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 帝后01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非常重要】(写在文案上总有人注意不到,在最前面再强调一遍):土著狗皇帝!三宫六院、喜爱美色都是真的!我会写出来的!我会在第一章一开始就大篇幅地写出来! 宫斗文那种渣皇帝!他有好多儿子!!亲儿子!!!大写加粗无可辩驳的渣男! (没打算正经谈恋爱,就打算搞点BE而已,全是男配,各自都有非常大的毛病) 排雷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接受不来的读者从一开始就不要点进来,我知道这是个大雷,所以非常严肃地强调了!不喜欢就退出就行,真的! 绿柳的新芽斜斜垂在水面,细枝被风吹得微微摇曳,池中被人投喂惯了的鲤鱼还以为以为是什么饵料,高高跃出水面之后重重砸落,肥硕的身躯激起了一大片水花。 从旁经过的小宫女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捂着嘴低低呼了一声。 这段时间绣春宫内的气氛压抑得很,宫人们恨不得喘气儿都小心翼翼的,这小宫女的一声惊呼直接打碎了这片寂静。 走在最前面带路的年长者闻声瞥过来一眼,小宫女连忙苍白着一张脸请罪,“念绮姐姐恕罪,婢、婢知错。” 被称作“念绮”的大宫女语气冷淡,“这次便罢了。只是宫里不比别处,稍有不慎便会惊扰了贵人,下次再如此,绣春宫里可不留你这等人。” 小宫女自是连连应声。 念绮端着大宫女的架子进了主殿,神情却比在外生动得多,在勉强维持着神情向着主子问了安之后,脸上禁不住露出愤愤之色,“那些人也忒看人下碟了!看看这次尚功局分来的都是什么人?毛手毛脚的!干个活都干不利索,一看就是被挑剩下的……娘娘还没失宠呢,他们就敢这么慢待!” 谢贤妃瞥了人一眼,对“没失宠”这说法不置可否。 就今上那喜新厌旧的性子,都小半个月没踏足绣春宫,不是失宠还能是什么? 不甘心是有,但也没那么多。 毕竟依那位的性子,这是早晚的事。只可惜她身子不争气,没能趁这个机会留下皇嗣。 “行了,真犯了错,撵出去就是。”谢贤妃无意在这个话题多谈,而是问起了另外的事,“东西送过去了?皇后那边怎么说?” 是一扇刺绣的插屏。 上次宫宴上,皇后似是很喜欢那一套十二扇的刺绣山水屏,席间看了好几眼,谢贤妃便上了心。 只是送人礼物非但要投其所好,还要有“心意”。 一国皇后要什么样的绣屏没有?犯不着她来做这个人情。只是亲自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到底不同。 这也并非什么假惺惺地做戏,只是一种表态而已:她不会再做什么了。 家族把她送入宫中,她也争过抢过,但是时至如今,她总要为自己以后的日子打算。 念绮回:“皇后殿下瞧着很喜欢,还亲自接见的婢子。说是娘娘有心了。又说这绣活费神,您交给尚服局的绣娘就是,不必亲自动手。” 谢贤妃轻轻颔了下首,略松了口气,看来皇后并无计较的意思。 虽非她本意,前段时日对皇后还是有冒犯的地方。 那个人啊、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把你捧到天上去…… 谢贤妃想到这里,神情也微微凝滞。 念绮看出了主子脸上淡淡的怨愤之色,不由开口劝慰,“娘娘莫要放在心上,那不过是个舞姬出身的低贱之人罢了,仗着有几分美色胡作非为、早晚会吃苦头,陛下不过新鲜几日,没多久就厌了。” 谢贤妃却低低笑了一声:新鲜?他对谁不是新鲜? 她抬头,眼前被打磨得光亮的铜镜映出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眉如远黛唇含珠。 好看吗?当然好看。 要不然也不会被封为四妃之一。 可这宫里最不缺的便是美貌。 谢贤妃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可如今,色未衰、爱已弛。 念绮有些担心地低唤:“娘娘?” 谢贤妃闭了闭眼,那点低落脆弱转瞬即逝,再睁开时她已经又是那个傲气的谢家女。 她牵着唇,嘲讽地笑了下,倒是接话:“眼皮子浅成那样,风光不了多久。上一个这么拎不清的,人还在冷宫呢。” 多亏了如今掌管宫务的皇后是个一等一的良善人。 要不然别说冷宫了,尸体早就不知道在哪口枯井里化成白骨了。 指望男人,呵。 凡是有点脑子都该知道怎么在这宫里活下去。 倘若没有皇后压着,这宫里早就变成了杀人不见血的养蛊地了。 * 鸾羽阁。 这是一座建在水上的楼阁,碧波荡漾、纱幔轻扬,渺渺的丝竹声从中传来,水面上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越发衬得这地方如梦似幻、宛若人间仙境。 楼阁之中,美人起舞。 裙摆随着旋转飞扬,像是翩跹起舞的蝶,背景的丝竹乐声骤转急促,那旋转也越来越急,随着乐音到达高.潮,背景中的琵琶乐声渐渐起,铮铮然然、隐有金戈之鸣。 上首座上,原本侧首支颐,已经无聊地抛着葡萄玩的年轻帝王像是终于有了点兴趣,懒散地瞥下去一眼。 急转的速度带起了残影,裙裾飞扬起的角度几乎与地面平齐。 乐音在一道极高亢的动静下骤然静下,急旋的美人也在这一刻稳稳停住,软腰后折、水袖击出。明明极柔韧的姿态、最柔软的材质,但那飞出的水袖撞到鼓面上,却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以这声鼓点为界,乐声骤止,人影亦歇。 整个大殿都陷入了一片时间停滞般的寂静里,只有风吹动纱幔轻轻摇晃。 良久,座上的年轻帝王拊掌大笑。 他一点也不吝啬赞美,“好,好极!该赏!” 不会有人让皇帝陷入冷场,这一句话之后,原本死寂的大殿中顿时热闹起来。 一侧侍立的内侍已经很有眼色地拿着赏钱分发给跪地谢恩的乐工,至于说那位场中的美人?这可是陛下这几日的心尖宠,如何赏赐可不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能按照惯例决定的。 美人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她步伐又轻盈又灵巧,像是地面上跃动的鸟雀,带着种又活泼又生机勃勃的美。 待到走得近了,她一个轻飘飘的旋身,直接向着帝王怀中依偎而去。 这当然很不合规矩,但是周行训一点也不在意。 当美人还是自己的心头好的时候,他一向极包容,这会儿只略抬了一下手就将人拥进了怀里。 他脸上带着点笑,但是细看下去那笑意又不达眼底,“这舞朕很喜欢,想要什么赏?” 美人垂眸,柔声轻语,“能博陛下一笑是妾的福分,妾不敢要赏赐。” 周行训其实很不喜欢这些虚伪推辞的套话,但或许是眼前的美人还是心头好,他倒是罕见的没有生气,甚至还起了心思逗一逗,“真不要?” 毕竟是正得宠的人,这位魏姓美人对帝王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听出了那笑意下的认真,也不敢接着推辞下去,忙开口:“妾身份微贱,幸有几分拙技在身,得陛下宠幸,自然想倾尽心力为陛下解忧。前些时日,妾偶得一份前朝霓裳舞曲,想要下次宫宴上为陛下献于殿前,只是补曲编舞之后,却总觉得差几分意思,细细琢磨之下,方才恍悟,原来是缺了霓裳。” 周行训扬了下眉,“舞衣?朕叫尚服局的典衣过来,你要什么式样的叫她裁就是了。” 魏美人声音放得越发轻柔婉转,“样式都是小事,是那霓裳的料子实在罕见,妾见典籍上记载,其裳晨若粉荷初绽,午如艳放牡丹,直至晚间又如霞光披身,一日内的时辰不同,色彩亦各有殊异。