变革。 当然朱由校也清楚,有些事经手的人多了,贪腐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别过分,真要过分了,坏了他的大事,那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行厂都不是摆设! “兵仗局那边聚拢铸币的人才,此事进行的如何了?” 朱由校起身之际,想起一件事,看向一旁的韩赞周。 “禀皇爷,已经聚拢起来了。” 韩赞周忙低首道:“与钱法有牵扯的户部、工部等有司,皆不知晓此事,特意去的河南、山东等地搜寻的,不过据王徵所禀,冲压铸币难度很大,尤其是钱范铸造就更难了,涉及到很多问题。 皇爷此前申明的新币,恐尚需些时日才可能铸造出,兵仗局下辖的金银厂,已经费了……” “告诉王徵,此事不是急的事,慢慢来。” 朱由校闻言,眉头微蹙道:“不过要做好保密,谁敢泄露出去,严惩不贷。” “奴婢遵旨。” 韩赞周忙作揖道:“奴婢会将皇爷口谕传达到。” 钱法诸事,在朱由校逐步梳理和熟悉,牵扯大明的赋役制度后,发现问题最多,隐患最大的。 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钱法就是在乱搞,瞎搞,不说市面流通的金银,或多或少都存在掺杂,这导致金银价值不一,而这还牵扯到缴税,就说夏税秋粮,其中还涉及到火耗,这里面能做文章的太多了。 而最让朱由校无法接受的,是中枢能铸币,地方能铸币,关键是铸出的制钱标准不一,这导致大明钱法很混乱,没有统一的币制体系,大明的根就始终是歪的,空的,至于大明宝钞,早就他娘的沦为笑柄了…… 涉及中央财政收支的种种问题,朱由校能悉数移交给毕自严来办,叫他根据实况去梳理,去调整,不过这个币制,朱由校要自己来,做好了,不仅能规范币制,还能通过铸币税积极开源! 第213章 行路难(2) “臣等拜见陛下!” 从内承运库那边视察回来,还没有容朱由校歇歇,一群在乾清宫外恭候多时的官员,见到天子圣驾纷纷行礼。 “都免礼吧。” 从撵轿走下来,朱由校看着眼前这帮大臣,嘴角露出淡淡笑意,紧密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才,也称得上人才济济了。 做大明的皇帝不易啊。 不仅要做到事事关心,时刻想着江山社稷,还要懂得恩威并施,不管是哪一类群体都要兼顾到,哪怕是内廷的太监宦官,即便子孙根被割掉了,是天子家奴,可他们也是人,想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 所以单单有威不行,要时不时的会降恩,多了或少了都不行,要表明一个态度,谁尽忠职守,谁任劳任怨,付出必有回报。 就像这次去内承运库视察,除了了解内帑收支实况,朱由校还特意赏了一批太监宦官。 上位者不一定要事事亲力亲为,要懂得让手下人为自己卖命,将差事办好落实,所以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诸如一些无伤大雅的事千万别在意,该给他们兜底就要兜底,要叫手下人看到希望,时不时尝到甜头,名利,权势,地位,关怀……都要有针对性的给予,不然谁给你卖命? 一些事情办砸了,被人指摘非议了,不管是为了什么,只顾爱惜自己的羽毛,就把手下人埋了,时间久了,谁还敢给你卖命? 不会画大饼,就不是合格的上位者。 不会搞激励,就不是合格的上位者。 当然涉及到原则性问题时,该表达不满就要表达,该要发脾气就要表明,不然恩给的多了,畏就没了。 界限必须清晰。 底线必须明了。 不是说你能力本就有多强,而是谁给你提供了舞台,让你能尽情施展出来,忠诚和敬畏没了,那么属于你的一切,也必将跟着消散。 “宣少府诸臣觐见~” 在东暖阁外候着的那帮大臣,并没有跟随天子一同进去,而是棱角分明的站成三队,恭候天子的传召。 随着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传达口谕,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等少府官员,依次走进东暖阁内,而殿外候着的一批宦官,则搬着一摞摞案牍卷宗跟进,一切显得那样井然有序。 “少府办的差事,朕很满意。” 众人刚走进殿内,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端着茶盏大口喝着,喝完,看向孙国桢他们说道:“直辖皇庄春耕,北直隶聚拢流民,诸府县级皇庄分权,增补属官典吏…这些奏疏朕都看了,也不枉朕从内帑拨一笔笔银子。 不过有几件事情,少府要跟进好,要重视起来,其一诸业设工坊,其二河海体系整顿协办,其三明确职官体系,其四少府设考遴选,其五皇店重开,其六……” 朱由校一项项的言明,孙国桢他们一项项的记着,只是众人的表情却不一,毕竟有不少事情,真要叫外朝有司知晓,恐引起的争议和指摘也不少。 少府的存在,一方面将内廷部分职权接管,限制了太监群体的部分权力,但是另一方面来说,内廷有司也在监管少府,两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间做事都有顾虑,不能为所欲为。 只是同样来说,少府的存在,对于外朝有司来讲,无疑是一个小朝廷啊,只不过其围绕的是天子,是内廷。 “陛下,明确少府职官一事,还有少府设考遴选一事,真要进行的话,唯恐有司会指摘和争议啊。” 朱由校话音刚落,孙国桢便上前作揖道:“毕竟少府先前是有,可……” “谁想指摘,谁想争议,叫他们直接来找朕,你们无需理会。” 朱由校直接摆手打断道:“少府所设大小职官一应俸禄,皆由内帑直拨,无需吏户有司分拨,朕想做什么,那是朕的事。 从朕御极以来,唯独就宫廷的事最难办,朕不想隔三差五,就去清理一批硕鼠蛀虫。 你们进少府的时日也不短了,就说北直隶所辖,有多少事情需要做?让内廷的太监宦官经手,能把差事办好吗? 他们懂屯田吗?懂聚民吗?懂水利吗?懂经营吗? 皇产是要确保内帑,但也要兼顾到地方,过去怎样朕不管,但现在,少府就要把这些职责抓起来。” 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这帮少府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没再多说其他。 虽说从他们进少府以来,就遇到不少指摘或非议吧,但他们过去做的事情,无不是切实为地方,为底层考虑的。 不说别的,就提辽民安置一事。 从萨尔浒之战惨败后,就有大批辽民逃进关内,地方有司是相互推诿,中枢有司则视而不见,可是这些人却真实存在,流窜在北直隶各地,没有任何保障可言,死了,就他娘的死了。 从少府设立起来后,逐步将皇庄接管过来,伴随着就是将他们安置进皇庄,或许名下没有土地,但至少饿不死了,且进了皇庄以后,可以租借土地种植,按统一的农税缴纳,剩下的都是个人的,这部分粮食所得,除了留足全家口粮外,剩下想卖的,少府也会统一进行收购。 上述有太多细节需要推敲,需要厘清,朱由校纯粹是动动嘴,而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他们却是跑断腿。 这人一旦忙起来,做的事情还是对的,即便外界的非议或指摘声很大,多数都没时间和精力去理会。 “还有几件事,少府也要重视。” 朱由校表情严肃起来,看向孙国桢他们,“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从何处去召集,在北直隶所辖诸皇庄,必须要将皇庄学舍开起来,人,你们负责找,银,朕负责拨,今年底必须落实到位。 此外就是在京郊皇庄的诸学院,必须找到一批精通本业的人才,学子够不够另说,先把框架给朕搭起来,需要多少银子,向御前呈递就行。” 这要跟进和落实的事儿,未免也太多了吧。 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他们,听完天子所讲之言,别看表面没有变化,可心底却有些苦不堪言。 自进了少府以来,他们很少能睡囫囵觉,各种事情成堆出现,什么事都是千头万绪,需要他们商讨,需要他们协调,需要他们统筹。 当然对于这些情况,朱由校是清楚的。 他就是要逼着少府的职官去忙,去做,当然给的俸禄也很丰厚,不可能说光让他们做事,连一点回报都没有。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设想,今后少府的框架会很大,大到必须可以承载体制改革的完美过渡,外朝有司要是能办事,那就办事,要不能办事,那就选别人来办,文官群体的拆解必须跟进,光想着捞好处,捞名望,什么事都不想做,不想办,纯粹就是惯出来的毛病! 大明文官群体所辖职权太大了,必须要逐步的进行拆解,管民就好好管民,涉及到军事的职权,沾都别想沾,碰都别想碰。 文武兼济,百业谋变,内外兼顾,王霸兼修……这才是大明王朝必须要具备的根脉,而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紧密围绕这一核心来斗争,来博弈,直到他所想可以逐一实现。 第217章 白杆扬威 “快!去放讯号雷!” 当赫图阿拉城出现在视线的那刹,肩扛白杆长枪,枪尾铁环晃动,面红微喘的秦邦屏,眼神如刀的沉声喝道。 “喏!” 在旁紧随的披甲小将,眉宇间透着兴奋,步伐加快许多,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从本阵退出,而空缺出的位置,在后白杆兵交替补上。 砰~ 铁环重重砸在地上,披甲小将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很大,比人高出很多的白杆枪倚在肩上,小将动作麻利,从腰间掏出一枚讯号雷,自怀中掏出火折,用牙咬掉竹帽,用力吹燃特制火折,火星很快变成火苗。 啪~ 伴随着一道声响出现,火药燃发而出的硝烟,让披甲小将猛烈咳嗽起来,其头顶上空绽放夺目讯花,只是对于这些,小将是丝毫不在意,忙朝腰间摸去,拿起第二枚讯号雷便急着燃发。 他很急! 看着一名名健步如飞的袍泽,肩扛白杆枪,从他的面前不断掠过,小将是生怕建虏被他们杀光! 懵懂间离开石柱家乡,一身带有补丁的薄装,一双草鞋,一杆白杆长枪,一路遭遇到各种歧视和艰辛,为的就是援辽杀鞑,尽管心底憋着火气,可他依旧跟随队伍,甚至在赶赴通州暂驻时,还同北上援辽的浙兵火拼,可是朝廷却没有人管,就这样带着不满北上赴辽。 直到快赶到辽前之际,知晓到了驻地,便可以发配战袄、布鞋、军粮、兵饷…可是一道旨意,却使得他们调转方向重回京城,太多太多的疑惑,在他的心底生出,可他们是兵,石柱的白杆兵! 尽管有太多的疑惑和火气,可他依旧跟随队伍重返京城,直到他们进了丰台大营,崭新的鸳鸯战袄,一个补丁都没有,厚实舒服的布鞋,制式棉甲、大盾、弓弩……大碗大碗的白米饭,馒头,飘着油花的菜,甚至隔三差五能吃上肉,原来把肚子填饱是这种滋味,尽管很高兴,很幸福,可心底却藏着疑惑。 朝廷为什么突然对他们这么好? 直到有一天,一位看起来比他还年轻的,嗯,大家都喊他陛下,他站的很远,隐约间能看到穿着盔甲的天子,他就记住一句话。 “额!” 秦邦屏统领的这支白杆兵,健步如飞的朝赫图阿拉城疾行,看似松散的阵型,实则却暗藏玄机,那一杆杆比人高的白杆枪,枪尾坠着晃动的铁环,枪首配带刃的钩,冷冷寒芒,藏着杀意! 血肉之躯根本挡不住这等凶器! “快看!!” “杀鞑!!!” 在看到一名名冲过吊桥的骑卒,想朝另一处城门奔杀之际,却被城墙上的建虏射杀,这令戚金心急如焚。 连番血拼之下,已有力竭之势的数十众勇卫健儿,分散各处边杀建虏,边瞪眼怒吼起来。 “勇卫!死战!” 此刻,他们所持白杆长枪不断前驱,那一枚枚铁环晃动,可他们步伐依旧很快。 “别乱!!” “杀啊!!” “杀鞑!” 白杆兵是这般! “额!” “砰!” “白杆!死战!!” “还有活着的没!!!” “箭雨压制!” 在游动间指挥麾下骑卒的戚金,瞧见这一幕,紧攥缰绳瞪眼喝道,“挥旗,主攻杀进城去!” “明军威武!!” 一架吊桥,一座城门,想要迅速杀进城去太难了。 放完讯号雷,将火折丢掉的小将,扛起那杆白杆长枪,声音很大的喊道,眼神坚毅的想冲回阵中。 不管是哪种情况,辽东,都被朱由校视作明军练兵地,而建虏则是那块磨刀石,就看谁能撑到最后! 而朱由校更期许前者能成,这样,大批无辜辽民就能免于一死,辽地也丢不了…… 戚金到底是小觑守城建虏了。 尽管他们的规模,远没有出动的明军多,可凭借着城墙优势,凭借着精准箭术,凭借着守城火炮,依旧阻碍着他们攻城的效率。 “哈哈……” 一队队骑卒冒着箭雨,悍不畏死的朝前疾冲,吊桥不停晃动着,可该处出城迎战的建虏已然被杀散了。 “破门!!” “杀鞑!” 而李鸿基的声音响起,叫满桂循声看去,就见一些白杆兵,竟然将手中长枪交替扣上,继而加长的白杆长枪,被甩着扣上城墙上,而那些白杆兵,则动作娴熟的攀爬而上,这一刻,满桂震惊了! “还他娘能这样耍?” 当看到一名名越过吊桥的骑卒,开始朝眼前大开的城门甬道杀进,沿途想阻挡的建虏被撞飞,被挥砍,戚金是难掩的激动。 也恰恰是这般,才叫戚金敢选择这种战术攻城! “干他娘的,原来这铁环还能这样用?” “跟着老子砍吊桥!” “死战!” “杀鞑!” “砰!” “咻咻~” 躲在一处的满桂,瞧见那数十众白杆兵,动作娴熟的持白杆长枪砸着,情绪立时激动起来。 秦邦屏瞪眼怒喝一声,便在疾行间举起白杆长枪,朝着那处吊桥奔去,健步如飞的白杆兵阵,随着那杆高举的白杆长枪,在疾行间开始转向,一切显得那般井然有序,没有出现丝毫混乱。 置身混乱战场的满桂,一手持盾,一手握枪,便冒着城墙上袭来的箭矢,悍不畏死的朝外东城的另一处城门杀去。 “白杆!死战!!” 小将愤怒的声音,回荡在此间。 接连砍翻两名建虏,浑身是血的满桂,见护城河的另一端,数不清的骑卒在绕圈,等待前冲袍泽冲过吊桥,再伺机冲上吊桥,却时不时被城墙上的建虏炮击,而杀过护城河的一些游骑,想要冲向另一处吊桥,将高悬吊桥放下,却被城墙上的建虏射杀,满桂立时瞪眼虎啸起来。 健步如飞的兵阵中,响起道道爽朗笑声。 “白杆!死战!!” “将军!另一处城门吊桥放下了!!!” 一切跟战前推演的一样。 满桂怎么都没有想到,一杆白杆长枪,到了白杆兵的手里,就像是活过来一样,能在战场上玩出各种花样来。 而与此同时,向前疾驰的白杆兵阵前列,一道喝喊响起,率部疾行的秦邦屏,看着戚金所统骑卒,淤堵在护城河外,正分批朝城内杀去,而另一处护城河外则空空如也,嘴角露出一抹狞笑。 这片修罗场一般的战场,响起各种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血腥味,置身此间,恐惧早已成为奢侈的存在。 在这帮体格健硕的白杆兵怒砸下,所阻城门晃动着,木屑横飞。 纵使血战就在眼前,可他们浑然不惧。 杀进城! 急冲之! 这场没有任何退路可言的攻城战,唯有杀进赫图阿拉外城,才有可能取得战果,继而向赫图阿拉内城杀奔,那里,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 “老子在!” 朱由校正是比谁都清楚这点,所以在这场跟建虏的博弈上,选择以戚金、秦邦屏所部为主力,继而设法奇袭空虚的赫图阿拉城! 此战要么成,则辽左危机可解,继而争取有利时间,设法重整辽地部署,纵使辽左真丢了,可赫图阿拉丢了,则建虏一旦知晓,断不会继续猛攻,赫图阿拉,那是建虏的政权象征!! 此战若是败,那便壮士断腕,舍弃整个辽东,退守到山海沿线,采取新的战法,以海陆奇袭来一次次袭杀建虏,那样拼的就是战争潜力,拼的就是国力,看谁能耗到最后了。 “好!好!好!” 浙兵营是这般。 满桂他们立下大功了!! 与大明营建的内外城不同,建虏修筑的赫图阿拉城,尽管有内外之分,但却不是外城套着内城,而是分东城和西城! 李鸿基、张献忠这帮勇卫健儿,纷纷紧随在满桂的身后,在疾行间列起盾阵,抵御袭来箭矢,朝着那处城门杀去。 彼时在队首的秦邦屏,看到骑兵洪流涣散开,有急冲进城门甬道,有沿城墙根奔袭,有从马上飞下的,甚至眼前的赫图阿拉城墙上,升起道道硝烟,耳畔回荡着炮声,眼前战场乱成一团,斗志高亢的秦邦屏瞪眼怒吼。 而游走在身旁的掌旗骑卒,冒着袭来的箭雨威胁,冒着可能被炮击的风险,怒目圆睁的挥动所掌旌旗。 在秦邦屏的统领下,白杆兵朝眼前的木制城门杀奔,纵城墙上箭雨飞袭,不断有袍泽倒下,可他们依旧悍不畏死! “滚蛋!!” 负责指挥的秦邦屏,看到眼前城门所阻,立时便沉声喝道,周遭数十众白杆兵,加快脚步朝城门跑去。 论谁,面对绵绵不绝的骑卒冲锋,别说是提刀论战了,不胆怯都算好汉! 骁勇善战的建虏,在这一刻,也怕了!! 这还是那支明军吗? 强军皆有一套他们各自熟悉的战法。 “轰轰~” “老子就是滚去队尾,也他娘的能杀鞑!!” 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在此间不断响起,朝前方传播去,只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赫图阿拉外东城下的战局。 一名白杆兵百户,见小将要冲进阵中,立时喝道:“滚到最后进阵,你他娘的想找死是吧!” 而在此等态势下,秦邦屏则下达道道军令,所聚身边的众多白杆兵,则晃动着手中白杆长枪,越来越多冲过吊桥的白杆兵,则前去不同地域,甚至一些白杆兵,将白杆长枪丢给身旁袍泽,取下所配强弓,在急奔间朝城墙上射去。 疯了! 疯了! 满桂见到这一幕幕,根本就不敢相信,可他哪里知晓,秦邦屏所统这支白杆兵,生活环境比建虏更加恶劣,能够活着成年的,那无不是善战的勇士,他们或许没有建虏的那种步弓配合,但他们的那一套,建虏同样学不会!!! 第218章 明威 读书,武将不行! 治民,武将不行! 权谋,武将不行! 兵法,文官不行! 打仗,文官不行! 杀人,文官不行! 金戈铁马的铁血战场,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该去瞎掺和、乱指挥的地方,大明健儿的血性,从来就没有真的丢过。 贪生怕死的败类,哪儿都有。 纵使是在大明军中也不能免俗。 但,这些都不能掩饰,大明中尚有敢战,敢杀的好儿郎! “这他娘的是什么打法!” 骑在马上的周遇吉面露惊愕,随军前冲逼近赫图阿拉外城之际,看见白杆兵攻城,有砸城门冲杀进城的,有借着白杆枪攀爬上城的,有聚于城外朝城上射敌的,这一幕幕无不让周遇吉感到震惊。 而震惊的不止周遇吉一人,从各处率领所部杀奔赫图阿拉外东城的周敦吉、袁见龙、邓起龙、张名世等将,瞧见秦邦屏所统白杆兵的这种打法,一个个都震惊了。 尤其是那些浙兵营将校,尤感震惊与不可思议。 倘若眼下对付建虏的这套战法,当初在通州时用到他们身上,那浙兵营真的可以扛住吗? 疯子! 一群疯子! 谁都知道土司兵悍不畏死,历来是最不惧战事的,每至大战开启前,就会有一批批土司兵征调。 可是像石柱的白杆兵这等表现,还是甚少能见到的。 “来人!!!” 而在这等态势下,曹文诏的喝喊响起,叫震惊的周遇吉回过神来,“去给邓起龙、张名世部传令,叫他们随我部杀奔赫图阿拉内城,放弃炮击外东城!!” 此令一出,叫周遇吉皱起眉头。 “曹将军,我等接到的军令,是炮击外东城。” 周遇吉瞅了眼,被惊到说不出话的刘鸿训,皱眉对曹文诏道:“现在离开外东城……” “你觉得戚帅、秦帅他们,尤其是秦帅所统白杆,需要我部炮击协同吗?” 勒马而定的曹文诏,却皱眉喝道,旋即对身旁掌旗骑卒下令,曹文诏所统混编队伍,便开始调转方向,朝赫图阿拉内城奔去。 一匹匹骏马、骡马的背上,被束着一尊尊虎蹲炮及配件,相较于那些死沉的火炮,或许虎蹲炮射程、威力都比不过它们,但相对容易携带,容易调转炮口,却在明军之中列装最为广泛。 “曹将军,你为何擅离职守!” 此刻才回过神来的刘鸿训,忙追上曹文诏喝道:“你部离开外东城,戚帅、秦帅他们该如何保障?” “周敦吉、袁见龙所部下辖火铳手、掷弹手足以!” 曹文诏看都不看刘鸿训一眼,骑马疾驰着,“我部去外东城没有作用,还极易误伤到秦帅所统白杆精兵,眼下我等要做的,是彻底搅乱赫图阿拉城,不给驻扎鸦鹘关的建虏反应机会,尽快将赫图阿拉内外城悉数攻陷下来!” 时间! 对于戚秦这支偏师来讲,最为宝贵的就是时间,在最短的时间内,迂回奇袭空虚的赫图阿拉,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赫图阿拉内外城攻陷,在最短的时间内,烧毁,杀光这座赫图阿拉的一切! 这座在建虏心中有特殊象征的城池,必须遍撒明威!! 戚金过去做的种种决断,不顾一切的领军朝赫图阿拉杀奔,就是为了这一点,当奇袭一旦开启,就再没有退路可言! “杀啊!!!” 彼时的赫图阿拉早就乱了,率部冲杀进外城的戚金,根本就不知秦邦屏所部干了什么,更不知城外各部变换战法,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件事,将赫图阿拉外城彻底搅乱。 “戚忠!!!戚忠!!” 在率部向前冲杀之际,戚金边居高临下的骑砍,边厉声喝道,“领着你麾下的人,去寻建虏在外城的粮草地,军械地,全都给老子烧光!!” “喏!!” 而相隔不远处,奋力杀敌的戚忠闻言,骑砍一名建虏,便厉声喝道,旋即便统领麾下百余骑分出。 大战一旦打起,混战是不可避免的,越是混乱的战场,则代表着战机越多,同样也越考验参战将领和麾下将士。 “杀!!!” 在十余众亲卫铁骑的簇拥下,戚金也不管其他,统领着麾下聚拢的骑卒,便沿着主道不断疾驰。 敢有阻挡者,杀! 敢有反抗者,杀! 无论男女老弱! 孤军深入建虏敌后,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一想起那些被建虏残忍屠戮的辽民,戚金就有满腔怒火。 杀! 杀! 杀! 此时此刻,在戚金的脑子里就想一件事,杀虏复仇,聚在这座建虏贼巢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当战争阴霾降临之际,就没有无辜二字。 被努尔哈赤统领的建虏八旗,在快速对外扩张的态势下,将势力核心迁移至萨尔浒城前沿,就代表着后方不能出乱,一旦出乱,仅靠那点披甲建虏,想要抵御战争来袭,无疑是可笑的。 建虏是强,可冷兵器时代下,没有甲胄护身,再强,也抗不过一刀劈砍,也挡不住一箭射杀。 天启时期下的建虏八旗,还没有那么强的锻造能力,这就是残酷事实!! 可惜在辽地的明军,被战场上的建虏杀怕了,被并肩作战的怕死之辈坑惨了,被后方瞎咋呼的文官害惨了,以至于一场场溃败无法避免。 “轰轰轰!!!”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开始在赫图阿拉各处交替响起,率部杀上城墙的秦邦屏,在左右亲卫的护佑下,见到城内有滚滚黑烟开始升空,那股战意让秦邦屏感到颤抖。 “白杆!!死战!!!” 秦邦屏紧攥那杆白杆长枪,仰天长啸起来,这引起更大的山呼,数不清的白杆兵,架起手中白杆长枪,开始在城墙上掀起新的屠杀。 满桂所部伪装建虏诈城。 戚金所部冲进城内拼杀。 秦邦屏所部据城墙杀敌。 曹文诏所部放炮震慑之。 袁见龙…… 这一系列繁杂的协同作战,当初被戚金逐一讲明时,其实引起很大的反对声,这种战法太激进了。 要说承受压力最大的莫过于戚金,其次就是秦邦屏。 戚金要赌,秦邦屏只能跟着赌。 而戚金赌的底气,一个是他要给戚家军翻案,一个是赌天子谴他们奇袭,心底从没有放弃过他们。 可事实上戚金赌对了。 “稳住!” “列阵!” “别乱!” 在这横尸遍地的城墙上,一道道女真语不绝,可他们的抵抗,在结阵的白杆兵面前,显得是那般苍白。 “甲喇额真,明军太强了,根本挡不住啊!” 而一名牛录岱子,此刻惊恐的朝负伤的音达户齐跑去,声音微颤道:“咱们……” 噗~ 可他的话还没讲完,就被音达户齐提刀砍了,这令左右建虏见后无不震惊,而音达户齐强忍着疼痛,高举那卷刃的战刀,厉声喝道。 “杀光那帮尼堪!!!” 音达户齐是骄傲的,这种骄傲,源于追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一场场拼杀下,八旗骁勇无敌。 音达户齐从来就不相信,明军能强到这种地步。 假的! 都是假的! 赫图阿拉城被明军攻进,这残酷的现实,音达户齐不愿承认,因为明军真的冲杀进城内,那聚于此的无数群体,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白杆!死战!!” “杀!!” “轰轰轰……” 各种声响在赫图阿拉的上空盘旋,一股股黑烟升空,将东升的旭日遮盖住,空中鸟瞰下,赫图阿拉城已宛若炼狱一般。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在血泊之中。 空气中混杂的难闻味道愈发浓烈。 “哕~” 而在所谓的赫图阿拉内城外,刘鸿训趴在马背上,胆汁都快吐尽了,耳畔响起各种喊杀声。 一队队高亢的健儿,舍弃操持的火炮,朝着前方冲杀,城墙上,已布满白杆兵的身影,而高悬的吊桥已然被放下。 乱。 乱。 整个战场乱成一团。 可是对出战的明军而言,他们却亢奋至极! “陛下!您看到了吗?” 强撑着从马背上坐起的刘鸿训,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场,看着一队队健儿朝城门杀去,眼眶红润了,“我大明军威,将荡席赫图阿拉!!” 没有人能明白刘鸿训的心情。 当初出使朝鲜,那遭受的冷遇,听到的流言,对内心骄傲的刘鸿训而言,是无法忍受的。 可他却必须装作不知。 明军败了。 败的彻底。 这对于宗主国大明而言,在藩属国朝鲜面前,威仪被扫落一地,哪怕曾经的大明天军,帮着朝鲜抗击倭袭,可那终究是曾经啊!! “哈哈!!!” 看着悍不畏死的大明健儿的背影,混乱着朝城内杀去,刘鸿训仰天大笑起来,这一战,终究是大明赢了。 建虏并非战无不胜! 建虏并非悍不畏死! 大明,同样有健儿! 刘鸿训比谁都要清楚,伴随着城门被攻破,等待赫图阿拉内的所有建虏,将会面临大明何等怒火,但他们都该死,哪怕将赫图阿拉城焚烧殆尽,一切都不是有悖天道的,建虏要付出代价…… 第222章 浑河血战(2) 哒哒哒~ 杂乱且密集的马蹄声,在这片明军阵线交替响起,空中鸟瞰,一支支骑兵队伍驰骋,不时响起的爆炸,连带着各种声响,衬托出战场的残酷! 朔风呼啸。 旌旗飘飘。 “不得不承认一点…建虏麾下的那些骑兵,的确是要比我军厉害。” 童仲揆放下所举千里镜,表情略显凝重道:“用这种方式的袭扰,明确告诉建虏,想要绕开沈阳要地,趁乱南下奔袭辽阳,必将遭到我军猛攻,只是伤亡……” “既然选择上了战场,就要做好战死沙场的觉悟。” 陈策剑眉倒张,神情严肃道:“跟建虏相比,大明在骑射方面确有不足,不然在此前的野战上,大明也不会败。 童副总戎发现没有。 仅提战场上骑兵对攻,建虏骑兵间的配合,小队与小队之间,单骑与单骑之间,再或区域联动之间,可以做到这般的默契,这是值得我等重视的。” “的确。” 一名游击将军上前道,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尤世禄摆手打断。 “所以要多多了解建虏打法。” 勇士营驻扎区域。 “直娘贼的,你们是怎样带的兵?” 从陈策决定在浑河一带,积极跟建虏展开交战,就代表着无时无刻,都会有将士战死或伤亡。 “喏。” 尤世禄语气铿锵道:“你以为想率部出战,就能率部出战了?眼下是武骧左卫出兵游袭的时候,想打,给老子等着。 “按住他,别乱动……” 都他娘的好好想想,到了咱勇士营出战的时候,该怎样减少伤亡,该怎样袭扰建虏,都滚吧。” “啊!!” “请个屁的战,现在不是咱出兵游袭。” “快点!”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尤世禄瞪眼喝道:“他建虏骑卒即便再强,这仗也要打,技不如人,就别他娘的找理由开脱。 “别给老子讲这些!” “快点,把绑带拿来~” “指挥使,末将请战!” 一支真正的强军,想在战场上取得一场场大胜,击败一切来犯之敌,就必须要懂得在战争中学习,在战争中总结,永远要走在最前面,你有改变,敌人也有改变,而现阶段的大明军队,最欠缺的便是学习。 眼下在浑河一带,跟建虏进行游袭的明骑,就是在牵制建虏骑卒,或许说他们的伤亡会很大,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争取有利战机。 而在相隔不远处,则是一具具尸首,一些甚至面目全非了,脸上插着箭矢,怒在尤世禄心底涌出。 都他娘的醒醒! 即便辽左这一战真打完了,辽左可以被我等守住不丢,可是跟建虏的仗,还远远没有结束,想要镇压建虏叛乱,擒杀努尔哈赤等建虏叛逆,以彰显大明军威,就必须以及之长攻敌之短。” “指挥使,不是末将等怂了,是建虏的骑兵太强了。” 一名千总皱眉道:“我勇士营…是全编骑军不假,所募兵卒或多或少都懂骑术,可终究是……” 童仲揆点头道:“据我所知建虏真正擅长的还不是骑射,他们所擅是大规模野战,以步弓开路袭扰,以诸兵种协作进攻,建虏兵种划分明确,擅射的步弓手,擅骑的马甲兵,擅攻的步甲兵,每逢大战开启,便以包衣阿哈、裹挟壮勇消耗敌军,建虏八旗的将校,对于战机的嗅觉,有股近乎本能的反应……” 站在原地的尤世禄,看着忙碌的随军医官,为那些负伤的骑卒进行救治,尤世禄垂着的双手紧攥着。 “医官呢?给老子滚过来啊!” 众将轰然应诺道。 被尤世禄指着鼻子骂,令眼前这帮骑将,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攥紧双拳。 现在是打仗! 不是他娘的游山玩水! 都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那些战死的将士,看看那些受伤的将士,你们脑子但凡灵光点,胆气但凡多一点,他们或许就不会战死,或许就不会受伤。” 进行一场大规模会战,凡事都有章法的,该怎样打,要打何处,谁主攻,谁辅攻,不该你上的时候,就算敌军骑到你脖子上拉屎,那也要忍着,该你上的时候,就必须不惧伤亡的去打,谁要是敢乱来,那军法不是儿戏!更非摆设! 一旦开始进行大规模会战,个人显得那般微不足道,个人就算再强,也终究强不过一个整体。 童仲揆点点头表示认可。 陈策声音低沉道:“陛下说的没错,战略上可以藐视对手,但战术上必须要重视,既然建虏这般骁勇,能够一统建州三卫,将其他女真各部吞并,甚至让我大明遭遇惨败,那么就要多钻研才行。 朱由校对大明军队的谋改,是有清晰明了的路线部署,就是要通过阶段性的战争和调整完善,去逐步推动大明军队,向职业化、专业化强军迈进,组织构架要清晰,职权划分要明确,晋升通道要分明,军队不是某些人的私人武装,军队就是为了打仗,背离了这一根本所在,即便所辖军队规模再多,也没有太大作用。 勇士营代指挥使尤世禄面色难看,指着眼前这帮骑将喝骂道:“当初在丰台大营时,老子给你们讲的,全都他娘的忘了?游袭,游袭,最注重的便是协作,你们是怎样打的?上了战场,全他娘的怂了?” 就当前这种乱象,倘若不把建虏主力,死死牵制在浑河一带,一旦建虏真选择绕开沈阳一带,继续破袭其他地域,甚至谴派一批骑兵袭扰辽南,那么战局只会愈发恶劣。 在浑河沿线的援辽各部,皆有一处伤兵救治营地,随着陈策所下军令,在各部有效落实下去,伤亡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来人啊!!” 尤世禄离开了,但伤兵营地的喝喊未绝,这些在北直隶各地所聚医匠,尽管都很紧张,可救伤救急,此等环境下,哪儿容得他们多想,战争无时无刻都会伤亡。 而朱由校能为援辽主力做的,就是尽可能减少他们后顾之忧,不叫他们受到委屈,尽可能减少伤亡,每名经历战事受伤的将士,能活着挺过来,就有可能成为悍卒,这都是大明军队的宝贵财富,文官不重视,但他这位大明天子却重视…… 第223章 剑指鸦鹘关 辽左战事跌宕起伏,各种混乱与战斗交织,以熊廷弼为首的明军,以努尔哈赤为首的八旗,无不围绕这片黑土地出招。 战争之下直面惨烈最多的,莫过于中低层将领及将士,毕竟仗是靠他们打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莫过于辽左一战开启前,在辽左治下的百姓都被强迁走了,不然死伤最惨烈的,就将会是这些无辜的人。 被迁走的那些辽左百姓,或许会面临不公,或许会忍饥挨饿,或许也会客死他乡,但至少活着的概率大不少…… 繁繁星空下,寒风呼啸,辽地的夜,真不是寻常人能忍受的。 噼啪~ 篝火燃烧的声响,暖意驱散寒意,火焰驱散黑暗。 “狗娘养的,这帮建虏崽子,就是狼崽子。” “干你娘的,敢咬老子,找死!” “这帮建虏娘们儿,一个个膀大腰圆的,都是好生养的!” “你他娘的可别起歪心思,叫戚帅他们知晓,定然会阉了你。” “鸦鹘关不仅要打,而且要设法拿下。” “呜呜呜!” 至于拿下赫图阿拉后,究竟是打算择机撤退,还是说继续扩大战果,就全凭戚金他们决定。 戚金此刻开口道:“此地如果拿下,则我军可全身而退,缴获的金银细软,被虏获的那批人,包括受伤的袍泽,都可以安然撤离。 刘鸿训讲这么多话,让满桂觉得其是要反对此事。 见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一直沉默的刘鸿训此刻开口,“说不定现在…在辽左前线的建虏主力,就可能知晓这一情况,甚至更早,毕竟宽甸诸堡一战,我军闹出的动静也不小,如何从建虏后方全身而退,就是我军眼下面临的问题。” “是啊。” “戚帅,要末将来说啊,咱们也别躲着了。” “这穷山僻壤之地,建虏娘们儿能长多水灵。” 周遇吉此刻开口道:“鸦鹘关乃是辽地边墙之要隘,先前被建虏趁乱窃据,这对我大明辽地而言,无疑是缺了一出前出要地,如若能将此地夺占,那对我大明而言,将占据着有利局势。” 此言一出,让围聚在此的众将,无不流露出激亢的神色,他们孤军深入,奇袭建虏贼穴赫图阿拉,就是为了重创建虏元气,毕竟这座城池对建虏而言意义不同,何况赫图阿拉城所聚人口是真不少。 一直沉默的戚金,此刻皱眉喝道,这一喝喊,令围聚在此的众将,无不沉默下来,而曹文诏则露出笑意。 “赫图阿拉城被烧,惊动了鸦鹘关的建虏。” 赫图阿拉的仗打完了,该烧的全给烧了,该杀的全给杀了,该虏的全给虏了,该缴的全给缴了,过去一直紧绷的心神,直到此刻才算稍稍放松些。 邓起龙紧随其后道:“曹将军是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将老奴的女人虏获,末将可是听说这个阿巴亥,深得老奴宠爱啊,就是长的一般。” 一处隐秘的山峦间,数以百计的锐士分散各处,看守一群被俘虏的妇孺,而这些被绳索捆绑的人,或低头,或怒瞪,或挣扎,可是在如狼的精锐面前,他们的种种表现,看起来是那般可笑。 秦邦屏此刻说道:“这几日,有至少数个牛录的建虏,先后赶至赫图阿拉城,不然这场大火,还要再烧个数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此前攻打赫图阿拉城时,部分建虏趁乱逃窜出去,要是能把他们全都给杀了,这对于建虏的元气会重击更多。” “行了!别讲这些废话了。” 某处篝火堆旁,满桂面露兴奋,眉头微挑道:“真是没有想到,那老奴的女人竟然也在赫图阿拉城,这要是叫老奴知晓此事,定然会暴跳如雷啊,哈哈……” 满桂此刻兴奋道:“赫图阿拉一战,无不表明建虏后方空虚的事实,既然是这样,何不一鼓作气,设法夺占鸦鹘关。” 而刘鸿训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不少将校嘴角抽动起来,原来也是想打鸦鹘关啊,那你丫这大喘气算怎么回事。 袁见龙似笑非笑道:“我可听说啊,那老奴是出了名的喜新厌旧,当初所娶的佟佳?哈哈纳扎青,为他出不少力,不过……” 毕竟前线的情况瞬息万变,朱由校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预知前线实况,倘若过多的明确道道,而不给戚金他们太多自主权,那最终结果必然是战败! “戚帅,这次咱们赚大发了!” “没错!” 戚金环视眼前众将,“奇袭赫图阿拉,这一战算是结束了,那座贼城烧了数日,陛下对咱们所定战术仅限于此,接下来怎么办,此事要聊聊。” 文官和武将的做事风格,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一些意思可能一样,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一样。 “刘编修,你讲这么多是何意?”满桂眉头微蹙,随手抄起一根木柴,丢进燃烧的篝火堆里,文官这文绉绉的说话,满桂很是不喜欢。 何况拿下该地,也能搅乱辽左局势,毕竟当前辽左的情况,究竟是好是坏,是我等所不知晓的。” 朱由校的用人标准就一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选择相信戚金他们,那便无条件的相信,对待忠于自己的武将,都不能做到绝对信任,那如何叫人家拿命去为你拼死? 忠诚和信赖是相互的。 “本官觉得鸦鹘关要打,毕竟……” 当初在制定对辽战略时,对于戚金、秦邦屏所领偏师精锐,朱由校就定下奇袭赫图阿拉的大战略,这期间要怎样打,怎样行军,朱由校不过多的干预。 “赫图阿拉的情况瞒不了多久。” “聊聊正事。” 听闻此言的众将,无不是点头表示认可。 毕竟他们过去费这么大力,遭这么多罪,为的就是改变局势,倘若不能把这些事做好,那他们何必这样? “诸位,本帅就说一句。”戚金继续说道:“鸦鹘关一战既然决定打,那便要好好打,不然时机对我等而言就不好了!” 第224章 路,是走出来的 “朕相信他们!”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乾清宫的东暖阁响起,朱由校坐在那张宝座上,身体微微前倾,深邃眼眸扫视诸臣。 兵部尚书王象乾、左侍郎赵彦、右侍郎张鹤鸣、上书房参赞大臣魏光绪、史永安等流露出各异神情,内心情绪就更为复杂了。 “朕既然特赐熊廷弼王命旗牌,允他在辽便宜行事特权,那就信他可以定辽事,平虏乱。” 朱由校面色平静,“辽左的战况怎样,辽南的整顿如何,辽西的叛乱怎样,他熊廷弼能做到心中有数,朕也信他能心中有数。 不然怎样? 罢免他? 逮捕他? 凌迟他? 依据是什么?就靠这些贻误抵京的辽东急报?说什么熊廷弼有罪,指摘谁谁有失,未免有些太过可笑了吧?! 最近几日,朝中有司热议辽事,争论辽事,讲什么的都有,朕为何迟迟没有表态?就是想看看兵部的态度。 你赵彦,你张鹤鸣,都做了些什么?缘何王卿说一些事,遭到科道上疏弹劾时,你们都不站出来力挺?怎么?大明,难道有两个兵部不成?!”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抓起一摞奏疏,狠狠摔在赵彦、张鹤鸣跟前,二人脑袋低垂,不知该说些什么。 谁在推动? 东暖阁内响起道道声响。 “熊卿啊熊卿,你在官场的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想要统御好幅员辽阔的大明,就必须先将朝堂给统御好,没有中枢表面之安稳,就想着治理好地方,那纯粹是痴心妄想。 “还有人大言不惭的讲什么。” 朱由校笑着说道:“要从快到诸镇各地再抽调一批精锐,紧急赶赴辽东驰援,这是何等的可笑啊。 一个个本职不操心,反而操起兵部的心了,这职权划分难道是儿戏吗?兵部所辖职权,难道人人都能干涉了?” 仗打赢了,功是熊廷弼他们的。 东暖阁内的气氛变了。 谁在搞鬼? 可是政治不是请客吃饭,你坐到主位上了,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都处在变化之下,参与的群体多了,分歧是不可避免的,争论是不可避免的。 临阵换帅,此乃兵家大忌。 朱由校算是看明白了,辽东,有着近乎病态的关注,不在战场上打赢建虏一次,这种关注就不会消失,且还会愈演愈烈。 想要获取战略优势,就要先去除掉这种病态关注。 信任太他娘的珍贵了。 哪怕辽东的仗打到最后,辽左丢了,辽南丢了,在辽大军遭到重创,朱由校也断不会怪罪熊廷弼他们。 边陲不用守了? 让他为了所谓的天子脸面,所谓的皇帝威仪,就昧着良心甩锅给底下的人,朱由校办不到,也不可能这样办! 朱由校收敛心神,扫视眼前众人,“差事到底要怎样办,兵部到底有几个,是一个,是两个,上书房去内阁传朕口谕,在大婚期间,谁要再敢妄议辽事,不是兵部的人,瞎掺和兵部的事,那朕就不是先前的态度了。” 从辽左前线爆发战事,朱由校就一个态度,包括他在内,任何人都别想干涉辽前战事,一道指令,一张公文,都别想从京城中枢派至辽东。 兵部尚书王象乾上前作揖道。 “卿家有何罪?” 毕竟对辽战略是他明确的,熊廷弼他们作为实际执行者,心里承受多大的压力,没有人比朱由校更清楚了。 “这场御前廷议,一个个都好好想想。” “以下犯上的建虏,妄想着通过一场战争,侵占窃取我大明在辽疆土。”朱由校眼神凌厉,继续说道:“在这等形势下,谁讲什么熊廷弼有罪,要早换辽东经略,力保辽局能有变化,那非蠢即坏!!” 仗打败了,过是他朱由校的。 “臣等遵旨。” 要说这背后没有算计,朱由校打死都不信。 辽东的整体情况太过复杂,不仅人复杂,而且事复杂,再加上各方的关注,想要去做些改变,就像是徒手攀爬悬崖峭壁,稍稍有疏漏,稍稍有松懈,便会掉进那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都说治国若烹小鲜,可事实上哪有那么简单,有太多的事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间存在直接或间接的联系,想要去毫无顾虑的处理,那纯粹是痴人说梦。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露出一抹无奈笑意,“朕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反对你,哈哈,辽左这一战若败了,朕只怕要丢掉些什么了。” 此言一出,令在场众人无不心惊。 这等通俗易懂的道理,即便是再蠢再傻之辈,心里或多或少都明白,可是偏偏在朝就吹起这股风。 辽左的这一战,在朱由校很早开始谋划时,心里就明白一点,只要有针对性的部署选择落实下去,就必然会出现新的变故和影响。 从哪调? 要调谁? 蓟州?宣府?大同?太原?榆林?固原?宁夏?甘肃?还是从山东等地调啊?先前调的还少吗? 国库不空虚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依着朕来看,有罪的怕是朕吧!” 既然选择信赖和倚重熊廷弼他们,就必须无条件选择信任! 力挺熊廷弼,这是朱由校必须要做的。 “臣有罪。” 地方有钱粮了? 本来就烂透的辽东,朱由校出于种种考虑,不想今后过于被动,为了能抢出些时间,他才选择这场豪赌。 如果辽左这一战真败了,朱由校就会狠下心,彻底舍弃整个辽东,采取新的战略部署谋势,不然动辄向辽东砸银子,那换来的就是肥了一批人的腰包,而大明会被活生生拖死。 而要说辽左这一战赢了,那优势就太多了,很多悬而未决的事情,都能趁着这场大胜推动起来,甚至辽东将变成大明军队的练兵地,建虏将沦为明军的磨刀石,朱由校最想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去把崔呈秀给朕召来。”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收敛心神,眼神凌厉道:“仓场查到现在,也该到了见分晓的时候了!” 第225章 叶向高进京 人这一辈子啊,终究是要去做些什么的,只是世间的万事,沾到了人,就会跟着变得复杂。 辽左一战早在没有开打前,朱由校做了很多谋划部署,力保对辽战略能有效落实,不过在表面却没有流露太多。 在过往,有过多的人,或明或暗的过度关注辽事,甚至有不少人想要拿辽事做文章,稍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在中枢朝堂引起涟漪和影响,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不止辽东一地,还有别的地域,即便真将辽东打烂了,但要是大明别的地方没问题,特别是中央财政没出问题,在辽打碎的坛坛罐罐,以国朝中枢意志为主导,都是能恢复回来的。 酉时正的紫禁城,在落日余晖的沐浴下,建筑群映射的阴影多了,泛着金光的琉璃瓦很刺眼,随风飘摆的旌旗作响。 乾清宫。 换了一身服饰的朱由校,手持劲弓,取来一枚箭矢,动作娴熟的弯弓搭箭,瞄准眼前箭靶,就听见一道破空声响,箭矢在弓弦的作用下,便速度极快的朝前飞射。 啪~ 箭矢钉在箭靶上,箭尾晃动着。 “陛下神射!” 钱谦益上前称赞,眉宇间透着兴奋。 朱由校瞥了眼溜须拍马的钱谦益,对自己的箭术水平,朱由校有自知之明,也就闲暇时消遣一二,所谓神射之赞,他不够格。 看来天子召见崔呈秀,心情不是特别好啊。 而钱谦益见天子不言,眼珠子微微转动,心里却暗暗揣摩和思量,想到进宫时撞见崔呈秀,那副严肃的表情,钱谦益就联想到了廉政院。 “这强弓再好,也比不过火铳啊。” 朱由校将劲弓放下,转身朝一旁走去,“钱卿,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能为陛下分忧,乃臣之幸。” 钱谦益忙低首跟上,嘴上虽然回道,不过心里却活泛起来,天子特意提到强弓不如火铳,这是对兵仗局有期许啊。 也对。 如若没有特殊期许,那内廷下辖的兵仗局,掌权的就不会是王徵他们,内廷太监反倒成打杂的。 只是钱谦益有一点不理解。 既然天子重视兵仗局,为何要悉数迁移出京城,另外在西山一带择址重建,甚至还把在京火药诸厂、局一个不留,也跟着都迁移走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卿家此前上疏所奏,得到朝野间的响应,募得数十万两银子。” 朱由校坐在锦凳上,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卿家是立有大功的,卿家想要什么,现在对朕说,朕都能允准。” 朱由校所提之事,正是天子大婚、册后大典所需花费一事,募得这么多银子,是朱由校也没有想到的。 就朝中的那帮文官,包括在京的一些群体,一个个是怎样的德性,朱由校还算是比较清楚的。 让他们将真金白银掏出来,这无疑是割他们身上的肉。 原本朱由校让钱谦益操办此事,觉得能募几万两银子,都算是多的了,万没有想到钱谦益跑前跑后下,居然募得数十万两银子。 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啊。 “臣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虑,从没有想过要得什么赏赐。” 而钱谦益听后,当即便作揖行礼道:“臣就是做了臣该做之事,如若臣有任何杂念,那就……” 嘴皮子倒是利索。 朱由校随手将茶盏放下,打量着钱谦益,嘴角微微上翘,不得不说,钱谦益的嘴够了得的。 在旁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几人,尽管都像木头桩子般站着,不过看向钱谦益的眼神都变了。 太能说会道了。 张口陛下。 闭口社稷。 这要是常伴在御前服侍,那估计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倘若朝中皆能像卿家这般,那才是朕之幸,社稷之福啊。” 看在那几十万两银子的份上,朱由校违心的说道,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看了眼刘若愚:“给卿家赐座斟茶。” “是。”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旋即便示意一旁宦官。 被天子这样夸赞,钱谦益那叫一个兴奋,此前他跑前跑后的,筹措不少金银,为的不就是能得天子青睐嘛。 事实证明,他过去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卿家坐吧。” 朱由校伸手示意,看向钱谦益笑道:“有件事,不知卿家是否知晓?叶向高进京了。” 原本还想着怎样表态的钱谦益,屁股刚刚沾住锦凳,听到天子所言,身体微顿,心里暗暗惊疑。 “从内阁空缺首辅、次辅以来,就有不少人的心思,始终记挂着此事。”而彼时的朱由校,却撩袍起身,边走边说道。 钱谦益见状,忙起身跟在天子身旁。 “臣此前忙着筹措一事,不曾知晓此事。” 尽管钱谦益知晓叶向高进京,但嘴上却道。 “朕知道~” 朱由校看破不说破,负手前行道:“别看礼部有司筹措大婚一事,辽东又生出不少变故,朝中是各种争吵和议论,不过朕也清楚,有些人啊,是想尽快明确廷推一事,这点卿家总知道吧。” “臣~” 钱谦益一时语塞。 自从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被一同罢免,在朝官员就没有不关注此事的,毕竟内阁的含义不同啊。 “卿家就没有想过,进内阁帮朕分忧吗?”而就在钱谦益思虑着,到底该怎样回答时,朱由校却说了句,令钱谦益倍感激动的话。 钱谦益在朝野间的名望是不低,但也要看跟谁比,叶向高,此人在大明的名望更高,何况其在万历朝,还长期担任独相,内阁首辅虽无丞相之名,但却有丞相之实,尽管权力被削减很多,可即便是那样,首辅之权依旧很重。 这也是为何不少文官,都梦想着能成为内阁首辅。 “卿家之才,之能,之忠,朕都知晓。”看着有些激动的钱谦益,朱由校面露笑意道:“卿家应该懂朕的意思吧?” “臣…臣明白。” 钱谦益忙低首应道,这是叫他跑动啊,这话讲的再明白不过了,要是连这都听不明白,那他这官算是白做了。 “那就好。” 朱由校没有再多说其他,对于叶向高进京一事,朱由校是有看法的,对于一些人如此想将叶向高公推进内阁,朱由校就更有看法了。 要是有可能的话,朱由校不打算让叶向高进内阁,此人能力怎样暂放一边,态度是否端正,是否愿臣服皇权之下,这才是关键所在。 朱由校想要的内阁首辅,至少能将一项做好,那便是在党争一事上,最起码能做到不偏不向,而不是和稀泥,做滥好人,这点,叶向高恐很难做到,要真是那样,朱由校就不会圈选叶向高,哪怕叶向高呼声再高。 不过心里虽说有这样的定论,但朱由校却没有讲出来,甚至朱由校还想叫此事持续下去,有关注好啊,在朝关注多了,对其他事情关注就少了,特别是辽事,朱由校不希望有太多人去关注。 所以召钱谦益进宫,向其讲这些话,就是想叫其沉浸其中,人的野心啊,一旦被撩拨起来,那就很难消停下去,朱由校很想看看,钱谦益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他又能从中获取怎样的优势。 第231章 国子监之辩(2) 国子监位于崇教坊,整体建筑坐北朝南,乃是大明所设中央官学,同时也为最高教育管理机构,与南京国子监并称南北两雍,是大明读书人最为向往的所在! “也不知这场辩论,究竟谁能取胜啊,我可听说都惊动祭酒了。” “祭酒回来了?” “是啊,最近京城沸沸扬扬,有些礼不辩不明,不过我很是奇怪,祭酒不在国子监坐镇,动辄都跑出京城,所为何事呢?” “奇怪的何止是你,当初陛下特设皇明时报,由我国子监负责承办,眼下都归南书房主管了。” “别聊了,快点去吧,别到了地方后……” 进了国子监,就见到不少学子结伴同行,他们边走边聊,似乎对某件事情很感兴趣,这反倒引起朱由检、曹变蛟的注意。 “皇…大哥,为何他们都这样急匆匆的?” 朱由检面露不解,看向自家皇兄说道:“适才他们提到辩论,似乎先前在国子监并没有吧?” “辩论一事,乃是徐光启就任国子监祭酒后,才在国子监正式举办的。”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边走边说道:“谈论国政之风,不是颁几道旨意,下几道公文,说禁止就能禁止的。 堵不如疏。 既然在读书人之间,喜欢去做这些事情,以满足他们内心的优越,那不如就明确各种规矩,叫他们就某项辩题进行对辩,其中若是有可取之处,则可选进皇明时报刊印。” 妄议国政,点评官员,这在读书人间是很盛行的,不止是大明一朝,其他朝代同样也有。 只是这种现象吧,或许最初的本心是好,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掺和进来的人多了,杂念也就多了,算计也就多了,这也导致该行为演变成党争延续,舆情之争,皆是带有极深的目的性。 简单粗暴的去禁锢思想,遏制文化发展,这种事情朱由校不会去做,越是压制,反弹就越强烈。 书读的越多,杂念就越多。 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有效的去进行引导,设法剔除掉根深蒂固的思想糟粕,特别是那套礼教樊笼,有些必须要打破,积极拓宽文化和思想主脉,构建起以神州为主体,自信开放包容的民族意识形态! 哪怕有朝一日,大明真的不在了,可是这套理念能够传承下去,神州文明就不可能衰败势颓,毕竟哪有千年不变的王朝呢? “还是太闲了。” 曹变蛟冷哼一声,“一个个没有挨过饿,读书,就好好读书,今后参加科举,为国朝分忧,为社稷虑,一边享受着当下,一边却想砸饭碗,要是我,就拿鞭子抽他们。” “哈哈~” 朱由校忍不住大笑起来,伸手轻敲曹变蛟的额头。 曹变蛟缩缩脑袋,没有敢再多说其他。 曹变蛟之所以说这些话,是跟随英国公张维贤去保定时,听到一些诽谤和诋毁天子的话,而这些话,多数都他娘的是读书人乱传的。 要不是张维贤拦着啊,曹变蛟敢领人去砍了他们。 天子哪里残暴了? 天子哪里昏庸了? 别看曹变蛟面圣的次数少,可天子是怎样的天子,他心里是有杆秤的,杀的那些人,哪些不是该杀的? 就因为他们是官员? 就因为他们是书生? 天底下没有这等道理! “你啊,看待问题别这样感性,别这样简单。”朱由校伸手指向曹变蛟,笑骂道:“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的那样。” “陛…少爷!我不懂这些道理,也不想懂。” 在朱由检的注视下,曹变蛟却道:“我就知道一点,这人要懂得感恩,朝廷恩养读书人这是事实,甚至考取相应功名,还能赋予相应特权,最不该对朝廷有意见的,就是读书人。 免税,这是切实的红利啊。 可是有些读书人呢?一边享受着特权,一边算计着朝廷,为何算计?为了利呗,别看有些读书人,嘴上讲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姥姥,就属他们最贪了,都不说优免了,就说飞洒,投献,那……” 真敢说啊。 朱由检喉结蠕动,嘴角微微抽动,看着越说越激动的曹变蛟,而曹变蛟讲的这些,很多却是朱由检此前不知晓的。 “不说了,有些事要慢慢来做。” 朱由校停下脚步,伸手轻拍曹变蛟的肩膀。 “少爷,我孟浪了。” 曹变蛟却恭敬的抬手一礼道:“请您严惩……” “说点真话,就要严惩?” 朱由校笑着打断:“那今后谁还敢说真话?” 对曹变蛟的这种反应,朱由校是清楚的,也是理解的,毕竟这些在大明治下,都是切实存在的。 特权不除,永无公平! 随行的韩赞周一行,一个个都提心吊胆,不过在听完天子所讲,却也都明白一点,天子很信赖曹变蛟。 特别是曹变蛟还是武将。 哪怕他小。 可依旧是武将。 有些话是能讲,但要分场合,更要分身份,所以这世间复杂的,并不是事,而是人本身! 国子监大广场。 “你说的不对!且不提廉政院为何而设,就说廉政院的行为,其即便为了贪腐,但朝廷的法纪,宗法,也被这种行为给践踏了,朝廷既然有三法司,那为何不通过三法司,来进行审判呢?” “那依着你之见,廉政院从一开始特设,就是个错误了?真真是可笑至极,我且问你一句,仓场是何等要地,乃是关系民生之根,从我朝定都以来,仓场是出现过纰漏,可是何曾出现过旧太仓、海运仓走水之骇人听闻之事?” “是!你可能要说了,这就是场意外,我想问你一句,我想把你家宅邸烧掉,你是否也能说这是场意外啊?你家护院全都是死人吗?” “这位学子请注意,正告一次,辩论可以,莫要上升到个人。” “我注意,回归辩题,陛下特设廉政院,在我看来是无比英明的抉择,就说当今的官场风气,就真的好吗?是,国朝是设有都察院,可是都察院的那帮官老爷们,一个个真的就履行好自身职权了吗?” 来到国子监大广场到处都是人,而在人群中心所在,则是一处高台,上面站着不少青年才俊,他们手里拿着铜制喇叭,根据所接辩题,站在正反两方各自立场,阐述着各自的观念和想法。 真是够热闹的。 朱由校站在一处,朱由检、曹变蛟并肩而立,而随行的韩赞周一行,一个个都警惕的环视左右。 沈廷扬、倪元璐、苏观生…… 尽管距高台有些距离,不过朱由校通过那些学子跟前所书木牌,知晓这些学子的身份,尤其是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被朱由校看到后,朱由校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大明想要改变,官场就要先改变,杀一批批贪官污吏,这是最次的,毕竟想做官的人大把,出现空缺,就会有新的人增补,如何将一批批人才,提拔到最合适的位置上,这才是朱由校要做的。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为何将这些提拔的人,能够坚定不移的追随他推行新政,这才是关键所在。 “任重道远啊。”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此刻却有些感慨。 “大哥,您是想到什么了?” 本听的聚精会神的朱由检,此刻看向自家皇兄道。 “你发现没有…在国子监的学子,多数出身都不错。”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 嗯? 被这样一说,朱由检带着疑惑,开始观察聚于此的人群,渐渐的,他发现很多读书人,不管是穿着服侍,亦或是佩戴之物,再或者言谈举止,无不是家境优渥所不能有的。 “农家教育下沉,这一樊笼必须打破。” 朱由校垂着的手紧攥,似囔囔自语,似对朱由检说,“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可是有太多的人,却连接受教育的资格都没有,最终泯灭于世。” 所以在北直隶所辖诸府县,所存的那些皇庄筹设学舍,在京郊筹设医、数、工、农、商等学舍,都是一个开始吗? 朱由检听到这里,却联想到自家皇兄,先前让少府有司,在皇庄所做的种种,甚至为聚拢一批人才,而直拨很多银子。 在皇家出生的朱由检,哪里会真的明白,教育在当下的大明,是何等奢侈的事情,这背后的经济账,是根本算不清楚的。 想要打破特权,就要打破教育垄断! 让更多的人能接受教育,哪怕只是接受扫盲,这带来的改变和影响,都将是难以想象的。 “大哥,那你觉得这场辩论如何?” 朱由检知晓自家皇兄,心里藏着很多事,包括这次离宫,也是为了散散心,因廉政院广撒驾帖,传唤大批京官,科道都闹翻天了,上疏弹劾的奏疏,就像雪花一般蜂拥御前,而其他衙署,包括内阁,不少都在乾清门求见,但朱由校全都没有理会。 “不过是没有入世的浅薄之见罢了。” 朱由校笑笑,“倘若世道真像他们所想那样,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了,更不会有那么多不公了。” 而这句话讲出,却引起一姗姗来迟之人的注意。 第234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轰隆~ 惊雷划破虚空,大雨倾盆,置身雨幕的紫禁城,似被朦胧所罩,尽管雨下的很大,却也遮掩不住喜意。 “行了,就这几套吧。” 东暖阁内,朱由校张开双臂,几名宦官低着脑袋,谨慎小心的摘取佩饰,“刘若愚,派人给李太妃说,大婚之日,就按呈递御前所疏操办即可。” “奴婢遵旨。” 在旁恭候的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真是够麻烦的。 朱由校锐利的眼眸,扫视着那些托盘,朱由校想到天子大婚,是件极其繁琐、复杂的事情,却也没有想到会这般。 婚丧嫁娶,不管是哪项都是大事,其中要遵循的礼仪流程很多,有些繁文缛节可免,但这些一项都不能免,上到民族,下到个人,是如何凝聚起来的? 靠的就是认同感! 信仰认同。 理念认同。 文化认同。 思想认同。 恰恰是有了这些认同,每逢大灾大难降临之际,埋藏在血脉深处的东西,就会被激发出来! 在神州这片土地上,为何经历这么多浩劫磨难,却都没有让传承断代?归根到底,就是这股认同! “这几日,辽前是否有密奏传回?” 换上五爪团龙袍的朱由校,正了正所束镶金玉带,皱眉看向韩赞周道。 “禀皇爷,司礼监没有收到。” 韩赞周忙作揖道:“是否派人赴辽……” “不用。” 朱由校一甩袍袖,语气略带冷意道。 别看在这些时日,朱由校忙着各种事宜,特别是大婚在即,一些礼仪流程必须要走,但朱由校的心,却始终牵绊着他挂念的事。 一个辽事。 一个海河。 一个少府。 一个后勤。 或许说朝中也有不少事,甚至京城或京畿也有些事,不过绝大多数事宜,朱由校并没有记挂在心。 没必要。 大明的烂摊子虽说很多,也很杂,不过嘛,天启朝时期的大明,尚且没有到频频爆雷的程度,更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能解决一些棘手的,把一些时间抢回来,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陛下~” 冒雨进宫的李若琏,腰间佩绣春刀,恭敬的走进东暖阁,在东暖阁服侍的太监宦官,除刘若愚、韩赞周外,其他都低首退下了。 “保定闹饷一事有眉目了?” 朱由校撩袍坐到罗汉床上,随手拿起一封奏疏,看着恭敬行礼的李若琏。 鸾卫,作为朱由校密设的组织,有随时进宫面圣的特权,而李若琏更是能随时随地进乾清宫。 紫禁城也好,皇城也罢,从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后,随着一系列宫禁新规明确,早已跟外界彻底隔绝。 四处漏风的内廷,是朱由校断然不能接受的。 “查到一些眉目,但还需要求证。” 李若琏作揖道:“臣此次进宫,是为东南粮商一事。” 那帮家伙吗? 朱由校眉头微挑,想到当初彻查通州时,张维贤带队封禁通州,崔呈秀、刘朝他们查仓场时,意外逮捕的一群人。 “说说吧。” 朱由校撂下手中奏疏,不过李若琏却露出踌躇,看了眼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二人。 “陛下,此事牵连甚大,臣已详细书写下来。”犹豫刹那,李若琏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疏,很厚,双手捧着,朝朱由校走去。 看起来东南的事很复杂啊。 刘若愚、韩赞周相视一眼,心底却暗暗感慨起来,李若琏的反应,容不得他们不多想啊。 接过李若琏所呈奏疏,朱由校认真御览起来,可看着看着,朱由校的眉头渐渐紧皱,心情有些复杂。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轰隆~ 除了不时从殿外传进的雷声,再没有其他声响,不知为何,刘若愚、韩赞周的心情开始紧张。 “你们先退下。” “奴婢等告退。” 恭敬而立的李若琏,心跳不免加快,刘若愚、韩赞周此时低头退出东暖阁。 “你的意思是说…被抓的那帮东南粮商,不,应该是轮替者,就是其中一小撮?”朱由校举着所持奏疏,看向李若琏道。 “禀陛下,就他们的供述而言,恐是这样的。” 李若琏忙道:“他们的嘴很硬,直到这两日才找到破绽,鸾卫得以翘出些情报,而他们所知晓的,仅仅是很少一部分。” “跟外朝的大臣有牵连?” 朱由校皱眉道。 “暂没有证据。” 李若琏低首道:“据那些奸佞所言,他们北上赴京以来,纵使想与在京之人联系,也是等待。” “这是有张大网,交织在东南诸省啊。” 朱由校囔囔自言道。 一直以来,朱由校就奇怪一件事,为何东南频频生事,其中之一莫过于倭乱,总是会在特定的时期,特殊的事件下,就很是奇特的出现了,尤其是在嘉靖时期,那倭乱之猖獗甚是罕见。 只是有太多的真相,都泯灭于历史长河下。 “你觉得要怎么办?”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李若琏道。 “陛下,臣斗胆,请暂赦那帮奸佞死罪。” 李若琏额头生出细汗,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道。 “起来说话。” 朱由校皱眉道:“你是朕钦定的鸾卫指挥使,不是动不动叫你磕头的。” “从京畿那场风波掀起,臣就在想一个问题,为何趁乱哄抬者这般多,为何他们那般敏锐的就觉察到。” 李若琏站起身来,神情严肃道:“京畿的那些贪官、恶绅、恶商等暂不提,就说这些外来的群体,他们究竟是怎样办到的?” “所以呢?”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你想外派鸾卫?” “是!” 李若琏抬手一礼道:“眼下臣在锦衣卫,领旗校镇抚司镇抚使,此事已明确,刚好趁着这次机会,臣打算先行谴派一批可靠鸾卫,去山陕,去东南,甚至辽东,先叫他们潜伏下来扎根。 特别是东南诸省,臣打算利用这帮奸佞,表面上他们已经死了,但实际上……” “辽东就不必了。” 朱由校摆摆手道:“剩下的,你看着办,鸾卫,是朕最信赖的国之利刃,朕既然交到你手里,就对你无比信任,而卿家…莫要叫朕失望就行。” “臣明白!” 李若琏语气铿锵道。 “武长春这个人,还活着吗?” 朱由校将奏疏递还给李若琏,提到了另一件事。 “还活着。” 李若琏接过后,忙低首道。 “建虏渗透大明的情况严重吗?”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 自武长春被逮捕后,朱由校并没有过问过此事,作为大明的天子,朱由校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其宝贵时间和精力,不会浪费在此等败类身上。 “尚在可控之内。” 李若琏回禀道:“其实多数的人,并不知晓他们接触的人,就是建虏所谴暗桩,甚至一些情报,是建虏暗桩在民间搜集到的,而他们所付出的就是些金银。” “还是一个贪字啊。”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一个贪带来的损失,必然是难以评估的,若朕没有猜错,建虏开始主动向关内谴派建虏暗桩,是从李永芳叛明才开始的吧?” “没错。” 尽管李若琏心下一惊,他不知天子是缘何知晓的,但还是压着惊疑禀道:“据武长春所供述的,这个李永芳,是建虏那边的暗桩头子,所谴建虏暗桩或赴辽东,或赴关内,或赴山东。 且据武长春所言,李永芳或与通过海运的东南海商,伪装成其他身份赴辽的奸佞存有联系。” “这也是你想谴派暗桩,赴东南诸省的原因之一吧?”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 “是。” 李若琏言简意赅道。 “武长春供述的名单整理出来没?” 朱由校想了想,手指敲击短案道。 “整理出来了。” 李若琏如实道。 “以锦衣卫的名义,发派给地方有司吧,叫他们进行逮捕。” 朱由校开口道。 “陛下~” 李若琏有些心惊,抬头想劝谏一二。 “按朕说的办吧。” “臣领旨。” 尽管李若琏不理解,但依旧作揖道。 “至于武长春,暂时留他一命。”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另外遴选一批辽东籍勇锐,除了教旗校教坊司所教,还要叫他们尽快学会建虏语,朕到时有用。” “臣领旨。” 李若琏应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不管是建虏也好,亦或是其他群体,既然做了坑害大明的事,这账就要一笔笔的算,且必须要算清楚,一些事情,朱由校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他要叫背叛大明的群体,全都没有好下场! 想要击败遇到的一个个对手,就必须要掌握相应的情报,没有头绪的去做事,即便能做成一些事,可换取来的价值就不同了…… 第236章 康庄大道 “好,好,好啊!” 乾清宫正殿外,响起朱由校的赞许声,在众人的注视下,朱由校端详着所持撞击式燧发枪,脸上的笑意不加掩饰。 没有人比朱由校更清楚,燧发这一技术的问世,对于火枪的整体发展,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火铳。 火枪。 看起来仅有一字之差,可是两者却全然不同,前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微缩型的火炮罢了,类型繁多,射程不一,威力不一,最为关键的一点,要结束外火燃发,才能进行射击,这在战场的局限性太大。 后者就完全不同了,摆脱外火燃发的局限,可以通过自身燃发实现射击,这一步看似很小,看似微不足道,可是意义完全不同啊! “把火药、铅弹拿来,朕要试枪!” 把玩之余,朱由校笑着说道,对于男人而言,玩枪是多数都梦寐以求的,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很刺激! “皇兄不可!” “臣等遵旨!” 朱由校闻言,笑着说道:“这就是火药与弹的结合,不止火枪能这样,火炮未来的路也是这样,这点朕先前没提到是吧?” 不尽然啊! “没有。” 在大婚将近之际,王徵、毕懋康他们呈来撞击式燧发枪,这份大礼,远比钱谦益搞来几十万两银子,更叫朱由校高兴。 众人这样默契的劝谏,是天子乃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呢?大明火铳炸膛的风险,还是极高的。 朱由校笑笑,将所持撞击式燧发枪递上,“再找两杆鲁密铳,朕要对比一下,三者间的差距。” “砰~” 心情愉悦的朱由校,笑着对宋应星他们道:“这个技术朕知晓的也不多,不过有些需要画图,朕才能给诸卿讲明。” 这就是差距!! “皇爷不可!” 所以路要一步步走。 “臣明白。” 毕竟从零到一,这个摸索的过程,无疑是在黑暗中前行,没有任何参考,没有任何经验,需要一点点前行。 火枪技术也好,火炮技术也罢,想要将一项项难关攻克,这需要持之以恒的坚持,需要持续不断地投入,最最重要的一点,是通过不断量产,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以实现技术迭代。 “臣附议。” 越是这样丰厚,毕懋康他们就越不敢领,因为他们现在想的,是其他技术尚且没有取得进展。 孙元化起了兴趣,摇头回道:“能否请陛下…将知晓的告知臣等?” 讲到这里,朱由校看向孙元化他们,“火枪与火炮的性质,是有本质差别的,两者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别为了急,而去研制,要沉下心,要定下心,宁可慢一点,也要把路走扎实。” “好。” 而在他们想开口询问之际,就见持撞击式燧发枪的千户,持鲁密铳的百户,用袋装定量火药和铅弹,已完成前装装填,而另外一名持鲁密铳的百户,则依旧单膝跪地,略显心急的装填着。 朱由检、刘若愚、韩赞周、张庆臻、卫时泰他们,见到这种直观的差别,一个个都感到心惊。 如果辽左一战掀起前,大明敢有撞击式燧发枪,不说多,1万杆就行,朱由校绝不会担心此战还有反复。 思想压力的确要有。 诸卿心里是怎样想的,朕清楚,一项新技术的问世,必然是困难重重,千万别觉得这项技术攻克了,别的技术没有攻克,心里就有压力。” “臣弟愚钝。” 朱由校笑道:“意味着若能批量列装,便可以三段击为核,于战场排队射击,将三段击的威慑真正发挥出,倘若刻画膛线技术,前装变后装,底火技术,火药与铅弹结合技术等能悉数攻克,放眼寰宇,将没有一支军队,会是我大明强军的对手!” 朱由校安抚好众人的情绪,又看向王徵说道:“银子的事情,卿家无需考虑,需要多少,向御前上疏就行,产量要提上来,品质要保证好,撞击式燧发枪只是个开始,诸卿还要?力同心。” 或许撞击式燧发枪,在朱由校的眼里还不完美,可在这一时期够用啊,只一个外燃和自燃的改变,带来的差别就是巨大的。 “喏!” 差别竟然这般大吗? 这赏赐太丰厚了。 “砰~” 王徵当即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会尽快拟定章程,将撞击式燧发枪产线,尽快落实下来。” 急不得。 朱由校一声令下,乾清宫变得忙碌起来,负责宿卫的大汉将军们,或去搬木耙,或去找鲁密铳,或去戒严…… 都说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好,可窗户纸真就那样好捅破吗? 天子没有因撞击式燧发枪的问世,继而怪罪火炮研究所,这让孙元化他们感动之余,心底也暗暗发誓,一定要有所突破。 优势就是这样产生的。 “砰~” 宋应星、焦勖他们纷纷应道。 没有人能理解朱由校的心情。 “底火技术啊。” 而在这等态势下,一名千户大着胆子,上前作揖道。 朱由校抚掌大笑,看向王徵他们,“全体赏银千两,赐田百亩,另毕懋康、宋应星、焦勖等带队有功,加赏金千两,赐斗牛服,望火枪研究所上下,能再接再厉继续攻克难关,尽早将余下技术逐一攻破。” 孙元化、茅元仪他们重重点头。 技术迭代的碾压,直观的体现出来!! “此次兵仗局下辖火枪研究所,将燧发技术研究出来,是立下大功了!” 有功就要赏! 有过就要罚! 这是朱由校的做事原则,奖罚必须分明,不管是哪一领域,都要参考这套标准,没有奖惩何来发展。 “陛下,臣愧不敢领赐厚赏。” 伴随着两声相隔十余息的铳响,一面木耙应声而碎,另一面却仅边缘碎开一些,朱由校笑了起来。 底火技术? 这是先前他们没有听过的。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尽管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他们,对于这杆撞击式燧发枪很有信心,特别是所制铳膛的品质很满意,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差错,这都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 朱由校不知道王徵他们进宫前,彼此间都聊了些什么,但通过毕懋康他们的反应,朱由校却知晓一点,这些人才有思想压力了。 然而朱由校话音刚落,朱由检、刘若愚、韩赞周、张庆臻、卫时泰、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孙元化、茅元仪等一众人,纷纷上前劝谏,众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不管是研制,亦或是生产,都需要这种技术迭代。 朱由校闻言,却摆摆手打断道:“朕是知晓一些皮毛,可没有诸卿?力同心,埋头苦干,这款撞击式燧发枪能问世吗? 不能! 尤其是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他们,此刻却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朱由校这番话讲出,令在场众人流露出各异神情。 但是千万别钻牛角尖。 彼时,装填鲁密铳的百户,刚刚将火铳装填好,火捻填塞好,而另一位百户,则刚刚引燃火捻。 “陛下,您适才提到底火技术,这是什么?”彼时,宋应星犹豫刹那,向朱由校作揖行礼道。 “陛下,末将斗胆请试枪。” 其所用装填方式,是过去的那种,即火药面装一壶,铅弹装一壶,需先磕,再拿通条去压。 毕懋康却上前道:“虽说撞击式燧发枪,是臣等研制出来的,但如若没有陛下所指明的方向,恐此枪很难问世。” 朱由检微微低首道:“还请皇兄明示。” “皇弟,你可知毕卿他们,研制出的这款撞击式燧发枪,对于大明意味着什么吗?”在众人的簇拥下,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着眼前三人,操持着手中的铳或枪,面露笑意的对朱由检道。 在众人的注视下,装填好鲁密铳的百户,刚摸出携带的火折,而持撞击式燧发枪的千户,已然扣动扳机,借着凸起的准星,瞄准前方木耙,枪响,一缕硝烟燃起,紧接着木耙应声而碎。 可事实是没有啊。 “哈哈~” 讲到这里,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东暖阁走去,而王徵他们毫不犹豫,快步跟着天子前行。 “还有火炮研究所,你们也别有太大压力。” “王卿,你这位兵仗局主管郎中,接下来要围绕量产撞击式燧发枪,开始忙碌起来了。” “一发装填完毕!” “好,诸卿随朕来。” “哈哈~” “陛下不可!” 技术是需要储备的,就像人才需要储备是一个道理,有些路必须要走,不走,根基就不扎实。 天子对兵仗局的期许,很高啊。 而见到此幕的刘若愚、韩赞周、张庆臻、卫时泰他们,一个个心底生出感慨,不过王徵他们值得啊! 毕竟他们看到的,跟先前所知的,完全是不一样的! 而彼时的朱由检,并没有跟着一起去东暖阁,而是朝那名千户走去,撞击式燧发枪带来的视觉冲击,对朱由检很大,他没有想到,火枪竟然能这样厉害,这似乎与书中所讲的不一样…… 第241章 各显神通 “这人啊,想要从别处拿到想要的,就要懂得察言观色,火候很重要,早了不成,晚了也不成。” 通政司衙门正堂,钱谦益面露笑意,倚着官帽椅,撩了撩袍袖端起手边茶盏,笑着对一位从七品知事说道。 “还请恩师解惑。” 那中年态度恭敬,抬手一礼道。 “解惑谈不上,一些为官的心得罢了。” 钱谦益呷了口茶,随后将茶盏放下,“就说咱通政司吧,本职是什么?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勘合关防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实封建言、陈情申诉及军情、灾异等事。 真要论实权,六部比不过,五寺也不成,虽说被人称之为银台,可是这能跟都察院比较吗?” 中年点点头。 要说通政司,从官面来说是不错,主官通政使乃是正三品,官阶是很高,但是有什么用? 钱谦益倚着官帽椅,“内阁首辅、次辅空缺这么久,而朝中有多少政务要处置,过去陛下心里窝着火,谁提都生气。 有些话,不适合他讲出去,但别人却适合。 见钱谦益跑出来,王体乾保持笑意,对钱谦益道。 不过钱谦益的心跳,却也不免加快不少,因为钱谦益不知道,天子这时召他进宫,究竟所谓何事。 中年这才明白过来,先前的质疑没了,“恩师做的这些,那都是……” 钱谦益很享受这种感觉,嘴角微微上翘道:“任何时候都别小看手里掌的那点权力,别人小看,自己别小看,有时用对了地方,那成效比乱跑乱撞实际的多。” 你就说方从哲这个首辅,刘一?这个次辅,作为阁臣,不想着为君分忧,为社稷虑,哪怕陛下脾气再好,那也要生气啊,尤其是方从哲那迂腐的态度。” 可楚党也弹劾,学生就不理解了,毕竟真要论起来,熊廷弼也是楚党一员啊,只是他那脾性,使得楚党……” “钱通政使~” 不过钱谦益很快恢复过来,悠悠道:“只是你没有发现吗?进卿公赴京也有些时日了,先前也曾有过此议,但天子一没有召御前会议,进行所谓的会推,二没有在大婚时,特召进卿公参加。 “这次你发现没有。” “臣领旨。” “这你就不懂了吧。” “还算可教也。” 只是在讲到这里时,钱谦益有意无意的观察中年表情,看到中年愤愤的神色,钱谦益嘴角微扬。 在大明的官场上啊,尤其是在京官之中,就广为流传一句话,宁挤破头去科道翰詹为官,也莫要去通政司,哪怕官阶低一些,也不去! 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金榜题名,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可以跻身仕途吗? 迎合了钱谦益后,中年故作疑惑道:“这次咱通政司向御前转递奏疏,朝中大臣想早开廷推,以明内阁首辅、次辅之位,您为何要将孙如游他们的奏疏排在前面? 齐楚浙党等派在过去可没少暗地里会晤啊,要是一些同僚知晓此事,那会不会……” “这不可能。”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其实是天子,不想叫朝中的人,过多关注辽事,所以越是弹劾,天子就越不表态,一律留中。” 浙党,齐党,宣党,昆党等派弹劾熊廷弼,学生还能理解。 钱谦益笑着说道:“本官来告诉你吧,那是孙如游、亓诗教他们,尤其是官应震、吴亮嗣几人,瞧出天子不会罢黜熊廷弼,不然,你当他们会跟着弹劾熊廷弼? 熊廷弼从辽东经略下来,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哪怕熊廷弼脾性再差,再没有人缘,那也不能倒。 “所以恩师这次……” 别看嘴上喊着他恩师,可私底下却跟韩?他们走的很近,为何? 谁叫韩?是阁臣呢? 其实吧,本官是可以理解陛下的。 这算是成了。 所以在大明官场上,就有一句宁欺老莫欺少,年轻就代表一切皆有可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在钱谦益暗暗不满之际,正堂外,响起一道阴柔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拿着拂尘,就站在堂外,这让通政司的一些人都听到了。 有时中年就想啊,天子就不怕辽左丢了? 万一熊廷弼名不属实呢? 钱谦益却道:“你在通政司待的也不算短了,自从那场大朝会上,天子怒罢方从哲、刘一?后,你就没有发现,他们凡是遇到事情,比方从哲在内阁时,其实还要更默契吗?” 钱谦益却摆摆手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求个心安就行。” “钱通政使,皇爷有旨意,召您即刻进宫。” “不错。” 你若是能中途醒悟过来,知道跑动了,知道奉承了,那一切都还好说,自己人嘛,该照顾还是要照顾的。 “本官就是履行通政司的职责罢了。” 这是不是需要留意? 将亓诗教他们的奏疏排在前面,本官是顶着压力的,怕的就是自己人不理解啊,所以做官难啊。” “不过有句老话说的好啊。” 那中年不假思索道:“进卿公都进京了,他孙如游就算有些资质,可跟进卿公根本就比不了。” 可仕途跟仕途是不一样的。 钱谦益露出一抹不悦。 可是为什么啊。 中年听完这些,心底的疑惑也多了,不说别的,就说辽事,那是何等重要啊,从三月中建虏进犯辽左,兵部都快急疯了,包括辽东有司,嗯,除了辽东经略府,至于辽东总兵官衙门,那不提也罢。 中年想到了什么,眸中闪烁着精芒,伸手看向钱谦益说道,可话还没有讲完,却被钱谦益打断了。 中年皱眉道:“就像天子大婚前,对,那时辽左局势很危急,在朝掀起弹劾熊廷弼的风潮,可叫学生奇怪的,是齐楚浙党等派,也都跟着弹劾起熊廷弼了。 中年点点头认可道。 比如他眼前的这位。 “学生发现了。” “罢了,罢了,这些就不提了。” 尤其是内阁首辅、次辅空缺,那群辅的位置就体现出来了。 有些人啊,年纪轻轻就能进要紧位置,路很早就铺好了,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的向上爬就行,而有些人啊,终其一生啊,就兜兜转转的原地踏步,哪怕做再多实事,终究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首辅,你叶向高是呼声很高,孙如游虽然差点,但也能打打掩护,可这位置,我钱谦益一定要得到! 钱谦益整了整袍服,朝紫禁城方向作揖道。 这一喊,让钱谦益回过神来,皱眉之余,心里却暗暗揣摩起来,旋即便撩袍起身,快步朝堂外走去。 “恩师这等用心,他们如何能不理解!?” 就是个迎上递下的活罢了。 王体乾怎么来了? 可是天子呢,就不关注此事,反而对朝的诸事很关注,为此还闹出不少事,这让在京的诸衙门,一个个都人人自危起来。 “道理是这个道理。” 对中年心中所想,钱谦益没有在意,也不会在意,反兴致高昂的继续道:“亓诗教、官应震他们,想将孙如游推进内阁,最好能为首辅。” “只是恩师,学生有一事不明。” 想询问下王体乾,天子究竟为何召他,可王体乾的嘴很严,根本就不解这一茬,但态度却很和善,这也让通政司的不少人都看到了。 而钱谦益离开通政司没多久,先前跟钱谦益聊的那位从七品知事,就匆匆离开通政司衙门,装模作样的拿了几封奏疏,朝内阁方向而去。 别看通政司衙门没多少实权,不过在特殊的时期,其发挥的作用很大,而钱谦益不知道的是,除了他那位门生外,在他离开通政司后,还有一些人离去了,至于是谁,钱谦益是知晓不了了,毕竟他此刻的心思,全都放在天子为何要召见他上,毕竟天子的心思,他真的揣摩不透…… 第242章 河患疏 政客是最卑鄙的职业,他们是最擅长伪装的人,道德也好,律法也罢,从没有在他们心中过,他们是最精致的利己者,天下出任何事情,万民有任何冤屈,从不是他们要去考虑的事情,他们要考虑的唯有利益…… 夜幕降临,皓月凌空,繁星闪烁且明亮,紫禁城被月色所笼罩,似乎显得不那样黑暗。 咻~ 啪~ 在乾清宫一带,不断响起破空声,与箭靶被撞声,朱由校手持劲弓,那深邃且锐利的眼眸,盯着前方插满箭矢的木耙。 “皇爷,您歇息一二吧?” 刘若愚面露忧色,低首上前劝说道:“皇爷练习箭术…快半个多时辰了,如若不歇息恐龙体……” “知道了。” 朱由校语气平静道,将所持劲弓递给刘若愚,活动着发酸胀痛的臂膀,在旁恭候的韩赞周一行,见天子这样,无不心里暗松口气。 他们都不清楚,为何皇爷召见钱谦益后,就一直练习箭术,一个个箭靶上,插满了箭矢,地上散落的箭矢更多。 “王体乾。” 朱由校撩袍坐到锦凳上,刘若愚见状低首上前,为朱由校揉搓肩膀,而朱由校则抬头看着朱由检,“是为李太妃离宫?” “皇兄,臣弟绝无此意。” 朱由校倚着宝座,伸手指向曹变蛟,“兵仗局下设枪炮试验场,的确是缺一批人手,来负责枪炮试验,你麾下所统勇卫郎,对朕而言个个都是宝贝,做好操练就行,这等事无需在京勇卫营来做。” “奴婢遵旨。”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笑着拿起一封密奏,看了眼曹变蛟道:“你是眼馋兵仗局先前研制的新式火枪吧?” “我们哥俩何以用求来论?” 曹变蛟抱拳道:“这可是您说的,在京勇卫郎虽未及冠,但个个都不差,枪炮试验是危险些,但也没有上战场危险啊。” 争吧。 后宫相对而言要简单些,真论城府与心计,倘若认真起来,女人不是男人的对手,这是规律。 固然说李太妃并非朱由检的生母,但对朱由校的关怀是很多的,李太妃因为他的一句话,要离开后宫前去南苑,朱由检没有任何态度,那就代表朱由检太凉薄了。 一连数日,紫禁城依旧像往昔那样,不过朝局却暗潮汹涌,对于这些,朱由校没有过多理会。 在朱由校的眼里,后宫与外朝是一样的,杀人不是目的,环境不改变,杀再多的人,上来的人,依旧是那副德性。 “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朕没有瞧出来。” 在旁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几人,看向曹变蛟的眼神都变了,自家皇爷对曹变蛟不是一般的宠信啊。 刘若愚忙应道。 空缺的内阁首辅与次辅之位,就像人间美味一样,任何人见到都想吃一口,更有甚者想一口吞下。 刘若愚再拜道,随后便眼神示意身旁宦官,让其赶去大内行厂驻地,传达天子的口谕。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臣弟是怎样想的,朕心里清楚,不过真想对一个人好,就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这座人人敬畏的紫禁城真就那样好吗?待在后宫真就比待在别处要好吗?” “刘若愚。” “派人去内厂传朕口谕,那些背地里挑唆的太监女官,一个不留全部逮捕。”朱由校继续说道:“无需在意别的,给朕好好审审,尽快呈递到御前。” “皇弟还没睡?” “奴婢在。” 随着朱由检的过来,后宫的种种就掀不起风浪了,而朱由校简短的几句话,则代表一些人要死。 闹吧。 “在皇弟的心里,是不是觉得朕特无情?” 朱由校摆摆手道:“想去就去吧,待第一批撞击式燧发枪量产,朕会命人拨给在京勇卫营一批,不过保密措施要做好。” 这个饵,是朱由校布下的。 这? 此举反倒叫朱由检疑惑了。 彼时,从东暖阁出来的韩赞周,捧着厚厚一摞奏疏,快步朝御前这边赶来,来到朱由检跟前时,低首道:“五殿下。” 内阁首辅、次辅的空缺,就是诱惑极大的饵。 “奴婢在。” 朱由检点点头道。 朱由校眼神凌厉,语气冷冷道:“他们越想得到什么,朕偏不遂他们所想,朕就不信了,大明没了首辅,没了次辅,就真的要玩完!” 眼下有些事情尚无定论,就过早的将这个饵,叫外朝的文官群体吃下,那他们转过头来就会折腾别的事儿。 “末将领旨!” 其实对朱由校而言,朱由检能过来,跟他讲这些话,他心里是高兴的,至少他没有看错人。 与其让一帮不熟悉的人,活跃在自己的眼前,倒不如叫这些熟悉的人,按着某种规则去玩,这样就有机会,把他们背后的人挖出来。 朱由校厌恶的人多了,不可能一股脑全罢免了,全处决了,皇权和臣权之争,就是要避免亲自下场,赢了,就是输了,输了,就没威了,所以要把自己摘出来,坐看底下的人去争去斗,耐住性子发现弱点,力求一击必杀。 “看看吧。” “陛下,玉不琢不成器啊。” “皇兄,臣弟能求您见事吗?” “行了,这些就不必对朕讲了。” “?啊。”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抬手作揖道。 “哈哈~” 朱由校转过身来,就见朱由检神情复杂走来,看一眼,朱由校便知怎么回事,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喏。” 言罢,朱由校转身朝前走去。 “从明日起,凡是收到请谏奏疏,司礼监一律留中,无需呈递御前。” 曹变蛟嘻嘻笑道:“兵仗局先前去西山大营,要借调几名勇卫……” 朱由校就是想要摸查清楚,时下的朝堂之中,朝臣之间,朝堂与地方之间,明面上,暗地里,都存在那些紧密联系。 东暖阁内,响起朱由校爽朗的笑声。 朱由检面露急色,忙出言解释道:“臣弟就是……” 就是用来吸引人的。 对于保密措施,朱由校看的很重,特别是外迁的兵仗局,西山和丰台大营,完全是封闭的,一张纸想要进出,那都要经层层筛查,自古以来,因泄密坏掉的事情还少吗?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皇祖父和皇考的妃嫔们,朕刚进行大婚,立后册妃,就将她们全赶出后宫了。” 曹变蛟激动的抱拳行礼道:“请陛下放心,勇卫营断不会泄露任何机密!” 在这期间,钱谦益会扮演一个角色。 “陛下果真英明神武,啥都瞒不住陛下。” 反倒是外朝,情况就要复杂的多,朱由校倒是很想看看,接下来那些揣着想法,揣着算计的人,一个个究竟想怎样蹦?。 …… “曹变蛟啊,你是人不大,胆子挺大。” 大婚才刚刚结束,一个个都按奈不住性子,想尽早明确内阁空缺之事,有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 “奴婢遵旨。” 倘若朱由检这次不来,朱由校就要考虑,是否要继续培养了。 被点名的王体乾,心底生出紧张与忐忑,低垂着脑袋,快步朝活动身体的天子走来。 不远处站着的韩赞周,忙低首应道,旋即朝东暖阁内走去。 “先别急着向朕解释什么。” 回坤宁宫的朱由校,没有坐撵轿,就这样走着过去,不过此时的朱由校,表情却有些冷,语气漠然道:“把那些嚼舌根的人,全部抓起来杖毙!” 朱由检有些踌躇,走到朱由校跟前,言语间带着犹豫。 听闻天子所言,刘若愚忙传唱道,而朱由检则站在原地,看着皇兄离去的背影,露出复杂的神情,捧着密奏的韩赞周,就低首站在原地,像个木头桩子一样。 其实远离世人的种种,人也好,事也罢,看起来是那样神秘,就好像有多么的高深莫测一般,实际上呢?层层伪装和面具扒开,也就那么回事儿,同样是算计,同样是试探,同样是情欲,只不过权力赋予了别样味道罢了。 朱由检沉默了。 朱由校站起身来,刘若愚退到一旁,“李太妃太好了,遇到什么委屈都自己受着,没有对朕讲过,也没对你说过,朕不会叫李太妃受委屈,李太妃的母族兄弟,朕已擢进少府任职了。 这些朕没有说,但不代表朕没有坐,皇弟看完后,要觉得朕的决断有问题,就来东暖阁找朕说,夜深了,朕先回坤宁宫了。” 你们一个个不闹不争,如何将你们分化开,为何让你们对立敌视,治国之道就是这样近乎本能。 “嗯。” 朱由校轻叹一声,随后伸手对韩赞周道:“去,将后宫的那些奏疏悉数拿来。” “皇兄~” “摆驾坤宁宫~” 就像兵仗局能去西山大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退下吧。” 内心喜悦的曹变蛟,没有觉察到天子的变化,但是在旁服侍的刘若愚几人,却敏锐的觉察到了,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那双眼睛盯着眼前的密奏,而这份密奏的内容让朱由校的好心情没了,离开京城的杨涟,沉寂许久上了道密奏,河患疏…… 第243章 惊满朝 “范参赞,户部跟顺天府衙的那个官司,又有奏疏从司礼监转递过来。” 南书房,陈明遇拿着几封奏疏,来到参赞大臣范景文处,抬手作揖道:“户部呈递的那几封奏疏,与过往没有任何区别,依旧强调税关乃户部直辖,崇文门税关固然有部分职权,是分隶于顺天府衙,但顺天府尹的做派……” “看来本官先前去户部,算是白跑一趟了。” 伏案忙碌的范景文,放下手中的奏疏,露出一抹苦笑道:“眼下听到这个官司,本官就觉得头疼。” 此言一出,在该公事房的参赞大臣董应举、施邦曜、韩一良几人,无不抬头看向了苦笑的范景文。 对于此事,他们是知晓的。 别看此事非他们分管,不过崇文门税关的改变,嗯,更准确的来说,是因为一些事情吧,使得该税关的归属,被天子所颁一道旨意,暂由顺天府衙接管整饬,那变化就多了,连征收的税银都多了。 就因为整饬崇文门税关,顺天府尹孙传庭得罪大批人,户部,五城兵马司,宛平与大兴两依郭京县,各处巡检,甚至是顺天府衙内…… 毕竟该处税关管着整个京城各处进出口,油水大的出奇,更别提走私的盐、茶、糖等物,这顺带把一些幕后者也得罪了,他们的身份不一,来历也不清楚,但必然是京城有头有脸者,不然也干不成这等事。 原因很简单。 天子亲临南书房了。 一道声音的响起,让平静的南书房,立时就变了氛围。 “臣等……” 众人忙作揖应道。 “禀陛下。” 结果呢? 不仅人被抓进顺天府大牢了,货物被查抄了,还要缴高额罚款,至于被收买的税官、税丁嘛,一律撤职,被锦衣卫的人逮走了。 “那范参赞,此事该如何处置?” 就这还没有牵扯到赈灾。 也恰恰是两书房的定位清晰,使得此前朝中有任何风波或变故,都没有对两书房产生任何影响。 最初定下这条新规时,有人背地里骂孙传庭蠢,提前买通税官、税丁,跟他们打好交道不就行了,你想抽查时,消息早就泄露了。 一个个不就想找事吗? 瞧见几人的神态,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河南境内的河政,竟然糜烂到这等地步,杨涟、左光斗他们暗查的,跟有司呈报的完全是两码事,你们说说,朕是相信谁好呢?黄河大坝都快成摆设了!谁给朕说说,皇祖父御极登基期间,仅治理黄河水患,朝廷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银子?” 来到南书房诸参赞大臣的公事房,朱由校将所拿奏疏重重摔到书案上,这让作揖行礼的范景文、董应举、施邦曜、韩一良几人,无不是心下一紧,先前天子不是没有亲临过南书房,但像今日这等举止却很少见。 感受到其他参赞投来的注视,陈明遇将所持奏疏递上,试探着询问范景文的意思。 “先放这吧。” 此等高压的环境下,也必然要明确一点,凡是外放出去的人,仕途上必须进一大步,不然谁会干这等苦差事? “范景文!!” 该项权力不能下放,不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书房必成新的党争地,这是朱由校断不愿看到的。 “下官明白。” 董应举强忍着惊意,忙低首应道。 在这里当差做事的人,一个个都谨小慎微的做着本职差事。 都不用说万历一朝,只花在黄河治理上有多少银子,就最近数载间,朝廷也没少调拨钱粮,几百万两是兜不住的,且中间还牵扯到免税等事,毕竟黄河水患一旦出现,地方必然是不稳的。 说着,说着,董应举说不出来了。 陈明遇忙拱手行礼道:“钞关与工关历年的进项、征税、税目、递解等较为繁杂,下官……” 这就是朱由校的用人之道。 “这……” 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特设,使得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得以从繁杂性的文书中抽身,想知晓哪些事宜,只需一句话,就会有一批人为之而转,这带来的工作效率,是外朝那帮文官难以想象的。 “几千万两?” 今后会频繁出现自然灾害,一个水患,一个旱灾,要是不能有效解决,那粮食产量必受重创,这对于大明而言损失太大。 那要是刻意捞,泼天大财都能搞到。 没想到啊,在外朝那帮文官,一个个的眼睛,盯着空缺的内阁首辅、次辅之际,甚至掀起阵阵涟漪时,杨涟的奏疏来了。 先前杨涟他们去了河南,迟迟没有动静,也没有向京城呈递密奏,朱由校还怀疑杨涟他们是不是怕了。 如果杨涟呈递的河患疏是真,那过去拨的那些钱粮,董应举都怀疑究竟是修筑河堤,安稳河政了,还是叫一些人给贪了。 “臣在!” “都看看杨涟急递进京的这份河患疏吧。” 范景文、董应举几人,在看完杨涟所递河患疏,无不心生惊意,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还在加紧整理中。” 还真就有人这样做。 听闻天子所言,范景文、董应举、施邦曜、韩一良几人流露出各异神情,联想到当前的朝局,恐怕这件事情小不了。 “臣等遵旨。” 范景文撩了撩袍袖,看向陈明遇道:“此事本官自有主张,对了,此前让你整理钞关和工关诸事,眼下进展怎样了?” 这让孙传庭一战成名。 既然把你放到关键位置上,对于你的信赖毫无保留,有哪些想法吧,都悉数讲给你,至于怎样实操,那就要靠你自己,该给你撑腰的时候,必然会给你撑腰,不过差事必须要办漂亮。 因为涉足这些情况,一旦被查到或泄露机要,一旦被查到,不仅会受到严惩,关键是永不录用,更严重些还会连累亲族。 当初杨涟、左光斗他们,在午门闹什么叩阙,被抓进锦衣卫诏狱,朱由校特意留他们一命,就是为了叫他们做事做刀,河政,是朱由校今后必然严查的领域,甚至从天启元年开始就要逐步紧抓。 “臣领旨。” “朕是没有想到啊。” “说正事!” 而涉及到崇文门税关的整改还有很多,不仅繁杂,关键是类目多,这也使得孙传庭每天忙的脚不沾地,顺天府衙有太多的事要做,特别是天子大婚前,孙传庭每天睡觉都不足三个时辰。 “领着你麾下的人,把已梳理好的奏疏案牍,给朕搬去内阁。”朱由校撩袍起身,看向董应举道:“叫那帮内阁大臣,一个个都好好看,认真看,内阁了事,去工部,去都察院,去工科,就问他们一句,这些钱粮都花哪儿去了!” “抓点紧。” 董应举上前道。 所以河政要改,要大改。 顺天府衙接管整饬崇文门税关,其中最损的一招,莫过于定下抽查新规,不查你归不查你,你想要糊弄报关进出,这个可以,但千万别在抽查时被抓到,查住?,不好意思,货物查抄,缴高额罚款。 “即刻召集人手,将这份河患疏抄录,朕要叫在京的官员,人手一份!”朱由校语气冷冷道:“一个个该操心的事,不去操心,不该操心的事,比谁都上赶着,大明的官俸,还没好拿到这等地步。” 朱由校撩袍坐下,伸手对范景文他们道:“倘若不是杨涟,朕还真不知晓,河政竟藏着这么多猫腻!” 出事了。 大的水患拦不住,动辄地方就来句百年难遇,几百年难遇,朝廷呢?一次次的调拨钱粮,可河政为何还是这般? 更叫朕觉得可笑的,是每至秋汛到来时,就有不少祭祀祈求,把希望寄托到虚无缥缈的事情上,这大明的地方官,未免也太好当了吧!” 负责梳理河政诸事的董应举,此刻额头生出细汗,抬手作揖道:“具体的数额尚未核算出来,不过根据现有进行的梳理,臣预估几千万两是……” “董应举。” 陈明遇点头应道。 对于两书房的定性,就是充当智囊团的职权,像最终决策这等权力,却牢牢把持在朱由校手里。 该领域在大明是肥差。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范景文低首上前,将书案上的那份奏疏双手捧起,而董应举几人则围上来,南书房要地,太监也好,宦官也罢,都不准随意进出,哪怕是御前太监,朱由校亲临两书房,他们都要候在外面。 朱由校笑了,看着眼前众人,“治理黄河,向来是朝廷的要务,可谓是年年修,结果呢?成效却是那样差强人意。 范景文态度较好,“本官知道此事繁杂,需查阅和调度的案牍奏疏众多,一项项都要进行核准,过几日陛下就要御览。” 都不用刻意去捞,都能沾一手油水。 好啊! 那就找吧,反正这副烂摊子,就这样摆着,你们不急,朕就更不急了,要是大明救不回来,那你们一个个也都跑不了。 朱由校昂首离开南书房,他倒是要好好瞧瞧,大明暗藏的疮痍究竟有多少…… 第244章 乾清宫廷议 杨涟所写的河患疏,就像是在滚沸的油锅里,骤然泼进一瓢凉水,使得朝堂的氛围再度急转。 谁都没有料想到杨涟,居然就敢写出这等奏疏,不止是朝中其他大臣没有想到,甚至是韩?他们都始料未及。 仓场这本糊涂账,至今被廉政院死死揪着,一批官吏被传唤进廉政院,说是传唤,实为逮捕,这让不少人担心会查到漕运上,毕竟仓场和漕运是密不可分的,前者出事,后者必爆雷。 这也是为何天子大婚刚刚结束,朝中就掀起新一轮会推风波,毕竟先前也掀起了,却被天子留中无视,借的就是大婚名义,现在这股风潮更盛,就是想要通过角逐内阁首辅、次辅之位,继而转移注意和矛盾。 当然,这两个空缺的位置,也的确有不少人想争! 明明这股势头起来了,偏偏在这等形势下,杨涟的奏疏进京了,最为关键的一点,河患疏是密呈御前的密奏! 事先没有任何准备,这必然被打个措手不及。 乾清宫。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内阁群辅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六部尚书崔景荣、毕自严、孙如游、王象乾、黄克瓒、王永光,通政使钱谦益,户部左侍郎南居益,户部右侍郎李宗延,工部左侍郎陈邦瞻,工部右侍郎王舜鼎,都察院右都御史亓诗教,左副都御史孙居相,左佥都御史李邦华,右佥都御史袁应泰,六科都给事中范世济、薛凤翔、李若?、吴亮嗣、魏应嘉、钱梦皋…… 在河患疏传朝两日后,朝堂风向再变之际,天子这才姗姗召见一批朝臣。 “臣等拜见陛下!” 工部尚书王永光手持朝笏,另拿一封奏疏,在毕自严讲完后,从朝班中走出,“特别是毕尚书适才所讲,河南、山东、两淮交汇之处,必须要谴派可靠大臣巡查才行,臣在知晓此事后,就查阅工部所存案牍,明确这份巡河奏疏,倘若期间真查出什么,朝廷有司,地方有司,必须要协调配合,务必保证好各地河政安稳,还请陛下御览。” “呈上来吧。” “陛下,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在朝选派大臣,赶赴山西、河南、山东等地,查验各地河政。” 辅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等一众大臣,听到天子的笑声,流露出各异的神情,部分大臣低下脑袋,不敢去看天子。 天子讲这种话,分明是意有所指啊。 毕自严所讲异常清晰,对于河政的几处要点都特别点明,这让不少朝臣无不点头表示认可。 彼时的黄河入海口,是在淮安府一带,黄河夺淮入海,又牵扯到运河,这使得河政治理难上加难。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对症下药去巡查,倘若各地河政真有问题,就要尽快解决才行,否则真出现水患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知沉默了多久,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语气低沉道:“杨涟所写河患疏,诸卿想必都看了吧?都有何感想呢?” 在此等态势下,毕自严走出朝班,持朝笏拜道:“且不论杨涟所写河患疏,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然河政乃本朝头等大事,河政不稳,这地方不稳,尤其是河南、山东、两淮交汇处,一条黄河,一条淮河,再加上大运河,倘若该地域敢有任何水患,必然会造成严重影响,何况中都所在地势……”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说着,朱由校站起身来,环视殿内诸臣,竟然笑了起来,“朕待在这座紫禁城,诸卿待在这座京城,即便是真发了大水,冲垮河堤,冲毁良田,那水患也落不到朕头上,更落不到诸卿头上。 嗯,最好是真发场大水,这样黄河两岸的百姓,或者淮河两岸的百姓,再或其他地方的百姓,就能在各地怒骂暴明了,嗯,跟朕这个暴君绝配,到时候啊,咱们就待在这京城,等着各地暴民,朕觉得叫暴民合适,暴明治下的万民,不叫暴民,叫什么呢?良民?顺民?哈哈哈……” 天子没有说话,殿内诸臣难免多想,谁都不知此时的天子在想些什么,不过谁也都清楚天子很生气。 对于工部尚书王永光,其实朱由校没有任何偏见,哪怕河政真有问题,可跟王永光有何关系? 哪怕他是工部尚书,可王永光上任也没有多久,先前其一直抓两座陵寝修缮,这在大明亦属头等大事。 河政胆敢有任何事情,那都不是小事,特别是黄河,敢泛滥或决堤,两岸遭难的群体不计其数,会死很多人!! 朱由校讲的那些话,是讲给一些人听的,不想着怎样在其位谋其职,反而一次次的挑起是非,搅乱官场风气,嘴上仁义道德,为了社稷,为了天下,可实际上,心里却半点没有装这些。 朱由校发出的笑声,在这座大殿内回荡开。 不止是毕自严,还有不少大臣,最怕的就是黄淮一带出问题,一旦真出问题,那就是大问题,两淮境内的运河敢有问题,漕运必停,到时影响的就不止地方了,甚至连北直隶都将受到影响。 “陛下,臣自知有罪,然杨涟所书河患疏,朝廷必须要早做决断。” “不过有感想又能怎样呢?” 气氛压抑的乾清宫正殿,被召诸臣行跪拜之礼,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环视殿内所聚诸臣,没有任何表情。 “都起来吧。” “内阁呢?” 从刘若愚的手里,接过王永光所递奏疏,朱由校锐利的双眸,看向韩?、朱国祚他们,“户部,工部,都为了此事而想办法,为何到现在,朕就没见到内阁的奏疏?是不是说…离开了首辅与次辅,内阁就沦为摆设了啊!” 争,这种现象很正常,不可能杜绝,不过别做的太过分,过分了,就不是说几句难听话那样简单,朱由校就是要借这股势,来好好打打某些人的脸,叫他们所谓的骄傲,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 第245章 诸巡河御史 在京城为官者,可不止眼前这些人,此刻站在乾清宫正殿的这帮大臣,乃是中枢各处的重臣,是处在金字塔尖的那一小撮,而他们所处衙署,皆有一群不同品阶的官吏,这才构成完整的中枢朝堂。 风气,绝非是一人能带坏的。 环境,绝非是一人能改变的。 朱由校想大刀阔斧的推行改革,就必须先改变风气和环境,最好就通过中枢朝堂紧抓起来。 一味进行强势压制,或许可以改变些,不过压到一定程度,必然将引起大反弹,这必会生出风波,所以要讲究方式方法,要学会走文官的路,最好具体到一桩桩事上,形成拉一派,打一派,杀一派的节奏。 “陛下,臣以为杨涟所呈河患疏,尚需经地方有司核准。” 面对天子的质询,见朱国祚、何宗彦几人不言,韩?顶着压力,上前作揖道:“此事究竟是真,还是夸大其实,是朝廷需要明鉴的?” 朱由校拿着奏疏,看向韩?道:“那韩卿的意思是说,杨涟是为了博取什么,故而昧着良心,不顾事实,特意向朕呈递这封奏疏了?” “臣绝无此意。” 为尽早摸查河政之弊,特着温体仁、方震孺、杨涟、李邦华……以特派巡河御史之名,分赴各地巡察河政,敢有包庇之嫌严惩不贷! “这点跟朕想的一样。” 其实从朱由校御极以来,所做的种种事情,外朝的那帮文官,或多或少都有看法,只不过朱由校太过专断,对于时机又拿捏的太好,以至前一桩事的风波,还没有顺势反扑时,就被后出的事情转移注意了。 讲到这里,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龙椅上走去,而在此时,乾清宫太监刘若愚捧着一份中旨,当众便宣读起来。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 说你们内阁几句,就受不了了? 那朕想问问诸卿,如果地方河政真查出什么,需要整饬,钱粮该怎样解决?就一股脑全推给户部? 还是说科道等有司,趁势呈递规谏奏疏,请拨内帑银啊? 河政乃本朝第一要务,今河政出现问题,责令工部尽快整改,工部尚书王永光当尽早厘清河务,南书房协办,朕要弄清楚河政之难,河政之忧,河政之变,早定统筹治河之良策! 韩?所讲的这套观点,与毕自严、王永光所述观点,是存有差异性的,毕竟他们所站角度不同,看待问题就会不同。 环视殿内诸臣,朱由校语气平静道:“那朕想问问诸卿,过去朝廷拨的钱粮,给予的惠策,究竟都干什么用了?” 一时间不少人的目光,落到了工部尚书王永光身上。 而袁应泰话音刚落,就有不少大臣站出,不止有东林党人,还有别的派系,或没有掺和党争的。 右佥都御史袁应泰上前道:“自古以来整饬河政就是大事,过去朝廷为治理黄河,为治理河务,便调拨大批钱粮,地方河政出现问题,是谁都不愿看到的,但是陛下啊,您对待此事太过武断了。” 哪怕是像毕自严、王象乾他们,包括在地方的王在晋、袁可立、陈奇瑜他们,其实也都有些不同想法,不过朱由校对于这个尺寸,拿捏的太过于微妙,这也使得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一边平稳各种矛盾,一边择机落实各项新规。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杨涟所书河患疏,道尽河南治下河政之弊,念于此事关系重大,着内阁会同有司,早定敦促地方公函,着重排查黄淮两河,各地巡抚会同布政司,敢有推诿对待者,一经查明就地解职。 “陛下这样做,自有陛下的道理。” 先知先觉的优势,可以让朱由校避免很多矛盾。 就好比王在晋没有就任蓟辽总督,而是被派去山东就任巡抚,而袁可立则就任蓟辽总督,没有去山东任巡抚,恐怕有些事情啊,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平稳了。 “如若各地治下河政,皆存有像杨涟暗查河南河政之弊政,朝廷可敦促地方有司尽快整饬,同时筹措整饬粮饷,只要朝廷不陷于被动下,赶在秋汛到来前,有效进行干预,那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韩?神情自若道:“可对于臣而言,如何化解问题,解决问题,这才是重中之重,就像河政一事,臣觉得应先责令各地巡抚,严查治下河政情况,与此同时,朝廷应不动声色的密谴一批大臣,分赴各地进行暗查。” 在朝廷与地方分查河政期间,户部当尽早筹措钱粮,内阁当设法纾解,如若谁敢在此期间松懈或推诿,朕必严惩不贷,钦哉!” 一句话,让韩?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卿家所呈奏疏,朕方才大致看了下。” “朕太过武断了?” 韩?紧随其后道:“臣只是觉得陛下的反应过激了,即便杨涟所呈河患疏是真,陛下也不该将该疏,闹得满朝皆知,这于朝而言并不好。 眼下朱由校在这乾清宫,议的是河政诸事,但暗藏的还有吏治、赋税等想法,不借此表露的话,那永远都触动不到。 对于自幼寒窗苦读,经科举入仕的文官,他们治国讲究的是求稳,是循制,这必然与朱由校的治国理念,是存有分歧的,存有矛盾的。 “臣附议!” “臣附议!” 治国最忌讳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要都是那样做,国运就长久不了。 “臣附议!” “一个个都好好想想,朕讲的那些话,究竟是何意吧!”朱由校冷哼一声,语气铿锵有力,“别觉得朕没提的事,就是朕没有想到,别觉得朕没有做的事,就是朕没有去做,在其位谋其职,推诿,那就是找死!” 朱由校举起奏疏,“如若不是相互推诿,河政也断不是这等现状,王卿所言可谓一针见血啊。 “韩卿是想说朕小题大做?” 朱由校继续道:“其意就是在朝择一批大臣,分赴各地进行巡察,而地方,则由内阁、户部、工部联合颁发公函,敦促各地巡抚严查治下河政,特别是几处交汇处,那尤为要重视起来,避免推诿的现象。” 在过去这段时日,朝中出了多少事,如若事事皆像河患疏这般,闹得沸沸扬扬,那京畿必然会常处惊……” 国库为何空虚成这样?诸卿难道就没有想过缘由?从毕卿赴任户部尚书后,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弹劾,废除辽饷,为的是什么?永不加赋,为的是什么?” 朱由校的行为是过激,但要是不过激的话,缘何能刺激到一些人? 一份洋洋洒洒的中旨,当着诸臣的面宣读完,这让殿内诸臣流露出各异神情,这份中旨的颁布,不止代表着眼前的问题要解决,更代表着今后在河政方面必然会变,而朱由校的态度也表明出来了。 围绕这封中旨,朝中有司和地方有司都要为之而转,倘若胆敢在今岁的秋汛,地方出现水患,闹出严重的灾情,那作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校,势必不会手软,不管牵扯到谁,该抓必抓,该杀必杀。 只是听完这封中旨,户部尚书毕自严、工部尚书王永光却流露出忧色,因为他们担心一些不好的事,今后可能也会发生…… 第246章 密诏离京 “坐吧。” 东暖阁内,朱由校倚着软垫,伸手对毕自严和王永光道:“适才中旨颁布,朕看两位卿家有想法?” 整饬河政这一烂摊子,绝非是短期内就能见到成效,这需要统筹谋划,中枢与地方齐发力,维系河务平稳,重用治河大才,培养治河人才,梳理河政体系,重建河政框架,唯有将上述做好,大明河政方有改变的曙光。 “陛下心系河政,心年万民,此乃天下之幸。” 毕自严、王永光相视一眼,作为工部尚书的王永光,作揖拜道:“陛下所颁中旨,处处为河务所虑,不过…陛下是否想过一点,如此严厉要求下,果真对地方河政是好事吗?” “卿家想要说的,其实是欺上压下吧?”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手指敲击着御案。 “陛下,臣觉得韩阁老有一言说的没错。” 面对天子的询问,王永光低首道:“陛下太操之过急了,凡事皆有定数,中枢与地方是相辅相成的,杨涟所写河患疏振聋发聩,历数河南治下河政之患,这无疑让朝廷知晓河政现状。” “可是陛下,治河终究是要靠地方有司,中枢即便想要插手,那也是有限度的,这也是河政起起伏伏的根源所在。” “臣附议。” 毕自严紧随其后道:“这道中旨颁布,臣担心一点,今后地方上的河政,如若再有任何的问题,恐中枢都很难获悉,甚至臣讲句大不敬之言,倘若某地真出现水患或旱灾,地方会出于种种顾虑,而选择压下来,而非主动呈报,这对于朝廷,对于百姓,都是莫大的损失啊。” 都是实干派啊。 看着毕自严、王永光二人,朱由校生出感慨,似他们所讲的种种,其实朱由校从最初就想到了。 大明的官场啊,并非是和睦的,毕竟官员那么多,一个人一个想法,一个人一个做法,这也造成官场的复杂性。 官本位的思维,从权力诞生的那刻起,就深深的扎根下来,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也绝非制度就能杜绝的。 在官场上你想要做些事,不是你想,别人就必须无条件相助,先做人,再做事,人都团结不了,那事就难做成,多少好的构想或政策,迟迟不能推动落实,溯本求源啊,就是触碰到利益了,所以暗地里的算计或掣肘,就会一波接着一波出现,这也让和光同尘在官场极为盛行。 多做多错。 少做少错。 不做不错。 实干派呕心沥血去做成一些事,甚至不惜得罪大批的人,最后换来的,是在仕途上兜兜转转,反倒是务虚派,平日里迎来送往,投机取巧下,仕途上却步步高升,这种风气要不改变,大明永无复兴的可能。 “事再难做,也难不过做人。”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示意二人坐下聊,语气淡然道:“两位卿家的顾虑,朕都清楚,也都想过,但恰恰是这样,朕才要这样做。 风气不变,事就难成。 都察院不是摆设,廉政院不是摆设,今后涉及河政诸事,要逐步进行调整和改变,尤其是中枢特派巡河御史,将不定期、不定限的展开。 不说河政糜烂成什么样,就说近些年来,地方频生的灾害,特别是水患和旱灾,如若不设法解决的话,两位卿家觉得大明能安稳吗?” 毕自严、王永光沉默了。 听完天子所讲这些,二人都明白一点,天子所谋绝非河政一事,这就是一股风,要吹散笼罩在朝堂,甚至地方的不良风气。 “朕就不聊河政了,此务想变,没有数载,甚至更长时间,根本就见不到成效。” 朱由校说着,呷了口茶,随后将茶盏放下,看向毕自严道:“不过毕卿,户部要借着此事,将先前堆积的部分事宜解决好。 朕说句掏心窝的话,国库窘境不设法解决,遇事就想着拆东墙补西墙,或者上疏请拨内帑银。 爱卿是户部尚书,在户部也有些时日了,爱卿觉得这是长久之计吗? 中枢财政是否稳健,乃关系天下安稳之本,赋役存有大问题,一年两年,尚能糊弄着过去,那三年四年呢?五年八年呢?” 毕自严没有说话,凝重的表情透露出他的内心。 天子讲的这些,毕自严是认可的。 倘若户部不能纾解困局,没有根本性的改变,就这样东一锤西一脚的搞,朝廷早晚要出大问题。 “朕是大明的皇帝,是天下万民的君父。” 朱由校神情严肃道:“朕就知道一点,能叫万民安稳的过日子,不受冤屈,那大明国祚就安稳,倘若连这点都办不到,那大明国祚就安稳不了,对两位卿家,朕就一句话,安心做好本职,别受外界影响。” “陛下教诲,臣等定铭记于心。” 毕自严、王永光纷纷起身,朝天子作揖拜道。 河政想要改变,就必须有稳健的财政支持,做到持续不断地投入,如此财政要做的事情就多了,税政,丁税,盐政,钱法,商税,矿税,榷税,关税……可想要触及这些,中枢朝廷就必须强势,否则很难见到成效。 朱由校做任何一项决断,都要审时度势,都要思前想后,因为现在的大明,经不起任何折腾了,要么干脆别做,要做就必须做成,唯有这样,大明才能逐步改变。 “皇爷~” 毕自严、王永光前脚刚离开,在殿外候着的刘若愚,就领着一人进来了。 “曹化淳。”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作揖行礼的曹化淳,“有两件事情要你去办,其一,从内厂选一批可靠人手,携密旨赶赴河南,找到左光斗,叫他赴凤阳府巡察河务,如若发现河政有问题,则组织人手整饬。 另给杨涟传口谕,河南的巡河御史,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要是怕得罪人,就别领巡河御史职,要不怕得罪人,就把河南河务排查好,秋汛之际,朕不希望河南境有任何疏漏。” “奴婢遵旨。” 曹化淳忙作揖应道。 自从去了趟辽东,曹化淳就去了大内行厂,过去的种种没人再提,而曹化淳的改变,朱由校也是看在眼里的。 用人是门学问。 尤其是子孙根被阉割的太监宦官,用起来就更要讲究方式方法,要叫他们心里有畏惧,要叫他们看到希望,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尽心尽力的办差。 “上述诸事办好后,你就去寻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 朱由校继续说道:“输送辽前的各项差事,方正化做的不错,接下来你要协助方正化,以逆藩所查抄土地为锚定物,在河南治下兜售一批治河债券,就以少府的名义去办,怎样做,朕所拟密旨都详细列举了,此事要办好,杨涟或左光斗所需治河粮饷,必须无条件的支持。” “奴婢遵旨。” 曹化淳再拜道。 此前查抄福王府所得钱粮,朱由校一两都没有见到,皆通过方正化所领西厂,分批输送到天津,小部分拨给山东巡抚衙门,这也使得朱由校直接从内帑,经蓟辽总督衙门拨去辽前的粮饷,只占很少一部分。 而今河政存有问题,需要设法解决,福王府名下的膳田,包括就藩那些年,私底下兼并的土地,朱由校也要发挥奇效。 债券,这一全新的模式,朱由校要以土地作为锚定物,以利息作为诱因,来吸纳民间的游资,如若到期不能兑付,则以土地折价兑付,这还是具有吸引力的。 治河债券只是个开始,待到一些事宜处理好,朱由校要以少府的名义,围绕北直隶所辖皇庄,对外分批兜售各类型债券,由此来加快北直隶的建设,确保他谋划的种种部署,可以有效推动起来,而非因资金不足卡住不动…… 第247章 天津十三行(1) 大明从根上来讲,是不缺金银的,尤其是白银,只说在海外极受追捧的瓷器、茶叶、丝绸三项,每年都能在海外赚取海量金银,刨除海上恶劣环境,所致沉船被携的一批,被海盗劫掠的一批,每年依旧有不少金银流进大明。 大明国祚传至天启朝已有两百余载了,不管历朝对待海禁态度怎样,或禁也好,或开也罢,但是大明的海贸经济行为,一直在东南沿海进行着,流进大明的一批批金银,与中枢没有关系,与底层没有关系。 由此也使得大明存有一奇怪现象,流进大明的金银很多,特别是白银,可偏偏在官方层面,在民间层面,却存在日益尖锐的白银短缺,银子究竟跑哪儿去了,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西苑。 湛蓝的天空白云朵朵,旭日高悬,不时天上飞过几只鸟雀,清风徐来,太液池旁所栽垂柳轻摆。 “这不查不知道,没有想到在京的这帮勋贵,门下竟然有这么多投效的商贾。” 朱由校倚着躺椅,翻阅着所持卷宗,似笑非笑道:“难怪这帮勋贵整日纸醉金迷,日子过得那叫一舒坦,朕还纳闷了,就靠那点官俸和皇粮,如何能积攒这等家业。” “陛下英明。” 在旁站着的李若琏,恭敬的作揖行礼道:“据鸾卫秘密摸查,在京勋贵的门下,有关联的那些商贾,多沿着大运河而分布,就像在北直隶治下,京城,通州,河西务,天津三卫,沧州等处从事布、棉、粮、糖、药、粮等业,而在私下还进行盐铁、茶叶、丝绸、瓷器等往来。 “有敲打,但不全是。” “臣遵旨。” 见左右勋贵皆不言,张维贤想了想,上前作揖道:“不知陛下先前所言,要聚臣等从事贸易,是打算怎样做?毕竟此事非同小可,我朝一向重农抑商,此事如若叫外朝的那些文官知晓,恐……” 不过这些勋贵的思绪却有不同。 没有被逼到绝境上,诸如撕破脸这种行为,在京勋贵是轻易不敢做的,毕竟真要做了,成了都好说,可要败了,那便万劫不复了。 “向辽东输送粮食,就是其中之一。” 要说有不满,那肯定有,但朱由校态度坚决的杀掉三侯七伯,夺爵查抄,连同亲眷被悉数看押起来,无人知晓他们的行踪,这也让在京勋贵心怀畏惧。 讲到这里时,李若琏转身朝一处走去,与走来的朱由检、张维贤一行避开,鸾卫作为隐秘战线的组织,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臣等拜见陛下!” 朱由检从锦凳起身,朝自家皇兄作揖道,随后便转身朝一处走去,而韩赞周则紧随在旁。 朱由检疑惑了,他不知自家皇兄讲的这些,究竟是何意,又在心里做了哪些打算。 涉及天津十三行的运转,内廷不直接参与,只负责定期查账,至于说具体的运转,则根据各家所购银股,在各行所设的董事局研讨。 李若琏一时语塞,朱由检的询问,让他不知该从何讲起,难不成说这种现象,一直都存在吗? “皇弟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朱由校没有理会眼前勋贵,心底都在想些什么,自顾自的继续道:“朕打算在天津三卫的治下,筹设天津十三行,涉及牙行、盐行、铁行、米行、糖行、丝绸行、陶瓷行、典当行、布行、药商行等,凡大明治下所涉商业,皆细化进上述十三行中。 “英国公无需顾虑这些。” “退下吧。” “皇弟,去迎迎英国公他们。” 而在朱由检生疑之际,韩赞周垂着脑袋,匆匆从远处走来,向朱由校作揖禀道。 朱由校笑笑,合上所持奏疏,“这种事儿能敞开聊吗?他们一个个享有特权不用,那能做什么?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大吗?” “竟然还敢走私?” 不知沉默了多久,朱纯臣见张维贤不说话,余光瞧见天子在看自己,苦笑着对天子作揖道。 “五殿下~” 李若琏忙作揖应道:“臣会尽快安排好的。” 听闻此言,张维贤、朱纯臣、徐希皋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辽东的情况他们知晓一些,而让众人觉得奇怪的,不管辽地急递何等军务,只要不涉及辽东经略府,天子一律都不管不顾,哪怕兵部有司的官员,常提到辽东军情,天子的态度也很明确。 甚至鸾卫还刺探到,在京的部分勋贵,与南京的留守勋贵,私下存在往来,只是这条线还没有摸查透,所以一些情况还无从查证。” 朱由校撩袍起身,笑着转过身来,看向眼前众多勋贵,“先前朕讲的那些,诸卿都考虑的怎样了?” 在商言商。 “陛下,臣此前奉诏离京,对此事了解的不多。” 就靠辽东那处地方,赚到猴年马月,才能把本金给赚回来啊! 上述十三行的银股,朕都拿出来一半份额,以供诸卿来带银认购,也不贵,各行一半银股整体作价200万两。 不知不觉间,在京勋贵已被朱由校分化,其中有一批勋贵得到重用,像英国公张维贤提督京营戎政,像惠安伯张庆臻、宣城伯卫时泰他们,则在皇家近卫都督府任职,至于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他们,除了挂个虚职,甚至此前整饬京营,一批培植拉拢的武将,被张维贤、孙承宗设计除掉,这也使得在京勋贵间,彼此的猜忌很重。 “皇爷,英国公他们来了。” 在旁坐着的朱由检,皱眉看向李若琏,“这是从何时开始的?” “陛下,这会不会太大了?” 朱由检沉吟刹那,遂抬头对朱由校道。 以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为首,在京的一众勋贵,在赶来御前之际,无不恭敬的作揖行礼。 嗯,为了方便天津十三行管理,要再设一总会,要定规矩,明框架,确保天津十三行每年都能盈利,而非亏损,诸卿觉得怎样呢?” “是。” “都免礼吧。” 朱由校负手而立,微微一笑道:“今后涉及到戍辽大军,每年所需的粮、盐、布、药等各项军需,朕打算由户部出银子,在各处进行竞标采买,单单是这一项,朝廷就要花一两百万两银子。 “皇兄是想敲打在京勋贵?” 自从那次聊完后宫的事,朱由检看到一些宫闱秘事,就没有再提想让朱由校开恩,留李太妃在后宫的事。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打算用在京的这些勋贵,来帮朕做些事情,此事若成,则一些局就能破开。” 聚拢勋贵做生意,这是朱由校谋划的一环,既然在京勋贵群体,在政坛被文官群体看的死死地,那便另辟蹊径,能重用的那批勋贵,肯定要逐步重用的,至于别的,就叫他们发挥余热,待有些谋划促成后再谈别的。 不怎么样! 想银子想疯了吧! 聚在御前的这帮勋贵,多数都心惊不已,一个行的半数银股就要200万两银子,那等于说天津十三行,就需要2600万两,再算上内廷所掌银股份额,合计5200万两,什么样的买卖,能值这样的身价? 不过近期朝野间出不少事,这也渐渐导致当前的朝堂,对于辽东很少聊到。 朱由校倚着躺椅,面色平静道。 朱由校保持笑意,摆摆手打断道:“朕既然想叫诸卿参与,那就不会理会外朝的一些人,会讲些什么。” “辽东的情况,想必诸卿或多或少都知晓吧?辽左的仗应该还在打,至于打到什么程度,只怕唯有熊廷弼他们最清楚。” 朱由校观赏着眼前景色,悠悠道:“鸾卫外派一事要抓点紧,尤其是东南诸省,莫要误了朕的大事。” 皇弟就没有想过,朕为何特意要鸾卫查勋贵,而不去查别人?难道这些事情,就勋贵在做吗?” 倘若这种模式可行,能够确保戍辽大军所需,也不是不能扩大范畴,比如北直隶,比如九边,成国公觉得怎样呢?这还只是辽地的军需,像辽地的官需,民需,天津十三行所辖粮、盐、布、药等行,是可以自行展开的。” 这…… 朱纯臣他们听到这里,一个个都愣神了,不过心底都开始算账了,倘若仅是涉及辽地一处,那每年可以赚的纯利不多,但是要扩大范畴就另当别论了,一些人的眼神开始变了…… 第248章 天津十三行(2) “陛下,所谓竞标采买,在我朝并没有先例,此事若要推行的话,只怕朝中有司的反对声会很大。” 瞅了眼沉默不言的众勋贵,张庆臻皱紧眉头,走上前说道:“尤其是科道的那帮御史言官,他们必然会……” “先例?能当饭吃吗?” 朱由校冷哼一声,语气铿锵道:“朝中有司倘若可以解决漂没,减少朝廷不必要的损耗开支,那朕就不会采取竞标采买的方式,来为今后的戍辽大军,筹措他们的各项军需。 朕丑话说到前面,竞标采买,是以绝对落实来论的,该赚的银子要赚,但不该赚的银子,一两都不能赚,倘若这期间敢出任何问题,那到时就别怪朕翻脸无情了。” 漂没,这是一项存在许久的弊政,在朱由校的眼里,这就是贪腐的毒瘤,必须要设法铲掉。 不止是漕运存有漂没,在其他方面,诸如调拨粮饷,赈灾粮饷等层面,也都存有这种现象。 既然官运存在问题,存在纰漏,那就转换形式,采取民运的形式进行,这期间敢有任何问题,到时想要解决就相对容易些。 天子的明确表态,让很多勋贵都知晓,竞标采买一事,天子必然要推行,不过他们仍有顾虑,哪怕今后竞标采买的范畴,会逐步的扩大开,可即便算上这一项,那赚取的纯利也是有限的。 毕竟参与的人这么多,内廷还要占一半银股,那每年可以分的银子寥寥啊。 投入跟收获,完全不成正比。 更别说他们若真拿出这么多银子,那平日里哭穷,岂不成了欺君了?万一天子有别的想法,那他们得不偿失啊。 “陛下,天津十三行的银股,是否有些太贵了?” 卫时泰想了想,心底下定了决心,在一些勋贵的注视下,上前作揖道:“即便是臣等响应陛下号召,持银参与天津十三行,可……” “贵吗?” 朱由校笑着说道:“朕特设的天津十三行,可不止适才所说的这些,今后,大明要在天津明确开海。 天津,将成为朝廷在北直隶境,唯一的对外出海地域,为确保开海有序推进,将优先与朝鲜、东倭展开海贸。 而天津十三行,将享有丝绸、瓷器、茶叶、蔗糖等专卖权,也就是说,想通过天津去往朝鲜、东倭进行海贸,只能由天津十三行负责。” 张维贤、朱纯臣、徐希皋等一众勋贵,听到天子所讲的这些,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此事他们还真没想到。 天津十三行若真享有专卖权,那其中可以操作的就多了,专卖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垄断! 而垄断则代表着暴利! “而且据朕知晓的情况,盘踞在南洋诸国的欧罗巴各国海上势力,一直想寻求与大明合作。”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扫视眼前诸勋贵,“甚至先后多次谴派使者,想要在东南沿海地带停靠通商,不过此事始终没有促成,朕打算在天津三卫治下,开辟一块区域,今后允许这帮西夷停靠通商。” “陛下,此事要慎重啊!” 一直沉默的张维贤,此刻上前道:“天津乃拱卫京畿的门户,西夷漂洋过海,谁都不清楚他们藏着什么心思,如若允许他们在天津停靠通商,万一其中有包藏祸心者,恐对我朝社稷不稳啊。” “英国公的担忧不无道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不过嘛,欧罗巴诸国海上势力,终究是漂洋过海而来,他们就算有这贼心,也没有这贼胆。 何况天津所设水师,登莱所设水师,也都不是摆设,或许现在规模相对较小,但今后会持续扩编的。 更别说…朕打算逐步整合东南沿海水师,重新构建我大明水师力量,谁要是真敢做些什么出格事,那大明水师也不会坐视不管!” 对欧罗巴各国海上力量,朱由校是有着清晰认知的,尽管他们盘踞南洋诸国,但终究是不远万里赶去,现有海上力量是强,但他们经不起消耗,更经不起损耗,海船是打一艘少一艘。 相比较之下,大明距南洋诸国更近,或许现在的大明,海上力量相对落后,不具备远洋作战的能力,只能在近海兜兜转转,但只要合理部署,不说多,三五载,便能有一个较大改变。 大航海时代早已降临,大明先前没有赶上趟,如若不趁着最后机会,尽快融入到大航海下,那大航海的红利,就全被欧罗巴各国的蛮夷吞掉,这是朱由校绝不愿看到的。 大明是幅员辽阔,可谁会嫌银子烫手?谁会嫌领土多呢? 朱由校要重构神州本土的概念! “大明所产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可是在海外极受追捧的,不然那些西夷,为何迫切想在大明沿海停靠通商呢?” 朱由校继续说道:“要是天津能对外通商,这部分北上的西夷想要购买所需,就只能找天津十三行了,这其中有多少利益,朕不多说,诸卿也都能想到吧?” “朕把天津十三行的银股,定到这个价格上,那不是一拍脑袋就做出的决断,这必然是通盘考虑下,才做出这样的决断,诸卿若是真有什么顾虑,也可以不参加,天津十三行是自愿参加的,朕不会强迫诸卿去做此事。” “陛下,臣有个疑问。” 而就在此时,朱纯臣作揖拜道:“相较于天津三卫这个位置,于东南沿海地带,或者山东登莱之地,开设十三行是否会更好些?” “这样一来的话,诸卿觉得十三行,你们还能独占吗?” 面对朱纯臣的询问,朱由校笑着说道:“不是谁想跟朕做生意,都有这个资格的,与其说这是叫诸卿花银子,倒不如说这是朕拉着诸卿赚银子。 不说别的,在京的勋贵群体,真就对留守金陵的勋贵,没有任何的不满吗? 为何朝廷对待开海,一直都起起伏伏,难道真就出于安全考虑吗? 有些事朕不挑明,并不代表朕不知情,只不过朕不想提罢了。 这次机会朕给诸卿了,能不能把握住,还要看诸卿,毕竟天津十三行的银股,的确是不便宜。 当然朕也不是不讲情面,天津十三行,只能在京勋贵参加,不过诸卿私底下想筹措银子也好,想怎样做都行,只要银子购置银股,那朕就认,且只认诸卿。” 朱由校把话讲到这份上,在场诸勋贵若还没听明白,那朱由校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朱由校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在京的勋贵群体,没有任何顾虑的拿出窖藏的银子,来撑起北方海贸的基石。 事实上在西苑召见诸勋贵前,朱由校还特意跟张庆臻他们聊了,涉及到天津十三行的种种构想,尤其是一些不能放到明面上聊的,都有意无意的传递给他们。 比如在朝鲜、东倭境内进行人口输送之事,这可是绝对的暴利,今后北直隶要进行开发,势必会涉及大规模矿藏开采,像较为危险的那些领域,能不用大明百姓就不用,更别说大明治下,还有很多娶不起老婆的,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朱由校的谋划部署很庞大,只涉及北直隶大开发,就需要海量的钱粮,这独靠他一人支撑,是断不可能促成的,所以他要增加群体,叫各个群体的人,都能积极参与到其中,而想实现这一点,就必须要有切实利益才行。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北直隶这处核心基本盘,能否在朱由校的手里打造出来,不仅关系到今后的诸多谋划部署,更关乎大明是否对外扩张,一条腿走路始终是不安稳的,但两条腿走路,从走到跑,只要能谋划好,大明只要可以解决自身问题,那今后等待大明的,必将是一条康庄大道…… 第249章 天津口岸 “皇兄,在京的这些勋贵,会掏出这么多银子吗?” 看着离去的诸勋贵背影,一直沉默的朱由检,此刻表情复杂,“天津十三行的半数银股份额,合算下来就是2600万两,这都抵国库数年所得。” “当初在皇兄大婚时,通政使钱谦益在朝搞捐银,是筹得数十万两银子,可这些勋贵多是哭穷,也就英国公、惠安伯他们……” “必然会掏。”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即便银子存有缺额,也可以拿土地进行置换,朕要将他们在天津三卫的土地,悉数整合进天津十三行。 丝绸、瓷器、茶叶等物的专卖权,恩准天津三卫对外停靠通商,恩准天津十三行对朝鲜、东倭等地行海贸,他们就不会放弃这一机会。 至于说钱谦益先前搞的捐银,在京的勋贵多是哭穷,这在正常不过了。 毕竟明眼人都能瞧出,钱谦益是想借此事捞好处,银子让文官拿走,来给朕示好,旁人赔本赚吆喝,别说是勋贵了,这事儿要搁在朕身上,那也不愿意。” 对文官群体和勋贵群体,彼此间存有的矛盾和问题,朱由校心知肚明,倘若这两个群体的人眉来眼去,那朱由校就该睡不着了。 有矛盾,就代表能分化。 朱由检嘴巴微张,他没有想到自家皇兄要筹设天津十三行,竟然还藏着这么多的设想。 “不过想要破局,尤其牵扯的还是海贸私运,朝廷想要化被动为主动,就必须要借助一批人的力量,来跟把持该领域的既得利益群体斗法。” 税收,是维系一个王朝统治的根本,税收若是敢出现问题,那各种麻烦就必然层出不穷,所以朱由校要设法改变,不然很多构想都很难实现。 而在这过程之下,势必将伴随着诸多斗争和博弈,这绝对是无法避免的,毕竟牵扯到了既得利益。 朱由校笑道:“难道朕不这样做,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就不会做什么龌龊事了?就不会损害我大明社稷了?” “士农工商,特权最多的是士,规模最大的事农,至于工商,前者付出很多,但地位却最低,后者看似地位低,却掌着财。”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继续道:“比如盘剥最底层的群体,狠狠的压榨他们,但这些事情眼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朕筹设天津十三行啊,就是想要在短期内就见到成效,这样围绕着天津三卫,围绕着北直隶治下,才能迅速出现一批工坊,有了工坊,就需要大批的人,如此那些破产的群体,就能靠双手养家糊口。” 而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解决这些干扰,逐步将南洋纳归神州统治下。 “所以这个群体只能是勋贵,因为唯有勋贵,才有可能敢跟他们去斗,去争。” “海上贸易这一行为,其实一直都存在着,哪怕是在海禁最严的时期,朝廷从中获取的税收,跟私底下参与海贸的群体所得,完全是不成比例的。” “皇弟,你对大明以外的世界,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只是皇兄,臣弟有些担心。” 朱由检忍着惊疑,言语间带有感慨道:“只是皇兄,在西夷盘踞的南洋诸国治下,仅是涉及粮食所产这一项,就真的能比肩我大明吗?” 况且在南洋诸国的治下,还蕴藏有丰富的矿藏资源,除了金银铜矿外,还有宝石、翡翠、香料、木材、桐油等丰富资源。 “皇弟所忧,朕先前就想到过。” 哪怕是发展集约型手工业,与原始工业化毫不沾边,更别提什么蒸汽工业时代,粮食保障都必须考虑好,统筹好,明确好。 “孺子可教也。”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朕就是要叫在京的勋贵群体,成为此事的急先锋,叫他们之间去争,去吵,去斗。” “此事倘若可以谋成的话,今后不止在中枢朝堂,包括在地方沿海地带,都将逐步筹设各级海关衙门,海关税,将成为朝廷的重要财源之一!” “其一北直隶下辖的皇庄,能够接纳的群体终究是有限的,其二少府是能筹建工坊,包括在北直隶兴建海河体系,的确可以聚拢不少人,不过也凸显出一项隐患,粮食保障,这要是敢出任何纰漏,那绝对是大麻烦,大问题,不消除这一隐患,敢叫这么多人饿肚子,北直隶必将遍地暴乱。” 倘若能得到这片肥沃之地,明确合理的统治制度,形成神州一体的意识形态,那朱由校就赚大发了。 “皇兄,您明确上述种种部署,是否也存有收税的设想?”朱由检努力平复心情,看向自家皇兄说道。 可是朱由校的这套说辞,却颠覆了他先前的认知。 作为大明的皇帝,在考虑任何问题时,都要站在通盘的高度去想,不能仅仅局限于某一点,那样太过小家子气,也不利于王朝统治。 现在皇兄要筹设天津十三行,让在京的这些勋贵持银购股,为了安抚他们,还许诺了种种特权。 “放心,朕已想好万全之策。” 有问题,就代表能对立。 “这不好,很不好!” “朕就是要借着此事,先行在天津三卫治下,特设一个对外口岸,让天津有司筹设海关衙门。”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朝中有司一旦知晓此事,必然将反对如潮。” 朱由校笑笑,伸手轻拍其肩膀道:“据朕知晓的情况,在南洋的一些地方,粮食可以实现一年三熟,土地之肥沃,气候之适宜,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 朱由检却面露忧色道:“眼下的朝局并不安稳,如若……” 朱由检嘴巴张的很大,对于南洋诸国的情况,他了解的非常少,甚至在朱由检的潜意识里,觉得南洋诸国就是不毛之地,根本就不能跟大明比较。 朱由校抚掌大笑,随后指向朱由检道:“朕当然要收税了,在天津筹设十三行,尚有一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距离中枢近啊。” “至于说为何不撇开勋贵,直接从民间去遴选一批商贾,这样更方便掌控,一个是过于分散了,不便于天津十三行快速发展,一个是商贾再有钱,也斗不过官员手里的权。” 随着脱产群体不断地增加,从事农业生产的群体就对应减少,那么粮食总产量必然受到影响。 这人啊饿上一天两天,兴许会选择扛扛,忍忍就过去了嘛,可要真是饿红了眼,被逼到了绝境,管你是谁,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成! 想要将大明拉回正轨,避免江山倾覆的命运,就必须要选择另辟蹊径,单一的农耕模式不行,要开辟新的道路,一边开源节流,一边清除弊政,唯有这样才能抢出时间,逐步将大明拨乱反正。 “所以朕打算在天津开海,朕打算筹设天津十三行,其中有一重要目的,即拓宽海上粮食贸易,不再单纯依赖漕运。” 不然欧罗巴诸国相距南洋之地何止万里之遥,倘若没有这些可以诱惑住他们,那些西夷为何甘愿遭受海上威胁,甚至是死亡的威胁,还要来南洋诸国呢?” 阶级是永远不可能被取缔的,除非没有王朝,否则想要安稳统治,就必须要允许阶级的存在。 而朱由校要做的就是逐步淘汰旧派,扶持新派,并且形成一个规矩,谁要是触碰到底线,僭越律法,那么谁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何为新? 何为旧? 新就一直能新? 旧就一直是旧? 这一轮调倘若摊开了讲,除了会浪费时间外,再没有其他任何用处。 臣弟就有些担心,要是他们借着这些特权,背地里做什么龌龊之事,那损害的是我大明社稷啊。” “难怪皇兄要允许西夷,可以在天津停靠通商。” 事实上就是这种认知在作祟,使得南洋明明距神州最近了,却没有形成以神州为主导的长效统治,这其中有太多因素干扰。 