妾问了人,又查了许多典籍,斗胆猜测,那霓裳乃是蜀地流仙锦所制。传闻乃是西蜀有蚕得仙人点化,才有此神异之能,吐丝织锦后,名曰‘流仙’,此锦乃是蜀国不外传之至宝,等闲人无从得见。” 周行训神情没什么变化,只在魏美人提起蜀国的时候眉梢稍微动了动。 蜀国来使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连进献的东西都打听明白了,这就不是一个后宫舞姬能做到的。看来有不少想走他这位新宠的路子,想来吹吹枕边风。 周行训对此心知肚明,也没什么不满的。 这本就是他爱幸之人的特权,他尚且喜欢的时候,总不介意给对方一些便利。 “你想要流仙锦?” 周行训没第一时间答应下来,倒不是吝惜那布,只是在回忆这玩意儿他有没有顺手赏出去。蜀国进献的东西太多,一匹破布在里面实在没什么存在感,他回忆了一圈儿,觉得自己应该没送出去才对。 正想点头答应,却听怀中人低声,“听闻流仙锦在西蜀乃是国母所有,妾只忧心自己身份微薄,不堪配这锦缎。” 周行训总算明白过来。 她想要的哪里是什么锦缎?是想要地位。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冷不丁地抬手捏住人的下颌,迫使对方抬起头来。 因为动作太突然,魏美人眼底的神情还来得及收起来。 这位正当宠的舞姬并非那种很标准的美人,她的五官过于具有攻击性,有些角度看起来都显得刻薄。可是这个时候,因为突兀地抬头,她眼底还带着未及掩饰的明晃晃的欲.望,那直白热切的渴望连带着整张脸都夺目起来。 周行训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就是喜欢这种明亮灿烂又野心勃勃的样子。 他噙着笑,缓声问:“你想当皇后?” 帝后02 周行训惯用左手,这会儿抬的自然也是左手。 他的手并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帝王该有的光滑细腻,指腹掌心都生着厚厚的一层茧子,指骨关节处凸出,有些地方都有细微的变形,拇指上还有一圈常年佩戴韘留下的浅色印痕。 年轻的帝王脸上惯常带着笑,他也不爱穿朝服,就是大朝会的时候,也常常一身锦衣便装地就去了。倘若出了这个宫门,走在长安的街上,与那些打马游街的风.流少年郎并无二致,一样的爱笑爱闹爱听曲儿打马球。 可是这会儿笑意微微收敛,那战场上磨炼而来的肃杀气质便展露无遗。 这到底是一位一刀一枪厮杀至今日地位的帝王。 魏美人的脸色几乎一瞬间苍白了下去,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碰撞的咯咯声。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找回了颤抖的呼吸,嗓音发紧地回道:“妾不敢。” 周行训那点认真的神情转瞬消失,他像是觉得没趣似的放了手,人又恢复了那百无聊赖的懒散样子。他伸手从旁边的琉璃盘子里揪了颗葡萄自个儿吃了,嘴里还不忘点评上一句,“你不行。”用的完全是陈述语气。 身份不行,地位不行,能耐和手腕都不行,她可管不住这一宫的人。 魏美人本来还在缓着神,听见这一句话,瞬间捏紧了身侧的手,尖利的指甲刺伤了掌心,她却恍然未觉。 为什么?!凭什么?!! 周行训后宫美人太多,魏美人在其中并不出挑,但是在外也是极为标致的那一类了。她长得美,带她的班主从小就偏宠她几分,指着她日后带自个儿奔个好前程,这种小环境下偏待养出的傲气和舞姬下九流地位让人割裂,魏怜从小就知道,她想要过得好、就得不择手段拼命往上爬。 她已经抓住了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想要那个最尊贵的位置有什么错?! 谁说舞姬不能为后?! 莫说前朝的歌伎出身的徐夫人,就说数年前伪赵钱氏的皇后,不也是一介歌女?! 常年积累的怨气甚至压过了刚才那一瞬间生出的恐惧,魏怜深吸了口气,神情已经变得柔婉动人,“皇后殿下风姿神秀又家世不凡,妾微贱之身、岂能与之相较?” 这句话的重点其实在后半句上。 魏怜知道陛下对长安世家很有微词,可不巧这位皇后便是正正经经的世家出身。 只是却不料,周行训听完之后居然赞同点头,“确实如此。” 魏美人那柔婉的表情差点没能维持住。 她那一脸“我没听错吧”的表情实在太明显,周行训还很好心地给解释了一句,“皇后确实长得好看。” 魏怜想起了自己刚才话的最后那点反问,脸色一时有点发青。 再抬头,就看见一脸坦然、神情还显得很真诚的皇帝,她硬是半天都没接上一句话。 ——你可以不做人!但是你不能这么狗啊!! 周行训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实话实话,甚至还很得意:那可是他亲自挑的皇后!当年那么多画像里,他可是慧眼如炬、一眼就挑中了最漂亮的那一个。 好看是好看了,就是这性子嘛…… 想到这里,周行训脸上的笑意滞了滞,露出了个不知道是牙疼还是胃疼的表情。 他都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真有那种规规矩矩、一板一眼,从早上睁眼到晚上睡觉半点错都不犯的人!! 哦,还不止。 她连睡觉都有规矩。 周行训有次好奇,硬是撑着没睡,在床头盯着人看了大半个晚上。 她真的一动都没动,连个翻身都没有! 周行训:“……” 他不能理解。 这日子过成皇后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 卢皎月也不能理解。 作为一个本该政务缠身、日理万机的皇帝,周行训的日子实在是过于丰富多彩了,今天骑马明天斗鸡后天去出宫去戏园子里听个曲儿、带头组织本该值守的禁卫打马球……总之,除了正事,他什么都干。 当然,男主的私生活怎么样她管不着,关键是这个男主他不走剧情啊!! 是的,卢皎月是个穿书者。 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意外身故,机缘巧合绑定了穿书局的系统,获得了复活的机会。具体方式是通过扮演书中的角色推动小世界的剧情发展,完成既定的指标,积攒复活能量。 能活着谁也不想死,虽然这里面有诸多限制条件,卢皎月还是和穿书局签订了协议,眼下正是她第一个任务世界。 这是一本宫斗争宠文,原书的剧情很简单,女主是位被进献上来的绝色美人,一舞倾城、惹得帝王倾心,从此盛宠加身,连连被越级封赏,打脸了各色炮灰反派大小bss,登上了贵妃位,诞下的麟儿也子凭母贵被封太子。 后来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女主顺理成章地成为西宫太后。 昔年舞姬,如今已经成为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是个逆袭爽文没错了。 然而剧情越简单,小世界崩溃起来就越容易。 在卢皎月进入以前,这个小世界已经崩溃过好几轮了,几乎都是在剧情一开始的“帝王一见钟情”上。 从剧情概要就能看出来,这皇帝是个相当耿直的颜狗,他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看脸的本质,后宫也是美人如云、美得各有四季千秋。女主的那张脸那么出挑,一入宫就被人盯上了,有人不想她挡路,自然会提前动手。下毒、陷害、“失足”落水……许多条崩溃的世界线里,女主还没得到一个面圣的机会就香消玉殒了。 剩下的那一半见到的可能,女主也没能让帝王一见倾心。 皇帝见的美人太多了,如果没能在第一次见面时有一个足够震撼的出场,很快就会淹没在后宫如云的美人堆里,直至被慢慢遗忘。 女主也没能每一次都靠着一支舞在众多美人中脱颖而出,惊艳到皇帝。 这里面有卢皎月能理解的原因,比如说女主的舞衣被人故意毁坏,再比如因为太紧张或是前一日没休息好导致的发挥不佳,还有乐工被人买通、故意在女主的配乐上动手脚……但是也有卢皎月不能理解的原因。 卢皎月指着那条编号为00ff35的错误信息,忍不住发出疑问:[什么叫‘献舞当日是阴天,光线不佳’?] 系统:[就是字面意思,女主献舞的那天天气不好,没有合适的光线。] 卢皎月:[???] 系统很耐心地进一步给出解释,[宿主看过表演的舞台吧?背景和打光都很重要,这和舞台服装一样,都是表演的一环。原著的描述之中,女主在池边起舞、宛若御水凌波,舞落之时,恰逢霞光铺满水面,女主人凌水上,恍若神仙妃子,一下子就俘获的帝王的心。] 卢皎月沉默。 她忍不住生出点猜测,快速往后翻了两下,果不其然,在后面发现了“表演地点异常”的错误提醒。 卢皎月:……@#%…&*! 我有一句M**不知当不当讲。 虽然任务很艰难,但是卢皎月还是尽心竭力地做了。 她在这个小世界的身份是那个既无子也无宠,但处事公允、深得后宫敬重的皇后,是个替皇帝打理后宫工具人角色。 皇后身份有个好处,卢皎月名正言顺地掌管宫务。 借由这层身份,她该敲敲该打打,虽然这后宫里还有诸多问题,但是总不至于闹出人命官司来。 就在前段时日,卢皎月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女主盼来了。 她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让人紧紧盯着这批进献的美人,绝对不给别人下手的机会。又好吃好喝地养了一段时间,让这群旅途奔波的美人休养好精神气色,直至她们一个个神采熠熠、容光照人,卢皎月这才安心着手准备这次后宫才艺汇演……咳、不对,是选秀。 她精心挑选了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普照的天气,又找出了一个临水近湖、风景秀丽花园一角,再三对照原著确认每一个细节都对上了,并谨慎地安排了女主的出场顺序,确保她表演结束正好是晚霞落下之时。 一切安排都顺利进行,女主的表演也很成功,连卢皎月担心的当天没有晚霞的意外状况都没有出现。霞光铺面水面、舞袖缓缓飘落,水边的美人螓首低垂,美.艳的面孔和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辉。 别说皇帝了,就连坐在旁边卢皎月都觉得自己的心跳滞了滞,脑子里疑似响起上辈子刷舞蹈视频常看到的那条弹幕“滴!帝王体验卡”——真·帝王体验卡。 接下来一切进展都很顺利,皇帝果然看上了这位举世无双的大美人,盛宠冠绝后宫。 不过这位陛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如此,整个后宫都波澜不惊,等着皇帝的新鲜期过去。 知道真相的卢皎月在心底默默摇头。 这次和以前可不一样了,这可是正牌女主、皇帝的“真爱”! 然后她就被啪啪打脸了。 这次确实和以前不一样,皇帝的兴趣持续得格外短暂,才宠了几天,就被进献来的另一个舞姬拉走的兴趣。 这位舞姬也是剧情里有名有姓的反派,叫做魏怜,是女主前期遭遇的一个小bss。 她和女主一同被进宫,那天本应该和女主一样献舞御前,但是因为排位在女主之后,皇帝在看完女主的舞之后对后面的表演全无兴趣,以至于她失去了在圣驾露面的机会,她也因此恨上的女主。 这位在剧情中占据的篇幅不大,虽然让女主吃了些苦头,但是很快就被打脸了。 她的主要作用是唤起女主的野心,打破女主一开始只想在这宫中安稳度日的幻想。 然而、现在,这位本该很快就炮灰掉的魏美人被越级连封。 别说“被打脸”,她根本是踩着女主的脸在啪啪地打。 卢皎月:不是?你们“真爱”都这么脆弱的吗?!! 卢皎月就算再怎么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一个问题:她一步步对照剧情、精心策划的“一见钟情”失败了。 卢皎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大声质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系统推演了几天,终于在今天给出了答案:[是‘风’。] 卢皎月:? 已经冷静了几天的卢皎月多少收拾出了心情,但是这时候,她还是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 系统很快解释:[那天的天气太好了,花园里没有风。] 卢皎月:[??] 她更迷惑了。 系统:[没有风就没有那种衣袂飘飘的感觉,‘氛围感’你懂吗?那种乘风而去的仙女的氛围感。] 卢皎月:[……] 万万想不到,她居然有一天会被人工智能科普什么是“氛围感”。 ——难道她还要给女主安排一个鼓风机吗?!摔!! 帝后03 虽然让周行训一见钟情的计划泡汤了,但是卢皎月还是从系统那里收到一个好消息:女主已经揣上崽了。 这本书的剧情是女主的后宫升级之路,但是这个孩子才是小世界接下来的根基,也是卢皎月必须要维护剧情的原因。 因为这孩子是下一任的皇帝,一位真正平定天下的明君。 或者说是接手他爹烂摊子的倒霉蛋。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当前小世界的剧情背景了—— 这是个乱世。 前朝末年,吏治腐坏、宦官把持朝政,官场黑暗造就的民间苦难,各地流民揭竿而起,浩浩荡荡、直逼长安。值此国家危难之际,领兵藩镇却多拥兵自重、冷眼旁观,以至于国都沦陷,皇帝出走……到了这种地步,改朝换代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事实也确实如此,几经流落又重回国都的君主并未迎来想要的安稳,一纸禅位诏书,宣布了这暮年王朝的彻底终结。一个崭新的、国号为“赵”的王朝建立了。 只是连旧梁本身无法控制的藩镇,显然不会因为朝代换了一个就向中央俯首称臣,想要一统天下,还是要打仗。 第一个被新赵朝盯上的,就是驻扎魏州的周氏。 那时的魏州还是周行训的父亲掌权。周氏在魏州经营了数代,根深蒂固,即便是赵朝也一时奈何不了它,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僵持会持续数年之久时,周父却意外去世了。 赵帝大喜过望。 可事情的发展却朝着完全意想不到的另一个极端狂奔而去。 接掌魏州军的并非已经在军中扎根多年的周家叔父,而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周行训。初战源定城外,大败赵军,解救了已经孤军守城、死战近一年的父亲旧部,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自此一战成名,也真正掌握住了父亲留下的军队。之后数年间,他战必克攻必取,待到大军入长安、灭赵建雍,称帝时,他才不过虚岁二十四而已。 放在现代还是刚刚步入社会清澈又愚蠢的大学生的年纪,这个年轻人已经征伐沙场数年,握住了这个时代最高最无上的权力。 周行训的确是位举世无双的少年将军,时至今日,没人能否认他的将才。 但他却绝对不是个好皇帝。 