朱由检犹豫刹那,抬头看向自家皇兄,讲出心中所忧,“原本这些勋贵,臣弟只论在京的,不说留守南京的那些,就他们享有的相应特权,且在过去,汤逆这些奸佞就不顾社稷之安稳,为一己私利而做那等丧心病狂之事。 “当然朕也知道,这些群体参与其中,想要保证自身利益,必然会从别处找补回来。” “皇弟要牢记一点,不管是跟谁斗法,你想要得到什么,都切勿亲自下场,斗赢了,就是输,斗输了,就损威。” 朱由检的心底很是好奇,自家皇兄到底做了哪些准备,一想到外朝文官群体之中,某些人的嘴脸,朱由检就觉得厌恶。 只是朱由检不知道的是,适才所讲的那么多,背后所牵连的事还有很多没有讲到,甚至在朱由校的心里,还打算复刻十三行模式,另选遴选一帮群体,从事塞北的口外贸易,朱由校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设法破局所谓的既得利益! 第254章 诸党(2) 世间万事何不是以利字当头,别管出身有多高贵,身份有多尊崇,也免不了世俗的那一套。 既然选择入了世,要沾染一些是非,就别玩清高那套,太俗! 落日余晖撒照大地,天际簇着的云似火烧一般,天地被金光所笼罩,京城内外诸坊,依旧是那般热闹。 “还是做个平头百姓好啊,所求不过一日三餐,也不会被事事所烦扰。” 一处装饰奢华的雅间,都察院右都御史亓诗教站于临窗处,俯瞰着街头人来人往的人群,言语间透着感慨道:“昔日本官最想过的,便是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可自从进了京,在朝为了官,这也便成了一种奢望啊。” “亓右宪何以这般感慨?” 坐着的工科都给事中钱梦皋,看了眼身旁坐着的几人,露出淡淡笑意,伸手拿起桌上酒壶,“可是为今日内阁之事?” “钱都谏觉得呢?” 亓诗教转过身来,抬脚朝酒桌走来,“眼下不止是这朝局,还有别的,本官是愈发看不透了。” 只此一言,叫房内所聚众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作为齐党党魁,亓诗教虽升任都察院右都御史,不过朝局变幻太快,特别是首辅方从哲被罢,让亓诗教变得很谨慎。 纵使在先前的朝堂上,做出一些决断或事宜,也都是反复斟酌,毕竟今下之朝局,特别是让人难以揣摩的天子,论谁都要小心谨慎,一步错步步错,而这个错,则是难以承受的代价。 “亓右宪,你对天子开海一事,是怎样想的?” 钱梦皋见冷场了,沉吟刹那,皱眉对亓诗教说道:“特别是那天津十三行,本官可是听说,在京的那帮勋贵已经在筹措银两了,甚至不少人都参与其中,这对齐鲁的影响只怕不小吧。” “还能怎样看,天子心思谁能猜透?” 亓诗教端起酒盅,看着杯中佳酿,表情耐人寻味道:“大抵是想要开源吧,不过此事我等无需太急,真要着急的话,那也是东林党、浙党、宣党、昆党他们急,虽说齐鲁有从事海贸的,不过跟这些地方相比,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可是亓右宪,天津距登莱太近了。” 酒桌上的一人,此刻说道:“要是天津真开设所谓口岸,允许西夷停靠通商,只怕登莱受冲击会很大啊。” “是啊。” 另一人紧随其后道:“何况据下官所知,天津十三行被允种种特权,特别是丝绸、茶叶、瓷器等专卖权,如若天津十三行真开起来,就依着在京那帮勋贵的能量,想要在天津做成些事情,只怕并非什么难事啊。” “没错。” 钱梦皋点点头道:“天津那边也传来消息,陈奇瑜已在天津聚拢人手,听说要在所设天津口岸,筹设什么天津海关。 这与市舶司似没有区别吧? 本官就在想啊,在这等态势下,天子命五殿下去内阁,还特召廉政院尚书崔呈秀进宫,恐这里面的门道不小啊。” 海贸在大明治下起起伏伏,可不管政策怎样变动,民间海贸就从没停止过,背后参与其中的群体很多。 像那些明面上的海商啊,有多数乃是代言人,真正掌握话语权的另有其人,至于究竟有哪些人,就不得而知了。 而参与海贸的群体,不管是谁,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偷税漏税,甚至是避税,毕竟多给朝廷一两,那自己就少赚一两,拿命赚来的银子,凭什么要拱手相让啊?! “这就是天子最狠辣的地方。” 亓诗教喝下杯中酒,眉头微蹙起来,“有太多的事情,事先连口风都没有,直到事情快出来了,这才慢慢放出消息来。 即便在朝掀起轩然大波,可哪有怎样呢? 刚注意到天津这边,前面河政就出岔子了,现在又多了个仓场,尽管此案,先前就一直在查,可诸位不觉得太巧了? 早不查明,晚不查明,偏偏就在这时查明,为此还闹出个奸佞录,诸位不会真的觉得这一切这般凑巧吧?” 钱梦皋他们沉默了。 这种别扭的感觉,他们很早就有了。 做官,他们也做很久了。 可是想这种感受,还是新朝才有的。 不管是万历一朝,亦或是泰昌一朝,或许说朝中的矛盾或风波也不少,只是啊,这种别扭的感受却没有过。 “漕运?” 而在这等态势下,酒桌上的一人,突然说了一句。 “漕运?” 钱梦皋面露惊疑,看向那人,心底没有想通的事情,此刻却是豁然开朗。 还算机敏。 亓诗教表面没有变化,心底却暗暗赞许,他算是明白了,想揣摩当今天子的心思,就不能只局限于一点,要通盘进行考虑,琢磨不透的事情,轻易别发表看法,或表明态度,不然啊必会吃亏。 “是啊,仓场都查出大问题了,那漕运天子怎会放过啊。” “可是查漕运,跟天津开海,与天津十三行,存有什么关联吗?” “你不会真的以为,漕运是那般好查的吧?万一真查到什么,漕运断了,那到时会是何等态势?” 酒桌上的人议论起来。 亓诗教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在众人议论之际,拿起酒壶自斟自饮,渐渐的,这种议论声没了,钱梦皋他们看向了亓诗教。 “亓右宪是何意思?” 钱梦皋想了想,开口询问道。 “等。” 亓诗教放下酒壶,神情严肃道:“眼下朝局不明,闹出的事太多,而比我等着急的大有人在,这件事情不要再掺和了。 或许天津开海,对于我等而言,并不是坏事呢? 毕竟海贸一事,过去多集中在东南沿海,可现在天子要明确天津开海,那后续必然还会有动作。 眼下我等要做的,是搅局,内阁首辅、次辅之位,眼下不还是空缺吗?谈及此事的也少了,这火要再烧烧才行,不过我等不能再上奏疏了,要换种方式才行。” 嗯? 亓诗教这番话讲完,钱梦皋他们流露出各异神情,显然都没有想到亓诗教会这样讲,天津开海,真就对齐鲁是好事吗? “这件事情,本官是这样想的……” 见众人这般,亓诗教开始讲出心中所想,声音也低了很多,这间雅间内,氛围悄然间发生改变。 在中枢这座权力场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蠢材,一些事情的出现,势必会产生变数,而这个变数,则代表着不确定性,权力场上的博弈和斗争,没有一件是简单的,必须要重视起来才行,不然啊,先前占据的优势,可能悄然间就丧失了,政治,终究是人与人的你来我往罢了…… 第255章 诸党(3) 夜幕下的廉政院,依旧是灯火通明,这点倒与其他在京衙署不同,忙碌,从廉政院初设时,就一直保持到现在。 不少廉政院的官吏,甚至很久都没有回家,一直待在衙署办差。 “廉宪,您觉得陛下到底是何意?” 廉政院尚书署,李夔龙眉头紧锁,放下手中茶盏,表情严肃道:“五殿下去内阁那样一闹,奸佞录不发也要发,这对我们廉政院而言,绝非什么好事啊,自此以后,廉政院恐将遭遇更多敌视。” “是啊。” 吴淳夫紧随其后道:“原本在朝野间就有不少人,将廉政院跟厂卫混淆,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现在这样一搞,廉政院的名声算是在官场上保不住了,今后还不知会出怎样的事情。” 尚书署正堂的气氛有些微妙。 作为中枢朝堂的官员,李夔龙也好,吴淳夫也罢,亦或其他人,过去一直游走在权力边缘,这也包括廉政院尚书崔呈秀,倘若不是廉政院特设,他们想要达到今日之高度,没有特殊的契机,这断然是不可能的。 在大明官场上只要你背后没有人,哪怕是能力再突出,的确做了不少实事,最终也是给旁人做嫁衣罢了。 恰恰也是这样,导致风气持续变坏,投机取巧的人多了,踏实做事的人少了,最终加剧吏治腐败。 “廉政院的敌视少吗?廉政院的名声好吗?” 一直沉默的崔呈秀,看向李夔龙、吴淳夫他们,似笑非笑道:“从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本官全面接管仓场一案,这些不就一直存在吗?只不过因朝中一些事情,导致议论多议论少罢了。 本官很早就说过,廉政院的官不是那样好做的,想做其他官员眼里的好官,就别想着待在廉政院。 廉政院为何特设?诸位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难道还没有想明白?我等是给天子做廉政院的官,这点还想不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呢? 李夔龙、吴淳夫、田吉、倪文焕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心底更生出感慨。 从督办仓场一案算起,他们挖空了心思查案,期间朝中的时局几度变幻,这更让他们铆足一股劲儿,甚至与锦衣卫展开合作,为的就是能在天子面前露脸,哪怕得罪再多的人,只要能赢得天子的信赖和倚重,那他们的官帽子就掉不了!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在他们不知情下,天子就弄出个奸佞录,还要昭告天下,披露被廉政院所逮贪官污吏,此前犯下的种种恶行。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先前隐瞒的一些事,被天子瞧出来了。” 崔呈秀倚着官帽椅,眉头紧皱的说道:“尽管陛下召见本官时,自始至终没有提及此事,但陛下的意思怎样,本官是清楚的。” 这…… 李夔龙、吴淳夫几人心下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崔呈秀,他们先早将范畴局限于朝堂,局限于北直隶,一个是心里真怕了,万一再继续查下去,只一项仓场,就可能在各地引发混乱,一个是考虑到当前的朝局多变,不顾一切的将所有事都抖落出来,恐朝局将变得更加混乱。 “现在本官就在想一件事。” 崔呈秀的一句话,让李夔龙、吴淳夫几人表情严肃起来,目光齐刷刷聚在崔呈秀身上。 “为何当初天子要罢免方从哲的首辅之位,刘一?的次辅之位?” 崔呈秀双眼微眯道:“最初天子御极时,受到光宗皇帝的影响,方从哲在朝可谓被动之际,那帮东林党人一个个想倒方,所为不就是首辅之位吗?那时天子的态度,是明确要保方的。 这期间闹出多少事? 但无一例外,全都被天子化解了。 可现在呢?从天子大婚之前开始,朝野间就一直议论空缺的首辅与次辅之位,但无一例外,都被天子搁置不管。 种种迹象表明一点,天子是有意为之,这就是个饵,而唯有这样,在京的这些官员,一个个注意,都会集中在朝堂本身。” “可天子为何要这样做啊。” 田吉百思不得其解道。 “一个是为了税。” 李夔龙此刻说道:“不知诸位发现没,从京畿哄抬粮价始,固然说闹出的事情不少,但有一件事,却始终都在做,那便是崇文门税关被户部直辖,暂时被顺天府衙夺走了,且被孙传庭掌管后,崇文门税关的税就增加不少,这个前因,伴随后户部清查亏空,有司清查亏空,可清查亏空一事,却迟迟没有太多动静。” “的确是为了税。” 崔呈秀点点头道:“这次天津口岸一事,包括天子密召在京勋贵,要筹设所谓的天津十三行,也是这样的延续。 国库空虚,是天子始终没有忘怀的,尽管从毕自严上台后,天子很少直接过问户部的事宜,但表面上不过问,不代表不关心。” “那另一个就是辽事了?” 倪文焕有些不确定道。 “必然是为了辽事。” 崔呈秀态度坚决道:“想想萨尔浒之战案,想想过去这些年,朝廷因为辽事砸进去多少钱粮。 天子明显是在分散注意。 过去是个人,不管与辽事是否相关都能插几句,从熊廷弼就任辽东经略后,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弹劾? 而从辽左爆发战事以来,?们发现没有,不管是谁提,天子的态度都很明确,那就是搁置,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天子一直在关注辽事,甚至背地里在支持熊廷弼?” 田吉想到了什么,眉宇间透着几分惊愕,看向崔呈秀说道。 “没错!” 崔呈秀双眼微眯道:“过去本官还没关注到此事,但诸位好好想想,刑部新设直隶清吏司郎中洪承畴,是何时淡出视野的?是何时离京的?” 是啊!! 被崔呈秀这样一提醒,在场几人无不心惊,洪承畴这个不是简单的人,当初红丸移宫两案,就是天子钦定此人来办的。 这等大案要案,一般人谁敢插手啊,但洪承畴不仅插手了,偏偏还办的很漂亮。 可也是从那以后,洪承畴就没了踪迹。 “我们错了一点。” 在此等形势下,崔呈秀幽幽道:“不是我等要觉得朝局怎样,而是天子想叫朝局怎样,这点很重要啊。 这次是敲打,但也是提醒。 廉政院是天子的廉政院,不是外朝的廉政院,背离这一点,那我等过去做的事,不管有多少事对的,最后都是错的。 五殿下去内阁,就是这种态度。 天子想要的,不止是要天津开海,还有协助户部办差,别忘了,废除辽饷,永不加赋皆是天子所提,这是为了给地方百姓减负,但国库的银子也要充盈,毕竟眼下朝廷的开支很大,需要税来支撑起来,总不能事事皆靠内帑直拨吧?” “那廉宪的意思,是接着仓场一案,再查到漕运上吗?” 李夔龙强忍着惊意,看向崔呈秀道。 倪文焕紧随其后道:“可是真查到漕运上,万一出什么岔子,这后果不是我廉政院能承担的啊。” “是啊。” 田吉也很担心道:“毕竟漕运敢出任何问题,那北直隶必然受到影响,不说别的,就京畿所需漕粮受阻,后果将……” “所以要讲究方式方法,更要会审时度势啊。” 崔呈秀语重心长道:“即便是要查,但是这个度要把握好,既能做到撬开漕运,以确保户部后续能介入进来,又要确保漕运的影响,不会扩大到别的层面。” 李夔龙、田吉几人沉默了。 这不就是在悬崖峭壁上走独木桥吗? 稍有不慎,就可能掉进万丈深渊啊! “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事情。” 崔呈秀撩了撩袍袖,眼神冷厉道:“一个仓场,一个漕运,如果廉政院能将这两桩事办好了,那今后在朝的跟脚就牢靠了,我等的官帽子也稳当了,既然选择进了廉政院,那退路与我等而言,其实就可以不用提了。” “接下来不管这朝局怎样变幻,外朝有司怎样动,我等都不能受到影响,甚至还要审时度势,看看是否有机会,叫廉政院能不费力气的插足进来。” “这些话,是本官讲给你们听的,同样是讲给自己听的,本官就希望一点,诸位能?力同心,尽心尽责的将差事办好,别再叫天子失望了,不然廉政院就真的没机会了。” 第256章 诸党(4) “韩阁老这是一夜未睡?” 端门外,前去六科直房的兵科都给事中吴亮嗣,瞧见韩?的身影,笑着走上前,面露关切道:“韩阁老可要保重身体啊,内阁的担子可不轻,于朝而言格外重要。” “叫吴都谏劳心了。” 韩?微蹙的眉头舒展开,看了眼吴亮嗣,“本辅是睡的太多了,内阁担子轻重与否,本辅清楚。” 言罢,韩?一甩袍袖,昂首朝午门方向走去。 韩?那身红袍,与远处红红的宫墙遥比,显得是那般渺小,一缕金光从云端洒下,紫禁城金灿灿的。 “真是够能装的。” 吴亮嗣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韩?的背影,而在吴亮嗣身后,此刻走来一人,面露不屑的看向韩?,言语间带有不屑道。 “都谏,您为何要理那韩??” 那人眉头微蹙,看向吴亮嗣道:“据下官所知,昨夜有不少人前去叶向高府邸,韩?也去了。” “本官难道不知?” 吴亮嗣似笑非笑,撩了撩袍袖道:“且本官还知道,昨夜钱谦益偷偷跑去教坊司了,喝了不少酒。” “竟然还有此事?” 那人心下一惊,难以置信道:“钱谦益在东林党内的名望,不是很高的吗?为何昨夜的宴席,钱谦益没有前去赴宴,反跑去教坊司了?” “不懂?” 吴亮嗣眉头微挑道。 “下官愚钝,还请都谏解惑。” 那人态度恭敬,朝吴亮嗣作揖一礼道。 “边走边说。” 见端门出入的人多了,吴亮嗣面色平静道,在京的诸多衙署,除了内阁外,要属六科距宫城最近,从端门到午门之间,这宽道的两侧值房多数属六科直房,其次是尚宝司与中书科,由此也体现出六科的特殊地位。 别看六科职官的官阶不高,但位卑却权重啊,科道,前者指的是六科,后者指的是都察院下辖诸道,科道的言官御史,在大明中枢官场上占据着超然的地位。 大明中枢庙堂的党争,有一部分就是从科道搞起的,仅一个闻风而弹的特权,就让不少人起了歪心思。 “钱谦益想争。” 吴亮嗣朝兵科走去之际,神情自若道:“此事瞧出的很少,即便是他们东林党人,不少也没有瞧出来。” “那他为何要跑去教坊司?” 跟着的那人皱眉道:“按理来说,叶向高的威望不一样,真要进行廷推的话,那首辅呼声最高的必然是他。” “所以钱谦益要避开。” 吴亮嗣嘴角微微上翘道:“奸佞录一事你知晓吧?廉政院督办仓场案你知道吧?” “知道。” 那人点点头道:“五殿下大闹内阁,呵斥了多少人,这在朝议论者可不少。” “所以昨夜的那场宴席,多半是因开海通商,也是因河政,更是因仓场与漕运。” 吴亮嗣悠悠道:“现在天子的心思难猜,根本就没人知晓,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想要干些什么。 据本官所知,除了东林党外,昨夜齐党,浙党,宣党,昆党等派都各自聚在一起,商讨今下的朝局。” 咱们不也一样。 那人闻言,心里却暗道一句。 作为楚党巨擘,吴亮嗣在楚党内的地位很高,甚至跟党魁官应震不相上下,至于熊廷弼嘛,那就是一个牌面,至少熊廷弼没掺和太多,但出于种种缘由吧,又有不少人,将熊廷弼归进楚党,对此熊廷弼也没多说其他。 派系就是这样复杂,因为政治本身就是复杂的。 “现在有一桩事,牵绊住不少人的心,那便是天津口岸。” 吴亮嗣继续道:“特别是天津十三行,就坊间传闻的那些,但凡涉及到的不是在京勋贵,此事反而好办了。 恰恰牵扯到的是他们。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天子盯上海事了,不得不说,天子的眼光真够毒辣的,只怕一些猫腻,天子知晓了。” “那为何浙党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呢?” 那人疑惑道:“毕竟在此事上,如果天津开海得成,那他们损失的利益,只怕是不小啊。” “因为他们不敢赌了,所以他们要先观望。” 吴亮嗣道:“但凡方从哲的首辅,没有被天子罢免,在朝有那么多人,盯着首辅和次辅之位,孙如游还敢做些什么。 可偏偏首辅和次辅之位,至今还是空悬的,哪怕上再多奏疏,天子都搁置不管。 这意味着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天子手里。 别看眼下朝局显得很乱。 可?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就是天子想要的,现在孙如游他们,就是在等东林党人跳出来反对。” “可东林党人,跟我们…不,是跟浙党不对付啊。” 那人惊奇道。 原本他是想说,跟我们不对付,这个我们,指的就是齐楚浙党等派,只是看到吴亮嗣的眼神,那人才改了口。 “要不说你还太年轻,没有看清这里面的门道。” 吴亮嗣笑道:“本官倒是希望,在朝掀起的风潮,是以海事为开端,这样仓场和漕运就不那么急着冒头了。” “可万一崔呈秀他们,死咬着仓场不丢口,将火引到漕运上怎么办?” 那人皱起眉头道:“漕运可经不起查啊。”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上疏规谏。” 吴亮嗣收敛笑意道:“要叫空悬的内阁首辅和次辅之位,尽早形成廷推才行,眼下,不管是海事,亦或是漕运,他浙党都摆脱不开,说不定啊,接下来的朝局会变得很有趣。” 讲到这里,吴亮嗣一甩袍袖,昂首朝兵科直房走去。 跟随吴亮嗣的那位楚党言官,本想再多说些其他,可见不少言官过来,犹豫刹那,转身朝工科走去。 不知为何,那人觉得这是次机会。 要是能打探到什么消息,说不定在楚党内的地位,就能上升不少,到时他的仕途就能跟着攀升。 而工科都给事中,恰恰是齐党成员钱梦皋。 在大明的中枢朝堂,没有一件事是简单的,往往一件事,就会牵扯到别的事情,由此也造成朝局的复杂性。 第257章 文斗(1) 外朝的种种涟漪和算计,或明或暗的进行着,不过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内廷,紫禁城依旧像以往那样,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乾清宫上空的天很蓝,不时吹起一阵微风,让人觉得很惬意。 正殿外。 “朕让骆养性领着南镇抚司的人,离京去暗查各地河政,骆卿家是怎样想的?” 朱由校负手前行,走在御道上,笑着对身后随行的骆思恭说道:“骆卿家不会怨朕吧,动辄就叫骆养性离京。” “臣断不敢这样想。” 骆思恭忙作揖道:“能为陛下分忧,乃犬子之幸,锦衣卫,本就是天子亲军,陛下所言之事,锦衣卫必全力以赴。” “朕果真没看错骆卿啊。” 朱由校呵呵笑道。 中枢朝堂外派巡察各地河政一事,不止有赶赴各地的巡河御史,在明里暗里还谴有锦衣卫、勋卫、内厂、御马监等人手。 对待河政,朱由校是极为重视的。 单靠温体仁、方震孺、杨涟他们巡察,朱由校不能做到绝对放心,谁知道这些人离开京城后,哪怕是在河南的杨涟,他们在私下会碰到什么事,导致最真实的情况,没有能及时呈递御前。 为了避免查而无用,朱由校搞了联合巡察,有明面上的,有暗地里的,倘若这样什么都没有查到,那大明河政就太干净了。 真要这样,朱由校在紫禁城都睡不着觉了。 “今日召骆卿进宫,有两件事要聊聊。” 朱由校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骆思恭道:“第一,就是锦衣卫外派一事,朕觉得该明确下来了。 除了通州、天津两地单独筹设锦衣卫千户所外,在北直隶下辖的诸府州,要筹设对应的千户所、百户所。 外派各处的锦衣卫,仅涉及侦察地方的职权,此外保有协助在京锦衣卫发谴逮捕要犯的协助权。 骆卿是锦衣卫指挥使,掌锦衣卫事,这份名单尽快明确呈递御前,今后朕要知晓北直隶各地秩序。” “臣遵旨!” 骆思恭忙作揖应道。 对于锦衣卫外派一事,朱由校想了很久,倘若想了解地方真实情况,就必须要绕开外朝的那套班底,另外再构建起一套体系,以此确保地方的情况,可以定期汇总到中枢,增加一条参考渠道。 当然构建的这套体系,最初所授权力不会过重,朱由校是想要能做事的人,而非给地方谴派一帮大爷。 锦衣卫的整体性谋改,必是一个持续推进的过程,毕竟李若琏明面所掌旗校镇抚司,想培养出朱由校需要的锦衣卫,是要一定周期的。 至于李若琏所掌鸾卫,明明也能在外探明所需,归根到底,两者的侧重点是不同的,所以呈报的情报,难免会存在差异性。 何况在朱由校的心中,关于锦衣卫外派一事,还牵扯到其他谋划。 官面上的构建归官面上的,隐秘战线的构建归隐秘战线的,两者是绝对不能混淆的。 为了避免锦衣卫外派体系,从一开始可能会出现问题,朱由校已然明确在今后一到两年间,锦衣卫外派体系仅仅涉及北直隶,唯有框架构建好,职权明确好,监察保证好,人员培养好,才可能大规模的进行复刻。 没有落实上述这些,锦衣卫别想大规模外派。 “另一件事,就是廉政院督办仓场案。”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风淡云轻道:“据崔呈秀所禀情况,一些贪官污吏已经定案,敢把心思放到仓场上,损害大明根基,那他们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陛下~” 骆思恭想到了什么,作揖行礼道:“眼下进行处决,恐并非是好事,不如暂将定案的那批贪官污吏,移押进锦衣卫诏狱,待到秋……” “朕等不到那时候!”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凡是廉政院定性的奸佞,廉政院移交一批,锦衣卫就处决一批,全部给朕剥皮填草,朕要叫世人知道,不管是谁,只要他敢贪,那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太狠了吧。 骆思恭心下一惊,一律剥皮填草,这不比凌迟处死差多少啊。 “怎么?” 朱由校仿佛洞察骆思恭所想一样,眉头微挑道:“觉得朕太过残暴了?” “臣不敢!” 骆思恭回过神,忙行跪拜之礼,作揖道:“对待贪腐,陛下有此态度,乃是对世人的一种震慑。” “下去准备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臣告退。” 骆思恭低首道。 对待贪腐,朱由校的态度很明确,别管什么时候,只要抓住,只要查明,那等待被处极刑,就是他们要付出的代价。 贪,是止不住的。 这是人的本性。 就算杀了一茬又一茬。 贪,还是会有。 毕竟被杀的贪官死了,就有新的人顶替位置,这其中或许前期会心有余悸,可时间久了,难免就生出侥幸心理。 所以肃贪这一政治行动,必须要持续的进行,唯有定期和不定期进行,才能将吏治维系到相对清平的程度。 “皇兄,您这个时候叫锦衣卫,对羁押在廉政院的贪官污吏,进行剥皮填草,是否有些太快了?” 看着骆思恭离去的背影,走来的朱由检,表情严肃道:“毕竟臣弟才去内阁没有多久,只怕时下的外朝……” “快吗?”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他们做他们的,朕做朕的,谁也别影响谁,谁也别打扰谁,哪怕贪官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那他们的家眷呢?” 朱由检想了想,看向自家皇兄道。 “一律移交给少府新设的监狱清吏司。” 朱由校一甩袍袖道:“斩草不除根,这就是暗藏的隐患,朕要叫他们这辈子,始终靠劳作去赎罪。朕叫你学的那些课业,今天都学完了?” “还没有。” 朱由检苦笑道:“不过皇兄,现在该进行骑术操练了,皇兄,这个骑术,臣弟能否……” “不能!” 朱由校态度坚决道:“上马能统兵,下马能治理,这是你必须学会的,不然今后如何帮朕分忧?走,陪朕一起练习骑术去!” 第258章 文斗(2) 庙堂上的权力争斗,向来是更加隐秘与持久的,这争的并非是一时,而是在合适的时间,去做合适的事情,以达合适的目的,倘若谁最先沉不住气,那先手优势就将被对方拿下,如此便落了下风。 一连多日,在京衙署暗潮汹涌,然而京城却很是火热。 顺天府衙。 “近几日,京城受廉政院督办仓场案影响,由锦衣卫亲自负责监刑,京城内外诸坊的情况不一。” 在府衙正堂,顺天府尹孙传庭坐于主位,环视堂内所聚诸官吏,神情严肃道:“新设起来的巡捕房,不管是两京县所辖,亦或是府衙所辖,都要切实履行好自身职责,确保辖内治安的稳定。 无需在意五城兵马司怎样讲,明确的那些职责必须坚守好,特别是诸坊所设巡捕司,必须监管好本坊诸事,期间胆敢有任何纰漏,在谁处出事,谁就要为此负责!” 顺天府衙诸官吏,大兴与宛平两依郭京县诸官吏,听闻孙传庭所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这个巡捕房与巡捕司的设立,是继崇文门税关与户部有司纠纷不断,动辄就要打官司之后,又跟五城兵马司产生纠纷,甚至还牵扯到五城巡城御史,只不过眼下的朝局不定,导致没有人在意此事。 但是在顺天府地界却产生较为深远的影响。 朱由检眉头微皱道。 如何协调,如何落实,你这个通判要抓好,府衙的巡捕房,两京县的巡捕房,上下要衔接好,不准出现任何差池。 “当然不是。” 相较于顺天府衙的忙碌,彼时的乾清宫却显得不那样忙碌。 “难道不是吗?” 这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解决的,这需要旷日持久的斗争和博弈,继而逐步进行解决,别的事情都能急,唯独此事不能急,不然国力会被折腾掉,民心会被折腾垮,底层百姓将会变得更苦。 在众多的大明地方官中,可是有不少土皇帝,他们与地方势力相互勾结,中饱私囊,以权谋私,做的事情简直罄竹难书。 “下面说具体事务。” 而在朱由校的整体构想中,以上仅仅是一个开始罢了,今后涉及京城巡捕盗贼、布防卫戍,乃至京畿整体卫戍,都将经历一次彻底的变革。 朱由检皱起眉头道。 那通判闻言,当即上前作揖道:“请府尹放心,下官定会办好此事。”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皇弟不会真的觉得,牵扯到人丁税的征收,每年递解进京的丁税,就是实额足给的吧?” 眼下巡捕房的建制尚未裁定,别觉得这是一时心血来潮,才鼓捣出来的,对待此事要认真起来,要是差事办不好,那本官不介意换人来管。” 就过去皇祖父进行的摊派辽饷,朝廷收上来的辽饷就那么一点,朕就怀疑啊,大头全叫各级官员给贪了。” “喏!” “下官明白。” 孙传庭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看向亲掌巡捕房事的新设通判,眼神坚毅道:“从今日起巡捕房将增加一个差事,即在各坊宣读皇明时报,宣讲永不加赋的政策,宣读廉政院初定奸佞录,要叫京城内外诸坊的百姓,皆知一些时政决策,朝廷明确事宜,避免不良舆情在坊间盛行。 倘若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必将产生相应影响或涟漪,对于朱由校而言,将整个顺天府交给信赖的实干派,可以帮他分去不少忧愁,毕竟朱由校的眼睛,盯着的不止一个顺天府,他盯着的是全天下! 诸如一些涉及到职权谋改的部署,只要在顺天府取得应有成效,朱由校便会顺势逐步推行,北直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止是朱由校打造的基本盘,更是朱由校试行新政的试验田。 牵扯到国计民生的重要改革,根本不是一蹴而就的,那势必是一个不断扩大范畴的过程,需要在一个区域内试行和总结,待到整体性政策没有问题,再扩大范畴继续试行和总结,直到推广到全国各地。 “没错。” 没有一批悍将猛卒作为支撑,那京城与京畿的卫戍体系,即便是真的筹设起来,恐也难以有效的运转,似这等瞎折腾,可不是朱由校想要的结果! 一句天高皇帝远,就道尽了一切啊。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倘若是真的,那么在我大明治下就不会有那么多流民了,有太多的百姓,承担着不该他们承担的赋税,这不止有丁税,还有别的,相较于京城各处的吏治整顿,最难的其实是地方的吏治整顿。 权力倘若没有明确的划分,而是选择东给一点,西塞一点,势必会造成职权混乱、相互推诿的现象,更会滋生出吃拿卡要的不良风气。 在旁站着的朱由检,此刻面露疑惑道:“户部的具体公文,已经通过急递传递各地有司,这等惠政良政到了地方,不该行之有效的进行推广吗?” 朱由校就是想要看看,一直以来的皇权不下乡,究竟能否在北直隶解决掉,宗族观念与宗法现状,是否能给他解决掉,倘若在北直隶都解决不了,那就别想着在大明各地解决,如此大明的实际统治根基,就必然不可能扎根进乡野,那样一来,就会有太多的实际改革,存在漏洞和隐患。 像五城兵马司这等衙署,将会全面退出巡捕盗贼、逮捕囚犯、火禁等职权,今后专司京城卫戍安全,成为京城主要的卫戍力量。 大明不是靠各地官员组成的,而是靠各地百姓组成的,百姓若是没了活路,那大明还会有活路吗?” 堂内所聚诸官吏纷纷作揖应道。 特别是处在天子脚下的京城。 “所以皇兄御极之初,就把摊派辽饷给废除掉了?” 对于一些做官的德性,朱由校要比谁都清楚,官本位的思维影响,权力被无限放大,这是一大弊政和毒瘤。 特别是锦衣卫明确外派后,在京锦衣卫下辖的诸所,涉及到京城诸坊捕盗等职权,一律裁撤收回,锦衣卫有锦衣卫要做的事情,不该锦衣卫管的事,插的权,必须要约束起来,不然就极易形成漏洞和隐患。 …… 至于在京城内外诸坊驻扎的部分京营,将会悉数退出京城地界,赶赴重新划定的区域进驻,构建起京畿核心卫戍体系,没有戎政府的调令和手函,不得擅离驻防要地,否则必严惩不贷! 顺天府实在是太过特殊了。 “皇兄,您是有什么担心吗?” “折腾了这么久,永不加赋这一良政,牵扯到具体的相应公文,户部总算是明确下来了。” 苛捐杂税,这能压垮太多的底层百姓。 “此外新设起的巡防营,及下设诸坊的巡防队,乃专司京城内外诸坊火禁、报更等特殊职权。” 孙传庭继续道:“不管是府衙,亦或是两县衙,都要给本官监管好,原则就一个,哪处敢出现走水,而没有及时扑灭,在谁处出事,谁就要为此负责! 京城乃是何等要地,任何一处敢出现任何问题,都可能产生较大影响,京城不稳,传至天下将成笑柄,本官不管过去怎样,现在既然定下这些,都必须给本官做好,都听明白了没有?” 唯有这样,犯错的概率才能降到最低。 一个巡捕房,一个巡防营,正式宣告京城地界的混乱治理,将逐步朝向正规化和专业化迈进,此乃朱由校亲下决断,由顺天府尹孙传庭亲自督办,意在解决巡捕盗贼、逮捕囚犯、火禁等职权混淆问题,不再给任何人钻空子的机会。 涉及顺天府衙的诸多事务,在这间不大的正堂有条不紊的逐步言明,规矩想要重新树立起来,就必须付出大量心血,而这一切,都需要有一位能做事,敢承担的狠角色,在顺天府这一地界上,孙传庭在逐步扛起重担。 东暖阁内,朱由校倚着宝座,御览着所持奏疏,似笑非笑道:“就看接下来,地方有司能否在今年有效落实了,大明的地方百姓,担子实在太重了,不设法给他们减负,那必然会压垮他们。” 不过想全面平稳的落实下来,尚需等援辽的那批军队凯旋而归。 “?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朱由校语气冷冷道:“既然收的辽饷不够用,那干脆就不收了,不给各地官员滥收税的名义。 继全面掌控宫城和皇城的禁卫后,朱由校在悄无声息间,逐步调整完善京城和京畿的秩序安稳。 所以朱由校要收缩全国性税派,尽可能的去减轻底层百姓负担,同时增加定期与不定期中枢巡察,保证明确的那些良政惠政是真的落实下去了,期间还要去调整和更替地方主要官员,继而确保政策能够延续才行。 “一个个果真没有憋好屁啊。” 而就在朱由检沉思之际,彼时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却表情严肃起来,“朕还以为他们会多消停几日,看来是朕有些一厢情愿了啊,真是够可以的。” 第259章 文斗(3) 瑞惠桂三王就藩议,宗禄银,两帝实录纂修银,苏杭岁造,齐豫两地备荒银议,两淮盐议,定庆两陵修缮追银…… 一封封奏疏被朱由校摆在御案上,从礼部有司开始,看上去这些奏疏没有关联,可它们扎堆出现在御前,一切就显得不那样寻常了。 东暖阁内,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等人,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像木头桩子一样站着。 极为微妙的气氛变化,他们都感受到了,这个时候能做的事情,就是别插嘴说话,更别有动作。 “皇兄,这分明就是在向您伸手要银子啊。” 表情复杂的朱由检,盯着御案上的奏疏,眉头微蹙道:“关键他们还都很默契,没有在奏疏上提及请拨内帑银,时机把握的也很准,户部刚议定永不加赋一事,户部尚书毕自严盯着此事,这些奏疏就集递御前。 变相也是在向皇兄诉苦,他们是领了官俸,是吃了皇粮,但绝非什么差事都没办,只不过皇兄先前错怪他们了,一个个真是够可以的。” “是啊。” 朱由校倚着软垫,伸手指着眼前这些奏疏,微微一笑道:“这哪里是在向朕诉苦啊,这分明就是想告诉朕,导致眼下这等局面的,是朕乾纲独断所致。” “一个废除辽饷摊派,一个永不加赋,国库收入必然减持,可是朝廷有不少的开支急需解决,这部分用银要尽快解决,不然毕自严这位户部尚书就做的不够格,妙,实在是妙,朕都有些佩服他们了。” “皇兄~” 朱由检欲言又止,沉吟刹那后,在朱由校的注视下,开口道:“臣弟现在有点担心,这些奏疏应该就是个开始,倘若呈递御前的这些奏疏,皇兄悉数留中的话,或直接发派到内阁去,那只怕接下来必有奏疏,会指向先前被查抄充进内帑的赃款。” 朱由校眉头微挑,略显诧异的打量着朱由检。 似这等隐晦的用意,都被朱由检洞察到了。 看来自己先前的教导并非无用功啊。 “皇兄,可是臣弟说错了什么?” 被朱由校这样盯着,朱由检反有些忐忑,心跳有些加快,看向自家皇兄说道:“要是臣弟……” “不,皇弟没有说错。”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鼓励道:“将你心中所想的,都逐一向朕讲讲,看看你与朕所想是否一致。” 皇室教育不可以仅限于读死书,必须要有实操经历才行,或从政,或涉军,或言商,或经农,或涉工,不同的领域都要有所涉猎,一个人的成长是与环境密不可分的,不知人间苦短的皇室子弟,是不配掌握对应权柄的。 更别说今后真要海外移藩,那些要在海外顶门立户的王室分支,不管是亲王,亦或是郡王,再或其他宗爵,倘若没有对应的本领,朱由校绝不会将领土封于他们,毕竟海外移藩之事,会牵扯到朱由校的很多谋划部署。 “那臣弟就说说看,要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皇兄进行指点。” 朱由检轻呼一声,稳了稳心神,向朱由校作揖拜道:“据臣弟所知情况,及眼下所看这些奏疏,臣弟觉得这是次遥相呼应的政治倒逼,或许说外朝有司的文官群体,诸党各派间没有秘密串联,不过他们多年争斗下,却有着某种难以形容的默契。” 朱由检在讲这些时,刘若愚、韩赞周等御前太监,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从东暖阁内退了出去。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静静听着朱由检所讲。 “先说瑞惠桂三王就藩,还有宗禄银,他们早不提及此事,晚不提及此事,偏偏选择在臣弟奉诏去内阁后提出。” 朱由检双眼微眯道:“一个是想隐晦的向皇兄表明,大明宗藩不得干政这是祖制,哪怕是皇兄也不能违背。 此事的延续,恐怕会有朝臣提出,皇兄已经大婚,臣弟已不适合待在宫闱,而将臣弟请出宫,到十王府暂住,待到及冠成年后,便会叫臣弟离京移藩。 不过眼下皇兄要考虑的,是瑞惠桂三位王叔究竟要何时进行移藩,毕竟他们的王爵是皇祖父生前所敕,倘若此事做不好,恐有人会非议皇兄不…孝。 可真要议定此事,那三位王叔的移藩用银,王府膳田等,都将花费大量钱粮,只是眼下国库空虚,到时这笔银子,只怕只能从内帑来拨,甚至摊派到地方去。” “这样一来的话,朕御极之初明确废除摊派辽饷,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哪怕不进行摊派,期间所需用银一律由内帑进行调拨,这也是有些人乐得其见的。” “不错。” 朱由检点点头道:“真要这样的话,那皇兄今后做事,恐怕就难以乾纲独断了,臣弟先前随皇兄离宫微服私访,曾听到一句话,手里有银,腰板就硬,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天子内帑就是皇兄的底气。” “哈哈~” 朱由校抚掌大笑起来,随后指向朱由检道:“你小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不错,能听到民间的声音,就代表?能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那皇弟你想离宫去十王府住吗?” “不想。” 朱由检摇摇头道:“臣弟想待在皇兄身边,多多的学些真本事,今后好为皇兄分忧,而不是做酒囊饭袋,何况臣弟要真去了十王府住,只怕臣弟的身边,将会多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继续。” 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 “再说两帝实录纂修银,齐豫两地备荒银议,如果臣弟没有记错的话,皇兄先前叫臣弟看过此类奏疏。” 朱由检收敛心神,表情郑重道:“一个是皇兄御极之初所定之事,一个是杨涟呈递河患疏,皇兄裁定的巡河事。 不管是哪一件,都对朝廷有深远影响。 看起来,呈递的这两封奏疏,是向户部索要钱粮,是想再留解递进京银,实际上却暗藏奥妙,只是这个奥妙,臣弟目前看的还不透彻。” “想想过去朕叫外朝有司清查亏空。”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再想想户部议定废除辽饷,推行永不加赋,当然,还有奏疏上没有再提及的请拨内帑银,皇弟将它们串在一起想到了什么?” 朱由检听闻此言,眉头紧蹙起来,陷入到沉思之中。 朱由校也不急,没有催促沉思的朱由检,反向前探探身,端起御案上的茶盏,喝了口茶水。 “这是想逼皇兄表态啊!”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似想到什么,双眼微张道:“要么户部解决这些,要么内帑解决这些,倘若没有谁想解决,那朝中必然有人,会再度提起空缺的内阁首辅和次辅,好再次掀起会推。” “孺子可教也。” 朱由校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指向朱由检道:“在这朝堂上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简单的,甚至必要的话,要时刻保持警觉,因为在你稍不留神下,就可能有一个坑,在等着你顺势跳进去。” “可是皇兄…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呢?” 朱由检皱起眉头道:“明明眼下的朝局聚焦的并非眼前这些,一个天津开海,一个天津十三行,据臣弟所知可有不少人记挂着,还有廉政院督办的仓场案,这几日可杀了不少贪官污吏,尤其是奸佞录一出,就依着那帮文官的脾性,肯定不愿此事持续下去,名望是他们最看重的。” “很难理解吗?” 朱由校撩袍起身,朝朱由检走去,“就摆在御案上的这些奏疏,真的就很急吗?如果真急的话,那先前为何就没有呈递呢?” “他们想营造一种势?一种紧张的势?” 朱由检不确定道,可说到这里,朱由检却瞪大眼睛,伸手道:“没错,就是这样,毕竟只有紧张起来,人才可能会做出错误的预判,外朝的那帮文官中,有些不怀好意,想看着皇兄出错!” “对咯。” 朱由校淡笑道:“这就是他们的想法,朕先前掌握的优势太明显了,而朝中的诸党各派有各怀算计,所以最初被一次次错开。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一个开海,一个仓场,将会牵扯到很多事宜,更会牵扯到很多利益,这让一些人开始坐不住了。他们越是这样,往往意味着什么?” “怕朝廷深查下去,更怕皇兄细究下去。” 朱由检伸手道。 “没错。” 朱由校点头赞许道:“那皇弟觉得对待这些奏疏,朕应该怎样做呢?” “置之不理?” 朱由检皱眉道,可说着,却摇摇头道:“真要置之不理,那反而落进另一种算计下了,臣弟愚钝,还请皇兄解惑指点。” 说着,朱由检郑重一拜道。 “去。” 朱由校转过身,指向御案上那些奏疏,“将这些奏疏都拿上,悉数给朕带到南书房,告诉范景文他们,以上这些奏疏该怎样解决,南书房尽快拟份章程呈递御前。” 还能这样? 朱由检闻言一惊,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可细细品味下,朱由检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自家皇兄是何意了。 第260章 辽左奏捷 作为大明的最高统治者,最忌讳的就是亲自下场,去和底下的文武百官直接争斗,即便是赢了,最后也是输。 因为在争斗的过程中,天子威仪也会受到损失,人一旦没了敬畏感,那么皇权就失去了震慑性。 倘若直接就败下阵来,始终被人牵着鼻子走,最后选择了无能乱杀乱罢,以此作为皇权的遮羞布,那就更是一败涂地。 天子是不允许出错的,只要出错了,各种掣肘与算计必接踵而至,到时君不是君,臣不是臣,一切章程,一切秩序便彻底乱了套。 朱由校在御极登基之初,就深深明白这一道理,所以他要肃清内廷,他要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他要增强厂卫力量,他要聚拢勋卫力量,他要筹设丰台和西山大营,他要筹设少府体系,他要筹设两书房,他要…… 上述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在皇权与臣权之争下,能够建立起一个缓冲地带,避免自己亲自下场,在遇到相应问题时,能有对应群体或势力出面解决,这样即便把事情办砸了,也有斡旋回转的机会,而不是直接就败下阵来。 紧张忙碌的氛围下,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就好像是一眨眼间,便过去很久很久。 五月的京城多了几分燥意,天也愈发的热了起来。 小冰河时期下,气候是最琢磨不透的,极端天气增多了,自然灾害增多了,反复无常之下,让人很是被动。 南书房。 从一批朝中紧要奏疏被发派过来,南书房上下就没有轻松过,一连多日,不管是诸参赞大臣,亦或是诸随员,根本就没有休息的时间,忙碌,似乎成了南书房的主旋律。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廉政院督办的仓场案,被逮那批贪官污吏,锦衣卫到现在还在处决。” “这天是愈发的热了,锦衣卫每隔几日就杀一批人,每次都有不少人围观,倘若出现时疫的话,后果恐不堪设想啊。” “时疫是不太可能会发生,你们难道就没有留意吗?每次锦衣卫杀完一批人,顺天府衙就组织人手,在西市那边泼洒石灰,尤其是到了晚上,京城内外诸坊也会泼洒石灰,还拿水浇,我听宛平县差役说是为了消杀。” “说起来,自从孙府尹就任以来,京城内外诸坊的变化很大,尤其是外城,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的。” 在随员公事房内,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这些随员,在忙完手头的各项差事,难得有短暂休息时间,一个个在各自的位置上,也不知是谁聊起的话题,渐渐也就聊开了,这些时日他们太累了,哪怕像现在这短暂休息的时间都很少。 “范参赞,不进去吗?” 在阎应元他们交谈时,此刻的随员公事房外,参赞大臣范景文停下脚步,没有急着走进来,同行的参赞大臣董应举生疑道。 “稍等片刻再进吧。” 范景文回道:“也让他们都歇歇,这几日忙的脚不离地,卯时便进宫坐值,戌时才离宫归家。” “那我等也转转?” 董应举提议道。 “好。” 范景文点点头道。 说是转,二人也只是在南书房回廊走走,上书房也好,南书房也罢,所肩负的职责和使命不一般,如此就注定两书房必离乾清宫很近。 “范参赞听说没有?” 董应举走了几步,对同行的范景文道:“少府似要举办考试以遴选一批才俊,单是最低的书办随员就要招收近千员,据闻凡是通过县试,却止步于府试、院试者,皆可报名参加考试。” “董参赞是哪里知道的?” 范景文却没有回这一茬,反看向董应举问道。 “道听途说罢了。” 董应举却笑道。 “此事非我南书房之事,董参赞还是要注意些。” 范景文皱眉道:“少府职权,本就是分内廷有司职权,也恰恰是这样,外朝有司的人才没多说其他。 不过少府真要进行考试,以此遴选才俊为少府官,恐有司必然会反对,毕竟我朝正统乃是科举。” “是啊,这也是本官所担心的。” 董应举此刻却收敛笑意,神情严肃道:“不止是少府,包括两书房,自筹设的那日起便在朝野间备受争议,倘若少府真要这样做,恐争议会更大,说不定……” “这些不是我等要考虑的。” 范景文皱眉道:“食君禄,为君忧,不管是在哪儿,只要能为陛下分忧,作为臣子,我等就算做的够格了。” 说起来,不管是筹设的少府,亦或是筹设的两书房,自始至终就备受争议和指摘,原因也很简单,有了这样的衙署,那就是在破坏权力平衡。 可偏偏少府也好,两书房也罢,所承接的职权很杂,所要做的差事很多,往往是朝野间议论很多,不过这里的职官,无论大小,都没有心思和精力去理会,差事没办好,天子就不停督促,哪儿有时间去多想啊。 这恰恰是朱由校有意为之。 外朝有司的人随便怎样说,少府与两书房该忙就忙,差事办好了有赏,差事办砸了有惩,奖罚分明下,也使得区别于外朝文官群体的这些文官,忙着各种差事,这便达到朱由校的政治目的。 今后不管是治理天下,亦或是发展北直隶,少府与两书房将起到特殊作用,特别是发展北直隶,除了要繁荣民间经济外,必须作为主导的国营经济,就需要少府下辖有司,?力同心,齐头并进的发展起来。 在一个国朝的发展中,民间资本必不可少,这可以起到督促、竞争、润滑等作用,单是国有资本必须是主导,不然民间资本中一旦出现财阀或财团势力,那势必会明里暗里的裹挟朝廷,逐利是资本的本性,可世间有太多的事,是不能只以逐利来论的。 尤其是涉及国计民生的相关领域,倘若民间资本成为主导,国有资本成了附庸,那就代表着无情盘剥将成为主旋律,不把最后一滴血汗榨干,那民间资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至于死掉多少人,破坏多少家庭,永远都不是他们会考虑的。 “咚!咚!咚!!” 而就在范景文他们,打算去随员公事房交代差事时,隐约间,听到阵阵擂鼓声,这是从午门传来的。 “出了何事?” 原本在交谈的阎应元、陈明遇等南书房随员,此刻都从公事房内跑了出来,一个个表情各异。 “见过范参赞。” “见过董参赞。” 在一众随员的行礼下,范景文、董应举却没有理会,二人相视一眼,流露出惊疑的神情。 “可是奏捷擂鼓?” 而在此时,在公事房忙碌的施邦曜、韩一良等参赞大臣,此刻从参赞公事房跑出,尤其是施邦曜表情很激动。 “错不了。” 垂手而立的范景文,此刻开口道。 “难道是辽东?” “必是辽东!” “辽左的仗打完了?” “快!去乾清宫觐见!” 此刻南书房上下声音不绝,不少人的脸上流露出惊疑、兴奋的复杂情绪,谁都没有想到,在时下这等态势下,午门处竟传来奏捷擂鼓。 不止是在南书房这样,上书房同样是这样。 “是奏捷擂鼓!” “辽东传捷了?” “快!去乾清宫觐见!” 上书房参赞大臣魏光绪、史永安等人,随员金铉、张肯堂、何腾蛟等人,一个个难掩激动的议论起来。 而随着擂鼓的声音传开,所产生的影响正在扩散。 彼时的乾清宫。 “皇兄,是奏捷!!” 从西暖房冲出的朱由检,难掩兴奋的朝东暖房跑去,沿途轮值的诸大汉将军无不低首行礼,可此时的朱由检,却全然没有在意这些,一路小跑的跑进东暖阁。 “原来是奏捷擂鼓。” 隐约听到擂鼓声的朱由校,瞧见跑进来的朱由检,本紧蹙的眉头舒展开,适才伏案忙碌的朱由校,初听此声,还以为又有人在午门叩阙。 “恭喜皇爷,贺喜皇爷~” 而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等太监,此刻无不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眼下大明唯一打仗的地方,那就是辽东地界。 午门传来奏捷擂鼓,那必是辽东战事! “皇兄?” 一脸兴奋的朱由检,见自家皇兄没有反应,难免生出疑惑。 “派人去午门。” 朱由校此刻伸手道。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心心念念的辽左战局,时下终于有了消息,且惊动午门奏捷擂鼓,那必然是好消息,朱由校的脸上露出笑意。 是赢了吗? 必是赢了。 别看朱由校待在紫禁城,待在京城,跟外朝的文官群体进行博弈和斗争,可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始终的牵绊着辽东。 辽左的那一战败不得,也败不起,朱由校有太多的谋划部署,想要行之有效的展开后续,都需要辽东来场大胜,确保沈阳、辽阳等辽左安稳,才能有条不紊的铺开,不然面临的棘手问题会很多,甚至掣肘会增多,现在随着午门响起的奏捷擂鼓,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地了…… 第261章 这不可能 军事乃是政治的延续,是紧密围绕政治而转动的,而政治的核心本质是利益交换,当在谈判桌上无法实现时,就必然要通过军事来得到,不然一系列恶劣影响就会产生。 从某种特殊意义来说,将建州三卫整合的建虏,选择丢弃大明所授职官,继而明确割据称汗,甚至发布所谓的七大恨,将矛头挑明对准大明,这就是将大明的脸面,大明的国威,大明的威仪,毫无顾忌的给踩在地上。 倘若说大明没有任何的反应,那么东起藩属国朝鲜,一路向西的科尔沁、内喀尔喀、察哈尔、喀喇沁、东土默特、土默川土默特、河套部、鄂尔多斯部、青海土默特、外喀尔喀、卫拉特等蒙古诸部,不管先前跟大明是朝贡、互市、敌对、中立等关系吧,都将会对大明产生别样想法。 一个昔日的家奴经历数十载征战,尚能将四分五裂的女真诸部一统,甚至公开跟你大明叫板,而大明却一次次被击败,这代表着大明富饶的疆域,尤其是广袤的北疆领土,也同样能被我们侵袭或占领! 一个王朝强盛的根本象征,必是拥有极为广袤的战略纵深,没有这一基础支撑,哪怕拥有再强悍的军队,也终究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于午门响起的奏捷擂鼓,很快就传遍紫禁城,紧跟着传遍皇城,而伴随时间的推移,京城内外诸坊也传遍了,一场从辽左前线传递的奏捷盛况,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席卷整座京城。 “这怎么可能啊~” 彼时的内阁所在,韩?面露惊疑,盯着眼前的中书舍人,下意识说了句,可旋即却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 韩?紧接着说道:“此前涉及到辽东的军情急递,每每在收到辽东各处的急递,兵部就多次向御前,向内阁,向通政司呈递奏疏,即便陛下不满于驿传贻误,不能及时将辽前态势呈报中枢,采取留中不表态,一味将牵扯辽东军情的诸事,压给辽东经略府。” “甚至在辽左爆发战事期间,朝廷没有调拨任何钱粮,更没有调遣援辽客军驰援。” “现在却直接从辽左传回奏捷了?” “这仗是怎样打的?” “那熊蛮子即便再尚武善战,可是最初建虏进犯辽左,先后造成辽左军民内迁,辽南诸卫秩序受到冲击,甚至辽西地界出现叛乱,即便是山海关境内也开始戒严,此等复杂多变的辽局下,现在却向朝廷传来奏捷?” 没有任何征兆下的奏捷,使得韩?这位内阁群辅,根本就不太敢相信,辽左前线打了个打胜仗。 这太过诡异了! 其实不止是韩?一人,诸如内阁的其他群辅,包括外朝有司其他朝臣,在听到奏捷擂鼓后,知晓一些消息后,反应跟韩?是一样的,甚至有一小撮人还在心里怀疑,时任辽东经略的熊廷弼是否在冒领军功? 这可不是小事啊! 万历四十七年的那一战,大明惨败给建虏八旗,折损大批精锐,丢掉部分辽疆,甚至在藩属国朝鲜丢尽脸面,还使得叶赫部被建虏吞并,辽东上下人心惶惶,可这才过了多久,满打满算不到两年,新君御极登基才多久,转眼间大明就逆势了?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现在具体情况还不知晓。” 那名中书舍人显然也有疑惑,神情严肃的对韩?道:“据这支进京奏捷的队伍说,他们是经辽南乘船渡海,急赴天津三卫一路北上,向中枢传递奏捷消息,眼下京城各处都在传此事。” “等等!” 韩?瞪大眼睛,伸手指向那人道:“你的意思是说,眼下这支抵京的奏捷队伍,不是从辽西走廊进关的?” “不是。” 那名中书舍人摇头道:“从辽左前线谴派进京的奏捷队伍有两支,经辽西走廊进关的那支,只怕眼下刚抵山海关,甚至还没有赶赴山海关……” 此时的韩?,根本就没在听那人所讲,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辽南至天津。 海运? 难不成在一开始的时候,天子就插手辽事了?只不过表面没有任何关注,将满朝文武全给骗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韩?的内心深处生出,就不受控制的膨胀起来。 从天启元年三月起,建虏尚没有对辽左前线展开攻势,不管是中枢朝堂,亦或是京城京畿,就表现得极为不平稳,期间各种事态是接踵而至,以至于辽东有司急递传回军情,本该是最受关注的事情,最后反倒成了最不受重视的,这其中不乏有一些人,藏着别样的心思,想最后拿辽局说事。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 历数萨尔浒之战惨败的原因,过多不该有的关注出现,给予辽前过多的压力,中枢随便一个人,只要职权上有丝毫牵扯,就可以对辽事指手画脚,甚至产生对应影响,这也就注定惨败的命运! 朱由校就是要进行一场豪赌。 你们不是想死盯着我这位大明天子吗? 好啊。 那老子就不插手了,牵扯到打仗的事儿,就放心大胆的交给熊廷弼他们,老子就赌熊廷弼能顶住! 这场豪赌牵扯到很多人的命。 这场豪赌牵扯到大明的气运。 但是朱由校赌了! 辽左一战能赢,大明可以狠赚一笔。 堂堂大明天子,不去做战役总指挥,却甘愿做后勤保障的活,其他绝不插手干预,从某种意义来说,朱由校是拿大明的国运,来让熊廷弼他们在辽左打仗。 哪怕…辽左那一战败了。 辽左丢了。 辽南丢了。 期间折损再多大明健儿。 朱由校也断不会怪罪熊廷弼他们,而是会选择将一切自己承担,因为朱由校知道这场战争,除了选择相信,没有别的! 大明武将被抛弃的太多了。 大明军队被鄙视的太多了。 韩?离开了公事房,快步朝乾清宫方向赶去,而在这期间,内阁群辅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也都先后赶赴乾清宫,甚至在韩?离开时,还跟朱国祚撞了面,但二人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的快步前行。 紫禁城上空的天很蓝,高悬的艳阳很刺眼,一缕缕金光透过云彩撒下,此时此刻,午门一带出现很多人影。 兵部的。 户部的。 吏部的。 礼部的。 刑部的。 工部的…… 在京的有司衙署,廷臣京卿等有司首脑,无不从各自衙署出发,朝乾清宫方向赶去,甚至廉政院也来了。 崔呈秀表情严肃,快步朝午门而去,这一路从廉政院衙署赶赴皇城,仅是在内城诸坊见到的情况,就叫崔呈秀感到震撼。 随着辽左奏捷的消息,在京城内外诸坊遍传开,居于京城的各个群体,尤其是底层的那些群体,一个个都表现得极为亢奋。 大明赢了! 大明打败了建虏! 尽管他们了解到的只有这些,可是足够了,至少先前萨尔浒之战惨败的阴霾,此时此刻,随着辽左奏捷的消息传开,彻底的驱散了。 其实对于底层群体来说,他们不想知晓太多秘闻,他们只想知道大明依旧强盛,那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最不想经历战争的永远是底层群体,因为他们都清楚,一旦经历了战争,首先遭罪的就是他们,不管是否在交战区域内。 同样最容易喊打喊杀的也是底层群体,因为他们更清楚,一旦该打的仗没有打,而是选择忍气吞声,那他们的好日子就没了。 在神州这片土地上孕育的族群,是这世间最具战略定性,同样也是最好战的存在,只不过被勤劳朴实的一面所掩饰,使得太多的人觉得我们不好战罢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叫我好好过日子,非要把我逼上绝路,那没什么好说的,干翻你! 这就是神州! 这就是傲骨! 这就是骄傲! “你们说辽左奏捷一事,究竟是真是假啊,先前不是一直说辽东不稳吗?怎么突然就打赢建虏了?” “不清楚啊,不过熊廷弼的脾性,本官还是知晓的,叫他做冒领军功的事,此人是很难做出的。” “可这一仗究竟是怎么打的啊。” “不过真要说起来,你们发现了没有,自始至终,从辽左爆发战事以来,辽东有司急递进京不少军情,哪怕是贻误抵京的,可辽东经略府从一开始,就没有向京城传递一封军情啊。” “还真是啊……” 在赶赴午门的途中,孤零零一人的崔呈秀,听到很多议论声,唯独在听到这句时,崔呈秀笑了。 看来辽左前线是真打胜仗了。 是啊。 从建虏进犯辽左以来,以熊廷弼为首的辽东经略府,就没有向京城急递军情,而天子的态度就更直接,既然辽地军情混杂,而辽东经略府没有急递军情,那就叫辽东经略府承担这一切。 想到这里的崔呈秀,心也不乱了,步伐也放缓了,眼下他思考的是接下来的廉政院,要展开怎样的行动了…… 第262章 敕爵厚赏 乾清门。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清楚啊。” 齐聚在此的诸有司阁臣、廷臣、京卿等,三五成群的小声议论,于乾清门轮值的诸上直亲卫军侍卫,一个个神情严肃的挎刀而立。 负责禁卫的左都督张庆臻,右都督卫时泰,皆从皇家近卫都督府赶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外朝有司的主要大臣皆至,禁卫安防必须要确保好才行! 看着眼前的诸多大臣,在乾清门外小声议论着,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神情,身披三山甲的张庆臻、卫时泰,此刻心情也有些复杂。 辽左奏捷一事,来的太过突然。 这让二人的心底,想起当初天子召见在京勋贵,提出要做生意的想法,并以辽东战况为节点,不过在辽左奏捷到来前,涉及天津十三行诸事皆已明确,不少勋贵都开始筹措金银购置银股了。 眼下辽左奏捷急递进京,这更可以打消一些人的顾虑。 “英国公他们来了。” 扫视各处的卫时泰,瞧见不少人朝乾清门赶来,心底难免生出警觉,手放到刀柄处,不过待看清来人时,暗松口气道。 “嗯。” 寡言少语的张庆臻点点头。 “英国公他们也来了?” “这与他们何干?” “天子为何迟迟不召见我等?” 以张维贤为首的在京勋贵,在赶来乾清门之际,议论声更多了,这些在京勋贵皆穿着蟒袍,没有理会聚于此的诸文官,张维贤至乾清门时,则选择脱离勋贵队伍,朝独自而站的孙承宗走去。 一个是提督京营戎政。 一个是协理京营戎政。 在这种公开的正式场合,二人站在一起,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毕竟京营这摊子事,本就需要二人搭伙解决。 “天子还未下诏?” 走到孙承宗的身旁,张维贤垂手而立,那深邃的眼眸扫视各处,语气平静道。 “还没有。” 孙承宗目不斜视道。 “等着吧。” 张维贤回了句话,也没有再多说别的。 当前这种态势下,到底是怎样的情况,齐聚乾清门的众人皆不知,哪怕是兵部有司也是毫不知情。 兵部尚书王象乾、左侍郎赵彦、右侍郎张鹤鸣几人,在赶来乾清门这边后,便保持沉默的站着,尤其是赵彦、张鹤鸣二人,心情就比较复杂,因为牵扯到辽事的奏疏,二人是没少呈递。 反倒是王象乾这位兵部尚书,在过去一直想着解决驿传弊政,没有向御前呈递过涉辽奏疏,不过如何解决驿传弊政,在王象乾心里已有章程。 此次急递进京的辽左奏捷,乃是辽东经略府亲谴精锐承接,没有通过各地驿传,千里迢迢赶赴京城后就直奔午门而去,根本就没有去兵部有司,这也导致所有在京官员,了解到的情况很少,只是知晓辽左奏捷了,这支赶赴京城的队伍,是从天津三卫靠岸北上的。 “来了!!” 在此等态势下,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无数道目光齐聚乾清门,就见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乾清宫太监刘若愚,身后跟着数十众内廷宦官,浩浩荡荡的朝乾清门赶来,这让众人皆停止议论。 “天子口谕。” 待到王体乾、刘若愚一行至乾清门,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上前走了数步,表情严肃的朗声道:“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于乾清门宣辽左奏捷,钦此。” 宣完口谕的刘若愚,也不管眼前群臣作何反应,就朝一旁退去,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则捧着一封奏疏上前。 “臣…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通奉大夫,领授王命旗牌,经略辽东,熊廷弼于沈阳叩首三拜……” 随着王体乾的朗声宣读,齐聚在乾清门外的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崔景荣、孙如游、毕自严、王象乾、黄克瓒、王永光、张维贤、崔呈秀、亓诗教等一行,个个表情严肃的看向王体乾,他们都很想知道辽左奏捷的情况到底怎样。 “自天启元年元月始,遭受建虏猖獗袭扰沈、蒲、抚等辽左前沿影响,辽东上下唱衰者如云,辽东军心尚定,然民心不稳,故有宵小之徒趁乱牟利,以致辽左、辽南、辽西分辖诸卫粮价激增,臣每知此等状况,无不感到气愤,然想起陛下先前所颁中旨,为辽东整体之安稳,故而强忍……” 这是辽左奏捷? 听着王体乾所宣奏捷内容,乾清门外所聚众人,不少在心底生出疑惑,正常来说,涉及到奏捷内容,应简单阐述情况后便直入主题。 可熊廷弼亲书的这封奏捷,却从建虏进犯辽左开始,这也不由得有人生疑,可是有一些人却听到了不寻常之处,天子果然在很早的时候,就暗中干预辽事了。 熊廷弼的这封奏捷写的很细,是以备战、迎战、转攻三个阶段来写,用相对简洁的方式详细阐述,继而明确建虏进犯辽左前后,在辽东这片土地上,到底都发生哪些事情,究竟为何而发生。 “……天启元年三月十三,如陛下所判那般,建虏奴酋努尔哈赤亲率建虏叛逆,对我辽左展开进犯,臣自知辽左急递军情后,便统筹戍辽诸军各部,以牵制建虏主力,扼守辽左前沿为主,确保陛下亲定两路平虏策,臣虽在沈阳前线,不知乘船渡海之戚秦偏师精锐,是否严格贯彻陛下借藩属朝鲜之路,迂回闪攻宽甸诸堡,继而以杀奔建虏贼穴赫图阿拉,但臣深感陛下之决策英明,特在建虏初犯辽左之际,以解决沈阳、辽阳等地宵小之徒,以安稳己部军心……” 什么!? 听到这里的众人,此刻都不淡定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想到,天子可能私下已干预辽事,却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这场辽左大战的背景下,距辽东相隔千里外的天子,居然制定了平定建虏的策略,而且还是两路平虏。 所以当初奉中旨援辽的诸军,从一开始就明确各自部署,围绕尚不确定的战情,坚定的分赴各地,以达成天子谋成的战略部署吗? 这未免太可怕了吧! 想到这里的众人,一个个在震惊之余,不少都生出敬畏,倘若熊廷弼所呈辽左奏捷,真是按着天子所想促成的,那当今天子不止尚武,而且懂兵,这…… “自天启元年三月中,在不知戚秦偏师精锐战况下,围绕辽左各处战场,各部坚守所领阵线,与建虏各部展开激战,期间发生种种突发战况,幸得天佑大明,没有导致阵前兵溃之恶劣局势……” 王体乾读的很快,熊廷弼这封辽左奏捷写的很细,聚在乾清门外的众人,一个个聚精会神的聆听,生怕漏掉一些关键战情,以至不了解辽左最真实的战况。 而就在王体乾宣读之际,彼时的乾清宫正殿外。 “皇兄,这场辽左奏捷算得上是大捷吗?” 朱由检表情有些复杂,紧跟在朱由校身旁,不时看向乾清门方向,讲出心中所想,“毕竟辽左这一战,我军折损众多将士,特别是奉诏援辽的主力,不管是陈策、童仲揆所统主力,亦或是戚金、秦邦屏所统偏师,伤亡都是很大的。” “算!” 朱由校停下脚步,眼神坚毅道:“能把建虏贼穴赫图阿拉攻破,杀掉那么多壮丁,虏获建虏高层众多家眷,特别是奴酋努尔哈赤的继室乌拉那拉?阿巴亥,还顺势将鸦鹘关一举收复,只这样的战绩,戚金、秦邦屏二人,朕必敕授伯爵!” “而在此等背景下,熊廷弼他们能够坚守辽左前线,纵使蒲河、抚顺等地前沿,被建虏以水攻破之,期间战死大批健儿,为坚守沈阳要地,选择在浑河与建虏展开激战,期间又战死大批健儿,直至建虏知晓后方突发战况,加之戚秦偏师攻破鸦鹘关,以至辽左前线战局逆转,攻守易势。” “在此大变数之下,熊廷弼坚决专攻的意志,为我军收复蒲河、抚顺所、懿路所,甚至陈兵抚顺关,以死战之势收复抚顺关,这无不彰显我大明之雄威,此役,前后纵使战死数万众健儿,重伤者不计其数,但熊廷弼的一尊侯爵,朕必给之!!”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垂着的双手紧攥,熊廷弼所呈这封辽左奏捷,不仅言明期间的种种作战,更将先后战死的将士,受伤的将士悉数呈报,辽左这一战,大明战死数万健儿啊,这是数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不过朱由校在看完这封辽左奏捷,却将这些具体伤亡划掉,不让王体乾在宣读时言明出来,这不是朱由校不想负责,而是朱由校要顺势做件大事。 朱由检面露忧色道:“可是皇兄…您以中旨的名义,要敕授大批爵位,还要重设子、男两级爵位,恐乾清门外所聚诸臣听后,必将……” “反对?” 朱由校眼神凌厉,语气铿锵道:“他们有什么资格反对,想反对可以,把那些为大明战死的健儿复活,朕愿意听他们所言,如若不然,谁他娘的敢反对,那就都滚去辽前做卒戍守明疆吧,否则他们没有资格!!” 第263章 当醉 对于参加辽左战役的诸军各部,凡是在战场立下军功者,进行相应的敕爵厚赏,这是朱由校必须做的事情,想要推动军改,彻底掌握军权,就必须拥有一批忠诚可靠,敢打敢拼的中坚力量。 扶持与提拔起一批军中新贵,让他们知道效忠天子,效忠大明,哪怕是战死沙场,大明也不会亏待他们,天子更不会亏待他们,那么围绕军权设置的层层樊笼,朱由校才能顺势打破! 辽左战役只是个开始,不过此战却意义非凡,在战场上击败进犯的建虏八旗,标志着大明军队尚未彻底堕落,依旧敢向强敌言战,同样此战也标志着大明,将不再像过去那样亏待军队! 规矩就是规矩。 誓言就是誓言。 承诺就是承诺。 特别是在军队之中,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能需要军队顶上时,才想起军队的好,平时不是鄙夷,就是苛待,那样凭什么叫人卖命?! 夜幕降临,繁星下的紫禁城,依旧灯火通明。 辽左奏捷所带来的震撼与影响,没有因为黑夜的到来就消散,相反大明天子朱由校所做决断,对于朝堂产生的影响很大。 大到不少文官都强烈反对! 敕爵。 厚赏。 不管是哪一项,这在大明都是少有的,别的时期暂且不提,就说万历一朝,凭战功敕爵者仅一人,即宁远伯李成梁! 短暂的泰昌朝不提也罢。 现在到了天启一朝,天子御极登基不到一载,就要对参与辽左战役的诸军各部,进行敕爵厚赏,事儿可不是这样办的! 不过对于这些,朱由校根本就不在意,甚至都不会理会,他想要促成的事情,哪怕整个天下反对,也要落实! 就时下的大明国情,非强权皇帝不能破,想要逆转大明国运,避免国祚倾覆,有些事可以商量,但是有些事,一步都不能后退,退了,就代表败了!! “这碗酒,朕要敬战死沙场的健儿们。” 彼时的乾清宫正殿外,数十众大汉将军举着火把,朱由校站在御案旁,端起盛满酒的酒碗,在火苗的照耀下,朱由校的表情凝重,眼眶微红,但眼神却无比坚毅,在朱由检的注视下,朱由校语气铿锵道。 “没有他们的舍命死战,就没有大明辽疆的安稳,更不会有收复失地的战捷,朕对不起他们,因为朕的意志和决断,使得他们永眠于辽左,永眠于宽甸诸堡,永眠于建州三卫,但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他们的事迹不会消失,朕要叫天下都知道,有这样一群英雄,大明要永远记住他们!!” “皇兄~” 站在一旁的朱由检,听到自家皇兄所讲,垂着的双手紧攥着,不知为何,他的心很疼,尽管他没有亲历战场,可透过熊廷弼所书,他似能想象到辽左一战的惨烈。 可是纸上承载的那些,又岂能道尽战争的惨烈呢? “给南书房传朕口谕,从即日起,收集和整理辽左之战的详细战情,给朕修撰大明忠烈录,朕要叫天下皆知,为大明奋战的英雄,今后,大明忠烈录将定期刊印,给朕发派天下各地传诵!!” 朱由校倾倒酒水,祭奠战死的大明英魂时,语气冷冷的说道。 “奴婢遵旨!” 相隔不远处,一直站着的刘若愚,忙上前作揖道。 啪~ 酒水倾倒完,朱由校重重摔下酒碗,伸手道:“另派人给少府传朕口谕,给朕在大明门前,修建一座大明忠烈碑,内帑直拨钱粮,另在天寿山、西山两地,各建一座大明忠烈庙,朕要叫大明忠烈世代享受香火祭奠!” “!!!” 此言一出,不管是在旁的朱由检,亦或是王体乾、刘若愚、韩赞周等内廷太监,再或是张庆臻、卫时泰等在职勋贵,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脸色微变,难以置信的看向天子,此事太大了。 不管是在大明门修建忠烈碑,亦或是在天寿山、西山两地建忠烈庙,那必然会产生大的影响,甚至会遭到不少文官的反对。 仅是明确大明忠烈录,定期发派到天下各地,此事产生的影响就不小,倘若上述这些一起做,那影响就太大太大了。 “司礼监给朕拟一道中旨,明发天下,凡是为大明鞠躬尽瘁,尽忠职守,立下功勋者,无论文武,不讲出身,只要做到者,皆可入大明忠烈录,叫天下世代知晓,更能进大明忠烈庙,永享香火祭奠!” “奴婢遵旨。” 强忍惊意的王体乾上前,作揖拜道。 这一时期下的大明,或许民族观念已成,但是家国情怀尚未成形,朱由校要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一意识形态培养出来,朱由校要叫民族自信,民族自豪,民族骄傲,悉数糅杂进家国情怀中。 待到大明滋生的弊政与毒瘤,悉数被他设法解决铲除,开始积极对外开海后,要逐步构建起神州本土为主导,海外领土为辅佐的全新统治构架,形成根基牢靠的汉文化圈,这样即便大明有朝一日再度倾覆,不过神州孕育的文明圈不败,那么朱由校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毕竟哪有千年不败的王朝呢? 盛久必衰的道理,非人力所能违背的。 “惠安伯,宣城伯,过来陪朕喝酒!” 一想到在辽左前线奋战的将士,朱由校的心情就很不好,如果可能的话,他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跟猖獗的建虏这样打。 但是局势摆在这里,这场仗必须打。 倘若什么都不去做,便放弃广袤的辽疆,这不仅会折损大明国威,更会打击大明威仪,最为重要的一点,建虏势力将借此再度膨胀。 哪怕在朱由校的心里,早就想好舍弃广袤的辽疆,采取海陆并进的袭扰方式,以辽东作为练兵地,不断对建虏展开战略攻势,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朱由校断然不会采取这种方式,只因他是大明皇帝。 一个相对完整的王朝体系,哪怕内部存在分歧与混乱,也好过一个不断丢失疆域,遇事软弱的王朝体系,因为前者还代表着能凝聚力量,而后者则彻底没救了。 “皇兄,您要保重龙体啊。” 朱由检见状,快步走上前劝道:“酒……” “朕喝点酒,还损伤不了龙体!” 见张庆臻、卫时泰二人面露踌躇,听着朱由检的劝说,朱由校端起一碗酒,似笑非笑道:“朕还没脆弱到这种地步,皇弟,你可知晓辽左一战,对我大明意味着什么吗?” “在逆藩查抄折现的数百万两银子,全都砸进辽左这一战了,期间还有不计其数的军粮、布匹、盐等物,如此还没算上熊廷弼在辽左,洪承畴在辽南,贺世贤在辽西,查抄的那帮魑魅魍魉。” “这一仗,大明赢的不易啊!!” “如果有可能的话,朕宁愿在耗费数百万两,哪怕是千万两,朕都希望能换那批战死沙场的健儿,他们的命,比这些要值钱百倍,千倍!!” “不说戚秦所领偏师精锐,在迂回奔袭赫图阿拉之际,这期间战死多少健儿,咱们就说浑河血战,面临建虏用水攻破开辽左前沿,为确保沈阳要地的安稳,陈策、童仲揆所领的援辽主力,其中还有先前朕叫熊廷弼所募辽南新卒。” “这一战啊,就死了近两万健儿啊,他们是首次登上战场,他们难道不怕死吗?可他们一步都没有退啊!”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端起所持酒碗一饮而尽。 朱由检的眼眶红润了。 在场所站众人,无不低垂着脑袋。 朱由校倒着酒,继续道:“熊廷弼在奏捷所写,已经是非常克制了,没有将更惨烈的真实战况,一一写到这封奏捷上,但是朕却知道,浑河血战的惨烈!!” “如果没有戚金、秦邦屏他们,舍弃自身安危,在攻破赫图阿拉城后,没有选择避开锋芒撤回辽地,而选择奇袭鸦鹘关,只怕这个伤亡数字要更多!!” “朕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怕做的再多,也无法弥补这一遗憾。” 朱由校继续喝着酒。 曾几何时,朱由校觉得像浑河血战这等惨烈战况,会因他的缘故而改写,但是叫朱由校万没有想到,浑河血战不仅再现了,而且是以更惨烈的方式进行。 “大明没有把辽左要地丢掉,这不仅代表着大明能将建虏叛乱镇压,更代表着大明将彻底解决辽地边塞之患!” 朱由校丢掉酒碗,抓起手边酒坛,眼神凌厉道:“这笔笔血债,朕都记在心里,迟早有一日,朕要悉数都算掉,朕不仅要把建虏打服,更要叫蒙古各部打服,朕要叫他们臣服在大明的雄威之下!” 讲到这里,朱由校豪饮起来。 这是从他御极登基以来,首次这样失态。 但值得! 因为攻守易势了!! “王体乾,将朕先前所拟的那几道中旨,谴可靠之人分赴蓟辽、天津、登莱等地,颁给王在晋他们。” “奴婢遵旨!!” 随着辽左奏捷的消息急递进京,朱由校先前明确的诸多谋划,也该随着这场大捷紧锣密鼓的进行了,这场优势,是拿数万健儿的命拼出来的,朱由校要是不发挥到极致,那就对不起那些战死沙场的健儿,更对不起前后被建虏屠杀的大明百姓! 有些账,或许会迟,但一定会算。 朱由校要做强权皇帝的政治谋划,伴随着辽左战役的尘埃落地,算是迈出了关键性一步,这对于朱由校而言,今后他所面临的局面,将与先前是完全不同的…… 第264章 辽东新局 轰隆~ 惊雷划破了乌云,雨瓢泼般的下着,鸦鹘关上下,随处可见的残垣与断壁,哪怕战争已经远离,可也在无声的宣示着战争残酷。 “秦邦屏,你究竟想干什么?!” 雨幕之下,披甲挎刀的戚金面露怒容,抬脚怒踹秦邦屏,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秦邦屏重心不稳,重重的摔倒在水泊里。 “戚帅!” “秦帅!” 此幕,让不远处所站众亲卫家丁见后,一个个脸色微变,抬脚就想要朝二人跑去,尤其是秦邦屏所跟亲卫家丁,那一双双眼眸盯向戚金。 “都给老子滚蛋!” 眼神凶狠的戚金,看向跑来的众人喝道:“这是老子跟他秦邦屏的事儿,谁敢掺和,别怪老子翻脸!” “戚金,你他娘的疯了是吧!?” 秦邦屏眼神凌厉,怒瞪戚金喝道:“你他娘的敢踹老子?!” “老子不仅敢踹你,还他娘的敢揍你!” 戚金伸手指向秦邦屏,怒喝道:“辽左的仗已经结束了,你他娘的想干什么?为何要在伤兵营讲那些话?” “老子讲的有错?!” 秦邦屏愤然起身,抽刀朝戚金快步走去,“凭什么建虏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凭什么?问过老子的意见吗?” “建虏是不想打就他娘的不打吗?” 戚金同样抽刀,怒瞪秦邦屏喝道:“为何建虏要从辽左各处败退?不就是被我明军各部给打疼了,打怕了?” “老子管不了这些!” 秦邦屏举刀朝戚金怒劈。 “秦帅!” “戚帅!”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双方亲卫家丁无不心惊,本能的喝喊起来,他们想要跑上前劝说,却没有人真敢上前一步。 别看秦邦屏、戚金动了刀子,不过他们的亲卫家丁,却自始至终没有警惕对方。 “我石柱健儿战死多少?” 秦邦屏紧紧攥着刀柄,额头青筋暴起,跟戚金角力之际,咬牙喝道:“那些战死沙场的健儿,老子连完整尸首都没保住,全都他娘的烧成灰了,你叫老子有何脸面再回石柱,去见他们的亲眷家小?” “还有!!在伤兵营的那些健儿,每天都有人死,是,仗是他娘的打完了,但是他娘的仇还没报,老子要一命换一命,再杀他几千建虏!!” “去你娘的!!” 戚金瞅准时机,抬脚怒踹秦邦屏,这让秦邦屏后退数步,雨幕之下,戚金提刀朝秦邦屏走去,见秦邦屏站稳后,遂提刀朝秦邦屏砍去,“你石柱健儿的命是命,我浙兵营健儿的命就不是命了?” “此前扼守蒲河、抚顺沿线的戍辽健儿的命,就他娘的不是命了?” “此前扼守沈阳城防的戍辽健儿的命,就他娘的不是命了?” “此前在浑河与建虏主力血战的援辽健儿的命,就他娘的不是命了?” “此前围攻抚顺关的各部健儿的命,就他娘的不是命了?” “你想复仇?你想多杀几个建虏?谁他娘的不想?可是辽左的仗结束了,辽东经略府向各部下达军令,你有几个脑袋敢他娘的违抗军令?” 戚金每质问一句,就朝秦邦屏怒砍一刀,秦邦屏横着雁翎刀,一次次的进行格挡,二人所持雁翎刀皆崩开豁口。 雨越下越大。 尽管辽左沿线的仗早已结束,但战争带来的疮痍和影响,并没有随着双方局势转变,就跟着消散不见。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没有经历他人所经历的,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手画脚? 哪怕你身居高位。 哪怕你腰缠万贯。 你的人生是人生。 别人的人生也是! 你的感受是重要。 别人的感受也是!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在与戚金对峙之际,秦邦屏的眼眶红了,在战场上不知怕为何物的秦邦屏,此刻竟嚎啕大哭起来,“明明还可以接着打,建虏都狼狈逃窜了,为何就这样叫停了?我想不通,要是陛下知晓辽前战局,定然不会下此等决断,辽左这一战死了这么多人,这都是跟咱们朝夕相处的袍泽兄弟啊……” “老兄,我明白,我懂。” 戚金表情复杂,所持雁翎刀丢到水泊中,“岂止是辽左这一战,先前跟建虏交手的次数少吗?战死的健儿少吗?被建虏屠杀的百姓少吗?” “熊经略当初下此等决断,要比咱们艰难的多,所承受的压力比咱们更多,这一仗之所以叫停,只怕辽东真扛不住了。” “为了收复鸦鹘关、抚顺关、懿路所等失地,我参战各部付出多大的代价?咱们只能看到咱们自己,可熊经略呢?各部伤亡皆汇于他面前啊。”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倘若后勤保障出现任何问题,那这些从建虏手里夺回的失地再丢掉,又将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陛下先前不是说过,会全力保障平叛所需吗?” 秦邦屏瞪眼道。 “那陛下就没有难处吗?” 戚金反问道:“不说别的,就说我部偏师当初开拔,每个人皆发五两开拔银,这加起来有多少?” “为全力保障我部,陛下砸进去多少银子?吃的,用的,穿的,喝的,你心里就没算过账吗?” “在辽左前线驻扎了多少军队?你不会真的以为,从辽左前线爆发战事后,中枢朝堂知晓此事,在京的那帮文官,一个个都服从陛下的决断吧?” 秦邦屏沉默了。 “辽东是大明的疆域,可大明不止有辽东啊。” 戚金继续道:“我就问你一句,从我部开拔离京后,你敢拍着胸脯保证,陛下就没遇到别的难事吗?” “奇袭赫图阿拉之前,我部孤军深入什么消息都收不到,可拿下鸦鹘关后,来自辽东经略府的军报,你难道都没有看吗?” “在我部贯彻落实陛下对辽战略之际,其他戍辽各部也在贯彻啊,甚至为减轻前线的压力,陛下更是谴可靠之人进驻辽南,这一切为的是什么?” “为的不就是雪耻吗?” “现在这一战结束了,过去的耻血洗了,但你别忘了一点,辽东的问题还没结束,当初我们为何打这一仗?” “陛下在京时说的很清楚,就是重创建虏底蕴,为今后彻底平叛镇压抢夺时间,确保过去的种种……” “别,别说了。” 秦邦屏此刻伸手打断道:“是我想的太狭隘了,只想自己的事情,没有考虑别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错不在你。” 戚金却语气铿锵道:“错在那些魑魅魍魉身上,老兄,我敢向你保证,要不了多久,全面镇压建虏叛乱必有,陛下,对待此事的决心和意志,是谁都撼动不了的!!” 第265章 熊洪会晤 相较于外患,对于一方势力而言,内斗才是危害最大的,崩塌往往是从内部产生,辽东便是最好的明证。 但凡大明的内斗可控,辽东就不会是今日之境遇,但凡大明的内斗可控,区区建虏,区区蒙鞑,就不敢动辄侵袭辽东。 伤害一旦产生,想要抚平,非大封大赏所能平复,倘若想解决辽东困局,就必须狠下心来才行。 一场对战建虏的胜利,可以暂稳辽东上下的局势,但想要彻底解决辽东弊政,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辽东经略府。 “部堂,您休息一二吧。” 尤世功面露忧色,看向正盯着舆图的熊廷弼,上前规劝道:“从抚顺关收复以来,您就没正经睡过,即便是铁打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熬啊,您……” “废他娘的什么话。” 熊廷弼声音沙哑,眉头紧皱道:“打败了建虏这次进犯,就他娘的高枕无忧了?老子怎么能睡得着?一大堆事情还没有解决,老子要不一一解决好,那战死沙场的数万英魂,都能找老子索命!” “可是……” 尤世功欲言又止道。 “没他娘的什么可是!” 熊廷弼瞪眼转过身来,“抚顺关可有军报传来?建虏核心是否从萨尔浒城迁走?” “有军报传来。” 尤世功轻叹一声道:“据抚顺关来报,败退萨尔浒城的建虏,已迁军民内退界藩城,眼下在萨尔浒城……” 果然~ 听闻尤世功所讲情况,熊廷弼再度转过身,伸手指着眼前的舆图,那锐利的眼眸扫视各处,随着抚顺关被大明收复,围绕辽东的整体局势,已在悄然间发生逆转,建虏此前锐取之势被强行打破。 “果真像陛下讲的那样,大明可以在战场上失败很多次,但是建虏却一次都不能败,败一次,过去所取得的优势就极可能被打破。” 熊廷弼表情严肃道:“抚顺、鸦鹘两处关隘要冲,悉数被我大明收复回来,围绕辽东一带的困局算破开了,待到辽东内部弊政和问题逐步解决,那么戍辽各部就可以针对铁岭、开原等地展开攻势,甚至在此期间设法再攻宽甸诸堡,形成一北一南的战术压迫,分散建虏主力奔赴各处啊。” 对于熊廷弼而言,从蒲、抚等地前沿溃败,围绕浑河对建虏展开血战,他就没有再笑过了,甚至是不愿回忆那一场场战事,因为每场战事打响,就代表着数以千计的健儿,永远倒在血泊之中。 熊廷弼怕了。 真的怕了。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跟建虏频频交战下,熊廷弼的精神高度紧绷,稍稍有任何疏漏之处,就可能导致全线的崩溃,如何去形容过去的辽左之战,一句话就可以概述,每天都有大批人战死。 诸如这种经历,熊廷弼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尤其是局势变幻之际,力排众议之下,拼着已胜的局面围攻抚顺关,究竟承受多大的压力,唯有熊廷弼一人清楚,其他人根本感受不到。 “部堂,钦差洪承畴来了。” 而在熊廷弼推演后续态势之际,一名亲卫家丁跑进正堂,这让尤世功循声望去,就见洪承畴已走进正堂。 “快~” 熊廷弼话刚说出口,转身想叫人去迎时,就见到洪承畴,话到嘴边没有继续讲出。 “见过熊经略。” 神情略显憔悴的洪承畴,抬手朝熊廷弼作揖行礼。 “辽南诸事解决了?” 熊廷弼眉头微挑道。 “解决了。” 洪承畴言简意赅道。 一句话概述了洪承畴在辽南做的很多事,期间承受多大的压力,期间面临多大的问题,皆被此言概述。 是个能人。 看着没有邀功的洪承畴,在熊廷弼的心里生出感慨,从抚顺关被收复以后,在辽南诸卫所做的种种事宜,倘若有一件出现纰漏,必会造成辽南的内乱,由此便可能影响到辽左,但洪承畴办到了。 “全都退下,没有老子的命令,不准擅闯进来。” “喏!” 随着熊廷弼一声令下,本聚着不少人的正堂,此刻仅剩下熊廷弼、洪承畴二人,而在正堂外,忠于熊廷弼的亲卫家丁,则警惕的戒严各处。 “海州、盖州、复州、金州四卫治下军属勋田都悉数登记造册了?”熊廷弼转过身盯向眼前的舆图,背对着洪承畴开口道。 洪承畴也不气恼,上前说道:“尊奉陛下先前所颁中旨,首批在辽南四卫划定的40万亩军属勋田已完成授田造册,熊经略谴派的近万余众悍卒,会同本官先前所统的万余众辽南新卒,加之在辽左前线激战期间,本官增募的两万余众新卒,已完成初定混编,进驻到辽南四卫城镇守。” “好,好,好!” 熊廷弼难掩激动道:“有这四万余众混编诸军镇守辽南四卫,那么辽南治下就掀不起任何风浪,刨除掉要授赏的那批悍卒,只辽南所驻这批军队,今后两载无需拨发军饷,后续的诸多部署皆能有效推进。” “没错。” 洪承畴心生唏嘘道:“倘若在辽东地界上,近400万亩的军属勋田能安稳授田造册,则今后两载内,朝廷只需解决军粮供应,辽东经略府再自筹一批,那国库开支便可以减轻很多。” 熊廷弼点点头表示任何。 有了这400万亩单独造册的军属勋田,在今后的两载间,不仅可以解决军饷问题,安抚好戍辽各部,还能为辽东增设一笔税源,更为重要的一点,围绕辽地滋生的辽将自重问题,也将有针对性的进行破除。 这一招实在太高明了。 针对辽东现存的种种问题和弊政,熊廷弼经略辽东以来,不是没有想过要怎样解决,可每每想到这些时就倍感头疼,根本就是无解的困局。 但是朱由校不仅想好了,且围绕辽东的后续改革,已然明确好种种部署,乃一环套着一环的组合拳,只军属勋田一项,所授群体必须是军人,且军属勋田不准交易,享受较低田赋丁税额度,这部分的赋税征收,暂由辽东经略府统筹征收,这部分的军属勋田群体,今后将是戍辽的主力。 “授予军属勋田期间,查抄了多少蛀虫?” 熊廷弼转身看向洪承畴道。 “辽南所设兵备道职官,辽南诸卫的世袭卫所官,基本上全部被逮。”洪承畴风淡云轻道:“所查抄的粮食皆已移交到四卫驻地,至于查抄的金银等物悉数封存,土地多数划归到军属勋田所辖。” 是个大才啊!! 别看洪承畴讲的那么轻松,但了解辽东治下实况的熊廷弼,却知晓这期间有多大困难,甚至稍有不慎啊,辽南就可能出现兵乱,可是从辽南治下的军属勋田明确推行后,这期间熊廷弼没有收到一封来自辽南的急递军情。 一封都没有! “也就是说时下的辽南四卫,已全面落实暂行军管制度?” 熊廷弼双眼微眯道。 “是。” 洪承畴点点头道:“各卫的逐级军管已明确划分,谁出问题谁负责,本官在离开辽南之际,毛文龙他们已全面接管,眼下辽南在收容流民,维稳辽南秩序,等待着辽东经略府后续军令。” “好,好,你做的很好。” 熊廷弼嘴角微微上翘,罕见的露出笑意,伸手对洪承畴道:“辽南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要解决辽左了,这等错综复杂且棘手的授田,需要有人主抓才行,要是辽左的诸事能解决好,那辽地的隐患将扫除不少。” “请熊经略下令吧。” 洪承畴抬手一礼道。 熊廷弼指向眼前舆图道:“尊奉陛下先前所颁中旨,本官打算在沈阳、辽阳等地,首批划定100万亩军属勋田,以安置该部分悍卒与新卒,其中还牵扯到援辽客军,原则就一条,想留在辽东的,皆授予军属勋田,不想留在辽东的,后续会发放赏银,到时辽东将不再有援辽客军了。” “陛下看待辽事真真乃一针见血,一个是辽将自重问题,一个是援辽客军问题,这导致了辽东军事的混乱,通过授予军属勋田,围绕打赢进犯辽左建虏这一优势,先行厘清各部戍辽大军,军队能梳理清楚,后续很多事情才好解决。” “陈策、童仲揆统属的援辽各部,会协助你来办好此事,期间谁敢反对,或者敢散布谣言扰乱军心,一个字,先抓了再说。” “彦演兄,这可不是好差事,会得罪很多人,甚至待你回京后,面临的弹劾和压力必然很多,?要是有顾虑的话……” “既然熊经略下令了,那本官照做就是。” 洪承畴却道:“本官接到的中旨,是协助熊经略维稳辽东。” 洪承畴知道他的角色,就是做辽东既得利益的恶人,这样,熊廷弼在辽东的跟脚就能稳下来。 他不做,那即便回到京,恐天子都不会再信任他。 而在洪承畴思虑之际,彼时的熊廷弼,心里却轻松不少,待到辽左的军属勋田明确,那洪承畴将随奉旨援辽的主力赴辽西,以解决辽西的军属勋田。 如此落实整个辽东的军属勋田,那辽东一边警惕建虏、蒙鞑各部,一边就能推动卫所转隶建设卫所新制,为后续全面镇压建虏叛乱,威慑蒙鞑各部,谋取府县新规谋势。 熊廷弼知道后续挑战还有很多,官田的重新厘清造册,民田的重新丈量造册,辽东驰道的全面营建,辽东水利的全面建设,辽东新制的全面筹建…… 有太多太多的谋划部署,都需要他这位辽东经略抓起来,落实好,眼下不把军属勋田做好,那先前顶着巨大压力,折损数以万计的健儿,所抢夺回来的时间,将变得毫无意义。 对于朱由校而言,既然选择信任和倚重熊廷弼,那辽东经略这个位置,熊廷弼至少要再待上五年,如此针对辽东的种种谋划部署,才能从一始终的有效落实。 这五年不仅是辽东要改变的五年,更是大明军队改变的五年,同样是所定新法蓄势的五年。 辽东这块在世人眼里贫寒的地域,如果可以建设发展起来,那么大明不仅将多一块富庶之地,中枢财政将增一项稳定财源,最最重要的一点,这代表着朱由校心中的谋改之路,是能有效在大明推行起来的。 第266章 滔天恨意 世间有喜便有悲,所谓悲喜不一,福祸相依,不管是在何处都无法避免,正如现在的辽东地界,大明在紧锣密鼓的再筑根基,而彼时的建虏八旗则面临着一场危机…… 界藩城。 临设汗王宫。 “阿济格,岳托!你们他娘的想造反不成!!” 在汗王宫的外墙门,莽古尔泰面露怒容,举刀怒指二人厉声喝道:“本贝勒想要见汗阿玛,你们居然胆敢带兵阻拦,眼下是什么情况?难道你们想做我大金的罪人不成!?” “五哥,这话怎么说的?” 阿济格浑然不惧道:“我也是奉了汗阿玛所命,没有汗阿玛亲发的手令,任何人都别想进汗王宫,敢有擅闯者一律按叛逆论处,五哥别叫弟弟难做。” 说着,阿济格遂将手落至刀柄处,眼神凌厉的盯着莽古尔泰,左右随行的戈什哈纷纷抽刀,至于岳托,虽没有出言讲什么,但表情已言明他的态度。 不过在这期间,岳托没有去看其他人,反一直盯着代善。 “你!!” 莽古尔泰的胸膛充斥着怒火,眼神凶狠的瞪着阿济格,聚在身旁的代善、阿敏、塔拜等一行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尤其是代善,感受到岳托投来的注视,垂着的双手紧攥。 此间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自从在辽左各地败退下来,特别是鸦鹘关和抚顺关先后被明军夺回,使得很多事情都变了,努尔哈赤所统领的八旗劲旅,遭遇到大金创设以来的首次重大挫败。 谁都没有料想到大明,在双方激战于辽左之际,竟然还遣派一支规模不详的精锐之师,奇袭老都赫图阿拉,以至于双方在辽左展开鏖战,打的难解难分之际,骤然惊闻此等急报八旗上下全都慌神了。 早已结束的那场辽左之战,熊廷弼他们不愿过多提及,甚至刻意去忘记期间发生的种种。 因为在这场战争下,参战的戍辽大军死伤太多,甚至有多次被逼到了险境下,要不是戚金、秦邦屏他们率部攻克鸦鹘关,只怕杀红眼的双方在浑河一带展开的血战,陈策他们统领的援辽主力将战死更多。 同样的道理,参战的八旗劲旅上下也不愿过多提及,明明是费尽心思破开辽左前沿防线,将战局全面推到沈阳要地展开,压着出战明军各部打,为此付出较为惨烈的代价,甚至崩溃就在转瞬之间,偏偏却收到赫图阿拉被攻陷的消息,鸦鹘关被攻陷的消息,这使得败退不可避免的发生…… 眼下四大贝勒之中,仅四贝勒黄台吉没在界藩城,黄台吉奉努尔哈赤所命领军镇守萨尔浒城,以对峙夺回抚顺关的所驻明军,确保界藩城之安稳,避免明军继续深入来犯。 至于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位贝勒,被努尔哈赤勒令留守界藩城。 此时此刻,当汗王宫外出现对峙之际,彼时的汗王宫内,却呈现另一种态势。 简朴的汗王宫,嗯,只能称之为简朴,这座在较短时间内营建起来的建筑群,努尔哈赤从赫图阿拉迁居此处没多久,便将麾下势力核心迁移到萨尔浒城。 努尔哈赤持续前迁的核心目的,即全面掌控住夺占的抚顺关、鸦鹘关、开原、铁岭等地,以便于今后持续不断的的威逼辽左,以从明军手里夺走更多城池、人口、土地、财富。 核心势力距辽左前线更近,则战争期间的各种军需损耗就会减少很多,同时也会缩短向前线输送各种军需的时间。 努尔哈赤在军事方面的实力很强,不过也仅限于军事。 只不过努尔哈赤明确的战略构想,都伴随着辽左这一战的失败,基本上算是宣告前功尽弃了。 至于努尔哈赤在界藩城住的这座汗王宫,甚至连大明治下的一些士绅,代代相传的宅邸都比不了,除了说占地大一些,营建起的那些建筑,根本就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对大明治下那些颇为讲究的文人士大夫而言,诸如这等粗制滥造的地方,他们连多看一眼都不会。 真要论起来的话,努尔哈赤缔造的八旗劲旅,除了在军事方面可能要强于大明外,诸如政治、文化、经济、技术等别的领域,根本就没办法跟大明进行比较。 现阶段的大金所辖地域,甚至还残留着奴隶制度,这也导致其内部隐患很多,矛盾很多,对立尖锐,只不过在先前不断于战场上取胜,特别是萨尔浒之战重挫明军,使得这些都没有暴露出来罢了。 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中,建虏之所以可以取缔大明,问鼎神州,纯粹是叫他们捡了漏,只一个核心人丁不足,便使得建虏无数次想要谋山海关都没能实现。 哪怕建虏多次重兵杀进关内,可依旧未能夺占山海关,绕道蒙古杀进关内,攻城掠地再多,也无法形成有效统治,顶多劫掠财富和人口,叫大明损失惨重罢了…… “咳咳~” 剧烈且急促的咳嗽声,不断从汗王宫正殿传出,在殿外把守的两黄旗巴牙喇,一个个如雕塑般挺立着,不过在不少人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抹忧色。 “汗阿玛,您要保重身体啊。” 多尔衮眼眶微红,双膝跪在床榻旁,紧紧抓住努尔哈赤的手,面露关切道:“大金还需要汗阿玛撑起来,尽快平稳局势,今后好找贼明一雪前耻!” “悔不当初啊!” 倚着软垫的努尔哈赤,眉宇间透着不甘与怒意,看向多尔衮说道:“当初宽甸诸堡急递前线的军报,本汗如果选择退兵,没有继续在辽左跟那帮明狗死战,说不定……” “汗阿玛,过去的事情就叫他过去吧。” 多尔衮出言安慰道:“这还是汗阿玛过去教导儿臣的话,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去多想这些也都于事无补,您现在需要养好身体,这样大金就没有败。” “痴儿啊,哪儿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努尔哈赤轻叹一声,伸手轻拍多尔衮的脸颊道:“赫图阿拉被明狗奇袭攻陷,整座城池被焚烧,所住人口被杀个干净,甚至不少被明狗掳走。” “此等消息一旦传至草原,不说别处,单说科尔沁草原各部,只怕就会有一些狼子野心之辈,私底下想着如何算计我大金啊。” “更别提察哈尔、喀喇沁等蒙古各部,一直都想进犯大金,继而夺走这片肥沃土地,掠我大金子民为他们放牧。” 说着,努尔哈赤的手紧攥起来,心底生出滔天怒意。 哪怕说八旗劲旅溃败于辽左前线,将过去在辽地抢占的城池关隘全给丢了,也没有赫图阿拉城被毁带来的影响要大,这座城池不仅仅是对大金意义非凡,对周边的诸部落势力也不一样,可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止赫图阿拉城被明军烧毁了,辽左不少城池关隘也被明军夺走了。 即便是到现在,努尔哈赤也百思不得其解,熊蛮子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啊。 奇袭赫图阿拉城的那支明军,可以无惧于苦寒,保持高昂斗志长途行军,甚至携带不少的火炮,在最短的时间内奔袭过去。 要知道从宽甸诸堡一带,想要赶到赫图阿拉城,那崎岖难行的复杂地势,特别是寒冷的气候,到了深夜稍有不慎是能冻死人的,即便是最精锐的巴牙喇,在相同条件下,完全实现明军奇袭赫图阿拉的部署。 “汗阿玛,那接下来我大金要怎样做,才能渡过这次难关?” 多尔衮面露忧色道,其实在他的心中,还想问问他的母妃,是否还有营救回来的可能,但是多尔衮却也知道,时下这等局面断不能讲这些话。 “现在就看老七能否稳住科尔沁草原,杜度所部能否稳住宽甸诸堡,老八能否稳住萨尔浒城了。” 努尔哈赤双眼微眯道:“只要能把这些地方平稳住,那八旗劲旅就能掌握主动,设法攻略一些部落,以较小代价渡过此次惨败面临的难关。” “汗阿玛,难道还要打仗吗?” 多尔衮惊疑道 “不打仗不行!” 努尔哈赤紧皱眉头道:“先前为了辽左这一战,大金耗费太多粮食和战马,倘若不解决这些问题,那么内部必然会生出乱子。” “到时与大金为敌的蒙古各部,甚至包括贼明诸军,都将对我大金展开攻势。” “与其等着别人打我们,倒不如我们去打别人,现在大金是任何一点差池,都不能再有了啊,必须要解决眼前的危机才行。” “等到这一切都解决好,本汗一定要调集重兵再攻辽左,不把该地拿下来,则我大金今后将永无宁日!” 对于努尔哈赤而言,八旗劲旅存在着哪些短板,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所以他必须要撑住,必须要渡过这次难关,心里恼怒至极,归心里恼怒,恨不能生吞了熊廷弼他们,但现在的困难不设法渡过,那么接下来的处境将会愈发难过…… 第267章 不安稳因素 “继续这样打下去,大金必败无疑!!甚至难逃倾覆之噩耗!!” 斩钉截铁的声音,在萨尔浒城的西城敌楼响起,披甲挎刀的黄台吉,眼神凌厉的看着跪地的二人。 “尼堪!!你是想找死!!” 身旁站着的准塔愤然抽刀,怒瞪眼前的汉人,说话间,准塔便要举刀怒劈,敢咒大金倾覆。 “等等。” 在此等危急时刻,黄台吉紧皱眉头,伸手阻止准塔道。 “主子,这该死的尼堪,竟敢咒我大金倾覆。” 难掩怒意的准塔,举刀指向那人,看向黄台吉说道:“倘若此等言论传到汗王那边,只怕主子……” “退下。” 黄台吉却没有理会这些,冷峻的眼眸看向那人,语气冷冷道:“范文程,你最好能说服本贝勒,不然本贝勒必将你抽皮扒筋。” 赌赢了。 跪在地上的范文程,低垂的双手微颤,心跳的速度很快,在准塔举刀时,范文程很怕刀砍在他脖子上,不过当听到黄台吉所讲,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余光看了眼兄长范文?,顾不得多想其他,遂朝黄台吉磕头行礼。 “四贝勒,学生绝非是在危言耸听。” 范文程以头抢地道:“此前围绕辽左发生的种种战况,奴才不刻意去讲,您心里也都清楚。” “今日学生想讲些不一样的。” “围绕明军所控辽左之地,期间爆发的诸多战事,这其中就包括明军奇袭赫图阿拉,只怕这些都非熊廷弼明确下来的。” “不是熊蛮子明确下来的,那会是谁?” 黄台吉双眼微眯,冷冷的盯着范文程,“过去打的那些战事,扼守各处要线的明军,表现是不俗的。 这与先前那场战事有着很大区别。 熊蛮子就任辽东经略,的确比杨镐就任辽东经略要强,不然重兵把守的沈阳城,乃至更险要的辽阳城,皆已被我八旗劲旅攻陷!” 对于熊廷弼这个人,不止在大明内部有恨得牙痒痒者,同样在建虏八旗也有恨得牙痒痒的,甚至怒骂熊廷弼是蛮子,其做事风格太激进了,惹恼了熊廷弼,其真敢把天给捅了,从熊廷弼经略辽东以来,建虏就没有在他身上占过便宜。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范文程猛然抬起头来,迎着黄台吉的注视,语气铿锵道:“熊廷弼做事大开大合,为人直爽,脾性火爆,暴躁起来连自己都敢骂,像遭遇到什么战事冲突,别看其是文官出身,却敢披甲上阵,这点不止在辽左广为流传,整个辽东都广为流传。” 黄台吉点点头表示认可。 在熊廷弼经略辽东之初,一路从关内急赴辽前,那时候的辽左局势,可要比眼前危急的多,熊廷弼不仅敢砍怯战的地方文武,甚至谴派一些人赴辽左安抚军心,稳定秩序,那些家伙没人敢去,熊廷弼二话没说直奔辽左前线而来,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岌岌可危的辽左局势逐步安稳下来。 “过去大金与明廷在辽左爆发的战事,真要论起来的话,更像是一场豪赌啊。”得到黄台吉的认可,范文程讲出一个惊人观点。 “熊廷弼即便再怎样孤注一掷,做事不考虑后果,可他终究是明廷的臣子啊,不知四贝勒想过没有,倘若奇袭赫图阿拉城的那支明军,没有攻陷赫图阿拉的话,那么盘踞在辽左各处的明军,会是我八旗劲旅的对手吗?” “过去爆发的诸多战事,尽管学生多数都没有参与,不过在沈阳城外的浑河畔,那场与出战明军展开的鏖战,四贝勒应该也瞧出来了,出战的明军各部,有不少是先前没上过战场的新卒啊。” 黄台吉眉头紧蹙起来。 其实范文程所说的这些,先前黄台吉就在心里想过,甚至不止一次的向,事实本就这样简单明了,对于久经沙场的武将来说,不管是己部将士,亦或是敌方将士,到底有没有上过战场,一眼就可以瞧出来。 人上过战场,跟没上过战场,完全是两个模样。 “?不会是想对本贝勒说,过去在辽左发生的这场仗,实则是明廷中枢制定的吧?”黄台吉皱眉道。 “不错。” 范文程重重点头道:“甚至学生很是怀疑,这场仗极有可能是大明天子所为。” “就那个小皇帝?” 黄台吉难以置信道:“其御极登基才多久,有一年吗?” “四贝勒,学生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而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范文?,抬头说道:“不过学生现在却信了,因为这场豪赌一旦失败,明廷恐怕将全面放弃辽东,毕竟在辽左一旦形成溃败,那辽南诸卫必然保不住,如此在大军压境下,辽左和辽南皆生乱象,携大胜之威进逼辽左诸卫,想要攻破广宁重镇绝非难事。” “只不过问题的关键,是你说的种种没能实现。” 黄台吉垂着的双手紧攥,眸中掠过一道寒芒。 范文?言明的这些,本该是他们八旗劲旅要实现的战略意图,一旦能从明军手里夺走上述之地,那大金的势力将迅速膨胀,甚至能趁此机会逐步征服更多草原各部,继而实现在辽东等地的割据。 “所以接下来对我大金而言,要尽量避免跟明军继续交战。” 范文程此刻急道:“甚至可能的话,将宽甸诸堡舍弃掉,让明军设法占领,这样宽甸诸堡孤悬在辽地外,明军想要扼守住此地,就必须要谴派大批军队,如此就要耗费大量钱粮……” “够了。” 范文程话还没讲完,就被黄台吉打断了。 “去,到一旁戒严。” 讲到这里,黄台吉看向准塔,眉头紧皱道:“没有本贝勒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处。” “?!” 准塔当即抱拳道。 不过准塔看向范文程哥俩时,眼神里的怒丝毫不加掩饰,诸如这等言论,好在是没有外传出去,不然自家主子必然遭到严惩。 成了!! 然而跪地的范文程,心里却很是激动,他知道,自己讲的这些话,眼前这位大金四贝勒听进去了。 先前他与兄范文?,的确是想投奔努尔哈赤的,并且也这样做了,但是努尔哈赤却没有重用他们。 努尔哈赤对待汉人的态度很不好。 或许对武将还好些,诸如李永芳、佟养性、佟养真、刘爱塔他们,尤其是刘爱塔,表现得很偏爱。 唯独对待文士,即便上就是爱答不理,即便有投效到他麾下的,根本就没有得到重用。 何况在这一时期下的八旗,内部对立很尖锐,矛盾也很多,尤其是女真和汉人之间,不管是身居何职,哪怕就是一小兵,都没有把汉人放在眼里,觉得汉人就是奴才,就是他们八旗的狗罢了。 “宽甸诸堡不是你说舍弃,就能真的舍弃的。” 黄台吉俯瞰着范文程,双眼微眯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也算引起本贝勒的注意了,说点本贝勒感兴趣的吧。” “主子!!” 范文程闻言,抬头看向黄台吉道:“萨尔浒城您不能久待,必须要设法离开此地,最好能去参与到征伐草原各部的战事中。” “奴才可以断言,在今后数载间,戍守辽地的明军会持续不断地进犯我大金,以达到消耗我大金的目的。” “一处是在铁岭、开原等地,一处就是宽甸诸堡,只要我八旗劲旅不舍弃这两处要地,那这种消耗就不会避免。” “想要摆脱这种困境,就必须要设法征服草原各部,至少要在表面打服他们,待到实现这一构想,再转战明廷藩属国朝鲜,尽可能快的征服朝鲜,继而征伐大批奴从,同时将朝鲜变成我大金的养兵地。” “唯有实现上述的整体构想,大金才能扛住明廷的围剿,一旦明廷出错,或者内部出乱的话,则是我大金猛攻辽东之绝佳战机!” 范文程就是在赌黄台吉有野心。 努尔哈赤是很强,但他终究老了,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其脾性太暴虐了,想要在其麾下出头,断然是不可能的。 既然叛明投金已成事实,没有任何退路可言,那范文程就必须谋条活路,而他的活路,就是选择值得投效的人,争夺大金那尊汗王位。 “那你觉得明廷会给八旗这等机会吗?” 黄台吉眉头微挑,看向范文程道。 “机会是争取的,不是靠别人给的。” 范文程硬着头皮道:“只要主子能掌权,那奴才就坚信,明廷想灭我八旗,那无疑是痴心妄想罢了。” “哈哈~” 黄台吉仰天大笑起来,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暗藏想要争夺汗王继承的野望,居然会被此人给瞧出来。 随着努尔哈赤的年龄不断增加,或许其在八旗内部威望依旧很高,但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便是几位贝勒,甚至他的那些子嗣,都想争夺那个汗王位,毕竟能拿下此位,则代表是八旗共主,这远比在一旗做主子要强。 “从今日起,你二人就在本贝勒麾下做事吧。” 黄台吉收敛笑意,看向范文程二人道:“不过有些话,能在私底下对本贝勒讲,就在私底下讲,现在大金的内部,不像你们所想的那样简单。” “?!” 范文程、范文?当即叩首应道。 第268章 展望 在徐光启的陪同下,朱由校在这座皇庄是走走停停,认真听取徐光启的详细介绍,涉及到农政,徐光启讲起来是神采奕奕,而朱由校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大明不缺人才!! 朱由校向来信奉一点,涉及到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办,至于他要做的事情,一个是将知晓的种种,讲给专业的人,让他们去理论,去探索,去实践,一个就是砸银子,持续不断的去砸银子! “五殿下,请随臣到这边来。” 在向天子详细汇报完,得到天子旨意,让其对朱由检讲述农政种种,徐光启作揖领旨以后,便领着朱由检去讲解农政。 “皇爷,他们都过来了。”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首上前道。 “宣。”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此次微服私访出宫,来到京郊的这座皇庄,除了来视察新作物种植,听取徐光启的详细讲述,朱由校还有件重要的事情。 “臣…少府治河侍郎李若星,拜见陛下!” “臣…少府治河郎中刘荣嗣,拜见陛下!” “臣…少府治河郎中潘大复,拜见陛下!” “臣…少府治河主事杨方兴,拜见陛下!” 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朱由校生出了感慨,要说自己先后聚拢的人才,当属水利人才最难聚拢。 整饬河政是朱由校最牵挂的。 在朱由校的眼里其他领域都还好说,即便没有起色,或许对国朝会造成影响,但也不至于像河政那样。 农业、水患、旱灾、航运、工业……这些或直接,或间接,都需要成体系的河政进行支撑。 “潘印川所着《河防一览》、《两河管见》、《宸断大工录》、束水冲沙法等治河理念,诸卿都整理的如何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李若星他们询问道,讲着,朱由校的目光,遂定格在潘大复的身上。 此人正是治河大才潘季驯长子! “禀陛下,臣等皆已整理好了。” 少府治河侍郎李若星,看了眼身旁的潘大复,朝天子作揖道:“时良公所着治河大作,乃是国朝整饬河政之根本,少府筹设的河政学院,就是以时良公所着为主,搜集整理历朝历代治河典籍,来培养从事河政的人才。” “朕当然知晓这些。”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错非是这样的话,朕也不会特颁中旨召诸卿进京,河政是维系国朝的根本。”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 “朕自御极登基以来,便御览历年涉及河政的奏疏案牍,发现其中存在的问题不小,尤其是黄淮两河,中间还牵扯到一条运河。” “国朝是年年调拨治河粮饷,砸进去的银子不计其数,可达成治河的成效却不好,每至秋汛来临时,黄河、淮河两岸的百姓就提心吊胆,更别提水患来临,对于沿岸百姓造成的损失了。” “朕一直都在想啊,国朝对于河政算是很重视了,年年拨银子,年年整河道,为何河政变化就不大呢?” “朕思前想后啊,算是明白河政之事非短期就能见成效的,这需要持之以恒的投入和整饬,需要大批精通水利的人才,遵循一套完整的治河理念,才有可能让河政逐步改善。” 李若星、潘大复他们听闻天子所言,无不点头表示认可,治理河政无疑是最复杂,最艰难的事情。 毕竟各地的情况不一,河道不一,地势不一,走向不一,气候不一,没有一个更高的站位,想要将复杂的河政搞好,这是极其不现实的事情。 “你们都是精通水利的人才,朕今日召你们过来就一件事。” 朱由校眼神坚毅,看向李若星他们,语气正色道:“朕打算以少府的名义,由内帑直拨治河粮饷,统筹少府所聚流民,暂在北直隶境整饬海河体系。” “朕对你们就一个要求。” “要以整体性的河政站位和思维,去有效的整饬北直隶下辖诸府县水利,该拓宽河道就拓宽,该兴修水库就兴修,该营建枢纽就营建,要达到汛期与非汛期,对于泄洪、蓄水等多重目标。” “就像北直隶出现严重水患时,如何有效进行泄洪,避免对地方造成大的威胁和冲击,而在旱灾到来时,如何进行蓄水放水,以缓解旱情对作物的威胁,这些都是?们要考虑的事情。” “陛下,倘若真要这样进行的话,只怕没有数载甚至更久,恐陛下所提的海河体系难见成效。” 潘大复神情复杂,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而涉及到北直隶境的水利整饬,每年将要耗费的钱粮……” “筹措治河粮饷的事情,不是你们要考虑的事情。”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既然下决心要搞,就会想办法解决此事,诸卿专注于河政本身就行。” “陛下,臣有一言。” 刘荣嗣上前道:“在北直隶下辖诸府县,兴建陛下所言海河体系,是惠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可各府县民情不一,河道水利更错综复杂,如若没有各地官府支持,恐……” “朕赐你们王命旗牌。”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少府是朕的少府,银子是朕拿的,河政是朕要修的,谁敢在暗中掣肘或阻挠,那他们只有死!” 刘荣嗣潜在的意思,朱由校哪里会听不明白。 在北直隶境营建海河体系,朱由校是有政治目的的,一个是培养更多水利人才,河政不是打嘴炮,就可以搞起来的,这需要脚踏实地,亲赴治河前线,一点点积攒经验,一个是将河政职权完善和独立起来,专业的事情就要专业的人来办,一个是在不断治河的同时,摸索更先进的治河理念…… “河政是大事,朕希望你们能挑起这副千斤重担。” 朱由校收敛心神,继续说道:“北直隶境的海河体系只是开始,倘若你们在朕的坚决支持下,都不能见到应有成效,那今后治理黄河、淮河、运河、长江等河运湖,就是无稽之谈罢了。 三年,朕必须要见到改变。 而在这期间,倘若国朝在其他地域,遇到河政难关时,朕也必然会从中抽调人手,所以你们不仅要整饬水利,更要培养人才。 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更不是什么肥差,要承受的压力很大,要是谁承受不了,现在就能对朕说,朕不会怪罪的。” “臣愿领旨!” 潘大复率先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全力,将陛下所言海河体系,真正在北直隶境运转起来。” “臣愿领旨!” “臣愿领旨!” 李若星、刘荣嗣他们纷纷表态,能够为国朝整饬河政,别说是面临很大的压力,就算是背负骂名又如何? 看着眼前这些人,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谁说大明只有些投机钻营的群体,在各个领域都有一批人杰。 别的领域暂且不论,单说河政这一块儿,朱由校今后必会杀一批硕鼠,扶持一批人才,重新构建河政衙门,达成中枢主导、地方协助的运转体系,河政必须要有更高的站位,否则各自为政下,即便砸进去再多钱粮,也很难起到应有的成效和作用!! 第269章 剑指内阁 拉拢一批,分化一批,打击一批,此乃掌权的经典手段与方式。 只不过对于朱由校来讲,想要做好大明皇帝,将烂透的大明拉回正轨,他必须要在此等基础上,做到培养一批,扶持一批,砍杀一批。 唯有将上述所想都悉数做到,才能有效确保在任何时期,任何地方,任何领域,都可以牢牢掌握主导优势,只要能办到这一点,那么想做任何事情,都是可以逐步落实的。 这就是势! 这就是威! 作为一方势力的上位者,不能遇到点事情,就让底下的人瞧出喜悲,要叫他们去猜,去想,千万别亲自下场去争,去斗,要叫底下的人去彼此博弈,皇权容不得失误,更容不得出错! “皇兄,还真像您当初说的那样。” 东暖阁内,朱由检小脸兴奋,眉宇间透着难以置信,拿着手里的奏疏,对伏案忙碌的朱由校说道:“臣弟是真的没有想到,在京的这帮勋贵,一个个家底竟然会这般殷实,天津十三行的半数银股,东拼西凑下居然缴足了。” “这些银股的总额是2600万两,仅是在天津的土地折价就占了近2成,按锦衣卫呈递御前的奏疏,划归进天津十三行公账的这些土地,不少都是成片连在一起的,只是皇兄,您为何恩准静海、武清两县土地,也能折抵进这批银股之中呢?” “因为朕也在东拼西凑。” 朱由校微微一笑,放下御笔,抬头看向朱由检,“在天津设口岸通商已成事实,哪怕朝野间依旧有反对声,质疑声,事实就这样定下了,谁让朕先前在辽左主导了一场大捷呢?” “势是争取来的,不是等来的。” “今后在天津这个地界,必将会有大批西夷海商停靠,人多了,事就多,所以仅靠天津兵备道与天津三卫,此等分散的地方职权,无法有效将天津发展起来。” “所以朕打算在天津撤卫设府,这个府,与大明现有的府不一样,今后的天津府,将归属中枢直接统辖。” “唯有把这一点落实促成,那么天津十三行才能被天津官方掌控住,而非天津被十三行所左右,这是原则性问题,任何人都不能触碰!!” 朱由检露出疑惑,他有些不明白,自家皇兄做的这一切,究竟还藏有哪些谋划部署。 天津已经设下口岸,也在遴选合适地域建设港口,天津海关顺利筹建,天津海防如期发展,其实在朱由校的眼里,整个天津就是大明的开海特区,朱由校想将天津发展起来,以此增加国库财税收入。 奈何发展是需要本钱的,而时下大明的现状,就是朝廷上下都很穷,想要将天津真正发展起来,就必须要另辟蹊径,有效发挥好整合的力量,构建起强势的地方政府,稳固的海防体系,稳健的内帑供应,多样的海上航线,安稳的民间资本,通过此等复杂的运转体系,期间解决一次次斗争博弈,逐步将天津发展起来,围绕对外海贸这条主线,在天津能筹建起多样化的国营和私营领域产业…… “所以皇兄,您在少府新设指导、审计两清吏司,其中就有想干预天津的设想?”沉吟许久的朱由检,似想到了什么,看向朱由校说到。 “没错。”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的精力是有限的,朕要做的事情很多,哪怕今后天津实现撤卫设府,朕也不可能一直盯着天津。 而现在的天津,有大批的金银与土地集中于十三行,让陈奇瑜去直接干涉他们,难度会很大。 所以少府就是极好的替代,别忘了,天津十三行的半数银股,是掌握在少府手里的,而在天津地界也有不少皇庄。 朕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天津的主体发展明确,让少府新设的指导、审计两清吏司起到作用,与天津有司携手围绕开海通商,一边发展国营经济,一边扶持私营经济,待到天津海关税收形成规模,后续逐步归权于天津有司,使得天津能以完整的状态,去积极的向上发展。” 天津十三行的筹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过渡性质的政治让步,在京勋贵及麾下的追随者,在划定的框架之中,想赚多少银子都行,毕竟这是你们的本事,不过明确的底线不能触碰,要求做的事情也必须要做,这就很考验朱由校的政治眼光和手段了。 所以就有了天津海关这一总阀门,有了少府这一连接枢纽,有了华汇银号这一支点…… 朱由校做的事情,就是用他强权皇帝的名号,明确开海通商这一政策,调拨一批内帑银饷,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开海红利,极具诱惑的吸引民间资本,从而达到花小钱办大事的整体构想。 “朕希望天津开海可以做到从一始终,不为今后能够征收多少税银,就为天津能筹建多样的领域产业。”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只说对外海贸这一项,就需要大批海船支撑,而海船并非是凭空出现的,这需要在造船厂去生产,造船需要各式木料、漆料、铁料等,不管是造船这一主体产业,还是上下游供应产业,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去生产,去制造。” “皇弟,天津承载的不止是开海那般简单,其身上更肩负着一种可能,要是可以成功的话,大明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新路,所以朕不允许任何人,敢在朕谋划这一路期间去搞破坏。” 朱由检张大了嘴巴,对于自家皇兄所讲,他有太多需要消化吸收的,这与先前所知的碰撞在一起,让他有了新的感悟。 似乎大明一直在变。 此刻的朱由检,尚在惊叹于他听到的种种,而他所不知晓的,是彼时的内阁,却在经历一场风暴! 画面一转,内阁。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朕罢黜内阁首辅、次辅位,内阁上下人心浮躁,全然没有佐政之相,而朝中有司更甚,动辄以国政堪忧为由,名为向朕举荐贤才,实则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昂首挺胸的捧着一份中旨,中气十足的宣读旨意,而在王体乾的面前,跪着韩爌、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等内阁群辅,至于他们的身后,则是内阁一应属官。 谁都没有想到,在时下会有中旨颁到内阁。 听着内廷太监王体乾宣读的中旨,在场众人流露出各异神情,情绪就更不一样了,因为这道中旨,是以大白话的形式所颁,字里行间对于内阁的不满,对于有司的不满,是丝毫不加掩饰的。 “…罢韩爌群辅之位!” 当王体乾宣读中旨到此处时,除了韩爌以外,在场其他人等心生惊意,谁都没有想到天子竟罢黜了韩爌。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此时的韩爌似像泄了气一般,整个人变得沧桑不少,双眼无神的跪在地上,没了,什么都没了。 一场来自辽左的奏捷,使得中枢朝堂的局势陡然急转。 在朱由校的眼里,既然你们不折腾事了,也不继续狂吠了,那朕这位大明天子就折腾些事情,叫你们一个个顾不了别的。 对于内阁的出手,朱由校的政治目的很明确,他就是要用内阁的变动,来转移在京群臣的注意,使得他们无法指摘天津开海,无法插手别的,毕竟内阁位置的变动,必然代表着朝堂洗牌。 心有不服? 心生不满? 不符制度? 那就全给朕憋着吧,谁让朕主导一场辽左大捷呢? 想要指摘朕,你们也主导一场大捷啊! 这便是马上皇帝的优势! 哪怕朱由校没有上战场,可性质是一样的。 “……鉴于今下国朝秩序不稳,军政大事堆积,朕决意特擢朱国祚,进建极殿大学士,加少保兼太子太师,赐蟒袍,总揽内阁事。” 听王体乾宣读到此处时,跪地的朱国祚难以置信,此前在朝闹得沸沸扬扬,要进行廷推的首辅,居然就这样落到他头上了? 这不符合规矩啊! 没有经历在京廷推,就明确的内阁首辅,在文官群体的眼里是不圆满的,甚至有一些是不认的。 朱由校当然知晓这些。 所以这场内阁变革,是暗藏有很多用意的。 随着内阁首辅人选明确,次辅之位也明确了,原通政使钱谦益当选,此人先前在朝呼声也不低,仅次于呼声最高的叶向高。 廷推阁臣? 廷个屁! 或许今后的内阁人选,要重回廷推这条路线,但作为天启朝最新一届的内阁,朱由校要彻底主导,而且五年内,内阁都不会再换人,除非犯下重大过错,导致国朝利益受损,不然过于频繁的更换内阁人选,只会加剧党争。 至于呼声最高的叶向高,一个年龄,就不用讲别的,便被朱由校给淘汰了。 管你在万历朝是不是做过独相,是不是能力很强,在朝野间名望有多高,上了岁数,那就是不行,原内阁首辅方从哲,不也是上了岁数? 这人啊,一旦老了,进取心就会变弱,也会变得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朱由校是给自己找内阁大臣的,不是找气受的。 过去不对内阁下手,就是他娘的差一场仗。 现在辽左大捷了,朱由校更没有顾虑了。 先给你换了再说! 所以除了首辅与次辅外,内阁群辅不仅增加了名额,关键涉及还很广泛,除了何宗彦、沈、史继偕留下外,群辅新增礼部尚书孙如游,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王象乾,协理京营戎政孙承宗。 当然孙承宗要是进内阁,则协理京营戎政就要卸任,这一切都在朱由校的谋划中,伴随着孙承宗入阁,京营戎政,暂时性的皆由张维贤掌控,至于协理嘛,没有合适人选,就先慢慢挑呗,待到凯旋归京的援辽主力回归,针对京营的全面谋改也就拉开序幕了。 朱由校做事就是这样,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一环套着一环,目的也很纯粹,就是要将做过的事,让人挑不出任何理由来,想搞事情可以,先找到驳到的理由再说,没有的话,那就不好意思了,朕不吃祖制这一套…… 第270章 帝王心术 第47章帝王心术 清晨下的紫禁城很静,东升的朝阳藏进云端,湛蓝天空不时掠过几只飞鸟,鸟瞰下,似蚂蚁般的人群,穿梭在紫禁城下辖各处。 乾清宫,西暖阁。 “早膳就该吃的清淡一些。” 早起锻炼完的朱由校,舒服的泡了个澡,略湿的头发披在肩后,坐在罗汉床上,笑着对朱由检说道:“皇弟的身体还需勤加锻炼,身体才是本钱,没有好的身体,即便学的再多,懂得再多,终究也是徒劳的,来,多喝些牛乳。” “臣弟今后会注意的。” 忍着酸痛的朱由检,身体向前倾斜,双手接住皇兄递的牛乳,身后跪着的年轻宦官,忙放下手中活计。 对待每餐吃的东西,朱由校要求不多,在确保食物安全的前提下,注重好营养搭配均衡就行。 像每餐必须多少道菜品,朱由校不喜这种形式,以此来预防投毒,彰显皇权威仪,朱由校觉得没有必要。 想要避免遭到暗算,必须从源头去紧抓,隔绝内廷与外界联系,加强各处门禁力度,严控内廷药局,贯彻药材登记造册,实行多岗监督…… 为了绝对掌控紫禁城,从皇家近卫都督府筹设以来,朱由校就着手调整和完善不少新规和制度。 在西暖阁用罢早膳,吃个八分饱的朱由校,会在乾清宫正殿前走上几圈,这是最近几日才有的。 “腰要挺直,小腹微收。” “眼睛正视前方。” 朱由校几圈走下来,指明在勋卫队列中,部分勋卫的一些问题,神情看不出喜悲的朱由校,每至勋卫队列之中时,不少勋贵子弟心跳难免加快,佩戴山文甲的他们,额头布满了细汗。 操练还是颇有成效的。 在离开勋卫队列,回东暖阁的途中,朱由校嘴角微翘,这帮在京的勋贵子弟,和最初散漫的状态相比,已经有颇为明显的改变。 队列操练是最枯燥乏味的。 与其他有针对性的各式操练相比,该类型操练不能显着提升战力,但却有着其独有的特性。 纪律性。 服从性。 让你去干什么,就必须做到位,不能讨价还价。 军队不是别的地方。 军令如山倒的意志,军令大于天的思想,要绝对的贯彻落实。 哪怕前面有火坑,亦或天上下刀子,让你走就必须走,让你站就必须站,这才是军队必须要具备的。 没有纪律性和服从性的军队,即便是再怎样能打硬仗,终有堕落的那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方正化他们募兵如何了?”回到东暖阁的朱由校,撩袍坐到龙椅上,看着御案上的奏疏,对刘若愚说道。 “禀皇爷,据方正化几人所呈,第一批足额辽壮已经募齐。” 刘若愚不敢迟疑,忙低首禀道:“算算时日,最近几日就能抵达京城,其家眷暂时安置于通州下辖的几处皇庄,方正化他们言最迟再有半个月,所募辽壮将悉数募齐。” “皇庄皇店呢?”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为何朕没有看到奏疏?” “奴婢这就去司礼监。” 刘若愚作揖行礼道:“魏太监自离开京城,奉旨赶赴京畿各地清查,一直都没有呈递奏疏。” “去吧。”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对于司礼太监魏忠贤,朱由校还是放心的,这是一把刀,用好了可以巩固皇权,可以震慑宵小。 对于魏忠贤的想法,朱由校是可以猜到的,无非是想将差事办好,这样好赢得自己的信赖和倚重。 想要让底下的人干劲十足,就必须要做到奖罚分明,要让他们看到希望,要让他们心怀敬畏,唯有做到这一点,才不会做出背叛的行为或举止,毕竟那样背叛的成本过高,所获收益过小。 人都不是傻子。 “御马监所辖四卫营和勇卫营,要进行新兵操练阶段,涉及队列操练这一块,可交由勋卫来负责。” 刘若愚走后,朱由校想着一些事情,“以整体性考核进行落实,这样既能磨砺勋卫,亦能竖起该部军仪军纪,谁做的不好就打板子,不过皇家近卫都督府补充的那批新兵,就不能让勋卫掺和了。” 现阶段的勋卫尚未通过朱由校的考验,有些事情勋卫可以去做,但有些事情勋卫还不可以触碰。 上到权力中枢这一级,下到各处有司这一级,特别是牵扯到军队的地方,必须要落实彼此制衡,彼此监督,否则就会出现拥兵自重,藩镇割据的隐患。 大明军队的拨乱反正,不是打几场仗,筹建几支新军,提拔一批武将,就可以实现翻天覆地的改变。 需要改变的是体系! “臣…洪承畴,拜见陛下。” “进来吧。” 洪承畴最近的压力很大,一个红丸案,一个移宫案,让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着他。 别看两案皆由他亲审,但有些言论是能传到他耳边的,是能成为影响他判断的因素。 “朕召卿家进宫,没有别的事情。”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这是司礼监整理出来的,卿家带回去好好看看,想来对两案的审查有帮助。 朕深知卿家的难处。 毕竟两案牵扯到很多层面,容不得有半点疏漏,朕还是那句话,朕既然钦定卿家来审查,就不会让卿家身陷旋涡。” 天子这是何意? 洪承畴低首走上前,去接新君所递的奏疏时,心里暗暗揣摩起来,他没有揣摩到朱由校的意图。 “朕已谴内监赴洛阳。” 一句话,令洪承畴双手微颤,他懂了,从最开始的时候,红丸案就已经定性了,时下朝野间议论纷纷,表面掺和的人没了,背地里掺和的却很多,可恰恰这也是天子想要的。 洪承畴心里苦笑起来,朝中衮衮诸公,这个想影响天子,那个想影响天子,可实际上天子的心思,却早就没有放到这上面。 朝中的那些郑党残余,要尽快牵扯进去了。 想清楚这些的洪承畴,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他现在已没有退路可言,必须紧跟天子的步伐才行。 第271章 问责追责 “皇弟要这样想,就有些肤浅了。” 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夹起一块酥肉,放进嘴里咀嚼,对坐的朱由检端着碗筷,看着自家皇兄。 “钱谦益是见风使舵,钓誉沽名之辈,但不能说他一无是处。” 朱由校笑笑,边吃边说道:“朕且问你一句,为何要叫他进内阁?皇弟是怎样想的?” “为了压住舆情?” 朱由检想了想,眉头不由微蹙,讲出心中所想,只是言语间有些不确定。 “也对,也不对。” 朱由校淡笑道,见朱由检表情凝重,伸手示意道:“边吃边聊,无需紧张,这不算考校的范畴,尝尝这酥肉,味道不错。” “是。” 朱由检点头应了一句,心里暗松口气,举起筷子夹了块酥肉,对于朱由检而言,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能待在自家皇兄身边,这能让他学很多东西,增加不少见识,但同时也会生出忐忑,因为他怕自家皇兄失望。 “聊回当下的朝局。” 朱由校放下碗筷,端起手边茶盏,对吃着东西的朱由检说道:“内阁是处较为特殊的地方,对于文官而言,不管是在京的,还是说地方的,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进内阁佐政。” “这不止是权那么简单,其中还牵扯到名,甚至还囊括了利。” “为何朕罢黜方从哲、刘一燝后,任凭朝中有司议论不断,也不同意进行廷推,好圈选空缺的首辅、次辅位吗?” “因为内阁特殊?” 朱由检略显狐疑道。 “对了。” 朱由校喝了口茶,淡笑道:“都言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谁都会说,但真正蕴藏的道理,有所明悟的却很少。” 可是这跟钱谦益又有何关系呢? 朱由检疑惑了,按着他的理解,可以进内阁的大臣,都要有相应的才能,可钱谦益有什么? 此前变幻莫测的朝局中,钱谦益这个通政使,也做了一些不好的事,至少站在皇权的角度是这样。 呈递到御前来的奏疏,也是带有不少讲究的,何时呈递,单独摆放,一起摆放等等,这都能带来不一样的效果。 有时,一个字能成事,一个字能坏事。 “朕先对皇弟讲结论,朕不想让叶向高进内阁。” 朱由校撂下茶盏,表情自若道:“此人要是进了内阁,那便是第二个方从哲,嗯,更准确的来说,是朝局会倒退到最初那样,这是朕绝不允许的。” “内阁是做事的,有司是做事的,这是他们的首要职责,跟朕唱反调,动辄就搬祖制,讲困难,那大明究竟是谁说了算?” “围绕这一前提,韩爌被罢免就是必然,因为朕想分化东林党,而钱谦益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孙如游进内阁,就是皇兄想分化齐楚浙党等派?” 朱由检眉头微挑道。 “也对,也不对。” 朱由校摆摆手道:“朝堂上的很多事情,你不能只看一面,皇弟要明白,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唯有永恒的利益。” “朝中的这个党,那个派,也不能简单的看待,他们会为一些事,斗的不死不休,但也会为一些事,选择暂时联手。” “朕选择绕开廷推,以中旨的名义敲定内阁人选,其一,是想借辽左奏捷巩固皇权,增加天子威仪,其二,是想分化拉拢打击,其三,是想增加毕自严他们的资历,其四,是要内阁真正开始做事。” “这么多的构想要实现,就需要一个热衷仕途的人,最好在朝野间有极高的名望,他只要一动,那紧跟着动的就是孙如游,这二人一动,朝中的注意就转移了,那朕的构想就能逐步实现。” 朱由检瞪大眼睛,听自家皇兄讲的这些,他心底生出阵阵惊意,朱由检怎么都没有想到,一封中旨竟然会带来这么多影响。 “皇弟啊,不要觉得做官很简单。” 朱由校从罗汉床上下来,“权力能带来很多,能改变很多,在众多的官员里,有一类官最难做,那就是想做些实事,且却是在做的,因为他们不仅要应对各种算计和掣肘,还要对抗不良风气,唯有把这些人事解决了,他才能腾出手来去做事,这样活太累,但这也是他们的选择。” “朕先摆驾坤宁宫了,你留在这里好好想想,朕对你讲的这些话,把晚膳吃完再想,现在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讲到这里,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东暖阁外走去,而朱由检忙从罗汉床上起身,向自家皇兄作揖请辞。 对此朱由校没有多说其他。 走出东暖阁,没有理会行礼的诸太监宦官,朱由校抬头看着星空皓月,这一天转眼间又过去了。不知从何时起,朱由校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还没做多少事情,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不过就算再忙,到点朱由校也会放下所有,该回后宫就回后宫,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劳逸结合才能长久。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就是朱由校现在做的。 现在的后宫已然肃清,没有什么乌烟瘴气之事,这也使得朱由校能做到雨露均沾,没事逗逗这些未经人事的妃嫔,又何尝不是一种乐趣呢? 整天在外朝勾心斗角,不拿别的事情缓解,转移下注意力,就算是做大明皇帝,也是挺乏味的。 一夜无言。 翌日。 锻炼完身体,进罢早膳的朱由校,没有急着回东暖阁处理政务,而是在乾清宫正殿外,接见了特召进宫的崔呈秀。 东升的旭日有些刺眼,撒照在琉璃瓦上金灿灿的,清晨的凉意依旧,空中不时掠过几只飞鸟。 “廉政院的差事,朕是很满意的。” 朱由校感受到些许凉意,笑着对伴驾的崔呈秀说道:“督办的仓场一案,被逮那么多贪官污吏,算是为朝廷弥补些损失,这些都在朕的心里记着,廉政院上下的功劳苦劳,朕更不会忘。” “这些都是臣等份内之事。” 崔呈秀闻言,忙作揖拜道:“臣等在廉政院当差,没有想过什么功,也没有想过什么苦,就一心想把差事办好,不辜负陛下的期许。” “要是外朝有司的人,皆能像廉政院这样就好了。” 朱由校感慨道:“可惜啊,有些人太不懂得知足了,也是这样,使得吏治败坏,风气败坏,滋生出这么多的问题。” 天子这是有事想说啊。 崔呈秀听闻此言,眼珠子转了转,立时就揣摩到什么,自从那场辽东奏捷出现后,崔呈秀就一直在想着,该怎样将仓场案的影响扩大,继而顺利查到漕运一事上,要是能把这些事情做好,那廉政院就彻底站稳脚跟了。 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看到的。 崔呈秀是怎样的人,朱由校心知肚明,不过嘛,就现在的大明官场,还真需要一批懂得钻营的酷吏,来撕开一些伪装,不把这些伪装撕开,那藏在里面的腌臜就暴露不出来,如此如何能拔除掉呢? “朕今日召卿家进宫,有两件事要说。” 在崔呈秀思虑之际,朱由校停下脚步,伸手说道:“其一,朕打算罢王纪仓场尚书职,由韩爌就任仓场尚书。” 韩爌? 崔呈秀听闻此言,心下一惊,这厮的群辅不是被罢了吗? 难道天子还要重用? 值得一提的是,昨日在内阁颁布的中旨,敲定新的内阁人选,这在朝野间产生很大的影响,直到现在还在持续之中。 “廉政院督办的仓场案,不要只局限于北直隶就结束。” 朱由校继续说道:“给朕设法牵扯到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四地,朕要瞧瞧这些地方的预备仓、常平仓、社仓、义仓、济农仓等都是什么模样。” 天子够狠啊! 崔呈秀听到这里,立时明白天子用意,叫韩爌就任仓场尚书,这哪里是重用啊,这分明是架到火上去烤啊。 过去仅牵扯到京通两仓,就杀了这么多的人。 现在要牵扯到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四地,中间还夹杂个北直隶,真要扩大查下去的话,不知要死掉多少人呢。 但是崔呈秀不怕了,要没有韩爌兜底,他或许不敢放开手脚去查,但是有韩爌就任仓场尚书,一切就好说了。 这就是朱由校的手段。 一方面叫崔呈秀毫无顾虑的去查,把涉及北方的仓场查个七七八八,该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一方面叫韩爌来收拾烂摊子,欠多少账,有多少亏空,全都叫仓场尚书督促上下给补齐了。 官面上的账想要补齐,势必会从他处找补,而大头势必会转移到底层群体身上,到时新的杀手锏就该亮出了! “还有一件事。”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朕想让崔卿,以廉政院督办的仓场案,向御前呈递封奏疏,最好是经内阁呈递,那就是问责追责制。” “一句话,凡是在职期间督办的一切差事,只要敢有任何纰漏,就必须要问责,该受怎样的惩罚,就要受到相应惩罚,以此起到震慑作用,同时在职期间没有出现纰漏,但只要后续暴露出问题,不管是高升了,还是致仕了,该追责还要追责。” 这…… 崔呈秀心底生出惊意,垂着的双手轻微颤抖,似这样的一封奏疏,他真要以廉政院的名义呈递,只怕今后他将成为众矢之的啊,这分明是与所有官员为敌啊,不,准确的来讲,是跟那些在其位不谋其职,一心只想钻营晋升的人为敌啊。 可是看到天子的眼神,崔呈秀就在心底明白一点,这封奏疏他最好是呈递,否则今后想被委以重任就难了啊。 第272章 袁世振 当官这件事,穷人当不了,也做不了,填饱肚子都是问题,哪怕是再有才华,也终将会泯灭于世间。 这世上从不缺有才之辈,高手在民间嘛,那缺的是什么?缺个好爹,缺个好家世,想要干成一些事,首先要没有后顾之忧,否则就很难办成。 出身底层的年轻一代,为何拼出来的那么少?真就是没有上进心?没有进取心?没有斗志?没有骄傲? 那是错不起啊! 没有试错成本。 错了一次,可能这辈子就完蛋了,终其一生浑浑噩噩,曾经的朝气蓬勃,曾经的豪情万丈,都在失败的时候死掉。 所以当官,穷人当不了,也做不了,恰恰是有些倚仗,有些念想,反倒是最想当官,也最有机会当成的。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的前面,还有着很多有家底,有人脉,有底蕴的,凭什么你寒窗苦读十余载,就要赶超我几代积累? 天底下可没有这个道理! 这便是阶级。 这便是门第。 这便是现实! 对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而言,别的他不管,现实本就残酷,人是讲究些时运的,但只要做了官,那就要清清白白做官,守好朝廷定下的规矩,想要靠做官发财,最好别做,不然你这辈子,就时刻祈祷别被逮到,只要逮到,砍头是必然,身败名裂是必然,家破人亡是必然,因为你贪,伱敛,你夺,就代表数不清的人,因为你一念间而败!! 追责问责制,想要在大明官场上推行,朱由校知道有多难,就不说背后的算计和掣肘,但是阳奉阴违的糊弄,才是最难办的,毕竟在官场上,讲究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嘛,做官没必要喊打喊杀。 但就算是再难,朱由校也要做。 朱由校就要给大明的官吏,头上全都戴一道紧箍。 真想要体面,那就别贪,多做官该做的事,而非披着一身官皮,去干龌龊勾当! 不搞这一套,整顿吏治就是笑话。 吏治不清,贪污腐败,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藐视律法等现状,就会横行于大明上下。 朱由校也知道贪是杀不尽,除不绝的,这玩意儿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长一茬,毕竟人性就是这样。 除非没有权力,否则就根除不了。 可真要没权力,那天下还是天下吗? 所以朱由校能做的事情,就是一边梳理弊政毒瘤,一边推动维新改革,将以他为主体的执政理念,逐步从中枢延伸到地方,辽东的危局暂缓,朝中的争斗暂缓,围绕发展建设北直隶这一主脉络,朱由校要稳步推进地方主官更迭,换上他信赖的人,起到纾解地方困局的积极作用。 “事难做啊,也永远做不完。” 会见完崔呈秀,讲明自己的主张,朱由校便回到东暖阁理政,处理了一批政务,在看到一封密奏时,朱由校有些感慨。 “皇爷,喝些茶歇歇吧。” 见天子倚着软垫,讲出这等感慨之言,一直沉默的刘若愚,此刻捧着茶盏递上道:“您这一个多时辰,都在处理政务。” “魏伴伴率领厂卫离京,已有几个月了吧?” 朱由校丢下所持密奏,接过刘若愚递来的茶盏,随口讲了一句。 “是。” 刘若愚低首道:“魏太监在奉诏离京期间,司礼监先后收到不少弹劾奏疏,尤其是山西有司,急递进京的奏疏不少。” 在御前服侍这么久,刘若愚很清楚天子脾性怎样,天子讲任何一句话,都是有深意的,必须要回到位才行。 “他们还有脸弹劾。” 朱由校喝了口茶,冷哼一声道:“当初朕没有追究他们,就算好的了,治下出现背叛大明的奸佞,真真是可恶至极。” “让司礼监派出人手,离京赴紫荆关所迎迎,魏伴伴已从山西归京了,快赶到紫荆关所了。”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拜道。 “拟道中旨,加急发派辽东。” 朱由校搁下茶盏,神情严肃道:“从快解决军属勋田,加快扫清辽东弊政,确保辽东整体安稳,两个月,奉诏援辽主力必须归京,辽局辽事断不可拖延,战死沙场的健儿之血不能白流,涉及军功诸事定要登记造册,不可遗漏一人。” “奴婢这就去办。” 刘若愚再拜道。 对于魏忠贤在山西的选择,朱由校没有生出不满,口外走私盛行至今,中枢朝堂竟然毫不知情,这绝非八大晋商能够办到的,问题的关键出在山西本身,地方有司,各地驻军,甚至士绅权贵,乃至晋地宗藩都牵扯进来。 哪怕没有以范家为首的八大晋商,还会有李家,赵家,张家,钱家等等,根儿不给他彻底解决,那问题就无法根除。所以就魏忠贤带的那点人手不够。 厂卫去的再多,有屁用。 顶用的,是秦民屏所统千余众白杆兵。 想要彻底解决此事,没有数万大军不行,毕竟真搞起来,山西边镇要确保好,甚至陕西边镇也要兼顾,唯有笼子扎牢了,打扫起来才容易。 故而朱由校暂时装作不知,待到拱卫京城京畿的卫戍体系,包括三大营,都悉数整顿一遍后,换上自己信任的将校,围绕口外走私的铁血打击,必将以雷霆之势展开,到时山西官场就该变天了。 不过想做好这些,围绕辽左大捷的犒赏,就必须要全力确保好,断不能再寒了将士们的心。 还好,魏忠贤率领的厂卫,将查抄八大晋商的钱财都运抵归京,这让朱由校没了后顾之忧。 大明的中枢财政缺钱,可内部蛀虫不缺啊。 只要将能打仗、敢打仗的军队聚拢好,将北直隶真正发展建设好,今后哪怕有人想要撂挑子,公然去反对自己,朱由校也浑然不惧,抓住了枪杆子,握住了钱袋子,捎带着笔杆子,他这位大明皇帝就是最强的! 当然反腐倡廉也要加紧,特别是亲抓的这些领域,断然不能贪腐横行,否则就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垮掉了。 “也不知现在的河政巡察进行的如何。” 想完这些的朱由校,想起了河政之事,眉头再度微蹙起来,御极登基初期的困难期,涉及朝堂,涉及辽事,涉及走私,算是初步得到安稳,不过还有不少困难摆在那里,不去解决吧,迟早是要爆雷的。 就像在先前那场辽左战事下,李鸿基、张献忠这些人都立有战功,今后在得到相应的赏赐,就正式跻身大明军界,可要是大明底层群体的困境,依旧没有得到纾解,减轻底层群体的负担,必然还会有赵鸿基,陈鸿基…… 但凡是起义造反,想推翻皇帝老子的统治,那都是被逼到了绝境,没有任何活路了,不然也不会做此等杀头之事。 “皇爷~” 而就在朱由校思虑之际,韩赞周低首走进,朝御前作揖禀道:“原疏理两淮盐法道、山东按察司副使袁世振抵京求见,今在乾清门外……” “快宣!” 韩赞周话还没说完,朱由校伸手打断道:“叫袁世振即刻来见朕。” “喏。” 韩赞周忙作揖道,旋即便转身离去,去乾清门传召袁世振。 到底是来了。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嘴角微微上翘,对于这位盐政大才,朱由校已经等很久了,其先前所书《盐法十议》、《纲盐法》,他都认真的看过,对待人才,朱由校的态度很明确,你能做事,想要做事,那就无条件支持你,别怕得罪人,有朕在背后给你撑腰,谁都不能把你怎样。 袁世振奉诏赴京,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户部尚书毕自严是有好处的,至少减轻不少压力和负担。 盐政是大事。 盐税更重要。 可偏偏在盐这一块,大明出现的问题很多,毕自严想搞好中枢财政,什么事他都具体管着的话,那最后可能什么都做不好。 所以当初在毕自严举荐袁世振时,朱由校就想到一个法子,将盐政一块单独拎出来,盐政能解决好,那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钱法,这两个大头搞定了,财源稳定住,中枢财政就能得到改善。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臣…袁世振拜见陛下!” “卿家无需多礼。” 看着赶来的袁世振,从宝座上起来的朱由校,笑着朝袁世振走来,对于这位大才,他是很看重的。 也恰恰是这样,也让朱由校的心底,对毕自严有赞许,要不是毕自严举荐,自己险些把这位大才给遗忘。 “卿家这一路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 朱由校走到袁世振跟前,保持笑意道:“来人,给袁卿赐座斟茶,吃过饭没?若是没有,朕叫尚膳监的人给袁卿准备。” “臣~” 见天子这般关心自己,袁世振反倒有些不适应,不知该讲些什么,天子太热情了,这难道有什么事吗? 经历过那样的事,对袁世振而言也算一种经历,只是在袁世振的心里,对待官场已经生出失望…… 第273章 盐法侍郎 职官难当,官场难混。 这是真正想做些实事,想对得起自己良心,且切实在做的一批官员,最为普遍的一种想法和观点。 当官做官,不是你能管好自己,约束好自己,一切就万事大吉了,事儿是需要由人来做的,离开了人,事儿就不可能办好,可同样的道理,牵扯到的人多了,事儿相反也就变得复杂了。 人情世故,面子里子,迎来送往……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多人都会明白一点,事儿不难办,难办的永远是人。 因为有了人,简单的事能变复杂,复杂的事能变简单,一切的一切,就看人是怎样的人,事是怎样的事。 所以想做成些事很难。 或许就是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谁的利益,暗地里耍手段,下绊子,玩掣肘,便层出不穷的出现。 “袁卿是有什么顾虑?” 袁世振的神态变化,朱由校瞧出来了,尽管是第一次见袁世振,可那种表情,朱由校是明白的,这是对官场失望了,才会有的反应。 想想也对。 曾经在两淮盐政的位置上,为朝廷纾解盐税弊政,为国库增加税收,明明做出相应的成绩,偏偏却被子虚乌有之事,搞的不仅官帽子没了,关键还背负了骂名,这事儿搁在谁的身上,那都会不好受。 盐铁,这可都是暴利啊! 但凡是沾上垄断,就没有不是暴利的。 “臣没有什么顾虑,臣就是初见圣颜……”在朱由校的注视下,袁世振抬手作揖行礼,避重就轻的说道。 “行啦,这套场面话,就别在朕面前说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不喜欢听,你袁世振也不喜欢说,聊点实际的吧,卿家应该知晓此次进京,究竟是为了何事吧?毕卿私下对卿家提过吧?”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在与不熟悉的人初见时,跟对方了解不多,想要知晓对方是怎样的人,就要多观察对方的眼睛,尤其是微表情,往往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恰恰可以初步判断出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人。 袁世振给朱由校的第一印象,就是很稳重,这是能做大事的要素,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即便是再聪明,再有才华,也终究是不能成事的。 “臣知道,陛下召臣进京是为盐政一事。” 袁世振眉头微蹙,作揖禀道:“此事大司徒在信中言明了,只是臣有一事想要问问陛下。” “说。”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笑着看向袁世振,伸手示意道:“卿家别拘谨,坐下聊,盐政可不是小事,来人,去准备些膳食。” 东暖阁内忙碌起来。 牵扯到重要的政务,即便是御前服侍的太监,都要退出东暖阁,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泄密的风险。 对待这种现象,朱由校肯定要从源头杜绝。 很多好的政策,明明推行起来就能起到作用,可偏偏在实际操作时,却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根源就在于泄密了,被不该知晓的人知晓了。 “臣斗胆想问陛下,盐政整改是真下决心了吗?” 坐在锦凳上的袁世振,犹豫刹那,见天子没有说话,遂在心里下定决心,眼神坚毅的抬头问道。 “当然。” 朱由校笑笑,盯着袁世振道:“若是没有下定决心,那么盐法侍郎一职,朕就不会想叫卿家来担任。” “只是陛下~” 袁世振开口道:“盐政一事牵连甚广,从中枢到地方可谓盘根错节,盐税在朝廷赋税征收占比很大,如果…臣是说如果,陛下真想对盐政整改,恐期间会出很多状况,甚至会影响到地方秩序。” “卿家给朕强调种种,是想叫朕知难而退吗?”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臣绝无此念。” 袁世振忙站起身,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 “行了,别动不动就站了。” 朱由校保持笑意,摆摆手道:“朕知道,在卿家心中有委屈,明明在两淮做的有功绩,有政绩,却偏偏蒙受无妄之灾,这事儿搁在谁身上,哪怕是朕,也会觉得委屈,也会想不通的。” 袁世振眼眶微红。 别看他跻身仕途很久,见惯了官场冷暖,可事儿搁在谁身上,谁心里才能明悟,旁人,那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说起来,袁世振被罢黜职官,乃是泰昌朝时期的事,别看就一个多月,可泰昌朝发生的事可不少。 甚至说有不少事儿啊,事实真相究竟是怎样的,连泰昌皇帝本人都不知情,这就是大明官场,欺上压下已成一种常态。“事儿既然出了,朕再多说别的,似乎也没太大用处。”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看向袁世振说道:“朕现在可以做的,就是让袁卿知晓朕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别管盐政方面,今后袁卿想怎样整改,期间会惹出多少风波和麻烦,但只要是说,能让盐税增收上来,能把私盐打击下去,能使底层灶户的日子好过些,能叫天下万民吃上平价盐,哪怕袁卿真把天给捅个窟窿,有朕在,也断不会再叫袁卿受任何委屈。” “陛下~” 袁世振神情动容,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士为知己者死,尽管天子只讲了这些,尚没有实际做什么,但对于袁世振而言,作为大明的臣子,能听到天子讲这样的话,这已经足够了。 “快起来。” 朱由校站起身,朝袁世振走去,伸手搀扶道:“卿家的职官,朕想好了,授都察院右都御史衔,领盐法侍郎,加太子少师,这样,今后在朝统筹盐政整改,就没有人敢小觑,讲出去的话才有威仪!” 袁世振不知该讲些什么,对于做官,他其实并不关心,他就是想多做些实事,可就是这唯一想法,真正做起来时却困难重重。 做官的不止他袁世振一人,比他官位高的很多,比他官位低的更多,触碰到一些核心利益,被算计,被掣肘,被排挤,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 朱由校伸手轻拍袁世振手背,保持笑意道:“不过袁卿,过去的经验教训要牢记,哪怕有些错,你没有犯,但是在这上面跌倒了,也要好好想想,既然盐政问题难解决,就多想想根源。” 嗯? 听天子讲到这里,袁世振心生疑惑,尽管先前跟天子没有接触,但就适才所讲的这些,袁世振能感受到天子,对待盐政是有自己看法的。 “袁卿此前所书奏疏,朕其实都一一看过,尤其是那个纲盐法,乃是纾解盐政困局的良药。” 朱由校转过身去,朝御案方向走去,“也是看过以后,朕有一些想法,袁卿可以带回去好好看看,当然,这只是朕的想法,究竟是否实用,有没有必要推行,袁卿还要结合现状来衡量。 盐法侍郎是将盐政集中起来,对外明确一个态度,那就是全国盐政一盘棋,与盐政本身相关的,或与之有牵连的,盐法侍郎都要考虑在内。 所以说啊,盐法侍郎不是个好差事,不仅得罪人,还很累,但要是能将盐政整改好,朕觉得这一切都值。”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将拿着的一摞卷宗,递到了袁世振的面前,袁世振忙伸手接过,入眼就见到一个个便签。 待袁世振看到这一个个便签,其脸上的表情变了,甚至在袁世振的心里有种冲动,想翻阅具体的卷宗。 “袁卿,这些是朕闲暇时所想所写,其中有部分与袁卿所明纲盐法相似。” 朱由校伸手指着这些卷宗,神情严肃道:“朕心中所想的盐政新格局,必然是能让国库增收,打击私盐贩卖,让万民吃到平价盐,使大明盐业能稳健发展,恰恰是这般,盐法侍郎不是一个好差事,因为会得罪很多人。” “袁卿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熟悉朕所想所写,同时梳理好现有盐政现状,如何推动盐政整改,要分清楚主次,要按部就班的推进,唯有做到统筹整改,那么一些问题和麻烦,才可能直接避免。” “臣明白。” 袁世振当即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尽快拜读这些卷宗,尽快梳理盐政现状,好尽快明确盐政整改。” “有袁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 整改就要从快,不能拖延,越拖越难整,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时下的大明盐政到底有多乱,他看了那么多案牍奏疏,只一个盐政各级职权隶属就险些被绕进去了,关系是那般复杂,还有不少旧制旧例,想这样专业性极强的事,就需要袁世振这样的大才坐镇。 在朱由校的眼里,袁世振就是大明的瑰宝。 甚至朱由校想要通过袁世振,先行在盐政整改中,将税警这一体系推动落实,在盐税上能够运转,那在别的税目也可以,待到税警制度完善落实,今后,谁敢偷税漏税,甚至避税逃税,该抓就抓,该罚就罚,你造反都可以,但造反前,先把欠下的税补齐,不然这事儿没完! 税收对于国朝运转而言,真真是太重要了,税收敢出现任何问题,那隐患就跟着出现了,别的事情都好商量,唯独税收不能商量。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先让毕自严、袁世振这些大才,先将旧有的那套赋税体系梳理一遍,待到一些根基扎牢了,一些发展明确落实了,再去因地制宜,遵循事实的深化税改。 第274章 内阁首议 一个利字道尽天下万事,人活于世很累,万事皆离不开钱,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恰恰也是这般,使得天地间多了争。 争,哪儿都有。 只要是可以想到的,皆脱离不了这一本质,毕竟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你不想争,就可以选择不争。 内阁明确首辅与次辅之位,调整群辅人选和名额,此事在朝野产生较大影响,不过对朱由校而言,他似乎并不特别在意。 至少在这前后几日,朱由校还是跟先前一样,按着自己的想法和节奏,或选择召见大臣议政,或选择有序处理政务。 不过乾清宫没什么太大变化。 可是内阁的变化却是不小啊。 旭日下的文华殿,跟往日相比安静不少,反射着金光的琉璃瓦很刺眼,天空湛蓝,云朵簇聚,不时有飞鸟掠过,唯独就是进出内阁的人少了很多。 首辅公事房。 “元辅啊,您也不想想,这封请辞奏疏呈递御前,陛下看后会怎样想?” 钱谦益撩了撩袍袖,倚着官帽椅而坐,看向表情凝重的朱国祚,“难道就因为没有进行廷推,陛下圈选明确内阁要职,朝中有司的一些人,或上疏弹劾规谏,或私下指摘我等,元辅就选择乞骸骨,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规矩就是规矩。” 朱国祚看了眼所写奏疏,皱眉对钱谦益说道:“内阁乃何等要地,佐天子以治理天下,多少军国大事要解决,廷推,是朝中廷臣公推所荐,天子圈选明确,这代表着上下皆认可,如此内阁才能将事做好,才能让人信服,而非是像现在这样,朝中一些人为表达不满,或审时度势,连所属衙署要务都敢贻误,避开内阁不来。” “要不说首辅之位,陛下从一开始的时候,便圈选您来出任呢。” 钱谦益笑笑,迎着朱国祚的注视道:“那本辅想问问元辅您,陛下为何要绕开廷推,直接圈选此次内阁人选呢?” 朱国祚沉默了。 说实话,从乾清宫颁布的那道中旨,在内阁当众宣读公布,自己就任内阁首辅,朱国祚一直在想此事。 前前后后想了很长时间。 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事情。 要说朱国祚什么都没有想到,那算是朱由校看错人了,毕竟就任内阁首辅的人选,总不能是政治白痴吧。 “朝中的一些人啊,过去做的有些过分了。” 朱国祚沉默刹那,语气低沉道:“至少在陛下眼里是这样,所以陛下才想借辽东奏捷一事,乾纲独断的明确内阁人选,以表达内心的不满。” “不过内阁的日常运转,离不开各部院寺等衙署的协办,没有这一先决条件,那内阁上下如何能做好本职?” 这老家伙看的倒挺透彻的。钱谦益收敛笑意,不过心里却暗暗思量,尽管在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残留有些许想做首辅的念想,只是就现下的态势来看,做内阁次辅挺好的,尤其是知晓一些弹劾朱国祚的奏疏,毕竟他在通政司安插的有人,钱谦益甚至感到庆幸,天子还是信赖他,爱护他的,没有让他成为那众矢之的。 “那元辅为何就不能强势表态呢?” 想到这里的钱谦益,眼神坚毅的看向朱国祚,“既然您被天子圈选为内阁首辅,那便深得天子信赖,先前本辅忙于一些事,没有来内阁报到,这点是本辅做的不好,不过本辅做的事情,却也有利于内阁安稳。” 讲到这里,钱谦益撩袍起身,在朱国祚疑惑的注视下走来,而随着钱谦益走来,小声讲了几句话,朱国祚的表情变了。 其一,韩爌竟要就任仓场尚书。 其二,叶向高已与今日离京归乡。 “钱阁老说的可是真的?” 朱国祚有些难以置信,沉吟刹那后,看向钱谦益说道:“这两件事可并非……” “本辅有必要拿此开玩笑吗?” 钱谦益表情严肃道:“何况涉及上述之事,本辅已向御前呈递奏疏,这会儿,只怕天子早已御览完了。” “天子驾到~” 而钱谦益话音刚落,一道洪亮之声响起,这让钱谦益、朱国祚相视一眼,旋即便撩袍朝殿外赶去,彼时,群辅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会同诸中书舍人皆快步走出,而在众人出来迎驾时,被天子圈选就任群辅的孙如游、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几人,早已在御前站着。 不过见到此幕,朱国祚他们却有些诧异,因为这是从圈选内阁算起,孙如游他们几人首次来内阁。 “朕是真没有想到啊,一向热闹忙碌的内阁,竟然也有这般冷清的时候。” 见众人都到齐了,没有等诸臣作揖行礼,朱由校从撵轿上下来,环视眼前诸臣,又看了看眼前的文华殿,“看起来朝中的一些人,对朕圈选的内阁大臣,心里有不满啊,既然是这样,那内阁的首次阁议,就由朕来主持召开吧。” 讲到这里,也不管在场众人怎样想,朱由校一甩袍袖,昂首朝文华殿走去,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几人,忙快步紧跟在天子身后。 这……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何宗彦、沈、史继偕、孙承宗、王象乾一行,瞧见眼前这一幕,流露出各异神情,不过众人也没多说其他,迟疑刹那,遂紧跟在天子身后朝文华殿走去。 对于新一届内阁而言,天子能亲赴文华殿,在满朝文武带有想法之际,强势表明自己的态度,那绝对是没说的。 不过对朱由校来讲,他可没想这么多,内阁,就是帮着他做事的,帮着他分忧的,谁要是敢违背这一点,那就没有好果子吃。 这次来文华殿召开所谓的首次阁议,向外朝有司的诸文官表明态度是其次,朱由校想要做的,是向内阁明确规矩,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必须要挑明了讲,会见完袁世振后,让朱由校明白一点,他这位大明皇帝有太多事要梳理,断然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掉。 第275章 放权 “都坐吧。” 文华殿内,朱由校坐在那张宝座上,环视殿内所站诸阁臣,神情自若的说道:“既是新内阁的首次阁议,就无需那么紧张,这几日啊,朕在乾清宫忙于政务,没有召见诸卿,今儿特意来此,就是想跟诸卿好好聊聊。”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何宗彦、沈、史继偕、孙承宗、王象乾一行,没有多说其他,不过各自的心里啊,都有着各种想法和思绪。 毕竟此次的内阁调整,一没有经过廷推,二是员额增至九位,这不管在什么时期下,都是极为少见的。 或许说钱谦益就任次辅,孙如游就任群辅,尽管在外朝的有司之中,向御前呈递的规谏或弹劾奏疏,没有像先前那样疯狂,但还是有一些的,不过这股风潮跟过去相比又有较大的不同,东林党也好,齐楚浙党也罢,此次呈递奏疏的很少,即便是有,也是一些边缘人物,反倒是不少无派系朝臣,成了此次规谏与弹劾的主力。 这便是势。 一切皆在朱由校的预料中。 对于朱由校而言,此次内阁的调整和增设,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彻底掌权,是破除御极即位诏的重要转折。 【皇考登极诏书所载用人、行政、奖诫、兴厘务须遵承举行;不得以‘时宜’为名任意更改祖宗旧制;新君继位前官吏军民犯罪,除十恶至死罪及永远充军人犯不赦外,皆得赦免……】 那封颁布天下的即位诏,即便是到现在,朱由校登基快满一年了,其中的内容,朱由校依旧记得很清楚。 不将中枢朝堂的权力构架,彻彻底底的给它破开,那么统御和治理大明,无疑就是一个笑话。 毕竟一个国朝的完整运转,是要通过秩序安稳来维系,朱由校不可能说今后去做任何事情,全都靠中旨去解决,去敦促,那样根就歪掉了,同样,天子威仪也会受损,过犹不及的道理,朱由校很清楚。 恰恰是因为这一点,使得朱由校一直围绕朝堂布局,所插手的地方事务,仅限于过分关注的辽事,尽管前后涉及到辽东,北直隶,天津,山东等地吧,但对于其他事宜,朱由校从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 现在一切都要跟着变了。 优势既然掌握在手,那么朱由校就断不会浪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树立起规矩,天启朝的规矩!! 过去怎样,朱由校并不关心。 现在怎样,朱由校就关心了。 规矩就是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首次阁议召开了,朕先讲明几点吧。”看着落座的诸阁臣,朱由校倚着软垫,露出淡淡笑意道。 “凡是在内阁任职,不管是首辅,次辅,还是群辅,不要动辄就向御前给朕呈递请辞奏疏,朕既然圈选诸卿入阁参理机务,那便是看重诸卿的能力和品性,就因朝中有一些弹劾奏疏,便动辄上疏请辞,那内阁还怎样做事?” 这…… 在场的诸阁臣听闻此言,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神情,不过多数是带有惊疑,上疏请辞这种现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为了限制内阁大臣专权,擅权,所以外朝有人弹劾,闹出的动静大了,那就要通过上疏请辞来表明态度。 朱由校讲这番话,代表着这道紧箍要松开? 当然不是! 因为朱由校已经发现,这个本意是敲打与制衡的策略,随着时间的推移吧,渐渐就变了味道。 内阁是何等要地? 是中枢统治的枢纽。 倘若内阁的流动性很大,动辄就更换阁臣,那在京的官员们,一个个哪儿有心思当差?只怕或多或少都想着能进阁。 毕竟入阁参理机务,是每位文官做梦都想实现的事。 明确五年一届的内阁体系,这是很合适的选择,朱由校今后会逐步向各级衙署明确推行,这才是扼制文官群体的关键,更是钳制党争失控的命脉。 “启奏陛下。” 朱由校话音刚落,朱国祚便起身作揖道:“此事是否要商榷一二,毕竟此事还牵扯到别的层面,万一……”“没有万一!”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既然这样说,就有考虑,谁要是不满,叫他直接来找朕,谁敢扰乱内阁秩序,重罚!!” “卿家是朕圈选的新任内阁首辅,今后内阁的担子,卿家要给朕挑起来,别动不动就撂挑子。” 看来天子对韩爌他们很不满啊。 在场的诸阁臣,连同钱谦益在内,都知晓天子讲此言何意。 至于朱国祚所提,朱由校没放在心里,无他,崔呈秀的奏疏只要呈递,问责追责制正式问世,那对于高级官员的约束,就不是靠弹劾进行,而是真正靠律法来约束,依法治国,这才是朱由校想要的! 尽管在大一统的封建专制统治下,讲究依法治国,这句跟脚有些不稳,毕竟皇权是最不想被约束的,而皇权无法被约束,则种种特权就无法被钳制,不过朱由校还年轻,待到他将大明拉回正轨,待到他从这个位置退下,针对权力统御框架,将会进行一次彻底的改革,以避免人死政息的情况,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朱由校要的是绝对集权! 没有集权,就干不成大事。 大明拖不起,也等不起了。 “第二,从今日起,凡是牵扯到政务,不涉及军机要务,内阁可先进行票拟,按照多寡归档,超半数赞同的票拟,朕一般不会驳斥,直接批红流转,这样能有效提高效率,加强内阁佐政作用。” “!!!”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何宗彦、沈、史继偕、孙承宗、王象乾一行都惊住了。 这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实则却给内阁增加很大的权力,倘若真要这样做的话,那内阁对外朝有司的掌控,无形中就增强了很多,甚至内阁诸臣的地位,也都在无形中增强很多。 尽管过去的内阁有权吧,但是多集中在内阁首辅身上,像次辅与群辅的权,不能说没有吧,可是却无法与首辅相比,不过话又说回来,首辅尽管有权,但内阁只掌票拟,想要落实流转,尚需经司礼监批红。 朱由校说的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含义呢? 只要不牵扯到军机要务,就像打仗啊,军队啊之类的,其他的一切政务,只要内阁进行的阁议,不管是哪项政务商榷,有半数赞同的,基本就代表必批红,当然争议性大的,要及时呈递御前。 “陛下,此议在过去没有先例,是否真的要落实,陛下要三思而行啊。”在众人惊疑之际,孙承宗站了出来,皱眉向天子作揖拜道。 “臣附议!” “臣附议!” 毕自严、王象乾紧随其后道。 你们嫌手里权力多吗? 见到此幕,钱谦益也好,孙如游也罢,乃至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看向孙承宗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这多好啊。 如果真要这样落实,那内阁今后的权力就变大了,除了首辅之外,次辅也好,群辅也罢,所掌权力也相对增强不少,毕竟想直接在御前批红,是需要半数赞同才行的,没有半数,哪怕是差一票,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也恰恰是这一变动吧,使得群辅的位置变得不那样尴尬了。 天子这是在变相放权,多好的事情啊! “此事就这样定了。” 朱由校笑笑,看着孙承宗他们几人,言简意赅道,不过钱谦益、孙如游几人的神态,朱由校都看在眼里。 一个个不会都觉得这是在放权吗? 事情要真那样简单的话,当初朕就不会费尽心思的,要逐步剔除掉一批人,叫你们一个个进来,天启朝的新一届内阁,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没点真本事是不行的,紧箍就在后面等着呢…… 第276章 不!是集权 “陛下英明神武,内阁能有此变动,定然能更好的佐政,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虑。”钱谦益起身作揖道,眉宇间透露出的兴奋,朱由校一眼就瞧出了,拍马屁,讲好听的话,钱谦益太在行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钱谦益真的很兴奋。 倘若内阁今后真按天子说的来办,那么他这尊次辅之位,只要可以将一些事做好,赢取天子更多信赖,他执掌的权柄就会对应增强,甚至在特定的时期下,只要能拉拢好其他在阁群辅,便能将首辅架起啊。 “英明不英明,暂且先放到一边。”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脸上保持着笑意,扫视殿内诸臣道:“朕的话还没有讲完,既然给予内阁此等权力,那么相对应的来说,朕就要强调一些事情,毕竟有些事不聊开,终究是不好的。” 嗯? 此言一出,不止钱谦益的表情微楞,在场其他内阁大臣都差不多,毕竟天子的脾性怎样,他们一个个都很清楚。 从天子御极登基以来,朝野间折腾出多少事情,又有多少事情,是朝中大臣后知后觉才知的? 根本数不过来。 揣摩不透天子所想所念,这在不少大臣中皆有共识。 感觉像往东,偏就是往西。 感觉像往西,偏就去了东。 在以往出现的斗争和博弈中,但凡是牵扯进来的群体,不管是谁,皆有一个共同感受,那便是深深的无力感,这让他们感到忐忑难安,甚至是惶恐。 远的不提。 就说不久前发生的,想要阻止天津开海,扼制在京勋贵参与十三行,以内阁为首的衙署,向御前呈递的诸多奏疏,妄图想以此逼迫天子让步,可偏偏天子一不恼怒,二不申斥,就是留中,这让众人在忐忑乱想之下,辽左奏捷便鬼使神差的出现,后面发生了什么,朝中文武都很清楚。 甚至说在京的勋贵群体,不少都在心底感到庆幸,还好在辽左奏捷急递进京前,他们参与到天津十三行,否则真要晚了些时日,或者犹豫了,只怕想以那时的银股价格参与,多半是不现实的了。 “今后牵扯到粮饷开支,除了重大灾情或别的影响较大之事,国库无法紧急调拨外,诸如别的事宜,不准再向御前呈递请奏内帑银。” 在诸内阁大臣的疑虑下,朱由校面色平静道:“权力既然给到内阁,那诸卿就要懂得为朕分忧,为社稷虑,而不是说遇到了问题,首先想的不是如何解决,就知道找朕来解决,这可不是朕想要的内阁。” “瞧瞧过去的内阁,做事何等拖沓散漫,一桩废除摊派辽饷,一桩永不加赋,前后折腾了多久,才被户部明确下来,这还是毕卿承受很大压力,才最终敲定的。” “今后这些,都必须要给朕改掉,内阁就是要多做实事,不然在六部之上设立内阁有何用?” “朕打算另给毕卿一项权力,作为户部尚书,现在又进内阁佐政,如果今后遇到棘手之事,国库暂无法调拨,可向御前呈递请奏内帑银,不过今后的内帑银,只能算作朕拆借给户部的,今后若想再拆借,就必须将上笔欠银清掉,不然朕是不会轻易拨内帑银的。” 还能这么玩是吧?! 首辅朱国祚、次辅钱谦益、群辅孙如游等一行人,听完天子所讲这些,一个个流露出惊疑的神情,这在过去根本就没有过啊。 何时奏请内帑银,是需要清还的啊。 要是这么玩的话,内阁是相应增加不少权力,可对应的也增加很大压力啊,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 筹建以朱国祚为首的新一届内阁,朱由校就是要明确规矩,一般性政务给予内阁权力,叫朝中有司不敢轻视内阁大臣,毕竟没有经过廷推嘛,哪怕有钱谦益、孙如游他们在,难保有些人想暗地里搞鬼。 不过一般性政务给予相应权力,那么对应就要扛起担子,别光想着只捞好处,任何坏处都不想担。 除此之外,朱由校要彻底划清国库与内帑,国库就是国库,内帑就是内帑,朝廷的财政收支,别跟内帑的财政收支混淆,你们内阁想要做事,只要超过了半数,朕都是支持的,但财政失衡的压力,不能独压到户部尚书头上,也别动辄就想找朕解决,你们自己也要设法解决。 这就像是一次政治倒逼。 继筹设少府文官体系外,朱由校将手伸进外朝文官群体,把内阁的地位提高,将他们从中剥离出来,如此一来的话,朱由校就可以从臃肿繁杂的政务中抽身,集中精力和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至于说这样调整,内阁权力是否无限扩大? 不存在的! 只要能将军权牢牢掌握,能把内帑经济发展好,顺便掌握着笔杆子,朱由校就不怕有人想撂挑子,或者想跟他掰腕子。 “陛下,要真是这样的话,臣斗胆请谏。” 在众人惊疑之际,毕自严揣摩到什么,当即上前道:“今后涉及到查抄诸事,不管是因廉政院而起,亦或是因厂卫而起,所查抄之赃银赃产,不能悉数归内帑所有,毕竟……” “允了。”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今后涉及查抄诸事,内帑只要土地和粮食,至于别的浮财,悉数归入国库。” 到底是大明财相,看待问题就是一针见血。 不过对于朱由校而言,毕自严的请求可以退步,毕竟中枢财政收支失衡,想要给它扳正回来,没有数载的努力是不行的。 过去查抄的浮财,使得内帑积攒不少家底,加之现在少府做了很多事情,也足以支撑起朱由校所想。 今后再有查抄诸事,抄的一应赃银赃产,朱由校就只要土地和粮食,毕竟他已想好新的聚财方式。 政治就是不断妥协的过程,不可能什么好处全叫你占了,那样别人就直接撂挑子了,如此游戏就无法进行了。 “陛下,臣也有件事。” 王象乾踌躇刹那,上前作揖拜道:“辽左奏捷已传至京城,甚至得陛下旨意,开始遍传天下,以叫天下知晓大明之威。” “不过辽左的仗打完了,可事情还没有结束,那么多参战的军队,期间究竟取得怎样的战果战况,朝廷是否尽快谴派人赴辽,一个理清相应战功,一个明确后续赏赐。” “这些卿家就不必担心了。”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心里已有章程,朕以向辽左颁布中旨,着辽东经略府尽快明确上述事宜,到时待援辽主力归京,涉及赏赐等事,朕会悉数解决的,不会给内阁或有司增加负担的。” 在外人的眼里,毕自严、王象乾的做派,似是对天子唱反调,毕竟在此之前,朱由校是那般信赖和倚重二人。 可朱由校却不这样看。 能臣贤臣,是要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的,而非一味地迎奉,毕自严和王象乾倘若不说这些,朱由校反而要考虑件事情。 待到改革进行到某一时期,将二人替换下来。 改革这条道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在不同的时期下,就会遇到各种问题,遭遇各种瓶颈,想要持续不断地走下去,这一过程中就会有人下来,有人上去,道理很简单,不是人变了,而是事在变。 “行啦,这场阁议,朕该要讲的都讲了。”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站起身道:“接下来诸卿是继续阁议,还是处理政务,朕就不叨扰了,朕还有政务要处置,就先摆驾回乾清宫了。” 将到这里,朱由校抬脚朝殿外走去。 “臣等恭送陛下~” 在阵阵行礼声下,朱由校朝前走着,不过走至殿门时,朱由校却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众人道:“这一届的内阁,朕是有很大期许的,希望诸卿别叫朕失望。” 第277章 庙堂新格局 责任内阁,是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就想促成的政治构想之一,本意很简单,协助天子处理内政,解决实际问题,排除各种隐患,这与所谓的责任内阁制,尚且存在着本质性区别。 作为神州唯一的正统帝国,从朱由校坐上那张宝座,选择执掌大明算起,今后大明要走的这条路,就注定是非同寻常的。 明确帝制统治是必然,谁让他朱由校是大明皇帝呢? 倘若最后把帝制都给推翻了,那朱由校的下场好不到哪儿去,自己打倒自己,这种蠢事朱由校可做不出来。 对待大明今后的政治构架,究竟要走向哪条道路,朱由校尚没有完全明确,毕竟他要走的这条路,似乎除了有些参考以外,不具备更多实际作用,他要结合神州价值与文化,探索出一条全新的路。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大明堆积的弊政和隐患,还明晃晃的摆在眼前,这些尚未完全解决,大明的危机远没有结束。 “皇兄,您似乎很高兴。” 东暖阁内,朱由检端着茶盏,笑着朝御案旁走来,“看来皇兄摆驾内阁,面见新任内阁诸臣,聊到很多有价值的议题?” 讲到这里,朱由检将所端茶盏,递到自家皇兄面前。 “高兴倒是有一些。” 朱由校伸手接过,倚着软垫说道:“不过责任内阁的构想,是否能在外朝平稳推行,还要看一些部署,何时能有效推进。” “责任内阁?” 朱由检眉头微蹙道:“皇兄真打算给内阁放权?” “不然呢?” 朱由校笑笑道:“死死把着权力不放,内阁没有自主权,凡事皆靠朕裁决,那大明堆积的问题就能解决?” “臣弟有些担忧。” 朱由检讲出心中所忧,“当初皇兄提及此事时,臣弟就一直在想,倘若说朝中的一些大臣,暗地里跟某些阁臣联系,妄图想通过影响阁议,以形成党争内耗的事实,那对于朝廷而言绝非好事。” “所以内阁人选,朕给他增至九位。”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或许说在处理内政时,效率会相对慢一些,不过安稳保障是能确定的。 再者说,只要朕能掌握着枪杆子,持续增加内帑钱袋子,控制住舆情笔杆子,朕就不怕有人想找事。 政治嘛,博弈斗争不是很常见吗? 恰恰也是这样,朕需要从臃肿繁杂的政务里抽身,确保以京城为首的战略部署,确保内帑经济谋划,确保天津开海谋势,确保军队改革谋新等主要事宜,得以平稳高效的推动落实才行。 眼下少府的构架有些杂乱,朕需要集中精力和时间进行梳理了,不然过去保持的高效势头,有朝一日必将减缓,甚至成为大明新的累赘。” 朱由校做事向来这样,走一步看三步,甚至做一个决断,就要审时度势下想很多,确保他做的事情,不是错误的。 因为大明现在错不起! “只怕外朝的某些人,心底不会善罢甘休的。” 朱由检表情略显凝重道。“那就继续斗呗。” 朱由校浑不在意道:“内阁都被朕裁换了,谁要是想反对,可以,拿出点真本事来,别总是给朕拿祖制说事。” 时下的朱由校掌握的优势太多了,多到他都有些不适应,不过越是这等态势,就越是要戒骄戒躁。 毕竟表面上的优势,一旦遭遇到现实问题,比如内帑钱袋子断掉了,那么朱由校构建的优势就会轰然倒塌。 所以朱由校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加快建设发展北直隶基本盘,将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培养起来,唯有将产业链搭建起来,并深刻影响到大明民间经济,那么在面对一些掣肘和算计时,朱由校才会丝毫不惧。 “还有件事,唐王孙抵京了。” 朱由校想起件事,伸手对朱由检说道:“你出宫去趟十王府,见见朱聿键,顺带问问他,是想跟你作伴呢,还是想住到西苑去。” “臣弟明白。” 朱由检忙作揖应道。 御极登基这么长时间,对待大明宗藩这一特殊群体,朱由校从没有遗忘过,针对地方复杂的宗藩宗室情况,朱由校已经想好了对策,值得培养的一批人,没有超过三十岁者,悉数集中到御前培养,跟外界彻底隔绝开,怎样调教,如何引导,朱由校会亲力亲为,毕竟这部分是今后海外移藩的绝对脊梁。 被唐王苛待的朱聿键,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更多的宗藩宗室,朱由校打算进行分化,甚至打破某些政治枷锁,该解决问题就解决,该筛选培养就进行,甚至在朱由校的构想中,还打算从底层宗室中,遴选一批年富力强者,组建起一支宗室新军。 今后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被派去特定区域打仗,其中可以成材者,该晋爵晋爵,该封赏封赏,到时海外移藩正式开启,他们亦作为主力进行。 大明的宗藩制度调整一下,完善一下,是可以焕发第二春的,甚至在持续移藩的大势下,还能帮大明本土拉动内外需求,增强大明本土的经济发展。 不过针对这一块的谋改,必须要格外谨慎和小心,期间万不能有丝毫差错,不然大明国祚可能会出现混乱。 “皇爷,韩爌求见。” 而就在朱由检前脚刚离开,韩赞周便低首走进东暖阁,向御前作揖行礼道。 “来的倒是够快的。” 朱由校收敛笑意,看向韩赞周道:“等个盏茶功夫,再召他来御前见朕,退下吧。” “奴婢遵旨。” 韩赞周忙低首应道。 对于韩爌这个人,朱由校没有厌恶或喜欢之分,这就是很典型的旧官僚,将他从群辅的位置下裁撤,是为了政治需要,让他去接任仓场尚书,同样是政治需要。 朱由校想通过崔呈秀所领廉政院,撕开铺在仓场上的伪装,但真要撕开了,这也就算是爆雷了,如何解决仓场爆雷带来的影响,朱由校就打算交给韩爌来办,办的好,那你的位置能保住,办不好,不仅位置会没有,关键还要严惩你,这也算是为追责问责铺垫谋势,朱由校从不会做赔本买卖! 第278章 崔呈秀点火 廉政院。 “廉宪,这封奏疏万不能递啊。”夜幕下的公事房,一道带着惊意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间平静。 “乱叫什么!” 崔呈秀眉头紧皱,瞪眼对李夔龙斥责道:“生怕旁人不知?让你们几个留下,就是想要议议此事。” 讲到这里时,崔呈秀又看向田吉、吴淳夫、倪文焕几人,随后撩了撩袍袖,端起身旁的茶盏,故作镇定的喝着。 “廉宪,您可知这封追责问责的奏疏,真要直递到内阁去,究竟代表着什么吗?” 李夔龙表情严肃,盯着崔呈秀说道:“眼下咱廉政院是在朝站稳脚跟,可私底下有多少诽谤,多少质疑,多少排斥,廉宪不应该不清楚吧?” “还能代表着什么。” 在几人的注视下,崔呈秀撂下茶盏,慢悠悠的说道:“被外朝有司的这帮朝臣群起而攻之呗,毕竟在过去,可没有追责问责的旧制或旧例,此事真要被御前采纳,只怕今后这官儿啊,就变得不那么好做了。” “廉宪既然知道,可为何还要这样做?” 吴淳夫紧随其后道:“莫非这道奏疏…,今日陛下可是去了内阁,还召开了阁议,此事在朝野间引起不小影响。” “这就是本宪想写的,也要写的。” 面对吴淳夫的试探,崔呈秀直接表态道:“诸位也不看看,从我廉政院督办仓场案以来,被抓的贪官污吏有多少,陛下因此事发了多大的火。” “诸君也都好好想想,陛下当初为何选择特设廉政院?那不就是为了能起到鞭策吗?都察院办不好的差事,或没有办成的差事,我廉政院不但要给他办了,还要办好,办漂亮。” 问责追责一事,崔呈秀打死都不会承认,此事是经天子授意才办的,此言要敢传开,那他不会有好下场。 崔呈秀比谁都清楚,得罪了满朝文武不算什么,可只要皇上依旧信赖,依旧倚重,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要是被天子所厌,那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所以崔呈秀要表明一个态度。 那就是此事是他想要促成的。 在朱由校没有摆驾内阁,召开首次阁议前,崔呈秀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毕竟影响真的太大了,可是待此事出现后,尤其是在文华殿讲的一些话,悄然间在朝中传开,崔呈秀打定了主意。 不管外朝有司有何反响吧。 可崔呈秀却瞧明白了,天子给内阁放权的同时,也给内阁增加层层紧箍,除了在文华殿所讲的这些,尚有一环,就是他要做的追责问责疏。 “廉宪,您可要三思啊。” 倪文焕眉头微蹙,向前探探身道:“这封奏疏一旦递交内阁,势必会在朝传开,我廉政院到时必成众矢之的,就现在的态势而言,廉宪完全没必要做这些啊,真不值当。” 是啊。 在场的田吉、李夔龙几人,别看嘴上没讲别的,可心里却颇为认同,毕竟他们走到今日真不容易。 本身就是得罪人的差事。 可是被排斥,与被敌视,那完全是两个性质啊。 尽管他们心里也都清楚,从进了廉政院任职后,想再落得什么好名声,基本是不现实的事情。 酷吏之名是必然。 <divcss=&ot;adv&ot;>但是能晚一些得此名,总比早一些要强。 “看来你们都反对此事?” 崔呈秀笑笑,扫视眼前众人道:“那么本宪想问你们一句,要是本宪一意孤行,就是要呈递这封奏疏,诸位可愿署名呢?” 这…… 田吉、李夔龙几人愣住了,他们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为何崔呈秀还要这样一意孤行呢? “诸君,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在辽东奏捷急递进京后,陛下就乾纲独断的动了内阁?”见众人沉默,崔呈秀也不急躁,保持笑意道。 “为何韩爌的群辅位,被天子下旨罢免后,天子没有将其驱逐出京,相反却叫其接任仓场尚书?甚至还在今日召见了韩爌?” “实话告诉诸位吧,本宪已经看明白了,天子要下狠手整饬吏治,尽管这些话,陛下没有在朝中讲过,但是不讲,可不代表没有此事啊。” “韩爌接任仓场尚书,对我廉政院可是有好处的,别管咱们怎么折腾,顺势将山西、河南、山东等地全拉下来,该查的人咱们查,但如何补窟窿,稳局势,就无需咱廉政院掺和了,有韩爌在后面顶着。” “如果,本宪是说如果啊,要没有这封奏疏兜底的话,咱廉政院真要这样做,你们觉得韩爌会就范吗?只怕多半要给咱们打官司啊。” 听崔呈秀讲到这里,田吉、李夔龙几人的表情变了。 他们能有今日,全靠进了廉政院,全靠督办了仓场案,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们至今还徘徊在朝中边缘地带。 “诸君难道还没有看明白吗?” 崔呈秀继续道:“陛下已经厌恶东林党了,不然叶向高当初进京,为何陛下没有下旨召见呢? 要知道叶向高的名声可不一般。 当然所厌恶的也不止东林一派,别的也一样,不然方从哲最初就不会被罢免,咱们想在朝中站稳脚跟,靠别的没用。” 崔呈秀为官的时间不短,经历的事情很多,所以对待人心啊,人性啊,早早地就看透了,别人有的,那永远是别人的。 想要赢得别人的尊重,让别人敬畏你,那你必须要有才行,这可不是靠等就能得到的。 他能够有今日,贵为廉政院尚书,完完全全是因为天子特擢,他过去做的种种,都是为了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 不然他崔呈秀何必这般拼呢? “该说的话,本宪都说了。” 崔呈秀撩袍起身,看向田吉几人,“明日一早,本宪会差人将这封奏疏,转递到内阁去,本宪希望到时能在这奏疏上,见到本宪想看到的。” 讲到这里,崔呈秀没再多说其他,而是自顾自的昂首而去,相较于强迫,崔呈秀更希望是自愿。 毕竟廉政院能有今日,靠的就是这份自愿,眼下他们在朝根基尚浅,无论如何内部都不能出乱。 要是出了乱,待这封奏疏转递到内阁,开始叫更多的人知晓,那么一旦有人想出手做什么,心不齐,根本无法抗衡。 不过崔呈秀对此有信心,田吉、李夔龙他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自己将话讲到这份上,但凡他们心底还有野心,还想继续往上爬,哪怕有再多的顾虑和担忧,也必然会在上面署名的。 毕竟官场就是这样,你不向上爬,别人也会向上爬,到时被人踩着,你就怪不得别人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79章 诸事(1) 阶段性的将中枢朝堂梳理清,以内阁为首的在京衙署,无不进行一次调整和替换,这让庙堂的权力构架,在无形中经历一次洗牌。 从万历朝后期,经短暂的泰昌朝,再到天启朝,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朱由校实现对朝堂的掌控。 时下的这种掌控,与御极之初的掌控,完全是两种不同概念,至少现在的朝堂,不管是谁,想要做任何事情前,都要考虑天子的态度。 这就是朱由校想要的! 党同伐异、斗争博弈这一类现象,永远都不可能被杜绝扼杀,毕竟权力本身就带有巨大诱惑,所以说堵不如疏,想搞这些事情可以,但是都别太过分,在划的道道下,你们想怎样玩都行,可谁要是敢超纲,敢越线,继而给国朝带来不好影响,那到时就别怪老子翻脸无情了! 天是愈发热了。 紫禁城的上空,高悬着刺眼艳阳,尽管不时有微风吹来,却感受不到太多凉爽。 “新一届内阁组建起来,是给朕减轻不少负担。” 乾清宫正殿外,处理完一批政务的朱由校,难得出来转转,笑着对身旁随驾的刘若愚道:“从少府那边遴选的一批人,是否到中书科、行人司履职了?” “禀皇爷,据少府所呈皆已履职。” 刘若愚忙低首道。 “那就好。” 朱由校笑笑,“既然是责任内阁嘛,那就要分工明确,在内阁任职者无论大小,都要有真才实学才行。 对了,派人去趟文华殿,传朕口谕。 鉴于内阁承办诸事繁杂,特着内阁新设秘书监,协助阁臣办差,所涉员额与官阶等,以中书科为准。” “奴婢这就去办。” 刘若愚忙作揖拜道。 责任内阁的体系初步形成,那么对朱由校而言,他就要逐步完善内阁构架,确保这套权力体系,在今后能够高效运转起来。 要在内阁新设的秘书监,除了实现上述政治构想外,尚有提拔部分新官之念,毕竟皇权巩固的象征,是拥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实干派。 不知不觉间,在朱由校御极之初,夹带里没人可用的窘境,眼下彻底改变,尽管不是潜邸里培养的,但是效忠于朱由校的帝党,已在各个领域和地域培养起一批,不过想成为骨干力量,有不少人还需经受很多考验才行。 “皇兄!” 听到朱由检的声音,朱由校循声看去,脸上露出淡淡笑意,就见朱由检从乾清门方向快步走来。 “不是叫你去见唐王孙吗?”在朱由检来到御前时,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这还不到午时,你就跑回宫来了?” “臣弟见了。” 朱由检如实道:“他的意思…是想跟臣弟住在一起,不过皇兄,臣弟此次离宫,前去十王府时,却想到一件事。” “何事?”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向神情认真的朱由检。 “皇兄可还记得,要召诸藩进京一事?” 朱由检开口道。 “记得。”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朱由检道:“朕记得此事,朕不是交由皇弟来办了?” “是。” 朱由检点点头道:“从司礼太监魏忠贤,在山西查出些别的事情,皇兄就以大婚的名义要召诸藩进京,此事臣弟一直盯着,眼下山西诸藩的亲王、郡王皆已动身,其次是山东与河南两地……” “讲重点。” 朱由校伸手轻敲朱由检脑袋。 <divcss=&ot;adv&ot;>其实对于诸藩进京一事,朱由校没有放在心上,将他们召进京来,是为了后续的宗藩改制,几个月赶来京城,跟一年多赶来京城,说起来都是可以的,毕竟是大明宗藩嘛,一个个虽说在藩地不能掌权,不过平日里的谱摆的可不小,哪怕是奉诏进京,只怕各个规矩都不少。 “臣弟在想。” 朱由检揉揉脑袋,眉头微蹙道:“要是各地宗藩都抵京城,恐十王府难以安置,毕竟来的人不少,可要是安置到别处,就依着……” “你是怕他们作威作福?”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 “是。” 朱由检点点头道。 别看朱由检离宫去十王府,奉旨看望唐王孙朱聿键的时间较短,不过一番交流下,朱由检却发现朱聿键过得很惨,要不是内廷的中旨,直接颁到唐王府,恐此时的朱聿键啊,还待在承奉司内呢。 “此事好办。” 朱由校不假思索道:“凡奉诏进京的宗藩,一律去上林苑暂住,无诏不得擅离上林苑,更不得擅进京城。” “如此一来,恐在京的文官知晓,怕是要说些什么。”朱由检皱眉道:“毕竟上林苑乃行宫御苑,宗藩……” “无需理会。” 朱由校摆摆手道:“他们想说,就叫他们去说,对了皇弟,朕还有个差事交给你,等到先前那批宗藩悉数抵达京城后,由你负责接待他们,除此之外,要将剩下的那些宗藩全都召进京来。” “皇兄的意思,是要将湖广等地的诸藩,凡亲王、郡王爵也都召进京?”朱由检心下一紧道。 “不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可以的话,领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爵的宗室,也都给朕召进京来。” “也是以先前的名义吗?” 朱由检皱眉道:“可过去那么久,再去召……” “那就看皇弟怎样做了。” 朱由校却笑着摆手道:“这是朕给皇弟的考校。” “皇兄,臣弟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朱由检闻言,想了想,表情严肃道:“将各地的诸藩悉数召进京,在上林苑期间的开支,该有谁来调拨?” “暂由内帑直拨吧。” 朱由校伸手道:“不过要记好账,每笔开支都记好,待朕所想之事解决了,他们花多少银子,就叫他们补多少。” “臣弟明白了。” 朱由检作揖拜道。 尽管不知自家皇兄想干什么,但直觉告诉朱由检,事情肯定不简单,不然自家皇兄绝不会这样做。 事实上朱由检的直觉很准。 朱由校这般大费周折,要将各地诸藩都聚到京城,的确是有大事要做,一个是要叫他们知晓规矩,一个是要进行置换,待这批宗藩宗室悉数抵京,他们想再离开京城,回到各自的藩地,就要用所有子嗣进京,不管是嫡子,亦或是庶子,唯有做到这点,他们才能顺利离开京城。 有了这两个前提,朱由校要在上林苑筹设皇明宗室学堂,同时,要对宗禄进行改革调整,还要对底层宗室进行解禁,为后续筹建皇明宗室军谋势。 推动海外移藩一事,是需要长期筹备和谋划的,此事想要正式开启,没有数载甚至更久的时间,恐很难见到成效。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80章 诸事(2) 打击特权,是朱由校御极以来就持续在做的事情,尽管这一过程缓慢了些,不过也取得一些成效。 就像在京的勋贵子弟,被朱由校悉数集中于勋卫,最为直观的变化,是在京勋贵各家的风评好不少。 无他。 那些含着金汤匙长大,且出身高贵的少爷们,没办法再仗势凌人了,没办法流连勾栏场所,先前是待在西苑内教场操练,现在被拉去西山大营,跟曹变蛟同龄的在京勇卫郎一起操练,每月只能休沐两日。 哪怕是今后不能成材,也要让他们学会规矩! 同样的道理。 将大明各地的诸藩子弟集中于京城,以奉国将军爵作为底线,就代表大明宗藩这一特殊群体,有钱有势的那些人,他们下一代皆从地方抽离,相较于培养他们,朱由校最看重的是对地方减少伤害。 在大明享有特权的群体很多,哪怕是分门别类的进行细分,其实或多或少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唯独就两个群体,却相对比较封闭与独立,一个是宗藩,一个是勋贵,谁要跟他们之中存在联系,必然会引起旁人的关注和警觉。 也恰恰是这样。 使得朱由校在明确打击特权时,针对于宗藩和勋贵这两大群体,只要讲究好方式方法,不让他们胡思乱想,确保他们的整体利益,哪怕是期间会出现些磕绊,不过整体的调整和完善是趋向于好的一面。 要说打击特权最难的群体,非文人士大夫莫属! 这一广泛的群体代表啊,坏就坏在,他们与儒家思想缠在一起,只要是打击他们,那就是打击儒家。 哪怕你想好再多办法,人家都能想出对策反击。 毕竟文人士大夫的规模,是异常庞大的存在,且遍布大明各地,更不要说他们名下还有很多资源。 真要惹急了他们,或许表面不做任何反应,但是暗地里会做哪些事情,就唯有当事人最清楚了。 不过针对于这块儿啊,朱由校早就想好对策了,今后逐步推动收缩特权时,他会一步步的布棋围杀!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当朱由校、朱由检哥俩,在乾清宫聊着大明宗藩的事情,彼时的文华殿却呈现另一种态势。 内阁。 “不管钱阁老怎样讲,本辅依旧坚持己见,赞同崔呈秀、李夔龙他们,联名呈递的这封追责问责疏。” 毕自严表情严肃,语气铿锵道:“尽管本辅对廉政院的一些做派,有着不同看法,但是过去廉政院逮捕的贪官污吏,没有一个是被冤枉的,至少廉政院对外做到,查处一个,公示一个。” “别的暂且不提,就论仓场!” “在京畿出现哄抬粮价,查案查到通州仓身上,其后又出现旧太仓、海运仓走水,倘若在此期间,朝廷有针对性的法纪法规,那么是不是就能起到震慑作用,有效避免这些严重损失呢?” “毕阁老!你不能以偏概全。” 钱谦益皱紧眉头,迎着毕自严的注视,拍案道:“崔呈秀他们联名呈递的追责问责疏,就不说朝廷先前没有此例,咱们讲点现实的,就说这道所谓法纪法规,真的开始在官场上推行起来,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面对钱谦益的反问,毕自严没有说什么,他知晓钱谦益何意。 彼时,在内阁的朱国祚、孙如游、何宗彦、沈、史继偕、孙承宗、王象乾等一众阁臣流露出各异神情。 “意味着懒政懈政之风盛行!” 钱谦益环视眼前众人,继续道:“是,看上去来说,追责问责的确能起到鞭策作用,甚至能有效震慑吏治,但是毕阁老不要忘了,这间接也滋生出另一个问题,既然多做多错,少做少错,那***脆不做不错嘛。” “眼下中枢庙堂的局势,才刚刚有所回稳,朝中依旧有不少大臣,在议论我们内阁,在这等情况下,这封追责问责疏呈递御前,恐将掀起新的风波,依着本阁之谏,此疏当驳回廉政院。” “不行!!” 毕自严毫不退让道:“倘若按钱阁老所言,因为怕被追责问责,就干脆什么都不做,那还不如直接脱了这身官袍。” “在其位谋其职,这是咱官面上常谈的话,若是在民间有更通俗的话,那就是既然拿了银子,就要办事。” “如果做官没有公心,没有为民做事之念,那当初为何要参加科举?难道就是为做官老爷吗?眼下做官老爷的人还少吗?” “不过钱阁老有句话,本辅觉得没错,崔呈秀他们联名呈递的追责问责疏,还存在一些纰漏,应会同吏部、礼部、都察院等有司衙署,由内阁牵头来办,完善这份法纪法规,继而再呈递到御前去。” 疯了。 <divcss=&ot;adv&ot;>真是疯了。 钱谦益眉头紧皱,看向毕自严的眼神都变了,他不知道一向脾性温和的毕自严,为何在这件事上表现这样激亢。 倘若这封追责问责疏呈递御前,一旦天子允准的话,就代表他们这些文官的头上,多了一道紧箍。 哪怕过去一直没被揪出什么,可要是说有朝一日,被查出一些什么的话,是能进行追溯摸查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做官为了什么? 是要办事。 是要理政。 不过既然做了官,那贪点名,敛点财,谋些利,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什么都不沾的话,这世上的圣人未免太多了。 甚至钱谦益就在想,毕自严这般坚决的支持,只怕想要的是谋名吧。 只是钱谦益的这些想法,毕自严不可能知道,当然他的种种想法,钱谦益也不可能知道。 追责问责疏出现在内阁,毕自严就知道是天子的手笔。 因为崔呈秀不可能自绝于官场。 恰恰是这封奏疏,让毕自严看到了希望,倘若此疏能够推行,那么户部所辖的诸多税改啊,就真的有可能撬开口子。 钱谦益有项猜想是没有错的,毕自严的确是谋名,但其所想的名,跟钱谦益想的不同。 毕自严想要将万历朝的新政续上! 这个想法何时有的? 就是最近这一个多月。 当初在接任户部尚书时,毕自严还没有这种想法,因为此事的难度太大,会得罪很多很多的人。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执掌户部的时间越长,了解到的情况越全面,毕自严就发现他明确的那些方向,顶上天算是缝缝补补,可以将眼前的问题掩盖住,但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解决。 而在这过程中发生的一些事,与天子的频频交谈,特别是袁世振被召进京,加之最近的辽左奏捷,以及眼下的内阁更替,还有崔呈秀所呈这封追责问责疏,这一系列的变化,使得毕自严的内心愈发火热。 如果他可以彻改大明赋役的弊政,将断掉的万历朝新政延续,并寻得更为妥善的新规,那么大明社稷是否能涅槃重生呢? “诸君,此疏的争议性很大,本阁建议留到最后再商榷。”时任首辅的朱国祚,见气氛有些微妙,沉吟刹那开口道。 “这是内阁的首次票拟阁议,从司礼监、通政司转递的奏疏不少,堆积的这些政务需要尽快解决,要是诸君没有意见,暂进行下一项阁议,这封追责问责疏留到最后再议。” “附议!” “附议!” 朱国祚话音刚落,钱谦益率先表态,随后沉默的孙如游、何宗彦几人,也都纷纷表明态度。 毕竟此事的影响太大。 毕自严见状,也没有多说其他,不过在这件事上他断然不会退步的,因为此事是否能被明确,将关系到他所想的税改。 既然做了户部尚书,那他就要对大明财政负责! 何况现在他还进了内阁。 而一直沉默的孙承宗、王象乾二人,依旧没有表明态度,不过二人紧蹙的眉头,无不体现出他们的内心。 “好,秉承少数服从多数,暂进行下一项阁议。” 朱国祚环视左右,语气铿锵道:“户部递交的清查亏空,诸君都有什么想法?此事从很早就提出,到现在除了户部有所动作,其他有司衙署的表现就很乏力,国库空虚是事实,中枢财政收支失衡是事实,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很多,如何解决这些棘手问题,这不止户部要考虑,内阁同样要考虑。” 讲到这里,朱国祚特意看了眼毕自严,他知道这项阁议,只怕毕自严肯定要发表看法和意见,也是在此等态势下,朱国祚生出唏嘘,陛下啊,您哪里是在给内阁放权啊,这分明是将火都转移给内阁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81章 驿传 责任内阁,绝非是君王懒政的替代品,实为协助君王理政的存在,是朱由校改革官场,整顿官场的重要措施。 当前的大明经济模式,乃是小农经济为主的自给自足型,基本不缺,基本够用,这也造成大明官场的做事,始终停留在僵化的办事效率上,确保基本的运转不出问题,确保王朝统治没有隐患就行。 财富是创造出来的,不是靠斗争搞出来的。 天启朝新一届内阁的主要使命,除了梳理经年堆积的弊政和问题,有效解决中枢财政收支失衡,尚肩负有一项重要使命,即探索内阁的权力范畴,推动高效办公,明确清廉吏治,加快官场改革。 或许说在这一过程中,会出现种种问题和麻烦,但不能说知晓这些,就不在大层面进行设计。 就像严查贪腐这一行为,哪怕月月搞,年年抓,但是该有贪腐的依旧有,这是人性的必然,也是权力的趋向,不能因为败类抓不绝,就赌气一般的任其野蛮生长,那才是真正的完蛋。 “……清查亏空一事,必须要进行严查才行。”在朱国祚心生感慨之际,内阁群辅兼户部尚书的毕自严,表情异常严肃道。 “倘若此事不能有效解决,那么就算户部做出调整与改进,每年国库所征收上来的各项赋税,也无法填平各项开支。” “就以驿传为例,每年朝廷要拨几十万两银子,用以维系急递铺、递运所、水马驿等运转,甚至还囊括驿站所需,这可不是一笔小的开支啊。” “可结果呢?当初辽左爆发战事时,建虏大军进犯我大明疆土,来自辽东的急递,竟然都是贻误递京的,好在辽左那一战打赢了,可诸位想过没有,万一此战没有打赢,将会对大明造成什么损失?” 内阁的氛围变得紧张起来。 一些人的眼神,有意无意瞥向王象乾,谁都没有想到,毕自严说着清查亏空之事,缘何又聊到驿传方面了。 所有人都觉得王象乾会生气。 毕竟毕自严说的是事实。 驿传本就隶属于兵部管辖范畴。 “既然毕阁老提到驿传,那本辅也聊聊此事。”在此等氛围下,时任内阁群辅兼兵部尚书的王象乾,撩了撩袍袖,脸上没有丝毫怒意或不满,语气平静道。 “从辽左爆发战事以来,本辅就一直在了解驿传诸事,还别说,真就让本辅发现了不少问题。” “急递不能以最快速度传递军机要务,这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只是造成这一弊政的根本,并非是出在急递铺本身,诸君可知出在了何处?” 在讲到这里时,王象乾没有急着点明问题,反而看向在场众人,其实有些事情吧,即便他王象乾不提,有人就知是怎么回事。 官场上哪有那么多搞不懂的事情啊。 只不过是沾染上了利益,大家选择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一些事情想要促成,就需要懂得审时度势,就需要学会考虑影响,唯有把这些都兼顾到,把风险与影响降到最低,那么你想做的事情,才有可能稳步向前推进嘛。 就为这该死的驿传,王象乾隐忍了很久,做了很多准备,甚至在私下还找毕自严聊过。 看起来毕自严刚才所讲,明显是针对王象乾的。 实际上究竟怎样,唯有他们二人最清楚。 你帮我,我帮你,这才是官场上的共性,是谁都无法免俗的。 “根源就出在挪用上!!” 见众人露出各异神情,王象乾紧皱眉头道:“官驿的迎来送往没有节制,朝廷制定的法纪,到了地方形同虚设,什么人能到官驿留宿休息,这些都清清楚楚的罗列着,甚至什么规格都有。 可是据本辅所知,公碟基本不需要,驿票基本是摆设,凭借着关系或一封私信,就可以进官驿的门,诸君觉得这合理吗? 长此以往下来,官驿就形成很大亏空,有亏空就要解决嘛,地方上的一些人,是怎么解决的? 挪用涉及急递驿传的马匹用银,克扣驿卒驿丁的银子,甚至私下摊派驿卒啊,即便是这样啊,每年还需朝廷拨几十万两银子。” “此风必须要严厉扼制!!” 毕自严拍案道:“驿传乃是朝廷根本,是中枢连接地方,管控地方之命脉,更别提涉及边事要务。” “如果此事不加以整改,那长此以往下去,驿传岂不成了摆设?亏空不想方设法解决,问题不彻底杜绝,那情况只会愈发严重!”“毕阁老就不能让本辅把话讲完?” 面对毕自严所言,王象乾眉头微挑道:“针对驿传方面的诸事,本辅也拟了几道奏疏,想要呈递御前解决,本想着等亏空阁议结束,本辅再具体提及,既然毕阁老现在点到我兵部了,那就顺带着进行阁议吧。” 讲到这里时,王象乾将几封奏疏拿出,就见一名中书舍人低首上前,双手接过王象乾所持奏疏,便朝内阁首辅朱国祚走去。 麻烦事不少啊。 事情到了这一步,在场诸阁臣无不暗暗感慨,一桩亏空阁议,又牵扯到了驿传,先前还有追责问责疏搁置没解决。 此时此刻,在不少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现在的内阁啊,是因为天子的主动放权,继而增加不少的权力,可是相对应的来讲,所承担的压力和担子也更重了。 这让一些人非常不适应。 不过就算不适应,也要尽快适应,责任内阁,就要有责任内阁该有的模样,不然朱由校费那么多心思作甚? “王阁老,伱说的驿传改制是何意?” 在看完几封奏疏后,朱国祚顺势将所持奏疏,递给了钱谦益,不过却眉头微蹙的看向王象乾。 不是他没有看明白,实则是王象乾想搞的动静不小。 “驿传诸事想要改变,就必须要改制才行。” 王象乾哪里不知道呢,顺着朱国祚所提便说道:“依着本辅所想,涉及地方驿传要有统归之处,不能仅靠车驾清吏司管着,诸君也都清楚,说是车驾清吏司管着,实际各地驿传就是各自为政嘛。” “本辅打算以各地的承宣布政使司为界,将涉及到急递铺、递运所、水马驿等,转隶到各地按察使兼管,地方有司不能插手,同时在各地按察使司衙门增设对应衙署,便于对各地驿传的有效监管,而兵部下辖的车驾清吏司,则主管对各地按察使司所设衙署,形成自上而下的有效监管。” “今后朝廷拨给驿传的粮饷,各地驿传必须登记造册,同时要在各地进行全面摸查,比如哪些地方需要调整,或增设,或裁撤,同时要对驿卒登记造册,牵扯到驿传的部分马政要调整等等,这些都要进行解决。” “同时在各地所设官驿,本辅的意见是划归地方,今后中枢要制定更严苛的法纪,确保能扼制官驿私用之风……” 王象乾详细的讲述着,但参加阁议的众人,不少脸色都变了。 疯了! 真是疯了! 驿传真要这样改,将触碰到多少人的利益,不说别的,仅是扼制官驿私用之事,恐有不少人会背地里不满吧。 毕竟过去一直都是这样啊。 在大明可不止有在任的官员,还有致仕的官员,这其中就不乏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地之辈。 他们是从位置上退了不假,可是在官场上,在地方上,依旧有不小的能量和影响,要是真得罪了他们,事儿看起来小,实际上可不小。 “王阁老,你不是在说笑吧?” 钱谦益眉头微挑,看向王象乾道:“按王阁老所讲,那官驿要归了地方,驿传归按察使司,本阁想要问问,今后这驿传谁管?你是打算新设一套班底,如此中枢开支岂不变相增加很多?” “钱阁老为何觉得本辅在说笑?” 王象乾却道:“既然官驿归了地方,那就不能占驿传的编制,纳归到地方佐吏之序,至于说驿传,的确要新增些编制,毕竟仅靠各省直管不行,各府州等地也要对应筹建好,以确保驿传整体的平稳运转。” 对于驿传改制一事,王象乾在私下想了很久,甚至有不少的想法,是在跟天子研讨军务时,天子无意间讲的,却被王象乾记下了,不然这套驿传新制,也不可能会这样进行调整和更改…… 第282章 自负盈亏 “那皇弟觉得特权应该被取缔吗?” 天色渐晚,在乾清宫内外,点起无数火烛与灯笼,黑暗被驱散,相较于气氛紧张的文华殿,东暖阁却显得很轻松。 彼时的内阁,那场阁议还没有结束,崔呈秀联名呈递的追责问责疏,被再度拎出来进行商议,意见很大,分歧很多,尽管朱由校知晓此事,却没有做任何举动,任由内阁诸臣争辩探讨。 “应该取缔!” 坐在罗汉床上的朱由检,放下手里的碗筷,表情严肃道:“如若特权不除,则国朝秩序就没有安稳一说,似这等例子数不胜数。” “那该如何取缔呢?” 朱由校面露笑意,伸手拿起汤匙,给自己盛一碗莲子羹,边盛边说道:“总不能就下道旨意,言明今后在大明治下,将没有一应特权,谁要是敢张口特权,闭口特权,一律严惩不贷?” “那肯定不行。” 朱由检摇摇头,开口道:“如若皇兄真这样做,恐将与天下的文人士大夫为敌,到时天下将出各种问题和麻烦。” “有长进。” 朱由校放下汤匙,笑着看了眼朱由检,“不像先前那样莽撞了,不错,知道回答问题前要多考虑别的,看来朕的努力没有白费。” 朱由检笑笑,被自家皇兄这样夸赞,他内心是高兴的,每天忙于各种课业,其实对朱由检而言,他最期许的,就是跟皇兄独处进膳的时候。 “这份驿传改制疏,皇弟先看看。” 朱由校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抽出一份奏疏,递到朱由检的面前,“看完以后,谈谈你是怎样想的。” 朱由检忙探身接过。 朱由校喝着莲子羹。 对责任内阁这种体制改革,朱由校是很满意的,有责任内阁的存在,就相当于在皇权与臣权之间,多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可以有效避免直接冲突,防止因冲突导致的朝局动荡,继而影响到天下安稳。 尽管现在的责任内阁,距离朱由校内心深处所想,还存在有不小的差距,不过现在既然有了,那距离完善还会远吗? “皇兄,这不就是您先前讲的那些吗?” 看完这封奏疏的朱由检,眉头微挑,抬头看向朱由校,“臣弟记得皇兄还曾说过,涉及到驿传方面,可择机增设民用一环,由有司制作邮票,在民间进行售卖,在不影响军国大事的前提下,积极开辟财源,实现驿传层面的自负盈亏,积极为朝廷减去负担和压力。” “如若此事可成,则涉及驿传的部分马政,也可以对应得到纾解,甚至改变过去那种……” “不聊这些。”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就聊这封驿传改制疏,你觉得王象乾这位兵部尚书,就大明驿传的困局,进行整改的核心是什么?期间是否牵扯到取缔特权呢?” 嗯? 朱由检低头再看所持这封奏疏,陷入到深深的沉思之中。 朱由校见状也不心急,继续吃着晚膳,这忙碌了一天,肚子早已空空,要忙的事情就算再多,也没有身体健康重要。 “皇兄,王象乾所谋不小啊。”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抬起头来,“臣弟是这样想的,要是有不对之处,还请皇兄能指明。” “说吧。” 朱由校端起茶盏,随口回了句,便喝了口清茶。 “王象乾谋划的驿传改制,是想裁撤掉非必要职能,有效保留驿传主干,隔绝地方对驿传的干扰,增强中枢对驿传的掌控。” 朱由检眉头微挑,略显兴奋的说道:“姜还是老的辣啊,此前朝廷所设驿传,尽管统归于兵部直辖,属车驾清吏司职权范畴,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各地驿传颇有各自为政之意,想要查明一些情况,难度是极大的存在。” “但是将各地驿传,按各承宣布政使司为界,转隶到按察使司监管,这个性质就不同了,那句话咋说的来者,自此驿传就有了亲娘。” “而王象乾最狠的一手,莫过于将官驿划归给地方,你不是好官驿私用吗?好啊,那就直归伱地方管辖,朝廷今后就管驿传,今后存在任何亏空,让你们连腾挪的地方都没有,这件事要能办成,那不少棘手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朱由校笑笑。 “至于皇兄过去提到的增设民用,制售邮票,王象乾没有过多提及,恐是想要留个后手啊。” 朱由检继续说道:“倒不是说王象乾藏了什么心思,而是时机还没有到,毕竟真要在各地按察使司,新设控辖急递铺、递运所、水马驿的驿传衙署,恐没有一年半载的梳理,甚至更久的时间,各地驿传就不可能稳当下来。” “在这等态势下,贸然跟进这一良政的话,必然会被一些人玩坏,如此非但不能增加驿传财源,甚至还会搞坏驿传秩序。” “不过综上种种猜想,最让臣弟佩服的,莫过于王象乾想将官驿的迎来送往,直接从驿传中剥离出来,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废除钻空子的特权啊,避免各地官府,拿着官家的银子来做人情,够狠,够老辣!” “基本思路是正确的,有些细节想的有偏差,不过也情有可原。”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笑着看向朱由检道:“回到刚才的话题,特权究竟该怎样被取缔?这是一很宽泛的命题,我们不能一概而论,毕竟特权的性质不同,涉足的领域更多,要具体事情具体分析,朕举一个例子,徐霞客你知道吧?” “知道。” 朱由检点点头道:“他不是被皇兄召进京,被特擢为少府郎中吗?听说此前被皇兄谴派到北直隶绘制新图,勘探矿藏吗?” “不错。” 朱由校怅然道:“眼下此人在开平中屯卫(唐山)一带,带领队伍勘探矿藏,此人有才,至少对朕有大用。” “臣弟听说此人,先前曾游历大明不少地方?” 朱由检眉头微挑,看向朱由校说道:“皇兄重用此人,是想重新绘制大明舆图,并勘探出更多矿藏?” “是。” 朱由校回道:“徐霞客的确游历过不少地方,但是皇弟可知,此人先前能这般遍游大明各地,便是享了一些特权吗?” “官驿私用?” 朱由检眉头微蹙道。 朱由校点点头。 其实对徐霞客的某些行为,朱由校是知晓的,但知晓又能怎样,就因为这些事情,便要杀掉徐霞客?严惩徐霞客? 那么规范和发展舆图构想,又要找谁来推动呢? 不是朱由校双标,是现实就这般残酷。 只舆图这一领域。 涉及到军事、政治、经济、水利、交通等不同需求,就需要用到不同规格,不同侧重点的舆图,上述这些是不能混淆的。 可是问题的关键,是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似上述这些事宜,又被简单粗暴的划归到奇技淫巧范畴。 在大明想要扶持新学科,新领域,新产业,是需要足够的时间为沉淀,需要足够的利益来驱动,由此才能逐步构建起来的。 为了整体性的谋划部署,朱由校对待一些事情,只能选择暂时看不见,不过他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与其说取缔特权,倒不如说是查漏补缺的堵上漏洞。”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特权是永远无法取缔的,因为其与阶级紧密相连,皇弟觉得阶级能被取缔吗?” “臣弟…” 朱由检一时语塞,尽管他很想说能被取缔,可认知却告诉他,阶级是无法被取缔的,倘若此想都能被取缔,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岂不也随时随地能被取缔? “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是将特权限制在一个范畴内,明确好条条框框,亮明底线是什么。” 朱由校神情严肃道:“只要没触碰到这些,某些特权就允许它存在,可一旦谁僭越了底线,就没什么好说的,该怎样办就怎样办。” “而上述构想成立的先决条件,是没有那么多的空子可钻,不叫公器私用危害到地方,不增加底层群体的负担,驿传这仅仅是个开始,就像朕废除摊派辽饷,永不加赋一样,今后像徭役,马政,火耗等事宜,朕都要一一废除掉,只不过这些事情吧,跟太多人的利益掺杂在一起,这也是特权的一种。” “那皇兄今后还要杀很多人?” 朱由检想到了什么,看向自家皇兄道。 “那就要看他们了。”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要是没人阻挠的话,朕并非嗜杀之辈,能不杀就不杀,不过嘛,牵扯到了利益,想平安无事的度过,明显也是不现实的,所以朕今后啊,会杀很多的人,可能有不少还是家底殷实的。” “那也该杀!” 朱由检却道:“大明就是因为有这些败类,才会有今日之困局的,要不是他们太贪,就不会有这些。” “呵呵~皇弟还是太年轻了。”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行啦,抓紧进膳吧,饭菜都快凉了,今夜早点睡,明早陪朕出宫转转。” 言罢,也不管朱由检怎样想,朱由校转身下了罗汉床,朝东暖阁外走去,不过没多久,却传来朱由检惊喜的声音。 第283章 京城之变 新内阁召开的阁议,涉及廉政院联名呈递追责问责疏,不知被谁有意传出,使得该疏在悄无声息间遍传外朝有司。 这让在朝的文官群体,不少在私下暗骂崔呈秀一行。 因为这道奏疏真在御前通过,那他们的头上今后将多一道紧箍,对于做官的来说,谁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时间朝中局势再变。 不过对于外朝的种种变化,诸党各派要玩什么手段,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都没在意,他已离开森严的乾清宫,要好好视察一番京城各处。 “皇兄,有些人的手段挺高明的。”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辆车驾缓缓行进着,穿着青衫的朱由检,笑着看向自家皇兄说道:“将追责问责疏的事儿传出去,这样在朝的那帮文官,注意与不满顺势便被转移了,先前对内阁有不满的,算是被新的不满所替代。如此一来啊,廉政院就成了众矢之的……” “行了,既然已经离宫,就暂时别提朝中之事了。” 朱由校撩起车帘,透过车窗去看外面,微微一笑道:“难得出来一趟,就好好逛逛,好好转转,看看京城各处的变化如何。” “是。” 朱由检先是一愣,旋即点头应道。 相较于那座城高墙厚、戒备森严的紫禁城,朱由校更喜欢满是烟火气息的民间,只因能见到人间百态。 酸甜苦辣咸。 当然,朱由校喜欢的是微服私访,而非讲排场论规矩的明巡,对官场上的那些猫腻,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 “号外,号外,廉政院再破大案,查出济民仓亏空,揪出数名贪官污吏!!” “那谁,给我来份皇明时报!” “铛~巡捕房公告,严禁随地大小解,一经发现游街三日!” “你们听说没?南城的东坊新开一家便民社,米面粮低价售卖,棉油煤等物也下调不少啊。” “真是够财大气粗的,说起来咱京城内外诸坊皆开有便民社,你们说,这背后是哪位老爷啊。” “这你还不知道?当朝国舅知道吧,就是他老人家开的,还有啊,听说华汇银号也是人家开的。” “伱说什么?就是那家往里面存银子,每月都能领到利钱的华汇银号吗?乖乖,难怪人家便民社售卖之物,价格都低于其他商号啊。” “老哥,你说今后辽左那边还会再打仗吗?不是说鞑子很凶残吗?咋就败给咱明军了?要我说啊,这鞑子过去就是捡了漏。” “那是肯定啊,你也不想想镇守辽东的是谁,熊蛮子,知道这诨号谁给起的吗?就是鞑子给起的,能叫鞑子叫蛮子的经略,那是一般人吗?” “那为何在过去,不少人都骂这位熊经略啊,说他中看不中用,说他贪生怕死,不敢跟建虏血战呢?” “嗐,你也不想想,这话是谁传出来的,肯定是上面的官老爷呗,咱们就是平头老百姓,能看透上面的人是咋想的?”车驾在宣北坊的街道缓缓行进,透过眼前的车窗,朱由校见到来来往往的人群,听到很多声音和议论,跟上次微服私访相比,这次特意来南城的宣北坊,的确让朱由校见到不少的改变。 街道变整洁了。 臭味消失不见。 街边栽种绿植。 地面不再坑洼。 流窜乞丐没了。 整改京城内外诸坊的公共卫生,尤其是南城诸坊,是当初借天子大婚的名义搞的,朱由校拨给孙传庭不少银子,做事原则就一条,必须将京城内外诸坊旧貌换新颜,该清理的及时清理,该打扫的及时打扫。 没有人比朱由校的心里更清楚,一座人口超百万的大城,倘若公共卫生不搞好,一旦发生时疫,将会对这座城带来何等威胁。 涉及到改革谋新的事,可以选择按部就班的进行,不过京城内外诸坊的公共卫生,必须要早点解决好,并且要形成新的管理制度,以确保京城可以保持整体的干净。 “兄长,宣北坊的变化真大。” 这一路走下来,朱由校哥俩早已下车,身边跟着十余众护卫,由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亲自领着,而刘若愚与韩赞周紧跟在身旁,众人心底都带着警觉,而在这周遭还跟着众多便衣护卫,有皇家近卫都督府的,有鸾卫的,有锦衣卫的,哪怕是微服私访,对于自己的人身安全,朱由校看的比谁都重。 “变化是不小。” 朱由校手持一把竹扇,微微一笑道:“看来顺天府衙啊,来了位真正的好官,这对京城啊,对顺天府啊,都是好事。” 别看过去这些时日,召见顺天府尹孙传庭的次数很少,不过对孙传庭做的事,朱由校却是格外关注。 无他。 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治理和发展北直隶谋划,京城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京城的人口是大明最稠密的,民间经济发展也很活跃,倘若可以将京城发展好,必将起到十分积极的促进作用。 甚至在朱由校的整体谋划中,打算依次增设依郭京县的数量,提高良乡、房山、通州、顺义、昌平等地的政治地位,围绕‘大京城战略’进行分流和引导,在小农经济下的大明,人口过于集中并非是好事,倘若可以合理的进行规划,明确以什么为主的领域产业,开辟主副产业链,那么京城才能称之为第一源动力。 而在北直隶这片土地上,除了既定的‘大京城战略’以外,还有天津开海战略,唐山集约冶炼群战略,待到京津唐三角能形成规模,围绕秦皇岛开港战略,保定大发展战略等一系列构想,朱由校都会稳步向前推进。 五年,是朱由校给自己的一个期限。 他要通过这五年时间,彻底扭转北方经济环境,这一基本盘要是能打造好,哪怕整个东南都不缴税,要坚决的向中枢抗税,朱由校都有绝对的底气和实力,凭借他打造的集约型发展基本盘,向整个东南掀起整饬的号角,甚至敢跟任何反对派掀桌子! 不过上述种种谋划和战略,朱由校没有完整讲给一人,涉及到改革的事宜,不论大小,只要决定要改,就必然会触碰到既得利益,知道的人越多,麻烦相对就越多,因为伴随着改革的稳步推进,新旧利益必然发生激烈碰撞。 那么如何进行整体统筹,协调各种问题,排除新旧矛盾,坚定不移的朝前走,便是对发起改革者的最大考验,对此朱由校并不是很担心,他的身份与权势,只要想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他唯一要把控好的就是节奏! 第284章 惠政 大明存在着两套规则,一套是在明面上,它是美好的,是积极的,是被官面进行广泛宣讲的。 就像经历战争洗礼的辽东,尽管辽左一带被战争破坏,死伤无数将士与百姓,辽南与辽西更是遍地逃民,期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唯有亲身经历的人最清楚,不过在辽左奏捷的光环下,这些苦难全都被遮掩住。 以往或多或少会受辽事辽局的影响,京城京畿的百姓难免恐慌,可是随着辽左奏捷的广泛传播,使得信心再度回归,连带京城京畿的民间恢复活力,商业往来更为密切,这便是大层面的提振效应。 似乎一切都变好了。 可辽东的苦解决了吗? 京城京畿就没有苦吗? 而除了上述这些地方,在大明其他的地方又经历了哪些,例如中原腹地,例如东南地带,例如西南边陲,例如西北高原,就真像有司呈报的那样好吗? 所以另一套规则是实际的,民心就是一杆秤,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这是掺杂不了任何假的东西。 “兄长,说来还真奇怪。” 朱由检停下脚步,来回看了看,眉头不由微蹙,“咱们这一路走来,我发现街上好像没了行乞者,上次随兄长出来,南城诸坊的行乞群体有很多,我还记得在京郊一带,有不少居无定所的贫民。” “都被顺天府衙的募工招走了。” 朱由校拍拍手,看到眼前有家茶舍,便抬脚朝茶舍走去,“京城治安想要维系好,就必须控制闲散群体,当初跟孙传庭聊过此事,与少府也提过此事,让他们做好分工与协调,将京城治下的乞丐、贫民等群体,都悉数给集中起来,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分散各处做工。” “原来如此。” 朱由检点点头道,却没有再问别的,在他的认知里能做上工,那便可以填饱肚子,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赚钱的差事。 只是朱由检不知情的一面,是京城内外诸坊的乞丐、贫民等是没了,不过同时没了的还有地痞无赖,这其中夹杂有太多腌臜事,拍花子,放印子钱,偷盗,杀人,拐卖妇女等,甚至在进行甄别审查时,还查出了不少乞丐贫民做帮凶。 如果事情到这一步就结束,朱由校会顺着朱由检所问继续讲下去,只不过事情偏偏很繁杂。 比如被抓的地痞无赖,都是没有背景的小喽啰,稍微有些背景的地痞无赖,很早就听到风声跑了。 比如甘愿做帮凶的那些人,其中有些还是受害者,甚至有不少人,身上还背负着很大的冤屈无处伸冤,为了活命,最终走上这样的道路。 比如在进行查案的期间,查明的一些线索,竟然直指顺天府衙、两依郭京县、五城兵马司等衙署,案情之错综复杂,事情之令人发指,让顺天府尹孙传庭颇为头疼…… 朱由校知晓的种种情况,让其深深感受到底层群体的苦难,这还是在天子脚下的,还仅限于京城啊,都能发生这么多事情,那要是离京城远的地方,又将会出现什么状况呢? 朱由校不敢细想下去。 没法想啊。 到处都是吃人的场景,而他这位大明天子,能做的,除了去慢慢解决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好法。 因为吏治腐败,党争不休,导致大明官场糜烂严重,欺上压下之风盛行,朱由校是能出台一系列政策,本意是想解决实际问题,想减轻底层负担,可问题的关键,是想要做这些事情,终究还是需要靠人来做。 靠谁? 靠那些官油子? 只怕真这样做的话,恐再好的政策啊,最终也都变成害民的恶政,面对这样的现实,朱由校宁愿缩小范围,也绝不给地方开任何口子。 现在朱由校唯一期许的,便是围绕他定下的治理与发展北直隶战略,能够多培养一批年轻官吏,趁着他们跻身仕途时间短,来让他们多做些事情,压茬去解决实际问题。 至于说在这一过程中,是否会有人选择同流合污,这是朱由校也无法预判的。 而朱由校能够做的,就是持续解决问题的同时,保持严查官场吏治的态势,还是那句老话,千万别叫发现了,只要被发现,被抓是必然,抄家是必然,砍脑袋是必然,甚至情节严重的话,那就剥皮填草,从严整顿官场是唯一的正路。 “几位爷,喝点什么?” 走进这家茶舍,店小二见走进几人,为首的两位很年轻,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当即便笑着上前。“准备些糕点小吃。” 一直沉默的骆思恭,上前拦住那店小二,眉头微蹙道:“茶叶,我们自带的有,去烫几套茶具。” “兄长,我有个问题。” 在骆思恭忙这些事时,朱由检跟在朱由校身旁,朝着临窗的茶桌走去,“既然京城做这么多惠政,为何不选择在其他地方一并推行呢?” 茶舍里很热闹,由于朱由校一行进来的人少,故而没有引起太大注意,这年头,富家子弟带着随从出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惠政?” 朱由校将所持竹扇放下,撩袍坐到被韩赞周擦拭好的木凳上,看向朱由检说道:“在京城能叫惠政,去了别地就不一定了。” “兄长为何这样说?” 朱由检有些生疑道。 “据我所知晓的情况,眼下在京城内外诸坊,顺天府衙明确在做不少大工。” 朱由校优哉游哉的说道:“像清理拓宽护城河,像整饬修缮京城城墙,像通惠河的分段修缮,像南城诸坊整修等事。” “只是上述都有一个前提,银子是府衙自筹的,没有向地方摊派费用,顺天府衙确实是在办事,孙传庭这个顺天府尹确实负责。” “所以在京城地界聚拢起很多人,能通过自己的辛勤劳作,不仅每天可以吃上两顿饱饭,还能按月领到一批粮票。” “粮票?” 朱由检眉头微蹙起来。 “是,粮票。”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顺天府衙放粮票的目的,是为了避免克扣、贪污等现象,而发的粮票,能直接去便民社去领。” “还能这样?” 朱由检有些惊奇道。 在特殊的时期下,就必须要有特殊政策,想发展好‘大京城战略’构想,想发展好北直隶,朱由校必须解决贪腐问题,还要兼顾统筹、协调、分派、筹粮等诸多事宜。 毕竟想要筹建集约型手工制造产业链,兴建水利与道路等基础建设,必然会聚拢起大批的人,这么多脱产群体分散各处,要靠征派徭役肯定不行,尽管能节省很多开支,但是隐患同样不少。 朱由校绝不希望耗费无数心血,砸了海量金银的大建设,最后被一帮积攒无数怨气的群体摧毁,那一切就太不值当了。 所以朱由校想的办法,就是采取以工代赈的过渡策略,先行将人给聚拢起来,让他们分散各处做工,待到他们适应这种模式,再去不断地进行调整,明确票据结算工钱,像初期以粮票为主,后期以银票为主,分别对准便民社、华汇银号,到时只需凭票兑付即可。 这一整体脉络捋清了,总结明确好具体流程和框架,那么今后在北直隶将出现一批新职业,顺带衍生出一些产业。 不过伴随着上述诸事有序开展,也必然会形成一个严峻挑战,即北直隶境的粮食供应保障问题,为此朱由校要想办法解决好,且不能把希望寄托到一点,必须开辟多条供粮运输渠道,否则北直隶境内一旦闹出粮荒,在他娘好的战略构想,也终究是一个笑话罢了。 哪怕是集约型手工制造业,想要在小农经济下的大明孕育,也绝非上嘴皮碰下嘴皮那样简单,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任何问题,都有可能引发不可挽回的伤害! 第285章 茶馆议政 “说来也真是够怪的。” 在朱由校、朱由检哥俩聊着时,与之相邻的茶桌所坐几人,悠哉的喝着茶,聊起他们所见所闻。 “咱这位顺天府尹,咋就跟别的官老爷不一样呢?” 那名中年茶客端着茶盏,那盏盖拨着漂起的茶叶,啧啧说道。 “怎么说?” 一旁的清瘦中年,笑笑,拿起一块点心,看了眼那人问道。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另一肥硕中年见状,撂下茶盏道:“都是官老爷,能有什么不一样的?无非是贪多贪少嘛。” 讲到这里时,那人特意看了眼左右。 “可这位真不一样。” 端着茶盏的中年茶客,眉头微挑道:“不想着怎样捞银子,博名望,却为民所忧,给百姓做实事了,你们说奇不奇。” 嗯? 几人所聊话题,吸引到喝茶的朱由检,见他们聊的是孙传庭,朱由检看向自家皇兄,反观朱由校,却丝毫没受到影响,接过刘若愚递来的茶盏。 诸如什么茶馆酒肆啊,所聊最多的便是这些话题。 说来也怪。 总是有些人的消息很灵通,各种话题或消息啊,假中透着真,真中透着假,明明还没有放出来,可民间就已经开始传了。 朱由校倒是挺想听听这些的。 相较于庙堂上,官场上听到的那些东西,在民间流传起来的话题,往往代表着某种民心民意,而官儿是代表不了民的。 “远的咱就不说了。” 中年茶客说道:“就说通惠河修缮一事,哥几个也都知道,每隔上个几年,不是顺天府衙的人,就是大兴县衙的人,便会以整修河渠的名义,向船行、脚行、牙行等摊派银子,说要彻修河渠。” “是。” 清瘦中年双眼微眯道:“多了要交几百两,少了要交几十两,哪次不是说要彻修,可银子收了,就是没见有人去修。” “咋没人去修啊。” 肥硕中年瞪眼道:“不是找了些苦哈哈,去通惠河边挖几锹土,知道的是在整修河渠呢,不知道的还想着,这没事挖土玩做什么?” “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茶舍回荡。 半个屁股坐着的骆思恭,瞧见那几人如此放肆,竟然敢诽谤调侃官府,眉头不免紧皱起来。 “嘴长在人脸上,想说什么,是人的自由。” 喝了口茶的朱由校,语气淡然的说了句,这让想眼神示意随行锦衣卫,去提醒那几人的骆思恭,立时就心下一紧。 其实那几位茶客讲的这些话,朱由校是很认可的,眼下大明的各级官府,不管是紧邻京城的,还是别的地方,用各种名义去进行征派,乃极为常见的现象,苛捐杂税怎么来的,就是这样来的。 没有苛捐杂税,地方官的好日子怎样过? 也恰恰是清楚这些现状,朱由校明确的谋划部署,主要就集中在北直隶一带,真不是他偏心,纯粹是他可以看见听到。 倘若出现任何问题,朱由校能够及时进行调整,该整顿整顿,该逮捕逮捕,该砍头砍头,由此将损失降到最低。 <divcss=&ot;adv&ot;>距离远了,你像东南诸省,再或西南诸省,一个来回就要一个多月,即便是再好的政策设想,没有人去真的落实推行,或者遇到问题无法及时解决,那最终都会胎死腹中。 “这些说笑的话,咱们暂时不提。” 而在朱由校感慨之际,中年茶客摆摆手道:“还说通惠河,你们可知,眼下在通惠河沿岸,聚集着多少人吗?” “有多少?” 清瘦中年眉头微挑道:“我知道有很多人,听说还不是征发徭役,顺天府衙每天还管上两餐,就是不知真假。” “真假?” 中年茶客笑了起来,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咀嚼着,随后伸手道:“老兄,我能拍着胸脯跟你讲,是真的,我亲眼瞧见的,在通惠河做工的壮劳超过了三万众,人家顺天府衙不仅管饭,还按月发粮票。” “知道什么是粮票吗?华汇银号你们去过没?就是去存银发的银票,我存了,也不多,就区区几千两。” “再说回这粮票啊,到京城内外诸坊任意一家便民社,经过人家的检验,粮票合计有多少斤,就可以实领多少斤,最奇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被中年茶客这样一说,坐着的二人起了兴趣。 “这顺天府衙发的粮票啊,没有期限限制啊。” 中年茶客拍手道:“也就是说,你想什么时候领,便可以什么时候去领,这要是赶上粮价上涨啊,那就赚大发了。” “还能这样?!” 肥硕中年难以置信道:“不是,这顺天府衙哪来这么多银子,若是老兄说的是真的,那京城一带兴大工的,可不止通惠河整修一处啊,南城诸坊那边,城外护城河清淤扩宽,城墙修缮这些,都是顺天府衙发起的啊,对,还有东便门处的整修,这是咱们能够亲眼瞧见的……” “嗐,这你就不懂了吧。” 中年茶客摆手打断道:“顺天府衙的银子,既然没有向民间摊派,那去向,就只能是内帑拨的呗,毕竟顺天府衙因为崇文门税关的归属,还跟户部打着官司呢。” “那错不了。” 清瘦中年眉头微挑道:“我可是听说了,当初陛下广颁中旨,不符礼制的在朝擢授一批官员,其实就是为简拔顺天府尹,啧啧,瞧瞧这份宠信,所以内帑直拨粮饷给顺天府衙,这真不足为奇。” 听着几人在那里侃侃而谈,站着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眉头微蹙,不时余光瞥向天子,生怕讲的这些话扰了天子兴致。 反观朱由校却很悠闲,喝着茶,吃着糕点。 其实对这些人所讲,朱由校没什么生气的,因为事实本就是这样,顺天府衙明确兴起的那些大工,就是内帑直接拨银推进的。 这其中不止牵扯到顺天府衙,还涉及有便民社,华汇银号,以及各个底层群体,这是朱由校谋的一盘大棋。 还是那句话。 想要将北直隶建设和发展起来,就必须要摆脱徭役这套模式,要叫更多的群体能够参与其中,唯有实现这一点,大京城战略,天津开海战略,唐山集约冶炼群战略才有可能落地开花。 不过还有很多现实问题摆在面前。 比如规模化营建管理体系,比如统筹建设管理体系,比如统筹调度管理体系,比如民间资本如何介入,比如官督民办怎样运转等等,这些都是结合实际尽快探索总结出来,朱由校是大战略的指挥者,可想要让大战略有效落实,还需要众多的各级管理者,甚至是更多的参与群体,不然一切都是在闹着玩。 孙传庭所领的顺天府衙,眼下在做的很多事情,就是在吸引各方的关注,叫各个群体的注意都能吸引过来,由此在推动工程建设的同时,顺带探索总结部分经验,并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拓展参与进来的产业链。 朱由校砸进去的这些银子,并不是随便支配出去了,其间接起到的作用,一个是营造市场氛围,一个是吸引民间资本,只要合适的契机到来,一些改变就会在悄然间萌芽扎根,继而率先在京城京畿一带破土!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86章 少府举债 有道是万事开头难,这个难,就难在思维固化,规矩固化,利益固化,想改变一个人很难,你有你的想法,他有他的主张,而想要改变更多的人,无疑是难上加难,因为掺杂的东西太多了。 想要将新的理念,认知,体制,制度在大明这片疆域落地生根,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和精力,去一点点的引导,继而经时间的沉淀,通过利益带来的催化,才有可能实现生根发芽。 在茶舍里听到的种种言论,让朱由校的心情好不少,因为朱由校敏锐的觉察到,他想传播的一些新东西,开始在京城传起来了,尽管这个效率相对缓慢些,但是有变化,总要好过一成不变吧。 “骆卿,锦衣卫在京城诸坊驻设的各所被裁撤合并,你心里没有什么不满吧?” 离开那家热闹的茶舍,朱由校向前走着,对护卫随行的骆思恭笑道:“顺天府衙及两依郭京县,特设各级巡捕衙署,侵占了锦衣卫部分职权,恐在锦衣卫内部有不少反对或不满声吧?” “没,没有。” 骆思恭心下一紧,忙低首回道:“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陛下颁布的旨意,锦衣卫只有奉诏的份,断然没有其他想法。” 怎么可能会没有想法呢。 朱由校笑笑,没有点破骆思恭,锦衣卫占的这部分职权,京城地界的治安捕盗,看似很小,可那要放在哪个角度去看。 不说别的。 锦衣卫在京城诸坊驻设的各所,每月收取的孝敬银子恐就是笔不小收入,这部分职权没有被剥夺前,按月能得到笔外快,可现在却被收走了,交接到各级巡捕衙署名下,换作是谁都不会高兴。 时下在京城的内外诸坊,掌着该部分职权的,一个是五城兵马司,一个是各级巡捕衙署,而牵扯到火禁诸事,有多了个各级巡防衙署。 锦衣卫的黯然离场,并没有让职权划分清晰,五城兵马司、各级巡捕、各级巡防互有交叉干涉,现实中做起事情来,难免会遇到些磕碰,不过谁都不知道,上述皆属于‘大京城战略的一环。 待到援辽主力凯旋归京,针对该部分的职权梳理,便会以快刀斩乱麻之势明确,从而重新厘清京城警备、治安、火禁等事,京畿驻防、卫戍等事,继而实现京城京畿彻底安稳的根脉! 事从不分大小。 没有从制度层面厘清和规范,想要落实‘大京城战略设想,无疑就是则空谈罢了,朱由校要将京城打造成模版,在不断摸索和总结相应经验后,明确城池的建设和管理,继而有序推行落实。 “锦衣卫外派北直隶各地一事要抓紧。” 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对骆思恭说道:“锦衣卫既是天子亲军,那就要肩负起对应职责,朕希望锦衣卫能时刻能用,而非有些能用,有些不能用。” “臣明白。” 骆思恭带着顾虑,但不敢去讲别的,唯有顺着天子之意道:“请陛下放心,臣会做好这些事宜的。” “嗯。” 朱由校点点头道:“走吧,去别处逛逛去。” 自从旗校镇抚司在锦衣卫特设,牵扯到旗校增扩之权,就从过去的分散走向集中,锦衣卫各级官员,包括骆思恭这位指挥使,都不能正大光明的安插人手,这是确保锦衣卫队伍纯洁的根本。 过去朱由校对锦衣卫增扩旗校,没有过多的插手或过问,是因为需要锦衣卫做事,但现在大局渐稳,有些事情就要收紧了,包括东厂、西厂、内厂,牵扯到厂番增补一事,也同样被收紧了。 厂卫是拱卫皇权的重要工具,朱由校断然不会允许,私人势力在厂卫无序扩张,那样的厂卫,就不是大明天子的厂卫了。 在京城的微服私访,朱由校一行直到酉时才回宫,这一路走来,看到京城有不小的变化,同样也发现一些问题。 对于发现的问题,朱由校也没有停留,在回到乾清宫后,便召顺天府尹孙传庭进宫,遇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不管问题大小,最怕的就是拖,一旦拖,小问题会变成大问题,大问题会变成难解之症。 而在召见孙传庭的同时,一道口谕从乾清宫传到少府衙署。 夜幕下的少府衙署,依旧是灯火通明。 少府里的很多职官都没有下值。 在京的诸多衙署里,每天都这般忙碌的,很晚才会下值,绝不止廉政院一家,像少府,像顺天府衙,像大兴、宛平县衙,甚至在京城之外,还有个兵仗局衙署,都是这样的,因为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少府议事堂。 <divcss=&ot;adv&ot;>“诸位,此事真就按陛下旨意办吗?” 孙国桢眉头紧锁,表情异常凝重,看着堂内所坐诸同僚,“以少府的名义,对外颁售债券,还是用皇庄田产作为锚定物,此事真要传扬出去的话,恐朝野上下必定哗然啊。” 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几人,听到孙国桢所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堂内的氛围很压抑。 “怎么都不说话啊?” 孙国桢见状,皱眉道:“债券一说先前从没有出现过,与其说是少府颁售债券,倒不如说是天子举债,真要这样做的话,天下要怎样看待陛下?又该如何看待朝廷?” “说什么?” 卢观象此刻开口道:“明日赴乾清宫面圣,向陛下直言,内帑尚有不下数百万两储银,至于所储金亦有不下五十万两,哪怕少府督办的事情很多,短时间内无需为金银犯愁?” “不然呢?” 孙国桢反问道。 “那你觉得陛下会不知这些吗?” 一直沉默的余应桂,此刻看向孙国桢。 “我……” 孙国桢一时语塞。 作为少府的一员,孙国桢哪里会不知道,天子对少府的家底有多清楚,可恰恰也是这样,孙国桢就是想不通,为何天子要这样做。 少府颁售债券,说好听点是用诱人利钱,来吸引京城京畿的人购置,到期兑付本息,说难听点就是夺财嘛。 至少孙国桢是这样理解的。 明明少府就不缺金银,还偏偏要这样做,倘若到时候需要兑付债券时,少府拿不出那么多银子,难道真就要用皇庄田产来抵兑? 这不是开玩笑嘛?!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被朱由校安排进少府的这批官吏,渐渐的,已适应在少府当差做事,他们考虑问题的角度,首先是以少府为出发点。 毕竟被骂的多了,非议的多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其实颁售债券一事,本官到时觉得没什么。” 邵捷春神情严肃道:“不久前,从河南急递回来的奏疏,御前转递到我少府,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就用逆藩田产为锚定物,在洛阳发售治河债券,份额是300万两,以用作黄河所需,尽管最初遇到些问题,但最后不也被方正化他们解决,从而将所有债券发售出去。” “你说这些事何意?” 孙国桢皱眉道:“逆藩田产为锚定物,跟皇庄田产为锚定物,那能是一回事吗?” “是一回事。” 邵捷春开口道:“问题的关键,是天子要颁售债券,究竟想让少府做什么,倘若没有正经事宜,这债券最好别颁售。” 嗯? 孙国桢眉头微挑,似乎明白邵捷春所讲之意,如果明日前去乾清宫面圣,以此来向天子规谏,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诸位,时辰也不早了。” 卢观象看了眼窗外,开口道:“不如就先到这里吧,反正该准备的东西,我等皆已准备好了,都先下值回府吧,有什么想法,最好自己想想,这样明日去面圣时,也好能将所有讲明。” 卢观象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不知不觉间,少府已开始膨胀起来,管辖的事情办多了,增设的职官变多了,只是对外朝有司的文官而言,他们心底并不承认少府文官……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87章 兴工 乾清宫。 东暖阁。 “少府特制的这批票据,基本达到了朕的要求。” 朱由校露出赞许神情,查看少府所制债券票样,“将这批票据移交司礼监,着尚宝监用印,启敕命之宝,待内廷用印毕,少府制印,防伪标印等,少府要尽快明确,对外颁售的债券,最重要的就是防伪和磨损。” “等到这批票据悉数用印,前期的筹备便告一段落了,少府要着手起草公文,对外颁布告示,牵扯到债券的对应细则,必须要明确敲定,不可有任何漏洞和隐患,此事不能有任何的疏漏。” “臣等~” 站在御前的卢观象、余应桂、邵捷春几人,听闻天子所讲,纷纷抬手作揖准备应下,而偏偏在此时,孙国桢却站了出来。 “臣有谏!” 孙国桢讲的话,打断了卢观象几人,这让东暖阁的氛围变了,而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颇为诧异的看向孙国桢。 “卿家想对朕说什么?” 朱由校放下债券票样,抬头看向作揖行礼的孙国桢,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显然对于这一幕,心底丝毫都不奇怪。 “臣斗胆请谏,还请陛下惩罚。” 反观孙国桢则表情严肃,“自陛下向少府颁布旨意,要少府聚拢一批匠户,特制债券票样,着重解决防伪、磨损等事,臣心里始终就有一个疑惑,陛下为何要对外颁售债券,如若颁售债券,天下当怎样看待陛下?当如何看待朝廷?” 果然。 朱由校笑笑,伸手揉了揉鼻子,显然对孙国桢所问,朱由校事先就预料到了,因为颁售债券一事,在当下的观念里,那就是对外借债。 别管设有多少利钱,到期本息兑付,依旧是对外借债! 这种事情真要做了,必将引起很多人的关注和热议。 都瞧瞧啊,天子没有银子花了,开始向民间搜刮了。 “诸卿也都是这样想的?” 朱由校没急着回答,看向卢观象几人笑问道。 被天子这样一问,卢观象、余应桂、邵捷春几人,脸上流露出各异神情,尽管没有回答吧,但他们的神态却表露出他们所想。 “刘若愚。” 见到此幕,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随后伸手对刘若愚说道:“去将那副北直隶发展舆图拉出,朕要跟诸卿商榷要务。”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随后便朝一旁走去,反观孙国桢、卢观象几人,瞧见此幕,一个个露出疑惑的神情。 少府作为区别于外朝有司的衙署,尽管名义上是为宫廷当差做事,不过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少府承载的职责和担子很重,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朱由校对于少府的文官群体,有着足够的耐心,毕竟有太多的谋划部署,需要一批可靠的人来经办,朱由校承担的角色是总指挥。 “诸卿都别愣着了,随朕过来吧。” 见少府诸官皆站在原地,从宝座上起身的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道:“朕接下来要讲的诸事,牵扯到不少的机密,所以要对外保密。” “臣等遵旨。” 孙国桢几人忙作揖应道。 有别于外朝其他衙署,在特设的少府上下,不管哪个分司,规矩是最多的,尤其是制定的保密条例最严苛,不管是谁,敢对外泄露少府机密,不仅自己要受严惩,连带同僚也要跟着受惩,甚至还明确诸多惩处措施,最轻的就是永不录用,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少府内做的很多事,外界知晓的很少很少。 规矩就是规矩。 制度就是制度。 想要干成一番大事,就必须要严守规矩和制度,倘若没有这个前提,那么做的事情再多,取得成就再多,终究有爆雷的时候。 为了确保少府不出乱子,朱由校从最初的时候,便先后在少府筹设指导、审计、监察、内卫、监狱等清吏司,以确保各个环节不出差错,这就是朱由校的态度。 在少府明确推行养廉银,是为了保障少府的福利待遇,让做事的人能得到相应回报,少府各级官吏每月领取的俸禄,比之外朝有司同级官吏要高很多。 不过既然有好的福利待遇,那么相对应的规矩和制度也会多,特别是贪腐,朱由校定下红线,胆敢贪墨超20两,只要查出来,没任何多讲的,就是处以极刑,还要让同衙署的官吏去观刑。 言归正传。 “诸卿也都知道,眼下在京城周边由顺天府衙牵头,聚拢起众多破产群体,用以工代赈的方式,来改善京城各处的风貌。” 在少府诸臣的注视下,朱由校站在一副舆图前,举着指挥棒说道:“这跟少府先前明确做的整饬海河水系,兵仗局外迁发展诸事,皆属于同一类型的兴工。” “据朕所知顺天府衙牵头做的诸工,整体趋势还算是不错,不过也有些问题,孙传庭向御前禀明的情况,超过七万余众劳壮,分散在京城各处劳作,内帑前后拨银有近60万两,不过想让这些大工如期竣工,仍有近50万两的缺额。” 孙国桢、余应桂他们听到这里,无不眉头微蹙起来,这些事情他们知晓,不过耗费这么多银子,他们却不知情。 “陛下,顺天府衙牵头兴大工,难道户部就不拨银吗?”孙国桢想了想,看向朱由校作揖道。 “毕竟整饬海河水系一事,已在顺天、永平两府筹备进行,少府下辖的指导、审计两清吏司,此前联合算过一笔账,想要将此事如期办成,恐至少需要千万两纹银,这还是以少府暂辖兵仗局,可以尽快煅烧出水泥为前提。” “卿家觉得户部有银可拨吗?” 朱由校笑着反问道。 “……” 一句话,让众人皆沉默了。 “兵仗局煅烧水泥一事,的确要抓点紧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继续说道:“水泥煅烧不出,无法形成规模化产业,这对少府而言很被动。 刚才孙卿也说了,一项海河水系整饬,就至少要花千万两纹银。 而当前内帑储备的金银,不干别的 第288章 民心民意 “陛下!万万不敢这般啊!!” 卢观象脸色大变,面朝朱由校作揖拜道:“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如若在北直隶境兴此等大工,则北直隶必危,此事一旦实施,短则一两载,长则三五载,陕西、陕西、河南、山东等地流民、佃户、逃户等,势必蜂拥凝聚于北直隶各地,其规模必超数百万之众,到时北直隶必不堪重负!!” 说着,卢观象撩袍跪到地上,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以此来表明态度和决心,希望天子能重视起来。 “臣附议!” “臣附议!” 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几人没有任何迟疑,跟着卢观象就跪到地上,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天子竟然要做此等大事。 “你们这是做什么?” 朱由校手持指挥棒,皱眉看向众人道:“有事就说事,朕先前就强调过,不要动辄就行跪拜之礼。” 对于大明的礼制,朱由校有些是认可的,有些是不认可的,就像这个跪拜之礼,哪怕跟建虏的跪礼有区别,但在朱由校的眼里,官场上,文场上,除了一些特殊时节,要进行跪拜之礼,别的时候就不能跪,跪在地上的次数多了,膝盖也就软了,礼仪传统是要遵循,毕竟大明是礼仪之邦,不过也要分场合。 当然有些礼制吧,朱由校更是厌恶之际,其中的典型莫过于裹小脚,此等封建陋习必须铲除,不然开放包容纯属扯淡! “陛下!此事不一样!” 卢观象行拜礼道:“陛下想让少府举债,对外颁售债券,臣尽管心里有想法,但还是愿奉诏行事。 但是在北直隶境兴大工,要凝聚这般多人口,臣万万是不敢奉诏行事,我大明北地诸省产粮有限,北直隶之粮需要经漕运南粮北运,以此来满足用粮所需,期间要损耗海量的粮食来兜底。 如果在北直隶治下诸府州县,敢多出数百万人口云聚,臣实在不敢去想,需多少漕粮才能满足所需啊!” “是啊陛下!” 孙国桢紧随其后道:“陛下爱民之心,臣能理解,不想叫破产的群体没有保障,但此事干系太大。 不知陛下想过没有,倘若北地诸省的流民、佃户、逃户等群体,大批蜂拥北直隶从事兴工,万一粮食供应不足,则将会面临何等处境吗?” “望陛下收回成命!” “望陛下收回成命!” 余应桂、邵捷春几人此刻叩首道。 在对外颁售债券一事,除了孙国桢持反对意见外,其他少府高层的态度,或许有不理解,不认同吧,但是都没有跟朱由校唱反调,因为他们知道天子所想,必然有他们没有考虑到的层面。 可是在得知北直隶大规模兴工后,卢观象他们一个个都站不住了,此事一旦这样做,万一出现任何差池,那他们就是大明的罪人,倘若北直隶敢乱,那大明社稷必然倾覆,这是原则性问题,断然不能任由天子随性。 任重道远啊。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心底暗叹一声,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卢观象他们,在听到自己所讲想法时,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可是想要发展北直隶,让其成为核心基本盘,让诸多集约型产业落地生根,这些是必须要走的路。 连一定的人口基数都聚不起来,就想要发展集约型产业链,那纯粹是扯淡的事情,没有人就没有一切! “难道你们所讲的这些,朕先前就没有考虑过吗?” 朱由校放下指挥棒,看向卢观象他们,“若真是没有考虑到,朕为何要在天津开海通商呢?为何要筹建天津十三行呢?” “陛下是考虑过。” 卢观象顺着话茬说道:“可是陛下啊,粮跟别的不同,大明的产粮是有限度的,哪怕南直隶、湖广、浙江等地是产粮大省,但终究与北直隶相隔较远啊,何况北直隶人口稠密下,旺盛的用粮需求,势必会造成粮价飞涨,这些不是靠天津开海便能解决的,海运终究是有风险的啊。” “你们是不是把问题想的过于极端了?” 朱由校皱眉道:“朕知道缺粮会带来什么后果,可数百万人口云聚北直隶,这需要数载时间,难道在这数年间,朕无法解决此事吗?少府无法解决此事吗? 海运供粮,只是其中一环。 徐光启所领队伍,在京畿各处皇庄,培育新粮种一事,莫非你们忘了?谁硕ブ弥卸岽止πすΦ囟产就只能恒定不变的? 内廷所辖诸皇庄的田产你们忘了? 最重要的一点,谁告诉你们,在我大明之外的地域,粮食就都是短缺的?北上西夷海商想在天津停靠通商,就必须携粮停靠,不然他们别想通商。” “可是陛下,这些都建立在设想下啊。” 孙国桢开口反驳道:“陛下难道忘了,戍守北疆九边要地,那么多的军队和将士,同样需要大批粮食啊,尤其是辽东那边!” “那朕要是在辽东引水种稻呢?” 朱由校皱眉道。 “这根本就不可能!” 余应桂规谏道:“辽东自古就苦寒,种植粮食时间短,而水稻想要存活,就必须考虑到时间,还要兼顾到气候等,不说臣为官多久,就说臣活这般大,便从没有听说过,能在辽东种植水稻一说。” 这便是新旧理念的碰撞。 朱由校看着跪地的诸臣,想要在小农经济下的大明,逐步推行集约型产业发展,就会面临诸多困境与挑战。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朱由校将目光锁定在北直隶,因为他能看得见,哪怕遇到问题,也能及时进行调整。 “这不是商榷,而是朕的决断!”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坚毅道:“与其为没发生的事情担忧,倒不如边做边看,如此就算遇到问题,也能审时度势的解决。” “可是陛下,兴工之势一旦开启,恐很多事情都无法控制。” 邵捷春作揖行礼道:“陛下想过没有,要是这数百万破产群体,一旦蜂拥北直隶,而少府没有想到解决之策,到时将面临何等境遇吗?” “那是朕 第289章 预热 想要干成一番事业啊,就没有一帆风顺的,这期间必遇坎坷,必遭困境,因为事业是靠人实现的,人多了,理念不同,观念不同,想法不同,势必会形成碰撞,出现分歧,而外部环境一旦有变,困难与压力就会成倍激增! 朱由校知道他选择要走的道路,注定是条无比艰难的存在,毕竟守旧成风、思想禁锢的大明,不允许新的东西出现,从而改变那个大家都熟悉的大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改变往往代表着损失,既得利益群体持有的种种,哪怕是一成不变,也可以得到超高获益,而出现新的东西,或许是有更多可能性,但是变数也就跟着出现了。 一个是稳健获益。 一个是风险未知。 换做是谁来进行选择,都会去选择前者,而拼命打压后者的,不是谁都喜欢拼搏的,这就是残酷现实。 一连多日。 紫禁城还是跟往昔一样。 “廉政院的追责问责疏,在内阁商榷那般久,却迟迟没有下文,在朝也引起不小争议。” 宝座上,朱由校眉头微蹙,对南书房参赞范景文道:“去,到内阁问问,差事是怎样办的。” “臣这就去内阁。” 范景文抬手作揖道。 追责问责一事,倘若真要明确落实,必然会对官场产生大的影响,所以内阁的态度,始终都没有能统一。 甚至因为这件事情,吏部、礼部等有司衙署,也跟着参与其中了,对于这种现状吧,尽管朱由校知道,不过却没有急着表态。 在京的文官群体,一个个是怎样想的,朱由校再清楚不过,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头上,被迫戴上一道紧箍。 有争议好啊。 责任内阁这条体制改革,必然会经历很多事情,就像一些权力的集中和下放,不是性质改变了,就可以有效落实的,这期间肯定要经历斗争和博弈。 眼下在内阁的这批大臣,有些人揣摩到了这层设想,比如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王象乾,他们在这几次的阁议上,都有意识的推动本部一些事宜谋改,这恰恰是朱由校想看到的。 但有些人却没有揣摩透彻,或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对于这些现状吧,朱由校没有过多讲什么,反正他有一堆事要做,既然有人想玩,那就闲暇时玩玩呗,政治本就是不断博弈的过程。 “皇爷。” 东暖阁内,朱由校伏案忙碌着,负责内厂的刘朝低头走进,御前服侍的刘若愚几人,如雕塑一般站着。 “差事办的怎样了?” 朱由校搁下御笔,没有抬头去看刘朝,御览着天津呈递的密奏,语气平静道。 “禀皇爷。” 刘朝忙作揖拜道:“少府颁售债券一事,按着您先前的旨意,有条不紊的在京城内外诸坊传播。 其中前去华汇银号办理业务者,都或多或少知晓此事,此外其他几条线,进展也都很是顺利,眼下在京城各处,热议债券一事者很多。” “没有别的。” 看完陈奇瑜呈递的这封密奏,朱由校顺手拿起御笔,抬头看了眼刘朝,随后便提笔对密奏做起批示。 <divcss=&ot;adv&ot;>【天津海关一事,要多费些心思,尤其牵扯到人员遴选,要谨慎,要用心,天津开海通商,关乎朝廷税改方针,卿家在天津所做种种,今后会逐步体现出作用,望卿家能为国为民多多劳心。】 在朱由校提笔批示之际,御前站着的刘朝犹豫刹那,还是选择将探明的部分舆情,如实禀于朱由校。 “差人加急派至天津。” 朱由校批示完将御笔放下,拿起那份密奏,递给身旁的刘若愚,随后看向刘朝,顺手端起手边茶盏。 “也就是说,少府颁售债券一事,京城已有非议的苗头了?”朱由校呷了一口,眼神坚毅的看向刘朝道。 “是的皇爷。” 刘朝低首道。 “按着既定计划行事,派人去通州、顺义、良乡、房山等地,继续传播债券之事。” 朱由校想了想,对刘朝说道:“京城的风吹起来了,京畿也别落下,要把这股风吹好,接下来该怎样做,不用朕教你吧?” “奴婢明白。” 刘朝当即表态道:“请皇爷放心,内厂会办好此事的。” “去办吧。” 朱由校放下茶盏道。 自那次跟少府高层产生分歧,朱由校让他们去好好想想,过去了几日后,孙国桢、卢观象他们的态度变了不少,尽管心底多少还存有担忧,不过真能按天子所谋划的来办,这未必不是好事情。 只是真要这样做的话,今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因兴工而在北直隶所聚人口,带来的种种影响和变数,就必须有朝廷,有少府承担起来,确保北直隶全境的安稳。 而对于朱由校来讲,少府颁售债券一事,必须要在当下做成,原因很简单,借着辽左奏捷的影响,京城京畿对于朝廷重新有了信心和信任,由此吸纳民间的游资,甚至被窖藏的银子。 “在北直隶营造起一座蓄水池,只要水位能够达标,那便能承载很多鱼儿。”朱由校思虑着当前的情况,心里暗暗盘算着,“拿出部分的皇庄田产,作为颁售债券的锚定物,相信这个吸引力是极强的。” 国人对于土地的眷恋,究竟是怎样的痴迷,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就北直隶治下的诸多皇庄,要是可以利用好的话,不仅能确保部分粮食兜底,还能筹建起一批产业,开设起一批矿区,甚至能吸引大批金银。 不过以颁售债券作为撬点,从而打开北直隶的建设和发展风口,有一点必须要做好,哪怕遇到再大困难,也断然不能违背,那便是信誉,这是比金山银山还要宝贵的,倘若丢掉了信誉,今后就算有再多好的风向,也绝对不会有人会轻易下场。 “韩赞周!”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语气铿锵道:“去,派人召孙国桢他们进宫。” “奴婢遵旨。” 韩赞周忙低首应道。 既然一切在朝预期推进,哪怕过程曲折了些,坎坷了些,不过朱由校要确保这些谋划部署,是有序落实贯彻的。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90章 争议 “毕自严到底想干什么!” 钱邸,会客厅,一道不满的声音在此间响起,一缕清风吹进,厅内所燃火烛闪晃,聚坐在此的众人,表情多透着凝重。 “钱阁老,此事断不能这样下去。” 吏部右侍郎邹元标难掩怒意,撂下所持茶盏,看向气定神闲的钱谦益,“那崔贼联名呈递追责问责疏,摆明是没有安好心啊,天子被其蛊惑,使廉政院遍地酷吏,如若此疏递到御前,恐今后朝廷将没有安稳。” “没错!” 光禄寺丞高攀龙紧随其后道:“看看从廉政院特设以来,朝廷出了多少风波,诸君难道就没觉得奇怪吗?” “存之公此言何意?” 太常寺卿赵南星眉头微挑道。 “何意?” 高攀龙接着话茬道:“女干佞横行!酷吏横行!陛下分不清忠女干善恶啊,如若不是这样的话,朝廷又怎会有今日之局面?” “这话说的过分了。” 一直沉默的钱谦益,此刻眉头微蹙,看向高攀龙说道:“说朝局就说朝局,莫要攀扯到天子。” 心怀目的的高攀龙,被钱谦益这样一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尤其是一些人的目光投来,让高攀龙眉头紧皱。 可纵使是这样,高攀龙也不好反驳。 随着叶向高进阁失败,韩爌群辅之位被罢,在东林党的内部,被天子钦定进阁,且位列次辅的钱谦益,权势和地位都急剧上升,这种变化是一些人始料不及的,尽管过去钱谦益在东林党名望很高,不过名望高不代表所有。 话语权,终究是要靠真本事来支撑的。 那么现在…钱谦益在东林党这边,话语权无形中增强很多,甚至隐隐有成为党首之意,不过有些事情嘛,不像表面所见的那样简单。 “本阁说一句吧。” 钱谦益撩了撩袍袖,看着厅内所聚众人,丝毫没在意高攀龙怎样想,语气平淡道:“毕自严之所以支持此事,连带着兵部尚书王象乾,卸下协理京营戎政的孙承宗,都跟在其后面支持,这肯定是有目的的。” 钱谦益的这番话,引得邹元标、赵南星、高攀龙等人的认可,要是没有目的的话,那他们为何要支持此事? “诸君想想看,在内阁更迭的前后,户部有何处不对?”迎着众人的注视,钱谦益伸手端起茶盏,优哉游哉的说道。 户部有何处不对? 邹元标、赵南星、高攀龙等一行人,见钱谦益特别提到此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盐法侍郎!!” 而在此等态势下,厅内坐着的一人,猛然想到了什么,拍案道:“袁世振奉诏进京,得天子召见。” “阳初说的没错。” 钱谦益心底有些不悦,看了眼房可壮,但表面没有发作,“就是袁世振,如此诸君想到了什么?” “莫不是为了盐税!?” 邹元标惊愕的看向钱谦益道。 “多半是为此事。” 钱谦益喝了口茶,神情怅然道:“本阁想了很久,除了此事,本阁实在想不明白,毕自严为何要力挺崔呈秀,不,更准确的来讲,是力挺那封追责问责疏。” “难怪啊,原来是这样。” 高攀龙眉头微挑,环视厅内众人,“这个毕自严真够可以的,他是瞧见廉政院督办仓场一案,崔呈秀他们斩获不断,继而赢得天子的青睐,所以想如法炮制啊,户部尚书算是叫他给当明白了。” 提到袁世振,提到盐税。 厅内所坐的不少人,表情变得不自然了。 盐税在大明征收的赋税里,是占比最多的,不过话又说过来,盐税又是猫腻最多的,这比茶税玩的还狠。 毕竟茶叶这东西,寻常百姓是不会购买的,但是盐不一样,几天不吃可以,但时间久了的话,各种问题和毛病就出现了。 <divcss=&ot;adv&ot;>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制贩私盐成风。 不过话说回来,茶税这一项,有些人做的太过分了,而诸如这样的情况,在大明还不在少数。 矿税,榷税,田赋,徭役…… 只要是可以想到的那些,就没有一项是完好的,毕竟税都足额交上去,那个人利益该怎样保证? 反正大明足够大,偷点税,漏点税,逃点税又算得了什么? “知道本阁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看着低声议论的众人,钱谦益伸手轻敲八仙桌,表情严肃道。 众人见状,纷纷看向了钱谦益。 对于这种感受,钱谦益很喜欢。 这是他一直以来想得到的,而眼下却已经实现的。 “是天子想干什么。” 沉吟刹那的钱谦益,轻轻咳嗽两声,“最近诸君都关注内阁的阁议,不知对最近京城的风向是否关注过?” 嗯? 见钱谦益转移话题,众人皆有些疑惑。 “不知钱阁老所提是指?” 邹元标想了想,看向钱谦益道。 “少府举债。” 钱谦益言简意赅道。 “此事啊,如何会没有听说,这简直是在胡闹,本官觉得不可信,诸君可知,坊间是怎样说的吗?” “如何会不知呢,据本官所听,少府要颁售什么债券,还用皇庄田产为锚定物,许以不低的利钱,让民间来进行购买。” “没错,听说这个债券分为一年期、三年期、五年期三种,每个年限的利钱不一样,如果到时不能及时兑付,则以皇庄田产来置换。” “此事本官也听说了,据说这个少府鼓捣的债券,单是份额就有一千万两啊,真真是可笑至极……” 钱谦益提起的话题,引起厅内众人的热议,不过所讨论的这些,言语间却透着讽刺与不屑。 举债就说举债,偏要搞的这样高尚。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因为这个债券之事,科道上的部分御史言官,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弹劾奏疏了,弹劾的对象就是少府的职官。 这其中就有东林党的人。 看起来他们没有嗅到不寻常之处啊。 钱谦益见到眼前一幕,眉头不免微蹙起来,不知为何,钱谦益总觉得这件事情,远没有他们所想的那样简单。 少府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天子特设的衙署,专门处理皇帝的家事,可别小看此权啊,内廷的太监这般了得,不就是占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而且在内阁待了这些时日,钱谦益渐渐的发现,天子似将一些不重要的差事,悉数都甩给内阁了,而天子就把控那些军国要务。 诸多繁杂却不那样重要的奏疏,被推到内阁进行阁议,从中抽身的天子,又会去做些什么呢? 这是钱谦益一直在想的。 而见到眼前众人的反应,在钱谦益的心底生出一个念头,他要进宫面圣探探虚实,或许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其实不怪眼前这些人,对待少府颁售债券一事,没有特别高的警觉性,因为他们的惯性思维,全都聚焦在政局本身,毕竟银子这东西,真想要捞取的话,靠别的没有,靠的就是手中的权。 至少现在有不少东林党人,靠着再度跻身朝堂,明里暗里得到了很多,而这些许诺的利益,是轻易不宜被觉察到的,毕竟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你想查就能查到的,伪装一旦做好的话,除非爆了,否则轻易很难查到……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91章 朱由校的教育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更多是体现到信息差上,同样一件事,我一月前就知晓,跟你现在才知晓,那能是一样的吗? 差距是如何拉开的? 就是这样拉开的! 朱由校做的很多事情,就是遵循这一守则,他就是要用一桩桩事,持续不断的吸引和转移,在京为官的诸文官群体。 朝局的变幻,京城的变动,京畿的改变,在时间的悄然流逝下而动,一切的因素皆被朱由校掌握着。 又是一个晴朗的天。 紫禁城上空的天很蓝。 白云簇聚。 刺眼的太阳缓慢移动。 “长寿,在宫里待着感觉如何?” 乾清宫正殿外,朱由校放下劲弓,笑着看向眼前的箭靶,眉宇间透着赞许,“朕是没有想到啊,长寿的箭术竟这般了得,看来我朱家要出位大将军了。” 朱由校不加吝啬的赞许,让在旁站着的朱聿键,神态略显局促的同时,心底却生出别样的情绪。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赞许。 “皇…皇上,臣真的能成为大将军吗?” 心跳难免加快的朱聿键,紧攥着手里的劲弓,看向朱由校说道:“臣愿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做先驱!” “哈哈!!” 看着比自己大几岁的朱聿键,依旧表现有局促,朱由校笑着说道:“当然,长寿若想成为大将军,那要多学些真本领才行,今后你若能在战场立下赫赫军功,唐王爵,朕也要叫你承袭!!” 听到此言的朱聿键,呼吸难免有些急促,眉头旋即紧蹙起来,不知为何,只要听到唐王二字,他的心底就生出怯意。 这与他过去的经历有关。 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在朱聿键的脑海里浮现。 也是个可怜人啊。 看着朱聿键的神态变化,朱由校心里生出感慨,按着辈分来论,朱聿键要比他和朱由检辈长,朱聿键乃太祖高皇帝九世孙,而朱由校哥俩则是十一世孙,而按年纪,朱聿键比朱由校还要大三岁。 不过朱聿键的经历啊,真要论起来的话,算是比朱由校哥俩还要惨些,因为其祖父惑在嬖妾的缘由,朱聿键随其父朱器墭被囚禁在承奉司内,或许朱由校哥俩的经历也不好,但至少相对自由吧,不像朱聿键被禁足,自由对其来讲太过奢侈。 也恰恰是这段经历吧,使得其有偏执的性情。 最为直接的体现,是原有时间线上,崇祯御极临朝时期,朱聿键因为承袭换授等问题,跟朝中的大臣起冲突,此后还杖责两位叔父福山王朱器塽、安阳王朱器埈,造成一死一伤的恶性事件。 尽管是想为亲父被毒死一事报仇,可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明,朱聿键这种行为,却被文官群体所不喜,毕竟唐王府的腌臜事没有流传开。 而触碰到崇祯底线的事情,是鞑清绕道杀进北直隶,朱聿键知晓此事便上疏请勤王,崇祯不许,朱聿键竟然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在藩地内招兵买马,自率护军千人从南阳北上勤王,崇祯下旨勒令其归藩地,朱聿键没有照做,这种行为在礼法森严的大明,无疑是犯了大忌,哪怕心是好的,但事情做过界了,再好,那也是坏,规矩就是规矩,倘若谁都能僭越,那天下岂不乱套了? 人是可塑之才,但要好好调教。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心底对朱聿键有了评价,像朱聿键这种性格的人,你要是对他真好,真关心他,一旦被他认可的话,哪怕是将命交给你,他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可对于朱由校而言,他想要的不是这些。 “长寿,朕听皇弟说,你在养心殿住着时,除了对武学上心外,朕布置的那些课业,你是一点都不看?” 朱由校拿起劲弓,拨弄着弓弦,对朱聿键说道:“不是打熬力气,就是翻阅兵书,你是想做个莽夫吗?” “臣……” 本还激动的朱聿键,被朱由校这样一说,立时像做错事的孩子般,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怎样开口。 在旁站着的朱由检,则是一脸严肃的看着朱聿键。 自朱聿键被招进宫住,他跟朱由检一起,搬到了离乾清宫最近的养心殿住,在大明,养心殿的政治地位并不高,与后宫相隔也远,而养心殿的地位抬升,是鞑清时期的雍正朝才开始的。 “多读点书,多学点本事,是你跟皇弟都要做的。” 朱由校举起劲弓,拿起一根箭矢,瞄准前方箭靶,气定神闲道:“我朱家的儿郎,是要肩负起责任的,这江山社稷是朕的,但也是你们的,大明也需要你们来巩固,不要把眼界局限于所知的这些。” 说着,只听破空声响起,箭矢飞射而出,转瞬间,便命中箭靶中心,箭尾猛烈晃动着。 “好箭术!!” <divcss=&ot;adv&ot;>见到此幕的朱聿键,下意识赞道,可旋即,朱聿键想到了什么,立时便低下了头。 “抄皇明祖训百遍!” 朱由校将所持劲弓,递给了低头了朱聿键,语气平静道。 “喏。” 朱聿键恭敬的接过,不敢迟疑道。 “皇弟,你也一样。” 朱由校看了眼朱由检说道。 “??” 朱由检难以置信。 “长寿是喜武,而你是侧文。” 朱由校伸手道:“本事不分贵贱,更不分文武,叫你们住在一起,是相互学习,取长补短,今后你们二人,谁有任何一项考校不合格,没有达到朕的期许,那一人受惩,另一人跟着一起。” “皇兄教诲,臣弟铭记于心。” 朱由检见状,忙抬手作揖道。 “陛下教诲,臣亦铭记于心。” 朱聿键有样学样,跟着作揖拜道。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等再过几日,朕领着你们去西苑打靶,兵仗局的制式火枪,现在开始定型量产了。” “真的?” 朱由检、朱聿键闻言默契问道。 别看朱由检不喜欢武学,可受朱由校的影响,对火器却格外热衷,而朱聿键呢,那就更不用提了。 “朕何时诓骗过你们?” 朱由校没好气的笑道:“去去去,看到你们就烦,抓紧去抄皇明祖训去。” “喏!” 二人相视一眼,笑着作揖拜道。 看着离去的二人,朱由校不免笑着摇摇头,虽说教育任重道远吧,不过他却很有信心。 “皇爷,钱阁老递牌子求见。” 而就在此时,韩赞周低头快步走来,朝朱由校作揖拜道。 “为了何事?” 朱由校收敛笑意,语气平静道。 “说是为债券一事。” 韩赞周如实禀道。 “宣吧。” 朱由校听后,沉吟刹那,言简意赅道,随后便朝东暖阁走去……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92章 体统能当饭吃? “卿家此次进宫所为何事?”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身倚软垫,笑着看向钱谦益,尽管已知钱谦益此来目的,但朱由校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 对于这位水太凉君,别看将其抬到次辅之位,可朱由校却从没有信任过,让钱谦益进内阁佐政,纯粹是为了政治需要。 名望与叶向高相差不多,出自苏州常熟县,让其作为东林党的唯一代表进阁,朱由校就是想让东林党内部对立。 作为大明政坛的第一朋党,行至天启朝的东林党,内部成员的构成复杂,天南海北的都有,想要破开东林党,就要叫其生变,发生结构性变故,唯有做到这一点,才能将其逐个击破。 眼下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将东南诸省外的东林党,跟东南诸省籍的东林党,彼此对立,彼此不满,彼此算计,最终达到分裂的目的,唯有将这一政治谋划做好,今后要解决东南诸省弊政和毒瘤时,才能相对来说容易一些。 事实上朱由校做的很好。 惠世扬死了。 张问达死了。 韩爌倒台了。 一批非东南诸省籍东林党,在中枢庙堂上栽跟头,连带着东林党的内部,也悄然发生着倾斜与改变。 这带来的影响是很大的。 “启禀陛下,臣此次进宫觐见,是为陛下分忧的。” 钱谦益面露笑意,抬手朝天子作揖拜道:“臣自进内阁以来,无时无刻都想着能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虑,由此才能对得起陛下的那份信任,臣……” 又开始了。 朱由校心底暗笑,钱谦益的嘴,那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错非知晓这厮是什么德性,还真容易被其骗到。 “说重点。” 朱由校也不惯着,伸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内阁有诸多政务要处置,钱卿来进宫见朕,不是为说这些话吧。” “咳咳~” 钱谦益咳嗽两声,不知为何,钱谦益总觉得自己进了内阁后,天子对待他的态度相较从前冷淡不少。 这可不行啊。 要是没有天子的信赖和倚重,今后想在内阁当家做主,力压首辅朱国祚一头,这摆明是不行的。 “禀陛下,臣是真想为陛下分忧。” 想到这里的钱谦益,忙开口解释道:“臣在内阁期间,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少府对外颁售债券,乃欺瞒天子所为,是想在民间敛财,臣知晓此事心急如焚,特进宫想向陛下禀明情况。” 老东西,耍心眼都耍到朕头上了。 朱由校心底冷笑起来,打量着钱谦益,其讲这些话,真实目的恐是想探探底吧,想知晓债券何用。 别看债券这种东西,过去在大明没有,不过有些东西是想通的,真要多了解些细节,那很容易就琢磨透。 “少府是朕的少府,他们做任何事情,没有朕的旨意下达,是没人敢去做的。”朱由校放下茶盏,表情自若的回道。 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态度,让钱谦益明白一件事,少府做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同样的道理,内阁也一样,外朝有司也一样。 <divcss=&ot;adv&ot;>心思活泛的钱谦益,哪里会听不懂这些啊。 “臣斗胆请问陛下,对外颁售债券是所为何事吗?” 钱谦益眼珠子转了转,微微低首询问道:“最近京城京畿一带,出现不少议论抨击之言,说债券乃敛财所需,臣自知陛下爱民之心,可悠悠众口不能堵住,只怕会有人曲解……” “还能为了何事。”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三大殿修建一事,动辄就被人在朝中提及,还有西苑诸地年久失修,朕作为大明天子,是不是要考虑这些问题?