看他平日的作为就知道,他虽说没有大兴土木修建宫室的奢靡享受,但也绝对没有什么心怀天下、体恤百姓的勤政之心。说起来让人有点不敢相信,但是他更像是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推到那个位置上的。 这也许够了。 于百姓而言,他们并不需要京城宫中的是怎样一位明君,连年的战乱已经耗干了他们所有力气,太平——不需要盛世、只是太平而已——已经是他们最求之不得的东西。周行训的武力强压,让他在世时,天下堪堪安定了几十载。 但是这又远远不够。 在他死后,偌大一个帝国分崩离析、战乱再起。 白骨露野、民不聊生,看不见尽头的战争将所有人席卷其中,新生的小世界承受不住这样程度的破坏,不得不崩盘重启。 很显然,经历这么多次崩溃的小世界也在努力自救。 本来按照剧情,女主不该这么快有孩子的。得先有母亲盛宠加身,步步高升,等亲娘在后宫的地位起来之后,生下的儿子才能名正言顺地被封为太子。 现在情况并不贴合剧情。 但是卢皎月觉得自己很理解小世界是怎么想的:别管身份不身份、地位不地位的,先把人生下来再说! 卢皎月突然有点恍然。 她这才经历了一次失败而已,小世界可是积攒了那么一沓错误报告,甚至到了不得不请外援(也就是卢皎月的任务由来)的地步。 这么一想,卢皎月念头瞬间就通达了。 人啊,果然是要对比的。 她这会儿甚至能很坦然地安慰自己:没关系,失败是成功他妈妈。积攒经验、总结教训,等女主把这个作为未来希望苗苗的孩子生下来,养养身体,再安排女主跳第二次舞就是了。 毕竟女主能惊艳皇帝一次就能惊艳两次。 就周行训那个喜新厌旧的性子,被他抛到脑后的东西都忘得很快,孩子生下来再养一养就两年多了,他记不记得后宫有女主这么个人还两说,到时候第二次见面还跟新的(……)一样。 卢皎月这边刚刚放平心态,身边的大宫女知宿就过来了。 知宿脸色不大好看,但禀报的语气还是放得平静,“鸾羽阁那边来人,讨要流仙锦,说是陛下所赐。” 这当然不是跟卢皎月要,而是开周行训的私库。 皇帝的私库一般都要专门设官来管,里面的钱物不仅仅要供皇室开支,还有赏赐大臣、宫宴聚会、大型祭祀、朝廷一些工程的补贴(当然遇到一些志在敛财的君主,谁补贴谁这一点实在不好说)等等,它其实是这个国家税收的一部分,有相当大的朝廷属性,设置官员很正常,而且为了彰显皇权的尊贵地位,这个官的品级一般还相当高。 不正常的是周行训。 ……倒也不能这么说。 但凡新朝初立、官制总要混乱一段时间,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在这个位置上,都不太熟练,同样第一次当皇帝的周行训也是如此。 他在这上面的逻辑十分简单,私库等同于自己家的钱,平日府邸里的用度都是当家主母,周行训的母亲早亡,宫中并无太后,于是在立了皇后之后,他就干脆利落地将少府(掌管皇室用度的官僚机构)的那一大票官员管理权扔给了卢皎月。 突然工作量倍增的卢皎月:??? 懵的不仅是卢皎月,少府的官员也很懵,但是周行训干的出格的事实在太多,这只是其中的一件,当时朝堂上为了进政事堂的宰相的名额都快打破头了,没人去注意这点“小事”。两方小心翼翼地磨合了一段时间,效果还不错。 后续当然也有人对此不满,但是周行训一贯的作风都是“能者居之”,既然少府在皇后的掌管下没出问题,他就没有换人的意思。 至于说规矩? 笑死。 跟造反头子讲这些? 还没人脑壳那么硬。 没能耐还在周行训面前瞎哔哔的,很有可能是“脑壳拿来”的下场,也没人敢太过分。于是少府监明明是紫衣金袋的从三品大员,却这么莫名其妙地变成直属皇后的下属了。 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周行训不管是赏赐后妃还是前朝大臣,都要从卢皎月这里过一手,这次也不例外。 知宿这会儿脸色不好的原因也很简单:流仙锦名头太大,起码如今大殿内的人都听过,蜀国进献的这东西,几乎是默认是给皇后的,如今却被魏美人劫下,简直是在打皇后的脸。 卢皎月倒不觉得有什么,她甚至松了口气。 赏东西总比乱加封号好,就周行训那个性格,喜欢的时候真是什么都送,封号、赏赐、品级……要什么给什么。卢皎月都怀疑,要是没人按着,四妃的位置他能一年换三个。 卢皎月稍微想象一下那种群魔乱舞的场景,太阳穴就直抽抽。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真的! 她忍下那扭曲的表情,淡声吩咐:“既是陛下赏赐,那便去拿吧,让望湖带你去库房。” 旁边一直侍立在侧的宫婢应了一声,领命带着知宿下去了。 出了殿门,知宿脸上强忍着的神情到底没法继续维持下去,不由地跟身边的人抱怨,“鸾羽阁的那位也太不知深浅了,陛下也是……” 意识到自己失言,她连忙噤了声,只是脸上到底还是露出了不满。 望湖到底被卢皎月带在身边这么久,情绪要稳定得多,这会儿开口,“不过是一匹布料罢了。陛下于长安登基,蜀国那边不敢继续称帝,此次觐见亦是以国主自居,蜀国国母也不过是一介夫人,怎能与殿下相较?” 知宿愣住了。 她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啊:不过是蜀国夫人的定例,她们殿下真的用了,那才不合适。 这么想着,脸上的神情忍不住就放松下来。 望湖看着她这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丫头、还有得学呢…… 只是转念又有点恍惚,若是放在以前,她多半跟知宿想得差不多。自己又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大概是跟在殿下.身边,见到的人多了、碰到的事情也多了,渐渐的,一些以前看来十分要紧的东西就不那么重要了。 望湖心底这么感慨着,倒是很利索地处理完这一点小插曲。 但是等回来听到卢皎月吩咐后,她一直都很平静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点欢欣来。 卢皎月:“把桌上的茶水换了吧,换成果茶,多加点糖。” 果茶是给周行训准备的。 那是个究极无敌、吃粽子都要蘸糖的甜党异端!! 他喝不惯长乐宫的茶。 卢皎月还记得,对方第一次喝的时候,一口灌下去,整个人的表情都不对了,最后咽是咽下去了,但紧接着就要了好几杯水来试图压下那味道。虽然卢皎月对这个不走剧情兼后宫祸头子的男主颇有微词,倒也不至于让人连口水也喝不上。 望湖当然也知道这果茶是给谁准备的,当即轻快地应声:“是,婢子这就去。” 连去离开的脚步都显得迫不及待。 卢皎月看她这样子,忍不住摇头。 没什么可高兴的,那人完全是给来她增加工作量的。 * 卢皎月估计得没错,几乎桌上的茶水刚刚换好,外面就传来接二连三的问安声,“见过陛下”“陛下万岁”“陛下安”,声音由远及近,听起来有点兵荒马乱。 主要是周行训走得太快了。 完全字面意思“快”。卢皎月就看到过,周行训在前面大步流星地快走,后面的小太监一路小跑地跟,当随从的当然不可能让主子慢点,那小太监看表情都快哭出来——场面一度十分喜感。 好在进到长乐宫之后,周行训的步子总算慢下来了,请安声音也终于变得有组织有纪律起来。 周行训倒也不是故意慢的,只是他每次走进长乐宫,总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 兽形的香炉分列左右,一模一样的样式,连位置也严格对称。造型成繁花样式的烛台正放在屋子的斜对角线上,一分一毫都不差。