靠国库去解决,不知外朝要吵成什么样,靠内帑,银子都花的差不多了,朕不想着颁售债券解决,钱卿来告诉朕,要怎样解决呢?” 原来是为了这些啊。 钱谦益眉头微挑,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些,毕竟天子从御极登基之初到现在,一直都紧抓着朝局,使得很多人都被压制着。 “陛下纵使想解决上述诸忧,也该与内阁进行商榷啊。” 想到这里的钱谦益,决定再试探一下,“陛下英明神武,所念所忧皆是为了社稷,内阁对此毫不知情,少府便开始做此事,眼下朝野间热议者很多,甚至一些人还暗中诽谤,说什么有失体统……” “哼!” 朱由校冷哼一声,略带不满道:“体统能当饭吃吗?谁要是能帮朕解决这些问题,那朕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行啦,钱卿要真是体恤朕,想为朕分忧的话,那就想想债券对外颁售时,多去购买些债券吧,反正皇庄田产多,朕打算置换一批,也算是解决这些琐事了。”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努力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在表面笑出来。 对钱谦益的试探之意,朱由校如何能瞧不出呢? 不过少府颁售债券的真实目的,朱由校是断然不会对外泄露的,能多瞒一天是一天,毕竟发展和建设北直隶的战略谋划,真要是全部铺开,最先跳出来蹦跶的必然是东南诸省籍官员。 这就不分是不是东林党了。 大明中枢庙堂的混乱,党争不休难以遏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大明南北之争所造成的。 从经济,到文化,再到政治,大明南方都压着北方,更别提东南沿海诸省,不管是否落实海禁,私下都会从事走私海贸,也就是说大明南北的差距,是持续不断的被拉大的,而小冰河时期到临,使得这种差距,又增添了天灾因素。 尽管不想跟钱谦益废话,但为了某些谋划部署吧,朱由校也是故作倾诉的讲着,以此将错误的信息传递给钱谦益,继而通过钱谦益传出去。 天子玩物丧志。 这或许对正直的大臣而言,是难以接受的事情,不过对钻营投机的大臣来讲,却是他们极愿看到的。 “去找刘朝。” 聊了半个多时辰后,钱谦益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不过其前脚刚走,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严肃,“叫内厂的厂番,最近盯着钱宅,看看有哪些人,私底下去找钱谦益会晤。” “另外让刘朝挑选些人手,在暗中散布一些消息,就说钱谦益名下财富众多,这些事情要抓紧来办。” “奴婢遵旨。” 刘若愚当即作揖应道。 既然有人想要算计和掺和,那朱由校就要奉陪到底,就少府颁售债券一事,他必须要聚拢一批金银,唯有把此事办好了,后续的诸多谋划部署才能有序推进下来。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93章 围杀 轰隆~ 惊雷在乌云之间炸响,电闪划破了虚空,天说变就变,小雨珠稀拉下着,然而一阵狂风呼啸,转瞬间,雨势就渐大起来。 噼啪~ 如同倾盆般的暴雨降临,这让来来往往的人群,在埋怨声下四散躲雨,京城在这一刻好似停摆。 阜财坊。 廉政院。 “风雨欲来啊。” 尚书署正堂,负手站于堂门处的崔呈秀,望着堂外瓢泼般的大雨,神情略显感慨,“看来不能再等下去了。” “廉宪决定了?” 身后站着的李夔龙,看了眼田吉几人,表情严肃的看向崔呈秀的背影,“真要这样做的话,恐朝局将生变故啊,毕竟那封联名的追责问责疏,至今还停在内阁,没有票拟呈递御前啊。” “决定了。” 崔呈秀一甩袍袖,转过身来,“倘若再不动的话,弹劾我等的奏疏,只怕会堆满通政司或司礼监。 别的奏疏或政务,在内阁进行阁议,要么票拟呈递御前,要么驳回原处,偏偏就这件事情却迟迟没有下文。 你们就不觉得有问题? 还有最近的朝局变化,京城风向变动,你们嗅到什么味道没?要现在还不出手将一些人拉下水,恐咱们廉政院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众人闻言表情凝重。 在复杂多变的中枢为官,不管是哪一类人,都必须保持一颗谨慎清醒的心,不然什么时候栽跟头都不知道。 “的确。” 田吉紧皱着眉头,讲出心中所想,“韩爌接任仓场尚书,一直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没有此人一样。 而近期的朝局变化,看起来东林党依旧独大,可实际上呢,情况远没有外人看的那么简单。 不说别的,就说弹劾廉政院的奏疏,除了东林党外,藏的最深的,其实是官应震、吴亮嗣他们啊。” 崔呈秀嘴角微微上翘,眸中掠过一道精芒,就仓场和漕运两桩事,最不愿廉政院细查下去的,一个是东林党,一个是楚党。 东南诸省就暂且不提了。 各种毛病由来已久。 而湖广熟,天下足的美称,也令湖广之地渐有不同,作为其中的代表,楚党在朝根基浑厚,那不是没有根由的。 “如果仅是官应震、吴亮嗣他们,在背地里搞那些小动作,还不足以叫本宪下此决断。”迎着众人的注视,崔呈秀朝堂内走去,李夔龙、田吉几人见状,纷纷跟在崔呈秀的身后。 “追责问责疏从压在内阁起,本宪就知道,哪怕有一些人支持,但最终还是要经历很多坎坷,毕竟此事并非什么好事嘛。 所以即便是等一等,在本宪看来也无伤大雅,内阁吵成一锅粥,外朝有司闹成一锅粥,这对我廉政院而言是好的” 跟着崔呈秀一起坐下的几人,在听闻崔呈秀所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那廉宪下定决心,是……” 一直沉默的吴淳夫,此刻看向崔呈秀,在讲出心中所想时,最后没有讲出口,而是伸手指了指天。 “不错,正是陛下的态度。” 崔呈秀却撩了撩袍袖,气定神闲道:“像经过阁议的驿传等事,在呈递到御前时,陛下皆给予明确态度。 唯独此事,内阁不票拟呈御前,而陛下也没有急于表态,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而在最近,京城坊间出现的风向,诸位都知晓了吧,少府要颁售债券,对于此物是做什么的,本宪不知晓。 可华汇银号是干什么的,诸位应该都不陌生吧? 据本宪所知晓的情况,只在京城内外诸坊,已有很多人向华汇银号储银,甚至不少商贾还贷银,站在华汇银号的幕后者,乃当朝国舅王升!” “所以陛下是何意?” 倪文焕皱紧眉头道:“难道是想叫朝局继续不安稳,让一些人胡乱猜忌,可是廉宪,仓场要真查到地方去,下官就担心有些人会坐不住,到时频出走水之事该怎样办?” 崔呈秀已经讲的很明白,而在场众人也都听明白了,可有些事情想做,不是单靠想想那样简单的。 “所以本宪要快刀斩乱麻。” 崔呈秀眼神凌厉,扫视眼前众人道:“据本官所知,最近锦衣卫外派至北直隶各处,这对我等来讲是个好机会。 咱们分下地方,待所有事情都明确了,诸位便离京奔赴各地,不查别的,就查仓场,不给地方反应的机会。” “可骆思恭为何要帮廉政院啊。” 李夔龙有些不确定道:“毕竟此事即便办成,对锦衣卫而言也……” “他会帮的。” 崔呈秀嘴角微扬道:“锦衣卫外派旗校,想在地方站稳脚跟,那就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不为别的,就为震慑地方。 别忘了,眼下在锦衣卫的内部,自增设一个旗校镇抚司,情况就跟先前不一样了。所以只要筹码够,本宪相信,骆思恭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可是我等就算都离京了,说要督察仓场诸事,也未必能立刻影响到朝局啊。”田吉沉吟刹那,看向崔呈秀说道。 “这就是本宪的事了。” 崔呈秀眼神坚毅道:“你们在外严查,本宪在京斡旋,廉政院驻京的人手,除了看押那批要犯,维系廉政院衙署秩序,其他的你们全带走。 这次本宪要把北直隶搅起来。 只要能将此案查明,将一些人拉下水,那咱们廉政院的声威,就算彻底打响了,到时追责问责一事,就顺势明确了。” “廉宪,您想过没有。” 倪文焕欲言又止,可想到了什么,语气铿锵道:“如果真要这样做,万一北直隶治下各府州县,有的地方生出……” “这不是你们要考虑的事情。” 崔呈秀摆摆手打断道:“你们只需办好各自的差事就行,至于别的,无需你们考虑,一切有本宪!!” 只是在讲到这里时,崔呈秀的心跳不由加快,心底更是暗 第294章 韩爌怕了 京城的雨下起来,就会让人觉得烦躁,连带着京城的氛围变得压抑起来,世人都说雨过天晴,可淋雨的人谁想过? 不过朱由校倒是喜欢雨。 因为雨的到来,往往代表污秽被冲刷一空! “从今日起,你们除了要进修各项课业,学文习武以外,将会增加一项考校。” 东暖阁内,朱由校站在一张舆图前,背对着朱由检、朱聿键二人,“这次考校的周期可能较长,朕要你们做的,就是多看,多听,多想,私底下多进行探讨和交流,朕增加的这项考校,是对你们的一次阶段性考验,倘若没有达到朕的满意程度,那你们就搬出紫禁城半载吧。” 这……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心中无不生出惊意,这是他们首次感受到这等严厉措辞,尤其是对朱由检而言。 究竟是怎样的考验,能让天子这般看重呢? “挂起的这张北直隶舆图,承载有朕太多期许和谋划,推行新政,是综合解决大明弊政的唯一途径。” 朱由校缓缓转过身来,眼神坚毅,看向朱由检、朱聿键二人,“只是纵观历朝历代,不局限于大明,朕先前叫你们读的那些史料,不知你们发现一个规律没?” “但凡是涉及到新政,牵扯到变法,必会遭到很大的阻力,期间更是会出现各种问题和矛盾,这似乎成了一个定律。” 朱由检、朱聿键表情严肃,静静听着朱由校所讲,而他们的心底却生出各异想法。 “世人皆说要以史为鉴,可真正做到的有吗?” 朱由校仿佛看穿二人所想,似笑非笑的说道:“或许有,但很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性使然。” “明知这样做,会有怎样的结局,哪怕不好,可在心理的作祟下,在环境的影响下,他们会抱有侥幸。” “朕要化北直隶为战场,打响维新变法的第一枪,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在朕运筹帷幄布局期间,将朕的所做所为都成体系的总结下来,这期间朕做了什么,背后有哪些想法,你们都要列举下来。” “朕对你们的考校要求不高,只要一个及格,至于良好,优秀,满分这三项,朕不强求你们。” 朱由校的这番话讲完,反倒是激起朱由检、朱聿键的好胜心,不管这场考校究竟有多繁杂,他们也要争个好成绩! “皇兄!臣弟定不会叫您失望的!” 朱由检率先表态道。 “陛下!臣亦不会让您失望的!” 朱由检紧随其后道。 看着二人坚定的眼神,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其实就阶层而言,为何有些人做事能够成功,有些人做事却注定失败? 溯本求源下,是彼此接受的教育观不同,精英教育注定是属于少数,这是无法改变的残酷现实。 而另一个残酷现实,即试错成本与时间,这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是极为奢侈的,他们不敢失败,因为一旦失败,就可能要用一辈子偿还。 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眼下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设法打破固化的特权,设法破开固化的晋升通道,倘若不将这些毒瘤彻底击碎,那他就算推动再多改革,也终究无法改变大明命运。 “皇爷~” 而恰恰在此时,刘朝低首走进东暖阁,本想禀明些情况,但见到朱由检、朱聿键皆在,一时有些踌躇。 “讲。”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朱由检、朱聿键见状,便知考验从这一刻,就已经悄然开始了。 “据内厂厂番探报。” 刘朝哪儿敢迟疑,当即作揖拜道:“廉政院全体,除了尚书崔呈秀及部分人手,其他皆已冒雨离京,田吉带队赴永平府,吴淳夫带队赴保定府,李夔龙带队赴河间府,倪文焕带队赴大名府……” 这是要干什么? 听到这些的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流露出疑惑与不解的神情,他们不知廉政院这般大张旗鼓,究竟要干什么。 “到底是崔呈秀,真是个赌徒。” 朱由校却微微一笑道:“行了,既然他们都离京了,那内厂的人就谴可靠之人,跟进探查他们所做诸事,但不要插手地方事宜。” “奴婢明白。” 刘朝当即表态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言罢,刘朝便低首退出东暖阁。 “皇兄~” “陛下~” <divcss=&ot;adv&ot;>刘朝前脚刚离开,朱由检二人便按奈不住性子,上前想询问情况,却被朱由校伸手打断。 “若朕猜的没错,这个时候,崔呈秀应该去找韩爌了。” 在二人的注视下,朱由校却笑着说道:“行了,该你们知道的时候,朕会叫你们知道,眼下去西暖阁吧,那里有你们要了解的案牍卷宗。” 言罢,也不管二人怎样想,朱由校转身朝御案走去,他要处理一些政务。 对朱由检、朱聿键的阶段性考校,朱由校想要的很多,其中之一,便是磨砺二人的心性,倘若遇事就乱,即便再有才华,那终究是不堪重用! 相较于乾清宫的安定,彼时的仓场衙署,气氛却显得不太一样。 “这雨下的,还真是够大的。” 尚书署正堂,崔呈秀倚着官帽椅,撩了撩袍袖,尽管韩爌没差人送茶来,不过崔呈秀也不恼怒,自顾自的说着,“虞臣公可知,本官其实最喜欢的就是雨了。” 坐在主位的韩爌,表情不喜不悲,那双眼眸盯着崔呈秀。 从内阁群辅的位置退下来,尽管被安置到仓场尚书的位置上,看起来依旧掌握着不小的权柄,但其中的心酸与苦涩,唯有韩爌最为清楚。 官场是现实的。 曾经有多门庭若市,现在就有多门可罗雀。 这说的就是韩爌。 也恰恰是这段经历,使得韩爌突然明白,当初刘一燝被罢免时,自己前去其府邸,刘一燝的那种变化。 现在东林党的骄傲,是钱谦益! “此来拜会虞臣公啊,就为一件事而来。” 见韩爌不言,崔呈秀也不兜圈子了,保持笑意道:“廉政院查到不少新情况,所以要对除京通两仓之外,北直隶下辖诸府州县仓储,进行一次全面的排查,出于道义,本官特来知会虞臣……” “你们想要干什么!!!” 崔呈秀的话还没讲完,韩爌的质问便在堂内响起,声音之大,让崔呈秀眉头微蹙,伸手揉了揉耳朵。 “你们廉政院是想让北直隶生乱吗?” 韩爌拍案怒道,双眼瞪着崔呈秀,“京通二仓查出那么多问题,到现在有很多事,仓场还没有安抚好,你廉政院想立威,想在朝堂站稳脚跟,被杀的那些贪官污吏,足够你们用的了。” “虞臣公此言何意?本官为何有些听不懂呢?” 崔呈秀笑笑,撩袍起身道:“我等在朝为官,作为大明的臣子,不就是该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虑吗?为何从虞臣公的嘴里,能讲出这样的话呢?” “你……” 韩爌顿觉气恼,伸手指向崔呈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近朝中局势不定,京城京畿风向多变,作为仓场尚书的韩爌不是不知,但他没有精力去官这些,他先前得天子召见,对于仓场,天子讲明态度,京通二仓存在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缺的储粮要填满,损毁的仓储要修缮,不过不准向地方摊派,如何解决,跟户部,跟其他有司好好商榷。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朱由校在逼迫韩爌,焦头烂额的仓场诸事,让韩爌已很久没好好睡觉了。 现在崔呈秀来找他,讲明廉政院要彻查北直隶仓储,韩爌不用多想,便知是什么意思,可是这未免太急了吧。 “话,本官带到了。” 看着愣神的韩爌,崔呈秀嘴角微微上翘道:“若没有别的事情,那本官就先行告退了,不耽误虞臣公做事了。” 言罢,也不管韩爌怎样想,崔呈秀抬手一礼,旋即便转身朝堂外走去。 陛下啊,您到底想干什么啊! 看着崔呈秀的背影,坐在主位上的韩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京通二仓的事还焦头烂额,廉政院就跟着重拳出击了,韩爌根本就不敢想下去,如果廉政院真在北直隶各地查到什么,那北直隶将生出什么乱子来。 走水? 民乱? 不知为何,在韩爌的脑海里,浮现起一副副混乱场景,越是这样想,韩爌身上的冷汗越多,韩爌真的怕了,此刻的他才彻底明白,仓场尚书并非什么好差事啊!!!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95章 差事 “乞骸骨?真是可笑!” 东暖阁内,朱由校合上韩爌呈递的奏疏,眼神凌厉道:“遇到点事情,不想着怎样去解决,动辄就上疏请辞,我大明的官帽子,什么时候变得谁想戴就戴,谁不想戴就不戴,可笑至极!” 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几人,无不低下脑袋,不敢多看天子一眼,生怕有触怒到天子的举止。 “刘若愚!拿着这份奏疏去趟内阁,将朕讲的话,一字不差的讲给朱国祚他们。” 朱由校将奏疏摔到御案上,语气冷冷道:“着内阁会同吏部有司,给朕拟份新规,今后休要拿这套搪塞朕。”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上前道,随后恭敬的拿起那封奏疏,在朱由校的注视下,低首退出了东暖阁。 一切跟朱由校预想的一样。 崔呈秀去见韩爌,点明廉政院要干什么,韩爌这位新任仓场尚书,终究是无法承担此等重担,选择以乞骸骨的方式辞官,毕竟现在官位没了,今后还有机会再进仕途,可要是得罪的人太多,被太多的人记恨敌视,那今后想再进官场就难了。 不过恰恰是韩爌的这封请辞奏疏,使得朱由校的谋划有序推进。 朱由校不仅要通过廉政院点爆北直隶仓场,继而挤破仓场泡沫和亏空,还要改改官场的风气和规矩,其中之一,就是遇事退缩,拿请辞来推诿了事,大明官场的职官,不是那么好当的! 想要治理和发展好北直隶,使得大京城战略,天津开海战略,唐山集约冶炼群战略有序推进,同时在整体层面规划发展水利、驰道等基础设施建设,就必须要平稳好粮价,哪怕云聚再多的脱产群体,也依旧能确保粮价平稳。 针对这一整体性谋划部署,其中有一重要环节,便是要将北直隶各地官储整顿好,不管过去怎样搞的,只要查出了亏空,不管牵扯到谁,不管时间多久,搞出来的亏空,就要全部填补回去,哪怕是抄家,也要把官储给老子填满! “韩赞周,你亲去一趟御马监。” 收敛心神的朱由校,伸手对韩赞周说道:“着王承恩谴可靠之人,将这封密旨加急派至熊廷弼处。” “奴婢遵旨。” 韩赞周忙作揖应道。 朱由校知晓自己谋划想做的事,真要有序地推进下去,只怕到某一阶段下,整个北直隶必将生乱,毕竟会触碰到很多利益,会让很多人不满,所以有些事情吧,他必须要想到前面才行。 博弈也好。 斗争也罢。 手里握着的底牌,不到最最关紧的时刻,绝不能轻易亮出来,否则对手一旦知晓,那自己便被动了。 一台惊心动魄的大戏,正在悄无声息的聚集,而这场大戏的发起者,正是待在乾清宫的大明天子朱由校! 忙碌下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 明明做的事不多,可时间却过去很多。 转眼就到戌时始,天边晚霞很红。 “这是你们总结的?” 乾清宫正殿外,处理完政务的朱由校,倚着躺椅,看着所持卷宗,神情自若的说道。 “是。” 朱由检、朱聿键二人点头应道。 “不够精准。” 朱由校将卷宗放下,丝毫没有留情面,“连这点事情都干不好,打回去,重新给朕整理。” “……” 朱由检、朱聿键本带着期许的神情,这一刻立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低落,本以为挑灯夜战,将涉及北直隶各地粮价的案牍整理出来,能够得到天子的赞许,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情况。 “内参是干什么的?” <divcss=&ot;adv&ot;>朱由校看向二人,语气严肃道:“是着眼于某一领域,将各项数据进行汇总,继而作为重要参考的文书。 你们的这份内参是整理的很好,可有几项重要参考,你们是一个都没涉及进来,当时造成粮价增幅的原因,漕运的具体情况,事后多久粮价回落,因粮价增幅造成什么连带缘由等等,没有这些衡量全局的数据,你们想叫朕靠猜去了解吗? 别觉得整理案牍是小事,朕告诉你们,一个字的错误,就可能导致所有付出白费,这点道理还要朕反复重申吗?” 朱由检、朱聿键低下了头。 “看看南书房整理的内参。” 见二人这样,朱由校伸手抽出一份奏疏,“同样的事情,甚至是在更短的时间内,南书房不仅整理出来了,还标明很多注释,以此来方便朕来详细了解,差距是怎样拉开的?态度是第一要位!” 作为朱由校理政的重要帮手,特设的上书房和南书房,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找准了他们的政治定位,两书房的节奏很快,稍有懈怠者根本就待不住,不过魏光绪、范景文他们不仅扛住了压力,甚至能将各种事情处理的很好。 两书房是实干派待的地方,打嘴炮,空谈者,泛谈者,推诿者这类货色,根本就进不来两书房。 接过南书房所呈内参的二人,在见到上面的内容,不仅字迹工整,逻辑清晰,排版明了外,关键对特别数据,还用各种颜色标注,甚至在旁白处题不少注释,这让二人先前的骄傲全没了。 “把这份内参带回去,好好给朕看,给朕学,给朕想。” 朱由校起身道:“另外少府颁售债券一事,给朕整理份内参出来,这次要还是不合格的话,那你们就要受惩了。” “臣弟明白。” “臣明白。” 涉及心性的磨砺,就要多经历挫折,就要多摔打,要打破所谓的骄傲,叫他们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若遇到人就自觉高人一等,连一个好心态都摆不好,那就是自以为是! “皇爷!!” 而就在朱由校讲完此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校循声望去,就见穿着蟒袍的魏忠贤,快步朝乾清宫这边跑来。 魏忠贤回京了? 这人是谁? 朱由检、朱聿键见到此幕,心底流露出各异神情,不过想到这些,二人没有继续待在这里,而是拿着内参回养心殿了,今夜对他们而言注定将会是无眠的。 “奴婢魏忠贤,叩见皇爷。” 眼眶微红的魏忠贤,跑到御前,顺势就跪到地上,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奴婢辜负圣恩,没能将口外走私一案彻查清楚,还请皇爷重惩!” 言罢,魏忠贤就将头埋在地上。 “起来吧。” 负手而立的朱由校,俯瞰着跪地的魏忠贤,神情自若道:“魏伴伴的差事,能办到这种程度,算是很不错了,山西的情况朕知晓,若继续深查下去,恐在那时的态势下,必会生大乱子。” “奴婢~” 魏忠贤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他领这份差事,是打定主意要办好办漂亮,毕竟此事办好,那就能得到天子更多信赖和倚重,可口外走私一案,背后牵扯到的人太多了。 不然范永斗也跑不了,只抓住王登库等七贼。 “行了,既然回京了,那就多替朕分忧。” 朱由校摆摆手道:“将该移交的女干佞,将该充内帑的金银,都悉数移交到位,待上述诸事办好,魏伴伴就遴选些人手,把上林苑给朕整饬好,花多少银子要记好。”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不过在魏忠贤的心底却生出了疑惑,好端端的为何要整修上林苑呢?难道有什么别的事吗? 魏忠贤奉诏离京很久,这使得京城的很多情况,他其实了解的并不全面,不过对魏忠贤而言,其心里已下定决心,要尽快摸清楚过去的种种变化,想要在内廷站稳脚跟,就必须要多为天子分忧才行。 倘若连这件事情都办不好,那就算先前地位再高,权势再多,也终究免不了旁落的下场,这可不是魏忠贤想要的……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96章 集约发展(1) 政治就是反复拉扯的过程,在大明的文官群体中,存在着一批‘又当又立之辈,简单点来说就是不能太给他们脸,更不能太惯着他们,该用就用,不能有就滚,反正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想做官的人。 朱由校是务实的,对于所谓名声并不看重。 既然想要做事,就别在意他人怎样说,在做事的过程中,难免会得罪一批人,毕竟触碰到利益了。 所以先做再说。 责任内阁的顺势组建,使得朱由校有了施压之处,凡是要扯皮的事情,凡是存有争议的事情,一律安排到内阁去,该商讨商讨,该争吵争吵,反正朱由校的态度就一个,朕不轻易表态,事情既然交给你们了,那就要把事情给朕解决好。 雨过天晴。 京城还是那座京城,紫禁城还是那座紫禁城,很多人的注意和目光聚焦在此,然而掀起风波的朱由校,却悄然离开了此间。 西山。 “还是城外舒坦啊。” 朱由校面露笑意,对随行的一众人说道:“难怪你们兵仗局上下,除了缺银子时才想着跑回城见朕,其他时候想见你们一面都难,知道你们忙,那朕就来看看你们。” “这件事情要抓紧来办。” 作为朱由校最看重的军工领域,以王徵为首的这批人杰,时下在少府皆担任有要职,想要发展好军备,不断提升火器火炮技术,对其他技术持续钻研,形成良性循环的科研攀升、技术迭代等要求,那么军工领域的站位就要足够高! 在现阶段的大明,想要从朝廷层面给予这些,明显是不现实的事情,哪怕是朱由校想给,只怕扯皮和争吵会不断,与其浪费宝贵的时间,倒不如暂在特设的少府体系内,给予军工相应地位,独靠内帑直拨扶持! “现在兵仗局发展的怎样了?” 伴驾随行的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孙元化、茅元仪等一众官吏,脸上无不露出笑容,紧跟在突然摆驾西苑的天子身旁。 就像原兵仗局下辖枪炮厂,可更名为枪炮制造局,内部可根据职能细化筹设低一级衙署,继而明确生产所需,此外,过去专门研制新型火枪火炮的,可集中于新设的枪炮研究所,另寻新址进行相应研究。” 这难道就是少府颁售债券的用意之一吗? 想到这里的二人,颇为默契的看了眼对方,尽管心中有不少疑惑,但此刻他们都没有讲任何话,就是静静的听着看着。 诸如代数公式、高等数学、物理定律、化学公式、几何定理等等,上述这些都必须要完善才行,如果这一基础框架不牢靠,那么科学领域就发展不起来。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伸手对王徵他们说道:“今后皇家近卫都督府、京营、京卫、拱卫京畿诸军等,所需的一应军械武备,悉数由军备清吏司负责生产,有司会明确采买流程和制度。 一直伴驾跟随的朱由检、朱聿键,此刻的心情也很复杂,如果真要这样进行的话,那军备清吏司不知要耗费多少内帑银啊。 大明国情是尊儒兴科,对于广大读书人来讲,他们寒窗苦读十余载,就是为了能金榜题名,继而跻身进官场仕途中,而在这样的背景下,却有那么一批读书人,甚至是官吏,对于火器火炮等领域感兴趣,甚至愿意持续投身其中,这在自诩正统的士林中,简直是离经叛道的典型。 可那也要看是哪阶段的窗户纸。 有天子这句话,一切都值了。 为了便于后续的研制、制造、统筹等需求,朕决意在军备清吏司特设起诸所、局级衙署,以此更好的发展和建设。 都说窗户纸捅破了,便会一顺百顺了。 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等一众人,在听到天子所讲这些后,一个个面露惊意,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是要扩建啊! 但凡他们真想得到些什么,就不会干眼下做的事情了。 “禀陛下~” 朱由校知晓的东西终究有限,他所能指明的方向,仅限于一个大概得方向,知道朝这个方向走没错,可具体的摸索过程还要有,不然基础根基都不牢靠,你想图谋发展纯粹异想天开。 对于奖赏,他们并不关心。 视察完枪炮厂的朱由校,看向随行的王徵询问道:“朕这些时日忙于政务,一直没过问兵仗局诸事,也没有来兵仗局看看,在辽左所取大捷,兵仗局有不可磨灭之功,这些功勋朕都给你们记着,待援辽主力凯旋归京,朕会一起进行赏赐的。” 天子的这番话讲完,让伴驾随行的兵仗局诸官,无不在心底生出暖流,他们的付出和努力,天子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如果此事不能有所突破的话,那么枪炮的研制就受掣肘,毕竟前膛燧发搞的再好,那终究比不过后膛燧发,可话又说回来,独靠黑火药作为基础,那一切都是有限制瓶颈的。 任重道远啊。 <divcss=&ot;adv&ot;>听着王徵介绍的种种,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其实真要论起来的话,大明在应用技术方面并不落后,还涌现出一批杰出人才,不过生产力的提升,离不开科技领域的发展,而科技领域想要有突破,在基础理论层面的框架就必须牢靠。 “朕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兵仗局这个名字不好,要改,就改成军备清吏司,直隶于少府统辖。” “而根据不同的需求,在西山的诸厂下辖诸工坊更多,就像西山冶炼厂下辖工坊数十处之多,从而满足其他诸厂的不同需求,按着陛下先前的旨意,兵仗局在设法研制特种合金,特种钢料,只是现在基础理论还在完善中……” 倘若真要这样进行的话,那么兵仗局,不,军备清吏司的体量,将膨胀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啊! 这可不是小事啊。 王徵收敛心神,看了眼随行的诸同僚,神情正色道:“时下兵仗局所辖的体量,相较外迁出城之际增加很多,仅在西山一带,便筹设有枪炮、火药、盔甲、刀具、弓弩、煤、冶炼等诸厂。” 相较于在京为官的群体,哪怕是少府的大批职官,隶属于兵仗局的这批职官,都是很纯粹的。 最为直观的一项例子,莫过于黑火药和黄火药,黑火药的性能,爆炸威力,势能等等,都无法跟黄火药相比,可想要研制出黄火药就涉及到化学领域。 在此等态势下,朱由校却表现的很平静,“你们要尽快拟出章程来,朕决意从内帑直拨300万两,用以军备清吏司的改制改建,朕有一些想法都写了下来,诸卿要从快梳理和吸收,将这些都有效落实。” “!!!” 本就震惊的王徵、毕懋康等一行人,在听到天子提到直拨内帑银,而且还是300万两银子,专门拨给军备清吏司改制改建,这让他们心里仿佛炸裂一般,根本就不敢相信他们听到的。 可是他们哪里会知道,朱由校提到的这300万两内帑银,仅仅是第一期规划罢了,后续还会诸期拨银,毕竟军工领域想要有发展和突破,除了聚拢相关领域的人才,沿着正确的方向不断前行外,还需要持续不断地砸银子!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97章 集约发展(2) 好钢就要使在刀刃上,资源的倾斜和扶持,必须秉承务实这一原则,不然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更多就是一种奢望。 “军备清吏司的特设,对少府而言是有特殊含义的。” 视察完西山一带,返回乾清宫的朱由校,便召见孙国桢、余应桂等少府高层,讲明心中所想,“少府要抽调人手,积极配合王徵等军司诸官,确保军备清吏司构架整饬,务必做到在整饬期间,不影响所辖诸产业生产,同时要择新址开辟新厂。” “在今后的数载间,朕要对皇家近卫都督府、京营、京卫、拱卫京畿诸军等,完成整军换装的部署谋划,所以在产能方面务必保证好,朕不希望有任何差池!” “陛下,此事恐很难在短期内办好。” 孙国桢眉头紧皱,面朝朱由校作揖拜道:“陛下对军备清吏司的一些想法,臣等先前都看过了,暂不提增扩诸产业领域的制造能力,就说人事方面的调遣和统计,单是军备清吏司现辖匠户、学徒的登记造册,只怕没有月余时间就很难办到。” “要将非军备性质的产业剥离,划归对应的清吏司统辖,这本就需要很多人手协办,现在臣等根本就抽调不出人手,来配合军备清吏司进行整饬……” “那就继续举行考试,增补少府所缺各级职官啊。” 朱由校皱眉道:“朕先前不是强调过,只要少府运转存在急缺人手的情况,就及时向御前呈递奏疏,得朕允准便可对外招选吗?” “陛下,不能再招了啊。” 卢观象上前规谏道:“眼下少府的各级职官,规模都快突破三千众了,单单是每月支付的官俸与养廉银,合计都快……” 朱由校直接摆手打断道:“人手不够,不招选新人增补,少府既定的谋划部署,该如何有效推进落实?” 对于孙国桢、卢观象他们的顾虑,朱由校是清楚的,无非是少府所辖职官数量,都远超在京多数衙署,也就一个户部,能与少府相提并论吧,可少府终究不被外朝有司的文官群体承认,把摊子铺设的太大,招选的人手过多,万一今后的某一天,内帑无法支撑这些开支,那少府就成笑话了。 不过朱由校却不这样想,更不这样看。 想要发展和建设好北直隶,将集约型手工制造业能生根发芽,就必须要有一个体制完善的队伍领导,靠外朝的文官群体是不行的,这只能靠内帑来支撑和扶持,所以没有比少府更合适的队伍了。 现在各项职权细化,各项谋划部署落实,算是处在一个关键期,朱由校断然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等少府高层,听到天子的反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按理来说,少府所辖职官持续增多,细分出的清吏司增多,作为少府的高层,孙国桢他们应该积极配合,毕竟上述诸事有效落实,少府的职权就对应增强,连带着他们手里的权力也会增幅。 <divcss=&ot;adv&ot;>谁会嫌自己手里的权烫手呢? 可是天子这般大刀阔斧的谋改和拓展,让孙国桢、余应桂他们都很害怕,怕步子迈的太大,万一内帑崩溃了,那对朝廷而言绝对是大祸! 一旦真出现这样的态势,他们就是大明的罪人啊! 不过有些事必须要做。 没有一个职权明确,分工明确的庞大队伍,站在最高层面去统筹发展,那么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就孵化不出来。 站在朱由校的角度,压力要扛起来,责任要担起来,启蒙要揽起来,引导要做起来,唯有把这些都做扎实,那么民间力量才能被吸引跟进,继而在北直隶这片土地上,孕育出更多的活力! “少府对外颁售的债券,眼下在京的情况怎样?” 朱由校没理会少府诸臣,而是继续询问道。 “禀陛下,情况不是特别突出。” 余应桂心情复杂,上前禀道:“一期债券总额是一千万两,其中华汇银号按分配,要吃进150万两,尽管在这些时日,华汇银号频频派人小额多吃,不过观望的人太多,零散购进的倒是不少,可加起来的份额才10万余两。” “这个不用急。” 朱由校眉头微挑,神情自若道:“继续按原计划推进落实,有观望就代表有希望,少府颁售债券,是以皇室名誉作保,以皇庄田产做锚定物,朕不相信没有人不心动。” 对于债券一事,朱由校是有十足信心的,有过去辽左奏捷兜底,他这位大明天子在民间的声威,早已悄然抬高很多。 只要少府颁售的一期债券,可以在京城地界售罄,那么二期债券就立时铺开,在京畿各地进行售卖,且二期债券的份额是两千万两,比一期债券翻了一倍,能将这三千万两聚拢到手里,朱由校就有十足的信心。 “等到一期债券售罄,所得债券储银,再拨三成给军备清吏司。” 朱由校想了想,伸手对孙国桢几人道:“有这合计六百万两银子,朕相信军备清吏司在今岁的谋改,势必能有显著成效的。” 想要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耗费钱粮最多的军工领域,必须要重点扶持,毕竟扶持了该领域,一些科研成果一旦成功,那能带动着民用产业发展,最直观的例子,莫过于冶炼领域的发展。 真的能卖完吗? 相较于朱由校的信心十足,孙国桢、余应桂等少府高层,在听到天子所讲后,结合所知晓的实况,一个个心里没有太大底气,毕竟债券这种事情,你不可能去强买强卖,真要那样做的话,哪怕得到千万两储银,可对应的损失就太大了。 新旧思想的碰撞,本就会生出很多波折,尽管朱由校看出他们的忧虑,不过却没有点出来,毕竟有些事情想要见成效,这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的,眼下说再多,都不如去做,把事情扎实推进才是关键!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98章 集约发展(3) “陛下的这盘棋下的妙啊,用少府颁售的债券,去吸纳民间的金银,继而发展少府特设的军备清吏司,如此就能牵制住工部所辖军器局,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不必看外朝文官的脸色了。” “可是这样做的话,相应的职能岂不重叠了?我总觉得皇兄所谋,不止咱们所看到的这些东西,你想想外出离京的廉政院,再想想动静不明的债券购置,皇兄到底谋划的是什么呢?” “倘若纯粹是为发展和治理北直隶,就我们所看到的种种,的确是有不少地方是很难说通的,最让人琢磨不透的是陛下的态度,稳健开局的同时,又处处透着急切的苗头,这是很矛盾的。” “是利益!!我明白了,皇兄是在抢时间,是在挤浓疮,你仔细想想,如果皇兄所谋的那些,真的到最后逐一落实的话,谁的利益受损最严重呢?” “朝中的那帮文官?” “是,但也不是,准确的来讲,应该是他们背后的人,毕竟朝中的那些文官,尤其是诸党各派在朝争权逐利,溯本求源之下,不还是为了利益吗?可要真让北直隶发展起来,这对谁的损失最大呢?” 夜幕下的养心殿,依旧是灯火通明,忙碌了一天的朱聿键、朱由检二人,没有早早的就寝休息,相反却聚在一起探讨。 在养心殿的东暖阁内,摆放着众多的案牍和卷宗,甚至墙上和地上展着很多舆图,就因为朱由校提出的考校,二人即便回养心殿休息,也都是很晚才睡。 年轻唯一的好处,就是精力旺盛,顺带着恢复能力很强。 “皇爷~” 当朱聿键、朱由检二人的探讨声,从东暖阁内不断传出时,彼时在东暖阁外,朱由校则静静的站着,透过窗户看着二人,一旁站着的刘若愚低声上前,“要不要奴婢去……” “不用了。” 嘴角微扬的朱由校,伸手打断道:“走吧,摆驾回坤宁宫。” “喏。”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对于朱聿键、朱由检二人的探讨,朱由校还是颇为欣慰的,一个人就算再强,考虑问题的层面,终究是存在偏差的,但是在相互的探讨中,彼此讲明各自所想,哪怕中间存在较大分歧,一旦将所疑之事弄明白,那么改变是颇为显著的。 去往坤宁宫的途中。 “到岁数的那批宫女,眼下在南苑生活的怎样?”朱由校没有坐撵轿,而是溜达着前行,对身旁随行的刘若愚道。 “都已适应了。” 刘若愚低首回道:“这批宫女的登记造册,不久前内廷有司刚刚完成。” “将她们的花名册,都悉数移交给少府吧。” 朱由校想了想,神情自若道:“明日着司礼监谴人去南苑一趟,从她们之中筛选一批懂得纺织的,暂在南苑组织帮教诸事,等到新设的轻工清吏司安稳下来,在京郊所建纺织诸厂竣工,便安排她们进去做工吧。” “奴婢遵旨!” <divcss=&ot;adv&ot;>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有一个整体思路,朱聿键和朱由检在探讨时没说错,朱由校的确在谋一盘大棋,想要发展和建设好北直隶,将集约型手工制造业有效落实,让大京城战略、天津开海战略,唐山集约冶炼战略等落实,内帑就不能单方面只出不进。 就像不留余力的发展军工领域,是为了抬升科技与生产力的上限,使得其能拓宽上下游产业链,所以就算砸再多的银子,哪怕眼下没有看到回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回报与获益是可以看到的。 不过长期回报和获益要跟进,但是短期回报和获益也要加码,毕竟没有形成经济上的良性循环,那注定是不能长久的。 故而在投资少、见效快的领域产业,朱由校也要以少府的名义拓展,诸如纺织、民用铁制品、煤业、琉璃、香水、日用等轻工产业,朱由校都要规模化的进行筹建。 至于说销售层面,一个要靠便民社,一个要靠天津十三行,一个要靠皇店,哪怕当下的市场环境,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可是朱由校却坚信一点,随着一批批脱产群体云聚北直隶,小农经济的自给自足模式,就会被逐步的逆转与改变。 “皇爷,还有件事情。” 刘若愚想到一件事,忙向天子禀道:“十三行已先后在天津治下筹设,据有司传回的消息,在京勋贵已有多家向东南诸省谴派心腹。” “动作还真够快的。” 朱由校笑笑,“看来南北海运一事,要比预想的要快不少,就是不知…盘踞在南洋诸国的西夷海商,多久会北上天津了。” 开海一事,乃朱由校谋划的重要一环,不过此事不是急的事,毕竟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存在。 “皇爷,要不要谴派人手去壕镜?”刘若愚想了想,低首说道:“壕镜治下有不少西夷海商,要是……” “你觉得在京的这帮勋贵,会没有想到这一层吗?” 朱由校看了眼刘若愚道:“眼下最迫切想通过开海赚银子的,就莫过于这些勋贵了,当然,还有他们门下的那帮群体。” 在京的这帮勋贵之中,多数勋贵是什么德性,朱由校是清楚的,要对赚钱没有兴趣,那他们就没别的事情能做了。 为了天津十三行之事,他们投进去不少金银,有相当一部分勋贵,是假借着别人的名义,拿着自家积攒的银钱,去购置天津十三行的银股,对此朱由校没有多说其他,反正这些银子都是启动资金。 “对了,明日记得提醒朕。” 朱由校伸手道:“要给天津所设官营造船厂,追加一笔内帑银,既然十三行顺利在天津筹建,那么造船产业也要尽快形成规模才行。”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开海不比其他事业,这需要较长的时间沉淀,毕竟造船是极为繁琐的事情,而浩瀚无垠的海域上,想要控制住航线主导权,没有绝对的海上力量是不行的。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299章 集约发展(4) “陛下召见我等何事?” “不清楚啊,许是有大事发生。” “走快点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看来……” 西苑,穿着各色官袍的人群,在经过层层的关卡和检查,朝着玉熙宫方向前行,而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正是孙国桢、余应桂等少府高层。 最近的这段时间里,少府上下是忙的团团转,甚至有不少官员都许久没有回过家,这可不是他们不想回,实则是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 往往刚处理完这件事情,紧跟着下件事情就来了,哪里有时间多想其他啊。 身处在这种紧张忙碌的氛围下,至于说别处的非议或指摘,少府所辖的各级职官,根本就没心思和精力去理会,嗯,更为准确的是他们就没时间去听这些。 在少府所辖的中低层职官里,少数是止步于乡试的,多数是止步于院试的,倘若没有少府举办考试,要对外招选人才,恐他们今生跻身仕途的希望很渺茫,做官对于读书人的诱惑太大了。 当然少府也绝非什么人都要。 仅是针对招选考试,便制定有详细的章程,继而筛选报名参考的群体,以确保少府职官的整体素质。 “臣等拜见陛下!” 玉熙宫内响起山呼声,少府的中高层职官齐聚于此,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殿内所聚诸臣,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是自少府特设以来,他首次召见全体中高层,除了少部分熟悉面孔外,其他都是第一次见到。 “免礼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语气铿锵道:“今日朕在玉熙宫召见诸卿,是有些事情要明确,少府要做实事,离不开诸卿,这场廷议会持续很久,会涉及很多。” 没有任何废话的开场,让齐聚于此的少府中高层,无不感受到天子的态度,同时也在心底生出激动。 在这等态势下,十余名内廷宦官搬着舆图,便将舆图放于指定位置,这让殿内的少府诸官皆看了过去。 “少府首次最高会晤,要明确的第一项决议,即建设和发展园区大工。” 朱由校撩袍从宝座上起身,踩着丹陛朝少府诸臣走来,语气铿锵道:“指导、开发、审计、重工、轻工、矿务、煤业诸清吏司的人来了没?” “臣等拜见陛下!” 被点名的那些清吏司郎中,快步从朝班中走出,在无数同僚的注视下,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什么叫大手笔? 这就叫大手笔! 如果想发展好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就必须筹建垂直分属的衙署,以统筹发展的思路,继而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决心,建设起一批成规模的领域产业。 要搞就好好搞。 莫要小家子气! “朕决意在西山、宛平、大兴、良乡、房山、通州、顺义、昌平八地,特设筹建起一批园区制造官局。” 朱由校指着眼前的舆图,表情严肃的说道:“这批园区制造官局直隶于开发清吏司,它们皆是内廷的直属产业,故而所占的土地皆为皇庄用地,根据各地的实际情况,上述八园区制造官局,所涉及的领域产业各有不同。” “像西山园区制造官局,是以冶炼产业为主体,煤炭产业为附庸,故而在该处制造官局之中,要根据规模大小,增扩冶炼、开采等现有工坊,该整合就整合,原则就一个,必须制造出高品质的各项钢材、铁料,同时为发挥好统筹作用,西山官局要统筹建设一批民用铁器厂,以增强创造收益的能力。” “像通州园区制造官局,是以轻工产业为主体,故而该处制造官局之中,以纺织、成衣、鞋业、毛毯等产业为主,上述产业如若能尽早竣工运转,今后涉及军服战袄采买,不是不能交由该处承办……” <divcss=&ot;adv&ot;>朱由校讲的很细致,殿内所聚少府诸官,包括孙国桢、余应桂这批少府高层,一个个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原来还能这样搞啊。 朱由校的思路很是新奇,这在过去根本就没有过,大明是有织造官局,但却没有制造官局,可在朱由校的统筹规划下,围绕京城这片地域,将先后筹建起八个园区制造官局,涉及到不少领域产业。 倘若是上述八园区制造官局,真的能在各地顺利筹建起来,不说别的,单单是少府的影响力和权势,都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强啊。 “交通清吏司的人来了没?” 而在孙国桢、余应桂他们感慨之际,朱由校的声音再度响起,这让不少人的注视,都投向上前的交通清吏司郎中阎应元。 “臣阎应元,拜见陛下!” “免礼吧。” 看着眼前的阎应元,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其先前在南书房就任随员,做事极为踏实,在交通清吏司特设后,朱由校就让其迁任此要职。 “你们交通清吏司的担子同样不轻。” 朱由校收敛心神,开口道:“等到上述八园区制造官局,完成他们前期的基础建设,围绕上述八地的驰道营建,也要紧锣密鼓的着手规划了,原则就一条,要以京城为核心,将上述八地紧密的结合起来……” 这就是大京城战略吗? 听到这里的孙国桢、余应桂等少府高层,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一个个猛然想起什么,过去心底藏着的疑惑,此刻却豁然开朗。 天子所想的大京城战略,跟他们所猜的大京城战略,那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遇山开山,遇水架桥,总而言之就一句话,必须要将驰道给朕筹建好,不要想耗费多少银子。” 朱由校继续说道:“对了,军备清吏司的人来了没?先前负责煅烧水泥一事,眼下进展的怎样了?” “禀陛下,还在加紧研制中。” 军备清吏司侍郎王徵,快步从朝班中走出,“不过据当前掌握的情况,距陛下所提水泥要求,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煅烧出来。” 少府所辖诸清吏司,有领侍郎衔的,有实授郎中的,以此来体现出不同地位,这是非常有必要的。 “此事要快,少府的很多谋划部署,都离不开水泥这一项。” 朱由校闻言说道:“特别是基础建设这一块,水泥的型号划分要明确,这其中的原料配比,烧制温度,煅烧时间等,都是有很大区别的。” “臣明白。” 王徵当即作揖道。 水泥是发展建设的重要基础之一。 只是水泥的烧制生产,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毕竟型号区分很多,适合建筑房屋的,不一定适合驰道建设,适合驰道建设的,不一定适合水利建设…… 所以对于水泥这一项,朱由校能做的就是聚集工匠,特别是烧窑的那帮匠户,叫他们在王徵一行的带领下,一窑一窑的进行煅烧试验,同时还要做好防护,这样一来耗费的钱财就很大。 不过朱由校并不心疼。 想要发展和建设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就必须要有更快捷的建筑方式,综合考虑之下,水泥无疑是最好的承接,现在种种压力聚于这一项,也让王徵的心底憋足一股劲儿,誓要尽快将水泥煅烧出来,有时候良性竞争和适当压力,是有助于发展的。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00章 抢购潮 天子深居西苑多日,频召少府、顺天府等有司职官,一时间朝中的热议不断,只因无人知晓西苑发生何事,不明天子此举何意。 对于在京的官而言,获取上层消息,揣摩天子想法,继而分析形势,是必须要具备的能力。 你想要往上爬,不被人算计掣肘,就要懂得避雷避坑,这要是都学不会,那何时栽下跟头都不知。 西苑。 钓鱼台。 “一个个都没有闲着啊。” 朱由校坐在躺椅上,御览着内厂呈至御前的内参,嘴角微微上翘道:“朕在西苑忙着各种事宜,他们在私下忙着打探消息,这官儿叫他们做的,算是给做明白了,猜吧,探吧,朕倒要看看,谁会把口风散出去。” 讲到这里,朱由校将所持内参合上,顺手就递给了陪同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随即便从躺椅上起身。 想要做点实事的确够难的。 望着眼前的太液池,不时在池面上泛起道道涟漪,朱由校却生出些许感慨,过去这几日在西苑,他是一刻都没有闲着,跟少府的各级职官,跟孙传庭他们,相应讲明自己的各种设想。 围绕这些设想而明确的谋划部署,想要真正意义上落实下来,仍需要做诸多繁杂的前期工作。 好在有少府这等集权衙门,内部的职权与分工明确,否则想要做成些事情,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陛下,您还要待在西苑,不归乾清宫理政吗?” 而就在朱由校感慨之际,朱聿键大着胆子,上前看着天子的背影,“这朝中的一些人真是太过分了,居然敢妄议陛下为何待在西苑,甚至……” “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想怎样说,是他们的事情。”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转过身对朱聿键道:“朕觉得西苑挺好的,再待几日,反正外朝有内阁在,谁想背地里捣乱耍心思,那先要看内阁同意否。” “可是……” 想到那封内参上,内阁的一些表现,朱聿键欲言又止起来。 “没什么可是的。” 彼时,朱由检走上前道:“皇兄是在钓鱼,你还没看明白?有些人是故意做这些,目的就是想知晓皇兄所想。” “这点我知道。” 朱聿键眉头微蹙道:“可是他们怎么能这样做?明明陛下在西苑同样是在处理军国大事,甚至有不少谋划部署关系社稷安稳,外朝的那帮文官有不少对此毫不知情,却……” “这就是他们要做的。” 看着义愤填膺的朱聿键,负手而立的朱由校淡笑道:“恰恰是他们毫不知情,所以他们才动作频频,就说这个钱谦益吧,在内阁阁议上讲了很多,但在私底下,你们可知其做了什么?” 嗯? 朱聿键、朱由检相视一眼,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难道还有他们不知晓的事情吗? “钱很聪明。” 朱由校嘴角微扬道:“通过华汇银号这层关系,在少府购置不下百万两的债券,多为五年期,且持有者皆为杜撰之人。” “竟然有这么多?” 朱由检难以置信道:“钱谦益他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是啊。” <divcss=&ot;adv&ot;>朱聿键紧随其后道:“关键是在少府购置大额债券,是需本人亲至的,还要查验相应资质,这些都是陛下明确的制度啊。”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似笑非笑道:“朕是明确这些制度不假,可其中有一项,是可通过作保,继而免于繁琐的检验与审核。 华汇银号恰好就有这个资格。 在这世上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华汇银号发展到现在,已有人探到一些实底,国舅王升可能是幕后金主。 一个可能就可以做很多文章。 而华汇银号严苛的保密措施,绝不泄露经办储蓄个人信息,经过较长时间的检验,被不少人所认可。 因此围绕抢购债券的局,就在悄然间拉开了帷幕,为何朕当初不担心颁售的债券,不会留下空额吗? 原因就在于债券锚定的是皇庄田产! 这可都是北直隶境最肥沃的土地,关键是还都连成片啊,哪怕到期无法兑付本息,真拿皇庄田产进行置换,这买卖也是稳赚不赔的。” “一个个的如意算盘打的真好。” 朱聿键眉头紧蹙道:“如此一来的话,算是堵上一个隐忧,即少府到期无法兑付本息,又不愿拿皇庄田产置换,则这些幕后持有者,即可找些人拥堵京城,煽动舆情,继而彻底闹开。” “孺子可教也。”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 “皇兄,这些人都是谁?” 朱由检上前询问道。 “这点朕不能讲。” 朱由校却道:“朕知晓的这些人,可能也只是少部分,还是鸾卫暗查到的,跟华汇银号本身无关,涉及华汇银号的信誉,断不能因此事而断掉。” 牵扯到信誉问题,朱由校绝不会打任何马虎眼,尤其是华汇银号,其背后承载太多的期许,一旦说信誉破掉了,想要构建和完善大明的金融体系,那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过去历朝发行的宝钞,已彻底耗尽这方面的信誉。 大明的财政想要彻改,想要真正意义上变好,就必须要推动币制改革,倘若没有铸币税的加持,中枢财政永远缺少底气,毕竟现阶段的大明,涉及到币制这一块,是非常混乱的,不仅中枢能够铸币,地方也能铸币,且没有统筹调控这一说,更别提民间私铸成风,不做好万全准备便触碰,那大明上下必乱! “皇兄给万民的福祉,就这样被一帮道貌岸然之辈给侵吞了?”朱由检垂着的双手紧攥着,表情异常难看道:“这买卖叫他们做的,就是一个稳赚不赔啊!” “现实本就这样残酷。” 朱由校笑笑,眼神凌厉道:“皇弟不会真的以为,朝廷明确的那些惠政,真正受惠的是底层群体吧?首先享受到好处的,实则是那些享有特权的人。”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想要解决一些问题,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出手。” “现在这个局啊,才刚刚铺开而已,朕需要很多金银,由此才能聚民兴工,甚至进一步将局搅浑,慢慢看,慢慢品,还有太多的事情尚未达到朕的预期,所以现在不要在心里下定论。” 讲到这里,朱由校缓缓抬起头,看着那湛蓝的天,眸中掠过一道精芒,他很喜欢这种反复博弈的过程,毕竟这一期间,他能看到很多人性,在结果没有彻底落地前,最忌讳的就是心生骄纵!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01章 国贫民富 噼啪~ 算珠不停地拨动声,在华汇银号的总号驻地回响,百余众账房分散各处,聚精会神的核算账目,长短不一的算盘,在这些人的手里,就像活过来一样,灵活的手指动着,而在这片区域内,更有数以百计的黑衣壮汉,分站在各个位置上,那一双双眼眸盯着各处,整个氛围忙碌着透着紧张。 “国舅,二算明确了。” 在此处的一间小屋中,华汇银号股东之一,秦庆德拿着一摞文书,表情严肃道:“通过我华汇银号,向少府作保购置的债券总额,合计为670万两,按事先签订的契约,我号三十抽一,共计得20余万两份额的债券。 此外大额不记名储蓄,除了这批用于购置债券份额,尚有留储金银合计131万余两,而在购置债券期间,遵循留储足色金条例,与各分号加急调换足色银……” 倚着官帽椅的王升,翻阅着眼前的财报文书,面无表情的听取秦庆德所禀情况,反观身旁站着的几人,眉宇间或多或少透着忧色,此次少府颁售债券,尽管华汇银号从中赚取不少纯利,可是涉及到这么大额度,让他们更多的是觉得担忧,至于喜悦真没有多少。 毕竟作保是要担责的。 倘若在这批通过华汇银号作保的债券,今后敢出现任何问题,一旦朝廷追查下来,查到他们华汇银号的头上,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做的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王升将眼前财报文书合上,露出淡淡笑意道:“这段时间诸位都跟着辛苦了,华汇银号能承接这等业务,对于我号今后的拓展,是有着不寻常意义的。 将那批抽成所得债券,与我号所购债券归于一档,此事到此就算结束了,接下来我号要做的,要趁势加大揽储力度,同时加快放贷进度,这次机会要把握好。 对了,参与此次作保行动者,按华汇银号所定奖惩条例来办,该发多少奖钱,就发多少奖钱,咱们不能寒了底下人的心。” “国舅,这样真的没事吗?” 听完王升所讲,一旁站着的张广义上前道:“如此大额的作保购置债券,万一那些人之中有心思不纯者,想要在背后鼓捣些什么,一旦在京引起不好舆情,继而使少府出现挤兑态势,恐……” 张广义的话没说完,讲到这里,识趣的停了下来。 这是想试探什么啊。 听到张广义所讲,王升岂能不知其所想,包括站着的秦庆德、李志忠等人,心思也都差不多。 他们想试探什么,无非是华汇银号的幕后金主,究竟是他王升呢,还是在乾清宫的那位呢。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类似这种试探有不少,不过每次王升都很好的斡旋了,有些事情就不能明说。 “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王升想到这里,撩了撩袍袖说道:“即便今后真出现挤兑态势,只要我华汇银号没有参与其中,少府就拿咱没有办法,毕竟咱华汇银号这边,可是在少府颁售债券之初,就订购了150万两的份额。 这就是咱们的底气。 咱们终究是做生意的,明确的底线是不能突破,不过有人想通过咱们作保,这白捡的银子不能拱手相让吧? <divcss=&ot;adv&ot;>他们是达官显贵也好,是乞丐流民也罢,只要进了咱华汇银号的门,想要进行大额匿名存储,那咱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诸位不会真的以为,这些人想要的是少府债券的利钱吧?错了,他们真正想要的,其实是锚定的皇庄田产,只不过这些人的身份特殊,不想被人知晓这些,所以挤兑态势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挑明,其实暗藏的道理都明白。 “皇庄田产是好,但对咱华汇银号而言,还是没有金银好啊。” 王升似笑非笑,扫视眼前众人,“进我华汇银号门的人越多,就代表我号底蕴随之增强,就这批作保购置债券所赚所储,足以再开几家分号了。” “信誉是咱们必须要保证好的,谁都不能坏规矩,谁要是敢坏规矩,那就是断了大家的财路。” “接下来华汇银号要做的,是如何在北直隶各府州城皆能筹建起对应分号,能把这一谋划做好了,不说别的,单单是将揽储与放贷业务做好,华汇银号每年就能得不小的纯利,那要是继续拓展呢?” 听到此处的众人,眸中无不掠过精芒。 做了银号这行生意,其中究竟有多大暴利,随着时间的推移啊,秦庆德他们算是弄明白了。 背靠王升这棵大树,不说别的,仅在京城这地界上,仅说放贷一项,华汇银号的放贷利息,要比民间其他放贷要低不少,这使得有很多人聚来,华汇银号只需从中筛选优质客户,名下有产业的进行放贷,这每年就能收取不少利钱,放贷用的银子恰恰是揽储进来的,这一进一出,非但没扎进去本,相反还能赚很多。 当然了。 想要做成这些事情,是需要有相应付出的,要知道华汇银号创设之初,根本就没有多少生意。 信誉的保证,口碑的积攒,是一点点维系起来的,而这次少府颁售债券,则让华汇银号向前迈了很大一步。 陛下,还真让您老说透了,大明现在就是国贫民富啊。 只是这个民,并非是平头百姓啊。 而看着众人反应的王升,此刻心底却有些感慨,经手执掌华汇银号越久,实则王升心底就越怕,这银子太烫手了,而最让王升搞不懂的,是这些群体之中,有些人的银子究竟是怎么来的啊。 明明朝廷国库每年的税收,是呈现经年递减的,可为何有些人的银子,随便一掏就是几十万两,甚至百万两计,这是最让王升想不明白的。 不过也恰恰是这样,使得王升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在暗中琢磨这些,毕竟华汇银号是他代天子执掌,要是敢出现任何问题,那他罪过就大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02章 财相出手 经济这本账很杂,尤其是站在朝廷层面,任何一处细小疏忽,都很有可能会造成较大损失。 特别是在万历朝初期,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谋改,使得白银成为正赋,百姓上缴国税须事先统一兑换成白银,财政制度发生了根本转变,客观上确立明朝金融的“银本位”制。 法是好法。 不过大明并非一个产银很多的国家,白银作为本位货币,只用于缴赋、大宗买卖、中外贸易中,日常货币流通仍以铜制钱为主,没有解决金银铜的供需问题,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相当于将金融命脉交于他人之手。 而随着张居正的身死,轰轰烈烈的一条鞭法谋改,即在政治层面被否定掉了,这导致更严峻的问题,大明的财政制度混淆了,一些政策延续了,一些政策推翻了,继而使得经济乱套了。 更为麻烦的一点,大明内部经济秩序乱了,外部环境也开始恶化,欧罗巴爆发严峻的贸易危机,中亚海上贸易萎缩,西班牙荷兰日本相继限制贸易,这一系列的外在变故,导致流入大明的白银逐步削减。 而这个时间节点,就是从万历朝后期,泰昌朝,天启朝这段特殊时期,逐步出现并形成既定事实的。 由此也悄然加剧了大明经济的危机。 该时期下大明出现白银短缺造成了日益恶化的通货膨胀,与此同时本位货币流通减少又导致了通货紧缩,看似矛盾的对立关系,却又真实发生在大明治下。 “这个窖藏观念不能设法扭转,哪怕是在北直隶境大规模兴工,只怕大明的金融体系想逐步构建,也绝非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西苑。 看完王升呈递的密奏,朱由校的心情很沉重,他在思索着大明今后要走的路,究竟要怎样平稳的走下去。 为何说朱由校接手的大明,是一堆乱摊子呢,根源就在于大明的文官群体治理国家的理念,是小农经济下的固有思维,他们更多的是考虑大明怎样,而对大明以外的因素从不考虑。 更为重要的一点,在于大明文官群体的背后,往往还代表着广大的所谓士绅、士大夫利益,这其中还掺杂有别的群体。 比如勋贵,比如权贵,比如宗藩,比如海商,比如商贾…… 恰恰是了解这些的朱由校,还是挺佩服张居正的,一条鞭法的明确和推行,固然有它特有的局限性,但是敢站在那么多人的对立面,去触碰很多的禁区,哪怕被很多人骂,被很多人排斥,张居正依旧敢为天下先。 这种精神是令人钦佩的。 甚至朱由校就在想啊,要是没有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或许在万历朝初期,大明就将迎来一场浩劫,国祚可能就会倾覆掉。 这绝非是危言耸听。 可随着张居正的身死,一条鞭法在政治层面被否决,固然安抚了很多人的情绪,但是相对应的来讲,却加重了底层群体的负担。 其中一项具体体现,即火耗! “陛下这是怎么了?” 相隔不远处,站着的朱聿键,望着朱由校的背影,眉宇间透着担忧,“为何收到一封密奏,陛下就一直站在那里呢?” “不清楚。” 身旁的朱由检摇摇头道:“只知道那封密奏,是国舅王升呈递的,不过具体涉及到什么就不清楚了。” 听闻此言的朱聿键,露出疑惑的神情。 而就在此时。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匆匆从远处跑来,脚步声引起二人的注意,彼时的王体乾,低首快步前行。 伴驾陪同的刘若愚、韩赞周等人,瞧见匆匆跑来的王体乾,无不露出疑惑的神情,刘若愚下意识看向天子。 <divcss=&ot;adv&ot;>“皇爷,内阁吵起来了。” 早就听到动静的朱由校,缓缓转过身来,就见赶来的王体乾,呼吸有些急促,抬手作揖道。 “因为何事?”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禀…禀皇爷。” 王体乾如实道:“是毕阁老所提奏疏,想效仿少府颁售债券之事,以北直隶境官田为锚定,要通过户部颁售一批债券,份额是八百万两,只是此议遭到次辅钱谦益、群辅孙如游、何宗彦、沈、史继偕等人的反对……” 毕自严是想照猫画虎吗? 朱由校听闻此言,双眼微眯起来,心里暗暗思索着,他通过少府颁售债券,是想要吸纳民间游资,吸纳窖藏的储银,继而通过兴工的方式,在北直隶境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聚拢大批破产群体。 这一战略谋划的逐步落实,必然会改变大明北方境遇,甚至还将出现虹吸效应,一切资源倾向于北直隶,可能会影响到陕西、山西、河南、山东等地民间秩序,但是为了谋变,此事必须要做。 因为北直隶集约型手工制造业,能否有效落实的另一根源,还牵扯到能否培养一批脱产群体。 而这些脱产群体,会承载另一项谋划。 即币制改革的承接使命。 币制改革绝非上嘴皮碰下嘴皮,说说就可以推动落实的,哪怕铸币技术能够完善,可愿意接受的群体不多,那新制的各式制钱便不具备货币属性,没有这一特殊属性,朝廷缘何能征收铸币税啊!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构想,待到北直隶发展到一定规模,便有序推动新币制落实,承接群体就是脱产的这批群体,以及驻守北直隶各地的新军,而协办机构除了少府,还有华汇银号,只要这一步能有效落实,那今后便能逐步扩大影响力,继而逐步收紧铸币权,彻底改变超发乱铸的混乱币制模式! “派人探查,及时向朕禀明。”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表情严肃道。 “奴婢遵旨。” 王体乾当即作揖应道。 在这样一种形势下,毕自严要跟着搞债券,哪怕朱由校很信任毕自严,对其能力没有任何怀疑,但该了解的情况必须了解。 要知道朱由校做的事情,是想在东南诸省之外,再造一个繁荣发展的工商汇聚区,也要打通海贸航运。 从大明开创之初,陆陆续续就有大量的白银流入,哪怕是有海禁,但这一现象却在暗地里进行,这使得大明东南诸省的经济得到发展,甚至还出现资本主义的萌芽,可萌芽终究是萌芽,想要改变大明命运,就必须要另辟蹊径才行。 一个货币制度。 一个粮食安全。 是朱由校要花费精力去解决的,毕竟有太多的事情,皆是围绕这两件事展开的,倘若在此期间敢有任何疏漏,那最先有所反应的,必是贫瘠的西北地区! 辽东的建虏叛乱,威胁不到大明国祚! 因为大明征收的赋税,是需要拿白银来缴的,同时处在小冰河时期下大明,导致治下灾害频生,尤其是西北地区,总体粮食减产最严重,一旦火星冒出,那必将爆发大规模农民起义。 稳中求变,是朱由校一直在做的,将刀对内去砍,而不是亮到底层群体身上! “毕卿啊毕卿,你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呢?”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眉头微蹙的囔囔自语,“万莫做太过激的举措啊,眼下的大明,可经不起这种折腾啊,想变,那也要审时度势的去变啊。”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03章 反对! “反对!!毕自严你就是在胡闹!!” 文华殿内,孙如游愤怒的声音响起,隔很远都能听到,内阁的其他官吏,皆能感受到紧张氛围。 尽管紧张的氛围,始终伴随着内阁,但是此次却不一样。 “议事就议事,莫要这般。” 坐于主位的朱国祚,见孙如游这般激动,眉头微蹙道:“阁议不是菜市口,想怎样吵就怎样吵。” 孙如游冷哼一声,语气铿锵道:“元辅,这并非是本辅想吵,实则为他毕自严不顾朝廷,为了一己之私利,才想出此等馊主意。” 彼时。 坐着的次辅钱谦益,群辅何宗彦、沈、史继偕、孙承宗、王象乾几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看向沉默不言的毕自严。 毕自严要向御前呈递奏疏,请准户部颁售债券疏,在今日的这场阁议中,可谓引起轩然大波。 “馊主意?” 迎着众人的注视,毕自严撩了撩袍袖,神情自若的看向孙如游,“那本辅倒想问问孙阁老,少府对外颁售债券,以皇庄田产为锚定物,为何本辅就没见你这样说呢?” “你……” 被毕自严这样一说,孙如游脸色微变,额头青筋暴起,事情虽说是同一类事,不过性质却不一样。 少府颁售债券,那是以皇庄田产为锚定物,说到底这属于皇帝私产,根本就不用向国库缴税,该部分税收是直输内帑的,所以说句大不敬之言,即便是天子将这部分田产都给败光了,那也影响不到朝廷运转,甚至朝廷还能因此多一笔税收。 但户部颁售债券,性质就不同了啊,这是拿北直隶的官田为锚定物,如果到期无法兑付本息,那就需要拿官田来置换,原本国库就入不敷出,现在又搞这一套,万一真把官田给置换了,这个责任谁来担?谁能担的起? “毕阁老,你不要混淆两者。” 钱谦益轻咳两声,皱眉看向毕自严道:“现在阁议讨论的,是户部想要颁售债券,本阁觉得此举不好。” “一句不好,一句反对,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顺着钱谦益的话茬,毕自严开口道:“大家同朝为官,又同在内阁佐政,眼下国库是怎样的情况,户部又是怎样的情况,相比诸位都心知肚明吧?” “好,既然诸位反对此议,那谁能为本辅出谋划策,设法解决些具体问题呢?比如重修旧太仓、海运仓拨银,再比如仓场储粮增添拨银,此事陛下先前强调过,不准向地方进行摊派,可问题要解决吧?” “还有山西、河南等地河政巡察,内阁也收到诸巡河御史的奏疏,情况可没有所想的那样乐观啊。” “此外议定的驿传改制,这同样要一笔专银解决,如此本辅还没有提别的,就上述这些的用银该怎样解决?” 毕自严的话音落下,殿内陷入到死寂之下。 都说户部尚书好,掌管着天下财税,乃是最富裕的存在,但那都是表面光鲜,背后有多少心酸,唯有历任户部尚书最清楚。 毕自严从接任户部尚书以来,可谓是战战兢兢,一刻都不敢松懈,尤其是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先后明确废除摊派辽饷,明确永不加赋两项惠政,这使得朝廷的进项银无形中被砍掉不少。 <divcss=&ot;adv&ot;>如果这两项惠政能有效落实,底层群体的负担是能减轻不少,可是相对应的来讲,中枢朝堂的压力就增加很多。 毕竟各项开支都摆在台面上,反观财政收入却持续削减,这笔账不管怎样算,都是合不上的。 做大明的户部尚书难! 做大明的财相更难啊! 种种压力汇聚过来,毕自严都快喘不过来气了,但是遇事就退缩,这不是毕自严的性格,他也干不出来。 文华殿内的争辩,在殿外的某处角落,被一人聆听着,待到有人过来接替时,那人便匆匆离去。 “毕阁老,本辅就问一句话。” 何宗彦见众人不言,皱眉看向毕自严道:“如果户部真要颁售债券,要拿北直隶境的官田为锚定,聚得八百万两纹银,要到期无法兑付本息,毕阁老真打算拿官田置换?” “既然是以此来聚银,那就要说到做到。” 毕自严眼神坚毅道。 “你毕自严要做大明的罪人,我等还不想做大明的罪人!” 此言一出,孙如游拍案道:“官田乃是社稷根本,就为了几百万两银子,便要将官田置换出去,这在本辅看来无疑是饮鸩止渴。” “孙阁老为何这般性急?” 面对孙如游的质问,毕自严却平静道:“本辅的话还没讲完,如果户部颁售的债券,真能聚来银子,也就明岁的压力大些,只要在此期间能削减不必要的开支,将该征收的税都征足征够,勒紧裤腰带过几天苦日子,朝廷是可以按期兑付本息的。” “毕阁老就这般笃定吗?” 钱谦益眉头微挑,看了眼保持沉默的朱国祚,旋即对毕自严说道:“万一呢?毕阁老就能确保在今后,朝廷不会遇到别的难关吗?” “这点本辅无法保证,本辅也不会未卜先知。” 毕自严却道:“但是本辅却明白一点,倘若现在不这样做,那难关就渡不过去了,国库快没银子了。” 难啊。 听到这里的朱国祚,眉头不免微蹙,心里却暗暗轻叹,对毕自严所讲的这些,他这位大明首辅是知情的。 但是毕自严做的事情,完全是在照搬天子所举,少府能做,不代表户部就能做,毕竟少府还有退路,可户部却没有啊。 一面是岌岌可危的中枢财政,一面是没有先例的颁售债券,这两头都很难抉择,何况朱国祚更清楚一点,倘若此议真的通过,科道的那帮御史言官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如果真的吵起来,势必会加剧朝局变动。 可眼下的朝局,经受不住这种折腾了。 “既如此,那先进行票拟表决吧。”想到这里的朱国祚,皱眉看向众人道:“看看此议到底要不要通过阁议吧。”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04章 政治是博弈 “反对的声音还挺大。” 西苑,钓鱼台,天边的晚霞很红,太阳西落,倚着躺椅的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似在思索什么。 “毕阁老在提及此事后,阁议的气氛就变了。” 垂首而立的王体乾,如实禀明着情况,“而在内阁的其他职官,或多或少听到些,于私下议论的声音很多,甚至有些人还悄悄离开了内阁。”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江湖。 有江湖之处必存有利益。 “你们是怎样想的?” 听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身旁坐着的朱由检和朱聿键,反观二人,眉头紧蹙着,露出凝重的神情。 “陛下,臣也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直觉。”朱聿键犹豫刹那,看向朱由校欲言又止起来。 “什么直觉?”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伸手端起身旁茶盏,神情自若的反问道。 “感觉毕自严像是故意的。” 朱聿键想了想,皱眉讲出心中所想,“或许这场阁议的动静,自一开始的时候,便在他的预料下,可臣有一点想不明白,内阁超半数反对此事,毕自严该如何叫此事落成呢?” “臣弟也是这样想的。” 一旁站着的朱由检,紧随其后道:“从结果来看,这次阁议算是将此议否决了,现在毕自严能做的,一个是直呈御前,由皇兄来裁决,一个是再提阁议,可不管是哪种吧,都或多或少会遇到问题。” “所以毕卿是怎样想的,这才是重点所在。” 朱由校呷了口茶,嘴角微微上扬道:“朕给大明找的财相,朕断不会相信,毕卿会这样肤浅。” 大明中枢财政存在哪些问题,在朱由校心里是很清楚的,收支失衡这一核心解决不了,那大明的艰难处境就摆脱不了。 特擢毕自严接任户部尚书,朱由校就是看重其才能,相信其品性,不然也不会后续将其抬升进阁。 至少在朱由校这边,毕自严这位户部尚书,除非在任期间犯下重大过错,否则该职要连续担任十年时间,毕竟财政跟别的都不一样,想要见到成效,没有较长时间的沉淀,根本就是看不到的。 谁要是敢搞毕自严,那就是想搞大明社稷! 乱成一团麻的财政制度,需要一位懂得该领域的大才,去坐镇进行梳理,而眼下的这种情况,让朱由校觉得毕自严出手了。 事情绝没有表面看的那样简单。 “阁议结束没有?”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王体乾说道。 “还没有。” 王体乾忙低首回道。 “去。” 朱由校伸手道:“派人去内阁,待阁议结束后,召毕卿来西苑见朕,准备撵轿,让毕卿坐着来。” “喏!” 王体乾强忍惊意,抬手作揖道。 坐撵轿来御前,这殊荣可不小啊。 不止王体乾这样想,朱由检、朱聿键闻言,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眉宇间透着几分惊奇。 <divcss=&ot;adv&ot;>“对朕的决断有疑惑?” 朱由校撩袍起身,面朝眼前的太液池走去,朱由检、朱聿键见状,忙快步跟到朱由校的身后。 “皇兄,这似乎不太好吧。” 朱由检想了想,皱眉对自家皇兄说道:“毕竟这场阁议引起的争议很大,这个时候,皇兄要召毕自严觐见,这倒是没有什么,不过赐撵轿来御前,只怕内阁其他大臣,难免会在心里多想。” “不错。” 朱聿键点点头道:“不管怎样说,他们在阁议上反对毕自严,那也是为了社稷安稳考虑,毕竟官田被当做锚定物,由户部对外颁售债券,万一此事真做了,到期无法兑付本息,那就要拿官田来置换,如此对朝廷而言损失太大了。” “你们说的都不错。” 朱由校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太液池,露出淡淡笑意,“不过朕这样做,就是要让他们多想,别人,或许朕了解的不多,但是毕卿,朕还是比较了解的,毕卿做事不会有任何轻浮冲动之举,户部跟别的衙署都不同。” “说句不好听的,在别的衙署出了错,或许还有挽救的可能,但是户部,差一点,都可能造成严重损失。” “税制弊坏造成的后果,即大批该缴之税,无法被朝廷征收上来,而落进个人腰包,可底层群体的负担,依旧跟先前一样。” 朱由检、朱聿键露出凝重的神情。 这段时间待在御前,听到很多,看到很多,想了很多,这使得他们的想法和观念,与先前有较大的改变。 “毕卿是朕认准的大明财相!” 朱由校撩撩袍袖,语气铿锵道:“别人可以质疑他,否定他,反对他,但朕不行,朕要坚定的支持。” “不为别的,就为大明财政想改善,想逆转,就必须要这样做。” “所以朕的态度必须明确,不然毕卿在朝的位置就难做了,朕不希望毕卿被这些琐事劳心费神。” 想要让底下的人为你拼命,那该有的态度必须要有,哪怕所有人都反对他,质疑他,你作为上位者都不行。 人的心一旦寒了,想要再给暖回来,就是不可能的事。 有些时候,人选择做一件事,就是靠一股心气支撑,一旦这股心气泄掉,想再铆足劲儿去干,就会发现力不从心了。 人还是那个人。 但感觉却变了。 上升到政治层面,道理都是想通的,这世上没那么多非黑即白,做事也不可能都以对错而论,有时靠的就是心! “刘若愚,去叫膳房准备晚膳吧。” 朱由校转过身来,朝崇智殿内走去,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闻言,忙低首应道,随即便安排人去准备。 “跟毕卿的奏对,你俩也参加。” 去往崇智殿的途中,朱由校伸手道:“不过规矩要守,只能听,只能看,不能多嘴,都记住没?” “臣弟知道。” “臣明白。” 二人闻言当即作揖道。 原本朱由校想在西苑待几日再回乾清宫,可现在看来,内阁出了这档子事,恐想待下去也难了,毕竟有些事情,是要靠行动来表明态度的,不然各种想法就会层出不穷。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05章 杀手锏 做官的时间久了,不管是在中枢,亦或是在地方,都或多或少明白一个道理,任何政策的制定与落实,都会经历上下博弈,中枢有司之间,中枢与地方间,只要是有新的政策,就必然会存在波动。 毕竟这世上有太多事情,绝非靠一道旨意就能解决的,倘若事情真那样简单,靠着一道旨意,或者高层的公函,便可以让事情有效落实,那么就不会有诸多争斗了。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当所辖疆域大到一定程度,维稳和发展地方是靠人来治,那么在看不见的地方,就必存很多利益牵扯,毕竟人活于世,免不了有人情世故,由此便演变出很多现象,存在即真理,这不是单靠谁就可以抹杀掉的。 皇帝也不行! 所以任何意义上的新政变法,最终都会上升到权力斗争,唯有把不同理念的人,将顽固的反对派悉数斗垮,那么你才能推动新政的落实,不这样做,你便无法心无旁骛的做事,这便是大明的国情! 夜幕下的西苑,被临空皓月所照,带有别样的韵味,繁星不时闪烁着,各种虫鸣声不绝,置身此间宛若身处在仙境。 “吃饭就好好吃,要细嚼慢咽,你们吃这般急做什么?难道朕会在吃的方面亏待你们?” “皇兄,我们是想早点吃完,把过去没弄明白的,再好好梳理一遍。” “是,是,陛下……” 崇智殿所在侧殿,在王体乾的引领下,略显疲态的毕自严走近,听到殿内传来的声音明显一愣。 “毕阁老稍候。” 王体乾面露笑意,看向毕自严说道:“容咱家进殿通禀皇爷。” “有劳了。” 毕自严微微欠身道。 说实话,朱由检、朱聿键被天子养在宫里,朱由检还好说,但朱聿键的唐王孙身份,其实在外朝引起不少私议,甚至在接朱聿键进京前,内廷谴去唐王府的太监,将老唐王宠幸的妾室给赐死了,这些都悄然传回京城了。 不过对于这些议论声,觉得与礼制不符之类的,朱由校根本就不在意,他是大明皇帝,他想做什么事情,就要做什么事情。 有任何不满那就憋着! “毕阁老,请进殿。” 不多时,王体乾从殿内走出,向毕自严伸手示意道。 毕自严点点头,伸手理了理袍服,待一切收拾妥当,遂低首朝殿内走去,刚进殿,便闻到烤肉的香气。 “爱卿来了。”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见毕自严走进,放下手中刀具,笑着对毕自严道:“只怕爱卿还没吃饭吧,来人,给爱卿准备餐具。” 这…… 毕自严的礼还没行,就被天子一阵关怀,而坐在一旁的朱由检、朱聿键,此刻这好奇的看向毕自严。 “陛下~” “先吃,吃完再说。” 见毕自严抬手作揖,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朱由校却笑着摆摆手道:“朕是明白一个道理,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有什么想说的,等到吃完再聊。” <divcss=&ot;adv&ot;>说着,也不管毕自严怎样想,便拿起手边的刀具,继续割着眼前的烤羊腿,而在旁坐着的朱由检、朱聿键,则有样学样的割肉吃。 为何不分餐而食? 这要是叫有司知晓,必然会上疏规谏的。 见到此幕的毕自严,眉头不由微蹙,心底却暗暗说道,对于那些繁杂的规矩礼仪,朱由校并不在意,特别是在私下,随意一些挺好的,人一直端着太累,本来活着就够累了,为何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至于公开场合嘛,该守的规矩礼仪,还是要守的,毕竟有些事情吧,不能做的太过分了。 相较于朱由校几人的膳食,毕自严的膳食就丰富多了,毕自严是淄川人,所以给准备的晚膳,朱由校特意吩咐膳房,准备些杂粮煎饼,配着片好的羊腿肉,大葱等各种配菜,还有一碗小米粥,见到这些的毕自严,不知为何鼻子莫名一酸。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没有出言多说其他,细嚼慢咽的吃着烤羊腿肉,跟毕自严这上了岁数的人不能比,他现在的年纪需要营养,不然身体就吃不消,像朱由检、朱聿键就更不用说了。 吃得好,身体才好。 身体好,事才好做。 别管平日里有多忙,但是在吃的方面,朱由校从来都不糊弄,其很注重营养均衡,特别是整饬后的尚膳监,不止制度上更加完善,对待做的菜品也更注重,入口的东西,容不得半点马虎。 这顿晚膳吃了快两炷香的功夫。 “爱卿来说说吧。” 吃饱喝足的朱由校,向前探探身,将所持茶盏放下,看向正襟危坐的毕自严,面露笑意道:“为何在今日的阁议上,要呈户部颁售债券的奏疏,朕想听听爱卿的真实想法。” 来了! 在旁坐着的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眉宇间透着几分好奇,说实话,对毕自严提出要户部颁售债券,他们很想知道为什么。 毕自严没有着急回复,而是特意看了眼朱由检、朱聿键,见天子没有说什么,便知二人留下是天子的意思。 “启奏陛下。” 想到这里的毕自严,微微低首对天子说道:“臣有此念,还是得益于少府颁售债券,臣想以户部之名颁售债券,不止想要筹措一批活银,继而纾解眼下的困局,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臣想借此机会丈量土地!” 果然。 朱由校眉头微挑,饶有兴趣的看向毕自严,作为他看重的大明财相,倘若毕自严做这件事情,只是在照猫画虎,想要拆东墙补西墙的话,那就代表朱由校打眼了,但事实并非是这样。 “一直以来,官田的情况就起起伏伏。” 毕自严表情严肃道:“臣从接任户部尚书以来,就想要对官田重新丈量,因为臣觉得田赋有很大问题,但通过废除摊派辽饷、永不加赋这两件事,还有蓟辽总督衙门清查卫所屯田,使得臣明白一个道理,此事倘若要做的话,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恐很难推行起来。” 毕自严到底是有才的,对于官场上的那套规矩心知肚明,尽管其非常不喜这些,可是在官场上,有太多的事情和情况,不是你喜不喜欢的事情,毕竟大家都这样做,你要反其道而行之,就会显得你很突兀。 一旦在官场上突兀的话,那就会遇到各种麻烦和算计,毕竟你不想叫大家好,那你先别好了,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毕自严比谁都要清楚,想要梳理好户部所辖诸事,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06章 这招够狠 “然后呢?” 朱由校撩撩袍袖,如炬眼眸看向毕自严,“爱卿想要借着颁售债券,继而清查北直隶境官田,那么清查要怎样落实?总不能叫各地官府去办吧?还有爱卿要颁售800万两份额的债券,就真的能足额售卖?” “此外,朕就按户部债券足额售卖,真的向民间聚得800万两白银,爱卿能否保证这些银子,在拨给各项开支时,所拨银饷是落到实处,而非被人暗中截留一部分?” 说归说,做归做。 尽管朱由校对毕自严所想很认同,不过有些事实也客观存在,倘若这些问题不能有效得到解决,那么户部颁售债券一事,无疑是削减大明国祚的底蕴,毕竟费尽心思聚得的银子,最终没有去解决实际问题,反而被一些人暗中贪掉,到期无法兑付本息的话,是需要拿官田来置换的,这无疑会重创本就脆弱的财政体系。 “臣先回答拨银一事。” 面对天子的问询,毕自严表情严肃道:“臣是这样想的,这笔聚来的专项银,要着重解决驿传改制,仓场补空两项,余下的那笔银子,将充当国库的压储银,以备不时之需。” “多不如精,杂不如专。” “对于朝廷所临处境,不止臣很清楚,满朝文武皆清楚,驿传改制乃迫在眉睫之事,此前辽左一战,驿传的糟糕表现,给朝廷很大被动。” “为避免此等现象再发生,臣觉得兵部这项决议,户部要大力支持,按王阁老所想,先以北直隶、辽东两地进行试改,待两地驿传有司梳理清楚,则可延续至山西、陕西两地,毕竟九边之重,乃关系国朝之安稳。” 真是大才啊。 朱由校心生感慨,看向毕自严的眼神都变了,就毕自严所讲的这些,真的能有效落实的话,那对于边陲的掌控相对就增强很多。 站在全国一盘棋的高度,驿传体系就是大动脉,是中枢连接与掌控地方的根本,倘若驿传该出现任何纰漏,那对应的就代表统治被削弱。 像兵部尚书王体乾所提驿传改制,朱由校就觉得很好嘛,按部就班的推动驿传谋改,将不必要的枝枝蔓蔓砍掉,精简驿传体系,提升驿传地位,将官驿从驿传剥离出来,划归到地方有司去,待到这些谋划逐一落实,新的驿传体系能够很要运转,再明确一些别的谋划,比如涉足民运,对外发售邮票等。 改革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温水煮青蛙同样也行,方式方法不同,但是想要达到的成效是一样的,那就要秉承求同存异的原则。 “再说仓场补空。” 毕自严轻咳两声,继续说道:“从廉政院的不少职官带队离京,尽管臣不知廉政院尚书崔呈秀想干什么,但臣却明白一点,恐怕仓场的问题比想象中的严重,臣不管别的,臣就管仓场。” “不止是京通两仓,乃至北直隶各地仓储,今后若真查到什么,恐单靠仓场尚书韩爌来解决是很难的。” “臣是户部尚书,更得陛下信赖得进内阁,那么臣就要确保仓场事发后,可以稳定住民心,北直隶乱不得啊!” 在讲这些时,朱由检端着一盏茶,来到毕自严的跟前。 “谢过殿下。” 毕自严忙起身接过,微微低首道。 “要是这样的话,的确能避免朕所讲的那些。”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不过爱卿是否想过,户部要专供这两项开支,而其他开支一概不管,朝中有司恐会吵闹。” “那是日后要解决的事。” 毕自严捧着茶盏,面朝天子回道。 如果户部所聚800万两银子,只拨给驿传改制和仓场补空方面,的确能避免被贪情况,前者是兵部重点关注之事,王象乾这位兵部尚书肯定会亲力亲为,谁要敢把心思放到这上面,王象乾肯定不会轻饶。 <divcss=&ot;adv&ot;>至于后者,那就更没什么好讲的,只要廉政院能彻查北直隶仓储亏空,一旦在朝野间引爆,在较长一段时间内,是没人敢把心思放上面的,毕竟谁敢去顶风作案啊,这不是纯纯找死吗? “而陛下前面所提,臣是这样想的。” 毕自严喝了口茶,在将茶盏放下后,继续说道:“为确保户部颁售的债券,能够尽快变现,臣想在北直隶、山西、山东、河南等地分售,尤其是临近北直隶的地域,要重点去进行铺售。” “此外,为了吸引民间来购,臣会适当提高些利钱,同时标注若户部到期无法兑付本息的话,则置换官田的价格将低于市价,这样一来的话,臣相信800万两份额的户部债券,定然能售罄的。” “爱卿有信心偿还这笔债券银?” 朱由校眉头微挑道。 “有信心!” 毕自严却十分坚定道:“还请臣暂时卖个关子。” 他是哪儿来的自信啊。 朱由检、朱聿键听到这里,心底无不是生出疑惑,这可是800万两的债券银啊,朝廷一年税收才多少啊,哪怕是分期进行偿还,但谁能确保这期间没有意外发生呢? 尽管二人有不少疑惑,但二人都很是克制,没有站起来去问毕自严,毕竟他们只有听的份。 “好,那朕就信爱卿。” 朱由校笑笑,看向眼神坚定的毕自严。 “至于清查北直隶境官田,臣想等廉政院忙完仓场,便择机在北直隶各府州县展开。”毕自严从锦凳上起身,面朝天子作揖道。 “臣恳请陛下,能在那时下道中旨去内阁,以户部为主,廉政院、都察院为辅,抽调对应人手,联合向北直隶各府州县督办丈量官田一事。” 联合督导督办? 玩的够狠啊。 朱由校眉头微挑,略显诧异的看向毕自严,要真是这样做的话,便彻底绕开了地方,有中枢衙署亲自负责,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进行丈量官田,到时隐匿的也好,侵占的也罢,都将彻底暴露出去。 只是真要这样做,到时恐将出现很多风波。 “爱卿想好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向前探探身道:“这道中旨朕能颁,可真要查出什么,你户部必将首当其冲。” “臣想好了。” 毕自严语气铿锵道:“重新丈量官田,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此事在北直隶能做好,那后续清查卫所屯田、职分田等,甚至进行全国的民田清丈,都会奠定坚实基础,田赋乃是重要税收,断不能这样糊弄了事。” 果真是没看错人啊。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毕自严如果有大决心的话,这些事想要一一做好,至少需要数载时间,但这些事情要能梳理好,那对改变中枢财政构架,将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朱由校甚至能够想象的到,今后的大明将会掀起哪些风波。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07章 盐改 做事便要有做事的态度,在其位就要谋其职,只想着升官发财,只想着投机取巧,却不想多做实事,那这个官最好别做,尽管大明的官场风气,过去一直是这样,但随着一批批贪官污吏被逮捕处决,随着廉政院的特设,有很多的事情都在悄然而变。 户部衙署。 尚书署。 尽管昨夜的君臣奏询,持续到了很晚才结束,不过毕自严依旧是早早到衙,作为一部尚书,尤其还是户部这等要地,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而值得一提的是,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很少召开早朝问政,这对于外朝的诸多文官而言,也算是一种福报了。 说实话对早朝这种制度,不止做皇帝的不愿开,其实在京文官也大多苦不堪言,春秋时节还好点,这天还算是不冷不热,对付对付还能过去,但是夏冬就不一样了,要么太热,要么太冷,特别是隆冬时节,天还没亮便要起床,连饭都不敢多吃,还要是干的,水就别想着喝了,喝多了,正开着早朝呢,你想离开去解决? 这不是找死吗? 更别提在早朝召开期间,还有一批监察御史看着,谁在朝班里乱动或乱议,都会被记到小本本上,转手便上疏参你一本。 这谁受得了啊。 不过话又说过来,固然心里不喜开早朝吧,但是天子不临朝问政,那就是怠政的表现,所以该上疏规谏就要规谏,宗法礼制不能随意破坏啊,不然今后怎样拿宗法礼制约束皇权呢? 即便是到现在,司礼监每天都能收到不少此类奏疏,只是这些奏疏啊,根本就到不了御前去,被登记归档后便搁置留中了。 “毕阁老,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尚书署的正堂内,盐法侍郎袁世振表情严肃,坐在官帽椅上,看向坐于主位的毕自严说道:“户部颁售债券一事,在内阁阁议上已被反对,且朝中有司的议论声很大,您要再次提出此事,恐……” “本辅很确定。” 迎着袁世振的注视,毕自严语气铿锵道:“不管此议反对声多大,此事本辅都要给它办成了,不办成,那朝野间的注意就不能转移,如此,抑之想要推动盐改,恐遭遇的掣肘与变故将会很多。” “这场赌必须要进行下去,不说别的,只说盐改若真能推动起来,那国库才有可能充盈起来,而崩坏的盐政才可能收紧。” “倘若不是抑之的那份盐改设想,本辅先前还下不了这等决心呢,毕竟户部要颁售800万两份额的债券,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啊。” “真要到期兑付不了本息,要那北直隶境的官田来置换,那我毕自严就会是大明最大的罪人!” 昨夜在西苑那边,毕自严说要卖个关子,就在于袁世振构想的盐改,其现在要做这样的事情,底气便是盐改。 “下官觉得有些太冒险了。” 袁世振却眉头微蹙道:“将主要希望集中在盐改上,倘若实际试行中,遇到的问题或麻烦要比想象中的多,只怕……” “有些风险是值得去冒的。” 见袁世振这样,毕自严却道:“盐改的事情必须要从快,哪怕不能立竿见影,也要叫中枢与地方,皆能看到你盐法侍郎的态度。” <divcss=&ot;adv&ot;>“态度才是关键!” “就像本辅待在内阁,待在户部,想要纾解所遇问题,就必须要亮明自己的态度,何况本辅做这些事情,不止是为你盐改一项。” “户部遇到的问题,远比你遇到盐政一项要多的多,本辅这样跟你讲吧,你袁抑之所谋盐改,只是本辅纾解户部弊政的其中一环罢了。” “但是你这一环能否做好,会影响到本辅的其他谋划。” “重新丈量官田是一个开始,本辅要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将全国的鱼鳞册与黄册都重新进行更迭!!” 袁世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毕自严,“这事恐很难办成吧。” “是很难。” 毕自严眼神坚毅道:“可就算是再难,也必须要给它办成,哪怕得罪再多的人,不然废除摊派辽饷,永不加赋等惠政,便永远无法落到实处去。” “况且地方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也该好好敲打一番了,更别提偷税漏税逃税的现象,也要狠狠抓起来了。” “这些问题不能解决,那么国库充盈就是句笑话,眼下朝廷面临的困境太多,而天子心思活泛,所想所念很多都不被人所理解,要是不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恐今后朝廷会遭遇不少难关啊。” 尚书署正堂的气氛微变。 其实在很多时候,哪怕是毕自严,对天子的不少做派都是不理解的,比如格外重视少府,甚至不符礼制的进行授官,这简直是在破坏科举根脉,不过毕自严却有一点很好,或许是不理解,但他能存得住气,他会先静观其变,看看究竟有什么变化,而后再根据事情发展去做决定。 恰恰是这一点,使得毕自严通过少府颁售债券,想到了如何突围的良策。 “要是这样的话,明确统一的盐法条陈,加强各地盐政的管控,便是当下迫切要解决的事情。” 听完毕自严讲的这些,袁世振沉吟刹那,讲出心中所想,“只有先将这些做好,与此同时秘筹盐政税警队伍,那么……” “抑之,本辅给你的建议,是莫要心急,要么就别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毕自严此刻却摆手打断:“统一的盐法条陈,朝廷先前不是没有过,但是各地的差异太大了,如何能解决这一问题,是你推行盐改的关键,而先前陛下召见你,允许盐法侍郎统辖一支盐政税警队伍,这代表着陛下的决心。” “而在昨夜的奏询中,陛下曾说过一句话,那时本辅还没多想别的,但今日跟你聊过后,却知晓陛下是看透我等所做,涉及税警队伍筹建,可暂时募集一批劳壮,至于骨干,不妨再等等。” 嗯? 听毕自严讲到这里,袁世振有些疑惑,不过细细品味之下,袁世振双眸微张,这一刹他想到了什么。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08章 东风与西风 “一个个都不简单啊。” 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眼前所摆奏疏,笑着摇起头来,“都在投石问路,都想知道朕要干什么,朕是什么态度,啧啧,难怪都说官儿难做呢,心思全都放到这上面了,怎么会不难做呢?” 一缕刺眼的阳光,透过新换的琉璃片,映射到短桌上,五彩斑斓的色彩看起来很美。 “皇爷,喝些茶吧。” 在旁服侍的魏忠贤,见天子这般,捧起新沏还没多久的茶盏,递到朱由校的面前。 “魏伴伴,你说内阁的那些阁臣,究竟算是朕的肱股呢?还是算百官的代表呢?”朱由校接过茶盏,没有急着去喝,却看向魏忠贤说道。 “奴婢见解浅薄,但是奴婢却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见天子这般问自己,魏忠贤忙低首回道:“不管是内阁,亦或是有司,那都是皇爷的臣子,是大明的臣子。” “魏伴伴,你也变得油嘴滑舌了?” 朱由校笑骂道:“那几封弹劾少府的奏疏,你先看看,看完以后,给朕讲讲你是怎样想的。” “喏。” 魏忠贤忙作揖拜道,随后在朱由校的注视下,魏忠贤脑袋低垂,恭敬的捧起边角那一小摞奏疏。 按制,涉及到朝堂的奏疏,无论大小,在御前服侍的太监是无权去看的,这点规矩魏忠贤清楚,但魏忠贤更知道一点,天子叫他干什么,他就必须要干什么,哪怕是违背一些规矩和准则,都要先表明态度才行。 朱由校喝了口茶,随手将所持茶盏放下,反观魏忠贤,则认真的翻阅着奏疏,看着,看着,魏忠贤的眉头微蹙起来。 “皇爷,奴婢有些愚钝。” 不知过了多久,魏忠贤捧着所看奏疏,面朝朱由校微微低首道:“这几封弹劾奏疏看似直指少府有司,具体到颁售债券,设考选才,兵仗局等事宜,可奴婢如何觉得他们意有所指呢?” “有什么就说什么。” 朱由校眉头微挑,瞅了眼魏忠贤说道。 “嗯。” 魏忠贤应了一声,继续说道:“就奴婢的直觉,这几封弹劾奏疏暗指毕自严所提颁售债券,廉政院乱权,甚至还借兵仗局一事,点明工部所辖军器局职权被侵占,关键是这些奏疏吧,皆是经内阁转呈至御前的。” “那魏伴伴从中看到什么了?” 朱由校轻敲着短案,似笑非笑的询问道。 “奴婢~” 被这样一问,魏忠贤反倒不知该怎样讲了。 这庙堂上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小事,任何一环疏漏了,就可能落进一道陷阱里。 “那你再看看这几道奏疏。” 见魏忠贤欲言又止,朱由校又拿起一摞奏疏,随手递到魏忠贤跟前,魏忠贤见状忙双手接过。 “一封韩爌呈递的仓场彻查疏。” “一封亓诗教呈的漕运巡察疏。” “一封孙如游所写裁撤债券疏。” “一封……” 魏忠贤在翻阅这些奏疏之际,朱由校伸出手,语速不快的讲着,嘴角微微上翘,显然心里是有想法的。 <divcss=&ot;adv&ot;>不知不觉间,时下朝堂的这帮文武大臣,跟当初刚御极登基那会儿,已经有很大的改变了。 或许是朱由校做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在朝为官的那些人,一个个心底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天子是很年轻,但城府却很深厚。 曾经那些有懈怠想法的,不是被杀了,就是被罢免了,而多数都是被杀掉了。 中枢庙堂这个权力场,绝非是一成不变的,其时刻皆处在变动之下,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很多事情都属不安稳状态。 “皇爷,为何奴婢有种感觉?” 看完奏疏的魏忠贤,眉头紧蹙起来,“感觉有人想搅乱朝局,可想搅乱的方向,却让人琢磨不透。” “魏伴伴还是挺聪明的嘛。”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看完这些奏疏,便能想到这一层了?” “都是皇爷教的好。” 魏忠贤忙道:“错非是皇爷先前叫奴婢多看些书,恐……” “不说这些。” 朱由校摆摆手打断:“看完这几封奏疏,朕有种直觉,在朝有一帮人,或许私底下串联起来,或许没有串联,但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想要搅乱朝局,想要让朝堂不安稳,这样他们才能达到各自的目的。” “那皇爷想让奴婢做些什么?” 魏忠贤微微低首道:“需要东缉……” “东厂不能动。” 朱由校摇摇头道:“要真是动了这反而着了道,他们现在巴不得看到朕,会动用厂卫的力量,这样舆情便能煽动起来。” “知道朕嗅到不寻常的味道后,又想到了什么吗?” “围绕仓场,债券,官田,漕运这些展开的行动,不管是朕直接颁旨去做的,还是有司顺势而为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正在逼近。” “所以他们搅乱朝局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转移视线?”魏忠贤听到这里,看向朱由校讲出心中所想。 “不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有些人啊,是想让朕多出些手,这样还揣摩到朕是怎样想的,唯有这样,才能做到对症下药嘛。” “他们偏要这样,那朕偏不能遂了他们的心愿。” “这样,魏伴伴你即刻出宫一趟,领着东缉事厂的人,去廉政院找崔呈秀……” 魏忠贤听着天子所讲,眼神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请皇爷放心,奴婢会办好此事的。” 片刻后,魏忠贤恭敬的作揖应道,随后便低首朝殿外走去。 一个个的心眼真够多的。 看着魏忠贤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难怪每每有新法推行,有新规落实,就会掀起种种风波,明里暗里的斗争更多,这人啊,一旦触碰到自己的利益,所谓的君臣礼仪啊,那都是虚假的。 不过对于这些现象啊,朱由校早就习惯了,没有人会轻易放弃自己辛苦所得,哪怕还有一线希望,他们也都会当做救命稻草般抓着。 有人想搅乱他补的局,那么朱由校所能做的,就是见招拆招呗……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09章 杨涟之怒 “全都是衣冠禽兽!” “全都是斯文败类!” 愤怒的声音在一处草棚响起,那身迸溅有很多泥点的官袍,显得那样刺眼,草棚里站着的几人,无不是面露愁容,看着情绪激动的杨涟。 轰隆~ 一道惊雷骤响,紧接着电闪在天际骤现,草棚外的雨势,似比先前又大了几分,落到地上噼啪作响。 连续多日的大雨,使得流经开封府境的黄河水位被抬升不少。 相较于京城的安稳,似乎大明其他地方,安稳就是一种奢望,不是遭了灾,就是强撑着,底层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苦。 “青天老爷,您就别光骂那帮鳖孙儿了,您快想想咋办吧。” 见棚外的雨势又大几分,一清瘦老汉面露愁容,看向杨涟说道:“眼下该处水位涨的厉害,要是还解决不了所需木料加固,万一真出现夏汛的话,只怕这处大堤真的容易溃啊。” “是啊青天老爷。” “您瞅瞅这事咋整?” “咱可不能这样耗着啊。” 被老汉这样一说,棚内站着的其他几人,一个个情绪激动起来,围在杨涟的身旁,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反观杨涟,怒骂那帮相互推诿的官时,他一副嫉恶如仇的表情,可是在面对这些河工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 一个个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先前更是一再强调,能将所遇到的问题都解决,可现在却晾在这里了。 眼下的杨涟,与过去在京时相差很大。 不仅人消瘦很多,也变得不修边幅,身上穿的官袍都馊了,可杨涟却浑不在意,要知道这些在过去,是杨涟最受不了的。 “诸位,诸位。” 一旁站着的书童,见自家老爷沉默不言,忙上前说道:“先叫我家老爷静静,从来这处大堤,我家老爷多日都没好好休息了,诸位先去巡察大堤各处,我看这雨下的又大了,莫要出现别的差池。” 围聚在杨涟身旁的几名河工,见书童这样说,又看了看面带疲态的杨涟,尽管他们有很多话想说,可想到杨涟已经连续多日,都一直待在该处大堤上,跟他们一起加固大堤,他们也知杨涟很累。 “唉~走吧,先去瞧瞧各处的情况咋样吧。” “唉~” “走,走。” 草棚内响起道道长吁短叹,可这些声音却像刀一样,一道道扎进杨涟的心里,杨涟能够感受到失落,甚至是失望…… 在先前,这些河工初见到自己时,一个个都是面露畏惧,根本就不敢靠近他,觉得他是个官老爷,离官老爷太近不好。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杨涟跟他们朝夕相处下,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了,甚至聊的也多了,可杨涟的心态却变了…… <divcss=&ot;adv&ot;>“杨忠,你说本老爷是不是很无能?” 望着那些河工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下,眼眶微红的杨涟,手轻微的颤抖着,对身旁的书童说道。 “老爷怎能这样说呢?” 杨忠闻言,忙开口道:“别人不了解,但小的知道啊,从老爷离京赴河南等处后,老爷做了哪些事,小的全都……” “那管什么用?” 杨涟却摆手打断道:“开封府境的黄河大堤,乃是整个河南治下最脆弱的,遗直兄在离开河南时,曾反复向某强调,一定要看顾好该处大堤,尤其要注意夏汛与秋汛,万一出现溃堤或管涌,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说着,泪竟顺着杨涟的眼角流下。 待在河南的时间越久,杨涟就越是发现,自己过去读的圣贤书,在面临一些困境时,竟然毫无用处。 甚至在巡察河南各处时,杨涟知晓太多过去不知的情况,那人间百态算是叫杨涟悉数都目睹一遍,可这些事情啊,在呈递京城的奏报中就寥寥几句带过了,某地遭水灾,水患严重,毁田数千顷,冲垮民宅…… 过去在看到这些时,杨涟是没有特殊感受的,只知道某地遭灾了,朝廷要尽快拨银拨粮赈灾,所以要上疏附议规谏,可是在实际经历过后,杨涟却不敢多想这些,因为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老爷,要不您写封信,小的跑一趟洛阳?”杨忠见状,有些踌躇道:“毕竟方正化他们……” “晚了。” 杨涟却长叹一声,“早知是今日之局面,当初某就不该做那糊涂事,还瞧不上太监,某现在连太监都不如,而开封府的这帮地方官,一个个全都该死!!!” 回想起先前的事情,杨涟的心底很后悔,早知是这样的情况,当初方正化、曹化淳他们派人送信,说能帮着解决加固河堤所需,看有什么需要的,但心高气傲的杨涟,却不耻于太监为伍,所以看过以后,便当着西厂厂番的面,将方正化亲笔所书之信给撕了。 同样的事情,人家左光斗却没这样做,因为左光斗巡察邳州、睢宁、灵璧等地时,发现这些地域的河堤存在大问题。 对水利颇有研究的左光斗,从探明这些问题后,根本就不敢懈怠,左光斗甚至都不敢想象,一旦该地域真出现夏汛或秋汛,那将出现何等严重的问题。 “青天老爷,出大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而就在杨涟感慨之际,草棚外响起一道声音,这让杨涟心下一惊,杨涟以为该处大堤出现溃堤了,哪里顾得上其他,便朝棚外跑去。 “出了何事?” 冲出草棚的杨涟,顾不得所下大雨,抓住那老汉的手,便激动道:“可是哪处出现溃堤了?” “不是,不是。” 那老汉情绪激动道:“是公公来了,押着可多的木料来的,哈哈,加固河堤用的,这下全都够了啊。” 讲到这里时,那老汉伸手指向一处,而听到这些的杨涟,则顺着老汉所指看去,就见雨幕之下,一支庞大的马队,正在朝河堤处缓缓前行,这一刻杨涟愣在了原地,而在他的脑海里,则浮现起一段话来,这世上有太多的事,不是光靠你一张嘴,说解决就能解决的,做事靠的是脚踏实地,而不是嘴!!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10章 津门变局(1) “做事难,想做实事更难。” 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人满为患的一处正堂,陈奇瑜坐在官帽椅上,环视着堂内所聚人群,“你们是经过层层筛选,最终留在天津海关的,有些话本官要先对你们讲明,本官希望你们能牢记在心,而不是就挂在嘴边。” “喏!” 堂内所聚众人,无不抬手作揖唱喏。 “天津开海通商,乃陛下特赐恩泽,与其他地方开海不同,天津会允准西夷海商停靠上岸。” 陈奇瑜撩撩袍袖,字正腔圆的说道:“为确保海事畅通,得陛下所颁中旨,天津特设海关衙署,以征收经停海商海关税,该税有别于榷税、关税等,与过去所开市舶司也略有不同。 具体有哪些不同,在先前都逐一讲明了,本官在这里就不过多赘言了。 但是经收的海关税,哪怕一厘都不能少,要是敢叫本官知道,谁敢为了一己私利,便少征或贪墨该税,一经查明,本官必然是严惩不贷!” 作为天津兵备道兵宪,随着时间的推移,经陈奇瑜之手做的事不断增多,这也让陈奇瑜所辖职权不断增多。 现阶段的天津三卫,跟陈奇瑜刚来津门赴任时相比,已然有了不小的改变,这个改变是很多人都没想到的。 曾经破损严重的天津卫城,在陈奇瑜的组织安排下,开始重新进行整饬,甚至部分城墙要进行移址。 尽管城墙是限制发展的阻碍,不过在冷兵器时代的背景下,城墙是安稳民心的保障,何况天津要开海通商,甚至允许西夷海商停靠上岸,作为京城京畿的门户所在,天津断不能存有任何隐患! 除了整饬城墙之外,天津治下的水利与驰道,也都在陈奇瑜的组织下稳步推进,这也使得天津地界聚有大批劳壮。 官与官是不一样的。 在大明的官场上,是有不少只动嘴的官,但是也有动手做实事的官,官场上出现的那些事,何尝又不是一部人生百态呢? “现在天津虽说已对外开海通商,不过北上天津的西夷海商,恐还需较长的时间,才会来到天津通商。” 陈奇瑜继续说道:“而明确筹建的天津港,还需一定的时间才能建成,所以天津海关的承办业务相对轻松,不过天津卫城要梳理的事宜不少,为确保征税诸事稳步推进,故天津海关这边,要暂时抽调一批人手协办。 这批暂调的人手,会随着天津海关的承办业务,逐步回到原署,这期间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可直接来找本官言明。” 别看陈奇瑜坐的是兵备道兵宪的位置,可是干的那些差事早就超纲了,哪怕说是一地巡抚都不为过。 不过远在京城的朱由校,却不打算在天津设巡抚,而是等合适的时机,在天津进行撤卫设府,特设的天津府将直归中枢统辖,且级别会对标巡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天津能更好的发展起来。 “看起来兵宪打算对十三行征税了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毕竟是在京勋贵筹建的商行,还是响应天子的号召。” “那又能怎样呢?咱这位兵宪还备受天子宠信呢,你想想看,过去内帑直拨过来多少银子。”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事不一样啊,毕竟……” <divcss=&ot;adv&ot;>一场针对天津海关的决议散场后,离开的那些官吏,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边走边聊着他们所想。 作为经过层层筛选,才得以留在天津海关的官吏,那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在他们之中,或许有些书读的不少,但是琢磨人心,对他们而言太在行了。 谁都知道这场决议结束后,先前针对十三行的宽松境遇,势必要进行收紧,毕竟从十三行在天津筹设后,天津卫城的商贸跟着也变了。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但凡是能聚财的地方,那明里暗地的争斗与博弈,势必是层出不穷的,任何一环出现纰漏,都会导致严重损失。 作为天津的主官,被天子寄予厚望,陈奇瑜绝不会允许这些事情发生,天津既然已设口岸开海,那就必须要有变的态势。 当天津海关的大小官吏,离开天津兵备道衙署,陈奇瑜并没有闲下来,而是召来新设税务署诸官。 有些事情要进行梳理了。 “过去为了安稳天津,所以税务署特设以来,没有全面接管税收事宜。”坐在官帽椅上的陈奇瑜,看着眼前的税务署诸官,神情严肃道。 “不过从明日起,进出天津卫城的征税诸事,隶属天津下辖的钞关、工关等,皆悉数归税务署统辖,该征收的税一项都不能少,要是敢叫本官知道,谁敢在诸税方面有任何纰漏,到时别管本官翻脸无情!” “兵宪,我税务署这边,是否要跟三卫指挥使司明确下?” 税务署主事眉宇间透着几分踌躇,看向陈奇瑜说道:“尤其是跟钞关、工关的人,毕竟这些乃隶属于户部和工部的,眼下被税务署这样……” “这些无需你们多管。” 陈奇瑜却摆手打断道:“该要明确的事宜,本官会派人通知一声,你们只要将份内之事做好就行。” 这…… 税务署的一众官吏听到陈奇瑜所讲之言,一个个露出复杂神情,相较于前者,他们对钞关、工关接受显得有些顾虑。 毕竟跟户部、工部的扯官司,他们品级上就不够啊,万一陈奇瑜没有能顶住压力,最后倒霉的是他们啊。 “接手钞关、工关之事,乃是陛下特颁的旨意。” 陈奇瑜如何能没有瞧出,为给大家一个定心丸,特意多讲了一些,“天津开海通商,今后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很多,接收一事不准有任何差池,该你们做的事情要做好,该本官做的事情本官自会解决,希望大家能勠力同心,将天津治理好,建设好。” “喏!” 听到这些的税务署诸官吏,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一个个中气十足的齐声应道。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11章 津门变局(2) “都加把劲儿!” “快点!” 天津卫城,定南门一带,道道喝喊声不绝,数不清的人群散布各处,或清淤,或挖泥,或运土,或搬石……在这片广袤的地域,忙碌成为了主旋律,没有人敢偷懒,昔日破败的城墙,而今已初换新颜。 “张头儿,您说我等有希望吗?” 在一处草棚里,刚巡察完城墙营建的管事李达,端起黑陶碗,倒了些放凉的茶水,转身朝一中年走去,“我可是听说了,这批调往工坊的名额还不少,头几批没有咱的事,那也没啥好说的,谁叫咱城墙整饬进度最慢呢,不过现在天津卫城的城墙,也算是初具规模了,这轮也该轮到咱了吧。” “谁知道呢。” 张武轻叹一声,接过李达递来的黑陶碗,“谁不想调去工坊啊,在这累死累活的,一点油水都没有,是可以吃饱不假,但是却没有任何前途,我可听说了,进咱天津官营工坊的,就齐三你还记得吧?” “记得。” 李达忙点点头道。 “这小子现在发达了。” 张武面露唏嘘道。 “怎么说?” 李达问道:“我记得他小子,先前营建城墙,后来三角淀筑堤缺人,这小子就被选去了,早先逢人就吹嘘,在营州中屯卫时偷听过两年私塾,识得不少大字。” “哎,就是因为人家识得不少大字。” 张武却道:“在三角淀挖泥筑堤时,也玩命了干,你猜怎么找?恰好碰到咱兵宪去巡视了,这小子恰好叫兵宪瞧见,兵宪问他啊,对以工代赈有啥想法没?” “嗯。” 李达点点头道。 “你猜这小子咋说?” 张武说道。 “咋说的?” 李达好奇道。 “这小子来句,以工代赈好啊,可以靠力气填饱肚子,这就是惠政啊。” 张武嘴角微扬道:“这要是搁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啊,干的好的,还能被选进官营诸坊做工,谁要是不玩命干,那都对不起祖宗。” 李达心生唏嘘。 张武继续道:“现在齐三这小子,靠着先前积攒的工分,被选进了天津第一冶炼厂做工,听说还做了学徒呢,每月发银1两,发粮票3斗,直娘贼的,听听就让人觉得眼红啊。” 作为名下没有土地的群体,张武、李达这些人,并非是天津本地人,而是来自于各地的流民、逃户,甚至还有不少,是来自辽地逃难进关的辽民。 <divcss=&ot;adv&ot;>天津三卫在没有大规模兴工前,他们过得日子很凄惨,常常是挨饿受冻,吃不饱饭再寻常不过。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一项项大工在天津兵备道的主持下,开始逐步形成稳定秩序,这些人的境遇发生了改变。 万事开头难。 陈奇瑜这位天津兵备道兵宪,过去承受的压力很大,面临的挑战很多,为了稳定住治下秩序,使得天津三卫焕然一新,结合天子提出的章程与设想,陈奇瑜将天津三卫变成一个大工地。 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聚拢起治下的破产群体,将他们安置到各处大工劳作,整饬城墙,修筑水利,重整驰道,修建港口,建造诸坊,这期间除了管饱肚子外,还采取工分考核的方式,以激励这批破产群体的积极性。 凡是其中表现优异者,将定期筛选出工分最多者,将他们分流安排进各领域产业,继而成为能靠劳作赚钱的脱产群体。 别看说起来很容易,上嘴皮碰碰下嘴皮,但现实做起来却很难,期间遇到很多问题,不少都是陈奇瑜亲力亲为。 毕竟秩序的梳理和明确,必然会伴随着磕碰,想要掌握绝对的主导优势,就要有相应的威慑才行! “城墙营建要加快进度了。” 说来也巧,也是在定南门一带,忙完手头差事的陈奇瑜,领着一帮人便来巡视,在一处土坡上。 “按着先前所定的构想,天津卫城只是核心区域,待到城墙主体全面竣工后,要重新修建大桥。” 看着忙碌的人群,陈奇瑜表情严肃道:“等到那批冶炼、锻造、铁器、火砖、琉璃、纺织等官营诸坊竣工,咱天津地界的人口,不知要增加多少呢,何况十三行在天津落脚,据本官所知也要建工坊,甚至还要筹建数处造船厂,等到那个时候啊,咱天津不知要增加多少人口呢。 所以事情要想到前面,紧挨着天津卫城外的这片土地,要尽快完成丈量才行,今后要作为扩建所需,你们规划署的人,从快拟定一个草案,切记,本官讲的这些是机密,谁要是敢泄露出去,规划署全体连坐严惩!!” “喏!” 随同的新设规划署诸官吏,一个个忙作揖应道。 今后的津门将会变成什么样啊。 讲完这些的陈奇瑜,看着眼前忙碌的场景,不知为何,心底生出感慨与唏嘘,这让他想起最初接到中旨时,那时天津还要帮着辽前输送,看到天子为天津谋划的路,陈奇瑜除了震惊没有别的。 以开海通商为侧重,积极发展工商业,这在陈奇瑜看来太过新奇,毕竟大明的国策乃重农抑商,天津真要这样做的话,今后不知要出多少事端。 不过朱由校颁布的中旨,无疑也打动了陈奇瑜,就一句话,让破产者亦能靠劳作,赚取养家糊口之银,则为天下万民,探索一条全新的福祉。 就是这句话,让陈奇瑜下定决心去干。 但是这一路走下来,不容易,而最让陈奇瑜头疼的,莫过于随着脱产群体的增多,而粮食却成了最大挑战,毕竟天津的人口,每天都在增长,就因为这一件事,让陈奇瑜不知想了多少办法。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 回想起这些的陈奇瑜,望着前方的城墙,囔囔自语道:“陛下,希望您为天津选的这条路,真的能为津门带来改变,能为天下万民谋得福祉吧,这条路走下来真是太不易了。” 没有人知道选择这条路后,陈奇瑜背负了多大压力,更不会有人知晓,因为选择干这件事,陈奇瑜要扛起多重的担子……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12章 津门变局(3) 发展是讲究规律的,这绝非靠急就能解决的,想要让一地发展起来,天时地利人和皆不能少,要能留住人,要能聚住人,毕竟只有这样,需求才能持续性循环,没有了人,任何宏伟蓝图都是扯淡! 津门的雨说下就下,原本燥热的天,只因一场磅礴大雨,转眼就变得凉爽不少。 “这雨下的真大。” 天津卫城,东城廊街,雅轩阁,临街窗户处,一长相富态的中年,手里拿着折扇,面露感慨道:“也就是现在,不怕下这般大的雨,倘若搁在从前啊,我还真有些担心,这城墙要被冲垮了咋办。” “赵老爷,瞧您这话说的。” 而相隔不远处,坐在锦凳上的清瘦中年,笑着撩撩袍袖道:“满津门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您赵家,最盼着能来的就是大雨了,这雨多了,运河水上涨,那漕运不就不稳了,这要是敢下个十天半月,粮价……” “柳老三,你他娘的说这话何意!” 唤作赵奎生的富态中年,瞪眼看向柳大忠喝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赵家乃老实本分之家,何时像你所讲的那样了。” “还吵起来了。” “呵呵~” 聚在此间的一众人,瞧见眼前这一幕,无不露出各异神情,有看戏的,有观望的,有审视的…… “诸位,都先安静一下。” 而在此等形势下,坐于主位的一老者,重顿手中拐杖,皱眉道:“现在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今日我等齐聚在此,要聊的是今后的买卖究竟怎样做,一个便民社来我津门,便闹腾不少事情来。 现在不止多了十三行,还有华汇银号,老朽生在津门,长在津门,这活了多半辈子了,也没瞧见过这种阵仗啊。” 讲到这里时,在场所聚众人无不沉默,甚至不少人的神情严肃起来,就当前天津三卫的情况,还真是叫他们摸不着头脑了。 作为拱卫京城的门户所在,天津设卫是在永乐初年,这么长的时间发展,使得天津地界有一批本土势力,或许祖上倒几代,都不是天津本地的人,可这么多代传承下来,生在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天津在他们眼里就是家乡。 眼前聚在这里的人,随便拎出来一家在天津的底蕴都不小,就像那个赵奎生,就跟天津左卫的赵家关系很近,有些事明白就好,没必要刨根问底…… “谁说不是呢。” 坐着的一人,皱眉轻叹道:“你们说啊,咱京城的那位天子,跟朝中的文官斗,那就斗了呗,没事鼓捣什么十三行啊,现在好了,在京的那帮勋贵,一个个拿着银子购买银股,一窝蜂全扎进天津来了。” “是啊。” 这番言论引起共鸣,身旁那人说道:“皇明时报我是期期看,看看现在的京城,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先是少府对外颁售债券,后是户部要颁售债券,前者拿皇庄田产做锚定物,后者拿官田做锚定物。 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玩的,诸位,你们说啊,咱天津作为京畿的门户,被这样折腾下去,还能有个好吗?” 作为天津本土的代表存在,暂且不提眼前所聚的这些人,一个个究竟是什么身份,但他们所在宗族,明里暗里都经营着很多产业,毕竟宗族传承想要维系,没有得以赚钱的产业是不行的。 “华汇银号还好说点,跟咱们没有太多冲突。” <divcss=&ot;adv&ot;>柳大忠此刻开口道:“真要论起来,我还挺喜欢华汇银号的,不仅存银子能得利钱,关键借贷利钱还低,手续是麻烦点,不过谁要应个急,总比外面借高贷要强。 但是十三行,这玩的就太狠了。 在京的那帮勋贵老爷,过去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过去是在津门有不少产业,也购进不少土地,但最起码来讲都能吃到肉吧。” 柳大忠把话讲到这里,引起在场众人的认同,或许说在过去吧,在京的那些勋贵里,有不少在天津置办有产业,谴门下驻津进行经营,也有一些做的过分的,但不管怎样说,整体来说还行吧,至少也能赚不少银子。 可是现在不同了。 伴随着十三行先后在天津筹设,参与其中的皆是在京勋贵,这使得天津掀起一场洗牌风波。 影响很大。 天津十三行是要银子有银子,要地有地,讲一个最直观的例子,现在还没有西夷海商北上停靠,但天津十三行就筹建数处私营造船厂,这为的就是今后控制航运航线,毕竟想要控制住航线,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海船才行。 “现在别说是肉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啊,连汤都喝不到嘴里了。”柳大忠表情严肃,语气铿锵道。 此言一出,使得现场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天津十三行带来的压迫很强。 如果他们不能设法谋变,为今后寻得一条出路,恐他们最终的命运,就要沦为天津十三行的附庸。 “既然是这样,那我等为何不抱团取暖呢?”不知沉寂了多久,有人便站了起来,讲出心中所想道。 “天津十三行是那些勋贵老爷筹建的,还得到天子的恩典,咱们想要与之抗衡,无疑是以卵击石。” “不过咱们要能抱团取暖,也成立一家商行或商号的话,今后等天津正式开海通商,那咱们也能与之展开合作,或者是跟北上的海商合作。” “这倒是个好提议。” 赵奎生笑着说道:“不说别的,若我等真能筹设商行或商会,粮食买卖是能做的,眼下聚在天津的人有多少,这买卖可不小啊。” “还有,不知诸位知道否,廉政院调查永平府、河间府等地仓场,可是查到那些仓有不少亏空啊,诸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还有这样的事? 赵奎生的这番话讲出,使得在场众人都心生惊疑,特别是涉及粮行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小声议论起来。 其实对于眼前这些人来说,他们心底并不抗拒开海通商,甚至一个个都很兴奋,毕竟天津被天子降下恩泽,只要他们能把握好机会,那都是能从中分一杯羹的。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他们的内心深处,皆想抵御住天津十三行带来的威慑,继而能稳住自身跟脚。 似眼前的这种情况,其实不止眼前这一处,而在天津卫城的不少地方,都聚集有不少的人,而他们所聊的核心,就是面对天津的不断改变,他们究竟要怎样适应新变化,继而能存活下来,毕竟没有谁想丢掉自己所得的一切……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13章 爆!爆!爆! “你们要明白一点,蓄水养鱼才是根本,不要管朝局是否不稳,也别管舆情怎样波动,这些跟少府没有关系,你们只需做好本职就行。” 相较于天津的种种变化和碰撞,或多或少还带着含蓄与试探,京城的变化和碰撞,特别是上升至朝堂,却渐渐显得剑拔弩张了。 彼时的乾清宫。 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等少府高层齐聚东暖阁,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眼神坚毅的看向他们,因为户部颁售债券一事,导致这几日内阁争吵不断,连带着朝局受到很大影响,以至坊间出现不少舆情。 “陛下说的都对,可是有些问题不能坐视不管。” 孙国桢表情严肃,面朝天子作揖拜道:“就如京通两地的粮价,已出现小幅递增的趋势了,这并非是什么好苗头,往年这个时候……” “朕说了,这些不是少府该操心的。”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语气低沉道:“眼下少府要做的,是尽快将各地的制造官局,明确的那些工坊,悉数给朕梳理出来,明确体系,构建秩序,让聚拢起的人都动起来,把颁售债券所聚银子,给朕一笔笔清晰的花出去!!” “可是陛下,粮价若是起伏不稳,唯恐民心跟着不稳啊。” 孙国桢却道:“少府是聚拢起很多破产群体,但拿他们跟整个京畿相比,两者的规模悬殊太大,要因粮价导致京畿不稳,继而发生不好的事,只怕少府做的终将是徒劳啊。” “臣附议!” “臣附议!” 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几人纷纷表明态度。 这还真是看谁能撑到最后啊。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不免苦笑着摇起头来,当前的形势与情况,看起来除了乱糟糟外,根本就没有别的了。 朝局乱。 舆情乱。 事态乱。 似乎一切的起因,乃毕自严坚持户部颁售债券一事,继而在内阁引起较大分歧,从而传导到外朝有司,而因为朝局的乱,又使得该势逸散至民间,连带着各种舆情出现,最终对民间产生影响。 但是朱由校却很清楚,这是有人故意搅局,而这个人,不是特指某人,而是指各派,因为他们搞这些,所站的利益角度不同,不过事情堆在一起了,就使得现在的朝堂,乃至京城京畿都不一样了。 “那就把朕讲的都做好!”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凌厉的喝道:“朕不是在给你们商量,是最终决议,非少府事无需你们多管,京城京畿出现任何事情,朕会找人来解决,但你们要做的事没办好,朕绝不轻饶!!现在都去做事!!” 越是在这种特殊境遇下,就越是要表明态度,眼下明暗博弈到了关键期,谁先退步,谁就必败。 朱由校输不起。 他要沉下心来。 哪怕因为这场明暗博弈,导致少数人利益受损,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跟多数人的利益相比,朱由校都必须要坚持下去。 在小农经济下的大明,想要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就必然会造成风波产生影响,而粮价就最易受到波及,没有任何一行的发展,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而朱由校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避免今后再发生类似现象。 倘若这次不将某些规矩明确树立,那么今后凡遇到些风吹草动,便会造成风波与影响,如此发展就不要再想了。 发展的前提是稳定。 <divcss=&ot;adv&ot;>要是连稳定都保证不了,还谈什么发展!? “皇爷,喝些茶吧。” 看着孙国桢一行离去的背影,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手里端着茶盏走来,恭敬的递到朱由校面前。 “放那儿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他现在哪有心思喝茶,变化每天都有很多,现在拉扯的地方太多,一个个心思都这般活泛,朱由校还真怕何处崩了。 可问题的关键是崩不起啊。 大京城战略,天津开海战略都按部就班的向前推行着,本身这些谋划部署就暗藏不小的风险,倘若局势变化太多,造成其中变数增加,朱由校根本就无法想象,这会给北直隶带来什么影响。 混乱可以有,但千万别成为常态。 要是真成了常态,那么先前砸进去的银子,下的那些功夫,都将伴随混乱的加剧,而产生不了任何价值。 “都在谋势蓄力啊,这拉扯的过程真难熬啊。” 看着眼前的奏疏,朱由校紧蹙眉头,囔囔自语道:“现在就缺一把钥匙,要是能挑到明处来,那接下来就好办了啊。” 而就在朱由校思虑当前局势时,彼时的午门外,廉政院尚书崔呈秀拿着一摞奏疏,心底生出惊惧的快步前行。 “一个个的胆子怎就这般大啊。” “这不是廉政院能处置的啊。” “该怎样办啊。” 情绪激动的崔呈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走路时,嘴上不停地说着,以至进出午门的不少官吏,在见到崔呈秀的模样时,一个个都露出各异的神情。 “崔呈秀这厮是怎么了?” “不清楚啊,看上去有点怪啊。” “该不会廉政院又查到什么了吧?” “哼,一帮酷吏能查出什么,只怕又要构陷谁了吧。” 廉政院在朝的风评一向不好,尽管廉政院在此之前,的确查到不少案情,可崔呈秀他们的手段,却让不少文官感到厌恶。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崔呈秀他们此前做的事情,是背叛了整个文官群体的利益,只为能得到天子的信赖和倚重。 “快!本官要面圣,十万火急!!” 赶到午门的崔呈秀掏出腰牌,看着眼前的宫廷禁卫,语速极快道:“本官要马上去乾清门,本官有大事要通禀陛下!!” 在午门轮值的禁卫,见来者是崔呈秀,当即便查验腰牌,期间有禁卫上前,摸查崔呈秀身上是否带违禁物。 时下的宫廷禁卫,早就跟先前不同,加强门禁制度,落实责任到人,是朱由校传达给皇家近卫都督府的,想要确保内廷铁板一块,规矩就必须加强,漏洞就必须杜绝,否则内廷依旧会像筛子一样。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14章 浓疮就要挤破 “这些都是真的?” 东暖阁的气氛压抑到极致,低首而立的崔呈秀,心情忐忑且难安,而在听到天子冷冷的询问时,没由的,崔呈秀心下一紧。 “禀陛下,恐是真的。” 崔呈秀强压心头惧意,手微颤,面朝朱由校作揖拜道:“廉政院查案向来讲究证据,彻查仓场本就是大事,李夔龙他们纵使胆子再大,也断不敢拿此事说笑。”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何来恐是真的一说?”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将所持那份奏疏放下,向前探探身,看向崔呈秀道:“你这个廉政院尚书是怕了?” “是真的!!” 崔呈秀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道:“臣从没有怕过,只是永平、保定、河间等府仓场亏空严重,已到骇人听闻的地步,预备仓、常平仓、社仓、义仓、济农仓等竟多数被中饱私囊,此事……” 到底是爆雷了。 朱由校倚着软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从开始查京通二仓时,他就没对仓场抱有任何希望了。 仓场,是最易出硕鼠蛀虫的地方。 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太多。 陈粮置换新粮,那都算是最简单的手段,往里面掺砂石鸟粪,明仓暗运,借着赈灾的名义消损耗,虫吃鼠咬,走水报损……就朱由校能想到的手段,便多达十几种,甚至都不带重样的,也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朕想听的事这些吗?”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冷冷的看向崔呈秀道。 叫崔呈秀就任廉政院尚书,将李夔龙、田吉这帮人擢进廉政院,朱由校就是看重他们一点,为达目的决不罢休,有时酷吏比良臣好用,至少酷吏明知有风险,但他们敢为了自身利益去拼去搏。 将合适的人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这是朱由校一直在做的事情。 吏治持续败坏到现在,就需要在特定的时期,去用猛药去拔毒,不然想要去扼制吏治腐败,那绝对是痴心妄想! “禀陛下,依臣之见,眼下当加紧巡察。” 崔呈秀额头冒出细汗,语速极快道:“尽管现在查出一些问题,但并没有涉及整个北直隶,还有不少县的诸仓没有查,如果此案想要查明,就必须要彻查到底才行。” 千万别同意啊。 别看崔呈秀嘴上这样讲,但心底却暗暗祈祷,巡察北直隶诸仓一事,后果远超他当初所想。 直娘贼的,这帮该死的地方官,贪也要有个度吧。 让崔呈秀怎样都没想到的,一些府城、县城所设预备仓、常平仓竟然空了一半,玩的最狠的,是半仓粮半仓空,上面是粮,下面竟是空的,拿木板顶着,连老鼠都见不到…… 带队去地方巡察的李夔龙、田吉等一众人,是越查越心惊,越查越胆寒,这也让他们默契的向京呈递。 “那就彻查!” 看着神色慌张的崔呈秀,倚着软垫的朱由校,神情淡漠道:“朕只给廉政院十五日,将后续巡察做好,整个北直隶各府州县是什么情况,朕要看到详细呈报,敢将手伸进仓场,朕要看看他们的胆子有多大。” 完了。 崔呈秀傻眼了,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知晓这等惊天秘闻,非但没有想着要进行遮掩,哪怕是后续慢慢再查,现在不仅要彻查,还限期十五日内查完,要真是这样的话,恐北直隶必生大乱啊。 “陛下三思啊!!” <divcss=&ot;adv&ot;>崔呈秀心跳加快,顾不得其他,面朝天子作揖拜道:“臣理解陛下的心情,但这般去查的话,恐对社稷不利啊,如若这期间出现任何风波,臣只怕北直隶……” “那不是你廉政院要考虑的!” 朱由校拍案道:“既然出了这档子事,朕断不会视而不见,朕明确告诉你,此事廉政院若能办,那就办,要不能办,朕不介意动用厂卫,至于你们,就悉数给朕滚出京城吧,朕不养废物!!” 听到此言,崔呈秀先是一愣,旋即却镇定了下来,眼神也跟着坚定起来。 “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办好此差的。”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崔呈秀作揖道:“如若此案查不清,臣自当以死谢罪!” “好,那朕就静候佳音。” 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既然北直隶的仓场爆雷了,那就没有必要捂着了。 毕竟想要在北直隶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便需要足够的粮食储备才行,没有这一根本所在,那根本就发展不起来。 随着脱产群体规模增多,倘若不解决粮食供应问题,粮价就会跟着增长。 要是在承平年景还好,赚的银子够养活全家,哪怕没有能攒住积蓄,至少也不会出现慌乱,可要是敢碰到个灾年,赚的银子连买粮都不够,这人一旦饿红了眼,那可是什么事都敢做的。 还好是在发展谋划初期,便查到北直隶仓场爆雷,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要是现在不戳破,今后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魏伴伴。” 看着崔呈秀离去的背影,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奴婢在。” 在殿外候着的魏忠贤,此刻忙跑进东暖阁内。 “你去安排下,将东缉事厂交可靠之人暂管,待东厂事安排好,便领一队人离京赴辽东。” 朱由校伸手道:“切记,此赴辽东要密赴,别叫人知道你们的行踪,有些事,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道。 “要快。” 朱由校不放心道:“给朕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沈阳,将那批案牍和卷宗,包括朕所拟的数道密旨,悉数带给熊廷弼,待做完这些后,魏伴伴便赶去广宁,到时朕会谴人告知魏伴伴做什么。” “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以最快速度赶至沈阳。” 魏忠贤当即表态道。 “去吧。” 朱由校挥挥手道。 现在这明暗博弈的过程,是朱由校很不喜欢的,而北直隶仓场爆雷在他看来,便是极好的切入点,既然是这样,那便以此来进行布局,朱由校倒是要看看,这期间究竟会有谁蹦跶的厉害!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15章 直隶之乱(1) 天启元年七月初,帝临内阁召诸臣奏对,怒斥直隶仓场亏空,诸阁臣大惊,再召仓场尚书韩爌斥询,帝震怒下诏,责令廉政院严查,凡是牵扯仓场亏空者,一律严惩不贷,一时间朝野震动。 京城的天依旧很晴,白云簇聚,然而气氛却倍感压抑,不知为何,京城内外诸坊似被阴霾所笼罩。 顺天府衙。 “这是要变天了,陛下,您到底想做什么啊。” 正堂内,孙传庭坐在官椅上,脸上所露神情复杂,想起朝中发生的大事,囔囔自言:“即便直隶仓场亏空严重,也断不该这样激进啊,如此变局下恐北直隶必生祸乱,这于朝于民皆不利啊。” 北直隶各地设立的预备仓、常平仓、社仓、义仓、济农仓等,不少都被被廉政院的人查出亏空,数额惊人,发生这等惊世骇俗之事,的确是要彻查到底,胆敢对朝廷极为重视的储备粮动手脚,万一出现严重灾情或别的事情,朝廷紧急调粮之下却调不出,那后果必然不堪设想,可是即便要进行彻查,也千不该万不该公之于众啊,毕竟这种事情一旦爆出,必会对地方秩序造成影响和冲击。 孙传庭想了无数种情况,都实在想不通一向英明神武的天子,为何做出这种过激的行为,使得北直隶陷入到旋涡中。 “府县两级巡捕房、巡防营的人都来了没!!” 想到这里的孙传庭,冷厉的眼神看向堂外,语气铿锵的喝道。 随着孙传庭一声喝喊,人满为患的堂外,顺天府地界的府县两级巡捕房、巡防营诸官吏齐刷刷走进。 “从即日起,京城内外诸坊的巡捕盗贼、逮捕囚犯、火禁报更等,你们都要给本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京城敢有任何骚动,本府先拿你们说事!” 环视堂内所聚众人,孙传庭眼神凌厉道:“在此期间别给本府讲什么与五城兵马司、五城巡城御史有职权冲突,谁要是敢给本府私下推诿,最终酿成什么祸端来,只要本府知晓此事,那顺天府大牢也不是什么摆设! 还有给各坊巡捕司、巡防司明确,各坊诸事要严控好,哪一坊出事,本府必会追责到底,除此之外,崇文门税关及其他税关,包括京城各处大工处,都给本府抽调人手加强巡查巡防!” “喏!” 堂内所聚众人,见自家府尹这般严厉,话讲的这般重,哪里还敢多说其他,一个个强忍惊意齐声应道。 “两依郭京县的人来了没!” 跟府县两级巡捕房、巡防营强调完后,孙传庭没有丝毫的犹豫,继续就维稳京城内外诸坊秩序,开始叫其他人来明确职责。 朱由校在内阁发了飙,压力立时就传导下来,作为顺天府尹的孙传庭,是最先嗅到危险气息的。 不出事一切都好说。 万一出事的话,京城只要敢乱,哪怕乱丝毫,那他必难逃其咎。 现在不说整个北直隶了,就说京城内外诸坊这一范畴,因为大规模兴工的缘故,使得京城周遭聚集很多流民逃户,哪怕他们适应了以工代赈,分布在各处参与劳作,但万一期间出现任何混乱,导致一些地方出现骚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divcss=&ot;adv&ot;>也正是因为这一前提,使得孙传庭要明确很多部署,要跟少府等有司协调,要见顺天府内大小粮商,其所做的种种事宜,除了要稳定住京城秩序,更要稳定住顺天府秩序…… 相较于顺天府衙笼罩的紧张氛围,彼时的乾清宫却显得很是平静,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 “就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廉政院、顺天府、少府、锦衣卫等处皆动了起来,在所有人的眼里,北直隶必将因彻查仓场一事,而掀起新的祸乱和动荡,对于此事,你二人是怎样想的?又是怎样看的?”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倚着软垫,指着御案上所摆的一摞奏疏,笑着看向朱由检、朱聿键问道。 对于当前的态势来看,朱由校还是很满意的,至少有些衙署的反应,达到了他预期的要求和标准。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皇兄因北直隶仓场亏空一事,使得朝野间的注意皆转,眼下没有人不知此事的。” 朱由检表情严肃,看了眼身旁的朱聿键,语气低沉道:“也因为这件事,使得很多人都紧绷起来,甚至据两厂传回的消息,京通两地的粮价出现小幅增长,如此接下来面对的境遇必定不好。” “尽管臣弟还没猜到皇兄,究竟想借着此事做什么,不过臣弟却很了解皇兄,从来都不打无准备之仗,只怕皇兄还藏有后手。” “朕藏归朕藏,但你们要看不透,那考校是不能通过的。” 朱由校笑着指向朱由检道:“投机取巧在朕这里行不通,做任何事情都要脚踏实地,不然啥事都不可能做成。” “陛下,若是臣猜的没错,您是想借着此事,看看北直隶暗藏的问题有多大吧?” 朱聿键此刻上前道:“甚至有必要的话,除了转移朝中的注意外,还想瞧瞧在这庙堂上,世人眼里的衮衮诸公,究竟有多少是能驱使的吧?” “这的确是朕所想的目的之一。” 朱由校赞许的点点头道:“过去的那些时日,朕一直都静观其变,坐看朝中诸臣在那里蹦跶,只是有些人的做法和想法,在朕看来过分了,他们总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别人都瞧不出他们所想所做。” “朕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想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现在时机来了,朕觉得有些事情,可以通过彻查仓场来表明,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会,朕倒是想要看看,追责问责制究竟能否搞下去,彻查仓场能否搞下去,大明律法究竟是不是虚设。” “乱点好啊,晚点乱不如早点乱,趁着现在很多事还没铺开做,付出的代价相对较小,把一些雷给它引爆,就算真炸了,代价对朕而言还能承受,要是晚点爆,那一切就都不好说了。” 这…… 朱由检、朱聿键闻言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二人皆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些,这也使得二人的心里生出疑惑。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16章 直隶之乱(2) 集中力量办大事,这绝非是一句空话套话,而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即中央集权主导下的框架体系。 在神州这片土地上,从秦一统天下,终结战乱纷争,废分封,立郡县,统一度量衡,便打下非常牢固根基,那就是无论王朝如何更迭,天下怎样大乱,最终都将走向一统,也必然走向一统,恰恰有了这一基础,才造就神州璀璨夺目的文明史,也造就神州是唯一没有出现断代的族群!! 朱由校想做的事情,是在小农经济的大背景下,构建起围绕开海通商这一前提,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继而逐步改变大明经济构架,为后续的工业革命蓄力谋势。 不过想要推动这一战略部署,除了要强权之外,还要敢于挤破一些泡沫,不然无视现实存在的问题和弊政,就贸然去推动变革的话,早晚是要遭到反噬的。 “英国公,您可要想好怎样做的后果。” 戎政府内,史永安表情严肃,看向张维贤说道:“受廉政院彻查仓场一事,朝野间已掀起轩然大波,在这等紧张的形势下,您要下令命三大营戒严,您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您就不怕科道的言官御史弹劾吗?” “弹劾本公又如何?那总好过真出问题时,朝廷没有任何准备要强。” 张维贤冷哼一声,眼神坚毅道:“本公幸得陛下信赖,以提督京营戎政,别的事情本公管不到,也无权插手去管,但京城京畿的安稳,本公如论怎样都要确保好,断不能有任何疏漏。” “是,英国公的心情,本官可以理解。” 史永安紧随其后道:“可现在事态还没到那一步啊,陛下着廉政院彻查直隶仓场,不代表事情就会严峻啊,即便是要做这些,也不必这样大张旗鼓啊,英国公完全可以秘密下达军令啊。 眼下朝堂是怎样的情况,您不是不清楚啊。 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只怕这个时候在北直隶各府州县治下,有数不清的人在设法斡旋此事,此等态势下京营闹这样大的动静,您叫他们怎样想?万一真被逼急了做些出格的事,这个后果谁来承担啊。” 自孙承宗被擢升进阁佐政,协理京营戎政一职,在空缺一段时间后,就被朱由校安排史永安接任。 史永安以兵部左侍郎衔,兼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衔,实领协理京营戎政。 “史协政的考虑,本公知道。” 张维贤表情复杂,看向史永安说道:“但是本公这样做,自有本公的道理,与其在这里跟本公浪费口舌,倒不如跟本公商讨下,该如何确保三大营安稳,此时,丰台和西山两处大营已然戒严。” 是陛下的意思?! 听到这里的史永安,立时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不明白天子为何要这样做。 这不是逼着北直隶生乱吗?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史永安实在是想不明白,天子为何要让张维贤做这等事,为何要叫三大营戒严,这样只会让局势更紧张啊。 可是又再多的疑惑,知晓前因后果的史永安,没有再像先前那样劝说张维贤,而是开始考虑如何稳定三大营。 毕竟现在事情到这一步,即便有再多的不理解,作为大明的臣子,他史永安能做的就是将份内之事做好。 …… “陛下,您一定要三思啊!!” 彼时的乾清宫,内阁首辅朱国祚情绪激动,面朝御前作揖拜道:“即便是要彻查北直隶仓场,也不该采取这般激进的方式,倘若在此期间出现任何差池,导致北直隶境内生乱,这对朝廷的影响太大了。” <divcss=&ot;adv&ot;>“生乱,查个仓场亏空,就能叫北直隶大乱吗?”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朱国祚说道:“是会频出走水呢?还是会出现民乱,再或直接***呢? 这次朕还就要较较这个真了。 直娘贼的!朝廷设立的预备仓、常平仓、社仓、义仓、济农仓等,竟然有这般严重的亏空损耗,你作为内阁首辅觉得正常吗? 朕御极之初特设廉政院时,就是要明确一个态度,谁敢贪,那就等着被砍脑袋吧,这是谁都逃不掉的。” 要出大事啊。 朱国祚眼前一黑,他怎样都没想到天子态度这般坚决,从他就任内阁首辅以来,还从没有见天子这般过。 此前经过阁议的政务奏疏,只要通过票拟的,天子都悉数允准了,可现在于仓场清查一事上,明明还有其他选择,为何天子偏要选这种过激行为呢? 朱国祚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要是北直隶真乱起来,那势必会波及到京畿,倘若朝廷无法有效解决,必将影响到蓟州镇、宣府镇、密云等京畿边镇,如果这些要镇敢乱起来,那大明社稷是否安稳,就都不好说了啊。 明明朝廷稳住了辽左局势,可现在却又陷进旋涡之中。 “陛下若这般一意孤行,那臣唯有死谏!!” 想到这里的朱国祚,眼神坚毅起来,抬头看向朱由校说道:“臣忝为内阁首辅,不能坐视社稷生乱,陛下的心情臣能理解,可对付那帮硕鼠蛀虫,明明有更好的办法,陛下不该拿江山社稷赌气啊!” 是个好首辅,但现在朕不能退了。 号角已经吹响,没有退缩的道理。 看着眼神坚毅的朱国祚,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和唏嘘,这是一场必须胜利的仗。 打赢了,则可将北直隶境的仓场,过去被偷走的粮食,借着此次势头设法补齐,从而解决部分后顾之忧。 打败了,那先前谋划的种种,算是宣告破产失败了。 更何况打赢这一仗,能获得的政治增益,远不止北直隶这一处,所以对朱由校而言,他只能胜不能败! “卿家,想想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你想给群臣做怎样的表率。”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朱国祚说道:“你的确可以死谏,但朕要做的事情也一定要做,与其在这里跟朕浪费口舌,倒不如尽快回到内阁去,给朕稳定住朝局,有些事不是卿家想的那般简单,朕累了,卿家先退下吧。” 这…… 见天子讲这样的话,朱国祚愣住了,可见天子起身要走,朱国祚下意识上前,想要拦住天子继续规谏,不过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却走上前挡住了朱国祚,这使得其没能拦住天子。 反观朱由校则没有多看朱国祚一眼,昂首离开了东暖阁,鉴于当前的特殊时局,朱由校决定摆驾西苑,暂时离开乾清宫,有些事必须要添柴才能叫火烧的更旺……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17章 直隶之乱(3) “走水了!” “走水了!” 深夜下的永平府城,冲天烈焰直插云霄,黑夜被一场大火照耀,宵禁下的府城变得喧嚣热闹,铜锣声、喝喊声不绝,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分布在府城各处的预备仓、常平仓、社仓、卫仓等都置身于火海之下。 “出了何事?” 永平府城官驿,本以入睡的田吉,似听到什么动静,忙从床榻上起身,而在床上的美妾面露惊慌,此时的田吉早已顾不得这些,提着床边所挂宝剑,便快步朝门外走去,入眼就见到几人,当即皱眉喝道:“为何城内会这般喧嚣。” 可眼下这几人,一个个哪儿知道什么情况,根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这让田吉心底生出怒意。 这一路离京密赴永平府巡察,田吉没有急着来府城,而是领着人先后到开平中屯卫、迁安、滦州等地巡察仓场,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避开永平府衙的那帮地方官,去查下面的情况,或许会给永平府衙的人留时间,但是查出的真相绝对假不了,由此也能倒推永平府诸仓的情况。 在北直隶所辖诸府州县之中,就属永平府最为特殊,从辽东频频出状况后,朝廷曾多次往前线调拨粮饷,且蓟州镇、山海关皆紧挨着永平府,这也使得大批的军粮,需要通过永平府征发徭役转运,由此在永平府城新修有转运所需卫仓。 “侍郎出大事了!!” 就在田吉招呼人手,打算出官驿探明情况时,就见一人匆匆跑来,神情慌张的大喊起来:“永平府城的常平仓走水了。” “什么?!” 田吉闻言色变,难以置信的看向那人,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刚来永平府城没有多久,这常平仓就走水了。 可是情况远比田吉想的要严峻。 “侍郎,大事不好了,预备仓走水了。” “侍郎,永平府城新设卫仓走水了。” “侍郎……” 几乎是不分先后,穿着廉政院特制袍服的人,从各处跑来官驿,在见到田吉后,便讲明所知情况。 这些人手是田吉安插到诸仓监管的,目的就是为了示警,可现在的情况,明显超出了田吉的预料。 “疯了!全都疯了!!” 提着剑的田吉,身体止不住的抖动,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面孔,瞪大眼睛道:“你们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将诸仓的亏空损耗给勾销掉?真真是痴心妄想!!” 就在今日下午,永平府的知府、同知、通判等一行人,就在府衙设宴宴请,在酒宴上双方把酒言欢,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但同样是在今夜,永平府城各处所置诸仓便走水被烧了,事情愈发有趣了。 “传本官令,全体集结!!” 短暂慌张过后,田吉露出一抹狞笑,瞪眼喝道:“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出入官驿,一切听本官调遣。” “喏!” 众人纷纷应诺道。 <divcss=&ot;adv&ot;>出这么大的事情,永平府城在今夜别想消停,直觉告诉田吉,事情绝不简单,这泼天的富贵他要拿下!! 相较于官驿的混乱,府城的混乱,彼时的府衙却显得很安静。 “快点!” “快救火!” 从府衙之外响起的声音,传到灯火通明的正堂,依稀间还能听到,不过外面的慌乱,却丝毫没影响到堂内坐着的众人。 那一身身各式各色的官袍,在此刻显得是那般刺眼。 “知府,这样真的没事吗?” 永平府通判柳进忠神情惶恐,见堂内诸僚不言,到底是没有忍住,看向坐于官椅上的永平知府陈嘉栋,“这预备、常平、社、卫诸仓走水被烧,即便能唬住那田吉,可朝廷要追查下来,我等该如何周旋啊。” “柳通判,你觉得我等还有退路吗?” 在旁的永平府同知周万良,似笑非笑的说道:“那劳什子的廉政院,先前查京通二仓就查吧,查到谁,就该谁倒霉嘛,毕竟是在天子脚下,捞银子捞得痛快,那代价还是要自己承担的。 可现在,查仓场还没完没了了,居然要查地方的诸仓,这事儿就说不过去吧,面上过去不好吗?” “是啊。” 一旁坐着的另一位永平府同知郑河,语气低沉道:“咱这位陛下啊,做事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仓场有什么好查的?有些事情都遵循不知多少年了,怎么,到现在规矩全都要换换了? 好,就算是换规矩,那也要给我等些时间吧,为何要逼的这么急呢? 难道我永平府出的事情,就独我永平府有?呵呵,不见得吧,有些事情非要较真,那就只能较真来办吧。” 别看几人说的那般轻松,但真要有外人观察,会觉察到坐着的这几人,各个眼神都有些闪躲,被袖子遮挡的手轻微颤抖着。 “诸位,京里来的信也都看了。” 而一直沉默的永平知府陈嘉栋,此刻开口道:“事情就是这样的事情,廉政院想查北直隶仓场,那是他们犯了众怒,眼下我府城诸仓走水被烧,这祸想要避开,就必须要一致对外才行。” 柳进忠、周万良几人纷纷点头。 没错。 田吉逼他们逼的这样急,连腾挪的时间都不给,空荡荡的诸仓要是敢公之于众,那他们的官帽子就没了。 “诸位也别太担心。” 瞧出柳进忠几人的担忧,陈嘉栋笑着说道:“有句老话怎样说的?叫法不责众,只要出事的不止我永平府一地,那出现任何的问题和麻烦,都可以甩给朝廷嘛,咱们要做的,就是把事情闹大,只要官司能打起来,那想怎样打,就不是有些人能说的算的,这朝廷的板子啊打不到咱们身上。” 做这么久的官,陈嘉栋早就看透了官场,趋利避害,逢场作戏,你好我好大家好,事情闹得再大,只要牵扯到的人足够多,那最后都会不了了之,尽管他心底也有些惶恐,但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咬着牙搏一把,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大明的官场啊,不是杀几个人,就能将风气扭转了,时间久了,有些思想就根深蒂固了,总是有人会抱有侥幸心理,毕竟过去一直都是这样嘛,为何你上位了,事情就要跟着变了呢?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18章 直隶之乱(4) 永平府诸仓走水被烧,就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一般,往昔平静的北直隶,转瞬间变得不平静了。 七月初六遵化诸仓走水,七月初七雄县、文安、静海等县骚乱,七月初九平谷诸仓走水,七月初十密云粮价陡增,七月十一兴济、沧州、武强、衡水等地民乱…… “此次廉政院在直隶闹得风波不小啊。” 天津兵备道衙署,曹文耀眉头紧皱,盯着所持密报,表情异常凝重道:“兵宪,不就是彻查仓场亏空吗?为何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以至于漕运都受到了波及,即便直隶各地设立的诸仓或多或少有问题,也不至于说走水就走水,说骚乱就骚乱,说粮价陡增就粮价陡增吧?” “是啊。” 天津水师游击将军陈继盛,紧攥所挎雁翎刀柄,皱眉看向陈奇瑜道:“如果密报上所书皆为真,那根本就不是意外,分明就是蓄谋为之,这不是倒逼着朝廷表态嘛,好叫谴至各地的廉政院归京。” “在这件事情上,锦衣卫应该不敢动手脚吧?” 曹文耀有些不确定的看向陈奇瑜道。 “能动什么手脚?” 一直沉默的陈奇瑜,看向曹文耀、陈继盛二将,“这是陛下谴人转递至天津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除非是生怕事情太小,才会选择在此事上动手脚,从事实结果来看,北直隶境出现的混乱,不是简单的仓场亏空被查,继而爆发出来的问题。” “难道是有人私下勾结吗?” 陈继盛难以置信的看向陈奇瑜,“他们怎么敢这样啊,这些事情根本就不经查啊,只要朝廷能稳定住局势,那……” “你觉得有些人,还顾得上这些吗?” 陈奇瑜双眼微眯道:“仓场,乃是朝廷极为看重的,关系到国计民生,仓场出现任何亏空,那都不是小事情。” “陛下命廉政院彻查此事,本意是想清查历年仓场诸事,尤其是调拨给辽地的粮饷,究竟是否拨付到位。” “从事实结果来看,有些事不用查,便知必然是有问题的,这才有了当下北直隶的种种乱象。” 正堂内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特别是曹文耀、陈继盛两位武将,此刻的心情不一般,这文官要是狠起来,还真是什么事都敢做啊,就为了倒逼着朝廷收手,不要对仓场继续查下去,以至各地闹出各种问题,这玩的太大了。 “曹将军,陈将军,今日特意叫你们过来,就为了一件事。” 对二人的这种反应,陈奇瑜虽看在眼里,但也没多说别的,而是起身正色道:“鉴于当前的乱象频生,天津三卫必须要确保安稳,时下受静海、沧州等地出现的骚乱民乱,使得漕运受到了影响,连带着我天津治下粮价有小幅增涨之实。” 听陈奇瑜讲到这里,曹文耀、陈继盛表情严肃起来,他们被派驻到天津,本就是为操练新军跟水师的,过去天津出现的事情也不少,但是没有发生大的风波,跟他二人统领的军队密不可分。 “天津的情况比别处要特殊。” <divcss=&ot;adv&ot;>陈奇瑜继续道:“因兴诸工而聚起的流民逃户,固然在有司的统辖下,在各处的秩序都相对安稳,不过一旦出有骚乱,最容易受到煽动的,莫过于成规模聚集的群体,敢有任何风吹草动,必乱。” 二人点点头表示认可。 的确。 为何对于统兵打仗的将校而言,他们最怕的就是麾下出现营啸,一旦有这种迹象,倘若最初不坚决镇压下去,那根本就压不住,特别是在黑夜下,乃营啸最好的催化剂,只要成势必死伤无算。 也恰恰是这样,成规模驻扎的营地内,都严禁大声喧哗,严禁急奔乱叫,一旦发现有这类人,不管是谁先砍了再说。 “还有在天津治下有大批纤夫。” 陈奇瑜表情严肃道:“而据本官所知情况,他们私下存有漕帮这种聚众,眼下这种特殊形势,本官想叫曹将军率部镇守天津卫城,而三卫交陈将军率部监视,与此同时,城内所聚劳壮归曹将军看顾,城外所聚劳壮归陈将军看顾……” 这担子可不轻啊。 听陈奇瑜讲到这里时,曹文耀、陈继盛相视一眼,都感到极大的压力,毕竟要兼顾这么多,倘若在此期间任何一处出现问题,要是没有能立马镇压下去,必将会在天津酿成新的祸乱。 “这担子是重了些,可现在处于这等态势下,我等必须要扛起来,不然便辜负了圣恩啊。” 陈奇瑜瞧出二人的变化,语气低沉道:“别的地方本官管不到,本官是天津兵备道的兵宪,那就要确保天津的安稳。 天津有今天不容易啊,何况天津乃拱卫京城的门户,不管北直隶乱成什么样,天津都不能乱丝毫。” “兵宪放心,末将愿立军令状!” 曹文耀闻言,当即抱拳道:“倘若天津卫城敢有任何骚乱,末将愿以死谢罪!!” “末将亦愿立军令状!” 陈继盛紧随其后道。 “好,好,好。” 陈奇瑜悬着的心稍稍落下,起身朝二人走去,露出赞许的神情道:“有两位将军此言,本官就知天津无碍,两位放心,陈某誓与二位同进退,我天津有司不会在旁看着。” 有陈奇瑜这句话,二人便知其定有后手,所以底气也多了不少,陈奇瑜在天津做的种种事情,他们可没少在旁协助,对陈奇瑜的能力和手段,二人是极为佩服的。 特别是天津水师的初期筹建,要不是陈奇瑜出手帮助解决,那别说是船队了,恐天津水师连几艘海船都难凑齐。 不过相较于曹文耀、陈继盛的心态变化,陈奇瑜的内心却很沉重,因为透过这次北直隶生出的风波,他发现大明暗藏的问题,远比其当初想的要严峻,而天子对待某些事情的态度太过刚硬,这或许能解决一些问题,可是这对底层群体产生的影响太大了,大明真能经得起这种折腾吗?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19章 粉墨登场 事情闹大了…… 杨涟、左光斗他们于午门叩阙,外朝有司的文官群体,知晓此事定会惊动圣驾,甚至会令天子做些什么,只是多数人都未曾料到,天子竟让有司廷臣齐聚午门,这在先前是从没有过的。 “皇兄,您是打算在午门召开御门听政吗?” 午门城楼上,朱由校面露疑惑,看向沉默的朱由校,犹豫道:“这似乎不……” “不符礼制和宗法?” 朱由校笑笑,轻拍女墙,俯瞰午门外齐聚的诸臣,“皇弟,先前朕是怎样对你讲的?你难道全都忘了?” “没…没忘。” 朱由检忙低首道:“礼制也好,宗法也罢,都是增强统治的手段,作为上位者,要善于利用这些礼制宗法,而非被人捆住手脚。” “是啊,皇弟是没有忘,可有些人却忘了。” 朱由校冷冷道:“礼制和宗法是为御下,天子是要起表率作用,但有些人啊…如意算盘都打在朕身上了。 在京那么久,朱由检如何是知朝中的那些文官,一个个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总没人想暗中搅乱朝局,坏从中谋取私利,从赶来午门以前,朱由检就一直在观察,究竟是谁在推动那一切。 让明事理的藩王辅政,也是其中一环,王小臣是新型权力构架的一部分,那为的不是分文官的权,要是连那点魄力都有没,这么给小明拨乱反正就别想了,权力的本质,老样掌控支配资源的话语权。 “杨涟,他作为兵科都给事中,先帝钦定顾命之一,为何要在午门行此等僭越之事。” 站在午门城楼下的龙咏咏,在看到那一幕时,笑着摇起头来,务实的人想做些事情千难万难,稍没是慎就会遭到群攻,反倒是耍耍嘴皮子的人,一个个最擅长的不是那些,很困难就能掌握主动。 龙咏咏继续道:“涉及红丸一案,先后陛上就降旨明确,着刑部郎中张维贤亲审,此案关联重小,即便眼上有没定论,也是代表着朝野间的一些人,就老样对此非议!” 那不是小明啊。 “坏坏的在那外少看,少听。” 在左光斗的眼外,皇室教育改革刻是容急,今前我如果要生很少子嗣,那是仅涉及到皇位传承,也牵扯到皇权巩固。 朱由校忙作揖应道。 让龙咏咏帮自己做事的后提,是让其看透文官群体,知晓其是怎样的存在,是然左光斗是是会让其掌权的,年纪,从来都是是问题,出生在天家,早慧是必备条件,蠢材是是配活上去的。 拱卫皇权的构成没很少种,重用太监只是迫于现实的有奈选择,龙咏咏要逐步打破那一态势。 还是太稚嫩了。 当龙咏咏待在午门城楼,向朱由校讲述一些情况,让其坏坏看,坏坏听之际,彼时的午门里,却变得乱糟糟起来。 龙咏咏今前是仅要重用朱由校,还要重用一些别的宗藩,是过那是没后提的,就藩地必须取缔,名上王产必须收缩。 反倒是洪承畴、魏小中、袁化中、顾小章、周朝瑞我们,或少或多都没些轻松,毕竟眼后的态势,我们此后都有没料想到。 杨涟他们齐聚午门,是为了那帮被逮捕的读书人?只怕不尽然吧,他们最想做的事情,是想营造一种势,好逼迫朕出面表态。 午门叩阙,这就是一场政治闹剧! 皇嗣是能一直待在深宫,是能长于妇人之手,倘若连民间疾苦都是知晓,连粮食是怎样种出来的,军队是怎样打仗的,商品是怎样产出的,赋税是怎样征收的都是知晓,又如何能治理坏天上呢? 穿着蟒袍的朱由检,紧皱眉头的盯着杨涟、洪承畴我们,在后站着的方从哲,脸色没些难看,适才我讲几句话,就被杨涟我们当众顶牛,那有疑是挑衅我的权威,而刘一燝、韩爌、朱国祚几名阁臣,有没少说其我,瞧见此幕的朱由检,想到天子特意召我过来,就知今日之事,我是可能热眼旁观。 “天子御极登基,就该做天上之表率,以安稳天上之心,如若做事那般乾纲独断,闭塞言路,这……” 是过挑选合适的继承人,龙咏咏是会局限于立长立嫡,倘若生出的嫡长,有没能力扛起重担,这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毫有意义,新君继位,一道旨意就能废改,这一切都将重归虚有…… 杨涟讲的那些话,是极具煽动性的,所聚众臣听到那些,议论声少了起来,此刻的午门乱糟糟的。 既然没人想要推波助澜,借着所谓的风波生事,这左光斗要做的不是趁势而为,把那股风潮压上去,至于齐聚午门的这帮朝臣,左光斗是会见我们,甚至我们中的一些人,要丢掉的是仅是官帽子,敢做出此等挑衅皇权的行为,就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此次齐聚午门叩阙,尽管是打着给这帮被逮书生的旗号,但真正想要做的,不是拿上红丸案的亲审权,顺便让天子能早开早朝,促成吏部尚书圈选一事。 看着朱由校离去的背影,左光斗笑着摇摇头,随前便转身朝午门城楼上走去,临走之际,左光斗伸手道:“去,把张维贤给朕召来,将我把红丸、移宫两案卷宗都带在,叫直隶清吏司参与此案官吏都叫下。” 朱由校忙作揖应道。 “皇弟,去传朕的口谕。” “乡试召开在即,那对国朝而言何其重要。” 小明的宗藩体制改革,是需要退行系统性彻改的,在朝话语权极强的宗人府,宗藩摘出地方,宗藩宗室受限谋改,王小臣辅政,海里移藩诸事,那些是需要交替推动的,从而达到左光斗所谋政治目的。 “被逮捕的这些人,敢在京城妄议国政,散布谣言,尔等为了我们齐聚午门叩阙,究竟是何居心!” 朱由校的种种变化,皆在左光斗的眼底,调教朱由校一事任重道远,倘若就那等城府和眼界,别说到时移藩海里,撑起小明新的宗藩体系,即便留在身边,帮自己去做些事情,这都玩是过文官群体。 朱由检心上一惊,似自家皇兄所讲之言,我少数都有没想到,一场午门叩阙竟然暗藏那么少算计? 想到此处的左光斗,看向脸色难看的朱由校,“着内阁诸臣,八部主官,七寺京卿等,赴文华殿召御后会议。” 那一刻,朱由校俯瞰午门里龙咏的诸臣,眼神都变了。 “恰恰是红丸一案牵扯很少,而张维贤却辜负圣恩,辜负天子信赖,至今都有没一个定论,依着本官之见,张维贤就是配亲审此案。” 在讲那些时,龙咏咏扫视眼后众人,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孙如游,兵部尚书崔景荣,刑部尚书黄克瓒…… “臣弟遵旨。” 杨涟逻辑浑浊,语气铿锵的说着:“在此等态势上,京城竟发生那等骇人听闻之事,我张维贤不是第一罪人,如若传扬出去,这叫天上的读书人如何看待天子?如何看待朝廷?” 跪地的杨涟,就有没抬头去看龙咏咏,语气铿锵的说着,尽管眼后的态势,和我最初想的是一样,但杨涟丝毫都是怵。 是然掌着部分从文官手外分走的权力,还拥没小量土地和人口,那要是敢被人迷惑住双眼,生出是该没的心思,皇权就成了一个笑话。 王体乾当即作揖道。 “臣弟遵旨。” 左光斗一甩袍袖,看向朱由校道:“看看那些朝臣,一个个是怎样利用规则,来达到我们的政治期许的。” “奴婢遵旨。” 皇弟是否想过,杨涟他们在午门叩阙,究竟是自发行为,还是受人蛊惑?这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 还是要少磨砺啊,连喜怒是形于色都做是到,如何能挑起小梁。 第320章 逼宫而已 西苑。 钓鱼台。 艳阳高悬,天湛蓝,不时有鸟雀飞来,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不过此间的氛围却备显压抑。 “臣等拜见陛下!!” 道道山呼声响起,穿着红袍缀各式补服的诸多***,面朝天子作揖拜道,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眼前所聚诸臣,顺手端起茶盏,优哉游哉的呷了口,似乎没有瞧见一些大臣脸上所露焦急神色。 天子没有发话,这些大臣保持作揖姿势。 “这么急着来见朕,所为何事?”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放下茶盏,语气平静道:“朕在西苑想清净几日都不成,难道我大明的社稷要完了吗?” “!!!” 朱由校此言一出,反倒叫急着面圣的众人,一个个都露出各异神情,不少铆足劲儿要说些什么的,此刻却泄了气。 为何? 对于眼前这位天子,他们先前领教过太多次了,看起来占优的局面下,每次都被连打带消的破局。 “启奏陛下!” 在这等形势下,毕自严从朝班中走出,作揖拜道:“臣恳请陛下,能暂缓彻查北直隶仓场诸事,将廉政院全体集中于出事的各地,就当前的局面来看,仓场亏空一事不宜再继续扩大了。” “臣附议!” “臣附议!” 内阁首辅朱国祚,群辅孙承宗、王象乾,吏部尚书崔景荣,工部尚书王永光,礼部右侍郎黄立极等不少大臣,纷纷上前作揖道。 看来内阁是顶不住了。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表面没有任何变化,心里却暗暗笑了起来,想想也对,大明何曾在北直隶境,发生过这种事情啊,查一个仓场亏空,居然闹出这般多风波,倘若朝廷再不表态的话,后续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是谁都料想不到的。 “臣要弹劾廉政院尚书崔呈秀!”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吏部右侍郎邹元标却走上前,义正严词的禀道:“此人妄加揣摩圣意,不顾社稷安稳,为一己之私利,竟大肆谴派酷吏赶赴北直隶各地,致使各地动乱频频,似这等酷吏不加以惩治,则国永无宁日!” “臣附议!!” 邹元标的话刚讲完,太常寺卿赵南星紧随其后道:“纵使北直隶仓场真存有问题,也不该采取这般激进的手段,现在北直隶不少地方生出民乱,臣觉得就是外派的廉政院酷吏,为一己之私利,才导致一些地方仓场走水,继而煽动起民乱,如此便能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朝班中站着的崔呈秀,听到邹元标、赵南星所讲,身上生出冷汗,就北直隶发生这等事情,最忐忑难安的便是他了。 崔呈秀怎样都没有想到,查一个仓场亏空,竟然会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这实在是超出他的预料了。 如果北直隶境真爆发大规模民乱,哪怕廉政院真查出什么,可面对这般严重的损失,只怕天子也断不会轻饶了他。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而在崔呈秀思虑之际,朝班中又站出很多人,除了有东林党人外,齐楚浙党等派的人也都站出了。 唯一叫朱由校觉得新奇的,是内阁次辅钱谦益并没有站出,不过转念一想,朱由校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毕自严他们上前规谏,建议叫停大规模巡察仓场,而将主要矛头对准出事的那些地方,这算是降低北直隶动乱影响,选择暂时迂回战术,待局势稳定下来后,朝廷再择机清查亏空,一个个都算是秉承公心。 那么跳出来的邹元标、赵南星这帮人,则是借着这股风潮,想要一棒子敲死崔呈秀,甚至想将廉政院废除掉。 <divcss=&ot;adv&ot;>领着人外出的田吉、李夔龙等人,一个个都太狠了,关键是太难对付了,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吧,他们真敢无视某些潜规则,说严查就严查,这要是任由他们待在朝中,那无疑是头上悬着一把利剑啊。 这谁受得了啊。 “哈哈~”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由校抚掌大笑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一众大臣无不心生疑惑。 天子这是怎么了? “崔呈秀。” 而在众人惊疑之际,朱由校却伸手说道。 “臣在。” 崔呈秀忙从朝班中走出,抬手作揖道。 “去,站在他们的面前。” 朱由校淡笑道:“他们不是想叫你死吗?好啊,就叫他们当着朕的面,直接将你打死算了。” 崔呈秀:“……” 其听闻此言,心里不由一凉,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过去做的这些,明明是奉旨行事,现在却…… “等他们将你打死,朕就向天下颁罪己诏,直接退位!!” 只是在听到此言后,崔呈秀脸色大变,旋即,心里就生出一股暖流。 原来天子不是想放弃他啊。 “千错万错,皆是臣一人之错啊。” 想到这里,崔呈秀顺势便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臣就是想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虑,万没有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 而此刻聚在御前的诸臣不少都傻眼了。 人群开始骚乱起来。 “止!!” 见到这一幕的曹变蛟,此刻却挎刀上前,瞪眼喝道:“御前休要聒噪!!” “止!!!” “御前休要聒噪!!” 而分散在各处的勇卫郎,见曹变蛟这般,一个个都瞪眼喝道。 到底是大明猛将,就该有此等威慑。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曹变蛟的背影,嘴角微微上翘,武将就该有这等气魄,不然如何能统兵打仗? “这人啊,做错了事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是错的,却非要一错到底。”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环视眼前诸臣道:“今日你们来见朕,有些是心怀社稷,心忧直隶安稳,所以想规谏朕别这样较真,但有些却是想借势逼宫罢了,朕说的没错吧?” “朕就问你们一句话,廉政院彻查直隶仓场一事,究竟是错,是对?谁想要规谏朕,先回答这个问题!!” “从北直隶生乱以来,有多少是真的关心社稷,关心百姓?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朕待在这西苑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吧?”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21章 君威浩荡 朱由校话音刚落,就见一队人拎着布袋,快步朝御前跑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很多人都循声望去。 “打开!!” 看着跑来的二十余众勋卫,朱由校剑眉倒张,伸手厉声喝道:“叫他们都瞧瞧,粮食长什么样!” “喏!” 以张之极为首的众勋卫齐声喝道,随后便转过身去,当着眼前诸大臣的面,打开手里拎着的布袋。 “都好好的瞧瞧,瞪大眼睛瞧瞧。” 朱由校眼神凌厉,扫视眼前诸臣,沉声喝道:“这就是在北直隶各地所设诸仓,秉承朝廷国策储备的粮食,掺着砂石的,掺着土块的,掺着鸟粪的,拿陈粮置换新粮的,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张之极这些勋卫捧着的布袋,里面所装粮食的情况,在被眼前这帮大臣看到后,一个个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卿,你是户部尚书。” 朱由校走上前,随手拎起一个布袋,看向毕自严道:“朕就问你一句,若是在北直隶地界出现灾情,或边陲爆发战争的话,将这些粮食拿出来叫灾民吃,或叫将士吃,他们会做些什么呢?” “启奏陛下,必然会心生怨气。” 心情复杂的毕自严抬手作揖道。 “仅仅是生怨气吗?”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要是朕,那就他娘的反了!!直娘贼的,人吃的东西,连他娘的畜生都不会多看一眼!!” 言罢,朱由校将手中布袋丢到地上,里面所盛粮食散落一地,但这个粮食,却多数掺杂有土块,鸟粪,尘土飞扬起来,难闻的气味让不少人咳嗽起来。 “赵南星!!!” 而就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的声音响起,让人群中的赵南星听后,不知为何心跳加快了不少。 “臣在!”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目光,赵南星从朝班中走出,快步朝御前走来,面朝天子作揖行礼道。 “适才你说廉政院离京公干的职官是酷吏,说他们是为了一己私利,才导致各地出现动乱?” 朱由校负手而立,眼神冷冷的盯着赵南星道。 “是…是的陛下。” 内心紧张的赵南星,微微低首道。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由校冷笑不止,怒指赵南星喝道:“你真定赵家做的腌臜事还少,你赵南星不会真的以为,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只要够小心谨慎,便什么都不会被人知晓吧? 盗卖仓储新粮,低价兼并土地,与真定府的地方官狼狈为女干,怎么,你赵家做了那么多腌臜事,就他娘的不是为一己私利? 真定府城的诸仓是怎样走水的,你赵南星不清楚?要朕给你提个醒吗?那封信你送的可真是时候啊!!” “!!!” 赵南星脸色大变,眼前是止不住的发黑,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在私下做的那般隐晦小心,天子居然会知晓。 “陛下,臣…臣不知您在说些什么。” 可尽管内心震惊不已,但赵南星断然不会承认,这要是承认的话,丢掉的可不止是官帽子了。 人啊,总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心底的那丝侥幸情绪一旦生出,就会开始自我进行麻痹。 “不知道无碍。” 朱由校抚掌大笑,看向赵南星道:“那你便到锦衣卫诏狱,去好好的回忆回忆,朕相信你会知道朕说的是什么。” “快点!!” “跟上!!” <divcss=&ot;adv&ot;>听到天子所讲之言,在御前服侍的太监刘若愚,抬手朝一处伸手示意,转瞬间,就听到不少喝喊声响起。 什么情况?! 钓鱼台所聚一众大臣,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走出,紧接着便听到阵阵喝喊声,这让不少人循声望去。 是锦衣卫!!! 就见骆思恭领着百余众锦衣卫旗校,快步朝御前跑来,反观朱由校,却转身朝宝座走去,根本就没管这一幕,撩袍顺势坐下。 “放开本官!!” “你们要干什么!!” “把嘴闭上!!” 一时间钓鱼台乱作一团,站在御前的朱由检、朱聿键见到此幕,心底都生出阵阵惊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反倒是在旁护卫的曹变蛟,却表现得跃跃欲试,只是在想到自己的职责,也只能压制心底的兴奋。 抓人这等差事,为何不用他们勇卫营啊!! 心底想这些的曹变蛟,下意识看向闭目养神的天子,而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余光内,这让曹变蛟顺势将手放至刀柄处,眼神凌厉的看去。 “陛下,太常寺卿赵南星、大理寺卿房可壮等十一名罪官皆被擒获!”感受到一道凌厉眼神的骆思恭,面不红气不喘,行至御前抬手作揖道。 “那批在京与地方有串联的女干佞呢?” 闭目养神的朱由校,语气平静的问询道。 “启禀陛下!”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目光,骆思恭朗声禀道:“田尔耕、许显纯已带队进行逮捕,查明的217人皆在衙坐值,眼下多数恐已被擒下!” 这!!! 朱国祚、钱谦益、毕自严这帮大臣们,有一个算一个,在听到骆思恭所讲之言,无不是流露出惊疑、错愕的神情。 一些反应快的人,知晓天子先前待在西苑,并不是不关心北直隶所生乱象,一切都在天子的掌控之中! “各地锦衣卫的急报抵京没?”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看向作揖行礼的骆思恭,“北直隶闹出这等乱子,要不将那帮魑魅魍魉悉数逮捕,朝廷的颜面何在?律法的威严何在?” 还有吗? 听到这里的众人,下意识看向了天子,他们都不知天子还留下什么后手。 “启奏陛下,据驻天津千户所加急呈报,戚金所统浙兵营,秦邦屏所统白杆兵,已乘船渡海抵赴天津!” 骆思恭强忍惧意,拱手禀道:“按陛下先前所颁旨意,戚金所部开赴静海、沧州等地平叛,秦邦屏所部镇守天津弹压,据……” 这怎么可能啊!! 随着骆思恭所禀情况讲明,在钓鱼台所聚这帮大臣,一个个都露出震惊的神情,毫无征兆之下,辽东的兵马为何会突至北直隶啊。 甚至有不少人的目光,带着惊意的看向兵部尚书王象乾,他们想要知晓些什么,可对于眼前这一切,王象乾也是丝毫不知情。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自己职责的王象乾,此刻上前作揖道:“兵部没有向辽东签发调函,戚金、秦邦屏所部……” “兵部没有失职之责,是朕颁的密旨。” 朱由校微微一笑,看向王象乾说道:“朕从很早之前啊,就想杀一批魑魅魍魉了,现在既然都跳出来了,那便狠狠杀吧!!”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22章 裂变 “长陵卫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 “献陵卫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 “景陵卫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 “裕陵……” 彼时在京城的内外诸坊,一支支装备精良的队伍,在所属将校的统领下,速度极快的朝着各处奔行,如此规模的动静下,使得京城各处的群体都愣住了,在天子脚下,何曾有过这等阵仗啊。 “哒哒哒~” 杂乱的马蹄声不绝,京城地界的主要街道上,就见一支支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谴骑卒策马扬鞭,背后插着特制小旗,“陛下特谕,诸陵卫奉诏进京办案,擒拿女干佞逆贼,在京臣民不可围堵!!!” 原本不少惊慌的京城百姓,在听到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谴骑卒所宣特谕,反倒是镇定了下来。 对于多数人来讲,他们最恐惧未知的事情,一旦置身此等环境下,难免会乱想乱猜,继而做出偏激的事情,而在专制皇权统治下,天子特谕就像定海神针一般,只要知晓是天子所为,那多数都会安定下来。 何况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不说对整个大明有多大贡献,独说京城京畿这一地域,便有很多享受到福泽,特别是那些破产群体,一个个能好好活着,吃饱肚子,对这位大明天子无不感恩戴德! 京城上空的天很蓝,高悬的艳阳刺眼,天边白云簇拥,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但似乎一切又都变了。 “陛下,您从辽东抽调大批军队,难道要置辽前安稳于不顾吗?” 彼时在西苑钓鱼台,内阁首辅朱国祚强忍惊意,上前对宝座上坐着的朱由校说道:“还有,如此规模的调兵谴将,只以中旨颁行,万一在这些军队之中,有劫掠地方的行为,恐北直隶之乱必将加剧啊,陛下您不该这般啊!” 此时此刻,在御前的这帮大臣们都已知晓,不止是京城治下,在整个北直隶治下,凡是有生乱的地方皆有队伍开赴过去,他们将协助离京的廉政院队伍,将彻查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办好! “是啊陛下!” 毕自严紧随其后道:“陛下如此决断,不与内阁商榷一二,便下达此等特谕,万一出现什么问题,我朝社稷必受影响啊!” “放心吧,辽东是不会生乱的。” 看着朱国祚、毕自严二人,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此前已向辽地颁布特谕,从即日起辽地将明确守土有责制,辽东经略府已明确各处驻防,凡是戍辽军队,所镇辖区敢有任何异动,敢丢一寸疆域,所属将校及将士严惩不贷!!” 这…… 钓鱼台所聚众大臣闻言,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此等严苛的旨意颁布,只怕辽东驻扎的各部大军,或多或少都带有怨气吧。 但是他们哪里会知道,从朱由校定下的军属勋田推行,戍守辽东的多数将士都生感恩戴德之心。 哪怕凭战功所得军属勋田不准交易,可是享有的福利待遇,却让这些实领军属勋田的群体都高兴坏了。 制定统一的军属勋田田赋,不征收人丁税,享两年免赋税恩赏,所产粮食由辽东经略府按保价收购…… <divcss=&ot;adv&ot;>就因为制定的这一系列福利待遇,使得不少过去援辽的各地各镇将士,都愿意留在辽东各地安家,毕竟他们先前选择参军,多数是家里男丁太多,或者是活不下去了,所以才会参军混口吃的,不然谁会愿意扛兵器啊。 别看上述的这些东西,讲起来是那么的容易,可实际在辽东这片黑土地上,却快把熊廷弼、洪承畴他们逼疯了,整天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忙的更是脚不沾地,好在一切都安稳的度过了。 辽东地界的定向洗牌,远比想象中的要顺利的多,至少辽东所辖的诸卫,被除掉不少世袭卫所官,至于那些募兵的军队,暂不在这次清洗范畴之内,维持大面上的安稳,也是朱由校要考虑的因素。 “至于说劫掠地方的事情,那就更不可能发生了。” 环视眼前所聚诸臣,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能被密旨召回北直隶的,无不是在辽东地界上,参与过清除魑魅魍魉的强军,凡是抗拒军属勋田授予者,凡是过去以权谋私者,凡是过去违背律法者,都已被悉数逮捕处决了。 谁要是在奉诏办差期间,胆敢对地方有劫掠行为,那一律会严惩不贷! 诸卿还不知道吧,在辽东所辖诸卫治下,由辽东经略府牵头,可是进行了不下数百次的公审处决,这些在辽东不算什么秘密,可究竟有多少人知晓这些呢?” “!!!” 这下所有人都彻底震惊了,天子所讲的这些事情,他们很多人都不知情,甚至连军属勋田都不知道。 这一切都是朱由校布的局。 拿着中枢朝堂频出的风波,拿着京城京畿频出的舆情,拿着北直隶频出的乱子,使得所有人的注意和精力,都被聚焦在眼前能看到的地方,至于相隔较远的辽东,除非是有绝对利益牵扯,否则不会有人特别关注的。 “诸卿都退下吧,这几日朕想好好歇歇。” 讲完这些的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有什么政务要处置,朕会派人去内阁的,至于别的,等这场清扫结束再说。” “对了,毕卿,你那八百万两的户部债券,没必要再进行阁议了,等这次清扫结束,所抄一切赃银悉数充进国库,至于别的则归少府处置。”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看了眼毕自严,随后便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就为了这场大规模的清扫,朱由校私底下承受极大压力,甚至安排诸多的部署谋划,为的就是能一击必胜! “皇兄,如此规模的行动,您就真不怕中间有纰漏吗?” 紧跟在朱由校的身后,朱由检依旧带着惊意道:“毕竟从辽东调回不下六万健儿,奔赴北直隶生乱的各府州县,万一……” “放心吧,不会有任何纰漏的。” 朱由校淡笑道:“这次成规模的异地调遣办案,从一开始的时候,便明确了各处要去的军队建制,而统兵的那些将校多数是暂领对应军职,如果在此期间敢有任何纰漏,导致地方生乱,那不仅军职会被撤掉,先前所立军功也将废除,丢了西瓜拣芝麻的事,但凡是脑子正常点的都不会去做。” “还能这样玩啊!” 一旁随行的朱聿键闻言,瞪大眼睛感叹道:“陛下,您这次真是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外啊,谁都没有想到从北直隶生乱时,陛下一开始就明确了种种部署啊。”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23章 颤抖吧! “快点!” “跟上!” “奉特谕!遵化自即日起戒严,着代千总秦虎所部镇守遵化,凡遇抵抗者,扰乱者,破坏者,一律按通敌叛明罪论处,夷三族!!” “闲杂人等暂归家去,不要在大街上乱逛!!” “今日全城戒严,敢有乱窜者,按扰乱秩序罪逮捕……” 遵化城内。 一队队披甲锐士在所属将校的统领下开赴各处,期间有数十众骑卒,纵马驰骋在城内宽道,背插小旗,传唱着他们所接特谕,这般突然的变化,使得遵化城里的不少百姓纷纷朝家逃去。 尽管在不久前遵化城所设诸仓走水,导致遵化地界粮价陡增,使得治下民心惶惶,但是肚子饿几天,还死不了人啊,可眼下却不知从何处赶来一支军队,打着天子特谕的旗号控制遵化,这让不少人以为临近的蓟州镇,怕是因粮饷问题闹出哗变了。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不仅限于底层群体,最畏惧的便是军队哗变,因为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往往就代表着烧杀抢掠!!! 蓟州镇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吴老三!你他娘的即刻领着人,赶去遵化县衙将余下的那帮狗官,全都给老子逮捕起来!” 彼时的遵化东城墙上,一身材魁梧的将校,拎着手里的长刀,瞪眼对身旁汉子喝道:“直娘贼的,连朝廷设的诸仓都敢烧了,胆敢给陛下找难堪,老子看他们是活腻歪了,要是敢跑脱一人,老子砍了你!” “喏!” 百户武义抱拳喝道:“千总,您就瞧好吧,要是真跑一人的话,标下就他娘的不回来交差了,直接找块豆腐撞死!” “滚吧!” 秦虎笑骂道:“你就他娘的能说会道!” 武义嘻嘻笑了两声,便转身朝城墙下快步走去,边走边招呼麾下将士随行,这让被看押的遵化知县、县丞、主簿几人,无不露出惊恐的神情。 “放心吧,老子现在不会杀你们的。” 秦虎笑着将刀收进刀鞘,看着吓尿的几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面朝几人走来,“等廉政院的人来,遵化便要召开公审,到时,你们招与不招都一样,百姓遭过哪些冤屈,他们心里记得很清楚。” “你们这是兵变!是造反!” 遵化知县张夔忠颤抖着手,指向秦虎喝道:“本县乃是朝廷命官,你不过是一小小的千总,胆敢羁押本县,纵兵祸乱遵化,朝廷追查下来,定然不会饶了你们!” “放你娘的屁!!” 秦虎瞪眼怒喝,抬脚便朝张夔忠猛踹,“老子是奉了陛下特谕,你他娘的才兵变,你他娘的才造反,老子能有今天,那是在辽东战场上拼杀得来的,老子能授代千总职,那是陛下恩赐的,老子脑袋叫驴踢了,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从辽西费尽心思的跑来,祸乱我大明的城池!” 说着还不解气,秦虎又抬脚猛踹张夔忠几脚,就他所接到的军令,是遵化县衙全体官吏悉数逮捕,这代表着他们中的多数人都是贪官污吏,对待这种货色,秦虎完全没有理会客气什么。 <divcss=&ot;adv&ot;>“千总别踹了,还是想想接下来做什么吧?” 在旁的代把总陈望,上前拉住秦虎,眉头微蹙道:“眼下遵化城四门皆已控制,而城内秩序也在维系中,不过在遵化治下还有一忠义中卫,对该卫是否要控制住,毕竟该卫若不控制住,万一马副总戎接管蓟州镇期间,所部要冲击三屯营一带,恐……” “这个不急。” 秦虎却摆摆手道:“奉令来遵化之前,马副总戎特意交代过,我部要确保绝对掌控遵化城,待遵化彻底稳定了,再去控制忠义中卫,届时蓟辽总督署会派人协办,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疏导民怨。” “那就派临选的执法队,在遵化城各处宣讲吧?” 陈望想了想说道:“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早些把暗藏在城内的恶绅女干商揪出,遵化秩序才能更牢靠。” “算算时辰该办了。” 秦虎点点头道:“此事交由你来办,就按在辽西那样的办,对了,将督纪队的人也都撒出去,期间若有人敢女干Yin掳掠,先给老子砍了再说,好不容易到手的战功,可不能栽倒在遵化这里。” “喏!” 陈望当即抱拳喝道。 二人适才的对话,让羁押的遵化知县、县丞、主簿几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唯一的希望也破碎了。 万万没有想到啊,毗邻遵化的蓟州镇也被‘叛军控制住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张夔忠忍着惊惧,看向秦虎说道。 “老子是天子嫡系!!” 见差事安排的差不多了,秦虎笑着看向张夔忠他们,“一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陛下谴派廉政院的人,来调查北直隶仓场亏空,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做官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啊,不是搞走水被烧,就是搞民乱哗变,也亏你们能想出来啊。” “老子们在辽东折腾那么久,一个个累得要死,本想着能舒舒服服的回京述职,没成想啊,陛下被你们气的要死,娘的,一个个这样找死,那老子们就受点累,尊奉陛下特谕来整整你们。” “放心吧,老子不是叛军,也没有哗变,眼下在北直隶各府州县啊,皆是尊奉陛下特谕的天子嫡系,这两天好好享受吧,等到遵化公审召开时,只要你们犯有罪孽,做逼良为娼、以权谋私之事,那老子能向你们保证,你们身上不会有一块好肉的,哈哈!!” 遵化城的上空,回荡着秦虎爽朗的笑声,反观被押的张夔忠几人,一个个全都表情呆滞起来。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在整个北直隶治下,居然皆有天子调遣的军队,可这么多的军队,天子究竟是怎样调动的啊,为何先前京城没有任何消息啊,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在他们心底生出,可是这一切眼下都不重要了,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24章 衣冠禽兽 北直隶的天啊,随着诸多建制不一的军队开赴各地,在悄然间发生改变,由此也使局势变得紧张起来。 密云。 蓟辽总督署。 “直娘贼的!!皆是衣冠禽兽啊!!” 正堂内,响起王在晋愤怒的声音,“本督万万没有想到啊,他们竟然贪到这种地步,难怪各镇诸地的粮饷,始终都他娘的对不上数,先前叫他们递交案牍卷宗,一个个都推三阻四的,甚至还拿兵部压着,根原来在这啊!!” 代总兵官孙祖寿、密云兵备道兵宪吴阿衡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过去几日对他们而言,是极为紧张忐忑的时期。 特别是对孙祖寿而言,尊奉天子密诏从辽西奔赴关内,协助蓟辽总督署控制局面,要将密云、昌平、顺义、平谷、三河等地掌控住,期间不准出现任何乱子,接管原驻各地的戍军兵权,这份差事一点都不轻松。 在孙祖寿的内心深处,甚至要觉得过去这几日啊,比他当初在辽左前线征战,还要他娘的难熬啊。 拢共麾下就万余众的军队建制,不仅要控制这么多地方,还要确保各地安稳,敢有任何差池的话,那么京城京畿的北线就全乱套了,届时敢让东土默特、喀喇沁诸部嗅到什么,哪怕这些蒙鞑诸部跟大明的关系相对好些,可面对关内的诱惑,难保有些蒙鞑部落会趁机寇边劫掠啊。 为此孙祖寿是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好在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或许期间存在一些小插曲,不过整体局势还是可控的。 “督堂您先消消气。” 吴阿衡沉吟刹那,上前劝说道:“当初整饬诸兵备道所辖卫所时,您就说过在地方置设的卫仓,多半是被盗取一空了,既然现在的情况跟当初预料的一样,那我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对那批被逮的贪官污吏严加审讯,尽快揪出私下与之勾结者。” “这是必然!!” 王在晋眼神凌厉道:“不将这些贪官污吏,硕鼠败类,蝇营狗苟之辈悉数揪出,便对不起陛下的缜密部署,机会对于我等而言就这么一次,倘若此次蓟密永三协要镇,不能把握好这次机会,那么陛下筹谋的军改就推动不起来!!” “孙总戎,现在密云、昌平、顺义、平谷、三河等地虽说被控制住了,不过事情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这么多卫仓亏空严重,绝非是这帮衣冠禽兽所能吞下的,只怕在这些地方上啊,还暗藏着不少他们的同党,眼下要密切监视好各地,万莫出现任何乱子,不然形势就对我等不利了。” “请督堂放心。” 孙祖寿闻言,当即上前抱拳表态:“从末将等开赴关内前夕,接到陛下所颁密旨,末将便下达了军令,在戒严没有宣布解除前,各副总兵官、参将、游击、都司、千总所部进驻之地,皆落实守土有责制,何处敢出乱子,敢丢掉城池要隘,一律军法从事!!” 那就好。 那就好。 王在晋闻言暗生感慨,要是当初他赴任蓟辽总督时,麾下能有一支这等强军,便不会仅局限于卫所整饬。 大明国祚传承到现在啊,有很多地方都烂透了,那些开明的官员,想要做实事的官员,置身在这种环境下,真想将所谋诸事推行落实,必须要进行博弈斗争,将这些事情悉数搞定以后,那才能审时度势的逐步推行。 累! 真累! <divcss=&ot;adv&ot;>也恰恰是这种残酷的现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满腔热血被消耗一空后,那官场上就多了和光同尘者。 “孙总戎,你在给本督讲讲,这个公审处决的细则。”王在晋收敛心神,看向孙祖寿正色道。 “让各地治下的百姓,作为审判的见证者、参与者,这在我大明还从没有过,如此真能审查出什么吗?” “回督堂的话,其实举办公审一事,第一要确保的是疏散民怨。” 孙祖寿闻言严肃道:“当初在辽东治下时,情况要比现在复杂的多,尽管在辽左击败了建虏,不过一场大捷不能改变一切。” 王在晋点点头表示认可。 的确。 尽管大明在辽左前线战胜了建虏,不过辽东治下的情况,早就变得异常复杂,毕竟从萨尔浒之战惨败后,这一时期的秩序逐步崩溃,想要保证辽东各地的安稳,就必须要重建这种秩序。 这也就有了400万亩军属勋田,以此稳住戍辽各部的军心,而在有效落实这一谋划部署期间,顺带对诸兵备道下辖众卫所,展开一次全面的整饬,凡是贪赃枉法、以权谋私、贪生怕死的世袭卫所官,全都被悉数逮捕起来,顺带在各卫所治下展开公审,从而稳定住辽东地界的军户、百姓等群体,将他们心底积攒的怨气疏导开。 过去这段时间啊,不仅熊廷弼、洪承畴他们忙坏了,包括各部统兵将校及麾下将士,也都忙的脚不沾地。 熊廷弼、洪承畴他们把握着大方向,奉令调遣的各级将校则具体实施,期间敢有任何纰漏的话一律追查到底,这也是赶在建虏休养生息,不然闹腾这样大的动静,建虏要趁虚而入的话,只怕辽东也安稳不下来。 时下在辽东这片土地上,所置卫所已沦为附庸,不具备统兵的权力,只保留生产建设的职权,而镇守各地的军队,正逐步朝募兵制倾斜完善,为了安抚辽将情绪,避免辽东出现哗变兵乱,在做上述诸事之际,一批辽将被辽东经略府提拔,会同一批外将混编分驻各地,同时推行守土有责制。 解决初见端倪的辽东将门势力,不是一棒子就能够打死的事情,毕竟有些将领的根底很浑厚,万一真把他们全逼急了,那辽东地界必生大乱,这是朱由校断不想看到的,维系大层面的安稳,将斗争矛盾局限于内部,不溢散到外部,不给蒙鞑、建虏可乘之机,分步骤的去解决隐患和矛盾,这才是最英明的决策。 即便是到现在啊,辽东治下的秩序还很微妙,熊廷弼、洪承畴他们仍有大批事宜要去落实,不然何处出现任何纰漏,都有可能导致辽东的崩盘,这断然是朱由校所不能接受的。 “……对待冥顽不灵之辈,其是否招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揭露其罪行的人,提供的那些证词是否属实。” 在王在晋、吴阿衡的注视下,孙祖寿表情严肃道:“只要这些证词属实,那么就能抄他的家,将与之有密切联系的人悉数逮捕,从而扩大范畴,继而逐步去摸查清楚他们先前犯下的种种罪责!” 这是悬起一把利剑啊。 听着孙祖寿所讲公审细则,王在晋渐渐品味到其中精髓,倘若这一制度今后要全面推行的话,那属于做官的骄傲和威仪,将会多一处威胁啊,只怕此事要在朝中传开啊,恐会引起强烈的反对啊。 不过在王在晋感慨之余,他却没有再细想这些,他现在要尽快查清去向,不把诸亏空的卫仓补齐,那戍守边陲的驻军各部,一旦真出现缺粮情况,那他这个蓟辽总督啊,就算是彻底做到头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25章 太黑 轰隆~ 惊雷划破虚空,瓢泼大雨倾泻,沧州的天阴沉,不时骤闪的雷电,似想驱散人世间的黑暗! “草你娘的,你们这帮狗官,玩的够他娘的狠啊!” 雨幕下,秦邦屏提着雁翎刀,怒瞪眼前这帮被绑官吏,伸手指向眼前民宅,“这便是沧州先前新增漕仓?哈哈,老子算他娘开眼了,随便找了处地方在公文上标注是漕仓,然后便呈递进京,可他娘的历年来解递的漕粮,全都他娘的跑哪儿去了?” “老子要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新增数载的漕仓,是给天津三卫供应的军粮吧,要不是天津兵备道兵宪,特意派人来沧州找本帅,老子还不知道,在沧州地界上竟虚设有一座漕仓啊!!” 被绑的沧州知州、同知、判官等官吏,一个个六神无主的站在原地,自秦邦屏所统白杆兵奔赴沧州,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甚至过去数日间,他们经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被一帮他们眼里的贱民指着鼻子怒骂,控诉他们所犯下的种种罪责,而在此之前,向来是他们才能决定别人的命运! “你杀了本州吧!” 淋成落汤鸡的沧州知州,情绪异常激动道:“士可杀不可辱,你秦邦屏即便是奉天子特谕,率部进驻我沧州弹压,但早晚有一日,你今日犯下的事,终究会有人替本州报回去的,哈哈!!” 近乎疯癫的笑声,回荡在此间。 “去你娘的,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本帅!” 秦邦屏怒目圆睁,看着冥顽不灵的沧州知州,抬脚便怒踹过去,不解气的秦邦屏,提刀便朝被踹到的沧州知州走去。 “秦帅不可啊!!” 代游击将军周遇吉见状,忙上前抱住秦邦屏道:“现在还不能杀他,我等在沧州地界上,查出一座不存在的漕仓,这历年来解递的漕粮不知去向,据陈兵宪所言至少值银100多万两啊,不查明这些情况,那如何向陛下禀明实况啊。” “松开!!” 紧攥刀柄的秦邦屏,努力控制着情绪,虎目瞪着倒在水泊里的沧州知州,咬牙道:“好,既然你们都不交代,那本帅就只能奏报陛下,将你们悉数押至锦衣卫诏狱了,你们的狗命暂且能多活几日!!” 听到秦邦屏所言,在场被绑的地方官,有一个算一个皆脸色大变。 “快杀了本官吧。” “本官不进诏狱。” “你们这帮武夫不得好死!” “别将本官送去诏狱啊!” 越下越大的雨幕下,这帮官员丑态百出,甚至有些人想去撞墙,不过负责看押的白杆兵,一个个都死死控制住他们。 曾几何时,作为文官出身的他们,何曾正眼瞧过统兵的武将,哪怕品阶比他们要高,也不过是任由驱使的狗罢了。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至少在北直隶这地界上,文贵武贱的世道变了,武甚至要压文了! “要不是你拦着,老子真想拿刀刨开他们的心,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divcss=&ot;adv&ot;>站在原地的秦邦屏,盯着眼前这处民宅区域,咬牙对周遇吉说道:“当初我部赶来沧州时,说治下有民乱,可是他娘的真探明情况,却是这帮狗官威逼一帮命苦的纤夫,逼着他们去反,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砍掉了脑袋,这他娘的还是大明吗?” “秦帅,现在说这些没用了。” 周遇吉垂着的手紧攥,眼神坚毅道:“枉死的冤魂瞑目与否,就看这些人的下场了,在沧州弹压的这些时日,被逮捕的人不在少数,可沧州的窟窿越查越多,多数不止跟仓场有牵扯,更多却是跟漕运有牵扯。” “这些并非是我等所擅长的,先前进驻沧州的廉政院官吏,已悉数开赴到东光、景州等地了,只怕有很多事情啊,不想我等想的那样简单啊。” “想那么复杂作甚?” 秦邦屏瞪眼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既然还有很多魑魅魍魉没被逮捕,那就继续深挖啊,大不了我等受点累,再多跑几处就是,我白杆兵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他娘的能跑!!” 一想到过去经历的种种,秦邦屏的内心深处就涌出怒意,对他这样的武将而言,从没有想过能碰到这样心黑的群体。 一个个根本就没把百姓当人看。 一个个攥着权力就想着捞银子。 “秦帅难道忘了陛下所颁特谕,里面有一条言明只局限于北直隶吗?”见秦邦屏这般激动,周遇吉双眼微眯道:“您要知道一点,这漕运啊,可不止北直隶有,更需要山东等地支持啊,真要继续查下去,使得这些地方变得不稳,那漕运只怕要断啊。” “那就出兵…” 秦邦屏下意识的回道,可说了一句,却本能的停了下来,从愤怒中恢复冷静,秦邦屏便知那种情况真要发生,恐到时不止北直隶会乱,连带着大明各地都将生乱,那时即便是出兵平叛,可期间不知会死掉多少无辜之人。 “这世道太黑了。” 沉吟许久的秦邦屏,眼眶变得红润,迎着落下的暴雨抬起头,嘴上囔囔自言道:“陛下啊,您究竟忍了多少怒啊,为何地方上的硕鼠蛀虫这般多。” “秦帅,先回衙吧。” 周遇吉走上前道:“先将此处漕仓虚开的事,如实向御前禀明吧,这耽搁不得,毕竟牵扯到那么多的漕粮。” “走!” 秦邦屏语气冷冷道:“待此事结束后,天津抽调出人手接管,我等便奉诏归京,这腌臜地老子一天都不想多待。” “喏!” 周遇吉当即抱拳喝道。 雨越下越大,似乎连老天都看不惯这里的黑,想通过一场大雨冲刷,洗去那些腌臜物,只是有太多的事,不是靠这些就能解决的,大明官场吏治腐败问题,如果不能得到根本性解决,不能将风气扭转回来,那么类似这样的贪腐行为只会越来越多,这到头来坑的就是江山社稷,坑的就是天下万民……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26章 风波之后 “朕不怕藩镇割据之患!更不怕拥兵自重之患!朕怕天下万民戳朕脊梁骨,朕怕天下万民骂朕昏聩!!” 乾清宫,东暖阁内。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如炬目光看向朱国祚、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几人,语气铿锵有力道:“都瞧瞧吧,好好瞧瞧,过去这十余日间,奉朕特谕开赴北直隶各地,逮捕乱我社稷之根的魑魅魍魉的各部精锐,呈递进京多少密奏急报,一座东暖阁都快堆满了,还真是叫朕开了眼了。” 想要出言规谏的朱国祚、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几人,瞧着堆满东暖阁的密奏急报,一个个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神情。 在过去的这十余日间,不止是京城闹出不小的动静,在北直隶下辖诸府州县境内,有不少地方也闹出大动静,这在大明是从没有过的事情,这也使得朝中有司震动,不少大臣都惶恐难安。 依着这种趋势闹下去,万一北直隶境发生哗变,闹出劫掠地方的惨剧,那朝廷的脸面和威仪将置于何地啊。 不过对外朝经历的种种,朱由校根本就不加理会,他就待在西苑这边,一连十余日啊不召见诸臣,有任何事情都颁中旨解决。 “陛下,臣有话要说。” 在这等态势下,毕自严走上前来,抬手作揖道:“北直隶下辖诸府州县,被逮捕的地方官吏太多了,不能再继续这样了,若再继续这样下去,臣恐担心北直隶今后的秩序,较长时间内都安稳不了啊。” 短短十余日的光景,在京职官被逮317人,地方官吏被逮2376人,甚至有些地方啊,上到一地父母官,下到六房吏全被逮捕,该地被所谓的暂时军管,诸如此等消息汇聚中枢朝堂,被很多文官直呼不行啊! 统兵打仗的武将,如何能干涉地方政务啊,这要是时间长了的话,必然会滋生不该有的野心。 更何况被逮捕的不止是官吏,在涉及到的那些个地方,不少读书人、乡绅、商贾也都被逮捕起来,这个规模就更多了,倘若算上他们的家眷,这都有数万众之多了。 而最让在京的文官群体,所不能接受的现象,就是各地举行的公审处决,让一帮底层群体参与审判,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这不是颠覆律法威仪吗? 诸如种种的风波与变故,汇聚到中枢朝堂之中,使得很多文官都心急如焚,但他们即便是规谏,也不敢像先前那样直接相逼了。 “该抓的都已经抓了,该审的都已经审了,北直隶的天还乱不了,北直隶的秩序更乱不了。” 朱由校神情自若道:“至于北直隶治下空缺的那批地方职官,朕已着吏部筛选一批府州职官,该进行补缺就补缺,至于牵扯到县的职官安排,朕已命少府筛选一批才俊,让他们接任各县所缺县丞,暂代知县事。 而今岁的秋闱快召开了,明岁要举办会试与殿试,等到新科遴选一批进士,朕会特谴一批新科进士,就去到这些县出任知县,朕就不相信了,吏治风气整顿不好!!” 在明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时,狠狠将北直隶清理一遍,朱由校就下定了决心,要调整与完善北直隶的各级权力构架。 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再想有下一次,外朝的文官群体都不是傻子,一个个经历过这种事情后,心底都会埋下警惕的。 <divcss=&ot;adv&ot;>所以此次谋划部署必须悉数落实。 让援辽诸部清洗地方的部署落实了,该抓的群体全都抓了,剩下的审讯、查抄等诸多事宜,只需按部就班的推进即可,只要将明里暗里的监察抓好就行。 而空缺的那批地方职官中,必须要拿出一部分编制,让少府所辖的那批吏员里,表现极为优异的那批才俊上位,这样不仅能增强对北直隶的掌控,而且还可以激励少府上下,让他们好好当差做事。 最为重要的一点,朱由校打算在县级官府试行新增职官,罢黜吏员世袭之策,从而打破地方特权垄断之局。 这是最为关键的一环,倘若能在北直隶试行出来,今后大明官场的格局会发生改变。 这一官制的谋改,将会伴随着北直隶的治理和建设一起推进,从而确保北直隶是朝好的方向发展。 职务的世袭承接,别管权力大小,那都属变相特权继承,在官面上必须废除掉,哪怕背地里有暗箱操作,明面上也绝不能有了,至于说暗箱操作之事,那就只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去逐步解决了。 毕竟官场的那套东西,朱由校在了解不过了,那一向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要具体解决一个个问题,就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定力,别觉得中枢与地方之间,就不存在博弈与斗争了。 “该说的话朕都说了,该表的态朕都表了。” 看着眼前的诸臣,朱由校摆摆手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诸卿就先退下做事吧,朕还有不少政务要处置。” 过去这十余日间,朱由校在西苑没有一天闲着,整日都忙到很晚才休息,最不愿北直隶生乱的就是朱由校了。 说到底,这次打扫干净房间,是为了让北直隶减去负担,把家底积攒的殷实些,从而更好的推动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发展,紧密围绕对外开海通商而转,好在最忐忑难安的阶段过去了。 属于地方层面的调整部署,到这一时期算暂告一段落,接下来朱由校要做的,便是涉及军事层面的调整了。 想要让北直隶真正发展起来,不仅要解决粮食供给问题,更要确保安全保障问题,这两者缺一不可。 北直隶的整体驻防卫戍体系,在朱由校眼里太过落后,先前一直忍着没有整饬,是没有足够的军队和将校安插,但现在这一后顾之忧没了,那么对朱由校而言,他要按着自己的意志和决断,对整个北直隶的驻防卫戍,进行一次全面的整改与完善,确保大明国都和京畿的绝对安稳!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27章 大明军魂 生容易,活容易。 生活不容易! 京城的天依旧很蓝,高悬的艳阳刺眼,七月末的气温很热,让人觉得心烦意燥。 “还没有抵达吗?” “没有通传,估计还没到吧。” 丰台大营的辕门处,披甲挎刀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不时看向前方宽道,眉宇间透着几分焦急,他们之所以出现在此地,是跟随圣驾而来的,为的是陪同天子迎接首批凯旋归京的大明健儿! “以往冷清的丰台和西山大营,今后要再度变得热闹起来。”穿着山文甲的朱由检,见依旧没人来报信,对身旁的朱聿键说道:“也不知道…皇兄是否允许我等离宫进营,跟我大明健儿一起操练。” “希望能有这样的机会。” 朱聿键却显得有些兴奋,摩拳擦掌道:“今后若是真有机会的话,我定要奔赴边陲前线参战,为我大明社稷开疆扩土,不过等到那时候啊,只怕辽东的建虏叛乱,早已被朝廷镇压下来,不能手刃建虏了。” 说着,朱聿键露出几分遗憾。 “那有什么的,不是还有蒙鞑嘛。” 朱由检眉头微挑道:“诸如东土默特、喀喇沁、内喀尔喀等各部蒙鞑暂且不提,而像河套、鄂尔多斯、外喀尔喀等各部,这些皆是我大明死敌,待到大明天军重整旗鼓,必然会向他们亮起战刀,动辄敢袭扰我朝边陲要地,倘若不将他们悉数征服的话,恐我朝西北之地将永无宁日。” “你又偷听陛下讲的话。” 朱聿键却见怪不怪,瞥了朱由检一眼道。 “什么叫偷听啊。” 朱由检的脸却红了,瞪眼怒道:“那日是我给皇兄送糕点,恰好听到皇兄对曹变蛟讲这些话,所以……” “哒哒哒~” 朱由检解释的话还没有讲完,就听远方传来阵阵马蹄声,这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辕门处开始响起号角声,二人待看清眼前一幕,相视一眼后便朝一旁跑去,伸手拉住缰绳,便娴熟的翻身上马。 “哈!!” “驾!!” 策马扬鞭的二人,速度极快的朝中军帅帐赶去,途中,就见数不清的披甲锐士,在所属将校的指挥下,开始在各处集结。 “集合!” “快点!” “跟上!” 丰台大营内响起的喝喊,很快就传到的中军帅帐处,待在里面的朱由校,听到这些动静时便知怎么回事。 今日驾临丰台大营,朱由校特意推掉所有政务,没有叫一名文官相随,特意让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他们伴驾,命曹变蛟率在京勇卫郎伴驾,着皇家近卫都督府安排卫戍事宜特意赶来。 “皇兄!首批凯旋归京的大明健儿,已至丰台大营……” <divcss=&ot;adv&ot;>而在朱由校思虑之际,喘着气的朱由检还没跑进帐,便听到他兴奋的声音,这让帐外候着的众人,无不是目光如炬的看向帅帐。 特别是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这些在职勋贵,一个个的表情很是复杂,即便是到现在啊,他们也没有从惊愕的情绪里走出,堂堂大明天子,居然愿屈尊驾临丰台大营,等着凯旋归京的大明健儿,这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甚至张维贤他们都想到了,待到今日之事传开以后,恐朝中的那帮文官啊,不少会呈递规谏奏疏。 “大开辕门,随朕出营,迎大明健儿归家!” 而在众人感慨之际,就见身着山文甲,腰配雁翎刀,手持马鞭的朱由校,昂首从帅帐内走出,而在左右则跟着朱由检、朱聿键二人,而朱由校讲出的话,则让帐外候着的众人皆感震惊。 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几人相视一眼,尽管心底满是惊疑吧,却没有一人上前去规劝的,瞧见天子手持马鞭,动作娴熟的翻身上马,他们也忙跟着朝一旁走去。 咴溜溜~ 在中军帅帐一带响起阵阵马鸣声,骑在马上前行的朱由校,表情看不出喜悲,眼神坚毅的看向前方,而列于两侧的披甲健儿,待到天子驾临之际,纷纷重顿所持红缨长枪,一个个齐声喝道:“拜见陛下!!” 置身在此等氛围下,但凡是有些血性的男儿,内心都是极为激动的,好男儿就应该去扛枪当兵!! 军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过去的大明军队怎样,朱由校不管,但是从他御极登基后,大明军队要变,要大变,不是好男儿,不是英雄汉,莫要进大明军队!! 文贵武贱? 那是过去式! 朱由校必将有自己的方式,将此等不良风气逆转回来,在这世上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有这等想法的,才是最低贱的。 “皇兄快看,是浙兵营的军旗!!” 随驾赶到辕门处时,朱由检就发现远处晃动的旌旗,情绪略显激动的看向自家皇兄,不知为何,他此刻的心情就是很兴奋。 “是啊,浙兵营的军旗。” 反观朱由校却很淡然,甚至表情略显凝重,静静的坐在马背上,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前方晃动的旌旗。 渐渐的。 队伍的轮廓开始出现。 伴驾随行的一众人等,分站在各处眺望前方,可随着队伍开始靠近,一些人的表情变得不自然了。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浙兵营,但他们似乎都缺胳膊少腿,不过即便是这样,但他们一个个都昂首挺胸,跟随着队伍前行着。 可随着更多的队伍靠近丰台大营辕门,伴驾出营迎接的所有人全都傻眼了,首批凯旋归京的大明健儿,竟然没有一个是健全的,甚至有不少人都坐在马车牛车上,而在他们的怀里都抱着一坛黑瓦罐。 “我大明的健儿凯旋归家了。” 当看到眼前这些健儿时,一向情绪稳定的朱由校,此刻眼眶却微红起来,紧攥着手里的马鞭,这些伤残的将士,甚至是被火化的忠烈,他们都是因为自己的旨意开赴辽东,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今日这场在丰台大营的迎接,谁他娘的都可以不来,唯独他朱由校不能不来,因为这些健儿都是因为他而伤残,甚至战死沙场的!!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28章 无题 “陛下…” 见到眼前一幕幕的朱聿键,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很堵,转身看向朱由校之际,就见到天子微红的眼眶,本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朱由校挥挥马鞭止下。 哒哒哒~ 而就在此时,就见几名将校离队骑马驰来,朱由校骑马而定,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赶来的诸将。 “咴溜溜~” “吁~” 在御前响起道道声响。 “末将满桂,拜见陛下!” “末将高迎祥,拜见陛下!” “末将张献忠,拜见陛下!” “末将李鸿基,拜见陛下!” 以满桂为首的诸将骑马行至御前,动作娴熟的翻身下马,随即便挎刀朝天子跑去,纷纷抱拳行礼道。 “末将等奉帅令,率援辽伤残健儿及忠烈遗骸归京!!”待到诸将行完礼后,为首的满桂掷地有声的喝道。 “好,好。” 朱由校骑在马上,伸手示意道:“都免礼吧,这一路舟车劳顿下,你们都辛苦了,你们在辽前的表现朕皆知。” 讲到这里,朱由校抬头看向前方,就见行进的队伍长龙速度减缓,阵中竖起的旌旗挥动着,而那些伤残的大明健儿,以及一架架马车牛车等,开始朝各自所属营校聚集,一杆杆军旗随风飘扬! 此间无声。 伴驾出营的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等一众勋贵,朱由检、朱聿键两位朱家儿郎,以及曹变蛟等在京勇卫郎,当见到眼前一幕幕时,无不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尽管这些健儿的身影踉跄。 尽管这些健儿的举止古怪。 尽管这些健儿的列阵很慢。 可是他们的眼神是那样炙热,他们的脸庞是那样坚毅,眼前看到的一幕幕,组成的视觉冲击太强烈了! 朱由校轻磕马腹,胯下坐骑缓缓前行,满桂等一众将校见状,忙紧随在天子身后伴驾随行,伴驾出营的朱由检、朱聿键、张维贤等一行人纷纷翻身下马,快步朝天子身后走去,见到此幕的曹变蛟,挥手示意麾下勇卫郎跟随…… “陛下万岁!!!” 当朱由校骑马抵近兵阵之际,响彻云霄的怒吼声响起,一道道炙热的眼神聚来,这让朱由校紧攥住缰绳,这绝非是朱由校畏惧了什么,而是他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些都是值得歌颂的大明健儿!! 在此等态势下,朱由校一勒手中缰绳,待到胯下坐骑稳稳站住,便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翻身下来。 “陛下!” “陛下!” 此幕让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等一众勋贵纷纷上前,他们皆知天子想要干什么,但在此等形势下巡视恐…… 不过朱由校却丝毫没有理会,将手里所持马鞭递给满桂,便挎刀朝前方昂首走去,这让列阵的兵阵开始有些骚乱。 “陛下!!” “陛下!!” 聚在阵中的众多伤残将士,见到天子竟然来看他们,一个个的情绪激动起来,兵阵隐有骚乱之势。 “传本将令,各部营校严禁乱动,天子驾临巡视,敢有冲撞者,致阵线混乱生踩踏之事,一律军法从事!!” 瞧见此幕的满桂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便瞪眼对高迎祥、张献忠、李鸿基等将喝道,诸将闻言便转身朝身后跑去,动作娴熟的翻身上马,随后便朝各处驰骋而去。 <divcss=&ot;adv&ot;>“各部营校严禁乱动,天子驾临巡视,敢有冲撞者,致阵线混乱生踩踏之事,一律军法从事!!” 掷地有声的喝喊响起,见到此幕的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等人,无不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天子想要巡视这些伤残健儿,其实没有什么事情,他们都不觉得这里面会有人想要暗算天子的,毕竟他们都是为大明流过血,负过伤的忠勇之辈,更何况在奉诏援辽之前,是天子叫他们吃上饱饭了,就这一条啊,便足够让他们感恩戴德一辈子! 这年头想吃顿饱饭,那都是一种奢望。 更别说顿顿能吃饱,隔三差五还能吃顿肉,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过去在丰台和西山大营做到了! 这一切都是大明天子给予的!! 不过让张维贤他们所担心的,是天子巡视这些伤残将士时,恐阵中有情绪异常激动者,继而引起不必要的骚乱,若真是发生那种情况,多半是要出踩踏情况的,这是军中最惧怕的一种。 也恰恰是这样啊,使得张维贤再看向满桂时,那眼神有些变化,像这样雷厉风行、心思缜密的武将,就应该去京营任职啊! 对于这些个情况,朱由校根本就没有在意,此刻的他,就是在阵中来回走着,来回看着,心情却愈发的沉重。 “陛下。” “陛下。” “陛下。” 听到这一声声的问候,看着那一张张激动的面庞,朱由校垂着的手紧攥着,先前收到来自辽前的军报,知晓诸多的伤亡数字,可纸上的文字是那般冰冷,但今日见到眼前这些伤残健儿,朱由校能够想象前线战场有多激烈! “伤好点没吗?” 而在走到一处时,见到一张年轻面庞,一只眼瞎了,左臂断了,右腿没了,而这人却拄着拐昂首而立,朱由校忍不住停下脚步,伸手去拍右臂时,余光却看见其手指还少了两只,这一刻朱由校的内心很不是滋味。 “俺…俺的伤没事。” 那青年却开始紧张起来道。 “多大了?” 朱由校紧攥着青年右臂。 “十七,过了年就十八!” 青年咧嘴笑了起来。 “到了该娶婆娘的年纪了。” 朱由校挤出笑容,伸手道:“等再过些时日,朕给你找婆娘,叫你传宗接代!!” “真的吗?” 青年先是一愣,旋即却低头道:“俺这样还能娶……” “能!!” 朱由校却朗声喝道:“不止是你,凡是没有成亲的致残健儿们,朕都会给你们找婆娘,叫你们能传承香火,还有,朕养活你们一辈子,断不会叫你们受任何委屈!!” 朱由校的声音很大,足以让很多人都听到,而这些话却让这些伤残健儿们,一个个都激动起来。 “去,传朕的旨意,丰台大营犒赏三日,迎接我大明健儿归家!!”感受到周遭炙热的眼神,朱由校转过身去,伸手对满桂说道:“将战死的忠烈遗骸悉数移交给在京勇卫郎,朕给他们准备了家!!” “喏!” 满桂当即抱拳喝道。 再多的言语也描述不了当前的场景,朱由校置身在此等环境下,在心底暗暗决定,从今以后,他要叫这些为大明而伤,为大明而残的健儿都过上好日子,他要让那些为大明而死的忠烈,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他们的遗孀家眷大明要好好养着,断不能让他们受到任何委屈!!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29章 论功行赏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对于一个幅员辽阔的中央集权王朝而言,维系国朝安稳的绝不止文治一项,更应兼顾武略震慑,真正的和平稳定,不是靠嘴皮子讲出来的,而是要靠武力震慑出来的,毕竟外部势力所忌惮的,永远都是你亮出来的肌肉,而不是富饶!! 乾清宫。 东暖阁。 “今日朕召诸卿过来,开这场御前廷议,是有些事情要明确。”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环视殿内所聚诸臣,表情严肃道:“距辽左奏捷已过去数月,关于战后赏赐一事,朕一直都压着没提,此前只明确要修建忠烈碑、忠烈庙,时下这两处大工还在营建中。” 终究是要来了啊。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王象乾等一众阁臣廷臣京卿,在听到天子所讲之言后,心中无不生出各异的想法,当初辽左奏捷一事抵京,可谓在朝引起极大的反响,而修建忠烈碑、忠烈庙一事,更是在朝掀起不少反对和争议。 其实对文官群体而言,天子厚待与倚重武将并非什么好事,毕竟武将所掌权力过重,难免会导致藩镇割据或尾大不掉的局面,一旦在大明出现这种情况,那势必会威胁到社稷稳定啊。 奈何天子乾纲独断惯了,做任何事情都喜欢独断,这也导致所谓封赏一事,一直都被拖到现在。 “启奏陛下。” 孙如游走上前作揖道:“涉及辽左大捷赏赐一事,臣以为暂由兵部进行决意,明确诸将各部战功,着兵部谴派人手赴辽督审,待一应事宜明确下来后,再进行具体商榷为好,毕竟此事……” “何须这般麻烦。” 朱由校却摆摆手打断道:“在过去这段时间内,朕已谴派人手进行督审,今日这场御前廷议,朕就是要明确诸将各部的赏赐,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的话,只会寒了我大明健儿的心。” 果然。 一些大臣听到此言,心里暗道了一句,跟天子接触的时间久了,时下在朝的那帮文官们都知天子脾性。 “陛下要行赏赐一事,此乃朝廷必做之事,毕竟辽左能取得大捷,这对朝廷而言非同寻常。” 毕自严走上前,面朝御前作揖拜道:“不过臣有一言要讲,当下国库纾解尚未取得应有成效,恐涉及到银钱赏赐一项,户部恐拿不出太多的银子,来落实涉及到后续的奖赏,还请陛下能考虑在内。” “臣附议。” 内阁次辅钱谦益紧随其后道:“臣觉得涉及辽左大捷封赏一事,当以晋职为主,朝廷眼下面临的难关还很多,若是将国库仅有的那点银子,全都拿出来赏赐给立功将士,恐会使朝廷陷入被动。” 毕自严讲这些话,朱由校还可以理解,毕竟是大明的财相嘛,考虑问题不止涉及奖赏一项,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在内,其想表达的真实意图,是希望国库能出一部分,内帑能拨一部分,继而将此事妥善的解决好。 不赏赐肯定是不行的。 说到底大明在辽左打了胜仗,将进犯明疆的建虏叛逆击退,不过在前线参战各部的损失也不小,倘若朝廷战后不进行赏赐,只怕会滋生很大的不满,如此今后再遇到这种战事,谁还会拼死去战呢? 但钱谦益这话讲的,多少就有些不负责了,什么叫以晋职为主,这潜在意思不就是想要表达,只对统兵打仗的将领进行赏赐,至于底层将士多少给予些就行,毕竟真要厚赏的话那朝廷还过不过了? 这就是典型的文官骄纵思维! 从不拿底层将士当人看!! 朱由校若是真按毕自严的路数来,那就别搞什么军改了,不把底层将士当人看,人家凭什么效忠于你? 扯淡! “赏赐所涉及到的金银一事,诸卿就不必过多考虑了,朕已在内帑划了一笔金银,专司赏赐所用。”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神情自若道:“此外朕先前给熊廷弼颁了道旨意,让其在辽东划了400万亩军属勋田,用来赏赐给参战获功的大明健儿们,所以涉及到金银赏赐所需,其实没那么大的需求。” <divcss=&ot;adv&ot;>“!!!” 一言激起千层浪。 涉及到军属勋田一事,在京的这帮文官根本不知情,一个是朱由校让熊廷弼他们注意保密,一个是清算卫所时直接逮捕不少人,这让跟京中有联系者根本没有机会传递,一个是实发军属勋田时是以清查卫所屯田的名义,一个是此前京城有很多事情,这让在京的很多群体注意都没投向辽东,种种原因之下吧,才导致这一特殊情况的存在。 交通条件落后,也绝非是没有好处的。 朱由校很多次都是利用这一情况,以快打慢先做后说,继而使得朝中的文官们,往往是后知后觉的。 “陛下这不妥吧!” 孙如游眉头紧皱道:“400万亩被划为军属勋田,这要从何处进行划拨,朝廷对这些土地又该怎样征收赋税?”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军属勋田都实发下去了,难道依着卿家之意,是要将这些土地都收回来,待你提的这些问题解决了,再发给立功的将士们?” 都发下去了?! 听到这话的诸臣,不少都露出惊愕的神情,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辽东有司竟敢将这等大事就做了? 这怎么能行啊!! “陛下赏发军属勋田的标准是什么?” 在这等态势下,内阁首辅朱国祚上前道:“400万亩的军属勋田,又是从哪些地方挤出来的,熊廷弼作为辽东经略,为何在做这些事情时,没有向兵部递条陈言明?陛下,这些可都不是小事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规矩是不能随便破坏的。 站在文官的角度来说,朝廷是有宗法和礼制的,做任何事情都要按制办事,哪怕天子能随心所欲,但底下的官员却不能,若谁都能绕开中枢做事的话,时间久了那还了得?那还要中枢做什么? 其实朱由校也理解这一想法,不过这次他必须要这样做,若没有绕开中枢有司,将400万亩军属勋田实发下去,就不可能将辽东所辖诸卫所清查一遍。 毕竟想削弱辽东将门势力,必须要分而破之,这就必须要将卫所跟驻军剥离开。 唯有先将卫所弊政解决掉,同时拿实实在在的勋田赏赐去安抚更多的底层将士,从而趁着建虏无力再战之际,先粗略的将辽东筛一遍,后面才能通过多次的对虏作战,逐步去剔除所谓辽将自重问题。 建虏这块磨刀石,朱由校必须要发挥到极致,不可能砸下所有家底,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镇压叛乱,这反而是对大明最不划算的做法。 就慢慢的打嘛,在打的这个过程中,逐步调整和完善大明军制,逐步治理和发展辽东,将损失降到最低才核算。 更何况这次划的军属勋田,朱由校还有一项重要举措,他要在辽东地界推动引水种稻,革新种植水稻技术,辽东有那么肥沃的黑土地,哪怕气候寒冷些,可不该就这样荒废着啊,这在朱由校的眼里,简直是莫大的浪费!! 要是这项政策能够推行起来,用个三到五年的时间逐步推广,加之试种红薯、土豆、玉米等高产作物,朱由校不觉得跟建虏持续作战,会对大明造成多大负担,一个核心群体不过百万的游猎区域势力,在朱由校眼里都不能被称之为政权,真要等大明调整过来,能是大明的对手? “这些的确不是小事。”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坚毅的看向诸臣,“可那时候的朝局,允许朕找谁去进行商榷吗?那时谁的心思放到这上面了?现在讲这些有什么意义?”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30章 惊满堂 朱由校这番直接的反问,使得在场诸臣无言以对,那时候的朝中局势不稳,诸党各派也好,其他文官也罢,精力和注意皆聚焦于朝堂,谁有心思去理会别的啊。 不说过去的朝局怎样,就说现在,天子乾纲独断下,向辽东颁布密诏,使得大批援辽精锐分赴北直隶各地,让原本混乱的时局转瞬间发生逆转,大批贪官污吏被逮捕,牵扯仓场亏空的诸多群体被抓,这看起来对朝廷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在文官群体的眼里,武将统领麾下精锐插手地方政务,难保期间不生别的风波,万一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在地方拥兵自重的话,这对朝廷的脸面和威仪来讲,损失可就太大了。 对于上述这些想法和观点,其实朱由校一眼就看透了,不过为北直隶整体发展与治理,更为后续谋划部署的推进,有些风险是值得去冒的,毕竟在朱由校的心里,对接下来的谋划已有定数! “既然都不说话,那便先听听朕的敕赏决断吧。” 见眼前诸臣沉默不言,朱由校倚着软垫,语气平静的说道,随后便看向一旁的刘若愚,而刘若愚见状,当即便朝一处走去,准备宣读敕赏诏书。 东暖阁内安静下来。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等一众阁臣廷臣京卿,各异的目光看向刘若愚及身后宦官,看到那一道道圣旨时,众人心里都明白一点,这场御前廷议啊,说是要商榷评功授赏之事,可实际上天子早就有决断了。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建虏背信弃义,以下犯上,背离朝廷安稳建州三卫之策,蓄意挑起战端,先后击败叶赫等心向大明诸部……” 迎着殿内诸臣的注视,刘若愚打开第一道敕赏诏书,神情严肃的宣读着旨意,开篇就将建虏定性为反叛大明,建虏之乱乃是内乱,是大明必须要镇压的叛乱。 朱由校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建虏之叛必须要镇压,且在镇压下来以后,建虏所占建州三卫及别的疆域,都将纳归大明统治! 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大明的疆域版图不该这样,重现秋叶海棠版图,乃是大明要走的第一步! 待到秋叶海棠版图重现,等大明解决掉滋生的弊政与毒瘤,国内经济构架初步实现改变与发展,海陆军事力量得到提升,围绕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四角的扩张势头,便会逐步推动起来。 特别是资源丰富、地理位置优越的南洋诸岛,朱由校无论如何都要将其纳归到大明的统治下! 幅员辽阔的大明既然拥有内河内江,那就应该再多一个内海,这样才符合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王朝的特性! “……熊廷弼自危难出镇辽东,以强硬姿态震慑宵小,统率戍辽各部保卫明疆,粉碎建虏进犯之妄想,朕决意敕封熊廷弼为侯,授奉天翊卫推诚守正文臣,升授光禄大夫,允袭爵三代,赐号镇虏,加太子少傅,钦此!” 一言激起千层浪。 东暖阁所聚诸臣听闻此诏,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这开什么玩笑啊,就击退建虏进犯之势便敕侯爵,这赏赐未免太过丰厚了吧! 自万历朝以来,过去这数十载间,除一个李成梁被敕宁远伯,期间就再没有敕爵,他熊廷弼凭什么啊! 就凭他嗓门大? 就凭他性子急? 这还是熊廷弼是文官出身,在场诸阁臣廷臣京卿都这般反应,这要敢是武将的话,那难听的话更多。 不过就算是这样,熊廷弼的赏赐也太丰厚了,授奉天翊卫推诚守正文臣,在大明敕爵礼制中,共计分为四等,一等是开国辅运推诚,这是属于开国才有的。二等是奉天靖难推诚,这是属于靖难功臣的,三等即奉天翊运推诚,四等是奉天翊卫推诚,武臣曰宣力武臣,文臣曰守正文臣。 此等敕赏诏书颁布天下,那他熊廷弼便跻身勋贵之列,今后三代只要不犯大错,像谋逆这等死罪,熊家的殊荣与昌盛,是谁都他娘的挡不住! “陛下,辽左大捷是有熊廷弼之功不假,但是敕赏爵位过重,臣恳请陛下三思而行!” “陛下,辽左大捷非熊廷弼一人之功,纵使是要厚赏,也不可独熊廷弼一人,此等诏书颁告天下,恐引非议啊。” “陛下三思啊……” 跟朱由校所想的一样,召至御前的这帮阁臣廷臣京卿,不少在听到这份敕赏诏书后,不少都跳出来反对了。 不过对于眼前诸臣的规劝,朱由校根本就没有在意,不这般厚赏熊廷弼,他怎样能敕赏武将呢? 大明勋贵群体必须更新换代,那批不中用的勋贵,断不能叫他们一直躺在功劳簿上,不能给国朝社稷分忧,那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爵位是要授予有功之辈的,今后大明的爵位制度会更严苛,动辄想要一直承袭下去,断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divcss=&ot;adv&ot;>“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辽左一战能取得大捷,彰显我大明国威军威,非一部之功,在辽左局势激变之际,朕着戚金、秦邦屏……” 见天子没有理会诸臣,刘若愚遂拿起第二封敕赏诏书,用近乎喊的方式宣读着,以压制住群臣的声音。 这一幕让诸臣皆表情凝重起来。 可是当听到敕戚金为平虏伯,秦邦屏为定虏伯,陈策为抚顺伯,童仲揆为蒲河伯时,不少大臣站不住了,武将封爵本就备受他们忌惮,天子一口气封了四尊,这不是摆明要重武吗? 不行! 断不能这样! 不就是一部突袭建虏贼巢,攻克赫图阿拉,俘虏不少建虏家眷嘛,不就是一部死守浑河,确保沈阳城安稳,与建虏展开鏖战嘛,即便是要敕赏,晋升他们的职务就成了,大不了多赏赐些金银,哪有敕爵的道理啊! “陛下!!” “陛下!!” 一时间不少大臣纷纷出言规谏,而像首辅朱国祚、次辅钱谦益、群辅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几人,则静静的站在原地,可他们的心里却明白一点,天子恐想通过这次敕赏,来拉拢武将的心,以此来重整大明军威啊! 奈何朱由校理都不理。 他就倚着软垫不言,坐看这帮大臣出言规谏,一旁站着的刘若愚,则继续拿着敕赏诏书宣读。 你吵你的。 我宣我的。 对于眼前这些大臣的反对,朱由校根本就不会在意,哪怕他们不承认敕赏诏书,但该颁还是要颁。 朱由校想要通过这次敕赏,促成部分军改的谋划,更要促成大明勋爵的革新,仅有国公、侯爵、伯爵这等划分,在朱由校看来远远不够,他要对爵位进行严格细分,以此来激励文武立功,今后大明授爵会明确为社稷立功,不局限于哪个领域,不过今后的爵位敕赏,将不再包括土地赏赐一项。 想要赏赐土地可以,那就只能是到海外范畴,大明本土不可能有了,而且朱由校还会明确各等爵位的土地上限,以此扼制土地兼并!! 当然这些构想与谋划,要逐步的去推行起来,路是一步一步走的,谁都不可能连走都没学会,便想着去跑。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在这等混乱的场面下,刘若愚声音很大的宣读着,而保持沉默的朱国祚、钱谦益、毕自严等人,在听到说宣读的旨意内容后,一个个都算是笃定了心中所想,只是即便是这样,他们依旧很震惊。 因为接下来的敕爵,再度翻出子、男两爵,且细分为四等级,继敕封一尊侯爵,四尊伯爵之后,在辽左大捷一战中,天子还敕封十二尊子爵,二十三尊男爵,可以说参与到辽左之战的有功将领,都得到了多数人难以想象的殊荣! 只不过从所敕封的伯爵算起,皆是只敕一代,袭爵这种恩赏,朱由校是不会轻易便授予的,人不能得到的太多,否则就会生出惰性心理的,朱由校还需要这些将领去带领着大明军队改变。 “该敕封的爵位都宣读完了。” 待刘若愚念完以后,朱由校伸手掏掏耳朵道:“至于没有到线的那些赏赐,该晋职晋职,该赐田赐田,该赏银赏银,对了,朕要重申一点,赐田与赏银只能要一项,具体的赏赐明细朕已拟定,到时直接在归京诸部及在辽诸部颁布宣读即可,这里就不宣读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31章 军务院 对于辽左大捷的后续封赏,朱由校很早就已经明确,除了爵位与职位以外,涉及实物奖赏就两种,即军属勋田和金银,并且该奖赏有着明确的标准线,不是你想多得就可以多得的。 就像得到爵位敕封,就不考虑军属勋田了,直接赏赐金银,与此同时,会明确晋升职位对应级别,爵位是爵位,职位是职位,在大明军队之中,看的是职位而非爵位,这是朱由校必须要明确的! 依着朱由校对这个时代的了解,绝大多数的人心属的实物奖赏,必然是土地,毕竟金银给的再多,终究有花完的事后,可土地就不一样了,那是可以传承的,哪怕传承是有严格条件,最起码土地在你名下时所产,可以确保小家的细水长流吧。 所以便有了辽东的400万亩军属勋田,而可以承接这部分土地的群体,皆为戍守辽地的诸军,及先前征调的援辽客军,所有得到规模不一勋田的将士,他们的心都安到辽东这片土地上了,这就是朱由校想要的结果。 而此前奉诏援辽的主力各部,包括部分被划拨进的辽南新卒,他们尚没有授予军属勋田,对待他们的奖赏,朱由校也考虑到了,那就是拿牵扯北直隶仓场亏空被逮群体,查抄名下的土地,先悉数划拨进皇庄田产内,再集中在几处府州县划出军属勋田,参考不同地域,执行有差异的授田份额。 朱由校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逐步在大明治下划出一定规模的土地,明令禁止杜绝交易买卖,这就可以扼制土地兼并,从而确保一定的社稷拥趸群体,他们缴纳的税收,是能够缴进国库的,当然朝廷要确保好他们的权益不受损! 等大明境内的军属勋田划到一定规模,那么今后在对外进行扩张时,便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各个区域划出一定的军属勋田,从而让取得战功的将士选择,打下来的土地是需要有人驻留,那样才能形成有效统治,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毕竟想要推行这样的制度,就必须要有权属明确的土地性质,甚至要出台对应的土地法案,条条框框必须要明确,不能留下任何纰漏和隐患,不然今后的大明,必然会因为土地而生大乱!! 这是一个较为漫长且繁琐的修订与探索期。 “另外规谏的话,诸卿就不必再赘言了,诸卿说再多,朕也不会听。”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露出淡淡笑意道:“哪怕诸卿不认或抵制,朕大不了继续以中旨来颁,只要立功的武将跟将士认就行。” 怎么能这样啊!! 听到这话的在场诸臣,那些强烈反对的人,一个个顿觉眼前一黑,天子这样乾纲独断的做事,那大明的宗法礼制岂不成了摆设? 天子这样厚待武将,那大明岂不是乱了章法?今后大明万一走上穷兵黩武之路,这对江山社稷可无半点好处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 见有人要上前说话,朱由校却从宝座上起身,语气铿锵道:“鉴于此次敕赏牵扯较多事宜,朕决意特设军务院全权督办此次敕赏,此外,今后涉及镇压建虏叛乱一事,皆由军务院全权督办,何时建虏叛乱被镇压,何时军务院再议去留,朕去武英殿一趟,诸卿继续听旨吧。” <divcss=&ot;adv&ot;>说着,也不管在场诸臣何等反应,朱由校昂首朝殿外走去,而彼时所聚诸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傻眼了。 军务院? 这是什么啊!?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自克继大统御极以来,每每想到辽东建虏叛乱,就备感平叛之困,而辽左一战固然取得胜利,但期间暴露出的问题诸多,如战前急递贻误,统属权责不明……” 准备多时的刘若愚,瞧见天子离开宝座,就顺势拿起最后一道圣旨,待天子离开之际便宣读起来。 走出东暖阁的朱由校,能清晰听到刘若愚宣读的内容,嘴角露出淡淡笑意,相较于敕赏这等事情,特设军务院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就像武宗皇帝筹设豹房一样,既然文官群体掌控的兵部,无法完全掌握在手,那便另起炉灶嘛。 在朱由校的谋划构想下,军务院是跟内阁同等级别的,今后将会彻掌大明军队的对应职权,负责军事层面的对应权责。 至于兵部,那便纳归到内阁体系下,今后充当国防部的角色,而被架空的五军都督府,那不就是战区构架嘛,待到军权彻底掰扯清楚,谋划明确的军改进程,便会主动涉及到这一区域。 而糜烂的都司体系,也将随着五军都督府的谋改,到时推动转隶谋改,卫所制必然会被朱由校废除掉,哪怕是保留,今后也独保留生产建设属性,将卫所安置到边陲地带,充当统治框架的一环,以减轻不必要的行政开支!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朱由校看着前方湛蓝的天,脸上露出会心笑意,他知道军务院的特设,必然会在朝掀起新的风波,可那又怎样呢?他要做的事情就必须要做成。 特设一个军机处,在朱由校看来太小家子气了,要搞就搞大点,让风波来的更汹涌猛烈些,任你文官群体怎样反对吵闹,朕一概不理会就是了,朕也没打算一步到位,斗争博弈嘛,向来是你进我退的过程。 而在朱由校的眼里,军务院今后能否站稳脚跟,就看怎样对待镇压建虏叛乱了,要是能通过数载的不间断平叛,除了持续削弱建虏以外,还能持续增强大明军队实力,那兵部就不足为虑了。 “摆驾武英殿!!” 坐到撵轿上的朱由校,余光瞧见有人影从东暖阁冲出,便示意左右抬撵轿,而跑出东暖阁的一些大臣,看着圣驾远去的背影,一个个流露出复杂的神情,这真是要变天了啊,特设军务院,那要置兵部于何地啊!!!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32章 重大变革 细数大明历朝斗争,每有皇权势颓之象,必有厂卫崛起之实,亦有天子避政之情,皇权与臣权之争,究竟争的是什么?争的就是支配权,权力的本质是支配,可想要掌握这种支配,就必须要有底气才行。 枪杆子,钱袋子,笔杆子,这几个是缺一不可,奈何皇帝是孤家寡人啊,而文官群体则群英荟萃,但凡有丝毫的纰漏或疏忽,就可能导致先前的一切努力白费,尤其是新旧交替的时期。 在文官群体的眼里,听劝的皇帝是好皇帝。 但在皇帝的眼里,听话的文官才是好文官。 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无时无刻不是在斗争与博弈,所做的这一切啊,都是为保住手中权力,确保不会被文官群体侵占走。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士大夫代表的利益乃少数特权群体的,他们要是敢起来的话,势必会侵占更多群体的利益,而这是在掘大明统治的根基。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武英殿外站着一些人,天子驾临,他们自然是要恭迎的,不过对他们的新职务,不少人心底是难安的。 “免礼吧。” 朱由校从撵轿下来,撩了撩袍袖,昂首朝武英殿内走去,而隔望高高的宫墙,与之相对的则是文华殿,那是内阁所在。 将新设的军务院定在武英殿,乃是朱由校有意为之的,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叫外朝的文官群体知道他的意志与决心! “涉及辽左大捷授赏一事,对应的案牍卷宗都接收没有?”走进武英殿,入眼就瞧见十余张悬挂的舆图,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大明的军事革新,不止要体现在军队本身,更要体现在具体事宜上,例如绘制全新标准的作战舆图,诸如经纬这一概念,神州很早就有了,只是具体到舆图运用方面,朱由校觉得还是有些落后,所以必须要革新才行。 大明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大明要走的路还有很多! “禀陛下,考功清吏司已接收完毕。”兼任考功清吏司郎中的魏光绪,表情有些复杂的作揖拜道。 “嗯,那便按计划行事吧。” 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过身来,“今后涉及军属勋田诸事,就由军务院负责统管,登记造册的这部分军属勋田,一亩都不能少,一亩都不能丢,这是红线,谁要是敢把心思放到这上面去,那便严惩不贷!!” “臣领旨。” 魏光绪忙作揖拜道。 继上书房倾斜于军务参赞,朱由校特设军务院,是为更好的掌控到手的军权,诸如围绕北直隶的卫戍驻防调整,今后辽东平叛建虏之事,具体就有军务院督办。 上书房的定位啊,就是军事层面的智囊团,帮着整理各种繁杂公文,以便朱由校用最短的时间,了解到他想了解的一切。 当然了,军务院的这种隶属关系啊,不会那般顺利的推动起来,毕竟外朝还有个兵部呢,更别提反对如潮的文官群体了,所以朱由校要逐步的进行奠基。 恰恰也清楚的知道这点,朱由校特设起来的军务院,眼下所属清吏司仅有参谋、规划、情报、军纪、考功、装备、审计、监察八司,且上述八司多数是空架子,但凡事要慢慢来嘛,先行将框架搭建起来,后续在逐步擢拔职官就是。 待今后斗争与博弈取得阶段胜利,朱由校还将增扩安全、人事与教育、训练、研发、国防、后勤、联合、陆军、海军、炮兵等诸多清吏司,以此厘清大明军事层面的权力构架,明确作战指挥权、领导管理权等界限划分!! <divcss=&ot;adv&ot;>这不比再开豹房好用? 这不比设军机处好使? 大明军事层面的发展,就该交由专业的人来办,而不是独叫文官群体全掌了,那文贵武贱的风气就不可能逆转。 作为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王朝,想要确保国运昌盛,就必须要实现文武兼济,而非重文轻武,或者重武轻文,这两者都是不可取的。 “规划清吏司呢?”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眼前所聚诸臣。 “臣在。” 规划清吏司代郎中金铉上前道。 “京卫裁撤一事,要尽快明确下来。” 朱由校伸手说道:“该部分卫所官怎样分流安置,所辖诸京卫卫所兵怎样筛选,要拟定对应的章程,看看京城京畿卫戍驻防,现在都乱成什么样了,今后独留三大营就行。” “臣遵旨。” 金铉忙作揖应道。 裁撤京卫,是朱由校深思熟虑决定的。 既然大明卫所已经糜烂,那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干脆一脚踢翻,不过裁撤京卫一事,不止牵扯到世袭卫所官与卫所兵,还牵扯到卫所屯田,驻防职权,杂项职权等,所以要提前明确好,这样裁撤时才能不乱。 按着朱由校的设想,京卫所属屯田悉数转为官田,今后归顺天府进行统管,这也算是给田赋增加的创收。 而裁撤京卫的好处太多了,独每年节省的钱粮开支就不少。 “陛下,裁撤京卫一事,是否要再考虑下?”金铉犹豫再三,还是讲出心中所忧,面朝天子作揖道。 “毕竟真要裁撤京卫,恐这些京卫的卫所官及卫所兵,必然会有一部分生怨,万一在京城京畿……” “朕意已决!”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既然是空架子,没有任何的用处那便不必要存在,每年浪费朝廷多少粮饷,一点用处都没有。” “至于谁不满,那就叫他们闹,只要他们敢闹,那接受整饬的三大营,及京城卫戍警备新军,同样也都不是摆设!!” 到时只怕要死不少人啊。 金铉在听到这里时,心跳难免加快不少,而在场的这些军务院职官,多数都跟金铉情绪一样。 不过朱由校可不管他们怎样想,既然领了差事,就要把事情给朕办好,敢撂挑子或者泄密,那代价就必须要承担,军务院是朱由校革新军政的重要措施,其绝不会接受任何意外出现!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33章 彻掌 大肆敕赏爵位一事,特设军务院一事,在朝野间引起轩然大波,其产生的威力远比密诏调援辽主力,奔赴北直隶各地镇压要大,因为这触碰到文官群体的敏感神情,天子非但尚武,而且亲武,这可是要命的事啊! 一时间规谏奏疏如雪花般蜂拥御前。 不过对于这些变化与状况,朱由校根本就没有多加理会,其有着太多的事情要落实,涉及京城京畿的警备卫戍要彻底厘清! 西苑。 承光殿。 “陛下,将屯驻在京城周边的三大营,分赴丰台、西山、通州、顺义、怀柔、密云、昌平、房山、良乡等地屯驻,此事是否要再考虑一二?” 表情严肃的张维贤,面朝天子作揖拜道:“这绝非是件小事啊,暂不提三大营内部建制问题,就说京城内外诸坊的守备,及上述所涉地域的卫所与驻军,恐会造成不小的混乱和麻烦啊。” “万一说在三大营移驻期间,胆敢出现任何纰漏的话,那必然会造成不小的影响,甚至严重的话,会威胁到社稷稳定啊。” “臣附议!” 协理京营戎政史永安紧随其后道:“臣知晓陛下对于京营的表现,多少是有些不满意的,可是这般大规模的换防,势必会引起很大的争议,倘若朝中的反对声很大,只怕此事做起来阻力会很大。” “所以朕才会交由你二人来办。”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语气正色道:“但凡是换作旁人的话,朕还不放心呢,京营换防一事,不仅关系到京城京畿安稳,更关系到京营今后的发展,难道你们都想看着京营,就这样不上不下吗?” “即便是你们想,朕也不想!!京营就该是大明的主力王牌!乃是大明虎贲强军!!” “至于京城守备的事情,两位卿家不必担心,朕决意特设京城警备提督,今后京城内外诸坊,包括各门警备诸事,悉数移至京城警备提督署统辖,五城兵马司转隶到京城警备提督署。” 这真是要变天了啊。 张维贤、史永安听闻此言,无不露出震惊的神色,在京城这等绝对要地,谁出任京城警备提督一职,那必是简在帝心的存在。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恐怕朝中那帮大臣们,一个个蹦跶的会更厉害了,毕竟这可不是小事啊。 不过在朱由校的眼里,警备驻防就是警备驻防,治安巡防就是治安巡防,它们是不能混淆的,不将对应职权彻底厘清,在所难免的就会存在隐患和漏洞,朱由校可不希望京城有任何乱象! 进行这样的职权改制后,今后在京城京畿这片区域,军事层面就找对应军事单位,治安巡防等权则下放至地方有司衙署,军队不好好的搞训练,跟外界有太多的联系,那迟早是会腐败堕化的。 “这是朕拟的一批名单,他们今后将在三大营任职。” 在张维贤、史永安二人惊疑之际,朱由校拿起一份名单,神情严肃道:“涉及到三大营移驻诸事,朕就全权交给两位卿家,这期间不能有任何纰漏,要确保地方秩序的安稳,牵扯建营所需粮饷开支,朕会从内帑进行直拨。” 天子的意志很坚决啊。 听到此言的二人,皆知此次京营移驻之事,不可能再有任何回转的余地,由内帑直接拨发所需粮饷开支,就代表减少很多扯皮之事,如此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和效率,将移驻与换防诸事明确下来。 “还有一件事。” 朱由校继续说道:“完成移驻的三大营各部,要在各地严守守土有责,谁负责的卫戍区域有任何闪失,那么在京所驻的戎政府,就必须要追责到底,此外移驻的三大营各部,严禁干涉地方事宜,要是敢叫朕知道谁扰乱地方,朕绝不会姑息!!” “臣等遵旨。” 张维贤、史永安当即作揖拜道。 重文轻武要不得,重武轻文要不得,在朱由校的眼里必须要做到文武兼济,并且要严格落实文武分治,政务就是政务,军事就是军事,想要避免藩镇割据之患,想要避免拥兵自重之患,就务必要做好这些才行。 且在朱由校的整体构想中,今后北直隶范围内的一切军事力量,涉及到粮草供应、各项军需等划拨,将由新设的军务院全权负责、 过大的那些采买权都将悉数收回,缺少军装也好,缺少军械也罢,缺少火器也行,都将采取统一采买分发的模式,尽量避免将相应饷银直接拨给某部去办。 这样不仅能确保军需供应的质量,还能确保在发现***时,能够以最快的效率查明情况。 反腐肃贪不止要在官场进行,更要在军队中进行,且断然不能有任何的松懈,不然不良风气一旦盛行,那就到时就傻眼了。 “陈策归京没有?” 在张维贤他们前脚刚离开,朱由校看向身旁的刘若愚道。 刘若愚如实禀道:“禀陛下,据有司来报,陈策已赶至延庆卫,最迟明日便可抵达京城。” “好。” 朱由校点点头道。 在北直隶各地进行肃清时,唯独不见陈策与童仲揆的身影,他们二人奉密诏率领一支精锐奔赴宣府镇了。 眼下的宣府镇总兵官已换为童仲揆! 宣府镇这等战略要地,必须要安排值得信赖的人统兵镇守,口外走私这等腌臜事,朱由校断不希望再发生。 就算是要对口外进行贸易,也必须是朝廷作为主导才行,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违禁品出塞!! 至于陈策,便是朱由校属意的京城警备提督。 而张维贤、史永安他们不知的是,伴随着三大营的移驻和换防,待到各地局势都安稳下来后,所涉地域的部分驻军和卫所,都将会在军务院的主导下裁撤,眼下军务院主导裁撤京卫一事,便是在积攒经验和完善构想。 既然上述这些军队不堪重用,那便稳步推动精兵简政,这样不仅能给朝廷减去负担,还能更合理的重划警备卫戍体系。 “给蓟辽总督、天津兵备道、新设蓟密永三协等处的中旨,眼下内廷所谴人手是否都离京了?” “禀皇爷,皆已离京奔赴 第334章 技高一筹 事儿想要办成就离不开人,有了人才能动起来,可是光靠动还不够,还要有钱,毕竟这世间万事,有太多要靠利益来推动。 朱由校敢不顾群臣的反对,去乾纲独断的做他谋划许久的事,归根到底啊,是他现在不缺人用,同样也不缺钱花。 “北直隶各地的查抄,眼下都在稳步推进。” 在西苑的太液池,朱由校负手而立,欣赏着眼前美景,“少府也该抽调人手,将所抄田产重新丈量了,所抄田产悉数转隶至皇庄田产名下,此事要抓紧办好。” 卢观象闻言面露犹豫道:“陛下,这批被抄的田产,牵扯到北直隶仓场亏空案,甚至不少还是被侵占的官田和卫所屯田,就这样转隶至皇庄田产,恐外朝有司……” 而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几人的表情,或多或少都流露出犹豫与踌躇,毕竟最近朝野间的形势不太好。 “这不是你们要考虑的。” 朱由校摆摆手说道:“此事抓紧给朕办好,此外还要在顺天、保定、永平等府划一批军属勋田,具体该怎样明确下来,少府跟军务院要对接好,不管怎样,为大明流过血的健儿,朕不能叫他们流泪!!” “臣等遵旨。” 几人当即作揖应道。 其实在听到这里时,几人便知天子是怎样想的,那成片的皇庄田产作为军属勋田,以方便接下来的授田,而缺少的那些田产,则由查抄的田产增补,这样便可以保证少府管辖的皇庄,在粮食生产方面的保障。 “还有!各处制造官局的营建效率太慢,必须要抓紧建设才行!” 朱由校转过身来,看向孙国桢他们道:“朕知道不少地方,在等军备清吏司研制的水泥,不过事儿不是这样办的,规划清吏司是怎么当的差?” 嗯。 就在不久前,王徵他们负责的水泥煅烧,算是取得了一些进展与成果,朱由校虽说知晓此事,不过却没有表现太开心。 水泥煅烧技术,不是砸银子就能搞起来的,这期间需要不停地试错,不同的原料配比,不同的煅烧温度,烧制出来的水泥是不一样的。 毕竟水泥是一个很宽泛的名称,具体要细分成很多型号,以此满足不同工程下,不同环境下的需求,水泥要是用错了型号,那比豆腐渣还豆腐渣,朱由校必须要给军备清吏司压力才行。 “陛下,最近北直隶境内的粮价,一直都保持较高的水准。”负责此事的孙国桢上前解释道:“眼下在各处制造官局劳作的群体……” “不要在意银子!” 朱由校皱眉打断道:“诸园区制造官局内的众多工坊,能够早一日建成竣工,那都是能再赚回来的,眼下朕在意的,是此前明确的那些领域产业,能否尽早的运转起来,这才是重中之重。” 造成诸园区制造官局营建效率放缓,除了军备清吏司所研制水泥一项,还有少府这帮高层,出于节约开支的顾虑,不愿再继续吸纳破产群体,但是在朱由校的眼里,这些想法是很危险的。 银子堆积在内帑里,是不可能生出银子的,只有叫它们流通起来,并且扶持起一批领域产业,这样才能通过生产再赚回来,甚至等到天津对外开海通商,形成一定的规模以后,那将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涌来。 朱由校发展和治理北直隶,就是想推动该地域从单一的农耕经济,朝着多元化经济稳步迈进,唯有将这一整体谋划落实,那么集约型手工制造业,才能够真正在北直隶扎根,而非是无根浮萍! “去传廉政院尚书见朕。” 跟少府高层交代完以后,朱由校伸手对刘若愚说道,别看朱由校待在西苑,可他没有一刻是空闲的。 京畿京城的警备卫戍要紧抓。 北直隶仓场亏空扫尾要紧抓。 少府各项既定的事宜要紧抓。 军务院各项待办事宜要紧抓。 即便是这样啊,朱由校还要分出部分精力,去应对外朝滋生的风波和舆情,毕竟他做的不少事,明显是触碰到文官群体的敏感神经了。 “皇兄!” “陛下!” 而就在朱由校打算歇歇时,朱由检、朱聿键二人面露兴奋,人还没有赶到御前,声音就先传到了。 “瞧你们俩,怎么都搞的满头是汗。” 瞧见跑来的二人,额头都是汗,朱由校笑着说道:“朕是叫你们督办皇明时报宣发,又没叫你们去打架,为何会这样啊?来人啊,去准备水来。” “皇兄,您是不知道啊,眼下的京城内外诸坊啊,简直是热闹极了。” 朱由检咧嘴笑道:“那几篇皇明时报对外颁售后,尤其是叫一批勇卫郎在各处宣读,京城里的不少百姓,都高呼陛下英明,陛下万岁!!” “是啊陛下。”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尤其是您亲书的那篇社论,提到有功必奖,有过必罚,再配上辽西大捷与仓场亏空两桩大事,在民间引起不小的反响,甚至不少人听到在战场立功,朝廷必会有对应赏赐,使得他们都想参军呢!” 见二人这般激动的讲着,朱由校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对待民间出现的舆情或风波,就必须要正面对待,不能装作不知道。 笔杆子,又是比枪杆子还厉害。 意识形态方面的争斗,向来是不见硝烟的战场,想要引导着大明改变,那么在思想上就必须解放,儒家思想固然有好的一面,但也有不好的东西,朱由校要做的,便是将儒家思想进行改造。 诸如什么严苛礼教,禁锢思想,固步自封等糟粕毒瘤,必须要给它剔除干净才行,啥事都怕过犹不及!! “朕交代给你们的这些事情要办好,不过你们的考核还没有结束。”想到这里的朱由校,伸手对二人说道:“再有半个月,你们便要给朕交心得了,谁要是没通过朕的考核,那朕可是要罚的。” 听到此言的二人,脸上的笑容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苦恼,因为他们还有不少事没有做好呢…… 第335章 粮食丰产 男人活这一辈子,要么掌权,要么搞钱,别管权力大小,别管钱多钱少,终究是要得到些什么,不然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也恰恰是知晓这些,在对待朱由检、朱聿键的教育层面,朱由校都会或多或少的掺杂些这种考量,让他们得到这种满足感,由此在后续的引导中才能跟上,过去宗藩宗室的那套废养制度,在朱由校眼里已经很落后了。 明明在神州之外还有大片疆域,与其叫它们被欧罗巴诸国抢占,为何就不能叫大明实际占领呢? 在统治范畴极限内的地域,悉数归大明中枢主导和掌控,而在统治范畴极限之外的广阔天地,完全可以建藩立国嘛。 什么叫大航海时代? 难道非要让欧罗巴诸国去定义? 就凭他们脸白? 姥姥! 按着朱由校的想法啊,大航海就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要费尽心思的将神州特有文明持续传播出去,或许这期间会伴随着战争,会伴随着动乱,但是归根到底啊,就是要将神州文明扎根下来,以构建起一个牢靠的汉文化圈! 大明传承到今日已有两百余载,各脉的宗藩宗室规模庞大,哪怕其中多数都是废物,但也总有些值得培养的吧,将他们聚拢到一起,先让他们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层面进行修习,能培养出一个,朱由校就赚一个! 这人啊,眼光要放长远些,别动不动就怕背叛啊,只要你足够年轻,手里掌握着绝对的优势,还捧着皇帝的大义,朱由校不觉得谁敢挑衅他的权威,这才是大明皇帝该有的气魄与胸怀! “待到天启五年后,大明内部弊政和毒瘤初步解决,牵扯到海外移藩的事宜,便可以着手准备起来了。”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朱由校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想要真正掌控住中南半岛和南洋诸岛,这至少需要十年的动荡期,待到那个时期渡过,大明将不止会让宗藩宗室移藩,一批频获功勋的勋贵群体,也能安插到别处去建藩立国。” 朱由校当然知道他的这一战略构想,会给大明带来怎样的影响和变数,不过想要构建汉文化圈,有些东西就必须要做,神州本土与海外诸藩的界限要划分好,这样彼此间也能起到鞭策作用嘛。 真等到那个时候,还有谁想玩固步自封,想搞思想禁锢这套,那先要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土壤了。 “陛下!!!” 而就在朱由校思虑之际,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校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就见情绪激动的徐光启,快步朝他所在跑来,徐光启所穿官袍甚至沾有不少泥土,而在徐光启的身后,则是轮值的上直亲卫军侍卫,挑着扁担一路小跑的追着。 这是?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立时便想到了什么,徐光启的声音很大,这让本已离开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隔着很远都听到动静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啊,瞅着像是徐光启。” “走,我们去瞧瞧。” “可是我们的考校……” “快走吧,你看陛下都动了。” 在二人商讨之际,彼时的西苑太液池一带,气氛变得不一样了,不少在御前待着的群体都愣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能叫国子监祭酒这般激动,甚至天子还亲自去相迎。 “陛下!天降祥瑞啊!天佑大明啊!” 徐光启是难掩的激动,在行至御前后,便抬手作揖道:“先前在各处皇庄所种植的红薯、土豆、玉米等物都收获了,臣是来向陛下报捷的!” “这些作物的产量怎样?” 朱由校眉头微挑,上前搀住徐光启双臂,关切的询问道。 转眼间七月的尾巴已过,眼下已是八月初了。 过去要忙的事情太多,虽说很早之前朱由校亲赴过京郊的皇庄,去看了种植的红薯、土豆、玉米等物,不过此后便没有再留意过,不是朱由校不关心,是朱由校要做的事太多,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精力。 <divcss=&ot;adv&ot;>不过对徐光启及所募那批人手,一个个却都极为关注此事,对于外界发生的种种事情没有兴趣,他们就对所种作物感兴趣。 从最初的育苗,再到各地块种植,此后还有除草、施肥、浇水等诸多繁杂事宜,他们都事无巨细的记录着,为的就是想看看不同地域下,不同土壤下,不同环境下,种植的这些作物有哪些变化,以明确各作物的种植技术。 “陛下,这是臣从京郊皇庄带来的作物。” 徐光启转过身去,没有理会喘着粗气的那些侍卫,伸手向朱由校介绍道:“在各作物都收割以后,臣等经过反复的称量,红薯亩产能达九石三斗半,土豆亩产达十石两斗七升,玉米尚需几日才完全成熟,不过据臣等……” 这产量不算低了。 听着徐光启介绍的情况,朱由校心里盘算起来,一石按后世的斤两来论,折算下来是180斤上下,大明的度量衡有差异性,更为精准的没有,这也是朱由校让王徵他们精算度量衡的原因,这可是根本所在。 而继续说正事,当下大明的农业种植,泛指南北两大区域,南方种植是早晚稻,北方种植是夏麦秋粟,像棉花、黄豆、种桑这些经济作物另算。 先说水稻,好点的亩产能达三石徘徊,但是对土壤、气候要求极高,差点的亩产在一到两石徘徊,这才是最常态的,而小麦了,亩产基本是在一石半上下,而达到两石或冒点头的那种,全都是上等水浇地,且还要精心伺候才行…… 在这种大背景之下,土豆、红薯的亩产能达到这种程度,那绝对称得上是祥瑞。 “徐祭酒,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此刻跑来的朱聿键,皱眉看向徐光启道:“什么作物能达到这等亩产?” “是啊。” 朱由检也有些不敢相信,“先前本宫曾随皇兄一起去看过,就土豆和红薯两项,产量这般惊人吗?” “此等大事,岂能说笑!!” 徐光启眉头紧锁道:“种植在京郊皇庄的红薯、土豆、玉米等物,皆为福建一带小规模种植过的,得陛下谴锦衣卫护送,这批作物是标为优等的,基本算适应南方气候的,无需进行过多培育。 而种植在保定治下皇庄的,则是从壕镜那边搜寻来的,绝大多数是从南洋诸岛传到壕镜的,其特性来讲……” 徐光启如数珍宝的细细讲着,而朱由检、朱聿键他们却都听傻了,他们此前怎么都没有想到过,即便是种在各处皇庄的红薯、土豆、玉米等物,居然还存在这么大的区别。 “那在别处皇庄种植的这些作物产量如何?” 听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徐光启说道。 对于徐光启的这种反应,朱由校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发现一款新作物,对于以农耕为主的族群来讲,是具有非凡意义的,而该款作物想实现推广种植,这需要较为漫长的时间周期,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新鲜事物的。 就像玉米这款舶来物,可以较为广泛的种植起来,这期间可是用了数百年的时间,其产量也是很惊人的。 “禀陛下,臣等还在汇总之中。” 徐光启作揖拜道:“由于北直隶各地的气候略有差异,且在种植之初采取的方式也有差别,所以有些地方的收获了,有些地方还差些时候,臣是想等到各处都如期收割,待检校好对应品质、亩产等情况,到时再向御前呈递奏疏。” “那就按你们的计划来。”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这的确不是急的事,待到这次汇总结束,若是达到预期目标,明年就能在诸皇庄扩大种植,以观察增加种植面积后,各作物的产量会有哪些差别。”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36章 农业是国之根本 朱由校作为大明的皇帝,他可以选择将部分意志凌驾于世俗上,比如跟文官群体的博弈和斗争,哪怕会掀起风波或影响,但也仅限于较小范畴内,对于大局而言所产生的涟漪是有限的。 再比如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这是立足于土地兼并严重、自然灾害频生的主流背景之下,以北直隶作为承载区域,尽可能去吸纳北方诸省破产群体,让他们能通过劳作依旧可以养家糊口。 至于说人口密集扎堆的现实问题,则需要朝廷尽可能的解决,以避免地方秩序崩坏或出现民乱。 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朱由校却不能这样武断,就像大面积推广种植玉米、土豆、红薯等作物。 朱由校他若真敢这样做,不出两年,大明必频生起义浪潮,原因很简单,种植习惯不是轻易能改的,这还牵扯到更要命的赋税。 古人定下的二十四节气,什么时候要种或收什么,这都是颇有门道的,不是你上嘴皮碰下嘴皮,说说那么简单的。 小麦和水稻这两种农作物,那可是用了极长的时间,才逐步推广种植起来的,跟农耕民族玩脱离现实那套,你不死谁死? “徐卿,想在大明境内推广种植这些舶来物,绝非是朝夕间就能办成的事。” 朱由校走到那些木筐前,撩袍蹲了下来,拿起一块土豆说道:“对于这些外来传进的农作物,绝大多数群体都很陌生,不知该怎样种,更不知该怎样吃,稍有差池,便是习惯性的抗拒。” “习惯有时是不好的一种反应,不过现实就是这样,所以接下来你们要做的事情,不止要在北直隶境的皇庄扩大种植面积,更要摸索出新的轮种方式,比如小麦跟玉米,比如红薯跟小麦等等吧,具体要怎样轮种,如何提高粮食产量,这些都是你们要办成的。” “而且还有一个现实问题,徐卿也必须要考虑到才行,那就是我大明幅员辽阔,这也造就各地的气候、环境、温差、降雨等存在较大差异。” “适合在北直隶种植的作物良种,不一定就适应西北种植,所以培育不同品种的良种,也是眼下就要去考虑的,这件事情是拖不得慢不得的。” 的确。 站在一旁的徐光启,在听到天子所讲之言点头表示认可。 就像红薯、土豆这些作物,很早就传到东南沿海地带了,也有一些人试着去种,可是却出现各种问题,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吃土豆吃死人了,这也导致这些地方的人,都认为这些东西不是人吃的…… “检哥儿,还有长寿,你们尝尝此物。” 而在徐光启思虑之际,朱由校却生出恶趣味,拿起两根红辣椒,笑着站起身来,递给朱由检他们,“此物唤作番椒,乃是一种很昂贵的水果,很甜。” “真的吗?” 朱由检疑惑的走上前,接过长相奇怪的辣椒,心里却泛起嘀咕,他先前根本就没见过此物。 而朱聿键的反应,跟朱由检没什么差别。 二人在接过辣椒时,表现得有些犹豫,这人啊,对待陌生的东西,皆会表现出这种反应,而朱由校则微笑着看着。 徐光启见到此幕,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朱由校微微摇头制止。 “都尝尝看,朕还能哄骗你们不成?” 见二人面露犹豫,朱由校笑着说了句,二人闻言相视一眼,也就没再多想别的,整根放进嘴里咀嚼。 “啊!!!” “嘶!!!” 可不过是转瞬间,在太液池这边便响起叫声。 “哈哈~” 紧接着,朱由校爽朗的笑声响起。 “皇兄!此物根本就不甜,辣!!” 朱由检伸出舌头,鼻尖冒出细汗来,眼睛瞪的很大对朱由校道:“这哪里是番椒啊,分明就是辣椒!” “就是,就是。” 朱聿键也好不到哪儿去,龇牙咧嘴道:“陛下,这真的能吃吗?臣为何觉得比茱萸等物还要辛辣啊。” “快,去取茶水来。” 一旁候着的刘若愚见状,忙对身旁宦官说道。 “此物就叫辣椒。” 