因为是白日,檐上垂下的纱幔被拢起来系在柱子上,明明每个宫中都是这般做的,但是长乐宫就是有不同,好像上面的每一处褶皱都被精心规整过,一条褶子也不多、一条褶子也不少…… 周行训盯着看了一会儿,莫名觉得手心有点痒。 他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很想过去扯一下。 好在真正付诸行动之前,被一旁的声音叫住了,“妾见过陛下。” 是迟迟等不到人,主动出来的卢皎月。 周行训本来要伸出去的手一顿,心底莫名生出了点干坏事被抓住了的心虚感。 他悄悄把手放回原位,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头,“是皇后啊。” 他这么说着,人也抬眼看过来了。 四目相对,周行训从进了殿门后一直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虽然长乐宫让人不舒服,但是皇后她长得好看啊! 帝后04 卢皎月猜到了,周行训会为流仙锦的事过来。 虽然周行训这人做事喜欢由着性子胡来,但是他起码有个好处:听劝。 卢皎月在把后宫封号品级混乱可能带来的一系列衍生问题和周行训认真又开诚布公地谈过之后,他总算能记得在封夫人九嫔这种一二品的后宫妃嫔之前和卢皎月商量一下。 可封妃封嫔这种事还勉强算是皇后的职责范围内,但周行训给自己喜欢的妃嫔赏赐,就算是卢皎月也没法插手。他本人又经常被心头好哄哄就松口,隔三差五就会赏下一堆违制的东西。 但是好在还知道找人扫尾。 见了卢皎月后,他就开门见山说了这次的事,“先前蜀国进献的那匹流仙锦,魏美人今日同朕讨要,朕允了。” 周行训在长乐宫一向不见外,或者说整个皇宫就没有能让他见外的地方。这会儿说着话,人已经自觉走到往内殿走,也不用人招呼,一边抬脚勾着凳子往外拖,一边就手捞起一边的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大概是一路走过来口渴,他这会儿直接举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肉眼可见地眼前一亮。他干脆没放下手里的壶,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往凳子上一坐,就这么一手拎着壶往杯子里倒,另一只手拿着杯子接,等倒满了就抬手一饮而尽。 看动作还挺潇洒的,如果忽略那壶里的不是酒,而是糖水这一点。 是的,糖水。 那种程度的加糖量,完全称不上“果茶”了,只能叫“糖水”。 卢皎月看得心情微妙,还隐隐有点牙疼。 不管看多少次都没法理解,那里面完全是致死量的糖吧?! 虽然卢皎月替人齁得慌,但是周行训本人明显接受良好,一壶的糖水没一会儿就被他喝了个见底,他使劲倒了两下,见确实是再没有了,这才遗憾地放下了。 抬头就对上卢皎月那复杂的眼神。 周行训愣了一下,他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对话,不确定地问:“很麻烦吗?” 卢皎月还没回神,不由地“嗯?”了声。 “流仙锦。”周行训解释,又接着,“一匹布料而已,朕觉得没什么,皇后要是觉得有问题,我可以让她拿回来。” 卢皎月:“……” 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你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很显然,周行训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甚至还很理直气壮,大有“下一秒就命人去让魏美人把东西送还”的意思在。 卢皎月深吸口气,觉得试图共情周行训的自己简直是个傻子。 “倒也不必。” 一匹流仙锦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不妨碍卢皎月借题发挥,尝试把剧情往正轨上推,她拐弯抹角地提醒,“只是陛下最近在鸾羽阁呆得有些久了。这次江州进献的美人甚多,陛下就没有别的可心的?” ——快去看看你的女主啊!! 周行训有些意外。 皇后以前可不怎么管这些事,更别提劝他不要在哪个宫中呆得过久。 他狐疑地看向卢皎月。 难不成真的不高兴了?就因为一匹布? 卢皎月被周行训看得有点心虚。 他该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虽然周行训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过得很粗糙的样子,但是他不管是观察力还是敏锐程度都是max级别的。这人作为皇帝确实不算合格,但是没有蠢人能真正坐到那个位置上。 卢皎月还试图补救,却见周行训迟疑了一下,开口:“我那应该还有不少好料子,都是从前赵的府库搜出来的、史老贼攒的家底,皇后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随便挑。” 卢皎月松了口气:看来他没发现。 她也没跟周行训客气,“妾谢过陛下。” 周行训是个惹祸头子没错,但是这人当上司有个好处,他够大方:“加班”一定给“加班费”,还是超规格的程度。这种人当老板,怎么看都是标准线以上。 周行训也松了口气。 看起来没生气的样子。 于是这事就这么揭过了。 只是周行训并没有对卢皎月“去找别的美人”的提议表示赞同,而是道:“一连几日的舞也看腻了,朕听刘通说东市这几日有马球赛、很是热闹,皇后要一起看看吗?” 卢皎月轻飘飘地瞥了眼周行训身后跟着的内侍,后者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刘通简直欲哭无泪。 祖宗唉,这时候能别提小的的名吗? 卢皎月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听见人名被提起,下意识看过去一眼而已。 她不至于觉得“皇帝被奸佞蒙蔽”、“被小人带坏”什么的,这种身边伺候的人从头到尾就一个职责而已:让主子舒心。就周行训那性子,他用得着别人带?不带歪别人就不错了。 卢皎月一板一眼地回:“谢陛下好意。只是妾宫务繁忙,恐怕不便离开。” 卢皎月的语气很平,但是周行训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的样子,比如说“宫务为什么繁忙”。 不过周行训在这上面一向属于“有点自觉但不多”的程度。他多看了两眼卢皎月,没从那张漂亮但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就战术性地抬杯喝了口水。 喝了个空。 刚才一壶果茶都被他喝完了。 周行训讪讪地放下杯子,试图给自己找补:“朕忘了,皇后不喜欢凑这些热闹。” 卢皎月:虽然不喜欢,但是听见自己加班的时候老板放假,我也是会生气的。 周行训试探:“先前安吴的进献里有两颗东珠,朕给皇后送过来?” 卢皎月:“……” 他也就会这一招了:送东西。 卢皎月:“不必了,陛下好意妾心领了。只是陛下赏赐还是暂留罢,崔安抚使此次出使蜀国有功,陛下还未赐赏。” 提起这个来,周行训脸色就臭了。 他行军打仗或许是本行,但是论玩心眼子,还是玩不过那些历经前梁前赵、等周行训入长安后又飞快降雍的“真·三朝元老”。一开始涉政事的时候被坑过好几回,甚至隔了挺久才意识到自己被坑了,理所当然的,他就开始看那群降臣不顺眼。 只是周行训麾下多是领兵之人,朝堂运转还是依赖于这帮降臣,杀是不能杀的,周行训开始孜孜不倦地找人麻烦。 他倒也没有做得太明显(……大概),只是不停地派人往外出使。 