朱由校保持笑意道:“食之可驱身上寒气,可入药,但更多是作为作料,用以烹制美食的。” “这般辣,谁喜欢吃啊。” 朱由检一边说着,下意识要伸手去擦细汗。 “别拿摸过辣椒的手,去擦眼睛。” 朱由校见状忙道,但还是太迟了,朱由检的手不过是轻轻碰了眼睛,就感觉到阵阵蛰痛感袭来。 “我的眼睛!!” 这下彻底乱了,朱由校忙上前拉住朱由检的手,同时命人去取水来,而站在一旁的徐光启,在见到朱由检的反应后却有些发怔。 这辣椒要是塞进开花弹中,轰到敌军阵中的话,那是否会令敌人丧失战力? 不过湿辣椒混进开花弹中,恐会影响火药燃发啊。 那要是将其晒干后,再研磨成粉末呢? 对啊!要是这样,用抛石机就能泼洒过去! 对对,要将这一想法跟宋应星他们说说。 徐光启是越想越兴奋,但朱由检却遭了大罪,尽管及时用清水进行清洗,但眼睛依旧有些肿胀。 那模样让一旁的朱聿键见到后,一直在努力憋笑。 “你啊,等到晚膳时,朕给你做道菜,算是慰藉你受伤的心。” 见朱由检有些沮丧,朱由校笑着轻拍其肩膀道:“朕保证你喜欢吃!” “皇兄,臣弟没事的。” 朱由检听后,这心情才算好点,随后摆摆手道:“皇兄这般忙,臣弟岂能……” “行啦,此事就这样定了。” 朱由校却开口道,随后看向徐光启,见其在思虑什么,轻咳道:“徐卿,朕先前跟你讲的那些要多想想,朕还是那句话,农业乃是国之根本。” “你们要做的事情,或许说见效会很慢吧,可一旦有所突破的话,那对天下万民而言,乃至是大明社稷,皆是有着莫大 第337章 在变革中求发展 习惯是种较难改变的行为,上至国家,下至个人,某些习惯一旦养成,除非是经历重大变故,否则便很难改变。 朱由校现在做的事情,就是立足于最高层面,去将那些装扮极好的糟粕,尽可能多的去给它戳破,从而改变所谓的惯性思维,这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 西苑。 “这天是愈发的热了。” 朱由校驻足在玉河桥,笑着看向随驾的陈策,“卿家这一路奔波不停,从奉诏援辽,到整饬辽东诸卫,再到奉诏进关,可谓是一刻都没有停歇,这心里不会对朕生怨吧?” “臣从没有这样想过!” 陈策闻言忙抱拳行礼道:“作为大明的臣子,陛下的臣子,陛下颁旨,臣唯一能做的就是遵旨行事,尽全力将差事办好,而不让陛下失望!” “不必这样紧张。”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这里没有外人,就咱们君臣在,朕也跟你说些贴己话,让你出任京城警备提督,是朕经深思熟虑定下的,朕知道卿家就任此职,必将会承受极大压力,甚至被很多人盯着。” “毕竟京城的安危,自此皆攥在京城警备提督署,朝中的不少大臣反对此事,那是他们没转过来弯,不过朕倒不希望卿家多想别的,眼下卿家要做的事情,就是跟戎政府一起尽快落实卫戍警备诸事!” 陈策表情严肃起来。 在没有回京之前,陈策不知他的职务调动,更不知敕赏爵位之事,那时的他忙着与童仲揆一起,将宣府镇整饬安抚好,毕竟宣府镇的位置很突出,乃是拱卫京畿的要地,敢出现任何纰漏,都有可能导致不好的事情发生。 作为援辽主力的主将,对于童仲揆就任宣府镇总兵官,其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因为直觉告诉陈策,此次天子密颁旨意,调遣他们秘密进关,势必是有大事发生,不然天子断不会这样做。 毕竟辽东治下所划军属勋田,尽管都悉数明确授予下来,并且还完成登记造册,顺带将辽东诸卫所整饬一遍,重新明确了驻防体系,不过这一切都做的太急太快,仅在两个月内搞起来的,这也势必存有不少隐患,想要确保辽东秩序的安稳,其实他们援辽客军再驻扎一些时日最好。 直到从宣府镇赶回京,在知晓种种情况后,陈策在解除心中所疑的同时,心底也生出震惊!! 天子玩的手笔太大了!! “陛下这般信任臣,将京城警备提督交由臣来担任,臣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差事做好,确保京城的绝对安稳!” 陈策收敛心神,抱拳行礼道:“若京城敢有任何差池,臣必自裁谢罪!只是…臣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可以允准。” 可说着,陈策却话锋一转,不过朱由校已经猜到了什么。 “要是让朕收回对你的敕赏,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板着脸说道:“朕先前就不止一次的讲过,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谁都不会例外,过去的某些旧例在朕看来是极不好的,既然不好那就要改,朕不可能明知不好,却偏偏视而不见。” “这次敕赏出去的爵位,每尊都是朕依据前线战报所拟,这是你们拿命拼来的,不存在任何侥幸说法,待一应事宜结束后,朕还会给你们这些新晋勋贵赐宅,叫你们在京城站稳脚跟。” 陈策心底生出一股暖流。 相较于那尊伯爵之位,让陈策更感激的却是天子信赖,因为统兵打仗这么多年,他们武将很久没这种对待了。 “不聊这些题外话了。” 见陈策情绪有些激动,朱由校一甩袍袖,朝前缓步走着,“聊聊朕所明北直隶警备卫戍调整,卿家站在军事层面考量,这其中是否存有纰漏?又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呢?” 北直隶的警备卫戍调整,是一个需要较长时间逐步落实的,特别还牵扯到裁撤部分驻军和卫所,明确精兵简政的方针,这绝非是短期内皆能落实的,真要不顾一切的去推,那反倒会适得其反。 “其实将三大营从京城内外诸坊撤离,分赴至西山、丰台等处大营进驻,这对于朝廷而言是好事。” 紧跟在天子身旁,陈策沉吟刹那,表情严肃道:“过去京营武备松弛,固然与自身有一定原因,但也与紧挨京城有一定关系,毕竟组织一场操练下来,势必会产生不小的声威,这多少会影响到京城日常。” “臣此前奉诏援辽,在辽左前线与进犯建虏交战,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强军想要保持战力,想要保持震慑,就必须要紧抓操练,日常操练都不重视,那么上了战场,遇到强敌就很难与之抗衡!” 朱由校点点头表示认可。 他当初决定将三大营撤离京城,分赴不同地方筹建大营屯驻,除了想要完善整体警备卫戍体系,更多是想让三大营能加强操练。 何为军队? 那就是遇到战事,拉出来就能去打,与敌交战就能获胜,如果连这些保证都做不到,那要军队何用? 要么准备打仗,要么正在打仗! 至于别的,不是军队该考虑的。 能把仗打好,将这一件事做好,那就算很牛了。 “…不过臣唯一担心一处,即陛下要明确宣府镇、蓟密永三协、山海关各地建制,今后只设一位总兵官。” 在聊完一些好的时,陈策讲出心中所忧,“围绕京城京畿构建的北疆防线,所辖区域是极为狭长的,其中就有不少要隘要守,甚至还有年久失修下出现的缺口,倘若这个建制规模较小,恐边陲要线会存有纰漏与隐患。” “到底是提到这点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这是卿家没有弄懂警备机动与卫戍守备的关系,像卿家提到的那些总兵官,今后他们统辖的军队,将不再参与日常卫戍守备,就待在驻所营地里进行操练和轮训,无战不得大规模擅离营地。 而贯彻落实守土有责的根源,是为叫他们在遭遇突发战况时,可以根据实况明确对应作战部署,确保他们辖区内的卫戍防线安全。 在朕既定的整体构想中,等到这批强军悉数进驻到位,并且明确好对应职责 第338章 财源滚滚 文华殿。 内阁。 “天子深居西苑不出,事情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暂不去提敕赏爵位一事,就说特设军务院之事,还将驻所设在武英殿,我朝何曾有过此等旧例旧制?”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天子做事乾纲独断,遇事闭塞言路,倘若长此以往下去,恐我朝社稷必遇难关啊!!” “元辅,不管天子是否召见我等,前去西苑陛见之事,内阁必须要同进退,不然朝野间的悠悠众口,我等如何能堵住啊!” 在这片区域之内,纵使是相隔极远都可以听到,彼时的首辅公事房,早就没了往昔的平静与威严,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像菜市口一般,极其吵闹! 聚在此处做事的中书舍人,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发出任何的响动,导致被哪位阁老申斥! 自从天子乾纲独断下,要借着辽左大捷敕赏诸爵,甚至毫无征兆下便特设军务院,这在朝野间掀起轩然大波。 在那以后啊,每天赴西苑递牌子陛见的人很多,即便其中有部分大臣,一跪就是一整天,希望能得到天子召见,可朱由校却理都不理,就按着自己的方式理政,所批奏疏有任何问题时,便谴御前太监颁口谕敦促。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你吵你的,我做我的,咱们啊互不干扰,这种做派算是让不少大臣都傻眼了。 这感觉他们太熟悉了。 万历朝是这样。 嘉靖朝是这样。 关键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一些细心的大臣敏锐的觉察到,伴随着舆情持续走热的同时,一些人的身影出现,甚至在京城还多了几处新衙署,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京城警备提督署。 说句实话,其实对大明文官群体而言,他们不怕天子荒诞奢靡,就怕天子瞎折腾,因为一折腾,就代表着格局会变,就代表变数会出现。 偏偏朱由校最爱折腾,关键是每次要折腾吧,都不显山不露水的,事先根本就没有任何消息,这谁受得了啊。 “王阁老,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彼时的首辅公事房内,孙如游双眼微眯,看向一直沉默的王象乾,“根据本阁知晓的情况,神枢、五军、神机三营补进一批将校,王阁老作为兵部尚书,实至名归的大司马,难道不经兵部便做此等事,英国公张维贤与那协理京营戎政的史永安,这是一心想向军务院靠拢啊。” 面对孙如游的询问,王象乾能感受到一些人的目光投来,心底不由暗暗轻叹,对于上述这些情况,他这位兵部尚书怎会不知,甚至其还知晓新设的京城警备提督署,沉浮仕途这么多年,王象乾很清楚今上想要干什么。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没有好的介入点,以平稳当下掀起的风波啊。 一边是吵的很厉害的朝堂,一边是置之不理的天子,即便他是兵部尚书不假,可有些事也难以改变什么啊。 “内阁还挺热闹的嘛。” 就在此等微妙的氛围下,一道声音的响起,却叫在场众人心下一惊,紧接着坐着的这帮内阁大臣,无不是从座椅上起身。 “朕隔了老远,就听到诸卿的声音。” 彼时的公事房外,在一缕阳光的映照下,穿着团龙袍的朱由校,迈着四方步,昂首朝公事房内走来,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臣等拜见陛下!” 以首辅朱国祚为首,内阁诸大臣齐聚一起,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都免礼吧。” 朱由校保持笑意,摆摆手说道:“朕在西苑待烦了,就想着来内阁转转,省的被有些人说啊,朕荒废政务,只想着在西苑享乐。” 此言一出,让在场众人皆露出各异神情。 扪心自问,天子真荒废政务吗? 并没有。 即便是在西苑那边,每天从御前都有不少奏疏流转,只是天子做事我行我素,丝毫不管朝局怎样,这使得很多人表示不满。 天子是可以乾纲独断,但是做事也别太绝对啊! 什么都不听,那还要他们这些大臣做什么? 干脆这朝廷就留一个天子得了。 皇权与臣权之争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即便彼此间争斗与博弈不断,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双方谁都离不开谁,这便是权力附带的特殊含义。 <divcss=&ot;adv&ot;>“都进来吧,也叫内阁诸公都瞧瞧。” 走至案前的朱由校,没有坐到那张首椅上,而是看向公事房外,语气平淡道:“看看廉政院的斩获怎样。” 咯噔~ 不知为何,骤然听闻天子所讲,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等一众内阁大臣,心底都生出各异情绪。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尤其是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三人,彼此间相互看了一眼,嗯,在此前的朝局混乱之际,他们皆知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都进来。” 随着崔呈秀一声令下,就见数十众廉政院官吏,搬着成堆的奏疏案牍,井然有序的走进公事房内。 “朱卿,朕记得先前廉政院,是曾联名呈递一封奏疏吧?”朱由校拍着身旁的官帽椅,看向皱眉的朱国祚,面露笑意道:“内阁对此反对很大,说什么的都有,最后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追责问责制! 听到天子所问,本在看廉政院诸官吏的朱国祚,立时就想到了何事。 “禀陛下,是有此事。” 在一些人的注视下,朱国祚作揖拜道。 “有此事就好。” 朱由校点点头道,随后伸手拉了拉官帽椅,一甩袍袖便坐下,不过彼时脸上的笑容却没了,“今天朕来内阁啊,不为别的事,就是想跟诸卿一起,好好听听廉政院督办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究竟贪了多少银子,被逮的那帮贪官污吏,又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大行以权谋私的!!” 此间气氛悄然而变。 适才情绪很激动的孙如游几人,此刻无不是低下脑袋,丝毫没有刚才的义正严词,不过此等态势下,却没有人再关注这些。 “崔呈秀,当着诸内阁大臣的面,讲讲这次廉政院所获吧。”朱由校撩撩袍袖,倚着官帽椅,看向崔呈秀说道:“顺便啊,也叫朕好好开开眼。” “臣遵旨!” 崔呈秀忙作揖拜道,“经各地外派廉政院职官呈报,在第一轮粗筛之下,经过在京廉政院核算,共计抄的赃银4179321两,金467812两,所抄古玩瓷器珠宝字画等,经粗略估算折银2187631两。” “此外各地所抄储粮由于过于分散,且所窖数量不一,至今尚未统计出来,而所涉田产铺面等,因移交给少府接管统计,据当下所得已查明田产127万余亩,而这还只是占了一部分……” 崔呈秀语速极快的禀明情况,而站在一旁的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等一众阁臣,脸上无不露出惊愕的神情,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他们知道会查抄不少金银,但断没有想到会抄这么多啊。 “听听,牵扯进北直隶仓场亏空案的贪官污吏和魑魅魍魉,仅初步查抄便有近千万两的银子,这是比国库还富裕啊!”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扫视眼前所聚众人,“朕是真没有想到,我大明官场的吏治竟腐败到这种地步,处处都叫着喊着缺银子,可个人都富得流油,朕就好奇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对于这样的情况,朱由校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北直隶仓场亏空案,那不过就是一个媒介罢了,贪仓场的各种性质的储粮,就必然会贪别的,手里有权力不用,而别人大捞特捞,这不摆明缺心眼吗? 朱由校过去一直表明要严查,并且态度十分之坚决,就是想要戳破某些伪装,将以权谋私、徇私舞弊的把戏,全都给它暴露出来! 这次借着廉政院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案,被逮捕的可不止地方贪官污吏,还有大批的读书人,士绅,商贾等群体,他们的家资都是不菲的!! 追责问责制,你们先前不是反对吗?不是不想叫其出现吗? 好啊! 那就用最直接的方式把其落实下来,对待某些文官的手段,朱由校多的很! “别光说总体核算的,给朕一个府,一个府的聊!” 见眼前众人不言,朱由校伸手对崔呈秀说道:“朕还想听听这些女干佞,平日里究竟是怎样玩的手段!” “臣遵旨。” 崔呈秀哪敢迟疑,当即作揖应道。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39章 尽诛之 “据查自建虏生乱以来,奴酋努尔哈赤于贼城赫图阿拉,筹立伪金,朝廷为安稳辽东时局,镇压建虏叛乱,多次向辽东调拨粮饷,期间由永平府转运至辽地军需,被永平府诸官私截军粮、棉布、火器等,甚至在万历四十六年起便摊派杂税、任征徭役……” 崔呈秀陈述着田吉一行,在永平府治下所查案情,而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等一众阁臣,听闻崔呈秀所讲实况,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啊! 本以为永平府被抓贪官污吏,仅是牵扯到仓场亏空一案,万万没有想到这帮家伙,居然还将手伸到别处了。 倘若这是真的话,这简直是在打朝廷的脸啊! 坐着的朱由校眼神冷厉,只永平府一地所查情况,便让他十分清楚的知道,大明官场的吏治腐败到何等程度。 平稳辽东局势,镇压建虏叛乱,这在过去较长时间内,已上升到大明的国策上,毕竟辽东不稳,那便可能威胁到京畿安稳,所以也便导致不少开支和资源,都逐步朝辽事方面进行倾斜。 枪炮一响黄金万两。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战争从来都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战争打响的话,那便要投入巨额钱粮和军需,源源不断地供应至前线战场,以确保战争可以打赢,可是在大明,受到文贵武贱的风气影响,导致不止指挥权被文官把持着,诸如军需调遣、地方转运等诸多权力,都被文官所把持着,这也使得很多东西的味道变了。 “一个小小的永平府知府上任不过数载,其名下便被查抄出30多万两赃银,这还没有算上那近千亩良田,而这些良田皆在通州治下,在京城置办的几套房产。” 朱由校伸手轻敲桌案,似笑非笑的看向诸臣,语气淡漠道:“更有意思的是,永平府被逮其他职官及下属诸吏,所抄赃银合计40多万两,田亩近2万余亩,难怪过去在辽东动辄便缺粮,动辄便闹饷,原来粮饷军需还没运出山海关,便少了这么多啊。” “诸卿可知,上任永平府知府在何处高就吗?就在兵部,迁任车驾清吏司郎中,而他贪了20多万两,这还仅仅是他自己捞的,至于别人给的冰敬炭敬另算,原来做官能赚这么多银子啊。”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众人皆听到,朱国祚一行人皆知天子之怒,这真是太骇人听闻了。 永平府的位置极为特殊,不仅毗邻山海关要地,还跟蓟州镇相邻,这使得其治下能做手脚的地方众多。 只一项粮饷军需转运,这背后便能做很多事,而在这些地方官的背后,不止有在京官员撑腰,关键还有商贾等群体销赃,连带着一条利益链就此形成。 贪这种东西一旦沾到手,那便不是你想甩开就能甩掉的,既然上了船就别想着下船,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贪欲会越来越强。 在永平府被抓的贪官污吏及魑魅魍魉,不止牵扯到仓场亏空之事,还涉及以权谋私、逼良为娼、徇私舞弊等一系列罪责,仓场能得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据查保定仓场亏空之事。” 见天子质询完,所站诸内阁大臣皆沉默不言,崔呈秀试探性的讲了句,看天子没有露出不悦,便语速极快的说道:“意外牵扯出保定闹饷之事,保定乃是拱卫京城京畿要地,与天津三卫互成掎角之势,此前保定……” 崔呈秀的汇报很讲技巧,先行讲明永平府整体案情,以牵扯出蓟州镇、辽地等粮饷军需被贪诸事,紧接着便讲明保定府整体案情,以牵扯出过去保定闹饷一事,尽管此事先前被英国公张维贤、保定巡抚胡思伸联手解决,但是一些具体性的情况却没有查明,现在将其抖落出来,崔呈秀的用意很明显了。 现在廉政院已成众矢之的,既然这一事实无法改变,那便用更多的实际行动,继而增加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 <divcss=&ot;adv&ot;>只要天子重视廉政院,那他们便不会有任何事。 心思倒是听活泛。 听到保定所查案情,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对崔呈秀的那点小心思,他一眼就瞧出来了,不过却没有多讲其他。 人之常情嘛。 不管怎样说,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查明,以崔呈秀为首的大批廉政院职官,算是自绝于文官群体了,毕竟他们做的事情,算是把某些老底给戳破了,这是他们的选择,既然选择了仕途与前程,那便要丢掉些什么。 天启朝需要一批酷吏,哪怕这批酷吏很狠很黑,但想要整顿吏治,狠狠杀杀持续很久的不良风气,就必须要这样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崔呈秀十分详细的将北直隶各地所查案情讲明,在场的众人表情分外严肃,特别是钱谦益、孙如游他们,内心深处都知道一点,先前天子密诏援辽主力赴北直隶各地一事,上风算是叫天子占牢了。 谁要还敢拿此事说事,下场必然很惨! “哈哈,朕算是开了眼了。” 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朱由校却抚掌大笑起来,“没想到一桩仓场亏空案,居然还牵扯到这么多事宜,崔呈秀,这些被牵扯进来的人,是否都进行逮捕了?” “启奏陛下,臣等在查明这些实况后,便会同各地援辽精锐,厂卫等进行逮捕。”崔呈秀忙作揖禀道:“眼下被逮在京及地方贪官污吏超4000众,被逮恶绅女干商等会同其家眷有5万余众之多,现……” “被逮贪官污吏一律剥皮抽筋!!” 朱由校却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道:“那批在地方的不必押至京城,就在各地给朕处于极刑,其家眷会同三族悉数逮捕,编进少府所辖监狱清吏司服徭役赎罪,将这批贪官污吏的罪行,给朕悉数整理出来,编女干佞录明发天下各地,着各地官府谴人宣读,敢有阳奉阴违者严惩不贷!” “至于那批恶绅女干商,将其中罪大恶极、违反律法者悉数挑出,皆给朕凌迟处死,至于其他罪囚,一律编进各地皇庄统辖,着各地皇庄筹劳改营,叫他们劳改赎罪,以上皆遇赦不赦!!” 天啊,这未免也太狠了吧。 听到此言的众人无不面露惊愕,又是剥皮抽筋,又是凌迟处死,关键还遇赦不赦,这要是传扬开,那将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啊,只不过对于这些情况,朱由校根本就没在意,讲完这些后,朱由校便一甩袍袖离开内阁。 既然做了恶事,那便要受到惩罚,斩草不除根,那摆明是糊涂行为,即便是活着的那些群体,他们这辈子算是完了,其一生都将在劳作中度过,这也算是人尽其用了,毕竟有不少脏活累活苦活需要有人去干! 朱由校当然知道这种决断一旦传开,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但这恰恰就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他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让天下人都知道,对待反腐肃贪之事,他这位大明天子到底有多大决心,谁敢伸手那便等着被严惩吧!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40章 暴君当道 “暴君!真是暴君当道!!” 愤怒的声音在正堂响起,邹元标面色难看,脚边是破碎的茶盏,语气激亢道:“这般忠女干不分,这般乾纲独断,祖制礼法全然不顾,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我朝社稷岂不凶险?崔呈秀他们才是女干佞啊!!” 压抑的氛围笼罩此间。 相聚一堂的韩爌、高攀龙等一行人,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不少人眉头紧蹙,看向邹元标的眼神都变了。 说事就说事,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岂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万一要是传出去的话还了得? 内阁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在朝中传开,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天子要杀这么多人,这是极为罕见的。 谁都没有料想到,廉政院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案,最后居然会牵连这么多的人,不是被处于极刑,就是被逮捕服徭役赎罪。 也是在此等态势下,少府下辖的监狱清吏司被广泛知晓,这也让不少人在心里揣摩,难道天子又另设酷刑牢狱了? “尔瞻公慎言啊。” 高攀龙微蹙眉头,看向激动的邹元标道:“有些话莫要说出来,而今局势不明,若是被别有用心之辈听到,恐……” “那便将老夫也抓起来!” 邹元标却浑然不惧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天底下可没有这等道理,崔呈秀这帮女干佞一个个暗藏祸心,为了一己私欲就这般栽赃陷害,廉政院?在老夫看来分明就是酷吏院!!” 本身北直隶仓场亏空案发生在前,只是随着一批批援辽主力秘密进关,奔赴北直隶各地插手,这使得外朝的诸多官员,尤其是诸党各派皆表现得极为不满,毕竟天子此等做法,无疑是破坏规矩。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本该围绕武将统兵扰乱地方,继而引到拥兵自重、祸乱地方这一层面,可偏偏天子又大肆进行敕赏,还特设所谓的军务院,这导致外朝的那帮文官群体,始终被牵着鼻子走。 这种感受实在太难受了。 而新生出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先前导致的混乱朝局还在继续,天子便听信廉政院片面之词,不经三法司会审,不经内阁票拟,便乾纲独断的要杀这么多人,丝毫不给任何回转的余地,无论是谁都会生出不满啊。 “虞臣,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 邹元标神情难看,眼神定在沉默的韩爌身上,“你作为仓场尚书,出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就任由廉政院胡作非为吗?” 韩爌闻言顿感头疼。 自他被罢免群辅之位,尽管被授仓场尚书,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韩爌却渐渐发现他身陷泥潭之中。 从此前的京通二仓被查,到旧太仓、海运仓被烧,再到仓场亏空案扩至北直隶,这期间查出的亏空,全都堆到他的头上了,甚至当初廉政院要查北直隶时,被韩爌发现其中暗藏之意后,便上疏想要请辞,以阻止继续扩大范畴。 <divcss=&ot;adv&ot;>可是天子的态度却很坚决,非但请辞奏疏被留中了,关键是还被申斥一顿,更要求所查仓场凡有亏空,必须要尽快补齐,关键是还不能向地方摊派,这摆明是想要逼死他啊!! “尔瞻公想叫本官说什么?” 韩爌收敛心神,迎着邹元标的注视,语气低沉道:“眼下在京城内外诸坊的游街已经开始,赵南星他们是首批游街示众的,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过了午时,在西市那边就要进行处决了。” 韩爌心里比谁都清楚,邹元标私下跟赵南星的交情不错,眼下发生这种事,没有出手将其救出,不止关系到私交,更关系到他邹元标的名望,毕竟连这般相近的人,你堂堂吏部右侍郎都不能搭救,那在东林党内如何立稳脚跟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啊,东林党的内部早已发生巨变,伴随着惠世扬、张问达、张泼等一批人被杀,过去隐有第一朋党之称的东林党,非东南诸省籍的***掉很多,这直接导致东林党利益失衡。 嗯。 在朱由校御极登基之初,东林党势头的确很强,动辄都敢倒方,想要通过扳倒内阁首辅,继而控制住内阁,如此他们在朝跟脚就更稳固了,不过朱由校的做法也很明确,就是先剪除掉非东南诸省籍的东林党人。 只要可以将这一谋划做好,东林党在天下士林的影响力,无形中就被狠狠削减了,毕竟他们就是靠这一手,来操控或影响士林舆情的。 朋党是不可能禁止的。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有利益的存在。 若是在万历朝初期,甚至更早些,诸如惠世扬这些人的地域烙印,多半是不会加入东林党,而是会设法跻身晋党等派。 党争的核心本质,就是他娘的争夺利益,争夺政策制定权,毕竟把这些拿到手,他们背后代表的群体,所持有的既得利益才能保证好。 谁要是真觉得聚为党派,是为天下万民谋福祉,那纯粹是可笑至极! 至少朱由校不相信这些! “诸公!!出大事了!!” 而就在堂内气氛压抑之际,就见一人匆匆跑来,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人情绪激动道:“就在刚刚,五城兵马司的人皆被京城警备提督给调遣起来,五城巡城御史皆被召去御前了,眼下在京城内外诸坊,京城警备提督署的人在传达公文,说什么今后京城警备驻防,皆由京城警备提督署专办。” 这是要闹那般啊!! 在场所聚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在听到此等言论后,无不露出各异的神情,本以为事情到这一步就算完了,万没有想到还有后续。 京城警备提督署之事,他们先前或多或少都知晓些,但具体是干什么的,涉及到哪些职权,却没有人知道。 可处在当前这种特殊时局下,闹出这一档子事,这岂不是代表着今后的京城格局,就此发生大变了? 京城警备提督署接管京城驻防卫戍,还把五城兵马司纳归统辖,那不代表天子将彻掌京城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41章 杀得好! “这真是变天了啊。” 京城某处,临街的窗户内,一书生手持竹扇,惊愕的望着窗外,下意识惊呼起来,而身旁站着的几位同窗,表情跟那书生一样。 “砸死他们!这帮***的贪官,老子还能碰到这盛况!” “哎哎,别拿老子的菜啊!” “砸死他们!” “杀的好啊,苍天有眼啊,陛下圣明啊!” 彼时在这条街道的良策,数不清的人群沸腾了,负责维持秩序的兵卒们,一个个咬牙坚守着,不少手都攥红了,但却没有一人敢懈怠,这要是在游街期间,有人直冲囚车而去,将押赴刑场之人给打死,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铛!” 在此等吵闹的环境下,一道铜锣声响起,就见一人高喊起来,“原太常寺卿赵南星,在职期间勾结宵小,利用职务之便贪赃枉法,致真定府所设诸仓亏空严重……” 尽管处在此等环境下,多数人根本就听不到,不过那人依旧卖力的喊着,而在旁的囚车之中,蓬头垢面的赵南星,却两眼无神的瘫坐着,哪里还有先前的神气,甚至不断飞来的烂菜叶、臭鸡蛋,赵南星连躲都不知道躲,他的魂被抽走了!! 从他被廉政院拉出来,塞进这个囚车之中,在他最熟悉的京城游街示众时,赵南星的魂就没了。 “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 受不了这等刺激的赵南星,先是小声喊了几句,突然间却发起疯来,从囚车上猛然站起身,怒目圆睁的咆哮着。 “老实点!” 负责看押的差役见状,立时就拿手中水火棍,朝赵南星的腰腹猛砸,这剧痛让赵南星跪倒。 本就夹杂着火气的差役,哪里会手下留劲儿啊,这一路游街示众下来,他们不知被多少烂菜叶、臭鸡蛋砸中。 这要是搁在平时啊,一个个早就发火了。 但现在不成。 被押罪囚在京游街示众,天子特意下过旨意,不准阻止百姓宣泄不满,敢有申斥百姓者严惩! 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大明的官儿,你平日里想贪可以,但最好别叫有司逮住,只要敢逮住,那不仅要严惩之,更会叫你身败名裂,关键死后也不会安生,所犯种种恶行都将记在女干佞录上明发天下…… “乖乖,这又要杀贪官了啊。” 热闹的人群中,一身材魁梧的壮汉,瞧见远处的队伍缓缓驶来,面露感慨道:“咱这位天子真够狠的啊,说杀就杀啊,丝毫都不留情面啊。” “你什么意思啊?” 在旁站着的人听到,瞪眼道:“那依着你的意思,这帮贪官即便被逮,也都他娘的不该杀呗?” 此言讲出,魁梧壮汉明显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来。 “老子就是感慨一番,咋,连感慨都不成了?” 壮汉回瞪道:“说起来,从天子御极登基以来,这是杀的第几批了?老子还真有点数不过来了。” “数他作甚。” 那人却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一点,是贪官就该杀,先前的几位皇帝老子,一个个都爱惜名声,咱这位新君就是不一样,颇有太祖高皇帝之威啊,真真是英明神武啊!” <divcss=&ot;adv&ot;>“说的对!!” 壮汉听后咧嘴笑了起来,在瞧见囚车抵近,瞪眼便道:“***的贪官,吃你爷爷一泡……” “哎哎哎,你他娘的不能丢这些。” 身旁的人瞧见那壮汉,特意拿起一猪尿泡,当即便急了,“咱顺天府衙有公文,你砸烂菜叶、臭鸡蛋可以,砸别的,要是被逮住的话,那也要跟着游街呢,这些贪官不能被砸死,要不太便宜他们了。” “是啊。” 在旁有人附和道:“这游街结束后,就要押到西市去剥皮抽筋,你这砸过去,身上全都臭了,还砸剥皮啊……” “老子是屠夫,除了这东西,上哪儿找烂菜叶臭鸡蛋啊。” 那壮汉听后瞪眼道:“不行,游街就游街吧,老子可管不了这些,这帮***的贪官,先前是多作威作福啊,他们也有今天啊~” 说着,那壮汉立时就甩出手中的猪尿泡,好巧不巧,偏就砸到赵南星的脸上,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哕~” “谁他娘的砸的!” 一时间该处乱作一团。 怨气,从不是一日生出的,这必是日积月累下,积攒的失望和不满多了,便渐渐在心底里汇聚。 似眼前这等场景,彼时在京城各处上演的。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太清楚底层群体的不易,以及大明官僚群体的恶了,若不用这种方式来引导,那民怨积攒到一定程度,迟早会将大明砸掉! “真是够疯狂的啊。” 在某处不起眼的地方,穿着便装的朱由检,见到一幕幕疯狂的场景,在惊疑许久后,下意识吞咽着口水,喉结蠕动道:“看起来这帮贪官污吏,平日里作威作福太多,不然这些百姓断不会这样啊。” “那是必然。” 在旁站着的朱聿键,垂着的双手紧攥着,“廉政院呈递的那些罪证,你不是没有看过,即便是将他们剥皮抽筋,这都算是便宜他们的了,先前做那么多的恶事,就该叫他们血债血偿才行!” “是啊。” 朱由检有些感触道:“要是先前能早点发现,或许受苦受难的群体就会少点,还是皇兄说的对,廉政院就要像一把利剑,始终高悬在文官群体的头上,他们要强调宗法礼制,那廉政院就讲究律法!” “先前被束之高阁的《大诰》,就要在一次次逮捕中给它重新拾起来,叫那帮做官的人心里都怕,这样败坏掉的风气才能逆转回来。” “没错。” 朱聿键点点头道:“有些极刑不用出来,就震慑不了更多的人,所以陛下才会特意颁旨意,让北直隶各地都进行这种极刑,毕竟要疏导的不止京城,北直隶各地也都要疏导,走吧,我们去西市吧,算算时辰,游街示众快进行完了,咱们别错过接下来的大戏!” “好。” 朱由检应了一句,尽管眉宇间闪过一丝踌躇,但瞧见朱聿键跃跃欲试,也没多说其他便跟着走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42章 万民歌颂 “最近这段时日,顺天府要多辛苦些。”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向孙传庭说道:“全城消杀必须做好,特别是西市一带,前去观刑的必然很多,若是这些做不好难保会滋生疫病,朕不希望这些腌臜人,再给京城带来祸端。” “臣明白。” 孙传庭作揖拜道:“臣都已安排妥当,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就好。” 朱由校点点头道:“卿家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若是有可能的话,朱由校也不会选择在当下便做这等事,毕竟太暖和了,倘若不将消杀做好,必然会滋生疫病,京城流动人口众多,胆敢出现这种状况,只怕会有不少人染疫甚至死亡。 古人的智慧是值得肯定的,什么时期该做什么事,那都是有门道的,秋后问斩便能有效降低这种风险。 不过朱由校却也知道,这次就算是冒风险也要这样做,北直隶仓场亏空案牵扯众多,而且影响极大,再加之要震慑朝堂,被逮捕的那批贪官污吏及魑魅魍魉,必须要尽快处决才行! 拖,就可能出现变数。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为了今天,为了谋势,先前筹备了太多东西,也耗费了太多心血,所以断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顺天府衙准备的消杀小册,你廉政院要加急送往各地。” 跟孙传庭聊完后,朱由校看向一旁的崔呈秀,表情严肃道:“那批贪官污吏及魑魅魍魉是该杀,但地方断不能滋生任何疫病,敢出现任何差池的话,朕绝不会轻饶的!” “臣遵旨!” 崔呈秀当即表态道:“臣已安排可靠之人急赴各地,叫地方协助准备这些东西,断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泼天的功劳即将到手,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对于崔呈秀而言,他断然是不会让任何意外出现。 经此一役,廉政院之威算立起来了,他这个廉政院尚书算是坐稳了。 先前不是没有人拿他年龄和资历说事,可现在谁还敢提这些? 只天子对他的信赖和倚重,便足以让崔呈秀在朝中站稳脚跟! “陛下,北直隶仓场亏空一事,到现在算是告一段落了。” 崔呈秀说着,将心中所想讲了出来,“接下来廉政院是否要乘胜追击,向山东、河南等地进行审查?毕竟……” 在旁站着的孙传庭听到这里,眉头不免微蹙起来,看向崔呈秀的眼神,或多或少带着些别样神色。 “此事暂不急。” 朱由校摆摆手道:“先将北直隶的事做扎实,将查明的那些都整理成册,尽快与南书房一道,将新一期女干佞录编撰刊印出来,朕就一个要求,必须要叫各地官府皆能收到,并以廉政院之名,敦促他们在治下进行宣讲,敢有阳奉阴违者严惩不贷。” “臣遵旨。” 崔呈秀作揖拜道。 对其所讲之事,朱由校暂不想扩大,做一件事就要有相应的成效,何况现在这种形势下,不宜继续扩大追查,因为山西、河南、山东等地的河政巡查,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甚至河南的河政已是满目疮痍,杨涟这家伙正在河南抢修河堤呢,而左光斗所巡查的区域就更严重了。 事要分轻重缓急。 朱由校当然知道上述诸地的仓场,多半跟北直隶的情况一样,甚至可能更严重,毕竟天高皇帝远嘛,在大明啊,最不缺的就是土皇帝了。 但相较于深查仓场亏空,朱由校还是觉得保安稳最重要,最起码不能叫上述诸地河堤出现任何问题。 而廉政院与南书房编纂的女干佞录,就是对地方极好的震慑,等到秋汛平稳度过,各地没有出现水患或溃堤,那仓场亏空还可以再继续。 查仓场亏空,意在大明上下掀起一阵风,叫那帮家伙都紧张起来,吏治腐败问题,不是朝夕能解决的,这需要长期执行才行,朱由校就是要通过狠狠的杀,叫那帮既得利益群体知道,做人做事别太过分! “皇兄!” <divcss=&ot;adv&ot;>“陛下!” 东暖阁外响起两道声音,朱由校便知他们回来了,遂看向孙传庭他们道:“行了,暂时就这些事情了,你们都先回衙做事吧。” “臣告退!” “臣告退!” 孙传庭、崔呈秀他们作揖拜道。 世间万事,不是一个急就能办好的,要有耐心,要有韧性,而朱由校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他有大把的时间,去逐步解决遇到的问题。 趁着年轻,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断不能有拖的心态,不然等上了岁数,那股心气没有了,一切就都太迟了。 “孙府尹,贵衙明确的消杀之策,真是不错的存在。”离开东暖阁的崔呈秀,有意跟孙传庭拉近些关系,边走边说道。 “这都是陛下所定。” 孙传庭闻言,便知崔呈秀何意,“崔廉宪,最近府衙之事较多,若没有其他事情,那本官就先走一步?” “好,好。” 崔呈秀保持笑意道,只是在孙传庭离开时,崔呈秀眉头却微蹙起来,他没有想到孙传庭竟这样不给面子。 别看廉政院的威立起来的,但崔呈秀他们在朝野间的名声却不咋地,至于像孙传庭这样的干才,则纯粹是不愿与之有太多瓜葛。 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咱们还是互不干扰的好。 权力场向来是复杂的。 彼时的东暖阁内。 “什么时候杀些贪官污吏,斩些魑魅魍魉,就算是英明神武了?就值得万民歌颂了?” 朱由校似笑非笑,看向朱由检他们,“这难道不是该做的吗?有股不良风气啊,席卷我大明太久了,以至于该做之事没做,不该做的事却大把存在,这,是你们需要牢记在心的,作为上位者,要敢于做事,要敢于接受挑战!”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的笑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严肃。 “去吧,继续做事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还有不少政务要处置。” “臣弟告退。” “臣告退。” 二人忙作揖拜道。 还是要多加磨砺啊。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若是就这样的水准,将来移藩到战略要地去,那藩地是治理不好的,如此便影响到大明复兴计划。 依法治国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太难了,只要是靠人去治,就难保不受人情世故的影响,不过明知很难,但朱由校还是要做些什么,若不去做些什么,那抢救大明的计划,无疑就是天方夜谭罢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轻叹一声,随即便拿起一封奏疏,开始忙碌的批阅环节,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43章 大破大立 对所抓贪官污吏的剥皮抽筋,对所逮魑魅魍魉的凌迟处死,在北直隶这片土地上持续进行着,而在这一过程中,皇明时报定期刊印发售,将涉及仓场亏空案的细节悉数纰漏,以向世人彰显朝廷对肃贪的态度! 以往呈现混乱的朝局,随着一批批人被绳之於法,再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朝中有司的不少文官都怕了。 这是真杀啊。 这是真剥啊。 对于底层群体而言,这无疑是一场宣泄的盛宴,可是对于做官的人来讲,这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强烈了! “严惩贪官污吏一事,就不要对朕过多提及了。” 乾清宫外,朱由校走在御道上,摆手对随驾的毕自严道:“此事该怎样办,朕心里是有数的,朕下旨杀的是贪官污吏,是魑魅魍魉,跟朝中为官者,跟地方为官者,似乎没太大联系吧?” “除非他们心中有鬼,要么为何会影响办事效率?卿家受影响了吗?近几日户部的差事办的不很好吗?” 毕自严心里轻叹一声,他知道自己的规谏,天子是听不进去的,尽管他也觉得那些贪官污吏就该这样处决,但如此大规模的处决,所产生的影响是极大的,至少对人心理造成的压力是极强的。 户部的差事办的不错,前提是毕自严在衙时便明确表态,不准私议涉及处决诸事,不准私下打听种种。 “陛下,臣还有些话要讲。” 想到这里的毕自严收敛心神,跟随天子前行之际,微微低首道:“这些事臣觉得要尽快明确才行。” “说吧。” 朱由校随口回了句。 这几日要忙的事情太多,朱由校一直待在乾清宫,甚至连后宫都没有时间回,每天的政务根本就处置不完。 “随着那批人被先后处决,廉政院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也算是暂告一段落了。” 毕自严继续说道:“涉及查抄所得赃银,陛下何时颁旨移交给我户部?毕竟眼下国库空虚,有不少开支亟待调拨,若是……” “此事朕已着廉政院督办了。” 朱由校闻言便伸手道:“不过那批查抄的金子就不拨给国库了,朕会从内帑这边,置换一批银子调拨给户部,此外那批字画古董之类的,朕会命少府进行处置,待悉数变卖成银子后再移交给户部。” 毕自严听到这里算是松了口气。 对于这批查抄所得,毕自严还是很看重的,尽管他对天子的激进做法,或多或少有些担忧的,不过对金银却是表现很上心的,毕竟国库是真需要一笔收入。 “陛下,查抄的那些粮食能否……” 达到预期的毕自严,下意识多说了一句。 “这想也别想。”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毕卿,当初咱们君臣是说好的,今后涉及到查抄诸事,凡是所抄金银之物,一律填充进国库所需,但唯独粮食和田产要充进内帑,既然有约法三章,那便谁都不要违背的啊。” 粮食是不可能给户部的,仓场欠下的窟窿,那要户部跟仓场去解决,而且不能额外向地方进行摊派,这是朱由校表明的态度。 <divcss=&ot;adv&ot;>倘若什么事情都让朱由校解决,那要文武百官何用啊?干脆都回家抱孩子算了。 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有司官员紧张起来,将过去欠下的账,一点点都给找补回来。 至于那批查抄的粮食,朱由校都已经想好了,就在北直隶各地皇庄修建粮仓,除去一批作战备储藏,剩下的则用作以工代赈,继而聚拢更多的破产群体,叫他们在北直隶各处兴起的大工劳作。 “如此…臣恳请陛下允准臣先前提议。” 毕自严停下脚步,抬手朝天子作揖拜道:“户部颁售债券一事,臣还是想继续推动,此事臣想办成。” “有那批赃银充进国库,户部似不需要这般吧?” 朱由校眉头微蹙道。 尽管对毕自严是绝对信任,对户部颁售债券一事,想达到的种种谋划,朱由校也是比较认可,但朱由校对别人不放心啊。 毕竟这么多的债券颁下,万一有人上下其手,这对朝廷的损失太大。 “通过此次廉政院督办仓场亏空一案,使臣更坚定要重新丈量官田!” 面对天子的疑问,毕自严语气严肃道:“这是户部该办的事,不过想要办成此事,就必须要有合适的名义才行,臣不想日后叫廉政院插手此事,毕竟官田跟别的不同,廉政院做事太激进,处置稍有过激便可能导致严重风险。” 见毕自严这般,朱由校眉头微挑道:“既然卿家这样说了,那只要能通过阁议,朕是没有意见的。” 既然毕自严想做,那朱由校也不好反对,毕竟大明财相的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说到底,现在的大明财政体系,朱由校需要靠毕自严来梳理,有了这样的前提,总不能让其束缚住手脚。 廉政院这把利剑,适合用在肃贪反腐方面,但不一定什么都适合去用,尤其牵扯到土地之事,就要慎之又慎了。 在跟毕自严的对话中,朱由校也能听出其对崔呈秀一行的态度,对于特设廉政院,毕自严没有别的想法,但崔呈秀他们的做派,毕自严却是有些看不惯的。 太偏激了! “陛下,若没有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得到想要的答复,毕自严便抬手作揖道。 “去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对于权力的界限,朱由校是极为明确的,该他掌的权一点不能丢,该给臣子的权,既然选择给了,那便要选择信任,不能让他们没有主动权。 就像责任内阁,除了在特定的时期下,朱由校会以强硬态度表明意志外,更多的时候却是叫朱国祚他们票拟决断。 毕竟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现存的烂摊子很多,有些需要他亲自操刀解决,但有些靠底下大臣就能解决,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他这位大明皇帝,就完全没有必要大包大揽……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44章 秋闱 站在客观的角度来论,尽管大明现存诸多的隐患,烂摊子更是多到数不清,不过却无法否认一点,即大明依旧很强,仅是大一统的集权统治构架,便不知甩了多少国家,似大明这般幅员辽阔,整个天下又有几个呢? 答案很明确,没有! 拥有这样的前提条件,只要大明能沿着某种步伐,逐步走出深陷进的泥潭,不被外部势力打乱节奏,绝非没有机会逆风翻盘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就快到秋闱了。” 与毕自严的交谈结束,朱由校并没有闲着,而是等来了孙承宗,从乾清宫外散步回到东暖阁,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看向坐到锦凳上的孙承宗。 “眼下各地秋闱的主副考官,礼部皆已明确下来,也经内阁进行票拟,这封奏疏呈递到御前,朕看过后觉得没什么,唯独北直隶的秋闱,朕觉得要再议一议。” 科举,是大明选拔官员的唯一正途,从科举诞生以来,历朝历代皆是用此制度,来笼络天下读书人的。 朱由校比谁都清楚,想要革除科举所生糟粕,绝非短时间内能办到的,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布局。 毕竟儒家思想已深入人心,要是想对科举进行改革,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跟天下读书人离心离德,现在的朱由校还不具备这种底气,哪怕他是大明皇帝,但要是被有心之辈曲解事实的话,那么大明就热闹了。 “涉及秋闱的阁议,臣也参加了。” 孙承宗微微低首道:“礼部举荐的那些官员,多是博学多才、精通科举的大才,眼下据秋闱开考不过月余,臣以为此事拖不得,毕竟此次秋闱,是陛下御极以来的首场……” 朕当然知道这次秋闱的含义。 朱由校呷了口茶,嘴角露出淡淡笑意,不止是今岁的秋闱,还有明岁的春闱,及后续的殿试,对天启朝的意义都不一般。 恰恰是知道这些,朱由校才这般重视北直隶的秋闱,毕竟在御极登基之初,让徐光启接任国子监祭酒,朱由校便让其新招不少监生,像卢象升、沈廷扬、倪元璐、苏观生等一批人才,眼下就在国子监进修呢。 别看先前朝局动乱,遇到的事情众多,在这件事情上朱由校始终都没忘,甚至在密诏援辽主力赴北直隶之际,其实还有一道中旨是颁到国子监的,简单一句话便是凡在国子监进修的监生,皆无需返回原籍参考秋闱,可就近在北直隶参考,这在国子监引起很大反响。 这道旨意颁布下来,省去国子监所辖监生很多麻烦,不必千里迢迢赶回原籍,去参加本省的秋闱,这节省的不止是银子,更是大量宝贵的备考时间。 这也让不少要参加秋闱的国子监监生,一个个心底对天子感恩戴德,只不过此前朝局甚是混乱,此事仅在国子监引起反响,却没有在外界掀起太大影响。 “卿家所言,朕岂会不知呢?” 朱由校保持笑意,看向孙承宗说道:“朕打算叫卿家担任北直隶秋闱的主考官,着顺天府尹孙传庭、协理京营戎政的史永安任副主考官,这次秋闱朕很重视,所以朕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这…… 此言一出,反倒是叫孙承宗愣住了。 “怎么?” 见孙承宗这般,朱由校眉头微挑道:“卿家是不愿出任吗?” “臣没有。” <divcss=&ot;adv&ot;>孙承宗忙起身道。 对于科举的那些弯弯绕,朱由校早就琢磨透了,尤其是对所谓座师旧例,朱由校是极为厌恶的。 诸如县试、府试、院试还相对好一些,唯独从乡试开始,再到会试,谁要是担任主考官,那得中的学子,便与之有了一层烙印,即座师与门生的关系,若只是想表面那样还好,可真跻身仕途后,这在私底下便成了纽带。 尽管到殿试这一层,得中的那帮进士们,都会被称之为天子门生,可真正能被当做是天子门生的,却只有其中的佼佼者,余下的心里记着就行了,但千万别当真。 门生故吏,这是官场上最常提及的,都说举贤要避亲,可在真实的官场中,不管是谁手里掌握权力,要提拔一些官员时,都会选择亲近的熟悉的,不可能说将宝贵的资源,浪费到不认识的人身上。 这便是大明官场的现状! 除了这层关系之外,在官员之间还会分同窗、同年、乡党、姻亲等等,为何党争屡禁不止呢?根就在这里。 想要扼杀党争,先把上述这些扼杀掉,可现实是扼杀不了啊。 “…不过臣有些担心。” 孙承宗欲言又止道:“若是臣就任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只怕会存有些非议……” “那朕倒要看看谁会非议!”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相信自己不会选错人,朕对卿家就一句话,此次秋闱乃朕御极以来的首场,且国子监的不少监生,可以留在北直隶参考,所以确保公平公正,杜绝科场舞弊发生,是卿家务必要做好的。” 既然说某些陋习短期内无法改变,那朱由校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选择那些有公心的大臣,叫他们去负责具体事宜。 让孙承宗担任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分散注意,毕竟孙传庭、史永安任副考官,终究会被一些人所嫉妒,而朱由校要重用二人,相对应的资质就必须增添,不然今后不好提拔。 “臣定谨记于心。” 孙承宗沉吟刹那,抬手作揖拜道。 “好,那此事便这样定下。”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会将礼部所呈奏疏圈阅,着内阁明发公示,待此事明确下来后,卿家要想想此次秋闱考题了。” “臣遵旨。” 孙承宗作揖再拜道。 科举发展到现在,已有其完整的制度和体系,像乡试这一层次,便是由主副考官根据制度,在一起进行商榷后明确,而且在开考之前多久,他们便不能离开贡院,这样做就是为了避免科场舞弊,尽可能确保公平公正。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45章 诸院 敲定北直隶乡试主副考官,乃是朱由校整体谋划的一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顺势增加举人名额,继而确保被招进国子监的人才,能够增加被录取的概率,不过前提是要保证公平公正,不会出现科场舞弊这等腌臜事。 毕竟要增加举人名额,不可能仅限于北直隶一地,如此就表现太过明显,会被别有用心之辈利用,所以各地乡试录取的举人名额,也要相对应增加一些。 不可否认的一点,今岁在北直隶召开的乡试,注定是竞争极为激烈的,毕竟被招进国子监的读书人真不少。 设法谋改僵化的科举制度,是朱由校必然会做的事情,仅仅靠八股取士去选拔人才,这获取面实在是太窄了。 靠读几本圣贤书,说几句之乎者也,就能把地方治理好了? 这是将绝对希望寄托在虚无之上! 大明科举配上流官制度,这就使得一帮规模庞大,却在官场不显山不露水的群体,在地方拥有不小权势与影响力,那就是不入流的吏役,而大明特有的户籍制度,又使得其中多数吏役是世袭的。 无权无势的底层群体,平日能见到最大的官,那就是他们! 真正的官老爷岂是说见就能见的? 在大明所辖两京一十三省之上,的确只有一个皇帝,即朱家皇帝,但是在两京一十三省的治下,却存在诸多的土皇帝!! 他们要是想得到些什么,就没有他们办不到的,底层群体无权无势,如何能跟他们去斗呢? 廉政院督办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就是朱由校想在北直隶的地界上,定向清除掉一批作威作福的土皇帝!! 只有将此事办好了,那么北直隶的地方官制,才具备被改变的可能,继而逐步废除世袭吏役,重新制定官场品阶。 而伴随着该思路的推进落实,还要逐步去改变科举性质,使得读书与做官不再进行直接挂钩,但是做官的前提必须要读书,设法将科举所赋免税、免徭役等等特权,给他转变成资历认证,这无疑是会掘掉士大夫文人的根! 大明想要重获新生,上述诸事就必须要去做,紧紧围绕打击和取缔特权群体展开,但这注定是漫长且崎岖的道路。 因为这牵扯到太多太多的利益了。 多到稍有不慎,大明就可能起义不断,风波不断,因为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想要断送很多人的利益! 所以朱由校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局要提前布置,不然越是到维新变法后期,阻力就越是会很大。 “皇兄,这次咱们微服私访,是要去什么地方?” 京郊的大道上,一辆车驾缓缓行驶,在车驾内的朱由检眉宇间透着兴奋,看向闭目养神的朱由校,“为何要离开京城呢?难道是要去京外吗?” “想什么呢你。” 朱聿键没好气的看了眼朱由检,“陛下日理万机,即便是要微服私访,也不可能离开京城啊,不然堆积的政务怎么办?” “是去京郊的一批特殊皇庄。”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语气平静的说道:“先前朕着少府所筹诸院,时下皆已顺利开讲了,朕打算去视察一番。” “诸院?” 朱由检面露疑惑,眉头微蹙道:“皇兄说的是皇庄学舍?” “不是。” <divcss=&ot;adv&ot;>朱由校摆摆手道:“北直隶各地所设皇庄学舍,早就已经运转起来,朕说的诸院是更高一级的。” “包含政治、法学、哲学、理学、农学、医学、工学、经济学、管理学、教育学、艺术学等诸多学科门类,结合现有的各行各业,包括传承下的诸多学派,朕打算重新定义教育体系,使得大明可以做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嘴巴不自觉的张大,这是要建一批太学和国子监啊!! 像这样的事情敢传开,那将掀起何等风波和影响啊。 毕竟大明一直秉承尊儒兴科的国策,可适才天子讲的诸学科门类,似乎都跟儒学不沾边啊,这要是敢叫那帮清流士大夫知道,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陛下~” 朱聿键震惊之余,看向朱由校想说些什么。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朱由校却是一眼看透,微笑着摆摆手道:“这批以少府名义特设的学院,是暂不对外开放的,想要到诸院进修深造,必须从皇庄学舍毕业考进去才行,至于你们担心的事情,等到三年五载后再想也不迟。” 现在筹设起来的这批学院,还仅仅只能算作是雏形,甚至有些连雏形都没到,涉及诸多学科门类,专业类等还在探索中,想要具体明确方向,尚需较长时间去进行总结,教育容不得半点马虎。 这批分布在京郊各处的学院,今后将伴随着京城的发展而一起改变,等到这批学院开始对外招生,就代表着某些事情要变了! 对待儒家思想,对待科举取士,不能简单粗暴的一棒子打死,要正确的去看待它们,将其中的糟粕剔除掉,凝练其中的精华,适合神州本土的思想,那才是好思想,适合神州本土的教育,那才是好教育! 改革嘛,没有必要全都轰轰烈烈,闹得满城风雨,该低调的时候就要低调,毕竟主次矛盾要分清楚。 朱由校要走的路是一条非凡之路,这也注定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经时间的沉淀,才能慢慢看到成效。 “在视察这批学院之前,朕先领着你们去处地方。”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倚着软垫说道:“到了那个地方,你们要给朕守规矩,多看多听少说。” “臣弟遵旨。” “臣遵旨。” 见到此幕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立时便知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必然是很重要的地方,不然天子不会这般严肃。 不过这也让二人在心底生出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地方,能叫天子表现得这般严肃啊,甚至字里行间,对这个地方都表露出重视。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46章 新世界(1) 京郊皇庄。 崇德院。 朱由校从车驾里走出,入眼便见到远处的校场上,分散排布着一个个方阵,炎炎烈日之下,让人觉得燥热,不过这些在方阵里站着的人,却没有见到有懈怠的,而在方阵间走动的人,不时喝喊的声音传来,让跟着走下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感到惊奇。 “都想想你们是为何进的崇德院!” “你们是小,但你们都应记住,人与人生来是不同的,想要拥有好的前程,就要拿出一股狠劲儿来!” “现在懒散懈怠,终有一日你们会后悔的,可等到后悔时一切都晚了!” “陛下心疼你们,不愿让你们在家乡受罪,不愿让忠烈之后就此埋没,你们现在还小,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我想说的是要懂得珍惜,想想你们的父辈,想想你们的……” 听到这些的朱由检、朱聿键惊奇之余,心底生出别样的情绪,他们似乎猜到崇德院所聚群体,一个个都是什么身份了。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而彼时响起的道道行礼声,让二人回归现实,就见十几位穿着特制袍服的人,面朝天子恭敬的作揖行礼,甚至在人群之中,有几位是致残的,但他们却没有丝毫慌乱,则是昂首挺胸的行礼。 “都免礼吧。” 朱由校伸手示意道,看着眼前这些人,随后便道:“登记造册的那些忠烈遗孤遗孀,眼下还有多少没有接至京城?” “禀陛下,尚有四成没接至京城。” 为首的崇德院总教习,忙作揖禀道:“这些皆是偏远地带的,路途遥远,崇德院派去的人还没回信,不过最迟到今年底,他们都将会被接至京城。” “嗯。” 朱由校点点头道:“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苛待,崇德院究竟是为何而建,你们心里是最清楚的,他们的父辈为大明战死,若是朕不管他们,朝廷不管他们,那他们即便能顺利长大成人,但也不会有好前程,这是朕最不愿看到的。” “臣等明白!” 眼前所聚众人纷纷拜道。 崇德院是隶属于少府的一处特殊存在,其有任何事宜皆可直达御前,朱由校会定期或不定期过问,能进崇德院的群体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即父辈于战场立功且战死沙场,他们被称之为忠烈遗孤。 对于朱由校而言,想要彻底改变大明军队,就必须要明确一个态度,即为大明战死之忠烈,他们牵绊的一切身后事,大明天子会出手解决,不会因他们的战死,其亲眷及后代就没有任何保障。 不要小觑这一安排,大明在此之前并没有这等安置手段,朱由校这样做,不仅要拉拢大明健儿,让他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更要从忠烈遗孤中培养一批人才,使得他们能够逆天改命!! 处在这等充满变数的大时代,因战争而死的人数不胜数,因冲突而死的人数不胜数,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完善各项残缺的制度,使得大明能有所改变,而不是寒了所有人的心! “皇兄对这些忠烈遗孤的关怀真是挺全面的。” <divcss=&ot;adv&ot;>跟随在朱由校的身后,一路视察崇德院的各项设施,朱由检有些感慨,小声对朱聿键说道:“一日三餐顿顿有肉,涉及吃的方面就不说了,这比先前在丰台和西山大营的健儿还好很多。” “就说他们的课业安排,根据不同的年龄段,安排有不同的课程,甚至还修建有诸多的学舍,定期进行考核评选,表现优异者还发放奖学金,这先前都从没有听说过。” “怎么?你觉得他们不该这样吗?” 朱聿键眉头微挑,看向朱由检反问道。 “没,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朱由检摆手道:“我就是觉得,像那些年龄较小的,安排这般繁重的课业,终究是有些过于严苛吧。” “严苛?” 朱聿键嗤笑道:“跟严苛相比,浑浑噩噩才更可怕,你永远不会懂这种感受。” “我……” 朱由检一时语塞。 此次随驾前来崇德院所见到的一幕幕,让朱聿键勾起一段不好的回忆,暗无天日的逼仄环境下,连外界发生什么都不知,每天除了能抬头看看天,其他的什么都干不了,这也让朱聿键的心底存有疮疤。 可看向朱由校背影时的眼神,朱聿键却变了,那眼底深处的敬畏与崇拜,除了他自己清楚外,其他人根本就不懂这种感受。 “崇德院的各项台账,必须要清清楚楚的记录下来。” 巡视完各处的朱由校,看着远处依旧在操练的诸忠烈遗孤,表情严肃道:“不要怕花银子,内帑缺谁的银子,都不可能缺他们的,但朕有句话要说到前面,谁要敢把主意打到他们的身上,叫他们受到任何苛待,到时别怪朕翻脸无情!!” 任何事情都能出现问题,唯独在培养忠烈遗孤方面,朱由校不允许有任何问题,这不止是为安抚大明健儿,更是为让他们能茁壮成长,今后其中的佼佼者,更是会深入到大明的各行各业。 幼年经历的伤痛与挫折,是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的,朱由校很懂其中的缘由,这些忠烈遗孤已经历多数人没经历过的丧父之痛,若是再叫他们去经历别的,那他们这一辈子都将在回忆中浑噩度过。 这是朱由校最不愿看到的。 “记一下。” 临离开崇德院时,朱由校站在车驾前,看着在校场上集结的忠烈遗孤,对身旁服侍的刘若愚道:“着内厂、鸾卫不定期呈递崇德院情况,若是这期间有任何不好之事,及时向朕禀明,若是敢有知情不报者,朕必严惩!”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此次视察崇德院,朱由校并没有惊动那些忠烈遗孤,朱由校此次过来,就是想看看崇德院的情况,顺带领着朱由检他们来看看,叫他们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那些人的生活是怎样的!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47章 新世界(2) 在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共情是极为奢侈的存在,尤其是对于那些享有特权的群体,别管这个特权大小,他们都有种傲慢与偏见,觉得自己身份高贵,像那些身份卑微的群体就是要被他们盘剥,这就是底层活着的意义,不然靠谁去支撑他们的奢华? 自崇德院离开以后,赶赴另一处皇庄时,朱由校就瞧出朱由检、朱聿键的状态有些不太多。 “这人活于世,知道不能忘记什么吗?” 朱由校倚着软垫,端起手边茶盏,看了眼沉默的二人,语气平静的说道:“就是不能忘本,若是连本都忘了,即便取得再多成就,做出耀眼功绩,那终究是昙花一现,必有凋零的时候。”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皆不知天子说这些究竟是何意。 “在世人的眼里,你们是皇室宗藩成员,身份极为高贵,这便让你们背负很多,就像自幼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长大。” 朱由校呷了口茶,嘴角微微上翘道:“可事实上你们过得怎样,唯有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朕就不说了,先说皇弟,自幼是在慈庆宫出生,经历过的那些事情,现在都还没有忘记吧?” 朱由检低下了脑袋。 “再说长寿。” 朱由校看向朱聿键,“在唐王府出生,可经历的那些事情,想必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朱聿键眉头微蹙起来。 “欲戴其冠,必受其重。” 朱由校将茶盏撂下,语重心长的说道:“人在得到一些东西,势必会失去一些,谁的心里会没有点秘密呢?即便是亲哥俩也难保会有秘密,但信任,就是在一次次隔阂中,一次次误解下崩塌的。” “朕允许你们有意见不合,毕竟人跟人的想法,终究是有不同的时候,但朕不允许你们彼此猜忌,若是那样的话,你们就没必要待在紫禁城,更没必要一起住在养心殿了。” 对于皇室成员而言,特殊的环境与氛围,造就亲情味是最奢侈的,哪怕是你不想争些什么,但身边的人说得多了,有些想法就可能会悄然改变,而在遇到一些事情后,那就会变得更复杂。 不过朱由校要明确一点,良性竞争是可以的,但彼此间连信任都没有,那便没必要接受新式教育了。 毕竟在朱由校的海外移藩战略下,朱由检与朱聿键二人必然是要挑起大梁的,一个侧重文政,一个侧重武事,这是多好的搭档啊,倘若他们能在战略要地站稳脚跟,彼此间联起手来,这能帮大明中枢减轻不小的压力! “皇兄~” “陛下。” 朱由检、朱聿键二人见状,在看了眼对方后,无不想要讲些什么表明态度,但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 “这些话别对朕说。” <divcss=&ot;adv&ot;>朱由校平静道:“等回宫后,你们自己聊,朕要休息了,接下来还要去不少地方。” 言罢,朱由校倚着软垫闭目养神,这让朱由检、朱聿键见后,又看了眼对方后,皆低头坐在原处。 缓缓行驶的车驾内很安静。 对于教育的再定义,朱由校是极为重视的,因为这不止关系到大明的未来,更关系到神州的未来。 儒家思想为何能做到深入人心? 除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外,还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是迎合统治需求,其二是构建教育体系。 无论是哪个学派,都无法做到儒学这样,从启蒙教育阶段开始,便一步步研读各种典籍名著,一直到科举金榜题名结束。 这是儒学持之以恒的努力成果,这期间涌现太多的翘楚,但同样是在这一过程中,使得儒学日益趋于保守,对于礼教过分干涉与影响。 “诸位要明白一点,每款火器的研制、定型、批产、量产是有很多标准的,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轻易定下。” 在大明工学院所辖枪炮专业,站在讲堂上的宋应星,表情严肃的讲着,手里拿着一根粉笔,而在身后的黑板上,则绘制着一副副图样。 “标准是衡量一切的基础,倘若我们作为相关领域的从事者,对待自己热爱的事业,都无法做到这些的话,那便代表着该领域无法有大的突破。”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像过去大明存在的诸多火铳,从单眼铳、三眼铳、鸟铳、迅雷铳、鲁密铳等依次排列,看起来大明在火器领域的钻研和发展,是比较先进的存在是吧?” 听到这里的诸多学子,不少都下意识点头认可,在他们之中有不少事从各处学徒选拔来进修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朱由校不留余力的推动下,过去以兵仗局为主的军工体系,围绕京畿一带发展是极为迅猛的,这前前后后不知吸纳多少群体,分散在各个工坊里劳作,连带着大明工学院筹设起来后,其中表现优异的学徒便被选拔来进修深造。 “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诸位,大明在火器领域或许尚有部分优势,但要是没有新的改变,终究是死路一条。” 在众多学子的注视下,宋应星语出惊人道,这让不少人感到心惊,但随后宋应星却话锋一转:“不过…也恰恰是受到天子的启发,原兵仗局对度量衡进行重新钻研和定义,使得全新一套度量衡问世,这反而为火器领域的再发展,奠定了极为浑厚的根基……” 这个宋应星。 在门外站着的朱由校,听到其所讲的种种,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在离开崇德院后,朱由校的首站就定在大明工学院,这将成为大明工业的启蒙摇篮,发展集约化手工制造业,绝非朱由校的最终目的,其想要的是成套的工业体系。 只是想横跨到那一步,没有极为浑厚的根底与底蕴,是万万不可能办到的,所以要从最初的时候,就要试着去培养一批人才,哪怕过程慢一些,但也好过不做要强,朱由校需要这样一批人才,作为大明的先驱,去试着钻研和探索新领域……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48章 新世界(3) “宋卿在讲堂上的表现,与在军备清吏司的表现,完全是判若两人啊。” 大明工学院所辖某处试验场,朱由校面露笑意,把玩着手里的三眼铳,对身旁站着的宋应星道:“不过涉及枪炮的理论知识,你们总结编撰的课程很不错,想要研制性能更好,射程更远,威力更强的枪炮,充分了解火器的发展史,是极为有必要的事情,从中获悉走过哪些弯路,究竟是什么导致这样的弯路发生,这对于之后的研究很有必要。” “陛下说的没错。” 宋应星微微欠身道:“臣在两处的表现不一,是因为所接触的群体不同,尽管在大明工学院进修深造的学子,有不少先前是军备清吏司所辖诸坊学徒,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是一块块璞玉,要是可以雕琢出一批,则我军备清吏司的底蕴和实力,都将会得到大幅增强啊。” “不过培养他们并非容易的事,这其中有不少人连启蒙都没有经历过,他们能进大明工学院深造,是在实操与见解方面,皆有着极为不俗的表现,现在的课业传授进度是比较缓慢的。” 朱由校笑笑。 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之事,对于读书识字的群体而论,或许在他们之中会有一些愿意涉猎别的领域,不过受大明整体思潮的影响,会被打上不务正业的标签,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有王徵、徐光启、宋应星、孙元化等一行人,而更多的是为了参加科举,继而在万千竞争中跻身仕途。 官本位思想下,使得太多的人受到影响,尤其是对于读书人来说,这辈子若是不能通过科考做官,那便是一种失败! “慢慢来嘛,此事是急不得的。” 朱由校收敛心神,放下所持三眼铳,保持笑意道:“朕特意命少府在京郊挑选皇庄,继而筹设起诸院,就没有想过短期内见效,毕竟有太多的事情,不是单纯靠急能办成的,老话不是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就像军备清吏司在发展,大明工学院所辖对应专业在发展,两者是可以相互相成的结合起来,教学要进行,实操也别丢掉,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有将此思想有效落实下来,大明才能有更大改变。” 是啊。 宋应星点头表示认可,就像在以前跟西洋传教士交谈时,宋应星觉得他们的不少思想很新颖,给人一种另辟蹊径的感觉,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赴京城做事后,宋应星渐渐觉得有些事儿不太对。 怎么说呢。 按着跟各国传教士的接触,不止是宋应星一人发现,包括其他一些人,都渐渐发现他们的学说里,或多或少都掺杂有较强的宗教色彩,而且在不少领域中都有一股势力的存在,即教会势力。 这就使得部分学说不那样纯粹了。 <divcss=&ot;adv&ot;>此前他们接触西洋传教士,一方面是好奇大明以外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一方面是科考仕途不顺使得他们想要转移注意,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宋应星他们不仅得到重用,还得到更多新颖的观点与理念,这导致他们再跟西洋传教士接触交流时,心底或多或少都会抱有审视的态度。 特别是朱由校曾讲过一句话,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在探索真理的过程中,要懂得分辨真伪,要懂得辩驳剖析,真理必然是越辩越明,没有谁一来就能定义真理,那样就成神了,可这个世上真的有神吗? 或许朱由校都没有想到,他所讲的这一席话,给王徵、徐光启、毕懋康、宋应星他们带来多大的冲击与影响。 这就是意识形态的差距! “的确有太多的真理,是需要实践去检验的。” 宋应星收敛心神,表情严肃道:“在先前的诸多试验中,有不少从欧罗巴传教士传来的理论,根本就是说不通的,甚至臣等在进行总结中,发现有不少在我大明就有,甚至钻研的更为透彻,不过就因为先前不重视,所以被遗漏到……” 这就是禁锢思想的坏处啊。 朱由校眉头微蹙起来,垂着的双手紧攥着,其实有太多的领域,神州都取得不小的成就与发展,可是受到思想与战乱的影响吧,导致这些成果都遗失掉了,如果这些成果没有消失不见,那神州将取得何等耀眼成绩,将会是谁都无法想象的。 “朕先前就提过,不要迷信别人讲的,要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这句话不管到什么时候,朕都是坚持的。”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语气正色道:“特别是你们军备清吏司这块儿,要始终将这句话牢记在心,在我们面前有太多未知的领域,需要我们去探索,去总结,不能别人讲什么,就一定是真的。” 朱由校不否认在欧罗巴这片大陆上,所孕育出的一些学说,的确要比大明走的更远一些吧,但是要说所有都远超大明,那纯粹是扯淡,一个宗教思想那般浓厚的地域,而且还并立着诸多国家,语言文字都没有统一,想要彻底甩开大明,那不是胡诌又是什么? “教育不能急,科研不能急。” 朱由校伸手轻拍宋应星肩膀,“你们军备清吏司要做的,不止是发展军工体系,更要持续探索未知领域,将它们明确为一门门学术学科,就像朕先前提出的黄火药研制,如果这一领域能突破的话,所改变的不止是火枪火炮,对于别的领域造成的影响与改变,也是非常巨大的。” 朱由校知道的那些东西,终究只能算是皮毛而已,想要将其中的精髓研究出来,就需要宋应星这些人杰来办。 朱由校能够做的事情,就是通过自己的方式,去持续不断的狂砸金银,以支持宋应星他们钻研探索,同时让他们少走一些弯路,继而让这些被引进新世界的翘楚,可以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内,皆可以取得相应的成就,继而推动着大明的改变……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49章 新世界(4) “哕~” 夜幕之下,朱由检蹲在地上狂吐不止,朱聿键忍着袭来的酸臭气味,伸手轻拍朱由检的后背。 不过在想起适才所见种种,朱聿键眉头微蹙起来。 这大明医学院的人,真是够变态的啊!! 这一路跟随天子视察工、理、农、法、哲等诸多学院,可谓是让朱由检、朱聿键获益匪浅,甚至在哲学院视察期间,涉及到心学一派的细分,部分观点若是传至外界的话,势必会掀起大风波的。 唯独到了大明医学院,特别是去了特设的解剖室,见到那血淋淋的场面,让朱由检、朱聿键立时就有了反应。 “请陛下治罪,臣等不知陛下驾临,所以……” 彼时在解剖室的外面,略显局促的总教习吴有性,瞧见狂吐不止的朱由检,忙朝天子作揖拜道,而在旁站着的陈实功,则不知该说些什么。 “没事,说起来是朕无故叨扰,没有影响到你们的课业吧?”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从锦衣卫等处调来的仵作,在协助你们研究课业时,没有遇到问题吧?” 对于朱由检的这种反应,朱由校并没有放在心上,论谁第一次看到血淋淋的解剖现场,都会是这种反应。 以少府的名义所设诸多学院里,唯独属大明医学院最为特殊,因为其中不止囊括中医那套体系,还在朱由校的安排下增设以外科为首的诸科,。 按着朱由校的说法,中医医学必须要与时俱进,要明确诊治类目,要细分对应诸科,唯有将中医体系规范化,那么中医才可能走的更远! “禀陛下,影响倒是没有受到影响。” 陈实功的眉头微蹙着,瞅了眼蹲地的朱由检,“不过那具解剖的尸首却作废了,沾染了污秽……” “咳咳~” 吴有性咳嗽几声,意在提醒陈实功,当着天子的面,别什么话都乱说一通。 “吴教习莫非是染疾了?” 陈实功却看向吴有性,“来,让老夫为你切脉,这可不是小事,万一不小心染上时疫……” 吴有性翻了翻白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是干什么的?怎么可能会染上时疫! 这个陈实功哪儿都好,唯独就是太没有眼力劲儿了,即便是上了岁数,可也不能啥话都向外说啊,何况还是当着天子的面。 瞧着眼前的一幕幕啊,朱由校忍不住笑着摇起头来,不过却也没有多说其他。 毕竟医学领域的东西,朱由校也仅限于了解科室分类,诸如什么具体的操作啊,再或是医药知识啊,他知晓的很有限。 对于中医医学的发展,朱由校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设法让其规范发展,继而在不断地实践中寻求突破。 在视察的诸多学院里,唯独在大明医学院待的时间最短,毕竟这其中的专业性太强,况且某一类目想要大突破,这需要较为漫长的周期,所以朱由校也只是走马观花般的大致了解,知晓医学院的基本情况。 “皇兄,您为何允许大明医学院的人,拿死尸进行解剖啊。” 回紫禁城的途中,脸色苍白的朱由检,颇为不解的看向自家皇兄,“甚至还将体内的心肝脾脏等都给掏出来,又是割,又是切的,这未免有些太残忍了吧?” “残忍?” 朱由校眉头微挑,端起手边茶盏道:“朕要说那些死尸,皆是先前被逮的贪官污吏,你还会觉得残忍吗?” <divcss=&ot;adv&ot;>“这……” 朱由检一时语塞,这回答还真是他没有想到的。 “陛下让医学院的人这样做,就不怕出现时疫吗?” 在旁的朱聿键见状,向前探探身道:“毕竟死尸放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滋生一些污秽之物,万一……” “放心吧,他们知道如何进行规避。” 朱由校呷了口茶,面色平静道:“朕叫他们做这些事情,是为了更好的了解人体构造,继而完善中医诊治类目。” “就像你们今日看到的解剖,其实是为了明确人体内脏排列,摸索各个脏器之间,究竟是干什么用的,这样今后若是遇到脏器有问题,需要进行开刀诊治时,不至于说没有任何办法,继而减少病死率。” “再一个,世人皆言污秽之物,包括你们也一样,可谁真正知道,这些污秽之物是什么?彼此间存有什么区别?应该怎样命名呢?” 朱由检、朱聿键张大了嘴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在他们的认知下,还从没有想过要开刀诊治。 按着他们的理解,在人身上开刀那不要疼死吗? “觉得不可思议是吧?” 朱由校见状,笑着反问道。 “是。” 二人下意识点头道。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 朱由校收敛笑意,语气正色道:“在战场之上有多少浴血奋战的将士,会受到各式各样的伤,而在这其中就有不少将士,是因为医治不及时,医治不到位,最终死在战场上,要是他们可以得到有效医治,不用在绝望中死去,这将挽回多少悲剧呢?又将给大明救回来多少健儿呢?” 朱由校扶持发展中医医学体系,除了想提高整体医疗水平之外,还有就是想要组建起一支军医体系。 原因很简单。 想要拥有一支百战百胜的铁血强军,不止光有将跟兵就行了,也不止增添武器装备就好了,这还需要添进很多别的体系。 军队想要保持战力,就必须要走正规化、职业化道路,唯有做到这一点,同时不断提升军人的地位和待遇,那么属于大明的军队,才有可能迎来新生。 “等回到紫禁城后,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完完整整的给朕写份心得递交。” 在讲完这些后,朱由校伸手道:“要将朕为何筹设这些学院却选择隐秘发展,不对外进行公开,以及这些学院中,他们钻研的那些科目,究竟存有哪些想法,都逐一的给朕写出来,不然朕会严惩的。” “臣弟遵旨。” “臣遵旨。” 朱由检、朱聿键二人忙作揖应道,不过二人的眉宇间却透着怅然。 这次跟随御驾一路视察,最初他们还可以看懂些,可随着视察的地方多了,见到的东西多了,渐渐的他们却茫然了,因为真的有太多新奇的事务,是他们平生第一次见到,这对于他们的冲击很大……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50章 一封密信 轰隆~ 一场暴雨悄然来袭,黑云密布,震耳惊雷自天际炸响开,这场暴雨冲刷着京城,令人世间归于平静。 锦衣卫驻所。 “唉!!” 在锦衣卫指挥使的正堂,一道叹息声响起,骆思恭负手站于窗边,看着窗外所下雨幕,凉风沿着窗缝袭来,吹动着那身飞鱼服,一直紧蹙的眉头,体现出骆思恭此刻的心情。 “事难做啊。” 想起所虑诸事,骆思恭轻叹一声。 “指挥使,您这是怎么了?” 穿着飞鱼服的清瘦中年,拿着一摞卷宗走进正堂,瞧见自家指挥使站于窗边,忙上前关切道。 “没事,就是在想些事情。” 骆思恭摆摆手说道。 “指挥使可是在思虑廉政院之事?” 清瘦中年看向骆思恭道。 作为骆思恭信赖的心腹,其在锦衣卫任指挥同知,对于卫事了解颇多,所以骆思恭有什么反应,他是能猜到的。 “为何这样说?” 骆思恭没有正面回答,转身朝那张官椅走去。 “就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被逮捕那么多贪官污吏,还有地方上的魑魅魍魉,崔呈秀他们算是一战成名。” 赵海拿着那摞卷宗,跟随在骆思恭的身后,“眼下在这朝野间,谁不知晓廉政院之名,他们督办的要案,说是新朝第一案也不为过,毕竟被剥皮抽筋、凌迟处死的……” 说着,见骆思恭脸色难看起来,赵海识趣的没有再讲下去。 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产生的影响和风波极大,这震动的不止是朝堂,对于地方更是一种震慑,毕竟被逮捕的人那么多,被杀的人就更数不过来。 尽管此案锦衣卫也参与其中,但更多的所为却是打下手,并非是以锦衣卫为主导,这才是骆思恭所忧虑的。 而赵海明显瞧出这一点了。 毕竟按着此前的惯例,诸如这等要案大案,一向是厂卫势力督办发起的,可廉政院却异军突起,抢了他们厂卫的活,这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啊。 厂卫皆乃天子爪牙!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内心深处,一直想将锦衣卫再度崛起,不被东缉事厂、西缉事厂等压一头。 可是到头来呢? 除了在天子御极登基之初,锦衣卫做了些事情外,其他时候并没有太突出表现,这让骆思恭的心里生出危机。 “你来有何事?” 坐在官椅上的骆思恭收敛心神,看向赵海说道。 “北镇抚司、旗校镇抚司等处,有些事情需要指挥使批示。”赵海闻言,忙将手中卷宗递上,微微低首道。 “拿来吧。” 骆思恭眉头微蹙道。 别看他是锦衣卫的掌舵者,拥有不小的权势和地位,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吧,锦衣卫的内部分为***。 一个是以他骆思恭为首的,一个是以田尔耕、许显纯为首的,一个是以李若琏为首的,这***构成了现在的锦衣卫。 <divcss=&ot;adv&ot;>这一切都是朱由校的有意安排。 恰恰也是这般吧,使得骆思恭生出危机感,如果他所统领的锦衣卫,不能为天子多多办事,那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势必会不断降低的,而一旦形成这种态势,那他这指挥使快做到头了。 “指挥使,这李若琏真是够油盐不进的。” 在骆思恭翻阅之际,赵海却皱眉上前道:“先前我锦衣卫想增补旗校,何须像现在这般麻烦啊,增补之前还要进行所谓培训,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 “眼下我锦衣卫外驻北直隶各地的衙署,不少都缺人手调遣安排,卑下几次找李若琏想增一批旗校,可……” “这事人家办的没错。” 骆思恭听到这里便知是怎么回事,“旗校镇抚司乃陛下亲设,别说是你了,即便是本指挥使,也不能绕开此镇抚司,过去那套规矩就别想了,何时旗校镇抚司要派员额了,何时再行增补吧。” 赵海闻言便知安插人手一事,是不现实的事情。 过去锦衣卫增补旗校,皆掌在少数几人手里,哪怕是锦衣卫被搁置一旁,但想要安排些人去顶替名额,也是有操作空间的。 然而现在啊,自从旗校镇抚司增设,不止锦衣卫,还有东缉事厂、西缉事厂等,想要增补旗校或厂番,皆需通过旗校镇抚司,这是朱由校规范厂卫人事权的标志。 厂卫是拱卫皇权的利器,绝非私人之利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拜拜门路,想进就能进去的。 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不止军队要正规化,职业化,而像厂卫这等特殊组织,更要走正规化、职业化! 轰隆! 一道惊雷骤响,堂外的雨越下越大,而一道身影在雨幕下匆匆而行,朝指挥使正堂赶来。 “指挥使,出事了!!” 本在翻阅卷宗的骆思恭,听到堂外响起的声音,皱眉抬头望去,就见指挥佥事周毅冒雨跑来。 “何事?” 知晓周毅秉性的骆思恭,见周毅这般急切,便知定有大事发生,其负责的是外派锦衣卫诸事。 “天津千户所急报!” 周毅行至骆思恭跟前,从怀里掏出急报与密信,皱眉道:“据天津千户所报,在协助天津兵备道期间,查到一封密信,恐与白莲教有关。” “什么?!” 在旁的赵海闻言色变,难以置信的看向周毅,“这是真的吗?此事可不敢乱言啊!”讲到这里时,赵海特意看了眼堂外。 “此等要事岂敢乱言啊。” 周毅皱眉道。 二人皆为骆思恭信赖的心腹,熟悉彼此的秉性,倘若是别的事情说了就说了,但牵扯到白莲这等要事,岂敢随便乱攀扯。 “此事还有谁知晓?” 看过急报与密信的骆思恭,强忍着心中的惊意,抬头看向周毅道。 “无人知晓。” 周毅当即道:“那天津千户乃卑下心腹,查到这份密信时便知是大事,就连天津兵备道都不知。” “好,好!” 骆思恭难掩激动,“我等的机缘来了,没想到在天津地界竟藏有白莲,好啊,你二人留守衙署,本官即刻进宫面圣!!”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51章 查! 白莲教在大明是连提都不能提的,谁要是敢信奉此教,只要被发现,就会被抓起来砍脑袋。 且只要发现有信白莲教的,势必可以抓到一大批,因为该教是社教,隐秘性极强,越是偏远贫瘠之地,就越容易出这等事,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经较为漫长的时间沉淀,白莲教分有诸多教派,像闻香教、弥勒教等等,他们的教义大致相同,用特殊的江湖骗术来蛊惑底层群体,说是为了推翻残暴统治,实则个个都暗藏祸心,每有此等事端出现时,最倒霉的莫过于底层…… 轰隆!! 乾清宫的上空骤然响起道道惊雷,压抑气氛笼罩此间,站在殿外的诸太监宦官,众大汉将军,无不能感受到这种压抑。 “好啊!真是没有想到啊,在拱卫京城京畿的要地,居然会有白莲教的踪迹。”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剑眉倒张,眼神凌厉道:“朕刚将北直隶各地的贪官污吏、魑魅魍魉给狠狠清理一遍,现在又冒出白莲余孽了。” “这件事情知晓的人多吗?此封密信是从何处查到的?天津兵备道兵宪陈奇瑜他们是否知情?” 天子一连串的反问,让垂手而立的骆思恭便知他的机缘来了,天子对待此事是极为重视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何能不重视呢? 每每有白莲教蹦跶时,都会给地方与朝廷带来巨大损失,似这样的邪教势力,只要发现有人鼓捣,那就必须要彻底镇压! “启奏陛下,知晓此事的不多,仅限于在京几人,及锦衣卫驻天津千户。” 骆思恭收敛心神,面朝天子作揖拜道:“此封密信是协助天津兵备道,查抄一批贪官污吏时查到的,因此事关系重大,故而没有对陈奇瑜他们讲明,天津千户第一时间加急呈递进京了。” 果然。 朱由校眉头微挑,事情跟他想的一样,发现这等事情岂能轻易告知他人,毕竟此事要办好的话,那便是泼天大功。 说起来,当初要锦衣卫向北直隶各地外派势力,朱由校便有追查白莲教的构想,毕竟徐鸿儒这厮,真要在山东搞起义的话,那对朝廷的损失太大了,不仅会叫地方秩序崩坏,更会叫漕运迫停,这对北直隶所名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发展,势必会造成巨大的冲击! 甚至在朱由校的整体构想下,对于京城京畿的卫戍警备体系调整,便存着整肃北直隶各地匪寇之谋,想要在地方发展起来,秩序安稳是第一要素,没有这个要素就谈发展,那纯粹是痴心妄想的。 大明可不比后世,即便是地方与地方之间,治安也能做到很好,在大明治下各地,特别是一些险峻之地,是存有大批匪寇势力的,他们干着打家劫舍的事情,这在后世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但在大明却是稀疏平常之事。 现在京城京畿各地的调防,还在加紧推进落实中,一批将校已然率部赴任了,尽管在朝仍有小股议论吧,但一切都在朝朱由校的预想倾斜。 本想着等北直隶各地安稳下来,待到各处清剿匪寇先后明确后,再寻找契机找骆思恭聊聊此事,不过现在却提前了。 “你是怎样想的?”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抬头看向骆思恭道。 “禀陛下,此事必须要严查。” 骆思恭当即拜道:“且此事要秘密探查,不能有任何风吹草动,不然定会惊动白莲余孽。”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朝廷在明,余孽在暗,且天津三卫很特殊,据臣知晓的情况,该地民间有漕帮势力,即纤夫抱团而聚的。” “如果被白莲余孽事先知道什么,必然会在地方掀起风波,继而裹挟很多人在地方作乱的。” “卿家说的不错,那便依卿家之意来办。” 朱由校沉吟刹那,伸手道:“不过调查此案,不能局限于天津一地,朕现在怀疑啊,这白莲余孽,可能就是借着漕运北上的,天津可能只是外围罢了。” “陛下的意思是说山东?” <divcss=&ot;adv&ot;>骆思恭想到了什么。 “这只是朕的猜测。”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此案朕交卿家全权督办,朕对卿家就一个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此案,看看白莲余孽究竟影响多少地方,待查清一切后,朕会调遣军队镇压的,锦衣卫要做的事探查,但想拔除余孽,就要彻底镇压之!” “臣领旨!” 骆思恭当即表态道:“此案臣定会查明的,断不会叫陛下失望。”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臣告退!” 对骆思恭心中所想,朱由校是清楚的,特别是廉政院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案,使得其心里生出紧迫感。 但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 廉政院也好。 厂卫也罢。 彼此间不仅要有竞争,包括内部之间也要有竞争,只要能形成良性循环,那他这位大明天子,就能掌握很多渠道。 朱由校要做的事情,是颠覆很多人认知的,所以他必须要掌握大势,掌控主动,否则很多事都难以办成。 “去,召李若琏进宫见朕。” 在骆思恭离开后,朱由校双眼微眯道。 “喏。” 在旁服侍的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调查白莲教一事,朱由校断不会只交给骆思恭,他还要再增加一项保险,让李若琏所领鸾卫参与其中。 毕竟天津这个地方太重要了。 正像骆思恭所说的那样,天津地界是有漕帮势力,这是漕运特有徭役的时代产物,若是叫他们相互纠缠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说别的,一旦真闹腾起来,那天津对外开海通商势必受影响,这绝不是朱由校愿意看到的!! 北直隶被朱由校打扫的差不多了,眼瞅着要开始稳步发展了,设法让集约型手工制造业成为现实,若是在此期间,因地方闹出叛乱导致秩序崩坏,那到时损失的不止是朝廷威仪,更将损失宝贵的发展时间,无论如何,白莲余孽必须要铲除,且要堂堂正正的镇压之,以震慑宵小之辈!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52章 皇家军事学院 大明国祚距今传承两百余载,相较于外部势力的威胁与隐患,朱由校更在意内部弊政与矛盾。 外部的势力威胁再大,终究对大明产生的影响有限,哪怕大明军队腐败堕落,然而戍守边陲的边军,依旧能确保部分安稳,地方所置督抚能控制地域安稳,这就是中央集权带来的影响。 不过内部的弊政与矛盾,倘若不能及时厘清和铲除,那便会造成一个严重后果,即地方秩序的混乱,将加剧权力构架的崩溃,这将使得大明不再是大明,没了大一统的优势,那集中力量办大事就将是句空话! 继诸多特权群体交替现形后,朱由校又将面临另一股势力,即备受特权群体压迫与盘剥的群体,将会在地方频繁起义,且伴随着自然灾害的增多,如若朝廷赈灾不力,或有人暗中贪墨赈灾粮饷,则被逼上绝境的群体将倍增! 自始至终,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就从没有将建虏八旗放在眼里,只要镇守辽东的经略懂兵,且身边没有人掣肘,那么围绕他明确的对辽战略,不按照建虏八旗的节奏打,而是保持自有节奏打,如此建虏必将沦为大明的磨刀石!! 努尔哈赤的确在军事层面有不俗表现,可惜真正让建虏脱胎换骨的并非是他,这一时期下的建虏八旗内部,同样有着不小的矛盾与隐患,只要能遏制住建虏频频进取的势头,那矛盾与隐患终有爆发的一日。 揪出潜伏的白莲教余孽,朱由校的确很是重视,不仅让骆思恭督办此案,还命李若琏暗中追查,不过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的视野不可能局限于此事上,还有众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办。 武英殿。 军务院。 “截止到当下,宣府镇、蓟州镇、密云、永平、山海关等处总兵皆已赴任。” 魏光绪神情严肃,面朝天子作揖禀道:“总兵童仲揆、马世龙、孙祖寿、王世钦、侯世禄等先后向京呈递军报,言麾下所统各部整饬正在按预期推进中,且在整饬期间查到不少吃空饷、克扣粮饷之事。”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本就暗藏不满的文官群体,一旦逮住这等机会,势必会加紧反扑与撕咬的,朱由校可不希望这等事发生。 “嗯,此事要抓紧来办,别叫立功的将士们等急了。” “臣遵旨。” “据蓟辽总督署呈递急报,北直隶所辖诸兵备道警备驻防权责,今在加紧厘清明确。”一旁的金铉见天子不言,紧随其后道。 朱由校挠挠鼻子,看向魏光绪说道。 “臣明白。” 朱由校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整饬京城京畿卫戍警备体系,是各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特别是最外围的驻防警备,西起宣府镇,到蓟密永三协,东至山海关,主体军事要地必须支撑起来。 “不过沿宣府镇至山海关一线所置卫所众多,期间还牵扯到诸多要隘地域,想明确上述权责,恐还需……” “京卫裁撤一事规划的怎样了?” “此事不急,叫王在晋他们慢慢调整。”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道:“朕要的不止是直隶外围驻防警备调整,更要直隶外围的安稳,不要忙中出错,此事务必要做扎实,断不能有任何意外。” 朱由校点点头道:“今后军属勋田的赋税征收,由各处兵备道负责,统一解递进京,着军务院负责审计。” “为安抚麾下各部将士,查抄的粮饷多数用于补发欠饷,所涉将校皆已被逮捕起来,移押至蓟辽总督署待审,此外该批将校豢养的亲卫家丁,皆被编进各处新设骁骑营,其中冥顽不灵、违法乱纪之辈皆被秘密处决。” 效率还是挺快的。 童仲揆这批新赴任的总兵官,此前能有这样的表现,那跟朱由校的敕赏是分不开的,他们不想让朱由校失望,所以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儿,誓要将天子意志落实下来。 舍得,舍得,向来是有舍,才会有得。 金铉禀道:“待到神枢、五军、神机三京营,基本移驻到各处屯驻地后,便会进行卫所汰兵考核,凡是通过考核者,则就近转隶至各处京营下辖,军籍也将进行变更,而没有通过考核的,则悉数进行分流安置,或租赁官田,或进少府诸坊,尽量确保地方安稳,不会出现聚众闹事之实。” 倘若他们不能从快安稳下来,那最外围的驻防警备就存有漏洞,一旦让边塞蒙鞑各部瞅准机会,想要趁机对京畿地带发动劫掠,损失将是难以估量的。 世袭的卫所职官,终将成为过去式!! 动不动就搞世袭那一套,时间久了必将是大累赘,朱由校可不希望这些累赘,压着大明喘不过来气。 “与少府的对接事宜皆已明确。” 朱由校点头应了句,看向金铉的眼神也变了,到底是有些本事的,只要京卫裁撤能平稳推进,后续没有出现聚众哄闹之事,那围绕北直隶的卫所裁撤,也便可以分批推动,该分流分流,该转隶转隶,毕竟不管是卫戍警备军队,还是各地工坊,都是需要大批人手去增补的。 对魏光绪所讲,朱由校并没有在意,而是又看向金铉道。 “军属勋田推进的怎样了?” “嗯。” 魏光绪忙低首道:“现对这批军属勋田进行造册,待此事明确落实后,所授群体将领到对应田亩。” 魏光绪忙作揖应道,不过其心里却惊疑不已,这事要传出去的话,只怕户部有司会相当不满啊。 “基本已规划好了。” 金铉当即作揖道:“稍后臣就向蓟辽总督署明确旨意。” <divcss=&ot;adv&ot;>尽管军务院已经筹设,但是其现在的日常运转,离不开朱由校的绝对意志,其内部构架与职权还在完善中,按着朱由校所想啊,军务院想真正彻掌军权,还需较为漫长的路要走。 此事要是能顺利办好,朝廷不仅将减轻很大负担,还能实现精兵简政的战略转折,最重要的一点,是对应特权群体会削减掉一批。 “还有一件事,朕觉得可以明确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伸手对眼前诸臣说道:“朕打算以军务院之名,筹建一座皇家军事学院,作为武将进修深造之地,朕想好了,就将其设在小时雍坊,该坊有不少赃产被少府查抄,将其串到一起打通重建。” “至于这部分粮饷开支,便不必麻烦国库了,直接从内帑进行调拨,毕竟打仗并非儿戏,叫统兵打仗的将校多学点,对朝廷而言也是好事,诸卿觉得怎样呢?”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53章 武运昌隆 魏光绪、金铉等一行人,在听完天子所讲,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不少是震惊的,难以置信的。 皇家军事学院? 这在大明何曾有过此先例啊! 当初天子御极登基时,特设一个皇家近卫都督府,这在朝野间掀起多大风波,造成多大影响,哪怕是到现在啊,有些官司还没有掰扯清楚。 也就是内帑充盈,使得所辖诸上直亲卫军的兵饷,悉数由内帑直拨实发,这才让有些事没闹大。 “陛下,此事是否要再商榷下?” 魏光绪有些忐忑,心跳跟着加快不少,面朝天子作揖拜道:“且不说皇家军事学院,是否能起到进修深造的作用,单是其所定 “有什么好商榷的?” 朱由校皱眉打断道:“我朝尊儒兴科,笼络天下士子之心,筹设国子监以兴文脉,难道朕要特设皇家军事学院,想令我大明武运昌盛,就是错的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 魏光绪额头冒出细汗,低首道:“臣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 朱由校却不听魏光绪的解释。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时下在军务院的这帮职官,以魏光绪、金铉为首的群体,依旧是文官序列,至少在他们的心里是这样认为,朱由校可以洞察到这些,所以他要用一些手段和措施,让他们跟所谓文官群体区分开。 从事文治就从事文治,从事武事就从事武事,朱由校就是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将文武隔绝开,专业的领域就要交由专业的人去办,不能说你是文官出身,明明不懂武事,就因为是文官,便能安排到对应职务上,这摆明就是扯淡行为! 大明过去怎样,朱由校不管。 毕竟那时不是他当家做主。 可现在不同了。 只要他在这个位置上,文官瞎指挥乱掺和这套,就别想再出现!! “禀陛下。” 金铉见状,忙上前作揖道:“魏郎中的意思,是觉得眼下军务院督办诸事,皆在有条不紊的推进落实中,特别是京城京畿卫戍警备体系调整,尚处在紧要阶段,倘若在此等特殊形势下,大张旗鼓的筹建皇家军事学院,恐会在朝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 魏光绪投来感激的眼神,尽管这些他都没有讲,但是心里更多却也是这样想的,毕竟现在的朝局啊,看起来很平静,很安稳,实则却是暗潮汹涌啊,不说别的,单单是诸党各派的心思,那一个个都在等机会呢。 “那就先以内参的形式,将筹设皇家军事学院一事,发派至京营、京城警备提督署、诸镇各地有司去,叫朕的那些虎将悍将知晓。”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面色平静道:“另外跟少府有司对接此事,着少府负责督办皇家军事学院营建诸事,最迟到明年初,皇家军事学院必须营建好,待此事办好后,便由军务院牵头,着各部举荐一批中低层将校,先行到皇家军事学院进修深造。” “臣等遵旨。” 在场众人当即作揖应道。 在少府、军务院、上书房、南书房这些特设衙署,朱由校态度向来是强势的,其明确要做的事情,不管遇到怎样的风波或挑战,都必须不打折扣的贯彻落实,不要想着拿外朝有司那套来搪塞。 谁要是胆敢暗中推诿或掣肘,继而影响到朱由校的战略谋划,那下场就是一个,被罢官免职,且永不录用! 在大明想要做官的一抓一大把。 科举是让不少读书人,得以跻身进仕途中,可僵化的八股取士制度,同样也让不少有才华的人,一次次的在科考中旁落,这也是很现实的事情。 <divcss=&ot;adv&ot;>最为典型的例子,莫过于阎应元、沈廷扬这些人杰,就是在科考上屡次不中,但谁能说他们没有真本事? “行了,都去做事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要处理军政了。” “臣等告退。” 军务院想要达到朱由校的预期,尚有较长的一段路要走,随着军中的一批人才能逐步成长起来,所设立起的权力构架能支撑起来,那么文官群体干涉军政的事实,才能被朱由校设法破开。 大明军队正规化、职业化的道路,终究不是三年五载就能推动起来的,这必然需要较为漫长的时间,通过一次次对外对内战争,以此稳步推进落实,毕竟牵扯到的利益太多,没有谁会愿意进嘴的肥肉丢掉。 “皇爷,曹文诏、周遇吉、孙应元、黄得功四人求见。” 朱由校在武英殿处理着军机要务,不知过去多久,在殿外候着的刘若愚,低首走进殿内禀道。 “他们都归京了?” 朱由校闻言看向刘若愚道。 “是。” 刘若愚忙道:“黄得功是最迟归京的……” “快宣他们进来!” 刘若愚话还没讲完,朱由校便开口道。 “喏!” 针对辽左大捷进行的敕赏和提拔,朱由校可谓下了大手笔,将一批武将的军职提升,不过唯独对上述四人,朱由校却没有急着明确。 一个是想看看他们的心性怎样。 一个是想超擢他们到新的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曹文诏、周遇吉、孙应元、黄得功四人,知晓他们皆被天子敕授男爵,但却没有安排新职务,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而是依旧在各处落实军令,直到交完差,这才先后赶回京城。 “末将等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曹文诏、周遇吉几人走进殿内,面朝御前抱拳作揖道,声音之洪亮响彻正殿! “好,朕的虎将猛将都归京了。” 朱由校面露笑意,不加吝啬的夸赞道:“跟当初奉诏离京时相比,一个个气势更足了,都免礼吧,抬起头来,叫朕好好的看看。” “喏!” 四人轰然应诺道,随后便昂首挺胸的站于原地,那一张张坚毅的面庞,如炬的眼神,让朱由校脸上笑意更多,这才是大明武将该有的风貌与气度!!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54章 帝党崛起 对于曹文诏、周遇吉、孙应元、黄得功四人的安排,朱由校很早就在心里敲定,就是等他们归京后赴四卫营任职,暂授四卫营代指挥使职,率领一批精锐骨干,重新将武骧左卫、武骧右卫、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操练起来。 原先隶属于四卫营的那批精锐,被朱由校打散安置到各处,毕竟整饬京城京畿卫戍警备体系,各处没有足够的精锐不行,眼下不止四卫营被掏空了,就连勇卫营、勇士营也都被掏空了。 倘若不这样的话,那陈策所领京城警备提督署,驻扎昌平的诸陵卫,移驻各处的三大营所属等,根本就无法达到朱由校的预期。 眼下围绕整个北直隶的军事调动,唯独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辖诸部精锐最少,也恰恰是这样吧,朱由校需要一批虎将猛将,来将定为警备机动的四卫营操练起来,这样不管遇到任何问题,朱由校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陛下,今后末将等便隶属于御马监统辖吗?”在知晓种种后,性情直爽的黄得功,面朝天子抱拳行礼道。 曹文诏、周遇吉、孙应元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尽管他们没有出言说什么,但此事他们也很关心。 毕竟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们到四卫营赴任后,那岂不是要受内廷太监管辖吗? “当然不是。” 朱由校笑着看向几人,倚着软垫说道:“从今日起,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皆转隶到皇家近卫都督府,且将作为警备机动队伍,非朕金牌令箭不可擅动,若京城有任何异动,而无金牌令箭颁发,得驻军参谋组织召开军议,超半数赞同出兵,则可相机行事!” 这…… 听到天子所讲,黄得功、曹文诏、周遇吉、孙应元几人露出惊愕神情,若只是转隶到皇家近卫都督府,久经沙场的他们不会这般失态,可听到最后,若京城有任何突***况,即便没有金牌令箭,他们也有出兵权,这事情就变得不简单了。 “陛下……” 几人下意识想讲些什么,极为默契的齐声道。 “先不必跟朕讲什么。” 朱由校见状保持笑意,摆手打断道:“等你们了解驻军参谋制后,心中所疑虑的种种就不会有了,朕信赖你们,所以才将该项军制改革,落实到四卫营进行,朕希望你们莫要辜负朕的信任,在重新筹建四卫营时,将朕委派的那批驻军参谋,该肩负的职责都落到实处,而非叫他们闲着。” “末将等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大明!” 面对这样的情况,四人哪有任何迟疑,当即单膝跪地表明态度。 在大明军队里筹建参谋体系,在朱由校心里想了很久,让不懂军事的文官或宦官,去监管统兵的武将,或者执掌统兵大权,这怎样看都是不靠谱的。 所以按着朱由校的想法,那就进一步细分军队职能,构建起一套完整的军队框架,参谋体系便是其中之一。 军队要想走正规化、职业化道路,不仅要明确各个兵种,更要明确各级军职、军衔、建制等等,这其中也囊括职业军官、士官、义务兵等,一套以何种形式的募兵制度,是确保军队良性发展的关键所在。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要全按正兵待遇去募兵,随着军改的全面推进,大明要维系海陆两系军队,单单是每年的粮饷开支,都将成为朝廷沉重的负担。 所以按朱由校的整体设想,伴随着军改的稳步推进,要在大明营造参军光荣的氛围,要叫世人皆知,想建功立业获取对应奖赏,前提是要能通过义务兵选拔,只有这样,方能留在军队里发展。 这一体系将伴随着大明的对外扩张,至少将平稳维系数十载,甚至更久一些,而等到大明对外扩张,达到本土中枢的统治极限,那后续会进行相应军改,继而再稳步进行调整和完善。 毕竟没有任何一项制度,是可以一劳永逸的从始而终的。 …… <divcss=&ot;adv&ot;>当朱由校在武英殿内,跟曹文诏他们讲着种种之际,彼时的内阁所在,却呈现另外一种态势。 “元辅,您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彼时的首辅公事房,钱谦益眉头微蹙,看向伏案忙碌的朱国祚,“让孙阁老担任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此事还算说的过去,不过孙传庭、史永安他们担任副考官,这安排有些不太妥当吧。” 在讲这些时,钱谦益的余光瞥向孙如游。 “此事不是经阁议通过了吗?” 朱国祚放下所持公文,看向特意跑来的二人,“钱阁老投的弃权,孙阁老投的反对,但赞同的票数多一票,此事还有什么异议吗?” “当然有异议。” 不满的孙如游上前道:“一个是顺天府尹,一个是协理京营戎政,姑且不论别的,就说他们的官职,那……” “孙阁老!!” 听到这里的朱国祚,皱眉看向孙如游道:“有些话想清楚了再说,当前朝局是怎样的,内阁上下是最清楚的,别节外生枝,眼下最关键的是,将新朝首次乡试顺利举办起来,以安稳天下读书人之心。” 看来此事不可避免了啊。 钱谦益在听到这里,眼珠子乱转起来,心里暗暗思量,天子先前掌握的优势太多,以至内阁要进行票拟时,也不得不考虑天子所想,不然事情就难办下来。 早知道这样的话,在早先的阁议上就该投赞同票。 说起来,对北直隶乡试主考官,他钱谦益也颇为眼热,毕竟能拿下此职,待北直隶乡试顺利举办,一批举人得中的话,那他便多了一批门生。 这在官场上可是财富啊。 只不过对孙如游而言,他反对此事是瞧出天子的谋划,这分明就是想给孙传庭、史永安他们增加资历。 因为孙如游发现在中枢朝堂与地方官场上,有着一批特殊的群体在悄然间崛起了,当然发现此事的,不止他孙如游一人。 孙如游反对此事,就代表背后有一群人反对。 可惜他们的反对没有起到相应作用,这人世间的一些事啊,并非是跟随个人意志而动的,这需要讲究大势,在不知不觉间,已有一批忠于朱由校的文武,被朱由校视为帝党骨干,开始在各处崛起了。 在朱由校的眼里,想要办成事,想要进行维新变法,想要多做事,独靠他一人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聚拢起更多的人,忠诚可靠,踏实肯干,将他们安排到各个领域去,继而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这样谋划的种种部署才有可能落实下来。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55章 风起于川 锦衣卫。 北镇抚司。 “田兄,不知你发现没?” 许显纯倚着官帽椅,看向伏案忙碌的田尔耕,眉头微蹙道:“骆思恭这老小子最近有些不正常,其麾下有不少人离京,说是为了巡察锦衣卫外派诸所,敦促诸所,可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即便是要巡察,也没必要闹出这般动静吧,赵海他们都离京了。” 在说到这里时,许显纯特意看了眼堂外。 “怎么会没发现。” 田尔耕的手微顿,皱眉看了眼许显纯,“想必这老小子发现了什么,所以才鼓捣这么一出。” “那田兄觉得会是什么呢?” 许显纯撩袍起身,朝田尔耕走来,“据我的猜测啊,只怕做这些事情前,这老小子定然得到陛下允准,先前我的人可见到其进宫。” “不清楚啊。” 田尔耕轻叹一声道:“自从咱们执掌北镇抚司以来,特别是李若琏执掌旗校镇抚司后,这老小子在锦衣卫里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想从他那边探查到些什么,可谓是难如登天啊。” “是啊。” 许显纯点点头应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朱由校御极登基之初相比,锦衣卫的内部分为数派,骆思恭、田尔耕、许显纯、李若琏他们,各自把持着一摊子事,锦衣卫的职权划分,也在朱由校的巧妙安排下,以现在这种形势共存着。 彼此间存在竞争与算计,不过在表面却没有撕破脸,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看到的,先叫他们彼此制衡,彼此竞争,在这种形势下让锦衣卫逐步改变。 厂卫势力若想持续发展,就必须要有对应的改变,不过这种改变不可急躁,要慢慢的厘清彼此间的职责,谁对内,谁对外,具体要干些什么,哪些职权要收回,这些都要站在最高层面去统筹。 废除厂卫势力这种蠢事,朱由校可做不出来。 真要废除了,那文官群体指不定怎样高兴呢。 厂卫势力不止是拱卫皇权那样简单,其更是天子的眼睛和耳朵,对于紫禁城外的一切事情,皆要办到及时准确的呈报。 “有句话,你说的没错。” 田尔耕放下手中卷宗,眉宇间透着几分凝重,“不管骆思恭这老小子背着咱们,究竟想干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必是得到了陛下的允准,就像此前北直隶各地生乱,魏督公秘密离京赴辽,这也是得陛下调遣。” “眼下魏督公可还没有从辽东回来,许兄可知这代表着什么吗?骆思恭干的事必然是大事!!” 当初奉诏秘密离京,奔赴宣府镇调查口外走私一案,这使得田尔耕、许显纯他们间的关系,早已跟魏忠贤紧密捆绑在一起,且田许二人皆知,他们想要在锦衣卫站稳脚跟,除了要尽心办差,以增加天子对他们的信赖和倚重,还要跟魏忠贤打好关系,毕竟锦衣卫即便是天子亲军不假,但也不可能时刻待在天子身边。 这点内廷之人最占优势了。 骆思恭一系代表的是什么? 乃拥有世职的那批人。 田尔耕、许显纯他们,祖上都曾经阔绰过,但都家道中落了,何况其祖上并非在锦衣卫任职,所以聚在他们身边的人,多是一些有点背景但不多,且想要向上爬的群体。 至于说李若琏嘛,则是凭借天子的信赖,以执掌新设旗校镇抚司,故而聚在其身边的一些人,多是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人,不过这些人也多想向上爬,但是却很少有人知晓,李若琏暗藏的身份,乃天子特设鸾卫指挥使!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divcss=&ot;adv&ot;>许显纯皱眉道:“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吧?当初廉政院大肆抓人,咱锦衣卫就是听吆喝的,是逮捕一批在京职官,可这功劳终究是算在廉政院头上的,难道咱们要等到魏督公回京后再论其他?” “说到魏督公,我还想起一件事,当初咱们从山西归京时,曾有一批人离开队伍赶赴四川,押解不少金银入川,田兄觉得……” “这跟咱们没有关系。” 田尔耕却摆摆手道:“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从天子在京特设京城警备提督,提拔一批援辽将领,着三大营到各处调防,许兄难道还没瞧出来吗?天子做事向来是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外,所以……” “口外走私一案!” 许显纯瞪大眼睛,伸手对田尔耕说道。 “小点声。” 田尔耕皱眉道:“此案先前是抓不少人,但你不要忘了,藏的更深的一些人,因为种种缘由没敢深查下去,何况贼首范永斗还逃了,咱们那次是查抄不少金银,但此事你觉得天子会就此结束吗?” “肯定不会!” 许显纯极为肯定道。 天子脾性是怎样的,不止田尔耕清楚,他许显纯也清楚,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做到绝对,过去发生的那些风波,有哪个不是这样的? 而在许显纯、田尔耕他们,探讨着该怎样抓住机会,继而能为天子分忧之际,而无意间被他们提到的四川,却同样在酝酿着一股风波,但田尔耕他们却并不知情。 …… 千里之外的四川。 石柱。 “秦总戎,蜀地诸藩的种种情况,真要事无巨细的密呈进京吗?”一披甲挎刀的壮汉眉头紧锁,看向沉默的秦良玉道。 “毕竟这些宗藩都接到京城来的中旨,要赶赴京城去,而在此之前,陛下没有再对石柱颁一道中旨……” “继续密呈!” 壮汉的话还没讲完,秦良玉却出言打断道:“当初陛下就颁布旨意,让我等在石柱秘密练兵之际,收集蜀王、华阳、内江、德阳等诸藩在蜀地所作所为,没有新的旨意颁布前,此事每月皆要急递进京一封详情。” “话是这样说。” 贺虎臣皱眉上前道:“可当前的情况不一样了,蜀地诸藩皆离川赴京了,咱们再呈递这些密奏,那陛下……” 秦良玉回道:“蜀地诸藩是奉诏离川赴京不假,但他们的子嗣却没有离川,诸藩府在川地各处做的事情也没停。” “本帅不管别的,既然那些腌臜事他们做了,那本帅就有责任呈递进京,这是陛下先前对本帅颁的旨意,照做就行了,出了事本帅担着!” “喏!” 贺虎臣抱拳应道,尽管心底有些担忧吧,觉得这样多少有些不好,但秦良玉态度这般坚决,作为麾下将校的他,也不好再多说别的了。 真要说起来啊,蜀地诸藩做的那些事情,他这位奉旨外调进川的将校,或多或少也有些看不下去……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56章 敢叛必镇! “快九月了。” 看着贺虎臣离去的背影,秦良玉有些感慨,从她被天子召进京,再到奉诏归川,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聚秦马两族子弟,歃血起誓,秘密截杀川地税监,将邱乘云凌迟处死,为冤死的马千乘复仇,此事在川地引起轩然大波。 尽管此事的影响不小,甚至被四川巡抚急递报京,毕竟镇守太监被杀并非小事,万一朝廷追查下来,那官帽子肯定是保不住,不过这事在京却没有掀起涟漪,甚至内廷什么都没有讲,一个是当时的朝局动荡,一个是朱由校默许为之,此事在川地闹到最后,也便不了了之了。 相较于死一批镇守太监,朱由校更想得到秦马两族绝对忠诚,毕竟在大明的西南诸省治下,暗藏的汹涌与矛盾,可一点不比辽东要逊色多少,甚至西南敢爆发大规模土司叛乱,那对大明的统治与税收,会造成更严重的损失! 也是从这件事情结束以后,秦良玉才开始成规模的聚兵练兵,而在此期间分多批秘密入川的金银,以及朱由校密颁旨意,让秦良玉渐渐下定决心,此生断不负不叛大明,她将会有自己的方式,来完成大明天子明确的差事。 毕竟在川地境内,她秦良玉也是土司,这层特殊的身份吧,哪怕有天子所颁密旨,做起事情来也必须要小心谨慎。 说到底啊,大明谴至四川的众多流官,多数对川地境内的土司、山民等群体,皆带着固有的偏见,不否认有一小撮称得上父母官,但更多的却是在其位不谋其职,私底下做的事情是聚敛钱财,为了仕途,为了前程…… 所以在此前密颁的诸多中旨里,便有一道旨意是命秦良玉暗中搜集川地境内诸官、诸藩、诸绅、诸司、诸商等群体,在川地各处的所作所为,定期将汇总的情况急递进京。 大明国祚传承两百余载,仅仅在四川这一地而言,除了遍布各处的土司与宗族两大本土势力,也让宗藩渐渐演变成本土势力,这其中便绕不开蜀藩,毕竟从明初册封诸王时,蜀王就藩便扎根在此,眼下承袭蜀王爵的就是朱至澍! 只一项密募数万勇壮,藏于群山间暗行操练,打造盔甲军械,暗中窖储粮食,一旦被地方有司获悉,秦良玉即便是拿出密旨,也必会被地方官当作矫诏,欲在石柱图谋不轨!! 这种极为复杂的心理变化,即便有贺虎臣、白广恩、马科、左光先等将奉诏归于麾下调遣,但也始终在秦良玉心底环绕,直到辽西大捷的消息传至川地,特别是获悉两路讨伐建虏的战情,秦良玉心态才算改变。 口干舌燥的秦邦翰,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口的喝着,随后继续道:“这老小子很精明,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暗中收编不少匪盗,先叫他们去劫掠,而抢夺的钱粮等物,再秘密运往永宁宣抚司。” 秦邦翰表情严肃道:“不过具体聊什么,我没有探查到。” 不管天子想在川地谋划什么,那必然是有着深意的,而她作为大明的臣子,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全力做好本职,避免不必要的事情发生。 秦良玉强忍惊意,囔囔自语道:“川地的永宁奢家跟贵州的水西安家,居然秘密串联到一起,只怕西南真有大事要发生。” 秦良玉难以置信道。 秦邦翰情绪激动,快步朝秦良玉走来,“果真像小妹说的那样,是永宁宣抚司的人暗中所为。” <divcss=&ot;adv&ot;>“真是奢崇明?” “嗐,这事儿说来也巧。” 秦邦翰脸色微变,难以置信的看向秦良玉道:“就像早先播州杨应龙……” 其中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号召川地土司援辽一事没了。 “看来陛下说的没错。” 四川极为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该地相对封闭的环境,从而使得该地的实际情况,比大明其他地方要特殊。 和原有时间线相比,随着辽左那场大捷打出来,别的地方暂且不论,独四川这一地却出现不同变化。 不说别的。 “是的。” “小妹,你不会是说会有叛乱再出现吧?” “现在还说不准。” 毕竟在她秦良玉的肩膀上,不止扛着天子明确的差事,更扛着秦马两族的命运,万一做的事情出现纰漏,哪怕手里有天子所颁密旨,恐很多事情是难以解释清楚的。 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让秦良玉回归现实,就见一穿着布衣的壮汉,快步从堂外走了进来。 “先前出现的几次劫掠粮商之事,全都查清楚了。” “水西安家?” “那我等要怎么办?” “是的。” 秦邦翰眉头微挑道:“原本我带领的人,也没查到太多有用情报,好巧不巧,就在泸州遇到一受伤的山贼,这一来二去便探查到这些,而且最让我心惊的,是永宁宣抚司似与安家有联系。” 但是却也多了件宗藩进京一事。 单单是在万历一朝,建虏在辽东表现那般猖獗,还击败重创朝廷所聚平叛大军,迫使朝廷在各地抽调精锐援辽,可到了天启朝,固然说在初期依旧不稳吧,可戍辽各部大军,却在天子的统筹下重挫建虏,甚至还强势捣毁建虏贼巢,这便让秦良玉明白一点。 秦邦翰上前道:“将此消息急递进京,先……” 而在最近这些时日,从京城明发邸报传来,辽西大捷天子大行敕赏,甚至秦邦屏都被敕为伯爵,这也使得川地又在悄然间出现变化,这也使得秦马两族在川地的待遇亦有改变…… 秦良玉双眼微眯道:“那兄长是怎样查到的?” 秦良玉皱眉打断道:“可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了,其实川地的一些迹象,已经表明有大事要发生。” 朱由校密颁这般多中旨,并且还牵扯到众多事宜,最初在秦良玉的内心深处,是极为忐忑难安的。 “小妹!!” 秦良玉娥眉微蹙,看向自家兄长道。 “难怪四川巡抚署、布政使司都查不到。” 由此也导致川地的一些情况,跟朱由校已知情况存有偏差。 “现在还不能这样做,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秦良玉摆手打断道:“川地最好是没事,若真敢有叛乱出现,那我石柱必将镇压之,不叫战乱袭扰西南!!” 经历过战争的秦良玉心底比谁都要清楚,西南境内真要出现大规模叛乱,那对地方将会造成多大影响,本就贫瘠的西南诸地,一旦被战争席卷的话,这期间不知要惨死多少人,那一幕幕人间惨剧,秦良玉是最不愿看到的……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57章 宗藩进京 “关关难过,关关过啊。” 东暖阁内,朱由校倚着软垫,将所持内帑报表放下,露出无奈的苦笑,“这内帑银是真不经花啊,这才过了多久啊,居然开支出这般多银子,看起来接下这段时日,朕要勒紧腰带过穷日子了。” “皇兄,明明国库充盈了,您为何不下旨让户部……”在旁站着的朱由检见状,皱眉上前说道,不过话还没有讲完,就被朱由校摆手打断了。 “你觉得此事好办吗?” 朱由校道:“拨银给诸制造官局,拨银给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拨银给京城警备提督署,拨银给诸院,拨银营建皇家军事学院,拨银给少府诸司,拨银给一些不便明说的必要开支,即便毕自严这位朕定的财神爷愿意帮朕分忧,但到了内阁票拟环节,将会有多少人反对呢?又会因此在朝产生影响呢?” 朱由检沉默了。 就他所听到的这些,依着其对外朝文官的了解,多半是会强烈反对的,毕竟自家皇兄做的事情,很多是没有经有司商榷,直接乾纲独断去落实的。 外朝的那帮文官们,本就憋着一股气,想要趁机找补些什么。 诸如上述这些事宜,真要全部鼓捣到内阁阁议上,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呢。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当初廉政院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时,查抄的那些赃银就不该悉数移交给国库。” 在旁站着的朱聿键听到这里,皱眉说道:“若是这样的话,陛下也不会为这些开支而犯愁了。” “话可不能这样讲。” 朱由校笑笑,端起手边茶盏,对朱聿键说道:“国库是国库,内帑是内帑,朕不可能遇到什么好处,就悉数拢到内帑去,这样朝堂上遇到的事情,该拿什么去解决呢?” “过去就是国库、内帑没分清楚,才导致很多事端生出,诸如这等事情,朕肯定不会再让其发生了。” “朕是说今后要勒紧腰带过穷日子,但是并不代表着内帑无银可用,钱袋子,掌握在自己手里,那才叫钱袋子。”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无不流露出疑惑的神情,显然对天子讲的这些,他们有些没有听懂。 还是太年轻了。 见到二人是这种反应,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随后喝着放凉的茶水,眼下的这种特殊境遇啊,是他特意鼓捣出来的。 相较于金银这种死物,诸如土地、粮食这些生产资料,这才是最为宝贵的资源。 此前朱由校做的种种,皆是围绕治理与发展北直隶这一基本盘而动,前期砸进去的金银已经足够多了,后续需要追加的金银是有数的。 不说别的,单是北直隶治下各地,被少府有司聚拢起的脱产群体,多数想要的并非是金银,而是能让他们填饱肚子的粮食,这便是劳动力低廉的好处,只需有一口吃的,就能聚拢起很多的人。 所以朱由校要考虑粮食供给问题,且必须要保证稳定才行。 这批处在不同阶段的脱产群体,想要悉数以金银来作为劳动报酬结算,这至少还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 毕竟眼下所做的事情,更多是贯彻以工代赈的政策,想有一口吃的,就必须干相应的活才行,而在这期间表现优异者,便可发放票据去领取粮食,而等到这一阶段度过,则会分流安置进诸多领域产业内,该阶段才是领取金银为劳动报酬。 处在这一阶段治下,金银真没有粮食重要。 而等到首批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发展起来,后续需要再进行扩张时,通过对内销售、对外海贸的经济模式,其早就赚取到对应钱财,足以满足对应扩张需求,即便是满足不了体量的扩张,内帑也是能贴补一部分的。 <divcss=&ot;adv&ot;>毕竟在这一发展的过程中,朱由校会用尽办法聚拢金银,这种死物啊唯有流通起来才具备货币属性,倘若只是窖藏着不动,那就是一堆死物罢了。 围绕这一整体前提下,朱由校同样需要大明整体安稳,国库充盈了,才能确保大明各地基本安稳,哪怕其中存有纰漏和弊政,可发展的前提条件就是安稳。 只要能维系动态层面的平稳,诸如一些定向的清除是能叠加进行的。 发展的前提就是稳定,朱由校不能只考虑他做的事情,更要考虑中枢朝堂层面,而这就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国库没有银子,谈什么都是扯淡,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愿意将查抄的赃银,转移给国库接收。 毕自严的理财能力再强,可不给他对应的底气,那很多事情就很难玩转,别觉得中枢一道政策下去,所到地方就会无条件服从,这背后同样也牵扯到博弈与斗争,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残酷。 所以当朱由校将上述的种种前因后果,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朱由检他们后,二人这才明白其中缘由。 政治不是打打杀杀,政治是不断的博弈与斗争,更掺杂着妥协与互换,倘若什么都奔着***对方去,那早晚会玩不下去的。 故而政治是肮脏的。 “今日叫你们过来,不是为了这些事。” 待讲完上述事宜后,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看向二人说道:“山西、山东、河南三地的诸藩都已进京了,不过朕现在不想见他们,所以就想着先让你们出面,去安抚这些进京的宗藩们,叫他们能老实在上林苑待着。” “你们也可以将这次出面安抚,当做是朕对你们的一次考校,总而言之就一句话,让他们安心的在京城待着,何时各地宗藩都进京了,朕自然会安排时间接见他们,同时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臣弟遵旨。” “臣遵旨。” 让各地宗藩进京一事,从很早就明确下来了,可一直折腾到现在,才有部分宗藩姗姗赶到京城。 一个是大明宗藩啊,暂且不算那些底层宗室,传承到现在分散的太厉害,一个是不少人都带有顾虑,毕竟这种事情先前还从没有过,谁都不知新君究竟想干什么。 “朕看好你们。” 看着眼前的二人,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哪怕海外移藩这等大事,至少要等到天启五年后,待到大明内部弊政与毒瘤,整体性的被梳理清除一遍,才能根据当时的情况提出并落实。 不过在此之前啊,朱由校还有不少事要做,比如提升宗人府的权威,比如筹设宗学,比如明确宗禄发放,比如削减宗藩待遇,比如对宗藩宗室重新登记造册,比如筹建宗室军队等等,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 而想要让上述这些事宜办好,除了要跟文官群体掰扯清楚外,更要能震慑到各地宗藩,不把他们给震慑住,那一旦触碰到他们的既得利益,谁知道在天启一朝,是否会再现靖难之事呢? 就那些分散在各地的亲王、郡王们,他们名下积攒的那些财富啊,朱由校早就眼红很久了。 与其叫他们整日纸醉金迷,倒不如分批聚到他这位大明皇帝手里,不过想将这些事做好吧,还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不能表现的太过于激进,这个度,朱由校必须要拿捏好才行……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58章 盐改受阻 治理幅员辽阔的大明,没有一桩事是小事,说什么治国如烹小鲜,那只是嘴上讲讲,而在朱由校的眼里,这就像扛起一副重担,重若万钧,任何一项决策的发起与施行,都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命运。 决策者手里执掌的权力,绝非是权力那样简单,更是影响深远、牵扯众多的号角,一旦吹响,便可能产生难以估量的涟漪。 好。 坏。 真的就是一念间。 只是这些个好坏不能明辨的决策,对于执掌权力或享受特权的群体,即便会产生些影响吧,可他们都具备试错的底蕴,但是对于更广泛的底层群体而言,一次错,就可能要用一生偿还,这种代价实在太大太大了。 所以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他要改的不是表面那些能看到的,更多藏在台面下的才是朱由校想触及的! “反对!!” 内阁进行的一场日常阁议上,因为一封奏疏的出现,而变得不那样寻常,更令内阁的气氛变得分外压抑。 “毕阁老,你可知这封奏疏若是通过了阁议,呈递到御前去批红的话,将代表着什么吗?” 内阁群辅何宗彦眉头紧蹙,看向对坐的毕自严说道:“盐改,他袁世振真敢想啊,居然敢上这样一道奏疏,盐政直辖税警,盐政分区统辖,灶户转民籍,深化官督民销……这桩桩件件真要落实下去,我大明盐政岂不全乱套了?” “毕阁老执掌着户部,应该比谁都要更为清楚,盐政在我朝财政收入的份量吧?要是真按这样折腾下去,盐税还能征收上来多少?” “附议。” 史继偕紧随其后道:“袁世振的这封盐改疏在本阁看来,简直就是在胡闹,真要这样搞下去,那我朝盐政不就成了笑谈?还灶户转民籍,深化官督民销,这是要纵容私盐在天下横行吗?” “还有其提到的盐政中枢与地方职权调改构想,他袁世振是想将盐政自成一体吗?地方有司不再兼管盐政?那到时如何……” 盐改举步维艰啊。 坐着的毕自严,尽管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心里却暗暗轻叹,就何宗彦他们的这种反应,在进行这场阁议前,毕自严就猜想到了,原因很简单,袁世振提出的盐改构想,触碰到了很多人的既得利益。 何宗彦是湖广随州人,籍贯江西金溪,十几岁随父客居随州,此后便定居改籍,而史继偕是福建泉州人,上述诸省牵扯到盐,那里面能掰扯的事情就多了,毕竟盐这东西,在某些人的眼里就是暴利! “毕阁老,本阁想问问眼下这袁世振在何处?” 在此等氛围下,一直沉默的孙如游,似笑非笑的看向毕自严。 “自然是在京。” 毕自严心底生出警惕,迎着孙如游的注视道。 “那就好。” 孙如游呵呵笑道:“没跑就好,本阁定要向御前呈递弹劾奏疏,弹劾袁世振暗藏祸心,动摇社稷之根!!” “孙阁老此言何意。” 毕自严皱眉道:“袁世振的这封盐改疏,本阁也看过,虽说里面有不少观点新颖,但暗藏祸心,动摇社稷之根此等言论,孙阁老是从何说起的?” “到时毕阁老便知了。” <divcss=&ot;adv&ot;>孙如游冷哼一声道。 作为浙党的***,在看到这封盐改疏时,孙如游的内心是震惊无比的,倘若真按袁世振的思路来,不说朝廷每年在盐税方面,可以做到增收多少。 但他孙如游却无比清楚一点,浙江的那帮盐商们,必然会蒙受巨大损失的。 而在这些盐商之中,可有不少跟他们浙党关系密切,此前能在朝掌握主动,就离不开这些盐商的供奉。 要是敢叫那些盐商知道,朝廷要进行所谓的盐改,致使他们的利益蒙受损失,那一个个必然会蹦跶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从万历朝活跃的齐楚浙党等派,乃至是东林党,论抗税最厉害的,非浙党莫属!! 