什么穷乡僻壤啊、对中央态度暧昩的军镇啊、此刻尚未归附的邻国势力……战乱时期,杀个来使示威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 周行训扔出去的这些人,不愧是改朝换代了两遍还坚.挺地站在朝堂上老油条,这一来一回非但全须全尾,有的旅途奔波都遮不住脸上的红光满面,显然是在出使地被招待得极好。 周行训:“……”他快气死了。 但这些人带着功勋回来,他非但不能罚,还得笑着迎上去加封加赏。 卢皎月不知道周行训到底是怎么挤出的笑,但是他显然是对“加封加赏”这件事极其不情愿,就一直拖着。 但这玩意就像是暑假作业。 该你的总归是你的、一直在那里,就算再怎么拖下去、它也不会自己消失。 卢皎月就是提醒一下他。 拖两天行了,再拖下去就太明显了。 周行训冷淡地“哦”了声,试图装死。 卢皎月盯着他看。 周行训被看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他想发脾气,但是对着皇后这张脸、又有点气不起来。而且这事归根到底还是他理亏。 最后,他别别扭扭转过头去,不情不愿地,“行吧,赏就是了,毕竟崔芝有功。至于怎么赏……皇后你看着办。” 语气十分勉强,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自欺欺人的意思。 卢皎月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工作量+1,还是自找的。 卢皎月心底默默叹口气,也只能安慰自己、习惯就好:摊上这么个上司,她能怎么办呢? 她倒也没再催着被周行训刻意忽略的“加封”,总得给人缓两天的机会。 这人有时候就是有点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驴脾气,非得叫人哄着。 该说的事都已经说完了。 之前委婉试探的那一下,周行训确实没有继续走剧情的意思,女主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跳舞,卢皎月也暂时熄了继续撮合的心思,开始赶人。 “陛下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周行训沉吟着:“也没什么事了。” 他这么说着,人却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像是突然对长乐宫的装饰布置有兴趣,左看看右看看,目光从一个摆件移到另一个摆件上面,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他坐也没老老实实地坐着。 两条在矮凳上显得无处安放的长腿往侧边支着,身体前倾、手抓住了凳子沿,压偏了重心,往前摇晃起来。只是卢皎月这边是实木的圆凳,底下一圈都是着地的,晃起来费劲,周行训只摇了两下就停了,脸上还不自觉地带了点嫌弃,显然是觉得没有靠背椅子晃起来舒服。 卢皎月:“……”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凳子是给人坐的,而不是晃的。 眼见着周行训没有走的意思,她不得不继续问下去,“陛下可要留下了用晚膳?” 周行训被问得一怔,他露出了明显犹豫的表情。 在皇后宫中用膳啊…… 他记得皇后宫里有许多新奇的吃食,但是味道么、有点儿不那么习惯。但是想想今天的“茶”,周行训又有点想试试。 他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还是遗憾地摇头,“不了,太晚了宫门落锁,出去得翻墙。” 卢皎月:“……?”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狗话? 帝后05 周行训一贯的狗言狗语。 很明显,周围的人对此早已习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假装没听见。 卢皎月深吸了口气,把那都到了嘴边的吐槽生生咽下去。 只是周行训虽然拒绝了用膳,但是一时半会儿仍旧没有要走的打算。 他左看看右看看,试图找出这宫里让自己不舒服的源头,四处瞥着的目光最后落到了书架上。 这会儿人的装帧多用卷轴,但是那东西实在不方便,卢皎月用的是按照她习惯来的线装书。这东西本身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是耗点人力而已,恰巧卢皎月现在的身份,手底下总不缺人使唤。 周行训第一次看到时啧啧称奇过,但是现在已经很习惯了。 他不仅自己也在用,并且致力于把这东西普及到每一个他能看见的角落。 不是什么深谋远虑,单纯觉得方便而已。 或许还有点炫耀的意思:看!这是朕的皇后搞出来的东西。 卢皎月:不,不是我!! 反正等卢皎月察觉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某个罪魁祸首还丝毫不觉且毫无悔意。 ‘从古籍上看来的怎么了?那也是皇后的古籍,是你看来的。放心,你可是朕的皇后,没人敢来找你麻烦。’ 卢皎月:那是找不找麻烦的事吗? 和古人科普专利权实在费力气,对一个“手下人的功劳是我的功劳”“臣属的功绩是朕的圣明”的皇帝说这些更是跨服交流,卢皎月最后选择放弃:这小世界还不一定活不活呢,有时间纠结这些,不如多想想怎么撮合男女主。 言归正传,周行训用线装书用得这么久,早都该习惯了才对。 现在这么盯着书架看,卢皎月总觉得他要闹幺蛾子。 周行训盯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司马法’?皇后也看兵书?” 卢皎月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望湖。 对于许多人来说,书架的装饰意义远大于实用性,起码卢皎月是这样的。她平时的事都够多了,是得多想不开给自己来点文言文加课?还是没有断句版本的。疯了吧? 这个书架平时都是望湖在打理。 见卢皎月的目光落过来,这位大宫女的神情不变,悄悄给主子递了个眼神。 卢皎月:“……”果然。 她有点头疼。 作为一个推动剧情的工具人,卢皎月觉得自己这个背景板皇后的位置就挺好,她乐得和周行训维持现在的上下级关系。 虽然上司又狗又任性,时不时地让人心头一梗,听得懂人话还听劝,这已经很难得了。 而且大多数顺着毛捋的时候,周行训还是挺好哄的。 不过很显然,这种想法没法得到别人的理解,以至于在她努力把男女主凑对的时候,身边的人却在努力撮合她和男主。 卢皎月也是无奈,但现在这会儿、她也不能说:这兵书就是我宫里的大宫女放在书架上钓你的,没想到你真的咬钩了……话说回来,隔了那么远、周行训到底怎么看清的? 卢皎月心里泛着嘀咕,但还是回:“偶尔有闲暇的时候,也看一看。” 至于她到底有没有空,希望某个祸头子心里有点逼数。 在把自己的情况一句话带过后,卢皎月转而问:“陛下可是对这本书有兴趣?” 周行训看起来可不像是关心她看不看兵书的样子,更像是对这本书本身有兴趣。 周行训沉吟了地“唔”了声,没有立刻回答。 他对这些兵书其实没有多大的兴趣,里面绕来绕去讲的东西都大差不差。偶尔翻两下解闷倒行,但是真照着书打仗是要是出问题的。 主要是这一排书、摆得太整齐了。 纸张剪裁的大小一致,线装的高度都一模一样,要不是有书封处的纸张颜色作出分隔,一眼看过去,简直像是装帧在一起的一本书。 红绳系着写着书名的薄木片垂在书脊处,木片的大小一致、垂下的高度也在一个水平线上,连上面写的字都是起点末端高度对齐,中间的空隙均匀分布。 风吹得那轻薄的木片微微转动,就连转过去的角度都像是一模一样。 这一瞬间,周行训心底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几乎到了顶峰。 ——好、难、受!! 他不自觉地咬了咬后槽牙,转头看向卢皎月:“这书朕能借去看几天吗?” 卢皎月:?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陛下喜欢,当然可以。” 但这又不是什么少见的兵书孤本,周行训说一声、就立刻有人呈上来,为什么非要从她这里借? 周行训不知道卢皎月所想,在得到首肯之后,他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书架面前,也不用人帮忙,抬手精准地把那本《司马法》抽了出来。 竖着放的书籍因为这多出来的缝隙向着侧面歪过去,因为排列整齐的缘故,这侧倾也是齐刷刷的,但是周行训打量了两眼以抽书的缝隙为界,一半侧一半直的书籍,先前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总算消失。 他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晃了晃手里的书,“那朕就先拿走了,过两日差人给你送回来。” 接着又打了声招呼,和来的时候一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卢皎月:??? 她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正这么想着,抬眼就对上望湖那亮晶晶带着笑意的眼睛。 卢皎月:“……” 磕错CP是没有好下场的,我劝你早日醒悟。 她到底心累地摆摆手,示意底下的人把宫里收拾干净。 望湖知道主子的习惯,立刻指挥小宫女们行动起来。 书架上倾斜的书被重新整理整齐,被拖出去的圆凳也原原本本地放回原位,她拎着壶去重新沏茶,让别的小宫女把桌上的茶盏洗干净了,重新在托盘里倒扣着摆成了间隔均等的圆形…… 眨眼间,长乐宫内一切都恢复以往,非常强迫症友好。 卢皎月还是得替自己声明一下,她本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强迫症,这事还得怪周行训。 鉴于某人的毫无自觉兼随心所欲,他的后宫管理难度简直是地狱级别的,更别说卢皎月身上还兼领了一部分不属于后宫的前朝职责。卢皎月穿书前也只一个普通人而已,没道理穿一次书就一下子就一下子变得那么厉害——她选择开挂。 也幸亏卢皎月需要扮演的这角色身上有个“处事公允、深得后宫敬重”的标签,系统又提供强化人物属性的插件,她处理宫务和少府事务的时候,会把插件打开,有问题的地方就会被自行显示出来、一目了然。 这个插件也有一点副作用,比如说现在。 看着望湖把宫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卢皎月打开插件瞄了一眼,立刻就被大大小小的bug闪了眼睛。 她从最近的开始,抬手指了指,“那边的珠帘。” 宫殿内部很少有门,大多以珠帘纱幔隔开空间,这会儿的珍珠还是金贵东西,就连卢皎月的这个皇后宫里也就挂了这么一个珠帘,还是前朝留下来的:珍珠打孔、以绳结固定位置,固定点是在下方,圆润的珠子在重力的作用下停在上面,整整齐齐、很是好看。偏偏有人经过的时候,手贱薅了一把,让本该坠在绳结上的珍珠不规则地停在了两个节点的中间…… 这种细节的东西一眼看过去很难注意到,卢皎月这么一说,忙有宫人过去,拿着帕子包着,小心地一颗一颗将珍珠复归原位。 卢皎月接着往后指,“第三根柱子上的挂钩。” 大概是周行训经过的时候碰到了,钩子的方向歪了。 “……” “左边的流苏……” “……那边的纱帐。” “……” 卢皎月把插件显示的bug一个个指出来,大大小小的红色警告高亮显示了周行训进到长乐宫后的所有行动轨迹。 卢皎月虽然也认同这个插件的副作用有点烦人,每日的宫妃请安后都要把宫里整理一遍,但是那么多的妃嫔过来,都比不上周行训一个人的破坏力。 她不能理解。 那是什么人形bug制造器吗?! * 已经离开长乐宫后的周行训并不知道他带来的这一连串的麻烦。 他也确实如自己所说的,接连看了几日的舞,实在腻了,接下来几天都在宫外晃荡。说是去看马球赛,但是等人出了宫,有意思的地方那么多,循着热闹的地方一个个看下去,眨眼间就已近傍晚。 看着这位主儿看着杂耍兴致勃勃、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刘通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主子,时辰差不多了,再晚家里该关门了。” 宫门落锁时间比西市还早上不少,周行训再这么看下去,可赶不上回去。 周行训看得正兴起呢,当即摆着手无所谓道:“那今天就不回去了。你差个人回去说一声。” 正说着话呢,人群中突然一阵惊呼。 原来那个高鼻深目的异邦人耍着火还不算,竟一口把火吞了下去,短暂的惊骇后,人群立刻欢呼起来,周行训瞬间被拉走了注意力,也跟着叫了声好。 刘通:“唉?陛……郎君!!” 他的声音彻底淹没在人群中,周行训这回连听都没听见。 附近也不知道谁抬了下手臂,混杂了汗气的腋下味道熏得刘通脸色一青,差点没厥过去。他想不明白了,陛下要是真的喜欢这些东西,把人请到宫里就是,何必跟着这些布衣黔首挤在一起?!又脏又臭的! 混乱中也不知谁踩过来一脚,刘通“哎呦!”了一声、开口就想骂,但是抬头愣是没找着骂的对象。这还不是最惨的,随着里面表演的高.潮,越来越多的人往里面挤,刘通一个没留神,居然被挤散了。 等表演结束,人群散开,刘通才彻底懵了。 ——陛下呢?我那么大一个陛下呢?!! 刘通本来黑着的一张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把陛下弄丢了!! …… 一直到天色彻底暗下去,歇市的钲声响过,街上的行人渐少,刘通才找到了拎着一壶米浆、悠悠闲闲溜达着的周行训。 刘通连掩饰的称呼都顾不上了,嗷地一嗓子扑过去跪下:“陛下!!” 也多亏了这声音破音变调,旁边的路人只奇怪地多看了两眼,并没有多想。 眼泪鼻涕糊得实在太邋遢了,周行训嫌弃地往旁边避了避,问:“你刚才去哪了?我怎么没瞧见你?” 这过于理直气壮的语气让刘通的哭声都哽了一下。 但是主子是没有错的、有错的只能是手底下的人,刘通连忙磕头请罪:“是小的办事不力,居然跟丢了郎君。小的方才一直在寻郎君,老天有幸……” 废话太多,周行训实在不耐烦听,一抬手打断了刘通的话,“行了,起来吧。宵禁了不好在坊市外面走,先找个地方、晚上好落脚。” 刘通终于有机会把那句话说出口,“郎君,今儿是十五!” 周行训愣了一下,“到望日了啊……” 他答应皇后每月朔望日都去长乐宫来着。 帝后06 刘通屏着气走在长安的大街上。 被刘通提醒了今天的日期以后,周行训也准备回宫,但磨磨蹭蹭还是到了宵禁的点。天色暗下,各坊的大门紧闭,坊内怎么热闹不打紧,但是这坊与坊之间是不许有人走动的,有武卫在其中巡逻。 刘通想到后者就有点发憷。 若是搁在早些年,他断不会如此担心。毕竟京城的武卫是众人心知肚明的贵人家小郎君镀金的地方,这情况在伪赵代梁后也没有多大的变化,毕竟那是“禅位”,许多地方都是沿袭了前朝。