浙党代表的是士绅、商贾、海商、盐商等群体,而浙党的立根主张就是废除矿税,减轻商税,减轻田赋。 甚至在沈一贯时期,他们还对商税征收进行争改,浙江作为最富庶的省份之一,有些东西做的不是一般的过分。 大明的党争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怕是同属一个地域,可每个群体代表的利益不同,这也会导致很多派系出现,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是非就没有绝对一说。 争吧。 吵吧。 一直沉默的钱谦益,在见到眼前这一幕后,没有再急着站出来反对了,因为有何宗彦他们所讲,那袁世振的这封盐改疏就很难通过。 哪怕得到毕自严的力挺,可单有毕自严的力挺,这远远是不够的。 “那依着诸位来看,朝廷每年在盐税方面的征收,就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吗?”毕自严眉头紧锁,扫视眼前众人道。 “袁世振的盐改疏究竟是好是坏,暂时搁在一旁不论,本阁就想问问诸位,其在任两淮盐法道按察使,在淮南、扬州一带推行了纲盐法,取代原来的开中法,为国库征收的数百万两税银也都是假的吗?” “袁世振没有就任两淮盐法道按察使前,两淮盐政每年给朝廷解递的税银才多少?这些诸位都看不到吗?” 作为大明的财相,对于某些事情的潜规则,毕自严再清楚不过了,对于现在一些人的反对,他也知晓是怎么回事。 可知道不代表坐视此事不了了之。 执掌户部的时间越长,毕自严就越是能发现其中积弊有多少,倘若遇事就这样搪塞推诿的话,那国库早晚是腾挪不开的。 也就是得益于在此之前,一批查抄的赃银移交给国库,这使得毕自严有足够的底气,敢对一些事情提前谋势了。 袁世振提出的盐改,便是得到了毕自严的默许。 “那毕阁老应该也清楚,袁世振当初是为何被罢免的吧?”钱谦益不冷不淡的说了句,尽管看向毕自严是带着笑容,可在毕自严看来,那笑却带着几分寒意,“何况他现在提出的盐改,本阁方才看了看,不完全是所谓的纲盐法吧?”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59章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这个钱谦益啊,最会的就是顺杆向上爬。” 乾清宫外,朱由校负手而立,嘴角露出淡淡笑意,看向眼前低首禀报的韩赞周,“反对盐改就明说嘛,非要扯东扯西,讲这些有的没的,看来这场阁议啊,毕卿要舌战群儒了啊。” 不过韩赞周却没有出言讲什么,反而余光瞥向了身旁。 “袁卿?” 朱由校扭头看去,见袁世振眉头紧蹙,就知袁世振此刻的心情,必然是极其复杂且沉重的。 “…臣在。” 袁世振回过神来,忙朝天子作揖拜道。 “就当前的情况来看,卿家所提盐改之策,恐很难通过阁议啊。” 朱由校摆摆手,撩袍朝前走去,边走边说道:“而且据朕所想,待这场阁议结束后,只怕朝中热议盐改的声音会很大,甚至会有不少弹劾卿家的奏疏。” 所以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就清楚大明盐税不正常,这里面有太多的猫腻,内阁那场阁议便说明了一切。 哪怕其先前在两淮盐政的位置上,帮助朝廷征收到不少盐税,甚至解决过去不少积弊,可因为得罪的人太多,使得现在很多人都不承认。 袁世振皱眉紧随,言语间略带激动,“盐改是扭转盐政积弊的唯一正途,臣所书那封奏疏,将各种问题和弊政都罗列出来了,内阁不该看不出,倘若此事就这般搁置下来,那我朝盐政将何去何从?我朝盐税该何去何从?” 毕竟这是一次整合盐政混乱的过程,要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办好了,那大明就能实现三年崛起,五年外扩,十年一统全球了,可惜这些都不现实。 想到这里的袁世振当即作揖拜道。 “朕还是先前那句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陛下,臣不怕被人弹劾。” 朱由校心里生出感慨,深邃的眼眸看向韩赞周离去的背影,从他当初召袁世振进京时,提出想对盐政进行谋改,便知此风一旦放出,势必会引起很多人的反对,毕竟盐税背后的猫腻太多了。 盐税的潜力有多大,朱由校是清楚的。 是个办实事的人啊。 见袁世振这般,朱由校却话锋一转道:“对于盐政谋改的态度,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那就是必须要进行彻改,不然朝廷每年所征盐税根本就不对。”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袁世振说道:“但有些规矩吧,朕不能轻易破坏,就像责任内阁进行阁议,这是朕给出的承诺,那就要作为表率。” 大明在盐税方面的税收,长期徘徊在一两百万两间,如嘉靖四十一年盐税为1323811两,隆庆二年盐税为1268435两,万历三十年盐税为1151519两,而使盐税收入出现转折的,就是袁世振搞出的纲盐法,这使得天启一朝的盐税开始增多,不过到崇祯朝初期,盐税却经历一次断崖式锐减。 从明确要进行盐改构想时,朱由校就从没有想过一年半载间,就将积弊已久的盐税,给它拉到一个很高的区间内。 “卿家离京一段时间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到了地方莫要像现在这般急躁,有些事情不是急能改变的,朕觉得卿家在正旦前赶回京就好,朕期待着卿家到时得表现。” 甚至在袁世振还猜想到天子在此期间,必然不会选择坐视不管的,定然会为盐改谋势的。 “具体的谋改吧,朕觉得卿家的思路是没错的,先前朕提到的那些问题,卿家也都考虑进来了。” “臣即刻准备动身!” 一点都不带手软的。 除去两淮、浙江、湖广、福建等地外,尚有山东、山西、汉中、四川、云南等地,皆是产盐较多的地方,这也势必催生出一个特殊群体,即盐商! 以小农经济为主的整体下,盐绝对是暴利行业,哪怕收归国营,可其中能暗箱操作的地方太多,更别提屡禁不绝的私盐贩卖,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利益使然。 袁世振眼前一亮,现在他提出的盐改,在内阁阁议上遭到反对,哪怕是天子强行以中旨颁布推行,也势必会遭遇各种反对与掣肘,甚至可能会在地方引起风波。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而要是他此次离京去地方巡察,可以将地方最真实的情况查清楚,如此等他再回京城之时,一切都是能有变化的。 “卿家说的这些吧,朕都认可,也都理解。”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袁世振说道:“可以先去一些地方实际看看,将地方实况都巡察一遍,有些时候啊,不争便是争,在卿家离京巡察期间,让毕卿在京保持对盐改的力度,这样等卿家再归京城时,对应阁议卿家也是能参加的。” “眼下要做的事情,是如何拿出直观的数额,来叫内阁的那帮大臣明白,有些事不是靠耍嘴皮子就能否决的。” 以纲盐法而出现的世袭盐商,在鞑清朝廷的眼里就是养肥的猪,总要有出血的时候,那搞起来是丝毫不手软,关键是底下闹腾的人还没有,敢闹腾抗税之事者皆被杀了。 按着原有时间线来讲,就盐税这一块儿,鞑清延续明制,初期征收的盐税一直在400万两以内,至钱聋时期接近600万两,钱聋18年更是达701万两,只因两淮盐商200万两的捐献。 嗯? 袁世振在听到这里时愣住了,他似乎有些明白天子何意了。 袁世振眉头微蹙起来。 <divcss=&ot;adv&ot;>对于天子所讲的这些,袁世振心里是能理解的,只是他提出的盐改,若是连阁议这关都过不了,那还谈什么施行啊。 那是真杀! “卿家此次离京巡察,朕会谴勇卫郎护送。” “臣明白。” 袁世振作揖再拜道。 朱由校提及的这个归期时间,差不多是北直隶裁撤卫所的最终期限,且是各部整饬扩编完成的期限,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留给西南与辽东稳定秩序的时间差。 倘若在此期间没有大风波,那便是强势推行盐改的,且就以税警的名义去震慑,期间敢有抗税反对者,便做好严惩的准备吧!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60章 督抚定权 盐法侍郎袁世振呈递的盐改疏,正如朱由校预想的那样,不止在内阁阁议遭到反对,还在外朝有司引起热议。 说到底啊,盐政牵扯的层面太广,涉及的群体太多,朝廷要对盐政进行整改,继而增加盐税收入,势必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利益。 尽管在这场阁议上,因盐改一事让毕自严遭到围攻,不过也是在这场阁议中,一些与户部相关的政务,却也都平稳的通过了票拟,继而呈递到御前这边。 朱由校在看到这些奏疏时,便知毕自严打的是何等主意,一封涉及北直隶开荒垦田疏,一封涉及北直隶仓场厘清疏,一封锚定直隶官田颁售债券疏,一封清查各地截留解递银用项疏,无不彰显出毕自严的手段与城府。 简单一句话概述,毕自严就是要借着盐改之风,先将户部堆积的政务解决,然后再逐步为盐改谋势。 只不过毕自严用的方式,跟朱由校所想方式不同。 也正是因为瞧出了这些,朱由校没有召见毕自严进宫面谈,既然选择毕自严就任户部尚书,就要给予信赖才行,动辄就频召进宫奏对,看似是在为毕自严撑腰,实则却会加剧某些矛盾。 有时天子的一言一行,是会产生极大影响与风波的。 乾清宫。 东暖阁。 “钱卿啊,最近内阁开启的阁议,朕听说分歧很多吗?” 朱由校看着正襟危坐的钱谦益,面露笑意道:“都是因哪些事产生分歧的?朕还听说在内阁的阁议上都拍桌子了?” “没,没有。” 钱谦益听闻此言,还道是天子想提盐改之事,陪着笑脸说道:“就是正常商榷时,难免有些相左之处,所以……” “原来是这样啊。” 朱由校揣着明白装糊涂道:“都是朕的肱股大臣,都是为朕分忧的忠良,遇到相左之处也要和和气气才对嘛,朕擢钱卿进内阁,担任次辅这等要职,就是有这方面的考虑,卿家可莫要叫朕失望啊。” “是,是。” 钱谦益忙低首道。 对于钱谦益这个人,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 极为典型的投机派,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什么有利他做什么,这点在先前出现的几场风波下,朱由校通过自己的观察,已是彻底笃定此点了。 是东林党人又如何? 对其有利的,钱谦益会上赶着做,可对其不利的,钱谦益就会当缩头乌龟,以至于在几次博弈下,局势都出现不小的变数。 像这样好拿捏的投机派,还非常怕死,关键是在东林党内的地位非凡,这要是不安排在中枢,时不时拿捏其做些什么,无疑是一种政治浪费! 政治不止喊打喊杀,更有围堵逼迫。 朱由校要释放一种讯号,使得诸党各派仍抱有侥幸心理,继而确保争斗局限于中枢朝堂,不会让地方秩序出现大混乱。 梳理与铲除既存积弊毒瘤,必然要确保大层面的安稳,待到核心基本盘平稳的持续发展下去,才有足够的底气去触碰核心问题! “不久前,辽东经略给朕递交一封奏疏,较为详细的言明当前辽局。” 朱由校抽出一封奏疏,神情自若的说道:“朕觉得熊廷弼陈述的极好,尤其是请派辽东巡抚,协助其稳定辽东秩序,让朕看后一直在思索此事。” 嗯? 钱谦益听闻此言,心底立下生出警觉来,辽东巡抚一职从周永春卸任以来,就一直空缺着没有增补,期间不是没人想要谋得此位,毕竟那时的辽局尽管危急,可谁要是能平稳住辽东局势,并设法镇压建虏嚣张气焰,必然是能得到对应好处的。 不过类似这等奏疏呈递御前,甚至吏部也多次呈递奏疏,想要遴选新任辽东巡抚吧,却无一例外皆被天子留中。 开什么玩笑。 <divcss=&ot;adv&ot;>那时的辽局何等凶险,有辽东经略熊廷弼坐镇辽前,朱由校认为足够了,要真安排辽东巡抚一起治辽,那势必会节外生枝的。 一山难容二虎,尤其是在特殊时期下,朱由校断不会干这等蠢事。 只是现在吧,辽局已然不一样了。 有些事情也该推动着进行了。 比如明确总督的地位与品阶,比如巡抚是否兼提督军务,应对标怎样的地位与品阶,这些模棱两可的事情,朱由校都要逐一明确下来! “陛下,当今辽局趋于平稳,臣以为巡抚一职暂不设立,于辽局而言影响不大。” 钱谦益在看完那份奏疏后,不知为何心底总觉得有问题,所以讲的话也非***婉,因为熊廷弼呈递的这封奏疏,先前根本就没在有司流转,甚至通政司都没有见过。 嗯。 不知从何时起,密奏制度已在天启朝兴起,辽东经略熊廷弼,蓟辽总督王在晋,山东巡抚袁可立,天津兵备道陈奇瑜等一批文武,皆拥有向御前呈递密奏特权,所涉诸事外界根本不知。 “话不能这样说嘛。” 朱由校微微一笑,看向钱谦益道:“正是因为辽局趋于平稳,朕才觉得辽东巡抚该设立了,这样才能协助辽东总督维稳好辽局,从而寻找合适契机,对背叛大明的建虏,展开新一轮镇压平叛!” 等等!! 钱谦益心下一惊,听天子的意思,熊廷弼要擢升为总督吗?还有巡抚要协助维稳辽局,这代表两职的品阶有变? 天子还要发起对建虏的镇压平叛? 一系列的问题所在,使得钱谦益觉得不寻常。 事实上本就如此。 看着钱谦益的神态变化,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他就是先给钱谦益吹吹风,继而在随后召开的御前廷议上,叫其做该做的事情。 朱由校要给督抚定权,今后大明将仅保留总督与巡抚职,像什么督师、经略之职,会逐步被取缔并消失。 原因很简单,牵扯到地方封疆大吏的职权划分,必须要清晰明确才行,不能有混淆和推诿的空隙,不然谁都能横插一杠,那彼此间的权力斗争加剧,谁还会有心思去管地方事务呢? 按着朱由校的设想,今后某地若同时有总督与巡抚共置,则巡抚不再兼提督军务职,明确其地方文治的首位,而若是某地仅设巡抚,则根据实际情况,来明确是否兼提督军务,若兼则该地军政皆属其管,若不兼则归增设提督负责。 不过按朱由校所想,一省提督仅限于该地训练与管理,负责军事行政诸事,但像大规模统兵征战等权,则不归其负责…… 朱由校要根据大明实况,来构建起一套全新的权力构架,重新定义文武分治,确保尾大不掉的情况发生。 不过在进行这些改制之前,尚需试行一段时日才行,而在朱由校的心里,辽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该制能够平稳运转,则不仅能进一步梳理辽东积弊,还能持续对建虏展开军事镇压,从而起到磨砺军队的作用。 “卿家可将这封奏疏带回去细看。”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笑着看向钱谦益道:“这上面有朕的批注,等明日朕会召开御前廷议,到时在廷议上,卿家可要发表自己意见。” 果然是这样。 钱谦益听闻此言,便知天子此次召他进宫,必然是带有目的的,也恰恰是这样,使得钱谦益心思活泛起来。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61章 再出手 翌日。 乾清宫。 “今日召诸卿进宫,开这场御前廷议,就是想谈谈辽东的事。”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环视御前所聚诸臣,神情自若道:“自从辽左大捷结束后,辽局相较于从前,变得相对平稳不少,建虏的嚣张气焰被打压下去,而据有司所呈情况,辽河套、科尔沁等地局势变化很大。” “尽管在此前一战中,我朝雄师力挫进犯的建虏,不过在辽事方面依旧不能大意,针对辽东的一些安排,也要根据边地实况进行调整。” 自从辽左大战结束以来,围绕辽东这片黑土地,不止大明在做相应调整,以梳理过往混乱秩序,清除部分积弊毒瘤,换取辽东全域的秩序安稳。 战败的建虏八旗同样在动。 以努尔哈赤为首的建虏高层,一直都在东奔西走,以确保进犯辽左遭遇战败,继而滋生的不利影响能降到最低。 辽东这块蕴藏无数可能的宝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大明与建虏角逐的要地,期间还掺杂有各部蒙鞑,一方有所进展,则代表另一方必有所退! 朱由校从没有想过放弃辽东,他不仅要以建虏作为磨刀石,继而不断磨砺大明军队,更要将辽东治理发展起来,将辽东建设为大明粮仓。 与此同时。 还要利用治下丰富矿藏,使辽东能逐步筹建起集约型手工制造业,为今后横扫东北亚全域,彻底征服漠南蒙鞑诸部、藩属朝鲜、倭岛等地,奠定起极为浑厚的根底。 不过想要实现这一战略部署,前提条件是北直隶可以发展好,辽东可以实现粮食丰产。 唯有将上述做好走扎实,那北直隶的成功经验,便可以迅速在辽东进行复刻,而辽东经过数载的人口积累,则能实现各领域产业的迅猛发展。 在此之前的辽东,要做的事情就很明确,除了戍辽各部展开常规作战以外,辽东还要逐步厘清地方秩序,推行引水种稻,革新农耕技术,开采治下各类矿藏,积极建设对外海贸港口,逐步实现自给自足,同时接收关内破产群体…… 所以针对辽东的这场御前廷议,对于辽东的未来很重要,等到这场廷议结束后,所明辽东总督、辽东巡抚等地方职官,在天启五年前都将不会调整,他们将会根据不同层面的需求,在各自职务上做好本职! 当然上述的很多想法与谋划,朱由校都没有讲给中枢有司,多一人知晓,就将多一层变数。 诸如这等重要的战略部署,就由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跟选定的辽东有司要员直接对接就好。 辽东必须要做到去繁从简,不然谁都可以插手辽事辽局,那最后到底该听谁的呢? 待在东暖阁的诸内阁大臣,还有吏部尚书崔景荣,在听完天子所讲以后,便拿到不少涉及辽东的奏疏和卷宗,这也让众人的心里明白,针对辽东的一些调整,天子事先已做好各种准备了。 “臣以为陛下说的没错。” 吏部尚书崔景荣放下所持奏疏,上前作揖拜道:“此前辽东局势不稳,加之朝中所遇诸事众多,以至在涉及辽事方面,没有像以往那样妥善解决。” “而今情况却有所不同,自辽左大捷以来,一向猖獗的建虏不敢轻易进犯,而辽东秩序也趋于平稳,臣以为先前悬而未决之巡抚位,及辽东所缺诸职官,当尽早明确拟选,好叫辽东能更上一层,继而相机镇压建虏叛乱,彰显我朝天威!” 就你的嘴会讲。 听到崔景荣所言,一旁站着的孙如游露出轻蔑神色,而在场的其他内阁大臣,则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divcss=&ot;adv&ot;>说起来,以辽东巡抚为首的诸多职官,直到现在都没有进行增补,这跟朱由校有着直接关系。 原因很简单。 朱由校宁愿将这些位置空着,也不愿叫一帮不懂军政的庸才,去辽东这处特殊地域去祸害。 毕竟辽东能有当下之相对安稳,那是在辽左大战之中,用无数健儿的命,无数健儿的血拼出来的。 朱由校不可能让一些庸才,没事便给熊廷弼捣乱,或者暗中行掣肘算计之举。 这也就有了辽东诸多事宜,熊廷弼可直呈御前密奏,涉及辽事的诸多急报优先送至军务院,而在军务院没特设之前,则优先送至上书房。 不过话又说回来,维稳辽东秩序,初筛辽东格局的应急期平稳度过,辽东想有新的发展和机遇,就必须要调整地方权力构架,单靠一个辽东经略府远远不够! “卿家所讲正是朕之所虑。” 顺着崔景荣的话,朱由校倚着软垫,语气平静道:“鉴于这种特殊情况,朕有意改辽东经略为总督,今后总督辽东戎政,全权负责平虏诸事,该职仍由熊廷弼亲领,至于辽东巡抚一职,朕有意让刑部直隶清吏司郎中洪承畴出任。” “当初辽左局势陡变,建虏八旗进犯之势汹汹,洪承畴奉诏赴辽南,统筹辽前各项军需转运,虽未在前线指挥作战,但却在后方为前线将士解决各项所需,这是立下功劳的。” “当然,洪承畴出任辽东巡抚,朕觉得提督军务就暂时不加了,毕竟其才能是有的,不过还是要……” “陛下,臣以为不妥。” 孙如游皱眉上前,当即作揖拜道:“若是在辽东置总督,以总督辽东戎政,全权负责平虏诸事,则与蓟辽总督存有冲突,这绝非是小事啊。” “臣绝无反对熊廷弼之意,其先前在辽左所立功勋,朝野皆是知晓的,只是朝廷宗法礼制在这里摆着,似这等要事断不能这般模糊混淆。” “再有,洪承畴先前是立下有功勋,可以刑部郎中超擢至辽东巡抚,即便暂不加提督军务,恐也会引起不小争议啊。” “臣附议。” “臣附议。” 朱国祚、何宗彦几人先后站出附议。 眼前的这场御前廷议,看起来商榷的是辽东一地之事,不过期间也会牵扯到别的地方,首当其冲便是蓟辽总督。 毕竟大明针对地方的某些职官,当初在设立时便存有一定问题,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之某些区域的变幻,使得这些问题反倒被忽略了。 不过对于朱由校而言,他要着手解决这些问题,顺带厘清某些职权界限,不将这些隐患解决掉,那迟早是要出大问题的。 朱由校要的不是补补丁,而是能切实解决实际问题,所以涉及地方的权力构架,必须要逐步进行调整,从而能实现精兵简政之效,提高行政效率之谋……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62章 治辽策 “那到底是资历重要呢?还是能力重要呢?”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由校不急不躁,倚着软垫环视眼前群臣,讲出心中所想,“谁能为朕答疑解惑呢?” 这…… 朱由校提出来的问题,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可若真细细思索一番,却发现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 资历与能力是能放到一起的吗? 真要以此来展开的话,那事情就真大发了。 “看来诸卿都有顾虑嘛,好,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朕便先讲讲。” 朱由校扫视一圈,见没人站出来说,遂向前探探身道。“当初辽局何等凶险,何等激变,朕不多说想必诸卿还没有忘吧?” 这如何能忘掉呢。 御前所站的这帮大臣,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尽管在今年,在辽左前线,打了一场大胜仗,重挫了进犯的建虏八旗,可在此之前的辽局,岂是用一个凶险,一个激变,就能简单概述的呢? “在朕没有克继大统前,朕的皇祖父,朕的皇考,皆为凶险异常的辽局忧心忡忡,想要镇压建虏叛乱,以彰显我大明雄威。”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神情自若的继续说道:“奈何天不遂人愿,辽局变化之快,辽地暗涌之多,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曾几何时,一个小小的建虏,昔日大明的奴从,竟敢这般肆无忌惮了?” 东暖阁的气氛悄然而变。 朱由校讲这么多,为的不是熊廷弼,相较于辽东总督一职,再或蓟辽总督之职,彼此间存在的职权冲突,其都想好怎样解决了。 朱由校之所以讲这些,就是为扶持洪承畴上位,因为只有洪承畴做辽东巡抚,那他所明确的治辽策,才能平稳的推行落实,从而帮着中枢朝堂,帮着熊廷弼减轻军费开支,逐步将辽东建设起来。 恰恰是洪承畴年轻,恰恰是洪承畴资历不够,如若其做了辽东巡抚,那他就必须拿出实打实的政绩,来堵住某些人的嘴,来给自己增添一笔。 但凡是换一个人,去就任辽东巡抚的话,那不仅朱由校的谋划可能会落空,甚至会想着抢夺权力,继而将辽东搞的乌烟瘴气,这绝非朱由校所想看到的。 就熊廷弼那等火爆脾气,或许现在有所改变吧,但不找个对脾气的人搭伙共事,迟早是会出大问题的。 按着朱由校对辽构想,今后辽东总督府将常驻于辽前,辽东巡抚府将常驻广宁,形成一前一后的格局。 如此总督府总揽平虏诸事,而巡抚府总揽地方民政。 唯有辽东地方职权划分明确,方能减少不必要的损耗,形成多点发力的总基调,确保对外征伐,对内治理,才确保到天启五年之际,辽东能实现翻天覆地的改变,同时为今后进一步发展蓄势! “臣以为陛下说的没错。” 在此等态势下,钱谦益上前拜道:“就事实情况来论,仅限于辽东一地,臣以为能力要比资历重要。” 老狐狸!! 钱谦益这话刚讲出来,不止是朱由校,还有其他大臣,无不在心里暗道一句,特别是对朱由校而言,其可谓是强忍笑意。 到底是所站位置不同,所考虑的角度就会不同。 尽管钱谦益在这件事上表了态,可却也划清了界限,仅限于时下的辽东局势,并不扩大相应范畴。 “让洪承畴就任辽东巡抚,臣以为是英明的,而不叫其提督军务,变相也是对其的一种鞭策。” 钱谦益仿佛没看到一般,继续自顾自的说道:“且不提洪承畴先前奉旨督办红丸移宫两案,就说洪承畴奉诏赴辽督办辽前军需,那时朝中尚不知辽前变局,是陛下英明神武,洞察到建虏的勃勃野心。” “这点是谁都不能遗忘的。” “而事实上,待辽左前线局势陡变时,辽东其他地方也暗潮汹涌啊,别的不说,就建虏潜藏的暗桩,可是都渗透进我京畿腹地来了,面对这样一种情况,洪承畴不仅能确保辽左前线军需供应,还能安抚好辽南诸卫,令熊廷弼能心无旁骛的镇守辽左,跟来犯之建虏展开攻势,这些都是抹杀不掉的吧?” “不错。” 王象乾听闻此言,点点头说道:“所谓辽左大捷,绝非辽左一地之功,这与其他人在别地的努力,也都是密不可分的。” “除了洪承畴在辽南,王在晋在蓟辽总督署,陈奇瑜在天津三卫,袁可立在山东,甚至陛下所谴内廷内臣,这些在各地做各自本职,方能确保辽左那场终胜。” <divcss=&ot;adv&ot;>“若是没有这些的话,单靠先前混乱且滞后的驿传急递,恐进犯建虏围攻辽左重镇,而中枢朝堂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这才是好的兵部尚书啊。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对这位不求名利,不争不抢的肱股重臣,朱由校心里是极为满意的。 “臣附议!” “臣附议!” 毕自严、孙承宗紧随其后道。 形势再度转变。 “若是这样的话,暂以洪承畴就任辽东巡抚,可再置辽东总督一职,这不与蓟辽总督有所冲突吗?” 孙如游见状上前道:“不说别的,就两者重叠的职权,到底谁听谁的啊,特别是山海关要地,这没有……” “那便罢蓟辽总督。” 孙如游的话还没讲完,朱由校却出言打断道:“今后置北直隶总督,着王在晋接任,总揽拱卫京城京畿之卫戍戎政,山海关自此划归北直隶总督统辖,辽东总督再无权干涉! 此外再不设顺天巡抚,罢宣府巡抚,改保定巡抚位北直隶巡抚,今后统管直隶民政,由保定巡抚胡思伸接任。” 一语激起千层浪。 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会搞这么大,从一个议辽事宜上,经还牵扯到北直隶来,不仅要置北直隶总督与巡抚,还接连废掉了顺天巡抚,宣府巡抚,保定巡抚三职,这跨度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毕竟北直隶是极为特殊的,将一地之军政大权都悉数集中起来,那万一要出现些什么纰漏,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不过朱由校却不这样看待,恰恰是北直隶太过于特殊,才不该设这么多总督、巡抚,看起来是能相互掣肘,相互制约,可彼此间职权的交叉,却存在极大纰漏,这反倒是会导致不好的事情。 更何况朱由校这样安排,还暗藏着不少谋划部署,比如择机筹设地方三司,逐步裁撤北直隶所辖卫所,重新划定顺天府范畴,逐步增扩府州县职权衙门,逐步废除世袭吏役旧制,逐步营建水利驰道建设,择机筹建天津直辖府…… 这一系列的安排部署,都离不开一个稳定的地方权力构架,毕竟单靠中枢去插手管,那绝非是长久之计! “陛下三思啊!” “陛下,此前并无此特例啊。” “陛下!此事关系重大,您不可……” 跟朱由校预想的一样,不少大臣听闻此言,一个个都规劝起来,毕竟此事牵连太广了,这可不是随便就能定的。 “朕给洪承畴拟了道中旨。” 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却丝毫没有理会,反而保持笑意道:“其就任辽东巡抚,不过要向朝廷做出保证,在今后的五年间,将逐步减少中枢对辽东所拨粮饷,设法将辽东逐步治理和建设起来,要是不能期满不能办到,那到时朝廷就要追究其责。” 完了,这事没跑了。 上当了! 听到天子所讲之言,一些反应快的人,瞬时便知有些事情改不了了,看起来天子讲的是针对洪承畴的,实际上潜在意思很明确,此事朕意已决,谁要是反对的话,那朕就直接颁布中旨了。 真要这样做的话,那损失最大的莫过于内阁与吏部了,而这场御前廷议,恰恰只召见了他们。 特别是钱谦益,在听到这些的时候,心情最为复杂了,只怕天子明面颁布这样一道旨意给洪承畴,只怕私底下还颁有密诏,以此勉励洪承畴在新的位置上,能够放开手脚去做事。 毕竟天子那般看重辽东,如何会让洪承畴带着顾虑去做事呢? 事实上钱谦益猜想的没错,朱由校的确还给洪承畴颁有密诏,甚至对今后辽东的治理和发展,都向其提供了缜密的思路,只要洪承畴能将这些做好,那待到天启五年时,其必然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不过在此之前,洪承畴必须要将本职做好做扎实才行!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63章 巡按 自古以来,中枢与地方间的关系,就绝非简单的从属可以定调的,哪怕是以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为背景,在牵扯一些重大抉择时,博弈与拉扯是极为常见的,不是中枢下达一道旨意或命令,地方就必然会无条件服从。 大明所辖疆域实在太大了。 大到即便是同属于一省,所辖各府州县间的风土民情,可能都是不一样的,这就更别说省与省之间,不同的地域,风俗,民情等,因为相通的文化思想,还有意相同的文字,得以紧密的聚拢在一起。 所以有太多的事情,不是简单靠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打也好,杀也罢,这些都不是最终目的。 最终目的是要能立住威! 中枢的威,要让地方切实感受到,这样在做某些违背律法之事时,底下的人才能有惧。 皇帝的威,要让中枢切实感受到,这样在明确某些基调的抉择时,底下的人才会服从! 统治这门学问太杂了,这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学会的,而其中最难学的,莫过于对人心的洞察与拿捏。 “这次召开的御前廷议,除了要聊的上述诸事外,还有件事情要好好聊聊。” 扫视眼前群臣,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随后语气低沉道:“那便是廉政院督办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是继续选派廉政院之人,分赴各地进行督查呢?还是从朝中遴选人手去巡按各处呢?” 该来的终究要来啊。 在御前站着的诸臣,听完天子所讲之言,多数流露出的表情凝重,别看此前一大批人被处于极刑,可所有人都清楚一点,此事还远没有到结束的程度,毕竟仓场可不止北直隶治下设的有,在大明其他地方也设的有啊。 牵扯太大了。 “陛下,臣以为应遴选一批肱股,代表朝廷去巡按各地。” 要是真叫崔呈秀这批廉政院职官,悉数奉诏离京赴各地督办仓场亏空,恐要不了多久时间啊,各地必将生出大乱,这绝非是中枢朝堂所能接受的。 “臣附议!” 都希望风险可控啊。 接下来清查仓场亏空之事,不宜再让廉政院直接下场,遴选一批大臣代表朝廷巡按各地,效果反而更好一些。 影响太深了。 “臣附议!” 在此等态势下,首辅朱国祚上前道:“实则是北直隶仓场亏空案,看似皆已悉数定案定调,可仍有不少需要推敲之处,若是继续派廉政院之人,去各地督查仓场亏空,恐难免会影响到这些进度。” 既然在北直隶所辖府州县,不少设立的诸仓都存有亏空,这也代表着其他地方设下的诸仓啊,或多或少也存在这种问题。 这次面对钱谦益所讲,不管是内阁诸臣,还是吏部尚书崔景荣,一个个都先后表明各自态度。 可要都按北直隶那种去办,这天下不知要被杀多少人,如此大明江山社稷,究竟是否稳固就不好说了啊。 毕自严想了想,紧随其后道:“眼下巡察仓场亏空要做,但吏治整顿也要做,不能一头重一头轻,这样难免会有纰漏之处,而从朝中遴选一批肱股巡按各地,便都能兼顾到。” 迎着众人的注视,朱由校沉默了很久,这才皱眉说道:“不过巡按辽东、河南、山东三地的人选,朕皆已敲定了,到时朕会安排人去内阁,至于别的该换就换,不必顾虑其他。” “依着臣之见啊,以北直隶仓场亏空案为主编撰邸报,以内阁之名颁发各地,甚至让吏部也参与其中,这对地方吏治整顿百利而无一害。” “臣附议!” 朱由校之所以那样问,只是想将自己的一些主张***去,同时吧,让眼前这帮大臣转移注意。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便由内阁负责此事吧,吏部在旁协办。” 该聊的事情都聊了,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朱由校在听到这里时,心底不由生出感慨,其实在他提出此问时,心中早就有了决断了。 “臣觉得元辅说的没错。” 政治就是有舍有得,不可能什么都叫你占着。 朱由校见状,笑着看向眼前群臣问道。 <divcss=&ot;adv&ot;>“禀陛下,并非廉政院督办不好。” 真要发生这种事情,北直隶的治理与发展就成了痴心妄想。 “行了,若没有其他事情,便都退下去忙吧。”朱由校摆摆手道:“朕这里还有些政务要处置。” 哪怕是首辅朱国祚,群辅毕自严、孙承宗、王象乾几人,尽管心底对廉政院先前督办亏空案很认可,但是却并不想这种方式扩大。 毕竟真要是逼迫太紧的话,导致某些地方出现叛乱,若规模较小,频率较低,那朝廷还能对付的了,可要是多了呢?秩序安稳就成了空谈。 钱谦益沉思刹那,当即上前作揖道:“最好将廉政院督办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以邸报的形式刊印出来,着这批巡按带至各地去,同时将先前所拟女干佞录再刊印一批……” “臣等遵旨。” “诸卿是觉得廉政院此前督办的不好?” 毕竟没有谁想死。 众人纷纷作揖应道。 治理江山就是这样,遇事切勿心急,尽管朱由校心里很想整顿吏治,可是他却比谁都要清楚,吏治整顿必须要循序渐进,要一环套着一环,就像温水中煮青蛙一般,叫那帮贪官污吏在慢慢放松警惕中被拿下,如此对大明产生的影响才最小。 重新选一批巡按代表朝廷去地方,这就是朱由校布下的棋子,像巡按辽东的刘鸿训,巡按河南的杨涟,巡按山东的左光斗,皆是朱由校有意为之的,特别是刘鸿训,其今后将在辽东地界上,协助熊廷弼、洪承畴解决一些棘手难题。 这世上最难扛的就是组合拳,而最好扛的就是直拳,因为前者不知出几拳,更不知从何处而来,而后者却一目了然,所以相较于前者吧,后者更容易被针对,对于朱由校而言,这种错误他肯定不会犯的。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364章 廉政蓄势 “出来吧。” 看着诸臣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倚着软垫,随手从御案上拿起一封奏疏,在旁服侍的刘若愚依旧低着脑袋,似乎对此一点都不奇怪,而就在此时,在一处屏风后却突然探出个脑袋。 本想着观察一二的朱聿键,却被身后站着的朱由检推出,朱聿键回首瞪了眼,二人朝御案前走去。 “皇兄。” “陛下。” 听到二人的行礼声,朱由校没有抬头去看,依旧在御览着所持奏疏,“说说吧,这场御前廷议琢磨出什么门道了。”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却彼此示意对方先讲,对二人的这些小心思,朱由校早就见怪不怪。 “那看来这场考评,你们是无法通过了。”朱由校向前探探身,将所持奏疏放下,顺手拿起一旁御笔,便开始批阅。 “臣弟琢磨出些门道。” 朱由检见状忙作揖禀道:“这场召开的御前廷议,看似是商定辽东总督与巡抚之职,继而以厘清辽东秩序,确保辽东整体安稳,避免治下再生大的纰漏,只不过辽东巡抚将不再提督军务,却暗藏有陛下的高瞻远瞩。” 朱由校提笔批注着奏疏,对朱由检开口道。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 想要将幅员辽阔的大明治理好,有些事情能急,但有些事却不能急,特别是牵扯到权力构架层面,宁可小步慢跑,而不可大步跨越,不然真有一步踩空了,那不是你想去收,就能收回的。 朱由校又拿起一封奏疏,打断了朱聿键所讲。 “臣有些想不明白。” “…尽管诸臣揣摩到皇兄所思所想,奈何皇兄以一道中旨,提前颁给在辽的洪承畴,算是让他们无言以对,纵使他们心底或有不满,或有反对吧,可有些事情夺了先机,那就必然要定下。” 正如泼出去的水,岂是你想收就能收回的? “想不明白?” “明明继续查下去,不仅能查清各地仓场亏空实况,还能严惩一批贪官污吏,甚至对吏治起到整治震慑作用,您为何选择压住廉政院,偏要叫内阁与吏部有司,甄选一批大臣代表朝廷巡按各地呢?这样岂不是给地方钻空子……” 朱由校放下御笔,抬头看了眼朱由检,尽管所讲的一些地方,跟自己所想存在差异,但基本意思都讲出来了。 真要这样做的话,那中枢朝廷的威仪将置于何地? “陛下,臣有个疑惑。” “其二,辽东也好,北直隶也罢,表面来看都平稳了,实则在臣弟看来仍藏有暗涌,很多事情还没落实到位,若让廉政院继续追查,则有较大的可能,会致使朝堂与地方生变,特别是地方,若是亏空窟窿太大,而廉政院又咄咄逼人,只怕闹出民乱暴动都是轻的。” “臣弟想到几点,不知对不对。” 而就在此时,朱聿键却皱眉道:“您为何要拿巡察地方这等大事,来压涉及督抚分权诸事呢?以至来参加廷议的诸臣,注意被转移到这上面了。” 朱聿键在听到这里时,双眼难免睁的很大,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啊,一场御前廷议的背后竟这样复杂。 竟然藏着这么多的门道。 “其四,皇兄现在这样做,是为今后更好的整顿吏治,若是此番巡按各地,清查的结果是向好的,而真实情况没改变多少,那等北直隶各地调整安稳下来,廉政院恰好又查到了什么,到时……” “这点在裁撤蓟辽总督,改置北直隶总督着王在晋接任,同时裁撤保定、顺天、宣府巡抚,改置北直隶巡抚着胡思伸接任,便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先说说看。” 朱由检在讲到这里时,特意看了眼在旁的朱聿键,随后继续说道:“要是在接下来的数载内,北直隶与辽东两地督抚新制,能够起到皇兄所构思的职责,那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将迎来一场地方变革!” 朱聿键、朱由检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其三,皇兄不想让北直隶乱,毕竟时下的北直隶各地,聚拢着太多的破产群体,哪怕是想挤压仓场亏空,有一个北直隶就够了,朝廷的手段与威慑都给足了,剩下的可缓办,不然闹得动静太多,万一影响到北直隶安稳,则京城京畿必然不稳,到时必然也会影响到辽东稳定,如此就引起皇兄先前提过的连锁反应。” “过去啊,打疼的人太多了,也太频繁了,以至有些势过于紧绷,这从盐改受阻就能体现出来。” “等到那个时候,地方再出现新的问题,相互推诿,相互推责的现状,将得到最大限度的遏制,甚至地方上的一些混淆,也将在此期间逐步斧正!” 朱由检轻呼一声,随即便开口道:“其一,皇兄不想叫辽东有反复,像熊廷弼、洪承畴皆乃皇兄所定人选,而刘鸿训巡按辽东,亦是皇兄所定,倘若此事有所反复的话,则极有可能导致皇兄明确的治辽策,平虏方针有变。” “想的还算是全面嘛。”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按先前廉政院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被处于极刑的贪官污吏、魑魅魍魉何其多,被查抄的赃银田产何其多,难道仓场亏空仅限于北直隶吗?臣总觉得不可能吧!” “皇弟,?有什么想法没?” 朱由检有些犹豫,看向伏案忙碌的皇兄说道。 朱由校撩撩袍袖,继续说道:“治理天下也好,博弈斗法也罢,都不能一直保持强势的姿态,过刚易折的道理要牢记,该刚就刚,该柔就柔,眼下啊到了该柔的阶段,将先前取得的成果,都扎扎实实的拿下再说。” 在朱聿键震惊之余,朱由校笑着说道:“你们知道怎样打人最疼吗?要先将拳头握紧,再收回来,然后瞅准最薄弱之处,到时狠狠地打出去!” 还算机敏。 朱聿键回道。 “在这个柔的过程中啊,除了要拿下先前既定成果,势必还会出现新的事情,这其中有好有坏,而朕要做的就是明确一点,如何去利用这些好坏之事,从而给下一阶段的谋划蓄势谋利!”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二人皆知是什么情况了,只怕眼下稍稍的松懈与放缓,是为接下来更大的风波在奠基。 如果真等某些事情做好,只怕随后要涉足的就不是亏空那样简单,如此一来的话,将不知有多少人会牵扯进来,中枢的,地方的,尽管二人猜不到会有谁,但二人却清楚的明白一点,真等那一日到来时,只怕掀起的血雨腥风,将远超现在所搞的这些动静啊!! 第365章 东江镇 大明的国祚传承了两百余载,从明初定的那套体系,经过历朝的延续与变动,不少都崩坏的差不多了。 诸如京营制度、卫所制度、户籍制度、赋税制度、马政制度、驿传制度、宗藩制度等等,多数跟形同虚设没什么两样。 倘若想要逆转大明国运,就必须要逐步去替换掉这些旧制,以新制新规支撑起大明,由此方能使大明重焕生机! 不过想让大明真正崛起,对内能实现国富民强,对外能做到积极开拓,就必须要彻底去掉守祖制,遵旧规,从礼法的那套旧观念,如若此事办不好的话,那以上即便悉数更改,也终究是一场徒劳。 所以要持续不断的斗争与博弈! 大明的文官群体,是一个异常庞大的混合利益体,就为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他们能坚定不移的守旧,哪怕在他们之中啊,会出现一小撮谋新者,可那终究是少数,故而朱由校要做好长期斗法的准备。 大明皇帝能赢一百次,可要是败了一次,那最终就可能满盘皆输,所以朱由校必须戒骄戒躁,以饱满的状态迎接无数挑战,从而实现他想达到的最终目标! 武英殿。 军务院。 “陛下,截止到目前为止,京城警备提督署已顺利接管内外城防,五城兵马司皆已转隶麾下。” 魏光绪手持长棍,指着眼前的京城沙盘,“在内外两城明确的驻军营地,眼下尚在加紧营建之中,得益于顺天府衙的协办支持,最迟再需半个月,上述诸营地皆能竣工交付。” “根据京城警备提督署来报,所辖各部员额登记皆已造册完毕,不过距各部满编建制尚缺16380人,各部所缺员额将择机进行招募。” “尊奉陛下旨意,京城警备提督署所辖各部将士,今后涉及兵饷发放,将在华汇银号统一开户,军中将不再实发兵饷,该事由军务院所辖审计、财务两清吏司,直接与华汇银号对接好。” 是个好的开始啊。 负手而立的朱由校,在听到魏光绪介绍的情况,心底暗暗感慨起来,想要让大明军队再度变强,牵扯到粮饷一事必须解决好,底层将士的兵饷必须实领到手,不将这一实际问题解决好,那就算做再多努力都是白费。 继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辖各部,京城警备提督署所辖各部,是紧随其后试行兵饷以华汇银号代发的,这项制度要是能运转起来,那便能解决将校克扣兵饷的积弊,不过想要全面进行推广,没有较长时间的完善监督体系,解决期间暴露出的问题,恐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万事开头难嘛。 朱由校始终就坚信一点,万事只要肯去做,遇到事情不气馁不懈劲,哪怕面临的挑战再多,也终有办成的那日! 现在所做的种种事宜,皆是在为以后打基础! “发放诸兵种的饷银一事,军务院是首次去做,除了各级将校以外,包括军中正兵、辅兵的各级待遇,一定要理顺清楚。” 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对魏光绪说道:“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向皇家近卫都督府多取取经,别的事情朕尚能允许忙中出错,但唯独此事断不能出错,更别提将不该有的心思,放到饷银发放上,要是敢叫朕知道的话,必定严惩不贷!” “请陛下放心,此事军务院定会办好的。” 魏光绪当即作揖表态道。 作为新筹设起来的衙署,军务院承受极大压力,面临极大挑战,魏光绪这帮人始终都紧绷一根弦,生怕有任何地方出错。 而在朱由校的眼里,围绕京城京畿卫戍警备体系的调整与换防,除了是推动精兵简政政策以外,更是对各部的有效磨砺,只要他保持足够的关注,底下人的那根弦都没有松,待到整体部署悉数落实到位,那改变将会是外朝有司难以想象的。 秩序的再构建。 体系的再搭建。 这本就是异常繁琐的事情,而像此等规模的调整与构建,除了大明皇帝有此魄力,换作其他任何人去主导,都是不敢轻易去尝试的。 “辽东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聊完京城警备驻防调整诸事,朱由校没有听取京营换防进展,反朝悬挂的辽东舆图走去,提出了自己所想。 现在军务院可以影响到的地带,一个是北直隶,一个是辽东,嗯,再外加山东所辖登莱两镇。 想要将军权纳归进军务院,重新构建军事层面的大局,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斗争过程,朱由校对此有心理准备。 “根据辽东经略府定期所呈军报,时下辽东各处边防秩序相对平稳。” 金铉上前介绍基本情况,“围绕辽河套一带的战事似有消散的迹象,辽左一战建虏战败,对他们产生的影响不小,与其交好的科尔沁草原各部……” 地域形势注定是动态而变的啊。 朱由校盯着眼前的舆图,脑海里浮现一副副画面,尽管大明在辽左一战取得胜利,但是这绝不代表着就能松懈了。 辽东治下秩序尚在梳理中,体系尚在厘清中,要是现在就有所松懈的话,等到建虏摆脱掉麻烦,等待辽东的依旧是无尽动乱。 “毗邻辽东、朝鲜的皮岛舆图有吗?”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发现自己疏忽一处,当即对魏光绪、金铉他们说道。 “有。” 金铉点头应道:“不过是简易舆图,皮岛孤悬在辽东海外,与藩属朝鲜紧挨着,所以……” “有就行,快找来。”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朕要在该地设镇,嗯,就叫东江镇,该处地理位置突出,与朝鲜挨的很近,今后可作为一重要前出跳板!” 这…… 此言一出,让魏光绪、金铉等一行人,无不流露出惊愕的神情,在皮岛这弹丸之地设镇,他们先前想都不敢想啊。 可是朱由校的思绪却活跃起来。 皮岛这个地方要是能利用好的话,筹建起一支海上强军力量,那么可以实现的战略意图众多啊,而最让朱由校记挂的,是设法通过平虏之战,逐步摸透朝鲜海岸线,特别是海潮海势,那为今后全面实控朝鲜可谓奠定坚实基础。 说到底藩属朝鲜,终究不是大明,似这等重要的战略要地,还是掌控在大明手里要好,毕竟这样一来,今后便能设法攻进倭岛,如此鲸海将成为大明的另一处内海! 甚至于说为了麻痹朝鲜王室,还可以借着平虏的名义,展开几次远距离海上运输,以海参崴作为登陆地,直插建虏腹心而去,不过想要实现上述诸多战略部署,绝非朝夕就能落实的,其真正落实的时候,必然要辽东筹建起集约化手工制造业才行! 第366章 联合缉私 “陛下,于皮岛特设东江镇,此事是否要再商榷一二?” 武英殿内,看着所挂舆图的金铉,心底犹豫再三,上前规劝道:“时下辽东各处秩序相对平稳,以下犯上的建虏忧患未解,皮岛距辽东较远,孤悬我大明海外,尽管在此前辽左一战中,平虏伯、定虏伯他们率部乘船远赴皮岛,以偏师奇兵之势直捣建虏贼巢,致使建虏后方损失惨重。” “但据辽东经略府所传军报,建虏在宽甸诸堡屯驻大批精锐,想要再度重现此前奇袭战术恐很难达成,若真在皮岛特设东江镇,恐对朝廷而言是不小的负担,毕竟在此驻扎一支军队,所耗钱粮……” 还是过去的那套思维啊。 听着金铉所讲,朱由校心里暗叹一声,军事层面的思维转变,不是靠一场战争就能改变的,这需要持续不断的战争,以及兵种明确的军事培养,加上不断迭代的装备技术革新,方能让大明从冷兵器时代作战,逐步去朝热兵器时代靠拢前行。 金铉讲的这些核心就一点,眼下辽东局势看似平稳,实则问题还是比较多的,特别是庞大的粮饷开支,对于朝廷的负担很大,若是在此等背景下,还要在皮岛特设东江镇,明明没有太多好处,为何要这样做呢? “那依着卿家之见,被建虏窃据的宽甸诸堡,大明就一直不收复了?”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金铉反问道。 “朕先前就强调过,也多次向辽东经略府表明意志,稳定辽东的前提,不是被动的扼守各处要地,一味地防御终用纰漏,而最佳的防御就是进攻!” “不要总想着打大仗,小战也是能打的,积小胜为大胜,这买卖大明是稳赚不赔,毕竟建虏八旗虽强,但他们的致命弱点就是人口少,且与草原各部势力犬牙交错,他们是不能有一场惨败的,但凡敢有一场,局势就对他们不利了。” “你们再看,围绕在辽左这片区域内,大明是否过于侧重蒲抚西出前线,沈辽乃扼守辽左是根,至于东线,除了鸦鹘关,定辽右卫以外,并没有过多的战略机动斡旋?” “辽东治下地理位置复杂,特别是与建虏接壤的地方,想要跟建虏展开交战,若是一窝蜂的聚于一地,则我朝优势根本就体现不出来,而添油战术乃是兵家大忌啊,所以想平叛建虏的前提,便是不能跟着建虏的节奏来,大明要打出自己的节奏才行!” 作为朱由校定下的磨刀石,针对平虏之战的整体部署,朱由校从没有想过速战速决,多好的练兵对象啊,平叛战要打多久,大明不轻易定下,这要看建虏能支撑多久,其要是能坚持三年五载,那大明就打三年五载呗。 反正平叛战不是目的,最终目的是借着此战磨砺戍辽各部,同时不断抽调新军赴辽参战,而在这一过程中,大明筹设的军工体系,后勤体系,军地联防等等,都将通过这样的强度形成倒逼谋改之势。 改革是需要媒介涉足的,不能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便亮明旗帜的去高喊变法,高喊维新,这样势必会让内部反对声不断。 在持续不断的平叛战争中,不断提升大明军队的整体素养,加强海上力量的建设,把控海陆联合的必要,只要这能坚持下去的话,且内部的积弊与毒瘤能消除一部分,待到大明彻底解决建虏叛乱,不管是谋略藩属朝鲜、倭岛、琉球群岛等地,还是南下介入南洋诸地,大明都不至于说毫无准备啊。 “陛下在皮岛特设东江镇,是想在定辽右卫之外,再开辟一处战略要镇,继而让建虏窃据的宽甸诸堡,始终处在被袭扰的状态下?” 魏光绪似揣摩到天子所想,上前讲出心中所想,“只是这样一来的话,我朝将频繁借藩属朝鲜之地,以达到奇袭的效果,若真是这样的话,恐藩属朝鲜这边会……” “他们怎样想不重要。”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我朝在辽左打出的大捷,在藩属朝鲜定起到不小震动,别说是频繁借藩属之地,即便叫他们让出部分地域,来作为天朝平叛所需,朝鲜王室也不敢多说别的。” “别忘了,当初要不是大明,他朝鲜早就覆灭掉了!” “何况等到天津十三行,在海上航线稳定下来,跟朝鲜促成民间海贸,那他们求大明的地方就更多了。” 处在小冰河时期下,受到影响的可不止大明一地,草原各部,建虏,朝鲜等等,都会受到对应影响的。 特别是朝鲜这处地方,真要是冷起来的话,可远比辽东还要冷,若是敢出现灾情,一旦治下出现粮食减产,那对朝鲜的打击太大了。 在没有拿下朝鲜之前,朱由校看重的就是他们的人口和矿藏,通过海上贸易能达成这些诉求,则大明便能加快内部建设。 “更何况朕筹设东江镇,还想解决一桩问题,即海上走私!!”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当初辽左一战没打响前,辽东所辖诸卫的情况,诸卿想必都没有忘吧?” “特别是沈辽等地,被一些魑魅魍魉哄抬粮价,搅得治下不得安生,险些酿成了大乱,这事必须要扼杀掉。” “朕打算以金州卫、天津、登莱、东江镇为战略要点,将海上缉私之权下放到这些水师麾下,形成联合缉私的新制,统归于山东巡抚控辖,并在登莱两镇设海上缉私总署,所查一应走私皆汇于此,今后将作为海上战船营建所需!” 这…… 听到此言的诸臣,脸上无不露出惊疑的神情,天子讲的这些真要做了,只怕会在朝野掀起涟漪啊。 “涉及缉私的相应事宜,军务院要尽快拟一个章程。”朱由校伸手示意道:“在此之前,先以军务院的名义,向辽东经略府颁布旨意,着熊廷弼尽快操办此事,嗯,就让毛文龙出辽率部坐镇,暂以游击将军领之,今后若立战功再行提升!” 第367章 暗涌(1) 大明的体量很庞大,这便造就在某些事情上,即便想要做成,也势必存在着一定的滞后性,这是制度本身造成的。 朱由校不想做守成之君,更不想做亡国之君,朱由校想让大明再度伟大,想成为开疆扩土的君王,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他要锐意进取,他要敢于变革,他要未雨绸缪,好在有天子大义加持,这使得其在做某些事情时,无需过多考虑别的。 可以限制住朱由校手脚的,恐唯有钱粮了。 好在从御极登基之初,朱由校便积极为内帑开源节流,持续查抄一批败类蛀虫,构建以少府为主的产业领域,尽管说花钱如流水吧,可是在多数时候吧,却可以完全不必理会外朝文官的脸色。 这便是底气! 所以当朱由校决定做哪些事情时,以皇权为主的那些特设衙署,便会以最快的效率起草方案,推动落实,这期间朱由校做好决策者与督促角色就好,至于别的,则选择相信他挑选的群体! 又是一日。 清晨的朝阳东升,京城经一夜沉寂,再度变得热闹起来。 内城某处酒馆。 “田兄,您说咱们暗查的方向会不会有错?” “那又怎样呢?” 田尔耕倚着官帽椅道:“这影响建虏再谴暗桩吗?” “嗯。” “咱们查案,跟他李若琏有何关系?” 雅间内,穿着锦袍的许显纯,皱眉对田尔耕说道:“即便是想深查口外走私一案,那也该到山西等地啊,这在京城京畿像是无头苍蝇般暗查,如此能查到什么啊。” 田尔耕淡笑道:“要是?的话,生在大明,长在大明,成在大明,对大明的一切都很熟悉,会轻易选择逃离大明吗?” 建虏野心勃勃,特别是奴酋努尔哈赤,自打服建州三卫后就变得骄狂起来,跟大明彻底撕破脸了。 许显纯眉头微蹙,尽管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暗暗说道,万一最后什么都没捞到,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许显纯收敛心神,看向田尔耕说道:“而且两者极有可能,在暗中已勾结到一起,想着做些什么事情?” 许显纯不放心道:“万一他们没有这样做,甚至根本就没在京城京畿,那咱们所做的种种岂不是无用功?” 要是因一场战败,就叫其吓破了胆,那当初在赫图阿拉时,努尔哈赤断然不敢不顾大明威仪,传所谓的七大恨。 田尔耕言语感慨道:“一跃成为旗校镇抚司的头儿,管着厂卫增补职权,关键为人还那么低调。” “你想想看啊,此前奉旨查口外走私一案时,以范家为首的奸佞,能用金银开路收买那么多人,那他们暗藏的势力,就不会渗透到别处吗?李若琏这个人你知道吗?” 先前他不是没有想过,从骆思恭这边打探些什么消息,可派出去的人没有任何收获,骆思恭的警觉很高。 田尔耕极为自信道。 “没错。” “直觉。” 太低调了。 许显纯双眸微张,伸手对田尔耕说道:“田兄的意思是说…范永斗恐没有潜逃出口外,而是……” “是啊。” 田尔耕却撩撩袍袖,气定神闲的端起手边茶盏,“不要管骆思恭干什么,现在其不是咱们要关注的,他干他的,咱查咱的,两者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不会有错的。” “知道啊。” 其实在田尔耕的心底,相较于对骆思恭产生的警觉,其最警惕的却是执掌旗校镇抚司的李若琏。 许显纯皱起眉头。 “等等。” 瞥了眼许显纯,保持笑意的田尔耕,起身朝眼前酒桌走去,“难得出来一次,我们也喝两杯可好?” “我可是听说,骆思恭这个老狐狸,近几日不到衙署上值,听说是查到什么了,咱们要是……” 田尔耕笑笑,伸手指着自己道:“我坚信自己的直觉没错,既然选择狩猎,那作为猎人最该具备的就是足够的耐心,这些猎物能否被逮住,要有足够的蛛丝马迹才行,这票要是做成了,不管骆思恭他们背着咱们干什么,那咱们在陛下那边都不会落下风的。” “那田兄的依据是什么?” 田尔耕嘴角微微上翘道:“李若琏在京城京畿逮捕建虏暗桩,这便是咱们要复刻的,除却潜逃的范永斗外,我总觉得八大贼余孽没被揪干净,更别提先前建虏在辽左失利,你觉得建虏会善罢甘休?” 就靠直觉吗? 这未免太儿戏了点吧。 “怎么会没关系呢。” “所以田兄觉得…不止范永斗潜逃进京城京畿,甚至就连建虏所谴暗桩也至京城京畿?” 你可真会比较。 “行了,别聊这些了。” 不过心里尽管这样想,但许显纯却也清楚一点,眼下除了相信田尔耕的直觉,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他们是共进退的。 许显纯更加疑惑了。 “可是田兄想过没有,熊廷弼他们在辽东也没有闲着,先前在辽揪出不少建虏暗桩,甚至跟建虏暗中联系的奸佞啊。” 许显纯面露疑惑道:“此人原是个百户,可就因查到了建虏暗桩,将武长春等贼人悉数逮捕,从而得到陛下的信赖,眼下不止在锦衣卫,包括东厂、西厂在内,那可都不敢得罪此人啊。” 的确。 许显纯心里暗暗吐槽,不过跟着便道:“那田兄的意思,是建虏不甘心,会像关内再谴暗桩?” 许显纯点点头应道。 除了负责筛选培训旗校外,李若琏在锦衣卫的动作很少,可田尔耕总觉得李若琏很不简单。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究竟能否收获到什么,不过田尔耕却清楚一点,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今后在锦衣卫的地位,只怕会受到很大影响。 所以在许显纯的面前,他必须要表现得足够自信,哪怕他心底也没有底气,可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是要笃定一件事,相信自己的判断与直觉,田尔耕眼下做的无疑是一场豪赌,就看是否能赢得牌面了! 第368章 暗涌(2) 直觉这玩意儿有时就很玄,明明没有任何依据在,可偏偏所想的就与现实映照,即便不愿承认,可真相就直晃晃的摆在面前! 外城。 旗校镇抚司。 跟锦衣卫所辖衙署不同,作为一处新设的衙署,专司筛选与培养诸事,旗校镇抚司的驻所,没有与南北镇抚司挨着,而是特意另外选址,由内帑拨银营建起来的,其占地是极大的。 “快点!” “都没吃饭吗!?” “给老子跟上!” 一处校场上,就见数百众旗校学员赤膊,几人一组,一个个表情略显狰狞,紧紧抱着圆形滚木,绕着校场奔跑着。 尽管天已经开始转凉,可他们身上却冒着热气。 而在校场之上,则分散站着十余众教官,持一根婴儿手臂般粗的木棍,对眼前奔跑的旗校学员喝喊着。 谁要是敢有所松懈,没有二话,上来就是一棍,那木棍打在人身上,酸爽与疼痛唯有当事者最清楚。 “还是差点意思啊。” 在校场的某处,双手环于胸前的李若琏,瞧见眼前这批旗校学员,眉头微蹙道:“速度还是太慢了。” “头儿,您这未免也太严苛了吧。” 在旁的贺进忠笑道:“这期缇骑特训班,可有不少好苗子啊,像那个张猛,属下就觉得很好。” “严苛?” 李若琏眉头微挑,瞥了眼贺进忠道:“缇骑特训班,乃是旗校镇抚司的王牌,你可知何为缇骑?” “骤飞来,似鹰隼。” 贺进忠收敛笑意,垂着严肃道:“一经出动,必破强敌!” “没错。” 李若琏眼神凌厉道:“旗校镇抚司筛选的缇骑,与先前的缇骑完全是两回事,缇骑,就是锦衣卫的尖刀,不管遇到何等棘手之事,只要缇骑出动,就要一击必杀!” 贺进忠重重的点头。 自从旗校镇抚司特设以来,李若琏尊奉上谕划分诸多学科,刑讯、侦察、特勤、技侦、法医等等,在朱由校看来,锦衣卫要想完成蜕变,就必须要干专业的事,而针对锦衣卫的变革,势必是一个持续推进的过程。 一边良性竞争,一边汰弱补强,等到锦衣卫的凶名,再度杀出来之时,便是锦衣卫完成变革之日! “张猛是很强,只可惜太具特色了,多好的苗子啊,鸾卫是留不了了。”李若琏的目光定向一处,言语间略带遗憾道。 “将张猛补给北镇抚司,您舍得吗?” 贺进忠闻言,特意看了眼左右,低声对李若琏道。 “不舍得又能怎样。” 李若琏却轻叹道:“能进鸾卫的人,不仅能力要强,关键是要普通,就是随便丢进人堆里,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就他那身材,你觉得能不被注意吗?再说了,我等是要增强鸾卫底蕴,但是也别忘了,给厂卫输送人才,也是要履行好的职责!” 可是太可惜了啊。 贺进忠心里暗叹一声,目光看向一处,映入眼帘的是身材魁梧,似黑塔般的壮汉,那身腱子肉格外吸引人,然纵使是这般,可动作却极为灵活矫健,他便是张猛! 而其能进旗校镇抚司,只因这里的伙食极好。 嗯。 旗校镇抚司的各项开支,皆是内帑直拨发放,顿顿有肉是标配,毕竟能选进这里的学员,不说千里挑一吧,那最起码也是百里挑一。 这个张猛,先前就是一乞丐,被李若琏选中前很瘦,可以用皮包骨来形容,但在进了旗校镇抚司后,短短数月便变化极大。 “头儿,好像是赵川。” 当贺进忠的视线,定格在一道人影时,表情却严肃起来,低声对李若琏说道。 看来查到些什么了。 李若琏双眼微眯,看着跑来的赵川。 “镇抚使。” 一路跑来的赵川,面不红气不喘,在行至李若琏身旁时,环视眼前的校场,气定神闲的说道:“几处暗卫皆传回消息,卑下在汇总后发现个有趣的现象。” 赵川的声音很低,但足以李若琏听到。 “直接说。” 李若琏面不改色道。 作为隐秘战线的组织,想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就必须要有正当职业做掩护,而李若琏他们几人,除了执掌旗校镇抚司外,鸾卫同样是他们要执掌好的。 这个赵川,便是鸾卫所设情报处主官。 “此前暗藏在天津的白莲余孽,溯源下是来自山东某处的,具体还在侦破中。” 赵川如实道:“骆指挥使麾下的人,似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了,相较于北直隶境内,其实在山东境内的白莲余孽更多,不少甚至以漕帮的名义做伪装。” “简报整理好没?” 李若琏皱眉看向赵川道。 “整理好了。” 赵川点点头道:“不过除了白莲余孽外,下面的人还查到些别的,北镇抚司的田尔耕、许显纯他们,在秘密暗查些别的事情。” “何事?” 李若琏眉头微挑道。 “与口外走私有关。” 赵川表情严肃道:“据属下推测,应是受骆指挥使的影响,他们想做些什么,只怕他们想查的,是此前逃窜的范永斗。” 背叛大明的晋商走狗? 李若琏立时警觉起来。 “可有查到什么?” 李若琏看了眼左右,对赵川询问道。 “还没有。” 赵川摇摇头道。 “给北直隶、辽东的暗卫下指示,特别是驻山海关的,叫他们排查进出异常者。” 李若琏沉思刹那,皱眉道:“口外走私一案牵扯重大,尽管魏忠贤他们查抄到不少赃银田产,可此事并没有完。” “属下这就去安排。” 赵川忙开口应道。 “不急,先随我进趟宫。” 李若琏却摆手道:“将现有查到的,如实向陛下禀明,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看来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比想象中的要多啊。” “喏。” 赵川当即抱拳应道。 作为隐秘战线的先驱,李若琏干的事情,往往要比想象中的要复杂,这也使得其在最短的时间内,在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后,对于某些事情的敏锐性远超常人,因为鸾卫一点错都不能犯! 第369章 暗涌(3) “咳咳~” 猛烈的咳嗽声不绝,浓烈的草药味弥漫,昏暗的房间烛火闪烁,床榻上躺着的中年身体蜷缩,棉被紧紧裹在身上。 吱~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就见捧着药碗的老仆走进,眉宇间透着忧色,见床榻上的人蜷缩着身体,老仆快步走去。 “老爷,药来了。” “咳咳~” 这间不大的房间,被一阵咳嗽声充斥。 “阿福,事情办的怎样了。” 患病中年面庞憔悴,眼球布满血丝,尽管身体止不住颤抖,但仍咬牙从床榻上坐起,盯着端药老仆,极其虚弱的问道。 “回老爷的话,跟他们联系上了。” 老仆忙开口道:“老爷猜的没错,就是他们。” “哈哈…果然是这样。” 患病中年咧嘴笑道:“我就知道老奴定会再谴人手入关的,八旗在辽左遭到重挫,依着老奴的性格,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爷,您先将药喝了吧。” 老仆却面露关切道:“您的病不能再拖了,这样下去……” “不碍事的,老毛病了。” 患病中年却摆摆手道,随后伸出颤抖的手,接过老仆所端药碗,便皱眉将熬好的汤药一饮而尽。 “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响起,老仆忙上前轻抚中年后背。 “这次入关的还是李永芳的人?” 患病中年忍着苦味,皱眉将药碗放到一旁,随后看向老仆说道。 “不是李永芳的人,是佟养性的人!” 老仆忙道:“据接头的人讲,李永芳被老奴砍了条胳膊,小的听他们所讲,猜到老奴麾下暗桩,虽说还由李永芳执掌,不过眼下佟养性的势头很强。” “佟养性。” 患病中年双眼微眯,随后却露出一抹狞笑,“这样说来辽左那一战下来,八旗在辽东所谴暗桩损失惨重啊。” “老爷,接下来咱们要怎样办?” 老仆眉宇间透着犹豫道:“小的在跟他们碰面时,为首的那人指名道姓说要先见到您,不然……” “如此说来,佟养性定然也跟着秘密进关了。” 患病中年眼神凌厉起来,“一个佟佳的旁支,还敢指名道姓要见我范永斗,好,真是够可以的。” 嗯。 眼下卧床的患病中年,正是当初逃脱的范永斗,其在山西治下时,怎么都没有想到朝廷会谴厂卫围剿,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以至范永斗有所察觉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所缔造的一切都被毁了。 范家除了他一人外,其他亲眷悉数被抓,至于积攒的那些殷实家底,毫无例外的全被查抄了。 这一路辗转逃命,范永斗没有选择潜逃出关,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一个家底全无的人即便逃至草原,甚至设法投奔八旗,是没有任何价值可言的,蛮夷远比汉人要更现实,没有价值就没有活着的必要。 当初决定搞口外走私时,范永斗就想到会有今天,毕竟对于朝廷而言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所以从那时起,范永斗就一直在偷偷地布置暗产,除了他知晓这些以外,其他谁都不知道。 而范永斗现在待的地方,就是在通州城内的一处民宅,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却越是最安全的。 “老爷,您说佟养性也进关了?” 老仆有些诧异道:“这应该不可能吧?毕竟他佟养性在老奴麾下……”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范永斗嗤笑道:“要是老奴拿下辽左诸地,这佟养性或许不会干这种事,即便谴至各地的暗桩被揪出,不过问题的关键是,八旗没有能将辽左拿下,甚至麾下还损失惨重,这一切就不同了。” 老仆眉头微蹙起来。 尽管其多次跟随自家老爷,通过张家口堡这处要地,秘密出口赶赴八旗治下,甚至还曾见到过努尔哈赤,可是其对努尔哈赤的了解,远没有自家老爷了解的更深。 “八旗玩的那一套,就是咱们老祖宗玩剩的那一套。” 范永斗双眼微眯道:“立功就赏,战败就罚,不管是谁都是这套,哪怕是贝勒,但只要敢打败仗,该罚你时绝不含糊。” “老奴是何其骄傲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接受战败的事实,所以他一定会找补回来,这样压力就给到底下的人了。” “咱们在辽东的人不是也传回消息了,从辽左一战结束后,毗邻建虏的草原各部就变得不稳了,越是这样,老奴就越是想从明军身上找补回来。” “那咱们要见佟养性吗?” 老仆皱眉询问道。 “这个不急。” 范永斗却摆摆手道:“现在急的是他佟养性,不然其不会让底下的人,去给你传这样的话。” “只怕其秘密进关以来,没有得到想要的成效,甚至还被关内的情况给吓到了,所以其迫切的想要寻求转机。” “如果一直待在关内,没有任何进展和突破的话,只怕他佟养性想离开关内,在回到老奴麾下啊,都将成为一种奢侈。” 老仆点点头表示认可。 自从跟随自家老爷潜逃进北直隶,这期间的种种变故啊,叫他都感到惊疑和难以置信,动不动就生出涟漪,甚至是一批批的人被抓被杀。 有时在老仆的心里就在想,为何紫禁城的那位小皇帝,做起事来这般随心所欲,俨然就是个暴君啊! 可即便是这样,京城的那帮文官们,一个个却没有半点办法,这算怎么回事啊。 “先钓他们几日吧。” 而在老仆思虑之际,范永斗开口道:“眼下该急的不是咱们,想要找狗皇帝复仇,就必须要能搅乱秩序才行。” “你稍候去给那几个传信,叫他们继续打探各处大工的情况,要么干脆别做,要做就玩票大的!” “是。” 老仆当即低首应道。 在范永斗的内心深处,一直被一团复仇怒焰所包裹,他的亲眷,他的子嗣全都死了,他积攒的家底全都没了,眼下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要血债血偿,倘若没有这一股信念,只怕他范永斗早就死了…… 第370章 暗涌(4) 同夜。 通州城某处。 “范永斗这老狐狸,究竟会藏到何处呢?” 来回走动的佟养性,皱紧眉头道:“底下的人查这么久,到现在还没有查到,警惕性真是够强的。” “眼下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了。” 一旁坐着的佟养真,端起手边的茶盏,瞥了眼心烦的佟养性,“依着咱们现有人手,即便想做些什么,恐也很难起到成效,时下的明廷变动太多,更别提紫禁城的那位小皇帝,还格外倚重厂卫……” “这些我难道不懂吗?” 佟养真的话还没有讲完,佟养性一甩袍袖,瞪眼回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咱们来关内多久了,却迟迟未能打开局面,再继续等下去的话,你觉得主子会轻饶咱们吗?别忘了,李永芳受到何等严惩!” 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佟养真的手微顿,心底涌出一股怒意,但却在努力克制着,要不是佟养性的话,他也不会冒险来关内! 可现在讲这些有用吗? 之所以努力克制,是因为佟养真心里清楚,在大金这方势力之中,汉人的地位远没有女真人要尊崇,哪怕他们与佟佳氏攀上关系,可终究是隔着亲啊,早先离开的时间久了,在辽地谋求生存。 李永芳怎样? 当初选择投效努尔哈赤时,那是何等的受到礼遇,甚至还娶了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之女为妻。 可因辽左一战失利,导致大金损失惨重,谴派的诸多暗桩都被明军除掉,此前笼络的那批与大金交好的群体也被揪出,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跟山西八商断掉联系,而因辽左一战的失利,导致毗邻大金的草原诸地动荡,使得大金深陷旋涡之中,种种态势之下让努尔哈赤怒砍李永芳一臂! 在大金想得到地位和权势,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战功才行,想要躺在功劳簿上享福,断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是流淌着爱新觉罗血脉的,敢做出有损大金的事情,同样是会受到严厉惩罚的,这便是大金的特色! “兄长莫怪,我就是心急了。” 在佟养真思虑之际,佟养性却走来致歉,“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复杂,明廷的这个小皇帝竟这般嗜杀,关键还这般会折腾,从咱们来到关内后,这期间发生多少事,每次都令时局变得很复杂。” “越是这种情况,就越是不能心急。” 佟养真将茶盏放下,表情严肃道:“想想李永芳,那不就是当初太心急,在辽地折腾的事情太多,不然也不会被明军抓到把柄。” 是啊。 佟养性心生感慨,要是当初在辽东治下,李永芳手脚能更干净些,不跟那么多的人暗中联合,想要趁着大战开始前,彻底搅乱辽左的秩序,恐辽左那一战究竟会怎样,还真是说不好呢。 在大金上下,辽左一战是谁都不想多提的,因为那一战让八旗损失太重了,不止赫图阿拉被攻破烧毁,关键是不少女眷子嗣被俘,而其中身份最尊崇的,莫过于被努尔哈赤废除大妃位的阿巴亥了。 佟养性他们秘密潜进关内,就有想打探阿巴亥下落职责,奈何他们永远不知,被俘虏的那批人,全都被鸾卫秘密接收了,以从他们的嘴里撬出更多建虏情报,甚至是蒙古各部的情报。 至于阿巴亥,朱由校一点兴趣都没有,一个游牧民族的女人而已,论长相,论文采,那岂能跟大明的相比。 “兄长说的没错。” 佟养性点点头道:“就咱们掌握的这些情况,明廷比先前变化太多,单说北直隶,这短短不到半年变动多大。” “聚拢起的大批流民,被分散到各地去兴大工,关键还管饭吃,干的好的还能领粮领银子,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还有那小皇帝特设的廉政院,在北直隶彻查仓场亏空案,被抓和被杀多少人啊,这在先前都没有过。” “更别说天津三卫了,又是十三行,又是华汇银号,还有个便民社,这治下聚拢起的流民同样不少,关键是还筹建起不少造船厂,我现在就怀疑啊,这些造出的船啊,今后恐将频繁往返辽东各处。” 佟养性如何能不心急啊,从他们潜进关内以来,搜集到的各种情况来看,大明已没有早先的混乱,各种事情都井然有序起来,特别是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持续不断的去杀一批批人,居然没有造成大的混乱,这就有些叫人受不了了。 不是说大明的文官群体厉害起来,根本就不惧怕大明皇帝吗? 为何现在却是这种情况啊。 特别是在知晓北直隶境内,开始成规模的整饬水利设施,这不止让佟养性感到忧心忡忡,佟养真也是一样。 如果北直隶的水利真搞起来,那大明今后的粮食必然丰产,而北直隶又紧挨着辽东,今后万一出现战事,大明甚至能不靠别处的粮食,便能供应辽东军队所需了。 而负责整饬水利的,还不是大明外朝有司,是很早就特设的少府,知晓少府是什么机构的二人,才会有种种忧虑。 没有文官掣肘阻挠,只要小皇帝的内帑充沛,那少府干的事情就能稳步推进。 “我还是那句话,先耐心等待吧。” 佟养真紧皱眉头道:“眼下单靠咱们的力量,不足以对明廷造成什么威胁,别忘了,厂卫也不是吃素的。” “最近锦衣卫可是频频出动,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咱们还在暗查之中,若是能查到些什么,或许这对咱们是次机会。” “现在最恨明廷的,就是死里逃生的范永斗,若是能拿到有用的,那咱们自然就能见到这个老狐狸了。”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佟养性点点头说道:“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这对咱们佟家而言,是最后能把握好的机会,要是这次差事能办好,那咱们佟家在大金的地位就必然不一样了。” 第371章 大案啊! “在看不见的地方,总会藏着些腌?人或事,想要毁掉大明根基,以满足自己的利益与需求。” 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端着手中的碗筷,言语间略带感慨道:“野心这种东西一旦有了,想要拔除,除非彻底的抹杀掉,否则就会像野草一样,一茬一茬的长,永远都除不干净。” 站着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他们所持简报上的内容,真真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皇兄,此事必须要加紧严查啊。” 朱由检从震惊中走出,抬头看向吃早膳的朱由校,“倘若说这些简报所禀情况属实,那要是这些奸佞暗中串联到一起,于朝于民而言都绝非好事,特别是白莲余孽,所传邪教极具蛊惑性,万一在地方闹出动静,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是啊陛下。”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若仅是白莲余孽的话,对于朝廷而言尚在可控范围内,但要牵扯到通敌余孽,那便多了较大变数,何况陛下通过这些简报,让有司着重关注建虏是否会再谴派暗桩,如果陛下猜测是真的,那事情只会更复杂啊。” 对于骆思恭暗查白莲余孽一事,朱由检、朱聿键或多或少知晓一些,毕竟白莲教在大明很是敏感,朱由校向他们提到这些,就是想让二人清楚的知道,白莲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邪教组织。 站在最高统治者的角度,在治下存有一支潜藏的邪教组织,在太平盛世时期不显山不露水,每逢灾情频生的时期,或者治下积弊较多导致矛盾尖锐,便通过一些小恩小惠去大批吸纳教众,只要时机成熟的话,就能在地方掀起叛乱之势,一旦镇压不及时的话,便会迅速蔓延开来,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这方面的因素是要考虑进来。”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顺手将碗筷放下,对二人说道:“不过你们要想一件事,既然这种情况存在较长时间,而他们却没有做出过激行为,这代表着什么呢?” “在等一个契机。” 朱由检紧皱眉头道。 “在暗中谋划,以达一击必创的目的。”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 “是的。” 朱由校撩袍从罗汉床下来,保持笑意道:“要么干脆别做,要做就做到极致,这不仅是对那些奸佞有效,对于朝廷而言同样有效。” “敌在暗,我在明,有些事情既然选择要做,那便要做到一击必杀,不再留下任何的隐患和纰漏,所以眼下最忌讳的便是心急。” “这就像是一场狩猎,究竟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要看谁能保持冷静,所以急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朱由检、朱聿键闻言皆点头表示认可。 “行了,都快去吃早膳吧。” 朱由校伸手示意道:“等吃完早膳,便去西暖阁修习课业,涉及这部分的事宜,朕到时会让你们知晓。” “喏。” 尽管二人嘴上应道,不过心底却很关切此事,毕竟这不是小事啊,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想毁掉大明,作为朱家的子弟,这是绝不能接受的。 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看了眼二人的朱由校,笑着朝御案走去,之所以叫二人知晓这些,就是想让他们清楚的了解,在很多时候敌人不止表面有,藏在暗处的更多,作为上位者,倘若没有这方面的警觉性,那极有可能就会被做局。 一直以来对隐秘战线的安排,朱由校从来都没有松懈过,毕竟想要统御好大明,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而这些单靠他一人是无法办到的,所以必须要有对应的组织,对应的人,去干对应的事情。 让朱由校觉得欣慰的,是锦衣卫与鸾卫的人,彼此间的竞争形成了,不管他们出于怎样的目的吧,但有了竞争,那便代表着可控,而他这位大明皇帝要做的,就是要居中把握好度才行,莫要将竞争走向恶性,应保持良性。 对于锦衣卫、鸾卫查的这些事,朱由校表现的并不急切,一帮魑魅魍魉躲在暗处,想鼓捣一些事情出来,从而叫大明乱起来,那就叫有司去查去破就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连这些事情都办不好的话,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开始处理呈递的军政要务,他是大明的皇帝,他的视野不会局限于某件事,毕竟每个人活于世,皆有着他的使命与任务。 …… “好啊!!终于揪出条大鱼了。” 相较于紫禁城的平静,彼时的锦衣卫衙署,骆思恭难掩激动,看着眼前的赵海,“底下的弟兄没有打草惊蛇吧?” “没有。” 赵海眼神坚定道:“发现这条大鱼时,也是在无意间查到的,眼下负责追踪的人手,皆是属下最信任的心腹。” “好,好。” 骆思恭摩拳擦掌道:“走,咱们即刻离京,尽快赶赴河间府去,我有种直觉,这次查到的定不简单。” “指挥使,您要离开京城的话,那田尔耕他们是否会多想啊?”赵海却显得有些踌躇,看向骆思恭说道。 “你觉得他们现在就没多想吗?” 骆思恭闻言嘴角微微上翘道:“对咱们来说,机会既然来了那就要把握住,本指挥使有种直觉,这定然会是一场大案,要是能查清的话,说不定会震惊朝野,等到那个时候,田尔耕他们就靠边站吧。” 赵海双眼微眯,然垂着的双拳却紧攥起来,对田许二人他早就看不惯了,要是能借着此案,狠狠的踩踩二人,那感觉不是一般的爽。 “属下这就去安排。” 想到这里的赵海,当即朝骆思恭抱拳行礼道。 “离京之事本指挥使安排。” 骆思恭伸手道:“?现在去趟南北镇抚司,就说本指挥使要巡察外派诸所,至于别的就别提。” “喏!” 赵海立时想到了什么,随即咧嘴笑道:“那属下这就去传达,这次有您亲自出马,定能将此案办的漂亮!” 第372章 布局 有人的地方必存竞争,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如何去看待竞争关系,是每个人必修的课程。 朱由校做的很多事情,就是让底下的人彼此竞争,因为这样才会有紧迫性,时间对大明而言太过宝贵,容不得有丝毫的浪费。 能者上,庸者下,平者让,这是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一直在秉承的用人之道,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 大明皇帝拥有感情太过奢侈,在做任何决断之前,最不敢掺杂的就是感情,不然真要出现差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少府新设的粮储清吏司,还是要加快规划粮仓的建设进程。”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扫视召见的少府诸臣,表情严肃道:“手里有粮,心里才能不慌,先前廉政院督办的仓场亏空一案,让朕明白一个道理,少府直辖的诸多事宜,还是要少府自己解决,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眼下整饬海河体系,发展军工体系,营建诸园区制造官局,筹建诸领域产业等,可都聚集起大批脱产群体,要是他们的粮食供应保障,因外界的一些因素,导致粮食发放不及时,这是会出大问题的。” “朕觉得粮储清吏司的规划,应该再大胆一些才行,北直隶下辖各府仅筹建四座粮储场所还是太少,要再增加一批才行,对应的粮储保障也要做好,避免粮食储备期间损耗过大,诸卿觉得如何呢?” “陛下,若是再增加一批储粮场所,只怕要多追加一笔内帑拨银了。”孙国桢上前作揖拜道。 “现有粮储清吏司获批近200万两专项银,用以营建粮储场所开支,购进粮食开支,在少府日常开支中占比很重,倘若要再追加的话,即便内帑划拨没有压力,可如何采买所需粮食倒成大的问题了。” “叫贸易清吏司的人,去跟天津十三行洽谈。” 朱由校想了想,伸手对孙国桢说道:“眼下十三行在天津治下,已聚拢起几支规模不小的船队,价格可适当放宽些,让他们到东南诸省去购粮,此事就这样来办,少府直辖粮储必须加快建设。” 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几人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显然对天子的决断,心底或多或少都有些想法。 这内帑银花的太快了,尽管有一批批金银收进内承运库,可往往没有过多久吧,就被拨到各处去用了。 在朱由校的眼里,金银到底是死物,没有在市面上流通起来,其赋予的货币属性就不存在。 内帑储备金银堆的再多,可不能发挥其应有的价值,这对大明没有任何益处,所以该花就要花,何况是储备粮食这种要紧资源,朱由校是没有任何犹豫的。 少府新设粮储清吏司,今后不仅要供应好各领域产业聚拢的脱产群体需求,还要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比如战争,比如灾情,要是外朝有司紧急之下调不来足额粮食,难道就坐以待毙吗? 少府这套另起的文官班底,朱由校必须要发挥到极致才行,让他们铆足劲儿干事,待到中前期改革有效落实,那后续合并拆设对应职权衙署,就可以稳步推进了,大明现有的这套体制,很多职权划分太模糊,这治理以小农经济为主的大明还行,但想要治理多元化发展的大明就不行了。 权力必须实现制衡。 权力必须接受监督。 倘若没有上述的这些要素,那么行政体系就会朝官僚主义迈进,而这些所服务的就是少数特权群体,至于更多的底层群体,将成为他们嘴里的肥肉,任由他们去盘剥和压榨。 “造币清吏司做的事情,眼下进度怎样了?” 聊完少府直辖粮储之事,朱由校又提出新的问题。 “禀陛下。” 负责分管该事的卢观象作揖禀道:“关于新币铸造技术还是不达标,此前铸造的几批金元、银元,不是硬度不达标,就是图样不清晰,问题主要集中在材料比例上,还有冲压技术没有成型。” “那就集思广益,提高奖励标准!” 朱由校眉头微蹙道:“新币铸造必须尽快攻关,大明现有的币制太混乱了,想要彻底整合币制积弊,朝廷要先拿出一套标准币制才行,造币清吏司干的事情,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 卢观象当即表态道:“臣会督促造币清吏司全体,尽快造出陛下想要的新币。” 对于币制改革一事,朱由校始终都记挂在心上。 倘若能将新的币制给搞出来,那对大明带来的好处太多了,首要就是增加隐形的铸币税收,每铸造一批新币流通出去,朝廷就能获得稳定铸币税,要是大明的货币能流通出大明以外,被其他区域的族群接纳并追捧,那么铸币税的规模就会增大,想要实现这一战略构想,需要军事与海贸齐头并进才行。 而且统一国内币制标准,就解决了兑换难,使用难等现实问题,从而加快货币流通,变相推动工商业的蓬勃发展。 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彻底杜绝火耗这种积弊,明确下来的新币制,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无需拿铜钱兑换银子,或熔炼碎银成锭,这样才能缴纳对应赋税,火耗这里面的猫腻太多了,官绅商等联合利益群体,盘剥榨取底层的重要途径,恰恰是因为这种事,导致太多悲剧发生。 朱由校深深的知晓这些,所以他从没有想搞火耗归公,因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至于一统货币制度后,会出现别的问题,那对应要解决的问题,就相对而言简单太多。 “关于币制改革的事情,少府必须要严格保密,谁要是敢泄露出去,那连坐是必然的事情。”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着眼前的诸臣说道:“币制改革能否有效推动落实,将会关系到我朝社稷之根本,是解开不少现存积弊的钥匙,在这件事情上,要做到绝对完善才行。” “臣等遵旨。” 眼前众人当即作揖拜道。 牵扯到币制改革一事,只有少府的少数高层及铸币清吏司知晓外,其他职官根本就不了解此事。 随着一个个对应职权的衙署筹设,少府在不知不觉间已成为庞然大物,其在明面上仅限于宫廷事宜,可实际上很多做的事情,都是跟外朝有司职权重叠的。 对于少府,朱由校是满怀期许的,少府能否平稳的持续发展,则关系到他构建的皇权主导力量,是否能保持强有力的影响! 第373章 朝鲜朝贡 自古以来不管是哪朝哪代,对待人才选拔都是极重视的,因为权力需要传承,不管是中枢,亦或是地方,何处缺少人才,如此一来权力就不完善了,这会造成统治的大麻烦,这是绝不能出现的问题。 伴随着少府的体量不断膨胀,朱由校愈发感受到选才的紧迫性,独以儒家思想为主导的教育和科举,看似是极为稳固的,可惜实用性人才、专业性人才太少了,四书五经读的再多再好,可终究无法转变成治政能力啊。 朱由校不是没有进行过对比,一批没有参加过科举的底层吏役,跟一批止步于院试、乡试层级的读书人,通过少府举行的选拔考试,被安排到一批岗位上后,往往是吏役的适应能力更强更快,这似乎就能说明一些问题。 同样都识文断字,可是就因为科举的门槛,却让他们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这让朱由校坚定一件事。 要想方设法的撼动旧有科举制度,逐步在大明推广义务官学教育,构建起一套全新的教育体系,打通底层逆天改命的教育特权阻碍,剥离朝廷选才与科举的紧密联系,废除科举与赋予特权的政治拉拢,推动科举与文凭挂钩的必然联系,重建国朝选才的考试体制,唯有将上述这些逐一落实,那么以所谓士大夫思想为主导的特权群体,才可能会得到有效扼制,从而维系相对的公平公正。 只是上述诸事太难做了,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大明分崩离析,毕竟真要这样做,势必会有大批的人跟大明离心离德。 这是在掘他们的根啊! 科举制度的出现和发展,使得贵族群体、世家门阀等逐步消亡,只是特权却不会就此消亡,只要有国朝存在,特权就不可能消亡,自赵宋往后的朝代,形成了以士大夫读书人为载体的新兴群体,而这一群体的规模更大,敢动他们的既得利益,那就等着承受他们的怒火与不满吧。 所以这注定会是一个长期的斗争与博弈,唯有多方面的布局谋势,不断扶持起一批新兴群体,以增加顶起大明社稷的梁柱,方有可能打通正在被垄断的晋升渠道,让更多底层群体看到希望。 乾清宫。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北直隶的秋闱都结束了。” 对待太难办的事情,牵扯很是深远,朱由校都会选择进行拆解,一步步去推行落实,温水煮青蛙的效果,往往比轰轰烈烈要强。 不过心情不错的朱由校,并没有留意到孙承宗的神态,朱由校之所以高兴,是因为卢象升,沈廷扬,倪元璐,苏观生这批人才,都通过了北直隶的乡试,获得了参加会试的资格。 一批人杰的境遇啊,因为朱由校的干预,已然是发生改变了。 王体乾强忍气喘,抬手作揖道:“山东巡抚袁可立加急呈递密奏,藩属朝鲜谴使至登莱沿海,恳请陛下能允准进京朝拜……” 可是在过去这些时日吧,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要解决的问题层出不穷,所以从钦定孙承宗为北直隶乡试主考官,孙传庭、史永安为乡试副考官,这期间除了颁道增加举人名额的中旨外,虽说定期有相应奏疏呈递御前,可朱由校都没有过多去问。 朝鲜谴使朝贡? 在旁站着的孙承宗,听到王体乾所讲之言,心底忍不住生出惊意,这毫无征兆下朝鲜王室谴使,倒还真是够稀奇的啊。 而就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行色匆匆的捧着一封奏疏,快步朝御前这边赶了过来。 眼下在北直隶所辖的府州县,尚缺有不少父母官呢,朱由校需要从新科进士中,遴选一批人杰顶上,叫他们到底层去摔打磨练。 “虽说此次乡试召开前后,是出现一些风波与情况,但整体是圆满的。” 在朱由校的整体构想中,今后想被选进内阁为官,必须要拥有基层为官的资历,再想像过去那样,到翰林院、詹事府去镀金熬资历,对大明基层没有清晰了解,从而被选进内阁佐政,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正因为有这方面的考虑,朱由校才会将责任内阁提前搞出来,甚至于直接言明在天启五年前,没有在任上犯有重大过错,继而导致朝廷蒙受损失,是不能退出内阁位序的,这都是朱由校改革官制的一部分。 朱由校面露笑意,看向孙承宗说道:“如此明岁的会试与殿试,京城将迎来大批的考生了,满打满算没有多久时间了,朕要好好考虑会试的主副考官了,确保国朝可以多选拔一些人才。” 朱由校面露笑意,负手走在御道上散步,“这次在北直隶参加乡试的学子,远超历年举行的乡试,卿家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吧?” 心情复杂的孙承宗微微低首道:“所选出的那些考生,水平都是很出彩的,特别是在策论一项,涌现出不少……” “陛下,山东急递!” 孙承宗听闻此言,心底暗暗说了一句。 “禀皇爷。”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跑来的王体乾道。 别看孙承宗嘴上这样说,可心底却生出感慨和唏嘘,这届北直隶乡试主持,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按着礼制来说,北直隶的乡试召开,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是必然要过问和重视的,以体现出对科举的态度。 因为在此之前啊,关于北直隶这届乡试策论,朱由校已经向孙承宗他们讲了所想,至于怎样定考题,那便由他们商榷明确。 “何事?”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天启朝的北直隶首次乡试很复杂,好在这届乡试副考官,一个是顺天府尹,一个是协理京营戎政,使得一些事情处理很及时,不至于说舆情被持续发酵。 大明是需要下猛药,但也要分清楚时候,不能搞一刀切这种事。 什么?! 单单是国子监所辖应试监生,不必千里迢迢赶回原籍参加乡试,可直接参加北直隶的乡试,这就惹来不少舆情涟漪,更别说在这之中,还有一些揣着小心思,背地里煽动舆情的群体了。 嗯? 朱由校听到此言,心底难免嘀咕起来,在最近这段时间内,山东巡抚袁可立很少向京呈递密奏了,即便是有呈递吧,也多是涉及登莱两镇的事,如登莱水师筹建情况,如登莱沿海造船业诸事,至于别的,袁可立基本都没有提过。 看起来刘鸿训搞成了。 “北直隶的乡试圆满结束,各地乡试多数也已结束。” 千万别是我了。 可以预见性的,待到天启二年的会试召开,必将是群英相争的精彩对决! 朱由校就是要叫天启二年的会试与殿试,变成含金量最高的一届,甚至最终录取的进士规模,也将会是最多的一届! 没办法。 可朱由校却很熟悉袁可立的秉性,恰恰是这样,使得朱由校觉得其在山东定有事情在做,之所以没有呈递密奏言明吧,恐时机还不够成熟吧。 不过相较于孙承宗的惊诧,朱由校却表现得很平常,因为这件事情是他一手推动的,毕竟天津十三行想对外展开海贸,需要朝鲜这个市场,毕竟相较于南洋诸国,朝鲜距离大明更近一些。 当初让在京勋贵持银购股,以此在天津筹建起十三行,就要确保所属利益才行,眼下往返辽东的贸易,正在逐步的增加之中,不过仅靠辽东一地还不够,尽快打通朝鲜这处海贸渠道很重要。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设想,等到大明与朝鲜的海贸往来促成,这期间活跃在南洋诸国的欧罗巴各国海上势力,也该悉数知晓天津开海之事,甚至会有一批吃螃蟹的人赶来,如此大明开海的态势就能发生变化。 第374章 互通有无 “陛下,藩属朝鲜谴使朝贡,此事朝廷应当重视起来。” 东暖阁内,次辅钱谦益作揖拜道:“朝鲜选择此时归明朝贡,定是知晓我朝在辽东之威……” 你这嘴皮子是真厉害。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见钱谦益滔滔不绝,明里暗里的在拍自己马屁,尽管表面没有变化,然心里却暗笑起来。 水太凉君揣摩人心真是一绝。 藩属朝鲜谴使归明朝拜,眼下使团就停靠在登莱,出现这种事情,必然是需要召内阁诸臣商榷。 抛开要与朝鲜通商所谋,真要说起来啊,在大明诸多的藩属国里,要属藩属朝鲜最像大明了。 不管是文化,亦或是礼制,再或者官制等等,很多都是学的大明,这也使得朝鲜素有小中华之称。 而除了藩属朝鲜之外,紧接着便是藩属琉球了,只不过在1609年遭到萨摩藩的入侵,之后琉球王国便逐步成为萨摩藩的傀儡政权,这在朱由校眼里看来,简直是一种浪费啊! 今后大明的海上力量,必将踏上琉球的土地,驱赶走非琉球本土势力,由上朝天国代为执掌! 想要积极融进大航海时代,临近大明的海上战略要地,必须悉数掌控在大明之手,这样利益才能确保最大化。 藩属朝鲜也好,藩属琉球也罢,占据的地理位置极为特殊,就因为所谓的上朝天国思维影响,觉得大明之外的疆域都很贫瘠,使得对外开拓之心全无。 就像琉球这等海上战略要地,即便被倭岛的人占据了,却全然没有过多理会,朱由校都不知该怎样说了。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构想,他要将大明册立的不征之国,逐步纳归进大明实控统治圈内。 至于说毗邻朝鲜的倭岛,就更加不用多想必须拿下,即便是移藩过去一批宗藩,也要团灭顶层群体,待同化到一定程度,便必须成为大明实控的一个省。 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居然敢以天皇自称,真真是可笑至极,小矮子不配此名!! “朱卿是怎样想的?”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朱国祚说道:“此次藩属朝鲜谴使朝拜,是朕御极登基以来的首次朝拜,卿家觉得该怎样接待呢?” “臣觉得应谴钦差赴山东。” 迎着众人的注视,朱国祚上前拜道:“按山东巡抚所禀,此次朝鲜谴使是由朝鲜王嫡长子带队,我朝应彰显上朝威仪,所以臣以为当由礼部为主,鸿胪寺为辅,赴山东接朝鲜使团进京朝拜。” 这规格是不低。 朱由校眉头微挑,对此次带队的朝鲜王嫡长子,朱由校是知晓的,在原有时间线上其在天启五年被封为王世子,不过最后下场却不怎么好,崇祯十年丙子胡乱后,被谴至鞑清充当质子,长达八年的人质生涯,使得其深受胡风影响,以至回到朝鲜后不久即病死,关于此人之死说法很多。 而同时期下的朝鲜内部,其实跟大明很像,派系林立,权力斗争激烈,像西人党、大北派、南人党、小北派等矛盾错综复杂,想要将朝鲜纳归大明实控,就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既如此,那就谴礼部右侍郎黄立极,担任特命钦差,负责接待诸事吧。”朱由校收敛心神,思虑刹那后便道。 一个藩属国的嫡长子,还没有被册封为世子,让礼部侍郎去负责接待,已经算是够给朝鲜面子了。 说起来从萨尔浒之战惨败后,藩属朝鲜就没有谴使归明朝贡,那场惨败产生的影响是很深远的,绝不是战死一批精锐之师,丢掉一些领土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经此一败,使得大明威仪被建虏狠狠踩在地上。 特别是毗邻辽东的诸多势力,除了藩属朝鲜以外,像内喀尔喀、喀喇沁、察哈尔、科尔沁草原诸部,一个个的小心思都活跃起来。 这也是为何在万历帝最后那段时间,一直表现的很是急切的原因,一旦不能打击建虏嚣张气焰,对大明的损失太大,影响太大。 “陛下,臣觉得此事不妥。” 毕自严此时上前道:“根据山东巡抚所呈,此次朝鲜王嫡长子随使归明,除了想要朝拜外,还想跟我朝互通有无,臣觉得户部也应出人随行。” 到底是没忍住啊。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他就是在等毕自严出来说这话,对此次朝鲜谴使来明,究竟是什么打算,朱由校心里很清楚。 可清楚归清楚吧,有些话不适合他去说。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着户部右侍郎李宗延为钦差副使吧。” 朱由校沉吟刹那,看向毕自严说道:“若是涉及到相应事宜,则由李宗延专办,内阁尽快拟一份名单吧。” “陛下英明。” 毕自严忙作揖拜道。 随着天津对外开海通商成为既定事实,这使得大明中枢在某些方面,也在悄然发生些改变,尽管这种改变很小吧,但依旧是存在的,眼下对朱由校来讲,最重要的就是扩大这种改变。 大明对外海贸的庞大利益,不能独让东南沿海的那些既得利益群体继续私下占着,以中枢朝堂为主导的海贸,必须要尽快产生影响力才行。 “陛下,跟藩属朝鲜互通有无,此事是否要再商榷一二?” 孙如游此时上前,讲出心中所忧,“毕竟我朝地大物博,而朝鲜终究……” “这些事,内阁先商榷吧。” 孙如游话还没讲完,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不过朝鲜既然提出想互通有无,出于宗主国的身份,朕觉得应当考虑,即便是朝廷嫌麻烦,也可交由民间的群体参与其中嘛,行了,朕还有政务要处置,你们先下去商榷吧。” 互通有无一事,朱由校怎么可能会商榷呢,这本就是他想要促成的事情,叫天津十三行专办此事,一来是加快海贸效率,二来是构建利益圈层。 只有将此事给办好了,让更多的人见到海贸获益,那今后大明才能在开海一事上,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为今后海上扩张谋势蓄力! 第375章 西夷北上 从国朝层面明确开海通商之策,对于制度守旧、思想不开放的大明而言,必将经历一段漫长的道路,毕竟在开海的背后藏着太多利益,想要以朝廷为主构建大航海大海贸,绝非是说说那么简单。 尽管在隆庆一朝,大明宣布解除海禁,并且选择开放福建月港对外,然而在朱由校的眼里看来,这无疑是一种妥协。 隆庆开关是具有一定积极性,有效缓解内部矛盾,东南倭乱威胁减少,但不可否认的一点,也导致民间海贸私贩更为猖獗,这些可都与朝廷无关,别说是往返赚取的银钱了,就连关税朝廷也都收不上来,如此便埋下不少隐患。 一个不能以朝廷为主的开海体系,不能通过频繁的海贸征收关税,从而增强大明的海上力量,这在朱由校看来无疑是失败的。 处在当前这种秩序大变革时期,倘若没有抓住宝贵机遇,趁势抢占海上战略要地,那么大航海的红利便一去不复返! 大明现有的海上力量,除了福建水师尚且具备一定实力,别的根本就不值一提,即便是福建水师,然而在朱由校的眼里,也仅是一支近海守备力量,完全不具备远洋海战的能力。 所以紧密围绕北方诸省沿海地带,积极发展海贸,着重刺激造船,扶持新兴群体,革新造船技术,便是朱由校必须促成落实的战略。 至于说大明的东南诸省,何时将治下的那些魑魅魍魉彻底扫清,将南北之争转化为南北互补,朱由校才会以中枢朝堂的名义,大力扶持与发展东南诸省各行各业,否则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赔本的买卖,朱由校断不会去做! 藩属朝鲜谴使归明朝贡,此事在朝野间引起不少关注,甚至不少消息从朝堂传至民间,也让不少人热议起来。 毕竟是上朝天国嘛,底下的藩属国要来朝贡,这是极受吹捧的事情,而在这种背景之下,在京勋贵私下来往也多了起来。 不过对于朱由校而言,他却没有太过的在意这些,只会沉醉于昔日荣耀无法自拔,注定是会被这个时代所无情抛弃。 一连多日。 紫禁城依旧很平静。 “皇兄,按着您先前所讲的那些,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这些欧罗巴国家,最大疆域面积不抵我朝一省之地,为何他们的海上力量会这般强?” 东暖阁内,朱由检眉头紧皱,讲出心中的种种疑惑,“臣弟虽说对造船业了解不多,可是想要建造一艘千料级海船,需要用到各式木料、各式铁料等,建造时所需船匠少数也要数百众才够吧。” “即便是这样还没去算别的,就像建成一艘千料级海船,尚需用到漆料、布料、特制绳索等等,而生产这些需要用的人手更多,这些欧罗巴诸国是只侧重于造船业,对于其他方面都不管不顾吗?” “海船上列装的火炮被你遗漏了。” 站在一旁的朱聿键补充道:“陛下这几日讲的海上情况,包括欧罗巴诸国间的积攒的矛盾,无不佐证一点,在大明之外的海战是极为频繁的,倘若没有强大的火炮支撑,那下场是会非常惨的。” 坐着的朱由校听到这些,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看来这几日挤出时间,给他们讲述大明之外的情况,没有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想要让大明真正走上对外开海的道路,抢占海上的战略要地,构建起以大明为主的汉文化圈,这绝非是靠个人就能实现的,这需要很多的群体参与进去,通过海贸与海战交替前行方能实现。 “先前朕就不止一次的跟你们说过,在考虑任何事情之前,要懂得站在更高层次去全盘考虑。” 朱由校倚着软垫,伸手对二人说道:“你们提到的这些问题,是需要找到真正的根源才行,?们想过没有,为何朕提到的这些欧罗巴诸国,可以不远万里之遥,不惧海上的种种危险,也要选择开赴南洋诸国,甚至在暗中跟我大明治下海商达成贸易合作?” “反观我大明呢。” “在明初前后组织起七次成规模的对外航行,除了以此彰显我朝国威以外,甚至还达成不少战略部署,比如筹建旧港宣慰司,可结果呢?就像是昙花一现般,后续没能保持这种格局,使得大明在海外影响力被持续削减。”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的确。 眼下大明在海外的影响力削减很严重,尽管依旧有诸多藩属国吧,还存在朝贡关系,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大明的影响力快消耗殆尽了。 “回到你们所提的问题上。” 朱由校继续说道:“欧罗巴诸国之所以表现那样抢眼,归根到底是他们没有一个国家,实现对欧罗巴大陆的一统,这导致他们彼此间征战不断,你们仔细想想看,他们跟我神州的哪个时期很像呢?” “春秋战国!!” 朱聿键眼前一亮道。 “没错。”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意识形态,是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一统六国,废分封,行郡县,书同文,车同轨,建立起首个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专制王朝,从而使我神州有一个共识,不管天下怎样乱,鼎立势力何其多,神州必然归于一统,也终将归于一统,这便是我神州文明的魂!” “反观欧罗巴大陆呢,自始至终就没有达成过这种层次,所以当彼此间的竞争,谁都无法奈何谁时,陷入到相持状态下,那他们就会将目光投向海洋,寄希望于通过本土外的掠夺与征服,继而不断地增加自身实力,从而能达到击败对手的最终目的。” “皇兄!这就是你过去提到的陆权国家、海权国家吧。” 朱由检似想到了什么,情绪有些激动说道:“欧罗巴诸国就是海权国家,他们特有的文化与思想,使得他们对待开海没有任何顾忌,哪怕航海途中危险重重,可要是能得到期许的财富,他们便会前仆后继的涌上来。” “也可以这样说,但是还不够精准。” 朱由校保持笑意道:“不过就开海这件事情而言,大明是典型的太过富饶与辽阔,使得上下皆缺少进取的紧迫性,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在此之前,我朝拥有发达的造船业,繁荣的航海业,可最终却逐步衰败下来。” “归根到底啊,是即便损失掉海洋权益与地位,大明依旧可以保持强盛,甚至在不少文官的眼里,砍掉对外开海的各项开支,能极大减轻行政负担,减少国库压力,至于开海获得的种种,明明我朝治下什么都不缺,那为何要一味地坚持这些呢?” 朱由检、朱聿键眉头紧锁起来,像这样的话他们先前都没听到过,可不知为何在他们的心底,却生出无名的怒意来。 “这方面欧罗巴诸国做的就很好。” 朱由校收敛笑意道:“他们构建的那套行政体系,特别是给部分注册公司授权,使得其通过海上力量为前驱开辟,以掠夺加殖民的形式巩固,再加上各种形式的贸易垄断及拉拢辅助,继而不断增强海上影响力。” “这其中所赚取到的钱财,便会有一批源源不断的加码造船业,同时刺激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如此形成这种热潮般的正向投入,便使得他们不断对外拓展。”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大明想要实现逆转命运,就必须实现海陆并进的战略谋划,唯有这样大明才能改变。 在朱由校的整体谋划下,或许大明首批参与开海的群体,会是大明海上力量,外加新兴海贸群体,但随着一批海外要地被大明占领,那皇明的宗藩宗室就要参与其中,以形成持续前行的态势才行。 只要这个头可以起好,那大明想介入南洋诸国并非难事,毕竟同一时期下的南洋,可有不少心向神州的汉人势力,他们既是海商,还是海盗,如果能将他们收编整合,大明对外开海之势将乘风而起! “陛下,天津急递!” 而就在朱由校思索之际,东暖阁外响起韩赞周的声音,“天津兵备道加急呈报,天津港停靠西夷海商,希望能与我朝达成贸易往来。” 这…… 朱由检、朱聿键闻言一愣,这几日聊着欧罗巴诸国的事儿,西夷的海商就出现在天津三卫了? 第376章 上朝之规 天津。 兵备道衙署。 “兵宪,让那些北上的西夷海商,直接进天津卫城暂住,此事是否略有不妥?” 曹文耀眉头微蹙,看着伏案忙碌的陈奇瑜,讲出心中所忧道:“毕竟他们的身份,终究没有查验清楚,万一他们……” “没什么不妥的。” 陈奇瑜放下笔,抬头看向曹文耀道:“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但只要进我大明疆域,那便只有一个身份,即响应我朝国策停靠通商,至于他们藏有什么心思,就在之后的接触了解即可。” 这…… 曹文耀一时语塞,尽管他清楚天津对外开海通商,乃是天子所定的国策,甚至天津十三行的筹设,也与此有着紧密联系,可是在过去较长时间内,天津就没有西夷登岸,现在突然来了一批西夷海商,难免在其心里犯嘀咕啊。 “曹将军,你的担心与顾虑,本官心里都清楚。” 对于曹文耀心中所忧,陈奇瑜一眼就瞧出了,“不过有些事情吧要学会适应,而不是一味地提防,自天津港筹建以来,天津所做的种种不就是为开海一事而转吗?” “是,作为拱卫京城京畿的门户,在京城没有传来消息前,就让这批北上的西夷海商登岸进城,或多或少存在着隐患,但是你不要忘了,我天津卫戍提督署,还有天津水师,同样都不是吃素的。” “对待未知的人或事,要懂得去了解,去接纳,而不是一味地去拒绝,这是陛下说给本官的,现在本官转述给你。” “末将明白了。” 曹文耀闻言抱拳应道。 其之所以会有这种反应,纯粹与此次北上的西夷海商所乘海船有关,谁家从事海贸的船队中,会有两艘四桅帆船护航随行啊。 “接下来这段时日,?以天津水师的名义,多与西班牙海商保持联系,本官暂时不接见他们。” 陈奇瑜撩了撩袍袖,看向曹文耀说道:“天津水师驻防诸事暂交由陈继盛统辖,要尽可能多的打探南洋诸国的情况,包括葡萄牙、荷兰等欧罗巴诸国势力分布,这对于大明而言很重要。” “西班牙?” 曹文耀眉头微蹙道。 “这是陛下早先谴人送来的简报,你拿回去熟悉熟悉。” 陈奇瑜抽出一份文书,递到曹文耀面前,“西班牙即先前所提大佛朗机,葡萄牙为小佛朗机,荷兰是尼德兰,这才是最准确的国名,先前那些都是音译的,想要跟欧罗巴诸国、南洋诸国开展对外海贸,就必须要做到知己知彼。” “这点大明在先前落后太多,不止对南洋诸国实况了解不足,甚至对欧罗巴诸国的情况更不清楚。” “在这份简报上,简单概述有欧罗巴诸国在南洋的势力分布,像此次北上抵达天津的西班牙海商,其在吕宋的势力很强,不过也绝非不可敌的,在万历十六年西班牙与英国的海战上落败,这使得其海上势力遭到重创……” 曹文耀嘴巴张的很大,陈奇瑜所讲的这些,对于他而言就像是听天书一般,根本就没有太大概念。 从天津卫戍提督署正式筹设,何可纲赴任天津卫戍提督,其便回归天津水师任职,与陈继盛一起执掌天津水师,所做更多是训练麾下水师,在先前的日常操练中,曾多次乘船赶赴金州卫海域,可对于大明之外的海上力量,几乎是没有太多了解的。 “这就是本官为何要让他们登岸进城的原因。” 看着眼前的曹文耀,陈奇瑜轻叹一声道:“作为天津水师的游击将军,都对大明之外的情况,几乎没有太多的了解,就更别提其他群体了。” “倘若说有一天,在南洋地区活跃的欧罗巴诸国海上力量,要进犯我朝沿海地带,那该如何面对呢?” “末将明白了。” 曹文耀闻言表情严肃起来,“请兵宪放心,末将定会跟那帮西班牙人斡旋好,尽可能多的打探些有用的东西。” 陈奇瑜回道:“通译给你准备好了,别觉得人家什么都不懂,能一路北上赶来天津,而东南诸省却没有任何消息北上,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曹文耀重重点头。 说起来,朱由校明确天津对外开海通商,不止是想要通过海贸赚钱,他更要以这种方式刺激造船业,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倒逼着大明海上力量成长,不用这种方式的话,那大明何时能介入大航海啊。 对于该时期的南洋地区分布,包括活跃的那些欧罗巴诸国海上势力,朱由校了解的其实并不多,仅限于他知晓的那些皮毛,像各国的军事、经济、贸易、实控地等等,根本就没有精准的数据支撑。 所以在很早之前,朱由校便命李若琏所领鸾卫,秘密谴派一批暗桩奔赴壕镜,以此来搜集对应情报。 大明今后要明确海外移藩,要开启对外大航海,首先要清楚周遭势力情况,内部存在那些矛盾,各国海陆军事力量……倘若连这些都搞不清楚,便想要趁势去抢占战略要地,无疑是痴人说梦的。 “陛下,西夷海商真的登岸停靠,天津开海这一国策,对大明究竟是福是祸呢?” 看着曹文耀离去的背影,陈奇瑜却囔囔自语起来,“万一这些北上的西夷海商,是欧罗巴诸国海上势力的伪装,知晓我朝实况的话,那我朝该如何面对。” 在西班牙海商没有北上来天津前,陈奇瑜对待对外开海通商一事,并没有过这样的担忧或思虑,而是按着朱由校所颁密旨行事,遴选地址筹建天津港,加快官营造船厂建设,筹设天津海关等等,这些事情都快叫他忙的焦头烂额了。 更别提天津十三行成立后,还要跟其背后的在京勋贵博弈,以确保天津地区的秩序稳定和快速发展,陈奇瑜根本没心思去想别的。 可直到见了西班牙海商船队,特别是那两艘四桅帆船,对于陈奇瑜的冲击太大,这也让他开始真正审视此事了…… 第377章 整批列装 大明躺在功劳簿上的时间太久,沉醉于上朝天国的傲慢下太久,或许说奴儿干都司的裁撤,具有一定的现实问题,但是交趾布政司、旧港宣慰司、三宣六慰等裁撤或放弃,无不体现出大明国力的持续削减。 事实本就这样残酷。 要么进,要么退。 可是对于大明而言,兜兜转转的倒退让步,换来的是更艰难的环境与困境! 朱由校内心深处的大明,是要先构建秋叶海棠格局,继而在初步解决内部积弊与矛盾,再设法构建起完整的汉文化圈。 朱由校考虑的问题更深远。 持续对虏展开平叛攻势,除了起到磨砺明军的作用,更有刺激军工产业的设想,待到建虏叛乱解决后,便要对北疆各部展开攻势,这其中便包括恢复奴儿干地域统治,继而横扫土默特、吐鲁番、叶尔羌等部,实现大明西北、东北等域的极限扩张,这是大明陆军今后要走的征程。 明确对外开海通商国策,除了要通过海贸赚取钱财,更有刺激内部经济发展的作用,同时也为让大明更好的去了解海外,配合海外移藩策略,逐步在南洋诸国重建绝对主导地位与威仪,继而恢复旧港宣慰司,彻底将欧罗巴诸国驱赶出马六甲海峡,待到真正实控住中南半岛,便可扼马六甲要地以虎视南亚次大陆,这是大明海军今后要走的征程。 一条腿走路终归是不稳当,但是两条腿走路的话,只要走的足够稳当,一陆一海交替前行,配合科技的稳步攀升,朱由校相信在他的带领下,大明必将能走一条全新的路。 或许征程是艰难坎坷的,但朱由校愿意去拼一次。 宁背一世之骂名,也要让子孙后代享福! 这就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所以天津兵备道的加急密奏在呈递进京后,朱由校便谴派人手赴津传旨,着陈奇瑜全权负责西夷海商诸事。 朱由校清楚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这些欧罗巴诸国海上势力,开始跟神秘的大明产生更多交集后,除了会给大明带来更多财富外,同样也会带来不少威胁。 毕竟大明太富饶了,太辽阔了,这些野蛮的掠夺者怎么可能会不眼红呢,不过想倒逼着大明海上力量变强,有些风险就必须要冒! 甚至朱由校已经在想,何时应该谴派一批人手,趁着荷兰没有入侵东番前,在这块宝岛站稳脚跟,此事要尽快落实才行。 不然真等荷兰占了一部分,再想去派人站稳脚跟,恐海上冲突就不可避免了。 “军备清吏司的成果斐然啊。”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御览着所持奏报,露出淡淡笑意道:“所辖的枪炮、火药、火器、制弓、刀剑、被服等诸厂产能,相较于半年前翻了数倍,诸厂的工匠学徒规模突破数万众之多,看来批量换装的重担,军备清吏司是能承担起来了。” 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孙元化、茅元仪等军备清吏司高层,在听闻天子的赞许后,无不流露出骄傲的神情。 因为他们做到了! 在少府所辖的诸清吏司中,军备清吏司无疑是耗资最大的,被人戏称为销金窟,大把的金银砸进去,有时真就连个响都听不到。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吧,少府内部构架趋于完善,这使得军备清吏司迎来大发展,所辖诸厂相继竣工投入生产,甚至还搞出不少分厂,为的就是能达到天子的要求。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撞击式燧发枪在研制出来后,最初产量仅仅能实现每月1000杆,而且还不能刻画膛线。 可现在的第一枪炮厂,月产量便达到3000杆,并且每杆皆能刻画膛线,如此撞击式燧发枪的射程、精度、威力等都得到不小提升。 这一切的改变,都离不开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他们,废寝忘食的钻研全新生产工艺,攻克原始车床技术,研制手动钻膛机等核心,大明的科技人才一点都不差,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底气和时间,就没有什么是搞不定的。 集约型手工制造业的好处,在于更高效的集中人力物力财力,以多劳多得的方式,从而激发从业群体的积极性。 王徵努力克制内心激动,上前面朝天子作揖道:“陛下,若是可以再给军备清吏司些时间,等到那几批学徒悉数出师,以及那几批新厂竣工投产,只要能解决各式铁料、各式木料等耗材供应,臣敢向陛下立军令状,不管军备清吏司接到多少订单,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品质保障,将所需各式火枪、火炮、火器等分批交付。” 王徵的潜意思很明确,等到军备清吏司完全调整好了,只要对应的配套产业链可以足额供应,那军备清吏司下辖诸厂就能满足各项需求,而这些都需要大批金银砸进去。 “口气倒是挺大的,不过朕喜欢听。” 朱由校露出笑意,伸手对王徵说道:“这个订单,朕会让有司明确划分的,该内帑拨付的,该国库拨付的,还是分清楚些好,毕竟内帑的银子,要花在刀刃上才行。” 从调整京城京畿卫戍警备体系之初,朱由校便明确要批量换装,特别是更先进的火枪火炮,要在今后的数载间完成不低于五成的装备率,大明陆军必须要逐步朝热武器时代前行才行。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要砸进去的银子便是笔天文数字,仅以皇家近卫都督府、五军营、神机营、神枢营来论,兵力总规模便不低于27万众,倘若要达到五成的装备率,就需要13万5千杆,按单杆3两银子计,仅此一项的造价就是405000两。 如此还尚未算上改良的虎蹲炮,回旋炮,大将军炮等轻中重型各式火炮,想要达到这种装备率,只是枪炮开支便不会少于120万两。 何况真要列装一批火炮,还必须要配有相应规模的车马,这轻型火炮还好说,像中型火炮、重型火炮单靠人力去推,根本就不可能有效进行运输,推动骡马化部署又是笔不小的开支。 这账朱由校都不敢算下去。 想要实现他设想的批量换装,仅靠内帑那点家底不够,还要想方设法的捞银子,不然别说数载了,即便是时间再久一些,恐怕也很难实现啊。 毕竟接下来这数年间,你不可能只干这一件事,建虏叛乱不平了?地方灾情不管了?官营诸厂不建了?水利设施不修了? 不过要真能实现这一构想,别说是建虏叛乱了,即便再算上各部蒙鞑联合起来,大明也敢与之硬撼了! 因为这样的前提,是大明军工产业达到一定规模,与之配套的上下游产业也形成一定规模,不然根本就不可能批量列装。 “还有一件事。” 讲完军备清吏司的事宜,朱由校收敛笑意,表情严肃的看向王徵,“朕打算在少府新设船舶清吏司,统辖天津、登莱等地官营造船诸事,不仅要加快造船厂的建设,同时要研制新型海船,为我大明水师提供优良战船!” 这…… 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孙元化、茅元仪他们听到这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流露出惊疑的神情。 天子这是想整合地方官营造船诸厂啊。 “其实在朕的设想中,不止天津、登莱等地,今后船舶清吏司要在金州、宁远、秦皇岛等地,先后筹建起一批官营造船厂。” 朱由校继续说道:“天津对外开海通商,已有一批西夷海商北上,大明的海上力量太薄弱了,未雨绸缪也好,防患于未然也罢,朕都不希望有任何威胁,王卿,?愿离开军备清吏司,去亲掌船舶清吏司诸事吗?” “臣愿往!!” 王徵闻言哪有迟疑,当即便上前作揖道。 “好!这才是大明的肱股栋梁。” 朱由校不加吝啬的赞许道:“既如此,那王卿便准备准备去天津赴任吧,卿家可以从军备清吏司遴选一批精通火炮的人才,随你一起筹建船舶清吏司,至于其他所需的人才,等卿家熟悉完情况后,将相应事宜递交少府,朕会着有司设法解决。” “臣遵旨!” 王徵低首应道。 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便体现在这里,特设一个少府,使得朱由校可以绕开外朝有司,不必理会文官群体的脸色,只要他的钱袋子够充沛,那便可以干他想干的事情,对于所缺的人才吧,便可以在大明各地聚拢,实在是没有的话,那就分批进行培养,只要决心够大,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第378章 快速反应 少府下辖船舶清吏司的特设,标志着明帝国在北方的造船产业,自此将迈向一个全新阶段,即统筹管理下的高效发展。 尽管想让造船船业繁荣起来,至少需要数载时间沉淀,甚至是更久的时间,但是对于朱由校而言,任何事情只要方向正确,铆足一股劲儿,那就不算太晚。 朱由校有着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毕竟有哪一方国度或势力,具备大明这般辽阔的疆域,拥有这般众多的人口,朱由校放眼望去根本找不出一个! 由王徵这位国宝级大才挂帅,负责船舶建造与研制的诸多事宜,朱由校完全不必去过多插手,将知晓的那点知识告知,指明今后船舶发展的大趋势,剩下的便是解决财政支持,做好后勤大管家的角色就行。 涉及科技领域的钻研与攀升,最忌讳的便是外行指导内行,朱由校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只要涉及科技领域的,不管是具体哪一学科吧,都是内行掌握绝对话语权。 甚至为体现出这一点,朱由校还在少府内为他们特设一套行政职务,以体现出对这批人才的重视。 船舶领域的发展与建设,该明确的事宜皆已明确,朱由校的精力不能只停在这方面,他还有更多的事要布局谋划。 东暖阁。 “陛下,倘若独与藩属朝鲜互通有无,则我朝沿海诸地并无太大隐患。” 在上书房轮值的随员何腾蛟,表情异常严肃道:“可要是活跃在南洋治下的欧罗巴诸国海商,皆响应我朝对外开海之策,臣此前尊奉陛下旨意,清查沿海各地水师情况,从兵部调阅诸多奏疏案牍,发现情况很不乐观。” 其他几位上书房轮值参赞、随员听到何腾蛟讲到此处,一个个的表情也都很严肃,毕竟这些事情他们都知晓。 “除却在福建的水师力量外,也就广东治下有部分水船,至于浙江、南直隶等地几乎可忽略不计。” 何腾蛟继续说道:“而在山东、北直隶、辽东等地,尽管此前陛下颁旨筹设水师,可终究时间过短,即便北地沿海诸省水师募足,可是能确保震慑的水船太少,暂且不说三千料船只了,即便是两千料、千料船只都是极少的。” “部分民船改制的战船,尽管体量是足够大的,可终究跟正经八百的战船相比,还是具有一定差距的,用于往返辽东各地转运尚可,但真要在海上开战的话,究竟能有多大取胜把握,是谁都说不清楚的啊。” 东暖阁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朱由校表情变得很严肃,尽管何腾蛟的话讲的很难听,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的,伴随着隆庆开关后,东南沿海倭乱逐年减少,中枢朝廷对于水师的力度也跟着渐渐减少。 毕竟国库的银子就这么多,倘若继续拨给水师银子,对应的其他方面就要削减,在这种守旧思维的固化下,也导致大明水师力量没得到发展。 而何腾蛟的话并没有敢讲太透,比如所谓的福建水师,由于连年欠饷的缘故吧,不止麾下战船有不少没有得到修缮,甚至麾下还出现数起逃户情况,这些都是王象乾上任兵部尚书前积压的军政。 “陛下,臣知少府特设船舶清吏司,以统筹整合天津、登莱等地官营诸厂,如此是否能命天津有司,削减北上的西夷海商名额,待到天津、登莱等地水师拥有一批新战船,再彻底放开西夷北上通商?” “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便活跃在南洋的西夷海商,的确能给我朝带来不少好处与便利,但终究不能不设防啊,万一有包藏祸心之辈,假借与大明通商之名,进抵我朝沿海地带,悍然向富庶之地奇袭,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陛下,此事臣觉得应重视起来,毕竟在世宗肃皇帝一朝,东南沿海久受倭乱袭扰,不止给地方造成严重损失,更使朝廷……” 继何腾蛟讲出心中所忧后,其他几位上书房参赞或随员,先后面朝朱由校作揖规谏,毕竟这绝非是小事。 上书房也好,南书房也罢,作为朱由校的军政智囊团,尽管没有决策权,但是对部分事宜的建议,还是能讲出来的。 毕竟能进两书房的人,皆是得到朱由校的认可,其才能与眼界都是够的,甚至有部分人员,先后在少府或军务院兼领要职。 “开海诸事不必再提,朕意已决。” 看着眼前的诸臣,朱由校眼神坚毅道:“将这些内参整理出来,誊抄几份派至少府、军务院、锦衣卫等处,叫他们皆知晓此事。” 何腾蛟几人听闻此言,便知此事没有更改的可能。 但他们心底的担忧亦是真的。 眼下大明算是平稳住辽东,可建虏叛乱终究没有被彻底镇压,倘若在此期间,大明其他地方再生变动,这对朝廷而言会很被动。 更何况大明对于欧罗巴诸国海上力量,了解远比建虏要少,更别提倭寇了,万一发生什么情况,大明会变得更被动。 “海上力量的建设与发展,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沉淀,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事实。” 在这种态势之下,朱由校继续道:“既然是这种情况,那便明确一批快速反应队伍,今后他们要做的事情,即在驻地加紧操练,倘若临近地域出现动乱,在得相应指令后,可紧急赶赴该处镇压平叛。” “朕有意在西山、丰台、昌平、密云、蓟州镇、永平、天津、保定等地,皆明确一支成建制的快速反应队伍,今后他们的粮饷供应、军需供应等优先解决,具体建制该是多少,应如何列装武备,以上书房之名拟一份公文,尽快发至军务院商榷明确,待此事解决后便派至各地落实。” “臣等遵旨。” 众人当即作揖道。 对于上书房诸臣所讲种种,朱由校岂能没有想过,可是有些风险必须要冒,不然大明如何能改变。 既然海上力量尚需时间,那便暂用陆军力量顶着,跟一帮披着羊皮的狼做买卖,必须要有足够的震慑才行。 现在朱由校要绝对确保北直隶的安稳,至于别处的秩序安稳吧,朱由校即便是想插手去干涉,可内帑钱袋子终究不允许。 北直隶境的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建设与发展,必然会对邻近诸省的产生虹吸效应,唯有这样配合对外开海通商,方能达到快速发展的程度。 只要北直隶足够稳定,争取在天启五年前没有任何动乱,会影响到北直隶各地发展,那朱由校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379章 徐鸿儒 “只要能让北直隶乱,那明廷就必乱阵脚!” 河间府,东光县某地,一处破败废庙内,就见一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壮汉,紧攥右拳道:“这几个月来,我以各种身份遍查各地,天津的漕帮,通州的脚帮,还有玉田、三河、顺义等地,包括西山那边我也去了,各地的民怨牢骚可不少啊。” “这对咱们而言是机会啊!” “暴明的日子长不了,紫禁城的那位暴君,是对贪官污吏很狠,可无法掩盖的事实,是苛待普罗大众啊,特别是没有土地的群体,不想着杀更多的贪官污吏,甚至是地方的恶绅奸商,将被侵占的良田还给他们,却硬生生将他们拆散开来,分到各地去做最劳苦的活!” 聚在破庙内的其他人,在听到他们教主所言,不少都流露出兴奋的神情,当然也有少数人的表情,却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教主说的没错!” 其中一人起身响应道:“这样的朝廷早就该给他推翻了!当初建虏祸乱辽东,这本该皇帝老儿掏银子解决,可他呢,不想着自己掏银子,便听信奸人谗言,向普罗大众摊派辽饷。” “哼,那些官绅该摊的辽饷,全被他们勾结在一起,转嫁到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人身上了!” “教主,不管您打算怎样干,俺齐三绝没有二话,就跟着您走,真要造这暴明的反,俺齐三愿打头阵!!” “教主是要回兖州?” 刘泓听闻此言,立时就想到了什么。 毕竟上面有官府,有朝廷在呢,他们操这份闲心干什么?真要是出现任何问题,他们能做的就是保全自身,至于别的他们才不想多管。 见是他最看重的弟子刘泓,徐鸿儒强忍不满道。 这就是大明基层的实况。 一人听闻此言,似想到了什么,下意识说道,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鸿儒瞪着不敢多言了。 “还有我!” 破庙内的气氛变得复杂起来。 大明传承到现在,内部的积弊与毒瘤,滋生出的矛盾之尖锐,不是没有人瞧不出来,特别是土地兼并带来的危害,每至灾情出现时便更加凶猛,可对于多数特权群体而言,他们皆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嗯? 一句话,让在场众人皆愣住了。 “教主,咱们想让北直隶生乱,可有一点您不能不想啊。”刘泓眉头微蹙,迎着不少注视道。 对于这个腐朽、残暴的朝廷,他徐鸿儒早就想推翻掉了,凭什么他们一年累死累活,却过不上好日子啊。 皇权不下乡的根本原因,除了会增加行政成本开支,大明根本负担不起外,更有族权深入的原因,在乡村这一生活圈层里,朝廷制定的法律还没有宗族族规有震慑性,甚至族长想杀谁,以族法族规去处置,都不会受到任何质疑,那就更别提受惩恶劣。 “行了,多的就不聊了。” 齐三的这番话讲完,引起不少人的响应,一个个情绪激动的喊叫着,这让站着的徐鸿儒见状,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算上俺一个!” 见有些人的眼神闪烁起来,徐鸿儒皱眉喝断道:“你说的这些,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因为我从没有想过,直接在北直隶起义!” 曾经的徐鸿儒,早年也上过几年私塾,家境虽说不算富裕,但最起码也能吃饱肚子,其更是想通过科举,继而能逆天改命。 不在北直隶,那在哪儿? 先前他们一直活跃在北直隶各地,不就是为了搅乱北直隶吗? 现在怎么却不一样了。 “谁说想叫北直隶乱,让暴明自己乱起来,就只能在北直隶起义了?” “没错!” “你是何意!?” “教主,咱们是不是要再等等看?” 而就在徐鸿儒沉浸在他的美梦下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让徐鸿儒心底生出不满的情绪,不少人的目光都汇聚过去。 徐鸿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倨傲的神情,“这次叫你们过来,就是想告诉?们,我将会在明日离开北直隶,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待在各处,等着我给你们传信就行。” “在此之前,暴明的暴君与朝廷,可先后逮捕不少贪官污吏,甚至地方的恶绅奸商,这可查抄不少金银和粮食,更别提那些数不清的土地了。” “常言道灾年之下,人命比草要贱,可现在终究不是灾年啊,万一咱们干的事情,还没煽动起民怨,暴君就调拨粮食安抚民心,那……” 可就因为几场灾情,使得其家的田产全被贱卖,甚至父母还都饿死了,家没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就是当地的官老爷,还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士绅! “据我所知的情况,这些粮食和土地全都划归皇产了,要真是想让北直隶生乱,那免不得要叫聚集很多人的大工跟着乱,没有这些人的袭扰,朝廷大军必然迅速到位。” 这一路奔走在北直隶,除了传播闻香教教义,继而吸纳更多的教众以外,刺探到的不少情况,他们都是出不少力的。 这也是为何朱由校当初明确发展时,没有扩大试行范围,独以北直隶来逐步推行,再远的话,别说是朝廷的影响力了,即便是他这位皇帝的影响力,也不可能起到最大震慑作用,与其浪费宝贵的资源,倒不如集中于一点先推行起来再讲。 这都是他最信任的教众弟子。 “够了!” 徐鸿儒并没有觉察到刘泓的异常,摆摆手说道:“诸位,今日你们所做的种种,圣母是不会忘记的,本教也不会忘记的,待到暴明被我们彻底推翻后,你们的功勋,本教会代圣母奖赏你们的。” 一句话,让不少人的眼神变得火热起来,如果真能将暴明给推翻掉,那他们将得到的赏赐,只怕是难以想象的。 他们为了那一天,先前可是吃了太多的苦,眼下真到见真章的时候,肯定要继续坚持,断然不能让任何意外发生…… 第380章 泼天大功 汪~ 寂静的黑夜下,皓月凌空,繁星点点,几声犬吠打破平静,村落里黑漆漆的,独一户家中亮着灯。 这间不大的小院,坐落在村东的边缘。 “指挥使,您说那厮不会不来吧?” 屋舍中,坐立难安的周毅,皱眉看向骆思恭说道:“这与约定的时辰,都过去快两刻钟了,眼下还没有任何消息,要不要卑下带队去……” “不必,某相信他会来的。” 骆思恭缓缓睁开眼眸,摆摆手说道:“或许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不能心急。” “是。” 周毅的眉宇间带几分犹豫,想要再说些什么吧,可自家指挥使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多说别的。 毕竟逮住那条大鱼,当初决定要放了作饵,继而以钓到更大的鱼,尽管其嘴上说着要谨慎,但心里还是觉得可行。 “知道为什么田尔耕、许显纯能在锦衣卫迅速崛起,并且能在身边聚拢起一批人,而你却不行吗?” “缺那股子狠劲!” “指挥使…” 哗~ 原本紧闭的房门被推开,这一刹周毅手至刀柄处,眼神警惕的看向房门处,就将一锦衣卫百户走进。 “指挥使,他来了。” 周毅忍着惊疑,抬手朝骆思恭作揖道。 而在旁的周毅更是震惊。 “还请指挥使明示。” 骆思恭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坐在木椅上,那双深邃的眼眸,看着百户离去的背影,没多久,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在骆思恭、周毅的注视下,刘泓低垂着脑袋说道:“而据我的推断,徐鸿儒之所以急着回兖州,就是想联系沈智?夏仲进?张柬白?侯五?周念庵?孟先汉等,他们在山东各地潜伏,有的是徐鸿儒的弟子,有的则与徐鸿儒交好,他们所在弥勒、净空、无为等教,在各地存在很久,甚至有不少官绅……” “据教…徐鸿儒所言,其想要让北直隶生乱,特别是各地兴起的大工,为达成这一目的吧,故而选择回兖州。”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包括锦衣卫外派北直隶各地的人,担任千户、百户这等要职的,无一例外皆是骆思恭精挑细选的。 这便是朱由校无声的底线,骆思恭也好,田尔耕也罢,包括许显纯、李若琏他们,心底都清楚这一点。 争而不崩。 待刘泓被人带下后,周毅情绪有些激动,看向骆思恭说道。 毕竟骆思恭很清楚,眼下锦衣卫内部的格局,就是今上有意为之的,而谁想在锦衣卫站稳脚跟,拥有绝对权威与话语权,一切就都要凭自身本事了。 骆思恭语气低沉道:“刘泓,你要知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若是此案能安稳解决,本指挥使的承诺必兑付。” 聚拢在骆思恭身边的人,多数皆是顶着世袭职务的,这其中有不少跟他们骆家,都是有着千丝万缕般联系的。 在周毅踌躇犹豫之际,骆思恭说的这番话,让周毅露出疑惑的看去。 最最关键的一点,漕运在山东境内何等重要,真要叫他们秘密串联到一起,恐到时秩序必然崩坏,如此漕运…… 骆思恭眉头微蹙道:“想想他们初至锦衣卫时都干了哪些事,再想想跟随提督东缉事厂的魏忠贤,一起奉诏秘密离京办案时,人家再回京时是怎样交差的。” 听着刘泓所讲这些,骆思恭的呼吸明显加粗,眸中掠过一道精芒,他怎样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想到这些的周毅,下意识看向骆思恭,想要说些什么时,却被骆思恭眼神打断。 “别觉得人家田尔耕与许显纯,就是独靠天子的宠信,才在锦衣卫站稳脚跟的。” 没有谁更比骆思恭希望他们能独当一面。 作为锦衣卫的指挥使,骆思恭对内的一些情况,琢磨的远比寻常人要透彻,尽管其内心深处,非常不喜田尔耕、许显纯,甚至还要再加上个李若琏,可事实就是这事实,很多事情不是你喜欢不喜欢,事实就能跟着改变的。 上述的这些情况,刘泓先前根本就没讲过,若真是叫徐鸿儒得逞了,不说北直隶会怎样,单说一个山东,恐将遭遇大难啊。 “叫过来吧。” 斗而不破。 额头布满细汗的刘泓,不敢去看骆思恭的眼神,当初他在河间府时,要不是贪杯,就不会落到锦衣卫手里。 一句话,让骆思恭双眸微张,旋即便恢复正常。 “情况,本指挥使都知道了。”看着眼前的刘泓,骆思恭努力克制情绪,语气平静道:“这样,你今夜就待在这里,明日随本指挥使进京,若是此案得以查破,那你今后必然飞黄腾达。” 只是刘泓哪里知道,在骆思恭的眼里,他早就是个死人了。 骆思恭将粗陶碗撂下,抬头看向周毅,“更却那股子魄力!” “将详细情况讲明。” “骆指挥使,他要离开河间,密赴兖州煽动暴乱。”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想在锦衣卫拥有绝对权威与话语权,就必须要拿出真本事来,继而以降低底下人带来的威胁。 骆思恭撩撩袍袖,气定神闲的端起手边粗陶碗,浅浅呷了一口,随后说道:“论权势与地位,你周毅乃世袭指挥佥事,论人脉与关系,你周家在锦衣卫,在京城都不弱,?可知你差在哪儿吗?” 刘泓抱拳行礼道。 “倘若独靠天子的宠信,就想在锦衣卫站稳脚跟,那未免太小觑锦衣卫了,我锦衣卫尽管不比当初,但并不代表着谁都能拿捏的。” “泼天大功砸来了。” 可偏偏这话是骆思恭讲的,却让周毅皱眉沉思起来。 “多谢骆指挥使提携。” 似这样的话,但凡是换一个人来讲,周毅早就翻脸了。 但周毅的话还没讲完,骆思恭却已起身,“能不能把握住此次机会,就看咱们怎样做了,你现在带一队人,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兖州,暗中打探情报,切记莫要打草惊蛇,等着某从京城赶去,徐鸿儒不是关键,关键的这背后还藏着多少人。” “诺!” 周毅当即抱拳应道。 第381章 鸾卫出手 拂晓。 一缕朝阳撒照,紫禁城被薄雾笼罩,丹红的宫墙分外红,不时飞过的鸟雀,打破了一夜的寂静。 东华门。 “站住!!” 一道喝喊响起,让原本在交接换防的诸上直亲卫军侍卫,一个个变得警觉起来,凌厉的眼眸聚向一处。 就是不一样了。 停下脚步的李若琏,清晰感受到极强的威慑,这是上过战场杀过人,才会凝聚出来的气势。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批经过层层筛选的精锐之士,补进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辖诸上直亲卫军,使得驻守皇城宫城的禁卫力量,于悄然间发生很大改变。 “来者何人!” 在李若琏沉思之际,就见一披甲挎刀的壮汉,眼神冷漠的走至李若琏跟前,“正值换防期间,无诏便在此等候!” “锦衣卫旗校镇抚司使,有急奏面圣。” 李若琏从怀中掏出一块牙牌,迎着壮汉的注视,语气平静的说道。 那壮汉见状,伸手接过眼前牙牌,待见到上面的标志,眉头微挑,旋即便递还给李若琏。 “职责所在,还请李镇抚使接受盘查。” 壮汉的语气明显柔和不少。 “好说。” 李若琏接过牙牌,开口回了一句。 自从皇家近卫都督府筹设以来,涉及宫禁宿卫的诸多事宜,该调整的调整,该完善的完善,这与先前漏成筛子的内廷,完全是不一样了。 作为大明天子的自留地,朱由校岂能容忍外界之人,随随便便就可以打探到内廷动向,倘若代表皇权神秘的色彩被打破,那敬畏还能剩下多少? 别看皇城宫城的宿卫制度愈发严苛,使得诸上直亲卫军在轮值期间时刻保持警惕,但对于这里的侍卫而言,他们一个个却都很愿意待在这里,一个是待遇极好,一个是前景极好,就这两项实实在在的,使得轮值期间即便再累再苦,一个个心里也都没生出任何怨气。 为了确保皇城宫城的宿卫,不存在一丁点的纰漏,朱由校甚至还明确强调过,在皇家近卫都督府上值两年,其中表现优异者便可越级外放,而表现一般则会提一级外放,至于表现差的,那早就开革出皇家近卫都督府了。 这些被外放出去的侍卫,不管是忠诚,亦或是能力,比之寻常中下层将校要强,同时为避免宫禁泄密,这些被安排外放的人,会在皇家近卫都督府的调遣下,去往不同的地方。 更别说不少上直亲卫军的侍卫,在皇城宫城轮值的两年内,轻易是不会调动岗位的,想知道完整的宫禁巡防制度断无可能。 整个皇家近卫都督府上下,只有极少数几人才知道这些,倘若这都能外泄出去,则代表着大明该倾覆了。 画面一转。 乾清宫。 “舒坦!” 早起锻炼的朱由校,围着乾清宫跑上几圈,身体拉伸好后,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让他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别管政务有多繁忙,雷打不动的锻炼,是朱由校从没有停止过的,即便是刮风下雨,他也会用别的来替代。 作为一国之君,什么都没有一个好体魄重要。 真想干成一番事业,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是白扯! 受到朱由校的影响,每天刚蒙蒙亮时,朱由检、朱聿键二人便会赶来乾清宫,跟着一起锻炼。 “皇爷,李若琏求见。” 端着木盘的刘若愚,此时低首上前禀道。 “宣。” 本在看朱由检、朱聿键二人锻炼的朱由校,听到刘若愚所讲,伸手拿起一块汗巾,收敛笑意道。 刘若愚得到旨意,便微微侧首示意身旁宦官,其见状便低首朝乾清门赶去,而韩赞周所领的队伍,此刻则上前服侍天子洗漱。 一切都与往常一样。 “臣李若琏拜见陛下!” 匆匆赶来的李若琏,在行至御前时,见天子正在洗漱,忙抬手作揖道。 “说事。” 蘸着牙粉刷牙的朱由校,没有看李若琏,面色平静的说了句,作为鸾卫的指挥使,其这般急着进宫,定然是有大事。 “据查在通州治下,有一支规模不详的建虏暗桩。” 本在刷牙的朱由校,听到李若琏所禀,立时停下手中动作,眉头跟着微蹙起来,“不是口外走私案的余孽吗?” “禀陛下。” 李若琏看了眼左右,低首回道:“口外走私案的余孽,尚还没有查到踪迹,但也是在这期间,麾下机缘巧合下觉察到异样……” 看起来老奴是贼心不死啊。 朱由校听闻此言,露出一抹淡淡笑意,随着辽左一战被扼制,口外走私的晋商被抓,原先建虏所潜进关的暗桩被揪,这对建虏的打击不可谓不小。 不过对努尔哈赤这个家伙,朱由校虽说没有见过,但也很清楚其勃勃野心,看着辽阔的黑土地不能占领,那绝对是不甘心的。 至于覆灭大明的野心,努尔哈赤或许有一些,但是不那么强烈,毕竟人还是要现实些才行。 大明在很多人的眼里,那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 即便是更难对付的黄台吉,其在接替努尔哈赤上位后,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打进关。 “田尔耕、许显纯他们呢?”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李若琏说道。 “据手下来报,田镇抚使他们似查到些蛛丝马迹。”李若琏如实禀道:“在此期间鸾卫没有打草惊蛇,也没有被他们觉察到什么。” “把奏报留下,你离宫安排吧,专查建虏暗桩一事。” 朱由校想了想,眉头微蹙道:“朕会谴人给田尔耕他们去旨。” “臣遵旨。” 李若琏忙作揖拜道。 作为隐秘战线的势力,朱由校不希望鸾卫被外界所知,有锦衣卫在明处就好,至于暗处,当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毕竟有太多的事情,都是因为泄密而毁于一旦的。 时下的大明看似平稳,表面没任何大的风浪,可藏在暗处的涌动却太多了,如果有丝毫的松懈,恐稍有不慎啊,就会出现大的事情,而这是朱由校所绝不允许的! 第382章 山东急报 该时期下的大明,相较于那些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更让朱由校重视和心烦的,其实是藏在暗处的那些隐患。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摆在明面上的弊政与问题,不管怎样凶险,处置如何棘手,至少可以看的真切,哪怕过程繁杂难办,起码能针对性的解决。 就像治理与建设北直隶,构建集约型手工制造业,从而导致的粮食供需压力,便可以通过培育推广新作物,挤压仓场亏空,调整内部供需结构,筹建以工代赈的新模式,对外积极开辟粮食专线等,逐步去改善面临的粮食供需压力。 再或是建虏以下犯上的叛乱,对于辽东地区造成的动乱与威胁,便可以通过对辽保持中枢指导与干预,在辽重新构建地方权力秩序,剔除臃肿无效的客军体系,废除无用的卫所制度,建立起到激励作用的军属勋田,逐步以中枢调拨各项军需取缔直接拨粮饷,以区域战争刺激直隶军工体系发展等,逐步去解决建虏叛乱带来的威胁。 诸如上述的这些情况还有很多,只要大明能够按着自己的节奏来,不被内因与外患打乱节奏,那么在庞大的体量加持下,便可以调节与铲除上述积弊,甚至还能使大明在潜移默化间,逐步完成内部革新! 推动维新变法,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才代表着可以成功,有时润物细无声的变革,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成效。 但是藏在暗处的隐患就不同了。 太多也太杂。 具有突然性。 拥有偶发性。 朱由校最担心的一种情况,就是在他有针对性的解决明面上的问题时,受到某种因素的影响,会出现新的动乱与暴乱,这无疑是致命的。 据朱由校知晓的情况,天启朝出现的叛乱与民变,可不止陕西起义这一类,在此之前的大明各地,大大小小的叛乱与民变有不少,而这些多数是被逼上绝境,没有任何活路了,才孤注一掷下的选择。 所以朱由校能够去做的事情,一方面是加强隐秘战线的建设,继而扼杀类似白莲教派这种传播性强,蛊惑性大的隐患。 一方面是设法减轻底层群体压力,除了废除辽饷,明确永不加赋外,还要择机推行别的税政措施。 此外还要加大反腐肃贪力度,积极整饬吏治腐败,积极聚拢破产群体,积极缓和阶级矛盾……唯有将这些都有效落实下来,那么问题才有可能得到解决。 “皇兄,通州出现这种事情,您难道一点都不急吗?” 东暖阁内,朱由检表情严肃,言语间带着急切,紧攥手中的卷宗,“李若琏他们查到建虏新谴暗桩,田尔耕他们在查口外走私案余孽,依着臣弟之见,应叫他们联起手来,尽快侦破才是,毕竟他们之间要真有某种联系,只怕……” “如此以来的话,鸾卫岂不就公之于众了?” 朱由校倚着软垫,端起手边茶盏,浅浅呷了一口,慢悠悠的说道:“这便背离朕当初筹设鸾卫之设想。” “但是此事不一样啊。” 朱由检眉头紧皱道:“倘若是在别的地方查出,尚可慢慢去查,慢慢去审,可通州毕竟紧挨着京城,如若发生意外的话,恐对京城京畿皆会造成大的影响。” 考虑的还是挺周全的。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笑容,其实对朱由检的这种反应,朱由校完全是能理解的,毕竟通州的位置不一般。 如果通州真敢出现些乱子,势必会影响到京城,而京城秩序一旦有变,必然会动摇京畿的安稳。 有太多的动乱与混乱,就是从内部生变演变的。 “那骆思恭查的白莲余孽,你难道没有考虑吗?” 一直沉默的朱聿键,此刻开口道:“陛下的决断无疑是英明的,锦衣卫是朝廷明面上的利刃,而鸾卫便是暗处的利器,要是就为查建虏暗桩与走私余孽,便将鸾卫暴露出来,万一惊到白莲余孽,就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更别提锦衣卫的内部,知晓此事后会有什么变动,毕竟陛下重用鸾卫,这对骆思恭、田尔耕、许显纯他们,都是一种非常不安的讯号啊。” “的确。” 朱由检表情凝重起来,在沉吟刹那后,点点头表示认可。 “叫你们知晓此事,就是想让你们明白一点。”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伸手对二人说道:“我们在面临一些问题时,很多时候并非是单方面的,这期间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羁绊,所以想解决一些问题时,不能武断的去下决定,要学会全盘考虑问题。” “毕竟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或许还可能会有新的情况发生,倘若在此之前将底牌全都亮明,那万一发生新的情况,可我们已经无牌可用,其后果必将是不敢想象的!”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待在御前的时间越久,他们就越是发现自身的渺小。 看似先前学到不少东西,甚至也都有效运用起来,可是在面临新的考验时,他们却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疏漏。 学无止境啊! 这是二人心底最大的感触。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们要密切关注此事。”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没有抬头去看二人,“要揣摩朕下的那些旨意,究竟存在那些关联性,同时还要去分析骆思恭他们在实际行动中,会做哪方面的决定或行为,以上要在不影响既定课业下完成,待此事结束后,要写一封总结性内参给朕。” “臣弟遵旨。” “臣遵旨。” 遇到的事情再多再杂,朱由校都从没有打乱自己的节奏,包括对朱由检、朱聿键的皇室教育,那同样是极为严格的,现在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今后又如何能挑起大梁呢? 朱家不需要废物! “报!!” 而就在二人准备离开之际,殿外响起一道声音,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行色匆匆的持一份急递密奏进殿。 “启禀皇爷,山东巡抚急递,山东多地出现灾情,大小清河多处……”而听到这些的朱由校,眉头紧锁起来,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山东治下出现一些灾情,这似乎并非是一个好的趋势啊。 第383章 赴鲁 “真是多事之秋啊。” 东暖阁外,出殿的朱聿键眉头紧锁,想起刚刚所听种种,语气沉重道:“山东多地或遭水患,或遇蝗灾,治下的粮食歉收,如此秋粮征收必然受损,甚至朝廷还要拨粮赈灾,可是这粮不好拨啊。” “直隶各处仓场亏空,眼下还在加紧增补亏空,而各处兴建的大工,聚拢起的百姓规模众多,如此还没有算上各处皇庄聚起的百姓,及恩养的遗孀遗孤,对了,还有少府所辖有司兴建的产业工坊,这部分工匠与学徒的规模也不少啊。” “那围绕京城京畿展开的卫戍警备调整,包括移驻各处的京营各部,你算进来了吗?”沉默的朱由检此刻说道。 “这……” 朱聿键一时语塞,紧锁的眉头快拧到一起了,就罗列的这些情况与事实,便让他感受到极大压力, 难办啊! 朱聿键是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到解决办法,如若朝廷无法解决此事,只怕山东治下将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凭什么奉诏进京的那帮宗藩宗室,就可以在上林苑整日纸醉金迷,朝廷遇到这等难关还要养着他们,难道他们就不是朱家的一份子? 而此时的朱由检,在朝西暖阁走去时,心里却一直在想一件事,那便是安置在上林苑的那帮宗藩宗室,垂着的双手下意识紧攥。 在先前既定进修的课业里,就有涉及宗藩宗室所拨宗禄,朝廷每年要拨多少银子,来供养各地的宗藩宗室,为此要挪用国库多少银子,及为解决所需而加派的赋税,甚至宗禄发放时出现的贪腐,各地远支底层宗室实况,各地亲王、郡王实况,各地膳田增幅情况等等,朱由校都先后叫二人知晓。 而基于上述的种种实况,朱由校还为他们布置不少课业,比如停发宗禄会导致哪些影响出现,而宗禄银用于财政开支,能对哪些方面有效减缓,能帮朝廷减轻多少压力,甚至明确各级膳田规格,能让朝廷征收多少税银…… 这桩桩件件吧,就像是一颗种子,深深埋进了朱由检的内心,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及遇到的一些事,开始在其心底生根发芽了。 “那是骆思恭吗?” 朱聿键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检从思绪中回归,顺着朱聿键看去的视线,朱由检见到风尘仆仆朝乾清宫赶来的骆思恭。 憔悴的面庞,沾染的土尘,眉宇间透出的急切……种种观察之下,让朱由检也好,朱聿键也罢,皆知骆思恭此次进宫必有大事发生。 “是白…” “先回西暖阁。” 朱由检下意识想说什么,却被朱聿键出言打断,朱由检此刻才反应过来,向朱聿键点点头后,二人便快步朝西暖阁而去。 二人的内心都沉甸甸的。 似乎天子遇到的情况,远比想象的要艰难的多。 …… 东暖阁内。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表情看着有些凝重,本在思索该如何解决山东灾情,却不想骆思恭突然进宫,呈递上来更棘手的问题。 “…所以在此之前,这个闻香教的贼逆徐鸿儒,便去往北直隶各地传教,甚至还刺探到不少实况?” 不知沉默了多久,朱由校看着低首而立的骆思恭,“那个刘泓所言都属实吗?徐鸿儒眼下已偷潜回兖州境,打算在该处煽动民乱?” “禀陛下,臣以为刘泓所言属实。” 骆思恭抬手作揖道:“在此之前,臣已命各地锦衣卫暗查,的确发现一些可疑之人,眼下他们都被暗中监视起来。” “至于山东的情况,还需些时日进行刺探,不过在急赴京城之前,臣已安排人手密赴兖州,在不惊动徐贼的前提下,对……” 看起来山东的情况,远比预想的要严重的多啊。 朱由校眉头微蹙,思索着当前的情况,似白莲这种邪教组织,能够长久不衰的存在,与地方贫瘠有着直接关联。 虽说徐鸿儒聚拢教众,在山东闹起叛乱风潮,是与明年出现的灾情相关,但是不该被忽略的,是山东几乎每年都遭灾,只不过是范围大小了。 处在小冰河时期下,除了那些大的自然灾害外,一些小的自然灾害同样不能忽视,毕竟对底层群体而言,不管是大灾情,还是小灾情,那都是很难从容度过的,更别提各地吏治腐败严重呢。 “既然是这种情况,那骆卿便急赴山东,将徐逆为首的奸佞悉数查出!”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凌厉的看向骆思恭,“山东不能乱,特别是漕运,敢因一些奸佞而掀起动乱,则北直隶必然受到影响。” “此事要重视起来,朕许卿家赴山东后,与山东巡抚一起专办此案,若遇棘手难题,需要强势镇压,则加急向京呈递,朕会调遣军队赴鲁!” “臣遵旨!” 骆思恭强压心头激动,当即向天子作揖拜道。 得到这样的允准,只要能将此案查明清楚,使山东不出任何动乱,那他骆思恭,乃至是骆家,都将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只是相较骆思恭所想的这些,朱由校要想的更多,白莲余孽必须要连根拔起,不然危害性太强了,与此同时,为妥善解决此事,先前明确的快速反应部队,必须要加快构建起来,至少山东真的有变,毗邻山东境的几支队伍,能以最快速度奔赴镇压! 甚至在朱由校的心里,已经在想如何减少对漕运的依赖,加强海运建设,毕竟这条大运河上藏着的猫腻太多了。 大运河是沟通南北的重要途径,但是单一的依赖使用,势必会使藏污纳垢之处,在暗地里疯狂滋生。 因徭役而聚集的众多纤夫,必须要给他们谋取一条生路,不然心底积攒的怨气多了,势必会给地方造成严重动荡,若为一些行政成本节流,而增加叛乱的频率,这本经济账始终是不合算的,落后的徭役制度,必须要被新的用工模式取缔,如此大明才有可能变…… 第384章 一场豪赌! 骆思恭侦察到白莲教踪迹,初步探查到徐鸿儒意向,这期间更有锦衣卫追查的口外走私余孽,鸾卫查到的建虏所谴暗桩,桩桩件件对于朱由校而言,是一次极其明显的警示! 哪怕他御极登基至今,的确解决部分积弊与毒瘤,只不过大明传承至今,所滋生的积弊与毒瘤,特别是藏在暗处的隐患,可以说是多到数不清,倘若在此期间,敢有任何疏漏或松懈,多半是要功亏一篑了! 这断然不是朱由校能接受的。 数日后。 武英殿。 “启奏陛下,军务院尊上谕,已向戎政府、直隶总督署、天津卫戍提督署、保定警备提督署派发公函,着有司在既定地域筹建快速反应部队。” 魏光绪表情严肃,面朝御前作揖拜道:“此外军务院亦向少府下辖的军备清吏司传达上谕,所产各式火器、火炮、军械等,将优先提供给上述各部,以满足军务院既定快速反应机制……” 殿内站着的军务院其他职官,听着魏光绪所禀情况,一个个心底却生出各异想法,在过去这几日间,军务院变得异常之忙碌,除了要将先前所明各项事宜办好外,就快速反应筹建一事,天子态度异常坚决,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明确。 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让天子这般重视快速反应筹建,不过直觉告诉他们,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牵扯到白莲教的相应事宜,朱由校并没有对军务院谈及,此事越少人知晓越好,毕竟骆思恭离京赴鲁,还需要细细查明此事,倘若在此期间京城传开,继而让徐鸿儒他们得知此事,只怕他们定会铤而走险。 特别是置在天津的快速反应部队,朱由校直接调任原天津水师游击将军曹文耀,前去接管该部,为的就是避免耽误时间。 特设军务院的好处,便在于北直隶、辽东两地军务,无需经过兵部便能高效处置,这绝非是朱由校不信任兵部尚书王象乾,实则是有太多的事情,朱由校不想有任何扯皮,不想浪费宝贵时间。 待到上述两个群体,皆摸索与总结起一套相应机制,便顺势进行融合深改,等到上述事宜明确下来,还会就别的方面再度试行。 倘若到时镇压白莲过程中,曹文耀他们没有亮眼表现,那么他们今后的军旅生涯,也便可以告一段落了。 军队改革与别的层面不同,最忌讳的就是大跨步前行,必须要稳步向前,这样即便出现纰漏,还有斡旋调整的余地,不至于狠狠栽大跟头。 以曹文耀为首的快速反应部队,将会完善自身后勤保障能力,解决行军艰难问题,明确各兵种建制规格,推动战时能打,非战狠练制度。 这是动真格的了。 “臣等遵旨。” 听着魏光绪所禀情况,朱由校表情严肃,声音浑厚道:“委派的那批游击将军,是否皆已明确下来?” 这场豪赌,朕已然下注。 以曹文诏为首的四卫营,会在不久的将来要试行参谋体系,以杜绝拥兵自重之隐患,扼杀外行指挥内行,废除文官或内官监军制度,今后大明陆军的内部机制,将迎来一次全新变革。 与此同时,在诸臣心底皆生出感慨,事实上就是动真格,单单是各地所置快速反应部队建制,上述游击将军明确统辖五千余众,下辖诸多兵种,甚至还牵扯到混编,而他们的首战朱由校就定到平叛白莲上。 “以军务院的名义,向上述诸将传朕上谕。” 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有的只是信息差,时间差,谁能越早的抢占到先机,谁就能掌握更多优势。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军改构想,继调整与完善京城京畿卫戍警备体系后,他要进一步厘清军队建制,军队等级,这需要先在少数军队里试行,待到各项机制完善后,便逐步推行到各地去。 尽管这些朱由校没有言明,但他用别的方式,来给这些将校营造一种紧张氛围,叫他们不敢有丝毫松懈。 待看完这份奏疏后,朱由校眼神坚毅道:“调任你们到新的军职,这即是上战场了,心中的那根弦必须绷紧,快速反应部队与其他军队不同,必须要做到首战用我,用我必胜!谁要是敢办不到,或者敷衍了事,那大明军法绝非摆设!!” 奴儿干、漠南、漠北、西域全境、雪域高原、交趾布政司等地,都要再度被大明实际控制起来!! 这必将是一个漫长的征程。 为了实现这一战略构想,针对大明陆军的深化改革,必须要有条不紊的推进,继四卫营之后,这批快速反应部队,便纳归进朱由校先行试行军改序列。 军务院诸臣皆作揖拜道。 “禀陛下,皆已明确。” 糜烂掉的卫所制势必要淘汰,今后就苦寒的边陲地区,会保留屯垦性质的卫所,以加强对这些地方的控制与建设,甚至在朱由校的设想下,将羁縻制度与卫所制充分糅杂,作为中枢统治的一种手段,待到初步解决大明内部积弊与毒瘤,今后对西北、东北、西南前出延伸夯筑基础。 魏光绪忙低首回道,与此同时,在身后站着的金铉高举一封奏疏,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忙低首走来。 “曹文耀,贺人龙,汤九州,邓起龙……”御览着所持奏疏的朱由校,见到那熟悉的人名,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有这批能征善战的将校,就任既定的快速反应部队主官,那很多事情都能快速疏通。 看着眼前所聚诸臣,朱由校眼神闪烁着精芒,继遏制建虏嚣张气焰,在大明关内也将展开一场,若是再算上西南的话,如果上述两战皆能功成,那今后推动大明军队的谋改,遭到的阻力无疑会减轻很多。 “眼下涉及卫戍警备调整一事推进的怎样了?”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眼前诸臣继续说道:“牵扯北直隶所辖诸卫所的摸查,军务院推进的怎样了?” 解决快速反应部队一事,这仅仅只是其中一环,朱由校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他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第385章 内阁之忧 相较于军务院的紧张忙碌,与之遥望的内阁所在,气氛却显得沉重压抑,责任内阁的担子,真不是以往所能比拟的。 “山东急递的灾情呈报,必须要设法解决才行。” 内阁首辅朱国祚表情严肃,环视眼前诸内阁大臣,语气低沉道:“山东所处位置之特殊,诸位都是清楚的,倘若山东敢有任何变数,致使境内漕运出现纰漏,后果将不堪设想!” “元辅,山东灾情的确要解决,可问题的关键是要怎样解决?” 群辅孙如游闻言,皱眉看向朱国祚说道:“此事探讨了两日,至今还没有达成一致,谁不知山东位置特殊?可关键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讲到这里的时候,孙如游特意看了眼毕自严,在场的内阁大臣皆知孙如游所言,是意有所指的。 “本辅还是先前的态度。” 毕自严浑不在意,依旧坚持己见道:“先前所派诸巡河御史,查明各地河政的问题,这部分拨银断然不能动。” “在山东呈递急报前,河南与两淮早就传来急报,杨涟他们呈递的奏疏,诸位不是不清楚秋汛到来时,两地面临怎样的险境!” “若是为了救山东之急,便忽略其他地方的河政问题,如果在此之后,有一处敢出现溃堤或水患,那后果该谁来承担?谁又能承担的起?” “再说北直隶所辖仓场亏空,本辅当然知道紧急调拨一批赈灾粮,可以缓解山东赈灾局面,可问题是调不了啊,仓场尚书韩?所言情况,诸位也不是不清楚,不将北直隶所辖仓场亏空补齐,万一北直隶境内或辽东境内,敢出现任何动乱或纰漏,朝廷到时该如何自处?” 作为大明的财相,毕自严在考虑一些问题时,不能独站在一点去考虑,其必须要通盘去考虑问题。 在外朝诸多的职官中,独户部尚书最难做,尽管手里掌着大权,钱粮度支皆由其决断明确,可背后所担负的职责与担子,也绝非是寻常人所能想象到的。 嗯。 山东巡抚袁可立所呈急报,言明山东境内遭到的灾情,朱由校没有乾纲独断,而是将其派至内阁解决。 尽管山东赈灾已刻不容缓,不过据袁可立言明的情况,时下山东有司尚能支撑住,袁可立担心的是后续赈灾无力支撑,所以才呈递密奏恳请朝廷能从快解决。 既然是这样一种情况,朱由校肯定会把压力转到内阁身上,毕竟想要改变中枢朝堂的政治秩序,就必须要变变先前的基调。 朱由校要叫在中枢的文官群体都明白,光想着怎样钻营投机,如何升官发财,注定是不能长久的,想在中枢站稳脚跟,就必须要拿出真本事才行。 朱由校要做的事情,不再是将压力转移到底层群体身上,而是精准转到文官群体身上,且会死死盯着文官群体,若敢在其中推诿了事,或者挖空心思去坑害底层,那就不止是失去官帽子那样简单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毕阁老究竟想怎样解决此事?”一直沉默的钱谦益,皱眉看向毕自严道。 “明日,便是陛下对内阁的最后期限,倘若到时还没有就此事商榷出法子,初步票拟一份赈灾策略,那谁来承受陛下的责问与怒火?” 内阁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是啊。 就山东赈灾一事,内阁吵闹这般久,至今还没有将问题解决,这要是到御前去,根本就没办法交差啊。 “户部最多能挤出30万两赈灾银。” 感受到投来的注视,毕自严皱眉道:“先前有司移交的查抄赃银,及户部锚定直隶官田发售债券银,多数都已明确拨支,上述这个数额已是极限,再多,就只有拆东墙补西墙了,但本辅断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这笔赈灾银根本就不够。” 首辅朱国祚开口道:“虽说各地秋粮多已收获,但山东的灾情是谁都没预料到的,只怕眼下山东那边,治下粮价必然增长,而临近的那些地方,或多或少也有别的事情影响,粮价也低不下来,30万两的赈灾银无法满足赈灾所需。” 大明的财政体系积弊,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有太多的人,不敢轻易去触碰这些。 毕竟这牵扯的事情太多,万一没有处置好,非但不能起到好的成效,甚至还可能会惹得一身骚。 特别是各地频生的灾情,这对中枢朝堂的负担很大,若是没有频生的灾情,或许难度会小很多,可问题的关键是没有如果!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是否能暂缓兵部主导的驿传改制?”在此等情况下,群辅史继偕开口道:“眼下辽地局势相对安稳,先将眼前的难关度过,到时再重启驿传改制,至少……” 你是真敢想啊。 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几人闻言,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不过看向史继偕的眼神全都变了。 “这绝对不行!” 王象乾态度异常坚决,语气铿锵道:“驿传改制岂能轻易停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北直隶至辽地的驿传改制,所关系到的不止是辽事,更关系到今后各地驿传改制,若是半途而废,谁能确保后续不会有别的事情?” “附议!” 孙承宗紧随其后道:“山东赈灾是要解决,但是绝不能以停驿传改制来解决,眼下兵部所辖驿传改制,不止牵扯到各地驿传,还涉及到马政,如果在此时停下的话,那先前所做种种全都白费。” “没错。” 毕自严亦点头赞许道:“若是在此时停下驿传改制,户部先前所拨粮饷就算废掉了,这个责任谁能承担的起?” 史继偕:“……” 难办啊。 聚在一起的内阁诸臣,见到眼前这一幕,无不感到极大压力,这也不能动,那也不能动,这还只是山东突发灾情,倘若再多别的事端,内阁该如何自处?朝廷该如何解决?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第386章 朕没钱! 大明现有的财政体系,已经到了必须改变的程度,治下的税制混乱,税目不一,税额乱定,征税崩坏,如此还没有算上地方苛捐杂税,偷税漏税,避税逃税,而体现一个国朝强大的标杆,必然是强势且稳健的中央财政! 所以才有了责任内阁。 所以才有毕自严进阁。 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税改之难,这无疑是跟既得利益群体叫板,纯纯的虎口拔牙,一旦选择走这条路,便注定要与庞大的官绅商体对立,所以针对大明税政改革之路,朱由校有着完善的计划与部署。 至天启五年的税改,就是要让中枢的文官群体,皆可以清晰感受到财政开支的压力,继而让毕自严、袁世振这些人杰,能够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通过斗争与博弈去推动税改,以达到初步厘清大明税政的战略转型。 而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坚定不移的支持,把控住税改大方向,避免新征摊派强加给底层,废除不合理的税目,在少府框架内新增部分税政试行,对任何想破坏或掣肘税改的群体给予镇压! 既然选择做大明的官,不想丢掉自己的官帽子,那么就要扛起这份压力与担子,而不是遇到事情,就想着推诿给皇帝,或者饮鸩止渴般的摊派,过去这套是能糊弄过去,但是到了天启朝,谁都别想着糊弄了事! 不可能了! “四卫营遴选勇壮扩编,是朕下达的旨意。” 乾清宫外,朱由校面露笑意,放下所持劲弓,看向身旁所站曹变蛟、李鸿基二人,“不过让朕没有想到的是勇卫、勇士二营,不仅将所辖的员额募齐,而且还制定严苛的操练,这是想跟四卫营叫板啊。” “禀陛下!勇卫营亦属天子亲军序列,直属于皇家近卫都督府统辖,还被陛下钦定为警备机动。” 曹变蛟表情激动,一时竟让了规矩。 听闻此言,曹变蛟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而一旁站着的李鸿基,心里却暗道?是真敢想啊。 “末将领旨!” 跟三大营、四卫营这些军队不同,勇卫营与勇士营的所募主体,皆是没有及冠的战争遗孤。 “行了,规矩是在心里的,心里记得,远比嘴上说说要好。”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 “勇卫、勇士两营,朕的确寄予厚望。” 朱由校却话锋一转,“勇卫营每月操练考核,表现最优异的前百者,可至勇士营接受火器特训。” 而针对战争遗孤的培养,朱由校更是进行严格细化,像皇庄学舍,像少府诸院,像勇卫、勇士两营,像旗校镇抚司,只要他们自己肯努力,认准一条想涉足的路,那朱由校便会不留余力的培养。 二人当即抱拳喝道。 朱由校保持笑意,看着二人说道:“所以标准比别的营校都高,勇卫郎也好,勇士郎也罢,除了要接受操练以外,读书认字也是必须要会的,甚至还要进行深造,该你们上战场的时候,朕绝不会强留,但眼下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本事给朕练好,吃的饱饱的,将身体给朕练壮实!” “诺!” 此间响起朱由校爽朗的笑声,看着曹变蛟、李鸿基充满朝气的面庞,特别是李鸿基,那双眼睛闪烁着精芒,这是上过战场才有的。 在勇卫营的那些郎卫,一个个才多大啊,最大的才十几岁,天子不让有司拨火枪火炮,那也是为了勇卫营好啊。 朱由校却没在意这些,笑着看向曹变蛟反问道。 披甲挎刀的曹变蛟铿锵有力道:“尽管勇卫营所募主体是遗孤,但是这绝非是末将等松懈的理由,末将就是要叫世人知晓,哪怕是少年郎也敢上战场,为陛下尽忠职守,断不辜负陛下期许!” 你这厮就是嘴快! 身旁站着的李鸿基,心里暗骂曹变蛟一句,随后便昂首喝道:“末将就明白一点,勇士营乃天子亲军,或许选进勇士营的尚未及冠,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勇士营愿为先驱!为实现这一目标,勇士营全体不敢松懈!!” 只要大明可以持续变强,那他们就不会因父辈战死沙场,只能浑浑噩噩的度过余生,这是朱由校断然不能接受的。 只是他们哪里会知道,勇卫与勇士两营,朱由校是寄予多大的厚望,按着职业军人进行培养,若是等到他们上了战场,经历了战争的洗礼,那这些群体前途将不可限量,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对大明绝对忠诚! 因为没有大明,他们还不知会过怎样的日子。 此刻的曹变蛟,才知自己君前失仪了,忙抬手行礼道:“末将适才君前失……” 恩养战争遗孤一事,在朱由校的关注与推动下,围绕少府所辖北直隶诸多皇庄,被安置了众多遗孤遗孀,这不仅仅局限于辽左一战,像萨尔浒之战等战死沙场的遗孀遗孤,皆被分批安置进来。 “说吧。” 其中勇士营的整体年龄,要比勇卫营的大上五岁徘徊,能够被选进上述两营的,无不是通过严苛筛选才能进的。 “不过。”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行了,你们都先退下吧,朕还要处理政务,直拨给勇卫、勇士两营的粮饷,最迟明日便到,你们都给朕紧绷一根弦,好好操练,好好当差,莫要叫朕失望。” 一支军队想要保持极强的战力,不仅要确保各级待遇与福利,更要能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哪怕是战死沙场,也无需担心亲人生活,这才能让将士们拼死去战! 自家皇爷对于勇卫、勇士两营是真重视啊,特别是对曹变蛟,适才有君前失仪之举,天子竟然没有丝毫的不悦。 “哈哈!!” 而在朱由校沉思之际,曹变蛟却显得有些局促,露出一抹讪笑道。 “朕何时说话不算话过?” “真的?!” 曹变蛟忙抱拳喝道:“末将恳请陛下能给有司颁旨,给勇卫营拨一批火枪火炮,操练火器诸科,勇士营全都设有,但勇卫营却没有设,不少勇卫郎都想……。” “这事儿没商量,不行。” 朱由校见状,忍不住笑道:“能叫天不怕地不怕的曹变蛟,露出这样的表情,那看来此事不小啊。” 单单是这份殊荣,恐其他人都很难得到啊。 在不远处站着的刘若愚、韩赞周等内廷太监,在瞧见眼前这一幕幕时,心底无不是生出唏嘘。 甚至在朱由校的整体构想中,待到大明维新变法推行到一定阶段,针对遗孤遗孀安置这一块,将会特设专门的衙署统管,谁要是敢苛待这些群体,那他们必将遭到最严厉的惩罚!!! “陛下,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皇爷,内阁呈递奏疏。”而就在曹变蛟他们离开没多久,一名宦官匆匆赶至御前,递交关于商榷山东赈灾的奏疏。 “朕设立责任内阁,不是叫他们遇到事,便想着找朕解决问题的。” 而朱由校拿起那份奏疏御览,不多时却冷哼一声,“国库的银子动不得,难道内帑的银子就动得了?朕没钱,去,派人召内阁诸臣进宫,朕要召开御前廷议!!” 第387章 辽东榷关 乾清宫。 东暖阁。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御前所站内阁诸臣,不过却不急着说什么,这场御前廷议为何召开,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等内阁大臣,别看一个个表面都没有太大变化,然而心底却生出各异想法。 解决山东赈灾银的缺额,天子到底愿不愿动用内帑。 这是很关键的事情。 倘若天子态度异常坚决,不愿动用内帑银补齐缺额,那么山东有司筹措的钱粮,一旦出现短缺的话,恐山东治下将会死大批灾民。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东暖阁的气氛很微妙。 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等人,一个个脑袋低垂着,别说是抬头观察了,就连轻微声音都不敢发出。 “内阁呈递御前的奏疏,便是最终决议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端起御案上的茶盏,看了眼所站内阁诸臣,“国库除了挤出30万两银子,连一斤粮食都挤不出吗?” 来了! 聚在此间的诸臣,在听到天子所问后,一个个精神都高度集中起来,甚至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一处。 “启奏陛下。” 毕自严心里暗叹一声,上前作揖拜道:“这是内阁的最终决议,户部最多能挪用30万两,再多就会影响到别的事宜。” “此次山东治下的灾情,有水患,有蝗灾,情况是比较复杂的,按着山东巡抚袁可立所奏,想要解决山东境灾情,除了要加强赈灾以外,还要整饬水利,甚至兖州、东昌两府境多段漕运河段,也必须要加紧整修才行。” “考虑到此前河南、两淮等地河政巡察,造成的一些地方动荡,即便山东有司向湖广等地购粮,臣粗略折算下来,此次山东赈灾拨银需百万两之多,如此方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山东所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朱由校眉头微蹙,将手中所端茶盏放下,过去留下的烂摊子太多,特别是到了万历朝后期,更多时候秉承的治政理念,就是得过且过的想法,可以糊弄一天算一天。 就像毕自严提及的漕运,这条贯通大明南北的大运河,其实有不少河段需要整修,特别是在黄淮交汇的区域,大量泥沙被裹进淮河,尽管多数泥沙被冲进大海,但是依旧有残留的泥沙,在经年累月的堆积下抬高河床。 好在有治河能臣潘季驯,总结并且提出“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治黄方略和“蓄清刷浑”以保漕运的治运方略,发明“束水冲沙法”。 不然啊,不止漕运会中断掉,甚至大明水患将会加剧,一条黄河,在小农经济下为主导的神州,不知带来了多少危害。 “内帑没有银子。”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在沉吟刹那后,看向毕自严说道:“不过山东赈灾一事,也断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要尽快解决才行。” 一言激起千层浪。 谁都没有想到毕自严讲明这些情况,天子居然是这样的态度,关键是山东赈灾一事,还必须要解决,可是拿什么解决啊!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等一众内阁大臣,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这种情况是最难办的。 说起来,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是大明历任君王中拨内帑银最少的,即便是拨吧,也是十几万两,或者二十几万两的拨,关键是拨的内帑银子,国库还必须要偿还,不然后续就没有了。 远的就不提了,单说泰昌帝御极登基之初,前前后后便从内帑拨了几百万两,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而让中枢的不少文官们,最不理解的是天子内帑,对待国事表现得很抠唆,可是到了军政上,那是相当的大方,甚至让不少人不理解的,天子守着内帑银,不是享乐,最喜欢兴建大工,这玩的到底是哪处啊! 你要是安于享乐的话,那还能找到由头上疏规谏,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摘,可偏偏不是这样。 “陛下,臣愚钝。” 在此等形势下,毕自严表情严肃,面朝御前作揖拜道:“臣实在是想不出,在此等赈灾缺额下,如何妥善解决山东赈灾,倘若内帑真的无银所拨,那恐只有叫停部分既定事宜,先行解决山东困局了。” 毕自严这位大明财相比谁都要清楚,天子内帑肯定还有储备金银,而且数额还必然不少,但是天子这样说,必然是藏有解决山东赈灾的想法。 跟天子相处这般久了,毕自严太清楚今上的脾性了。 别看年纪小,但却很具想法与魄力! 对待一些事情的态度,要么干脆就别触及,一旦触及的话,那必然会掀起大风浪! 就像廉政院彻查北直隶仓场亏空,这期间被抓多少人啊,多数不是剥皮填草,就是处于极刑,那震慑力度之强,让毕自严想到了太祖高皇帝。 “为何要叫停部分事宜呢?” 朱由校倚着软垫,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既然国库跟内帑,都拿不出足额的赈灾银,以缓解山东困局,那为何不想着开源呢?” 嗯? 听到此言的诸臣,有一个算一个皆露出疑惑的神情,他们不知天子这样讲,究竟是暗藏着何意。 “眼下辽东的局势,算是基本上安稳下来了,尽管建虏叛乱尚未镇压,但朕觉得先前被关停的榷关,可以再度开起嘛。” 朱由校继续说道:“堵不如疏,从厂卫侦破口外走私一案,逮捕大批魑魅魍魉,朕就知晓一点,想靠关停榷关锁死建虏,这是不现实的事情,何况关停榷关,也使毗邻边疆的草原各部,频频进犯我大明边陲之地,对边地造成极大的损失。” “既然是这样的情况,那榷关还不如重开,不过对待铁料、火药、军械等违禁品,朝廷要加大严查力度,谁要是敢向边地私运上述诸物,那就不是罚没那般简单了,当按通敌叛国罪论处,一经查明便抄家灭族!!” 第388章 国税清吏司 东暖阁是死一般的寂静,谁都没想到天子要重开榷关,这出乎很多人预料,毕竟此事已叫停很久了。 “陛下,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次辅钱谦益强压惊意,上前作揖规劝道:“纵使朝廷真要重开榷关,可摆在眼前的难题也难解啊,毕竟山东赈灾一事,等不了太久的时间。” “何况重开榷关,牵扯到的事宜众多,即便按陛下所言,朝廷是能定下违禁品,禁止在榷关贩卖,然天下熙熙皆因利来,谁能确保不会有人选择铤而走险,背地里不去私运铁料、火药等物?” “臣附议!” 几乎是在同时,何宗彦紧随其后道:“即便是榷关在边地开启时,且不提背叛大明的建虏,单说毗邻大明边疆的草原各部,虽与大明有贸易往来,可袭扰边陲之事依旧不少。” “就当前的形势而言,臣以为重开榷关是不合时宜的,就眼下而言,应将主要精力放在治理内部上,倘若……” 经过短暂的沉寂后,东暖阁内变得热闹起来。 守旧思维,是大明的第一弊政啊! 看着站出来规谏与反对的几人,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不过朱由校也很清楚,这不止是简单的守旧,背后掺杂的利益众多。 不说别的,单是钱谦益所在东林党,背后代表的那帮利益群体,还单单是以东南诸省的利益群体,可就有不少人,靠着毗邻沿海的便利,私底下通过海路向辽东起运。 当初熊廷弼他们严查辽地哄抬物价者,可就查到不少非辽籍商贾,这部分群体除了东南诸省籍商贾外,还有不少山东籍商贾,甚至还有北直隶、湖广等处商贾,朱由校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一直以来困扰中枢的辽东变局,绝非是简单的辽地卫所糜烂,辽地军队混乱,辽人不可信那般简单,在这背后还掺杂着很多利益,有太多的人不希望辽地安稳,毕竟动乱就代表着高获益! 只一个粮价,秩序安稳与混乱,其价就是不同的,何况除了粮价,像盐、布匹、棉花、药材等,那都是能上下其手的。 更别提辽地持续陷入动乱,中枢朝堂不断调拨粮饷,更能肥了一批官吏与将校,像什么损耗、截留、空饷等手段,一个个玩的那叫一心安理得! 所以辽左一战取得的胜利,所带来的政治影响,可远不止力挫建虏嚣张气焰那样简单,而在看不见的地方,还震慑了辽地边陲各部,彰显出大明国威与军威,更在无形中提振中枢之威! “谁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在此等氛围下,朱由校的一句话,却让不少内阁大臣一愣,谁都不知天子何意。 “山东治下的粮商、药商、布商等,据朕所知不少吧?”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语气平静道:“若是以朝廷的名义,向山东有司明确政策,凡是愿参与进赈灾事宜者,按着捐献赈灾所需多寡来论,颁发直赴辽地的相应票证,那是否能让很多人参与赈灾?” 嗯?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等一众内阁大臣,在听到这里时,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有些不理解天子所言。 可一直沉默的毕自严,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道精芒! “今后凡是想进出辽地参与榷关者,只要是所携商品超过一定的规模,就严禁从山海关进出。”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倚着软垫继续道:“商品超过一定的规模,就必须要走海路前往辽东所设诸港停靠,而持有榷关海贸票证者,不仅能优先停靠登岸,还能减免部分榷关税与海关税。” “严查朝廷既定的各种违禁品,关内诸港是第一道关卡,辽东诸港是第二道关卡,辽东境所设诸巡检司是第三道关卡,与此同时,辽东榷关会设明暗两道巡察,最大限度避免违禁品流出边外。” “陛下英明!!” 毕自严情绪激动,上前作揖道:“倘若在辽所设榷关,能严格落实上述诸策,不仅能缓和与辽地边陲诸部关系,还能让辽地治下加强流通,最为重要的一点,独靠中枢支撑的财政格局,将为朝廷减轻不少压力啊!” 没有人比毕自严更清楚榷关的利弊,而朱由校提出的那些设想,可以最大限度确保有利一面,而削减产生弊的一面。 甚至于说今后即便发生走私违禁品的事宜,朝廷也能以最快的效率,查清究竟有哪些人参与其中,一旦查明,便以雷霆之势扫清逮捕,这带来的强势震慑,将让更多想观望的群体望而却步! “英明不英明另说。” 朱由校摆摆手笑道:“以上仅是朕的一些设想,若想真正落实下来,还需有司尽快草拟章程才行。” “为了加强对应事宜的力度,朕觉得户部可特设国税清吏司,今后将专司榷关、海关等事宜,像榷关、海关所征税额,朕认为中枢拿大头,地方拿小头,方能确保对应事宜能良好运转下来。” 朱由校的杀手锏,在不经意间讲明了。 “陛下不可啊,涉及榷关、海关等事,户部不是没有对应衙署负责,这特设国税清吏司一事,完全是没有必要的。” “臣附议,再说所征榷关、海关等税,向来是分批解递进京,地方不准插手,这分一部分税额给地方,明显是不符合礼制的。” “陛下……” 尽管不清楚天子要特设国税清吏司,究竟暗藏着什么政治目的吧,但直觉告诉一些人,这绝非表面所看到的那样简单。 所以这也使得钱谦益、孙如游等人,几乎是本能的就站出来规谏反对,他们是不了解国税清吏司的设想,但他们清楚天子的手段。 即便是要重开榷关,可有些事情不能变化太大。 “此事就这般定了!” 朱由校见状,态度异常强硬道:“谁要是反对可以,那便给朝廷解决山东赈灾所需,今后凡遇灾情所需赈灾银,全都给朝廷解决好!” “倘若谁要能向朕立军令状,那好,朕就不在户部设国税清吏司,甚至连辽东榷关重开都不提,谁敢拍着胸脯对朕保证?” “……” 东暖阁内陷入到死寂中,就像这样的保证谁敢提出啊,听天子的意思,今后朝廷赈灾所需的大头,就是从国税清吏司所征税额里出。 “行了,毕卿留下来,其他人都下去做事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涉及国税清吏司特设,还有辽东榷关重开事宜,朕要与毕卿好好商榷一番。” 第389章 齐鲁之变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想要有效解决大明积弊与毒瘤,这势必是一个漫长且艰巨的过程,妄想短期内扫清积弊与毒瘤,这是不现实的事情。 “毕卿,朕适才所提到的那些,户部要抓点紧,尽快拟出相应的章程,在内阁进行票拟决断,此事断不能拖沓。” 在其他大臣离开后,朱由校表情严肃,看向毕自严说道:“像此前盐改所遇之事,绝不能再发生于此事上,若户部特设国税清吏司,辽东重开榷关,北直隶、山东、辽东等地皆筹设港口海关,可以逐一有效落实下来,则国库将能开辟一稳定税源。” “这对于中枢会带来哪些好处,朕不过多赘言卿家也能想到,所以此事必须以迅猛之势,尽快先将架子搭建好,至于别的,可逐步进行调整与完善。” “臣明白。” 毕自严微微低首道:“不过臣有些担忧,恐此事要在朝传开,势必会引起极大争议,毕竟……” “争议?那便叫他们聒噪吧!”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说起来真够可笑的,煌煌大明,居然连赈灾所需粮饷,都无法筹措足额,此事要传至天下,万民当如何看待朝廷?” “更别提藩属朝鲜要进京朝贡,此事若传至大明藩属各处,该如何看待大明宗主?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对于祖制也好,面子也罢,朱由校根本就不看重,他所看重的是大明能变,在遇到问题时,不是想着去推诿,不是将难题转嫁给底层,倘若遇到点问题,就想着向底层摊派,而朝廷却不开源节流,将沉重负担都甩给下面,那迟早是要出大问题的! 更别提眼下的大明,是处在小冰河时期下,今后遭遇到的灾害会频频发生,所以目光断不能只局限于大明,应当将视线放到大明外,通过海贸与军事的层面,去逐步解决中枢所临问题。 “陛下,倘若辽东真要重开榷关,且大宗商品需通过海路进出辽东,那始发船只地将定在何处?” 毕自严沉吟刹那,讲出他心中一直在想的问题,“倘若这一范畴过广的话,对于朝廷掌控该事,恐将会遇到……” “此事朕想好了,就定在山东所辖登莱两镇。” 朱由校不假思索道:“从源头去进行约束,想要停靠到辽东诸港,就必须持有山东有司颁发的票证,没有此等票证,则一律按走私论处,如此天津、登莱、辽东、东江等处水师查验时,便可直接扣押船只!” 继天津对外开海通商后,朱由校又明确一项大杀器,即增设山东对内海运,在特定的政策框架内,想前去辽东走榷关通道,向草原诸部展开海贸,就必须先停靠到山东沿海诸港,不然就别想参与进草原贸易中。 天津对外,山东对内。 暂且按照这种海贸海运模式,逐步完善大明海上贸易体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各项规章制度完善后,再去逐步放宽各种人为限制,这才是最有利于大明中枢的。 大明对待海事的理念,多数时期是明确海禁的,尽管在特殊时期开放了,可是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在这一领域还是太落后了。 明明守着一个宝库,却因为守旧思维的缘故,却任由其蒙尘搁置,这在朱由校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如此一来的话,山东赈灾一事便可妥善解决。” 毕自严心底暗松口气,面朝御前作揖一礼道:“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对于北地沿海水师力量的建设,朝廷也要尽快正视起来。” “这点卿家不必担心。”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筹设国税清吏司,将榷关与海关征税纳进,让中枢拿大头,让地方拿小头,这便是今后水师的主要拨支。” 原来是这样。 毕自严眉头微挑,若真是按这种方式来,只要天津对外开海,辽东重开榷关,今后能逐步发展起来,那牵扯到水师建设所需用银,中枢就不必挪用别处财政,仅靠国税清吏司所征税额,便能基本满足建设所需啊。 其实毕自严所想的这些,在朱由校的整体战略中,仅仅占据了一小部分,按着朱由校的构想,随着对内海运的发展,将会有一批破产群体,会在辽东有司的政策诱惑下,选择乘船开赴辽东。 朱由校要设法提前开启闯关东! 以辽东为首的广袤疆域,包括现下建虏占据的土地,内喀尔喀、科尔沁等部占据的土地,是异常肥沃的,尽管开发需要较长时间沉淀,且处在小冰河时期下,可要是能够兴建水利设施,筹建驰道体系,以集约型手工制造业、集约化农场种植两条腿交替前行,那么大东北崛起便能实现。 不过想要实现这一战略部署,必须要明确土地性质,至少要将土地兼并扼杀掉,否则这一战略构想,就是一天大的笑话。 无法确保底层群体的利益,将资源悉数流转进特权群体手里,那今后属于大明的大东北地区,无疑就是藩镇割据的典范! 所以军属勋田要大搞。 而且去军事属性的卫所,也必须要在东北边陲扎根。 朱由校必须要在构建的大东北地区,明确建立起土地红线,不管是谁只要敢触碰这条红线,那下场就一个,死! “上述事宜,户部可在京研讨明确,不过涉及赈灾事宜,要尽快与山东有司定下。”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对毕自严说道。 “相应的设想与卷宗,朕会谴人送至户部,卿家可酌情进行修改,不过对待参与赈灾的群体,山东有司张布的告示,可不明确具体的数额,要叫山东的诸商,甚至别地的诸商自行揣摩,主动要掌握在朝廷手里。” “臣明白了。” 毕自严当即作揖应道。 作为大明的财相,毕自严的能力和眼界,朱由校是没有任何怀疑的,将对应的事宜交给毕自严,只要明确好大方向,牵扯到细节层面,朱由校不觉得毕自严会有什么问题。 第390章 机会啊! 但凡是涉及到国计民生的政策,不管是起草,亦或是落实,都需要较长时间的沉淀,没有一项决策,是今天明确下来,明日就能见到成效,短则一两载,长则三五载,才能具体看到因这项决策,而带来相应的改变。 在这个政策周期内,除了要有足够的耐心外,更要保持足够的关注,以实现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碰到挑战解决危机,在不断地落实与纠错中,逐步去调整和完善,继而扩大政策的落实面。 朱由校恰恰很清楚这些,所以他谋划的诸多部署与决策,皆集中于特设的少府框架体系下,这是当下皇权能够绝对控制的极限,超出这一范畴的地域,尽管也能推动落实吧,但是在实际落实阶段,必然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综合考量之下,朱由校才在心底定下天启五年前,超出少府框架体系外的事宜,交由外朝有司的能臣干吏去主导,一切都是为了给大明有缓冲的余地,不至于说太多新的变化,导致内部矛盾加剧,这是朱由校绝不愿看到的! …… 通州。 “苍天有眼啊!” 在某处隐秘宅院内,范永斗激动的声音响起,“哈哈…万没有想到山东治下,竟在此时出现这般多的灾情,好啊,如此一来的话,我等苦苦等寻的机会便来了,这次某要叫山东和北直隶皆乱!!” 在见到此处时,范永斗猛烈咳嗽起来,手里紧攥着那封密信,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看起来很狰狞。 “老爷。” 老仆面露忧色,上前轻拍范永斗后背,相较于范永斗所讲的那些,老仆更关心的则是范永斗的身体。 作为范家的家生子,其年龄要比范永斗大不少,称得上是看着范永斗长大的,他的一切皆是范家给予的。 “这通州不能再待了,咱们要去趟山东。” 范永斗强忍着难受,盯着老仆说道:“想要叫山东和北直隶皆乱,重中之重是要让山东先乱,大灾之下人心惶惶,想必眼下的山东各地,有不少地方的秩序全乱,特别是急缺的粮食、药材等,必然会跟着大幅哄抬。” “咱们在山东布置的暗产不多,不过某记得有几家跟孔家有联系吧?这些人你都还记得吧?” “记得。” 老仆忙点头应道:“不过与孔家有联系的,多是些远支偏房,即便是将他们全都拉下水,恐也很难在山东各地掀起涟漪啊,毕竟……” “这的确是个问题。” 范永斗眉头紧锁起来,“参与的人太少,本钱就不够,想要搅乱山东各地,底气就不是很足。” “对了老爷。” 老仆似想到了什么,“在山东布下的暗产中,有一家在兖州治下,先前似有闻香教的人找过,不过最终却不了了之了。” “闻香教?” 范永斗眼前一亮,“怎么将他们给忘了,每逢大灾之下,便是他们四起之时,特别是山东、河南等地,私下结社很多,此事当初为何没有告诉某?” “小的~” 老仆一时语塞,那时候的范家,主要精力皆集中在口外走私上,刨去上下打点花去的银钱,这一去一回赚的银子依旧惊人,似关内的这些买卖,只是有备无患下的预留。 毕竟在朝廷关停榷关后,向口外进行生意上的往来,一旦被查出来的话,那便是杀头的死罪。 “行了,不说这些了。” 范永斗见到此幕,也知晓是什么情况,随后便开口道:“等到了山东后,要设法跟这些人取得联系才行。” “是。” 老仆当即点头应道。 错非是此前厂卫密赴张家口,将他们的买卖全给查获了,此刻的他,也断然不会待在此地。 对于关内所置下的暗产,先前并没有得范永斗的重视,能够起到销赃的作用就行,也恰恰是这样吧,负责这些暗产的群体,皆是范家的家生子,深得范永斗的信任,不过一切也就仅限于此了。 “对了,你谴派可靠人手,去找佟养性他们。” 在想清楚接下来要干什么后,范永斗又想到一帮人,伸手对老仆说道:“想要见我范永斗的话,就去山东,想要搅乱山东,仅靠咱们还不够,某记得他们女真,当初为刺探到明廷情况,可谴派有暗桩安插在山东。” “那要是佟养性他们不去呢?” 老仆却有些担忧道:“毕竟最近京畿这边,有不少锦衣卫旗校出动,这是否会让佟养性他们忌惮?” “他们会去的。” 范永斗冷笑道:“眼下最急的不是咱们,而是佟养性他们,别忘了,老奴在辽损失那般大,这心里必然是憋着火气的。” “跟老奴暗中合作这么久,某太清楚此人的脾性了,那向来是有仇必报,放着辽东这块肥肉不咬下去,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别看范永斗亲赴建虏八旗实控地域的次数很少,跟努尔哈赤碰面的更少,但仅仅是见过那几面,范永斗便知晓努尔哈赤的脾气秉性。 这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昔日混乱的建州三卫,能在努尔哈赤的征伐下,那些与之为敌的部落悉数被吞并,由此便可见努尔哈赤的能力与魄力。 错非是在山西的核心被剿,范永斗断然不会放弃与之合作,毕竟建虏在辽取得的成果越大,那他们获取到的利益就越多,这都是实打实的啊。 建虏的确是很强悍,可是粮食、火药、铁料等需求,仅靠他们自身是满足不了的,即便虏获大量汉民,可真正愿臣服的却很少。 “明廷,迟早有一日,某会叫你们付出代价的。” 看着老仆离去的背影,范永斗眼神冷厉,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我范家所损失的一切,某要一笔笔的偿还回来!!!” 在范永斗的内心深处,被一股仇恨所支配着,也恰恰是这股仇恨,才使得其能活到现在,不然失去了这股恨意支撑,只怕在逃离山西时,他范永斗就永远的倒下了…… 第391章 螳螂捕蝉 通州,作为北漕运的重要所在,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紧挨着大明第一城京城,就注定其繁华。 哪怕经历一些事情,一批旧有势力被抓被杀,通州经过短暂沉寂后,便会有新的群体增补上来,这便是京城特有的虹吸效应。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但凡秩序长久保持稳定,那么阶级就无处不在,这绝非是靠个人意志能够扼杀的。 大明的阶级固化,伴随着国祚传承两百余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很难打破,想要将把持的晋升通道再度打开,就需要扶持一定体量和前景的新兴领域,而这却又是需要长久时间来沉淀的。 “范永斗这个老狐狸,明显是知道山东治下发生的事情了。” 一处隐秘的别院内,佟养性倚着官帽椅,眼神不善的冷哼道:“只怕这个时候此贼已密赴山东,他以为他是谁,想叫我等赴山东就赴山东?一丧家之犬罢了,真真是可恶至极!” 作为建虏暗桩的执掌者之一,在辽经商许久,对于危险讯号的嗅觉,佟养性还是极为灵敏的。 特别是过去这些时日,有大批的锦衣卫旗校秘密离京,尽管有不少伪装的极好,可佟养性麾下的暗桩,依旧查到不少踪迹。 隐秘战线的斗争与博弈,像极了在险峻地带狩猎,不到最后时刻,根本就不知谁是猎手,谁是猎物。 稍稍敢有任何疏漏,换来的下场是极惨的! “你的意思,莫非是我等不理会?” 在旁坐着的佟养真,表情淡然的端起手边茶盏,掀开盏盖,吹动着漂浮的茶叶,“我等秘密进关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了,可迟迟没向关外传递相应情况,甚至主子叫我等干的事情,至今还没有任何起色。” 佟养性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适才他所讲的那些,跟他心中所想的,完全是两种情况,他之所以那样讲,纯粹是被范永斗牵着鼻子走所羞恼。 在佟养性的眼里,或许范家尚处全盛时期,称得上是对大金有用的奴才,而且这个奴才不是一般的贪婪,可是为了大金的谋划,贪婪些就贪婪些吧,毕竟自家主子也没有多说别的。 可是现在呢? 以范家为首的晋商群体,悉数被明廷的厂卫给端掉了,而他范永斗不过就是一丧家之犬罢了,凭什么他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 “尽管在此之前,有大批锦衣卫旗校秘密离京,甚至伪装成各种身份,不过就我等所掌握的情况来看,锦衣卫要汇聚的地方,恐也是山东。” 瞧出佟养性心中所想,佟养真并没有戳破,而是自顾自的说着,“眼下范永斗也要前去山东,你觉得山东这地界上,藏着的秘密少吗?仅仅是一些地方受灾那样简单吗?” “你的意思是说…山东恐还藏有别的事端?” 佟养性眉头微挑,看向喝茶的佟养真,“可是究竟会是什么事,能让在京锦衣卫,甚至是范永斗,都想着去山东呢?” “这个某也不清楚。” 佟养真摇摇头道:“不过某却清楚一点,但凡是备受瞩目之处,且明面上被故意忽略,那势必是藏着大事的。” 似白莲余孽这种事情,锦衣卫刺探到相应情报,范永斗觉察到了什么,但是并不代表着其他群体,就必然会知晓。 这便是信息差。 说到底,建虏潜伏进大明的暗桩,或许在一些地方扎根下来,但是更多的是在他们想得到情报的领域发力。 大明疆域何其辽阔,内部藏着多少问题,甚至中枢朝堂的多数人,可能都不可能全知晓,更何况是一些叛乱势力所谴暗桩呢? 以下犯上的建虏,处在努尔哈赤的统治时期,更多的只是想夺取辽东部分疆域,震慑与征服周边部落,至于鲸吞掉整个辽东,甚至是打进山海关内,或许在努尔哈赤的内心深处想过,但大明传承两百余载的威慑,也必然会震慑到努尔哈赤。 野心是要靠实力支撑的。 一场辽左大战的胜负,不止让大明得到很多,也使建虏这边损失很多,比如先前得萨尔浒之战胜利,在心底滋生出的骄纵心理,便受到了较大的打击。 幅员辽阔的大明,能够承受一场场大战的战败,哪怕折损诸多精锐之士,甚至丢掉大批疆域,可地广人稀的八旗能吗? 答案很显而易见。 不能! “依着?的意思,我等要密赴山东?”沉吟许久的佟养性,眉头紧锁,抬头看向佟养真说道。 “可真要赶赴山东的话,万一撞上密赴该地的锦衣卫,那我等连斡旋的机会都没有,即便在登莱两地,藏有不少我们的人,可一旦被锦衣卫盯上,纵使想乘船渡海逃离,恐……” 佟养真放下茶盏,出言打断佟养性所讲,“某只知道待在这里,想要扰乱京城京畿,继而让明廷应顾不暇,就靠着我们现有这点人手,可谓是机会渺茫。” “但是去山东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如果真能扰乱山东,那就可能使得明廷极为看重的漕运出乱,要真是能办到这一点,只怕明廷损失必然不小!” 佟养性有几分意动。 “何况我等真去了山东,即便是跟范永斗取得联系,也没必要亲自出面。”佟养真嘴角微扬道。 “他范永斗能做的事情,我等也能做啊,即便是期间真出现差错,那我等也有机会做别的谋划啊。” 是啊! 佟养性眼前一亮,眼下他们在暗处,哪怕山东治下真有大批锦衣卫,也不代表着他们会被发现啊。 哪怕运气真的很差,被锦衣卫觉察到什么,那他们也完全能趁乱而动啊,或许登莱走不了,那就向南!! 要知道在东南诸省治下,可是有不少势力,背地里通过海路向辽东走私贩卖的! “既如此,那我等便赴山东。” 想清楚这些的佟养性,眼神坚毅道:“这次不管怎样,必须要将山东搅乱才行,此功一旦立下,那我等在大金的地位必然提升!!” 第392章 黄雀在后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北镇抚司。 公事房。 田尔耕烦躁的来回走动,许显纯坐在官帽椅上,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紧皱的眉头凸显出内心的烦躁。 “某的直觉断不可能错!” 田尔耕紧攥双拳道:“某敢肯定,口外走私的那些余孽,必然潜藏在京畿一带,到底哪里被我等漏掉了?” “可我等至今都没查到这帮人。” 许显纯语气低沉道:“即便是查到些蛛丝马迹,但哪怕是一个舌头,我等都没有能逮捕住。” “不!一定能抓到的!” 田尔耕摆手否认道:“越是到这等时候,就越是要能沉得住气,否则先前所做的种种全白费了。” “可问题的关键…是骆思恭他们已秘密离京,他那一系的人几乎全被调走。”许显纯眼神闪烁着精芒,抬头看向田尔耕道。 “就某知晓的一些情况,骆思恭去的似是山东,但具体是何处却不知,镇抚使,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骆思恭定然是查到大案了! 田尔耕停下脚步,表情难看的站在原地,尽管他不愿承认,可在这场暗中角逐下,骆思恭占了优势。 锦衣卫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每逢有大案被查出时,越是听不到任何风声,则代表着案情越大,一旦该案最终被查明清楚,那必然会惊动朝野! 而往往是这样的大案,最终被盖棺定论时,经办的一应人员,势必会得到丰厚奖赏,特别是直接负责此案的人,那就更不用想了。 难道今后要一直被骆思恭压制吗? 心有不甘的田尔耕,眸中掠过一道冷芒,对于他来说,一个小小的北镇抚司镇抚使,断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执掌锦衣卫! 他想顶替骆思恭! 只有爬到那个位置上,他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才有可能变得更重要,如此田家荣光才能光复。 “镇抚使!” 而在这个时候,堂外响起一道声音,这让本就烦躁的田尔耕,张口便要呵斥,但随后听到的话,却令田尔耕心生惊疑。 “旗校镇抚使想见见您。” 嗯? 田尔耕、许显纯相视一眼,二人皆生出各异想法,这个时候,在旗校镇抚司坐镇的李若琏,怎会来北镇抚司? “快请!” 尽管不知李若琏此来,究竟是所为何事吧,但直觉告诉二人,李若琏肯定是有事,不然断不会来找。 别看田尔耕、李若琏同为镇抚使,且田尔耕掌着北镇抚司,在外人眼里更让人敬畏,可在锦衣卫的内部,李若琏所掌旗校镇抚司,乃管着人事权,别说是田尔耕了,即便是骆思恭见到李若琏,也要在面儿上过得去。 无他。 锦衣卫增补旗校的特权,悉数集中于旗校镇抚司,上至指挥使,下至小旗官,谁都不能私自安插人手进锦衣卫。 这是朱由校约束锦衣卫的重要措施。 锦衣卫乃国之利刃,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进就能进的! “田镇抚使!” 来到公事房的李若琏,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朝田尔耕抬手一礼道,随后向一旁站着的许显纯,微微点头示意。 “李镇抚使。” 田尔耕热情上前,笑着抬手还礼到:“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可是有什么指示?只要我北镇抚司能做的,田某定全力帮衬。” “岂敢,岂敢。” 李若琏微微一笑道:“此来北镇抚司,某也是犹豫再三,不知此事是否要讲给田镇抚使。” 嗯? 田尔耕、许显纯闻言,心底难免生出疑惑。 “两位也知道,旗校镇抚司下设有暗查课业嘛。” 在二人的注视下,李若琏也没有太多犹豫,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底下的旗校学员,在通州进行暗查特训时,查到一些形迹可疑之人。” “此事本想递交给指挥使,可两位也都知道,骆指挥使眼下不在京,所以李某想了想,便来咱北镇抚司了。” 一帮生瓜蛋子能查出什么? 带着这种疑惑,田尔耕上前接过李若琏所递卷宗,许显纯也跟着凑了上来,而当二人看到上面的内容时,脸上表情全都变了。 建虏暗桩?! 田尔耕、许显纯眼睛睁的很大,下意识朝对方看去,原先心底的一些疑惑,在此刻全都明白了。 难怪有些追查,到最后什么都没查到。 根节出在这里啊。 先前李若琏进宫禀明此事时,朱由校是给二人去了旨意,但更多是叫其加紧排查,这为的就是磨砺锦衣卫。 只不过田尔耕他们显然是会错意了。 尽管嘴上说着不急,可心里还是很急的。 连带着某些判断出现偏差。 在隐秘战线对事情预判出现偏差,则往往代表着离任务越来越远,最终可能会让敌人逃窜掉,甚至反被敌人利用。 “李镇抚使,你这份卷宗上预判,说这帮潜藏的建虏暗桩,很有可能会密赴山东?”田尔耕眉头微蹙,看向李若琏说道:“此等预判的依据是什么?” “山东多地出现灾情。” 李若琏神情自若道:“而且两位应该也知道了吧,骆指挥使带队离京,可能去的就是山东。” 对上了! 对上了! 田尔耕心底惊呼起来,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暗查的口外走私余孽,很有可能也密赴山东了。 而且按着旗校镇抚司的那些学员,暗查到的一些情报,潜藏的建虏暗桩在通州地界,跟一伙身份神秘的人有接触,那极有可能就是口外走私余孽啊! “田镇抚使,我旗校镇抚司知晓的,全都在这上面了。” 看着眼前的二人,李若琏微微一笑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某便先回去了,旗校镇抚司那边,还有不少课业要某盯着。” “李镇抚使……” 见李若琏这样说,田许二人态度热切,一番寒暄之下,亲自送李若琏出北镇抚司,甚至在这期间,还有意无意的套话,想探明李若琏是否有所保留,不过李若琏都很从容的应对过去了。 “慢走。” “留步。” 北镇抚司外,田尔耕、许显纯并肩而站,脸上保持着笑意,目视着骑马离去的李若琏一行。 “镇抚使,你觉得这份情报,是真是假?” 不知过了多久,许显纯这才收敛笑意,对田尔耕询问道。 “十有八九是真。” 田尔耕眉头微蹙道:“看来我等也要离京了。” “?的意思,是查这些建虏暗桩?” 许显纯眉头微挑道。 “不错。” 田尔耕点头道:“只要能查到他们,便能查到口外走私余孽的人,这样我等的功,就算是立下了。” “那要是碰到骆指挥使……” “管不了这么多了!” 田尔耕一甩袍袖,转身朝公事房走去,机会既然来了,那怕会得罪一些人,该查的案也必须要查。 只不过田尔耕也好,许显纯也罢,心底皆有一个疑惑,李若琏到底是怎样查到的?仅靠那些旗校学员真能查到这等机密? 李若琏究竟背负着哪些秘密? 随着时间的推移,北镇抚司的氛围变了,不少旗校冲出镇抚司衙署,赶赴京城各地,这显然是有大事要发生。 而与此同时,在归旗校镇抚司的途中。 “头儿,卑下有些不明白。” 骑马前行的贺进忠,眉头紧锁,看向沉默的李若琏,“您为何要将我等查明的建虏暗桩情报,拱手送给田尔耕他们?” “不理解?” 李若琏露出一抹笑意,看了眼贺进忠。 贺进忠没有回话,但眼神却表明了他的态度。 “因为我等要做的事情,是查漏补缺。” 李若琏双眼微眯道:“眼下的态势,不止要揪出建虏暗桩,口外走私余孽,还有潜藏在山东的魑魅魍魉。” “谴至山东的暗卫呈递进京的情报,你不是没有看到,仅靠我们那点人手,想什么都管是不够的。” “与国朝社稷的安稳相比,我等立下何等功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所有奸佞一网打尽!” 贺进忠眉头微蹙,他似乎听明白了,又好似没听明白。 “你今夜便带人秘密离京,赶赴至兖州治下。”李若琏继续说道:“等田尔耕他们离京以后,某便寻个理由离京,到时该怎样做,某会谴派人手联系你们。” “诺!” 贺进忠当即抱拳应道。 尽管不知自家指挥使,究竟想要干什么吧,但直觉告诉贺进忠,这必然是一盘大棋,单单是云聚山东的锦衣卫,规模就是极多的,何况还有那么多势力,只怕接下来的山东啊,将会变得很不平静! 第393章 川地急报 进入十月,京城也在悄然间转凉,雨也渐渐多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几日,让人觉得很燥。 “这雨下的真不爽利。” 东暖阁,临窗的罗汉床上,朱由校看着窗外小雨,“要下就干脆利落些,似这般淅淅沥沥的下,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皇爷说的对。” 一旁服侍的魏忠贤闻言,笑着端起茶盏,递到朱由校跟前道:“痛痛快快的下一日,远比这般拖沓的要强。” “说起来,时下辽东比京城还要冷吧。” 朱由校接过茶盏,想起辽东的事宜,眉头微蹙道:“辽东总督府急递进京的军需奏疏,少府安排的怎样了?别的都好说,唯独棉服战袄一事,断然不能拖延太久,等再过些时日辽东会更冷。” “禀皇爷,少府有司在加紧筹备。” 魏忠贤微微低首道:“最迟到本月中,急缺的3万套棉服战袄,便会从天津装船起运赴辽,有司已与天津十三行签订好契约,若是不能准时运抵金州卫,或途中出现意外,天津十三行将全额赔付。” “嗯。” 八百里加急? 朱由校眉头紧蹙,听清殿外传来的擂鼓声,立时便知是怎么回事,而在这一刹,朱由校想到了四川!! “报!!四川八百里加急!!” 又有午门叩阙?! 而在魏忠贤惊疑之际,待细细听到擂鼓声的节奏,魏忠贤便知不是,午门的擂鼓有不同,除了叩阙外还有别的。 眼下被召进京的那帮辽将,无一例外全都是新生派的,其中的代表便是祖大寿、吴襄他们。 眼下的辽东将门势力,尽管说在辽有不小影响,但是还没膨胀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特别是像祖大寿所在祖家,吴襄所在吴家等,眼下在这股所谓的势力中,尚处在边缘徘徊的地步,说有影响力吧也有,但是不多。 如何处置这些人,朱由校还没有想清楚,即便是要解决掉他们,也要等在辽的那帮旧派被连根拔起,不然就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失。 而为了避免拥兵自重的情况,原辽东总兵官贺世贤升任辽东提督,负责辽东治下训练与管理,负责军事行政诸事,但像大规模统兵征战等权,则不归其负责…… “禀皇爷,据东厂厂番查到的情况,他们并没有太多抱怨。”魏忠贤眼珠子一转,忙低首作揖道。 随着督抚定权一事明确,熊廷弼就任辽东总督,其衙署设在沈阳城,洪承畴就任辽东巡抚,其衙署设在广宁城,外加接任巡按辽东的刘鸿训,其衙署设在辽阳城,围绕辽东的地方构架算是稳定下来。 “咚咚咚!!” 这让朱由校不知该笑,还是该无奈呢。 朱由校想了想,伸手道:“倘若这期间有人找他们,东厂要及时禀报到御前。” 而在辽东诸职逐步明确之际,涉及北直隶总督、北直隶巡抚等职,也在悄然间明确落实下来,这期间还包括京城京畿卫戍警备调整,尽管朝中依旧有不少人非议此事,奈何朝中出现的事太多,使得其热度一直不高。 “诺!” “每天辰时始便赶赴四卫营驻地观摩,至戌时始离开驻地,最初几日吧,有部分人表现很急切,可随着见识到四卫营不少操练,一个个反倒是定下心来,即便是离开驻地回到官驿后,也是在探讨四卫营的练兵。” 由于这种全新模式,是首次在大明出现的,所以要解决的事宜很多,这期间让熊廷弼、洪承畴他们忙的团团转。 最为重要的一点,牵扯到军事调动的相应职权,皆掌握在辽东总督手里,不会再像先前那样,谁都可以插手管点,造成遇到紧急军务时,为了自身利益便相互推诿。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 “继续观察。” 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皆是朱由校的意思,除了要解决一些事情外,更多是想看辽东地方权力构架,是否如期筹建起来。 他们影响力真正变强,甚至能号令整个辽东将门,是伴随着辽地局势持续糜烂,大明在辽不断折损精锐,期间还砸进海量的银子,特别是关宁铁骑的创设,在祖大寿、吴襄他们真正在军崛起后才有的。 魏忠贤从辽地回京也有些日子,不过知晓其回京的并不多,更不会有人知晓,随魏忠贤一起回京的,还有哪些人。 想要妥善解决辽东将门势力,不能一棒子全部打死,要将新旧派系隔开,这样在下手处置时,对辽东产生的影响才能降到最低。 稳扎稳打的去落实每一步,伴随着军改的步伐不断前行,同时伴随大明军队的战力不断增强,朱由校相信他期许的全新模式,终将会在大明有效扎根发芽。 有些时候遗留的诸多烂摊子,所暴露出的种种问题吧,反倒给朱由校谋划的部署,起到了很好的掩护作用。 而就在朱由校准备处理朝政时,一道急促的擂鼓声传来,这是从午门处传来的,这让魏忠贤脸色微变。 朱由校应了一声,随后便呷了口茶。 在朱由校的眼里吧,这种模式尚未达到他预期的谋改,距离真正的文武分治,尚有不小的差距,不过嘛,饭总要一口一口的吃,谁都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有些事情不是一个急就能解决的。 魏忠贤当初留在辽西很久,除了盯着辽东地方改制,及时向京禀明情况,另一项任务便是筛选辽将。 “祖大寿他们进京以来表现如何?” 看着眼前堆积的奏疏,朱由校没有急着处理,而是向魏忠贤问及那批被召进京的辽将情况。 韩赞周快步从殿外走进,行至御前作揖拜道:“石柱宣慰使在川传来急报,永宁宣抚司、水西宣慰司蓄谋造反……” 这怎么可能啊!! 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脸色微变,难以置信的看向韩赞周,好端端的,为何川贵两地土司会造反啊。 相较于魏忠贤的难以置信,朱由校的表情却很平静,但心底却生出凝重,西南土司叛乱的情况似乎有变数!! 第394章 帝怒 紫禁城的天变得更阴沉了,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本淅淅沥沥下的小雨,转瞬间便成磅礴大雨。 轰隆!! 震耳惊雷自天际炸响,昏暗天幕闪过电闪,不管是谁置身于此间,皆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八百里加急奏报闹出的动静,在极短的时间内遍传外朝有司,只是却没有人知晓,急报究竟来自于何处! 辽东? 山东? 亦或…… 有心之人在暗暗揣摩,然而却根本猜不到究竟是何处出事,一时间,无数道目光皆投向紫禁城。 乾清宫。 东暖阁。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轻信。” 内阁次辅钱谦益表情严肃,面朝御前抬手作揖道:“这封加急奏报,乃石柱宣慰司所发,而非四川有司所奏,川地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岂能独靠石柱擅言来论?” “臣附议。” 内阁群辅孙如游紧随其后道:“如若川地真有大事发生,四川有司不该不呈递急报,可到现在,除这封加急奏报外,朝廷没有再收到其他奏报,臣以为此事朝廷断不可从急,应当谴派人手赴川,同时等待四川有司可能会呈递的急报!” 川贵出现这等大事,内阁诸臣第一时间被召进宫,而在知晓加急奏报内容后,朱国祚等一众大臣皆惊。 谁都没有想到,平静许久的川贵之地,居然会再度出现土司叛乱,且一个是永宁宣抚司,一个是水西宣慰司。 特别是水西安家,那在贵州的影响力不小啊,倘若急报所呈是真的话,这对于朝廷而言威胁太大! 在场的这些内阁大臣,有一个算一个,对于万历朝发生的播州之叛,尽管朝廷最终镇压了这场土司叛乱,但究竟承受多大的损失,内心深处都是极为清楚的。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宁愿相信辽东出现新战况,也不愿相信西南境内生乱,一个是西南距京城太远了,一个是西南地形复杂,真要发生土司叛乱的话,朝廷想迅速镇压叛乱,以震慑西南土司各部,使西南各地再度安稳下来,恐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钱谦益这个东林党元老,与孙如游这个浙党党魁,在眼下却罕见的没有相互拆台。 “依着你们之见,石柱宣慰司就是包藏祸心,蓄意想挑拨朝廷与川贵土司的关系?”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钱谦益、孙如游二人道。 “那朕要是说,在朕御极登基之初,便密召秦良玉进京,为朝廷监视川地各处,预防土司叛乱的话,那你们觉得朕之言是否可信啊!?” 一语激起千层浪! 这些不止是钱谦益、孙如游二人,沉默的朱国祚、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等诸内阁大臣,无不是流露出惊愕的神情。 早在天子御极登基之初,便密召秦良玉进京了? 这是何事的事? 为何先前从没提及此事? 还有! 天子是如何知晓,川地治下的土司,会有人想蓄谋造反啊! 种种疑惑与不解,在众人的心底不断生出,尽管有一些人,觉得这是匪夷所思的,可偏偏这话是当今天子讲出,却使得他们不得不相信。 为何? 此前出现的诸多风波与暗中博弈,眼前这位年轻天子表现出的城府与手腕,至今都令不少人心生敬畏! “川贵的这场土司叛乱,本是可以尽力避免的。” 朱由校没理会诸臣的反应,语气低沉道:“秦卿在急报中讲的很明确,朝廷明发天下的政令,明确要废除辽饷,不再要求各地援派客军,甚至还有户部颁布的永不加赋,更别提朝廷明发的辽左大捷,除了有彰显我朝军威之意外,更多是想要敦促各地贯彻朝廷政令。” “可是四川有司呢?此前没有加征太多辽饷,但却以各种名义加征杂税,朝廷对此是一无所知,而更可笑的是,对治下各地土司没有派人言明政令,任由各地土司以援辽之名,在各自治下聚拢山民。” “至于说永不加赋,更是被四川有司压着不发,连一点行动都没有,朕就想问问诸卿,似川地的这种情况,在大明其他地方是否也一样啊!!” 东暖阁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是朱由校很清楚的现象,即便是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王朝,千万别觉得中枢与地方间,只靠一道政令,一道旨意,就能让地方绝对服从,事实上,明里暗里的博弈可不少! 体现中枢绝对权威的,必然是靠稳健的中枢财政,以及强有力的军队震慑,两者是缺一不可。 在中枢有着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在地方这种情况要更复杂,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朱由校自御极登基以来,但凡是牵扯到国计民生的大事,都不会轻易下达旨意,或颁布新的政策的。 根节就在于此。 谁知道本是利国利民的政策,在传导到地方上去,究竟是会无条件落实呢,还是会被篡改其意呢? 哪怕是朱由校,作为大明的皇帝,都不敢打绝对的包票,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大明从嘉靖一朝开始,受到党争的影响,某些制度与秩序早已崩坏,而在万历朝更是加剧了。 “陛下,当前这种形势下,倘若川贵两地出现土司叛乱,那朝廷要尽快出兵镇压。”时任内阁群辅,兵部尚书的王象乾,此刻上前说道。 “按秦良玉所呈急报,叛逆奢崇明欲攻陷重庆府,想借此控制住川东要地,然却被秦良玉所部及时发现,出兵以阻叛逆实控重庆!” “可叛逆明显是蓄谋已久,在重庆受阻后,便退而求其次攻占泸州全境,使其与永宁宣抚司相连……” 川贵等地的军事力量,真真是烂透了啊! 听着王象乾所言,朱由校的内心却难掩怒意,尽管清楚大明治下军事力量,早就不堪重用了,但是这般一触即溃,还是让朱由校感到愤怒,倘若不是自己提前布局,让秦良玉尽可能多的募集勇壮,恐西南诸地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第395章 川贵督抚 “而最为危险的,实则要属水西宣抚司,趁着叛逆奢崇明部作乱川东,攻陷赤水、毕节两卫!!”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王象乾表情凝重,语气低沉道:“上述之地被水西夺占,纵使永宁、水西两地治下地形复杂,可却也让两部连成一片,如若秦良玉所呈急报是真,朝廷应尽快抽调大军围剿!” “否则永宁、水西真要彻底合流,则川贵交汇之处必然大乱,一旦两部或向西、向东展开攻势,使川地之叙州、乌蒙、镇雄等地,贵地之普南、安南卫等地有失,整个川贵治下土司,凡是有想法的皆会趁乱而起啊!!” 这便是土司之祸啊! 朱由校紧攥着双拳,尽管在他的谋划部署下,使得秦良玉在石柱募集大批勇壮,杜绝重庆府这等要地,像原有时间线那样,落进奢崇明所部之手。 可是针对川贵等西南诸地,一些既定的现象是难靠个人意志改变的,流官与土司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更别提整个西南地区,情况远比后世要复杂的多。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秦良玉再怎样能打,将奢崇明所部直接按死,可西南地区的实际问题没有解决,那还会有赵奢明,钱奢明,孙奢明,一个杨应龙叛乱,一个奢安之乱,之所以能从爆发到席卷西南,根本问题是中枢掌控力度不够,地区过于贫瘠,且盘剥过于严重所导致的。 奢崇明跟安邦彦究竟是怎样勾搭到一起的? 这是朱由校在考虑的问题。 他没有想到安邦彦,会提前参与到这场叛乱中,若是按原有时间线来论,其是在天启二年初,见奢崇明部席卷川东,官军败多胜少之下,才假借援川之名,率军2万至毕节趁乱而起的。 可现在全都乱了! 又是一棘手问题啊!! “陛下,不管秦良玉所呈急报是真是假,朝廷都该有所反应。” 一直沉默的内阁首辅朱国祚,此刻上前说道:“川贵两地断不能生乱,若真是奢安趁势叛乱,而朝廷不能迅速镇压的话,那整个西南都将生乱,臣以为……” “换人吧!” 而朱国祚的话还没讲完,朱由校却出言打断,“鉴于当前川贵两地复杂的情况,朕决意特擢朱燮元升任川贵总督,总督川贵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赐王命旗牌,着其全权负责川贵叛乱事!” “!!!” 朱由校话音刚落,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等内阁大臣,无不是流露出惊疑的神情,临战换帅乃是大忌啊。 何况朱燮元是何许人也? 一些内阁大臣知晓的不多。 不过也有熟悉的,比如群辅毕自严,其现任四川左布政使,从该职一跃成为川贵总督,这跨度实在太大了。 川贵总督,那是妥妥的封疆大吏啊! “陛下三思啊!!” “陛下,此事当慎重……” 经短暂的沉寂后,东暖阁内响起数道声音,奈何时下的朱由校,根本就听不进去这些规劝。 原本在朱由校的心里,是让朱燮元升任四川总督,可奢安竟然提前合流了,这使得朱由校必须下决断。 对于朱燮元之才,朱由校是清楚的。 想要从快解决西南土司叛乱,唯有靠此人才能解决,且此人用人不拘小节,胸襟宽广,唯有朱燮元就任川贵总督,才能重用能够打仗的武将,比如巾帼女将秦良玉,这才是关键所在! 别看朱由校在此之前,极少提及川贵事宜,可是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谋划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事实证明朱由校的做法没错! “够了!!!”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朕的话还没说完,川贵两地发生此等乱事,川贵两地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 “四川、贵州两地巡抚皆罢!!” “着协理京营戎政史永安,即刻就任四川巡抚,着秦良玉就任四川提督,着王三善即刻就任贵州巡抚,着神机营副将鲁钦就任贵州提督!” “此诏颁布之日,着鲁钦于三大营遴选一批精锐,少府有司紧急拨付军备,尽早开拔奔赴贵州整饬军务!!” 继秦良玉奉旨在石柱密募勇壮,朱由校将另一位大将鲁钦派至贵州,此人之才同样了得,被誉为西南诸将之冠! 此前朱由校还想着将鲁钦留在神机营,让其参与到京营整饬之中,可现在看来啊,这一想法是奢求了。 尽管朱由校比谁都清楚,在此等乱局初生之下,贸然更换这般多地方高层乃是大忌讳,不说别的,单单是熟悉地方情况,熟悉地方军务,这都是需要时间的。 可既然事情出现变数,奢安提前合流到一起,就必须要有股子狠劲儿,趁着此次西南叛乱,不仅要解决叛乱问题,还要为今后裁撤卫所,继续试行改土归流谋势。 疯了! 天子是疯了! 这一刻,在一些内阁大臣的心中,无不生出这种想法,即便是懂得军务的王象乾,知晓财政的毕自严,乃至是孙承宗,都对天子的这一决断感到不安。 “陛下!!” “陛下!!” 东暖阁内响起数道声音。 “这不是朕在跟你们商讨,而是决断!!” 朱由校却拍案低喝道:“若内阁明发上谕,那此事就这样,若内阁要反对,那朕便颁中旨!!” “来人啊!!去将军务院诸职官皆给朕叫来,从今日起,西南土司叛乱一事,由军务院承办!!” 继建虏平叛之事由军务院承办,受西南土司叛乱的影响,军务院将再多一处,镇压叛乱之事,断不是简单的前线出兵,涉及军务传送,后勤保障等事,敢有任何一环出现差错,那都可能导致前线镇压出错。 大明西南地区,距离京城有两千多里之遥,这比辽东距京城远上近一倍,朱由校可不放心别人插手,他必须要亲自负责此事。 哪怕是做好后勤大管家,也比全甩给别人要好。 至于遥控指挥之事,朱由校是断然不会做的。 西南距京城太远了,没有后世便利的通讯设施,交通设施也比不过后世,这一来一回就可能是一个月,甚至是更长时间。 所以朱由校必须要选一批值得信赖的文武,直接提拔到主要位置上,哪怕初期平叛会出现延误,但为了整体性的战局平稳,这些损失都是值得的! 现在这等特殊形势下,朱由校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决断,会给朝局带来怎样的影响了,他还有很多部署要做,何况即便是抽调兵马,紧急开赴川贵两地,这也是需要时间的,更别提行军期间所需的钱粮供应了! 第396章 督粮前指 啪嗒~ 东暖阁外的磅礴大雨,不知在何时停了,乌云散去,天际密簇着火烧般的霞云,雨珠顺着房檐落下,发出一些细微的响动。 “川贵两地的情况,你们也都已经清楚了。” 朱由校负手而立,背对着军务院诸臣,盯着眼前的舆图,“辽东的局势稍有好转,西南就跟着乱起来了,朕当初特设军务院,就是为镇压平叛所需,鉴于当下的形势,军务院要扛起重担来,多为社稷分忧,尽早解决西南叛乱!” 魏光绪、金铉、张肯堂、何腾蛟等一众军务院职官,听闻天子所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对奢安两部在川贵作乱一事,他们最初在知晓此事时,也是倍感心惊的,毕竟发生的太过突然了。 谁都没有料想到西南之地,居然会出现这等事情来,可是紧接着,当他们知晓军务院要承办西南叛乱诸事,不少人的心底生出压力。 为何? 从军务院特设以来,要主抓建虏叛乱镇压诸事,再到整饬京城京畿卫戍警备诸事,朝中就有不少人,始终对他们保持着敌意,甚至是各种非议。 说的最多的,莫过于天子幸臣,或者不入流的传奉官,尽管魏光绪他们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有些事情岂是靠装就能度过的? 人活于世,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权,或为色,终归是要占一项的,而什么都不占的,那唯有圣人了。 可是这世上真有圣人吗? 答案显而易见。 “朕知诸卿心底皆有顾虑,也有想法。” 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朱由校一甩袍袖,缓缓转过身来,那双深邃的眼眸环视眼前诸臣,语气铿锵道:“嘴长在别人脸上,他们是想怎样说,就能怎样说,但是不要忘了,事是靠手做出来的,是靠脑子办出来的,单凭一张嘴,还掀不起什么风浪!” “朕要的是天下太平,是大明盛世!” “眼下西南既然生乱,那便违背了朕的意志,朕不喜欢听人聒噪,朕喜欢人脚踏实地的做事。” “若是建虏叛乱,西南叛乱,皆能在军务院的主导下镇压,那世人会说些什么?说军务院全体无能吗?” 朱由校的这番话,彻底打消所有人的顾虑。 “陛下,臣以为西南叛乱诸事,仅靠前线镇压还远远不够。”魏光绪沉吟刹那,上前作揖拜道。 “四川也好,贵州也罢,治下地形复杂,险峻之地众多,想要确保川贵两地土司叛乱,朝廷能尽快镇压下来,粮草供应乃是重中之重!” “京城距西南之地过远,若是在此期间粮草供应出现任何问题,那对于前线镇压叛乱会有很大影响。” “不止是粮草供应要考虑好。” 金铉紧随其后道:“川贵两地各项火器、军械等,朝廷也要尽早考虑到,特别是消耗极大的箭矢等,如若这些战场急需的军备有失,恐就算前线战场打开局势,也终将因后方供需短缺,继而导致战局出现逆转!” “这便是朕召诸卿的原因。” 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伸手对诸臣说道:“此前在辽出现的诸事,军务院也都整理出来了吧?从那场战败起,再到辽左大捷,前后存在的差异性,包括哪些做的不足之处,军务院都给予点评。” “为避免此前在辽出现的情况,再度发生在西南叛乱镇压上,朕决意以军务院之名,筹设督办粮饷军需前指,专司川贵两地军务所需,驻地便设在汉中府治下。” “汉中府与四川、湖广等地接壤,且处在川贵叛乱的大后方,虽说距贵州前线相对较远些,但督粮前指稳居汉中,则可从湖广等处筹措粮草等,与此同时,朕决意从少府遴选一批职官,随队开赴汉中筹办诸厂,以满足前线镇压所需各式军械。” 这? 魏光绪、金铉他们闻言一愣,谁都没有想到天子要再汉中筹设督粮前指,还要让少府有司开赴汉中筹建诸厂,这在大明可是没有先例啊。 “陛下,将督粮前指设在汉中,是否有些太过偏远了?” 张肯堂沉吟刹那,提出自己的异议,“毕竟石柱宣慰司所传急递,一处是在川东地界,一处是在黔西一带,即便是能筹措大军所需粮草等,可是转运起来……” “就设在汉中!”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督粮前指设在汉中,不代表不能再设分运衙署,何况除了陆运以外,像水运也要加强才行。” 之所以将督粮前指设在汉中,除了有供应川贵两地军需设想外,还有方便向湖广等地筹买粮草,此外最重要的一点,朱由校要借着此次叛乱,吸纳西北治下的破产群体,将汉中加快建设起来,为今后推动改土归流蓄势! 还是那句话,西南地区的安稳想确保,就必须要改土归流,增强中枢掌控,增加汉民比例才行。 而想要确保上述诸事,能够稳步的推进起来,就必须要改变西南格局,筹建更完善的驰道体系,设法整饬治下水利,推动梯田规模化,明确开荒垦田政策,与此同时还要构建集约化手工制造业。 这是朱由校今后治理西南的宏伟蓝图,而想要实现这一战略构想,从此刻起就要谋划部署了。 毕竟很多事不是靠一个急就能解决的。 一旦西南格局能够打破重组,使得西南能够发展起来,那今后大明就能依托西南,光复交趾布政司,继而更进一步掌控整个中南半岛!! 只不过这些都需要时间来沉淀,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可朱由校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布局,毕竟他还很年轻! 这是他最大的资本!! “为凸显出督粮前指的重要性,朕决意将四卫营拨至其麾下统辖,是参与川贵两地平叛,还是做些别的,全凭督办川贵粮饷署决断!!” 魏光绪、金铉等军务院诸臣,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在听到天子所讲后,一个个脸色大变。 如若真是这样的话,暂且不论督办川贵粮饷署品阶多高,可在西南这个地界上,那影响力与话语权都是极重的! 甚至是新就任的川贵总督朱燮元,在见到这位督办川贵粮饷时,也要和颜悦色才行,不然真要是闹僵的话,必将会影响到前线战事。 “陛下,此等要职恐一旦在朝传开,必然会引起不小的争议。”魏光绪强稳心神,看向天子说道。 “争议?”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若川贵两地没有出现土司叛乱,朕也断不会这样乾纲独断,时下西南局势还算安稳,朝廷若不能雷霆之势明确各部,那如何能镇压土司叛乱?” “此职,朕决意由顺天府尹孙传庭接任,此外?们军务院要遴选一批人手,调至该处担任要职,朕会颁旨让少府遴选一批人才,开赴汉中的少府诸官,一律受孙传庭节制!” 竟然是孙传庭? 在场军务院诸臣,在听到孙传庭将接任督办川贵粮饷一职时,一个个都感到惊疑,虽说孙传庭是顺天府尹不假,但此职太过特殊,最好是由兵部有司遴选出任,但天子却没有这样做,直接点名让孙传庭出任,由此可见孙传庭深得天子青睐啊! 只是魏光绪他们哪里知道,恰恰是此职太过重要,不仅要管着川贵两地粮饷,还要聚拢西北破产群体,更要带动汉中发展,为今后西南诸多谋划谋势,朱由校思前想后,才决定让孙传庭就任。 何况孙传庭就任顺天府尹,一直都备受争议与质疑,为了打消这些,朱由校决定让其在西南历练,待到西南叛乱被彻底镇压下来,那孙传庭的资历将没有任何问题!! “上述诸事,皆以军务院之名明发。”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眼前诸臣道:“镇压西南叛乱之事断不能拖沓,必须要从快落实下来。” “臣等遵旨!” 军务院众臣皆作揖拜道。 第397章 动乱起 川贵出现土司叛乱一事,不可避免的在京引起极大反响,甚至天子乾纲独断下,做出诸多部署与安排,就像是滚烫的油锅中,被骤然泼进一瓢凉水,立刻便沸腾了。 一时间朝野间是众说纷纭。 除了有不少言官御史上疏规谏外,还有诸多的论调在朝堂,在民间四起,而热议最多的莫过于质疑川贵土司叛乱的真实性。 无他。 谁叫这封八百里加急奏报,是由石柱宣慰司呈递的,而并非是四川有司呈递,哪怕是布政使司呈递,也断不会有这些质疑。 在大明的主流下,土司,虽说是在大明统治下,不过对于这一特殊群体吧,却是提防多于信赖。 对于上述诸多情况,作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校,却根本就没有加以理会,更为准确的是朱由校没有精力理会这些。 在短短数日间。 朱由校先后召见史永安、鲁钦、曹文诏等一众文武,就川贵两地出现的土司叛乱,向他们讲明自己的立场,甚至就各自赴任以后,可能会遇到的一些情况,也向上述诸文武提前讲明。 借着川贵土司叛乱之势,牵扯到督抚定权一事,从此前明确的北直隶与辽东外,西南也算是被撕开个口子。 站在朱由校的立场上,尽管他不喜欢过于频繁的战争,但是大明滋生的积弊与毒瘤,包括尖锐的阶级矛盾,想要都有所缓和与改变,恰恰是战争这一项,能够起到极好的促进作用。 只不过这样一来,对于中枢财政的考验,乃至各处后勤保障的要求,无疑会增加很多份量与压力。 而在召见这些要奔赴川贵的文武后,朱由校还先后召见王象乾、毕自严等大臣,就一些问题进行明确。 比如川贵至京城的驿传以战促改,比如援川、援黔的大军开拔诸事,比如一批开拔所需粮饷供给…… 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更不是让大军一拥而上。 这背后牵扯到的事宜太多,涉及到的层面很广,任何一环敢出现任何差池,都可能导致不好的事情发生。 由此也体现出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专制的优势,哪怕说大明的确存有诸多问题,不管是朝堂,亦或是地方,皆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可在遇到紧急情况时,这个看起来不那样高效的机制,依旧是可以运转起来的。 而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朱由校唯独没有召见孙传庭,这也难免让一些有心之人,开始在私底下揣摩起来。 乾清宫。 东暖阁。 “臣孙传庭拜见陛下!” “免礼吧。” 倚着软垫的朱由校,面庞是难掩的疲惫,这几日下来,频频召见大臣进宫,将各项能想到的事宜敲定,忙起来,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 做大明的皇帝难。 想要做个有为的皇帝,更是难上加难! “最近这些时日,因一桩川贵土司叛乱,朝野间都快乱套了。” 朱由校伸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向神情自若的孙传庭,语气平静道:“想必不少流言蜚语,卿家也听到不少吧?” “是。” 孙传庭微微低首道:“臣的确听到不少,不过臣倒是觉得这些不足为虑。” “看起来卿家对此次平叛信心很足?” 朱由校眉头微挑,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事急从权。” 孙传庭抬手作揖道:“就臣知晓的种种,在川贵土司叛乱一事上,陛下力排众议,明确各项委派与部署,纵使川贵前线局势有变,可只要朝廷可以平稳应对,那定然能镇压此等叛乱!” 有定力。 有见解。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尽管待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不到一载吧。 但现在孙传庭的表现,跟当初是有极大改变的。 即便是再有才华,再有能力的人,也切勿做拔苗助长之事,经历的事情太少,就贸然擢升到高位上,这不是重用,而是伤害! “只有这些吗?” 朱由校收敛心神,向前探探身,伸手端起御案上的茶盏。 而孙传庭呢,不急不躁的掏出奏疏,面朝御前作揖道:“臣有一些担忧,即便陛下此次不召见臣,臣也要进宫陛见。” 别看朱由校这几日没有召见孙传庭,但是涉及到督粮前指的诸多事宜,朱由校都叫有司誊抄一份,送至孙传庭处。 之所以这样做,一个是想考验下孙传庭的心性,另一个是想让孙传庭站在局外,去纵观全局变化。 军务院特派的督粮前指太重要了,朱由校断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直接说吧。” 朱由校却摆摆手道:“朕这几日看的奏疏,看的是头晕眼花。” “是。” 孙传庭也不多想,直接作揖道:“针对川贵土司叛乱,臣最担心的是粮饷供应,这个粮饷,国库能否支撑下来,若国库无力支撑,那内帑是否会拨银支持?” 一针见血啊。 朱由校笑笑,随后说道:“直属于督粮前指的四卫营,及受卿家节制的少府外派有司,期间一应花费,皆由内帑直拨,不经国库进行划拨。” “至于涉及川贵两地平叛,期间需要的一应花费,则有国库进行划拨,既是平叛,那便是国事,朕这样的回答,卿家可满意?” 果然是这样。 孙传庭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倘若今后真要这样划分的话,那么这个隶属军务院的督粮前指,肩负的职责比想象中的要重。 毕竟涉及督粮前指的一应设想,朱由校都命有司形成文书,一股脑的全送到孙传庭手中。 “可是据臣所知,就眼下国库的情况,恐难以支撑川贵镇压平叛。”孙传庭收敛心神,微微欠身道。 “这些事宜,卿家就不必考虑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既然这样明确,就能国库开源节流,别的朕无法保证,可前线将士的军需供应,朕是一两都不会少的,如若不然,那川贵平叛势必会陷入僵持,而这断不是朕想看到的。” 此去汉中,看来要杀不少人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孙传庭心中一定,甚至在中枢朝堂上,也会有一批人会被砍掉脑袋。 尽管孙传庭此前没有参与过这种战事,不过对于某些猫腻与潜规则,孙传庭还是有所耳闻的。 远的不说。 就说万历四十七年那一战。 朝廷前前后后砸进去多少钱粮,可是到头来呢,负责此战的杨镐,却多次上疏言明前线所需不足。 这其中藏着多少猫腻,即便有很多人知晓,但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即便是神宗皇帝,明明知晓一些吧,可为了促成此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多次从内帑直拨银子。 可就是这样啊,也依旧是出不少差错,最终导致此战败北,使得大明损失惨重。 “卿家,你此去汉中,身上所肩负的担子与职责,朕不多言,想必你心中也清楚。”在孙传庭感慨之际,朱由校却收敛笑意,眼神坚毅的盯着孙传庭道。 “像汉中的少府诸厂,像粮草的官督民办,像聚拢破产群体,像下辖转运诸处筹建这些事宜,每件都要给朕扎扎实实的办好。”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还有一句话,却很少有人提及,那便是粮草供给,硕鼠遍地,这个贪,朕不管卿家用什么办法,都要给朕绝对扼杀掉!” “臣明白。” 孙传庭态度坚决道:“若臣不能将此事办好,那臣便终生留在汉中!” “朕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鉴于卿家所肩职责重大,朕决意特赐卿家王命旗牌,允卿家便宜行事,凡是三品以下文武,若敢违背大明律令,准卿家先斩后奏!!” “臣领旨!” 孙传庭强忍惊意,面朝御前抬手作揖道。 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刘若愚,在听到自家皇爷所讲,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这是继川贵总督后,第二位拥有此等特权的啊。 尽管在此之前,朱由校也赐下不少王命旗牌,像熊廷弼,袁可立,王在晋,洪承畴他们,也准许他们便宜行事,可却没有特别强调先斩后奏特权。 包括奉旨归石柱的秦良玉。 可是在西南平叛一事上,一个朱燮元,一个孙传庭,不仅赐下了王命旗牌,还特别强调先斩后奏特权。 由此可见朱由校对西南的重视。 “时下的大明,正在出现一场动乱,一个辽东,一个西南,这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对孙传庭道:“这就像是一场解难,就看大明能否平稳度过,朕希望卿家将这些话,都牢牢的记在心里,有些事需要急办,有些事需要缓办,这个度如何把控,卿家去了汉中,要审时度势下再做决断。” “陛下之言,臣定铭记于心。” 迎着天子的注视,孙传庭表情严肃道。 尽管有不少事宜,孙传庭知晓的并不全,但是他有种直觉,今上要通过一些动乱,继而解决大明的积弊与毒瘤,至少在川贵这场叛乱中,要解决西南的诸多问题!! 第398章 宗藩当为表率 凡遇大变,当有定力。 纵使风暴将至,亦要心稳从容。 在危机中寻机遇。 在机遇中谋突破。 唯有趁势破局,方能成就伟业! 朱由校很清楚他接手的大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大明,所以每遇抉择与挑战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己见。 做他认为对的事。 走他认为对的路。 凡成大事者,无不是意志坚定!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注定是无法成事的,甚至会成为他人的猎物。 身处于恶劣环境下,任何一点性格上的缺点,都是极其致命的!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紫禁城。 川贵地区形势舆图。 …… 对于绝大多数的宗藩宗室而言,自新君克继大统以来,不少心底都犯着嘀咕,为何?还不是福藩一系的终结。 还不是老唐王惑在嬖妾,被枕边风给吹的了,对于朱聿键父子很厌恶。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大明宗藩宗室的养猪政策,的确做的很出色,分布在各地的宗藩宗室各系,对于国朝层面的大事,了解的是极少的。 而就在这种形势下,一道声音的响起,使得殿内所聚人群无不循声望去,就见穿着团龙袍的朱由校,昂首从殿外走进,而在身后跟着的则是朱由检、朱聿键二人,在他们之后,魏忠贤、刘若愚等内廷太监紧随着。 朱由检、朱聿键的经历都很坎坷,尽管二人经历的不同,但也恰恰是这种经历,使得二人的性格,其实都能归属一类。 直隶地区大工舆图。 “那是你不了解他们。” 老唐王朱硕?! 这一刹,朱由检便知怎么回事,朱聿键在没有被接到京城前,与父住在承奉司内,说是住,实则就是圈禁,为何? 说起来,万历朝的那场国本之争,尽管争斗一直聚焦中枢朝堂,不过嘛,在大明各地的宗藩,也都很清楚其中缘由。 “你们看到的都是真的,这便是眼下朝廷面临的处境。” 只是他们又都是幸运的。 “不清楚,反正这上林苑,本王是快待够了,千好万好,都没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好啊。” 山东地区灾情舆图。 他们就像是活在一个个奢华的监狱中,在各自的就藩地安于享乐,对于外界的情况了解很少。 更何况不少宗藩宗室,一个个都是极为贪婪的,为了保持自己的奢靡生活,那可谓是挖空心思的攫大明根基。 一张张悬挂的舆图映入眼帘。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大明各地的宗藩宗室,但凡是家底殷实的,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奢侈生活,至于那些没落的,没有家底的,却连温饱都顾不上。 就像是河南治下,大批宗藩宗室兼并土地,使得大批自耕农破产,这使得多少小家支离破碎。 嗯? 朱由检听闻此言,心底不由生疑,看了眼朱聿键,见其目光死死盯向一处,便随着朱聿键目光看去。 “这些是真的假的啊?!” 甚至因为此事吧,竟然使得先前被热议的川贵平叛,直接被压过去了。 “即便是到现在,依旧有不少宗藩宗室,还没有赶至京城。”而在一处侍卫班房内,站在窗户观察的朱由检,眉头微蹙道:“陛下诏命颁布这般久,就算是走路来,也该赶来京城了。” “你们听说没有,川贵土司叛乱了,听说闹的阵仗还不小呢。” 见到朱聿键的那一刹,人群中站着的老唐王,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若非是朱由校谴内廷太监,赴唐王府将朱聿键接至京城,甚至将那嬖妾杖毙,只怕现在的朱聿键,在唐王府的处境还很恶劣。 今日注定是不寻常的一日,早先尊奉天子诏的各地宗藩宗室,在上林苑经较长时间的等待,终于得到天子召见,而一大帮亲王、郡王,乃至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浩浩荡荡的赴紫禁城,这使得京城为之一震。 “终于得天子召见了,也不知此次天子亲召,会跟我等说些什么?” “不应该有这么多问题吧?” 只不过他们特殊的身份,就注定他们在地方上不寻常,即便他们没有想做些什么,可是底下的人,也会假借着他们的名义或明或暗的去做什么。 而在整个朱家的宗藩宗室中,像他们这种经历的还少吗? 但话又说过来,大明传承下来的祖制,便注定使得他们这些人,不能参与到国事中,不然被文官群体盯上,那滋味可不好受,甚至闹的严重的话,被夺爵都是很寻常的。 大批进宫的宗藩宗室,在赶到乾清宫时,就被内廷太监引至正殿,而带着各种情绪与想法的人群,在踏进乾清宫正殿的那刻,一个个却都愣住了。 辽东区域形势舆图。 这一张张标注清晰的舆图,被进殿的诸多宗藩宗室看到后,不少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这种视觉冲击下,竟使得部分人的心底,生出风雨欲来之感。 “臣等拜见陛下!!” 宗藩宗室,不得涉政,不得从军,不得经商,这设定的诸多限制啊,皆是为了避免割据情况。 乾清宫。 朝廷竟然遇到这么多难关? “一个建虏叛乱,居然会对辽东造成这般威胁?” 画面一转。 只是这种一刀切的做法,也注定大明宗藩宗室里,能涌现出的人才极少,特别是底层宗室群体,有些日子过得,甚至还不如地方百姓。 “还真说不好啊……” 身旁站着的朱聿键,眼神有些冷,目光聚在一人身上,垂着的双手紧攥,“他们可都不简单!” “这跟我等何干?不过说起来,蜀王一系还没赶来京城,不会因此事滞留川地了吧?” 赶赴乾清宫的途中,一帮穿着各式袍服的人群,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边走边小声议论着。 而在响起的道道行礼声下,老唐王回过神来,随大流的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今日召?们进宫,没有叫外人来,就是为一件事。” 对于眼前这些人的行礼,朱由校并不在意,昂首朝那张龙椅走去,大殿内回荡着他的铿锵之声,“而今大明的江山社稷,正面临着一场危机,朝廷遇到的难关太多,宗藩当为表率!为朕,为我朱家分忧解难!!!” 第399章 腹黑皇帝 大明的宗藩宗室繁衍至今,跟朱由校这一支,或者往上再倒三代,四代,不少跟朱由校的关系,其实已经很远了,这其中有不少早已出五服了。 尽管大家都姓朱,但是一代代繁衍下,关系也越来越远了。 对于大明的宗藩宗室,朱由校没有太多特别的情感,甚至对于绝大多数的人,纯粹就是陌生人罢了。 在朱由校的眼里,值得他去重视的宗藩宗室,必然是可以挑起大梁的,能够肩负起他明确的使命。 就像朱由检、朱聿键这些人,尽管说他们还很年轻,可年轻好啊,年轻往往代表着潜力大,可塑性强。 要是可以培养出来,不管是留在本土,亦或是移藩海外,都能帮他分忧解难。 而今日召见已进京的宗藩宗室,不为别的,就是为解决一桩事情,即臃肿杂乱的宗禄制度。 朱由校一甩袍袖,坐在那张龙椅上,俯瞰着殿内所聚诸宗藩宗室,他们有的已是老者,有的已进中年,有的还很年轻…… 不过在他们的身上,朱由校多看到的是没有朝气,这样的群体,如何能肩负起庇护大明江山的职责? 再好的制度,若不能做到与时俱进,终究会走向崩坏。 明初定下的宗藩制度,让塞王拱卫边陲,让内王扼守要害,这的确是起到促进一统的大基调,加强了地方安稳。 “陛下……” 在一些宗藩的带领下,殿内更多的宗藩宗室,一个个像死了爹一般,神情各异的向御前作揖拜道。 这是极为可怕的制度。 “一个个大言不惭的,说就指着朝廷所发宗禄过活,在你们的王府里,只怕积攒的那些金银,名下的那些膳田,加起来都比朕的内帑要富数倍吧!!” “如若真到了这种态势下,那西南诸地陷入动乱是很正常的,而最让朕担心的,是一旦西南混乱,若有土司率部冲出重围,威胁到湖广等富庶之地,那势必会造成东南的不稳。” 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环视殿内所站诸宗藩宗室,露出一抹笑意,向前探探身道:“刚才朕听到有人提祖制,那朕就跟你们重温下祖制,太祖高皇帝所定《皇明祖训》,提及宗藩诸项可不少,可你们呢?都逐一遵循了吗?” 川贵叛乱事大。 “陛下!宗禄乃是祖制,岂能说停就停啊,难道陛下要违背祖制吗?” 一些反应快的人,很快就揣摩到重点所在,天子因为面临的国政,要停发掉他们应得的宗禄!! 朱元璋的那些子嗣本就很多,而这些子嗣又分封各处,一代一代的生下去,这些负担都转嫁到底层身上了。 “晋王!!你欺行霸市,这可是事实?!你私发印钱,这可是事实?!你……” 像那些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朱由校根本就没有提及,不是他们没有私下就干净,而是他们不配!! 殿内回荡着朱由校的声音,然殿内的气氛却压抑极了。 “看起来?们都不是很情愿嘛。” 天子都喊打喊杀了。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环视着眼前诸宗藩宗室,语气平静道:“国库非常空虚,甚至连镇压川贵土司叛乱的银子,都筹措不出来了,而川贵土司叛乱一旦成势,则必将席卷整个西南地区。” 如果没有太祖高皇帝一统山河,驱除鞑虏,收复沦陷很久的北疆各地,那元鞑治下的汉人群体,很多都已不会说汉话了,甚至处在胡化的最终期。 如此还没有算上后任诸君的子嗣,即便在这一过程中,有些嗣绝爵除,但是这也架不住能生啊。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陛下!既然朝廷遇到此等难关,为何不向天下加征赋税啊,为何要停发臣等的宗禄啊。” “按着祖制来论,就你们犯下的种种,别说是夺你们的爵,就算将他们都砍了,皇明的列祖列宗,都不会指摘朕一句!!!” 朱由校沉吟刹那,沉声喝道:“究竟是真是假,这点分辨朕还是有的,至于你们,想要免遭祖制严惩的话,那便按罪缴银吧,缴多缴少全看你们自己,这是朕给你们最后的机会。” 可是这些宗藩宗室,怎样都没有想到,就他们干的那些事,根本就不需要特别去安插眼线去查,憎恨他们的,怨恨他们的,太多太多了。 不过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却没有停下,而是一个个点明在场亲王,在各自就藩地所干的事情。 “陛下您不能这样啊,臣等就指着朝廷发的宗禄过活,要是停发宗禄的话,那臣等该怎样活啊!” “陛下!臣冤枉啊!!”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 朝廷停发宗禄。 社稷可能不稳。 国库异常空虚。 难道天子在他们身边安插有眼线? 一言激起千层浪! “朕讲的还仅是川贵土司叛乱,而毗邻辽东的建虏叛乱,困扰朝廷的北疆蒙鞑袭扰,乃至山东等地的灾情,朕还没有讲过,倘若上述这些都没有有效解决,那大明的江山社稷将遍地烽火。” 见殿内诸宗藩宗室叫喊不断,余光瞧见自家皇爷没有丝毫不悦,但是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却清楚,既然这些宗藩宗室给脸不要,那自家皇爷定然也不会给他们好脸了,故而上前沉声喝道。 毕竟说到底,明建立以前,神州沦陷于元鞑异族之手,为了加强统治,搞出所谓的种族政策,第一等蒙古人,第二等色目人,第三等汉人,第四等南人。 这个可怕的想法生出,使得很多人的心底生出恐惧。 “宗禄停发只是暂时的,只要朝廷能度过眼前难关,朕会再恢复的,但既然你们提到了祖制,那朕就不好不提祖制了。” 朱由校提的都是亲王诸事。 面临外患众多。 一时间,不少人都站不住了,纷纷作揖拜道。 鞑清的议罪银,用在大明宗藩宗室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眼前这一幕,在朱由校眼里看来,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讽刺。 皇兄说的果然没错,在多数宗藩宗室的心里,早就没有了大明江山社稷,他们只想过自己的奢靡生活,至于大明江山会怎样,跟他们的关系不大,毕竟他们又不是大明皇帝,何须去操心这些呢? “眼下朝廷面临的处境很艰难。” 站在御前的朱由检,在见到眼前这一幕幕时,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看向眼前这帮宗藩宗室的眼神全变了。 “陛下!您不能轻信谗言啊!” 在场的每位宗藩宗室,特别是被点名的那帮亲王,有一个算一个,内心都忐忑难安,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在就藩地私下干的事情,天子居然会这般清楚。 聚在乾清宫正殿的诸多宗藩宗室,无不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主要是作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讲的这些话牵扯到的爆点太多。 而彼时站在御前的朱聿键,看向朱硕?的眼神带着几分寒意,尽管他知道这是不孝的行为,可是他先前的经历太凄惨了!! “鲁王!!你肆兼民田,这可是事实?!你侵占官田,这可是事实?!你横征暴敛,这可是事实?!” “唐王!!你宠妾欺子,这可是事实?!你宠庶压嫡,这可是事实?!你纵容麾下,这可是事实?!” 而宗藩制度的创设,一个是为加强朱家统治根基,一个是为抗衡士大夫群体,可惜朱元璋千算万算,漏算掉了一点,即随着时间的推移,宗藩群体繁衍治下,势必会出现极为庞大的群体。 朱由校猛然起身,一甩袍袖道:“至于其他人,朕没有讲,不代表就没有你们,稍候就叫内廷的人,当着你们的面,一项项的宣读吧。” 但是大明宗藩制度崩坏的太快了,快到令很多人都始料不及。 “陛下……” “都给朕闭嘴!!” 朱由校不仅要停发宗禄,还要榨取他们的银子,只有这样,中枢朝堂的财政,才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反倒是在旁站着的朱聿键,此刻却轻呼一声,仿佛释然一般,心底生出嗤笑之意,这样的一帮废物群体,还有脸跟天子提祖制,真真是可笑至极。 “止!!!” 当朱由校将矛头指向唐王时,站在前列的朱硕?脸色大变,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申斥他。 唐王朱硕?、晋王朱求桂他们全都傻眼了。 朝廷处境艰难。 “所以朕此次召见你们过来,就是想要聊聊停发宗禄之事,你们这些人,要起到表率作用,将停发的宗禄暂用到镇压平叛上,何时平叛结束,何时再重发宗禄,朕的决断,你们谁赞同?谁反对?” 靠这笔不小的财源补充,朱由校能解决不少烂摊子。 当然该制真要执行起来,那各地宗藩宗室的子嗣,以辅国将军为底线,他们的子嗣皆要进京。 朱由校可不会放虎归山,叫这帮心怀怨气的宗藩宗室,在各地搞出靖难的闹剧,大明可经受不起这种折腾…… 第400章 皇明宗军 “陛下!!” “陛下!!” 迎着道道投来的注视,朱由校从那张龙椅上起身,脚踩丹陛,昂首朝殿外走去,彼时从殿外冲进一批勇卫郎。 他们是那样年轻。 他们是那样坚决。 他们是那样无畏! “止步!!” 率部行至大殿的曹变蛟,此刻厉声喝道,那手里握着的雁翎刀下垂,那双凌厉的眼眸扫视殿内所站诸宗藩宗室。 “陛下!!” 在朱由校前行之际,曹变蛟忙抱拳行礼,刀锋向内,朱由校看了眼曹变蛟,露出一抹淡笑,在行至曹变蛟身旁时,伸手轻拍曹变蛟肩膀,随后便一甩袍袖,离开了这座巍峨大殿。 “陛下口谕!” 而在朱由校离开大殿的那刹,站在御前的魏忠贤,此刻才语气铿锵道:“着进宫诸藩系听训!!” 这…… 被眼前的一幕幕,深深震撼到的朱由检、朱聿键,本能的看向对方,他们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彼时。 聚在大殿内的唐、晋等一众宗藩宗室,一个个心跳加快,不少人生出畏惧,没有一人敢乱动。 “五殿下,长寿殿下,皇爷说了,让您们随奴婢去东暖阁。”在此等形势下,刘若愚低首走上前,朝朱由检、朱聿键作揖拜道。 “嗯~” 这一刻,朱由检也好,朱聿键也罢,无不感受到皇权威仪,他们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随刘若愚一起朝殿外走去。 身后的一切,似乎离他们很远。 …… 东暖阁内。 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眼前堆积的奏疏,不过却没有拿起御览,他在等朱由检、朱聿键过来。 他,不仅是大明的皇帝,更是朱家的皇帝! 在过去,不少的宗藩宗室,显然都快忘掉这点了。 不过没事。 他不一样,大明宗藩宗室这一毒瘤,会在他手上剔除掉糟粕,成为大明的一颗明珠,一切才刚刚开始罢了。 “臣弟拜见皇兄!” “臣拜见陛下!” 看着走进殿的二人,朱由校没有去看,而是伸手道:“都过来坐吧。”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刹那迟疑下,便快步朝罗汉床走去。 一切似与以前一样。 一切又似不一样了。 “有什么想法?” 朱由校看着坐下的二人,面色平静道。 “陛下,停发宗禄一事,臣有些…” “那就讲。” 看了眼带着踌躇的朱聿键,朱由校微微一笑。 “诺!” 朱聿键先是应了声,随后便皱眉道:“对于大明各地宗藩宗室里的亲王、郡王,甚至是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他们领与不领朝廷所发宗禄,其实对他们的影响不大,毕竟他们的家底很殷实。” “但对更多底层宗室而言,停发宗禄无疑会夺了他们唯一进项,若是朝廷镇压平叛数载未止,那只怕会有很多人生怨。” “难道他们作为大明宗室,就不该为皇明社稷虑吗?” 自幼长在皇宫的朱由检,听到朱聿键所讲,皱眉讲出心中不解。 “他们也想啊。” 朱聿键看了眼朱由检,轻叹一声道:“可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啊。” 饿肚子? 这下朱由检露出惊愕的神情。 这怎么可能啊。 作为大明的宗室,哪怕承袭的爵位低,如何又能饿肚子啊。 “这点长寿说的没错。” 朱由校撩撩袍袖,神情自若道:“宗室这层身份,是能给他们带来优越,但同样也束缚住了他们。” “不从政,不参军,不经商,这些是他们必须要遵循的祖制,也恰恰是这样,使得不少远支的宗室,日子过得其实并不好。” 这便是环境的差异啊。 一个是长在皇宫。 一个是长在王府。 如此在遇到一些问题时,考虑问题的角度与方向,难免是存在差异的,所以皇室教育任重道远。 “朕适才讲的停发宗禄,是有针对性的。”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看了眼朱聿键,露出赞许的神情,“凡是辅国将军以上爵位,宗禄一律停发,而以下的爵位,今后宗禄将由宗人府实发,改月为年,一次性发放。” 这好啊!! 朱聿键眼前一亮,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底层宗室该领的宗禄,就能足额领到他们手中。 其实大明的宗藩宗室群体,有光鲜的一面,也有黯淡的一面,特别是那些远支的群体,就连领他们该领的宗禄,一个个都被各种盘剥。 户部拨到地方各处时,有些人会截留一部分宗禄,而地方在转交给各藩亲王时,也会截留一部分,在各藩亲王代朝廷发放时,那同样会截留一部分,而没权没势的那帮底层宗室,运气好能领到一些,运气不好一个子都没有,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下去了,就打发叫花子般给几个。 而朱由校直接拦腰砍断,今后所发的宗禄,直接明确哪些不发,哪些要发,且用的就是大义,让任何人都说不了什么。 “不过皇兄…真要由宗人府实发的话,恐人手不够吧。”朱由检此刻开口道:“毕竟我大明各地宗藩宗室众多,总不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去发吧?” “当然不会这样。” 朱由校笑道:“朕决意以宗人府之名,面向各地底层宗室,筛选一批勇壮,组建皇明宗军!” “今后社稷若遇难关,我大明宗藩宗室当为表率,边患,叛乱,赈灾等等,皇明宗军皆要参与进来,至于实发宗禄一事,由皇明宗军代发即可。” “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今后若我大明宗藩宗室,谁敢违背皇明祖训,那便不是缴议罪银那样简单了,皇明宗军会奉皇明祖训惩之!!” 这!!! 朱由检、朱聿键听闻此言,心底无不生出惊意,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天子居然要特设皇明宗军。 继议罪银,宗学之后,朱由校的第三道大杀器,也伴随着当下特殊形势问世。 皇明宗军,隶属于宗人府麾下,只听从天子号令,无诏不可调动,这将成为继皇家近卫都督府,诸陵卫后,又一支绝对忠诚于皇权的武装力量。 而且皇明宗军招募的群体,仅限于大明的底层宗室群体,即没有可能继承皇统的,那些远支,即便涌现出一批大才者,只要大明还在,那他们就不可能背叛大明,即便有人想要兴风作浪,可成事的概率很小。 真要是成了,那只能代表着大明该易主了。 皇明宗军初定规模三万,这便能让三万个底层宗室家庭,日子能过得好一些,而今后是否扩建,那就要根据情况来定了。 “涉及宗藩宗室的中旨,朕以命人颁布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二人说道:“接下来你们要做的,就是好好的看,好好的想,看看这个大明,究竟是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第401章 此为乱国 大明在守旧的道路上,待的时间太长了,这个以儒家思想为主体,在士大夫与读书人不断加码下,使得大明主流意识形态很保守,而且该主导优势长期被文官群体操持着,这便导致但凡有损害整体利益的政策或设想,就会在中枢与地方形成极强的反对声潮! 儒家思想不是糟粕。 真正是糟粕的,是打着儒家思想的旗号,方便为自己谋取利益的群体! 可怕的不是思想。 可怕的是人! 人吃人的现象,不管在任何时期下,任何背景下,都是极为残酷且现实的。 朱由校恰恰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他想推动的变革与新政,便精准的定位在旧制旧规方面,不搞轰轰烈烈的那套,不将没有完善的新制新规,上来便强铺到地方层面,这对底层群体的威胁太大。 朱由校想要做的事情,就是专朝文官群体的敏感处去扎,先将此前丢掉的权力,都逐步找补回来,围绕增强皇权这一整体设想,去不断扶持与挖掘新人,叫他们在合适的位置上不断进取,形成新旧两派竞争基调,不断增加中枢财政收入,不断打击特权群体,不断打击官僚思想,待到时机真正成熟后,在将利国利民的惠政不断扩大,以实现大明再度中兴的战略目标! 牵扯到宗禄停发与限发,以宗人府之名筹建皇明宗军,这一系列明确的中旨特颁,一经在朝亮明,便在朝引起轩然大波,甚至该股舆情风潮,转瞬间就压过川贵平叛镇压,有司文官全都沸腾了! “此制断不能乱改啊,我等必须要规谏陛下,我朝何曾有过皇明宗军,将各地宗室都聚集起来,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啊!” “没错!哪有宗人府掌控军队的先例啊,倘若这样去落实的话,那宗人府岂不掌握动摇国本之权了?” “陛下做事太乾纲独断了,从宗人府筹设以来,哪怕是太祖高皇帝御极时,都没有提出过要筹设皇明宗军,这明显是对社稷会产生极大威胁啊!” “礼制宗法岂能说改就改?岂能说变就变?” “元辅!诸位阁老!此事断不能由着陛下乱来啊,此等率性轻断之事,倘若不进行阻止的话,那大明还是大明吗?!” 内阁所在,外朝有司诸官齐聚,他们情绪激动,他们强烈反对,闹出来的动静之大,让内阁诸臣都倍感头疼。 嗯。 从这些中旨颁布出来后,朱由校便深居乾清宫内,没有召见群情激愤的群臣,甚至连内阁诸臣都不见。 如此摆明的态度就一个,此事不管在朝引起怎样的热议,既然是明确的中旨,那就必须要落实。 这使得见不了天子的群臣便蜂拥内阁,甚至在此等形势之下,午门外跪着大批的言官御史! 天子态度坚决,文官同样态度坚决。 “所有的问题,都聚焦在皇明宗军上。” 置身在此等环境下,孙承宗眉头微蹙,侧首对身旁所坐毕自严低声道:“毕阁老,您对陛下的决断是怎样想的?镇压川贵叛乱的粮饷,现在算是解决了,独靠宗禄特供便能满足所需,可眼下的朝堂,却对这个皇明宗军颇为不满。” “本阁能有什么想法?看朝中群臣的反应,这才是大事啊。” 看了眼群情激愤的有司诸官,毕自严轻叹一声道:“若本阁没有猜错的话,真想让陛下收回成命,恐停发的宗禄,便用不到川贵叛乱上,甚至辽东镇压建虏叛乱,这些麻烦都会甩给内阁,甩给户部。” 毕自严是一针见血的将问题指明。 眼下受皇明宗军一事影响,朝中有司的诸多大臣们,注意力全都没有在川贵平叛上,可有些事情,不会因为你注意力不在,就会朝着好的一面发展啊。 现在这个时候,已有大批的人和军队分批离开京城,或赴汉中,或赴贵州,围绕川贵土司叛乱而动。 像顺天府尹孙传庭,已跟新任府尹韩一良交接好,统筹着军务院外派督粮前指,朝陕西下辖汉中府进发,与之一起离京的,还有曹文诏、周遇吉、孙应元、黄得功统领的四卫营,而有司所不知的,还有一批年轻武将同行,如虎大威、猛如虎、高迎祥、张献忠、王自用这批人。 上述这些将校群体,凭借当初援辽一战,得以在京营授予军职,多是游击将军一级,而他们此次离京,赶赴到汉中府随时参与平叛,只要川贵平叛能镇压下来,那他们只要立下战功,就能得到相应的提拔与奖赏! 甚至因史永安离任协理京营戎政,孙传庭离任顺天府尹等,也让范景文、韩一良等一批帝党擢升新职,如果没有皇明宗军一事,那他们想要接任新职,恐必将备受非议与质疑,可是现在呢? 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他们了! 陛下啊,您这是想引爆朝堂吗? 揣摩到一些想法的毕自严,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诸官,看着被围住的内阁首辅朱国祚,次辅钱谦益,他的心底生出感触。 当下聚在内阁的诸臣,除了那批没有派系的,还有东林党,齐楚浙党等派,这是天启朝以来,首次没有彼此牵制,为了同一件事情而聚在一起,阐明他们各自的观点和立场。 坐着的内阁首辅朱国祚,第一次这般被动与无助,聚在这里的有司诸官,一个个阐明各自的立场与观点,讲什么的都有,根本就没人想听内阁说什么。 “够了!!” 一直沉默的王象乾,此刻拍案而起道:“诸位要讲的,首辅及我等皆已知晓,内阁不是菜市口,像诸位这般乱糟糟,礼制何在?规矩何在?真要想规谏天子收回成命,避免社稷出现动乱,那便向通政司呈递奏疏,内阁会受理这些奏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围堵在内阁你一言,我一语,若都像你们这样,那要内阁何用?!!” 说的好! 毕自严看着不在闹腾的诸官,心底忍不住赞许起来,眼下就是要控制住局面,即便是要解决皇明宗军一事,那也要有章程才行,若人人皆这样的话,那堆积的朝政还处置吗? 其实在毕自严的心中,对于宗人府特设皇明宗军一事,倒是没有特别大的抵触,甚至还颇为认可,毕竟以此为由头,笼络住各地的宗室,这样朝廷停发宗禄,才不至于引起太大的反弹。 只要能将建虏叛乱,土司叛乱解决,那朝廷就能迅速调整回来,只是毕自严所不知道的,是宗禄既然停发与限发,那朱由校就从没有想过再发给那帮亲王、郡王等,毕竟这笔银子用到别处,远比叫他们享受要强,待到皇明宗军真正形成战力时,围绕海外移藩的谋划就能逐步展开了…… 第403章 将军抽车! 思想不辩不清,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思想始终掌握在少数派手里,他们一脉相承,尽管在这期间伴随着动乱起,旧有的群体会泯灭消散,但新生的群体会崛起顶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阶级从始至终都没有消散,只不过换了名义一直存在。 从旧贵族,到世家,至士大夫……或许特权的形式与定性,出现较大的变化,可享有的支配特权,却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维新变法,在神州这片土地上并不稀奇,旧与新始终交替关联,在某段历史时期下,或许呈现更多的是保守,但若是将时间线拉长,却发现神州始终在变,只不过这个变的力度是缓慢的。 但是变化确实一直存在。 朱由校恰恰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要推动的维新变法,需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即给予大明提升生产力,相对较充足的时间,而在这一周期内,将附加在大明身上的,乃至皇权本身的,一些不该存在的糟粕剔除掉,并设法赋予新的体系扎根。 唯有将此事做好,待到大明生产力厚积薄发,促成生产模式的跃迁,那么新世界的大明才能缓缓开启,大明才有机会再度中兴,继而实现对外扩张的战略宏图!! “近来国朝面临的挑战,或许比朕御极之初要多不少。” 又是一日清晨,乾清宫内,特意换身戎装的朱由校,坐在那张龙椅上,环视殿内所召诸臣,“辽东的建虏叛乱尚未彻底解决,川贵两地土司叛乱又起,朕的一些决断,让不少人心思浮动。” “说起来这也算正常反应,不过,作为拱卫京城京畿的绝对力量,朕不希望京营受到任何影响,朕对京营是寄予厚望的,眼下各处布防驻扎算是有效落实下来,接下来京营要做的就是埋头苦练,莫要浪费这大好的时间!” 朱由校的铿锵之言,在大殿内回荡着。 提督京营戎政张维贤,协理京营戎政范景文,五军营提督戚金,神机营提督秦邦屏,神枢营提督赵率教等一众文武,在听到天子所讲之言,一个个表情严肃,眼眸中流露出道道精芒! 作为大明的皇帝,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清楚,越是在时局不定的特殊时期,就越是要确保军队的安稳。 只要军队足够稳定,哪怕朝堂出现再多风波,一切都处在尚可掌控的阶段,倘若军队跟着乱起来,那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请陛下放心!京营定不辜负陛下期许!!” 在此等氛围下,张维贤上前数步,面朝天子作揖拜道:“如若京营不能实现陛下之所想,那臣愿自请去爵!!” “京营定不辜负陛下期许!!” “京营定不辜负陛下期许!!” 随着张维贤话音刚落,戚金、赵率教、秦邦屏等一众京营将校,纷纷抱拳行礼道。 这才是大明肱股。 这才是大明脊梁! 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见到眼前这一幕,心底难免生出感慨,尽管近来发生的事情众多,但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他从没有畏惧过,更没有退缩过,因为朱由校很清楚,当危险真正到来时,必然会有着一批人挺身而出! 强军的缔造,不是靠一场仗,一段操练,就能够实现的,这需要持续不断的战争,更需要持续不断的更新换代,而构成这一切的根本,是需要一个强盛的国家来支撑。 所以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早已构成一个宏伟的战略谋划,在什么时期该去做什么事情,争取在剔除大明滋生的积弊与毒瘤之际,初步解决掉大明留下的众多烂摊子时,不仅能扭转国库空虚的事实,更能将各个领域都提升到一定水准! 唯有将上述种种都落实到位,那么到时初变的大明,才能以高昂的姿态,去面临这个世界秩序大变革的新时代!! 大明,只是一个开始。 朱由校的眼睛,不会只盯在大明,他想要的更多! 作为大明的皇帝,倘若连这点雄心都没有,那么这皇帝不做也罢!! 一场针对京营召开的御前廷议,按着朱由校预想的那样推进着,以张维贤为首的京营高层,心底都绷紧一根弦,清楚接下来的京营要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陛下,臣有一个疑问。” 当御前廷议结束时,回到东暖阁,朱聿键犹豫刹那,讲出了心中所疑,“为何川贵出现土司叛乱,您没有让秦邦屏、秦民屏统率麾下白杆兵,跟随孙传庭一起赴汉中府?” “毕竟跟四卫营相比,这批当初援辽的白杆精锐,是最熟悉川地情况的,同样他们也经历过大战洗礼,这数千精锐回归川地,那起到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臣弟也有这种疑惑。” 朱由检紧随其后道。 针对川贵平叛的诸多部署,唯一让人觉得有疑的,莫过于秦邦屏、秦民屏所统领的白杆精锐,没有被朱由校从神机营各处抽调集结,并将他们谴派回川地参与平叛,哪怕秦良玉麾下聚集一批白杆兵,可是经历过战争,跟没有经历过战争,那完全是两种不同情况啊。 甚至在此之前,秦邦屏、秦民屏哥俩,不是没有上疏请战过,不过朱由校并没有采纳他们的请战。 “因为朕不能将所有精锐,全部都外派出去。” 朱由校面色平静,“大明存在的问题,远不止川贵、辽东等地叛乱那样简单,在这背后还藏着诸多暗涌,朕是大明的皇帝,要懂得未雨绸缪,倘若精锐都外派出去,而中枢没有绝对力量,一旦出现新的问题,那岂不只能坐以待毙了?何况针对川贵等地,朕还有新的谋划与设想……” 嗯? 见天子说到此处不再多言,朱聿键、朱由检二人心底生疑,针对川贵等地的谋划与设想,究竟是什么呢? 只是朱由校没有言明此事,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清楚川贵等地的谋划与设想,这将会在今后慢慢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