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这位是真正的兵破长安、打进来的。 如今的京城十六卫,全是周氏部将精锐,那都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那都是真见过血的!! 刘通理智上知道,自己如今跟着陛下、不必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危,却无法控制感情上的恐慌。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马蹄踏声和更加模糊的铠甲鳞片碰撞的声音,他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一年前……不、如今已经翻过年开春了,该是两年前才对…… 厮杀声、喊叫声,尖叫着四处逃散的宫人。 零散的画面在眼前浮现,刘通整个人都打起了颤,嘴唇发白,差点控制不住开口劝皇帝今晚就在坊市中留下罢。 话都到嘴边了,刘通又咬着牙咽下去。 他可没忘记自己的前头那个是怎么死的。 这位皇宫的新主子其实挺好伺候的,虽说性子闹腾了点,但是并不苛待底下人,心情好了还经常加赏赐,时日久了,都快让人忘了那日刀锋凛凛、血染了铠甲的将军,只记得这个爱笑爱闹的少年郎君。 少年人总是容易哄的。 刘通前头那个收了一位正得宠的后妃好处,“一不留神”就将朔望日的事“忘了”。 这种事在前朝的时候也常有,其实算不上什么。 后妃得了宠爱,陛下被哄得高兴,他们底下的人也从中谋点好处……对大家都没坏处。 至于长乐宫的那位? 刘通觉得不是自己多想,那位殿下真没有多盼着陛下过去的意思。 但这本来皆大欢喜的事却没有一个好结局,这位本该沉醉在温柔乡里的皇帝硬生生地大半夜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散着头发穿着寝衣,脸上还有点睡眼惺忪的倦怠,却是一眼看见了那日跟随着他的宦官,轻飘飘地道:“拖下去、斩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太轻松,以至于跪了一地的宦官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冬日的天冷,周行训说完话打了个哈欠,口鼻间呼出了一团热气。 似乎也后知后觉这温度实在冻人得很,他搓了下手臂,冲着不远处的禁军做了个示意,便快步走远了。 等跪在地上的宦官终于回神想要替自己分辨的时候,帝王早就不知所踪。 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禁军不由分说地将人拖走,哭喊的求饶声短暂响彻了宫城的上方,却很快就被堵了嘴,蔓延开的血腥气恍惚把人带回了城破那一日的宫城。 刘通那时候还是个大宦官身后不起眼的小跟班,却从头到尾目睹了那天的事情。 他也知道了,这绝不是什么容易哄骗的少年郎君。 少年将军接手父亲的大军后,第一件事便是整肃军纪。 而与令行禁止相对应的是:违令者,斩。 …… 回忆仿佛将人重又拖回了那个凛冽的寒冬,刘通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才察觉到是衣领子灌了风。虽说开了春,但晚上还是冷的。身上的薄衫白日里穿穿还好,到了夜间实在遭不住。 刘通都能听见自己的牙关打架的声音,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 或许都有。 他终于还是憋不住,小声建议:“陛下,咱们不如去趟右武卫将军府上?” 周行训倒是回:“嗯?七哥?去找他干什么?” 刘通:当然是让右武卫将军差人将他们护送回去啊!!这么在宵禁后的路上瞎走,万一被巡逻的士卒抓住,再有那么一两个没长眼的没能认出陛下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刘通还想着怎么把这话说得既漂亮又委婉还全了陛下的颜面,却见周行训抬了下头,“到了。” 刘通微愣,跟着一抬眼,朱红的宫墙出现在眼前,居然到了宫城了。 但是疑惑又紧接着冒出来:这也不是宫门啊,要怎么进? 刘通正这么想着,却见一旁的周行训也不知从哪拿出的一捆绳子,在一端结了个扣、绑上了颗不知什么时候摸来的小石子。 他一边左手晃着绳子绕圈,一边往后退着找方向,几步之后,像是终于觉得满意了,左手使劲往上一抛,本就虚虚拿着绳子的右手同时也跟着松劲儿。手里的绳子越来越少,坠着石头的那一端也越飞越高,直至越过了宫墙还在往上。 周行训的目标是那棵长得比宫墙还高的树。 他也确实扔上去了。上半段部分绳身撞到了树干,在惯性的作用下连绕了几个圈,一直到惯性作用被抵消,石子坠着的那一端挂着了一根稍细的侧枝上。 周行训使劲拽了拽,确认稳固之后,忍不住感慨,“朕就说这棵树很合适。” 刘通本来因为周行训这一连串操作看得一愣一愣,听到这句话,却忍不住一噎:合适什么?合适您翻墙吗? 还不等他“尽忠职守”地规劝两句呢,周行训已经抓着绳子一个助跑踩到墙上去了,刘通觉得自己根本没看清,身边的人影晃过,再看时他们陛下已经站在宫墙上了。 刘通:??! 他看见周行训抬手向着这边比了个手势(刘通没看懂这手势的含义),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那棵的枝干上,树枝微微摇晃,年轻的帝王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刘通:??? !!! 陛下!您还没说奴婢该怎么办呢?!! * 在刘内侍对着宫墙内坠下来的那截绳子风中凌乱的时候,长乐宫内也有一段交谈。 看着卢皎月已经坐在镜前准备拆头发了,一旁的望湖犹豫,“殿下,不再等等吗?没听说陛下去哪个宫,许是一时有事、耽误了,说不准过会儿就来了。” 卢皎月抬手摘着发钗,口中干脆:“不等了。” 就是“没去哪个宫”才有问题,看周行训这几日的行程就知道,这人多半是在外面玩疯了。宫门早都锁了,他人估计还在宫外呢。 望湖咬了咬唇,到底还是上来帮忙了。 只是口中不免劝:“殿下宽心。陛下一向守信,即便晚些、也会过来的。” 提起这个来,卢皎月脸色有点发青。 就这一点、她希望周行训还是不要那么讲信用的好!! 这事情还是要从她刚刚入宫时说起,卢皎月一开始确实是想当个彻底的背景板皇后的,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这打算并不现实。这里毕竟是后宫,一个完全被皇帝无视的皇后是很难有什么威望的,也谈不上什么管束内宫。 好在周行训是个听劝的人。 在原本剧情里,卢皎月这个背景板皇后虽然无宠、但也没有无过被废。看这一点就能知道,周行训多数时候还是拎得清轻重的。在卢皎月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过,并且明确表示希望他每个月至少来长乐宫一到两天之后,两人就定下了这个朔望日的规矩。 说实话,卢皎月一开始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就周行训那个三分钟热度的性格,她以为对方能坚持两个月就是极限了,却没想到这人居然意外地守信。每月到了日子就准时来报道,搞得卢皎月都怪不习惯的,甚至开始反思:一月两次是不是太多了? 这情况持续了又小半年的光景,终于有一天朔日,周行训被一个当时正得宠的宠妃留在了宫里。 不同□□速进入备战状态的望湖等人,卢皎月其实是松了口气。 四处闯祸的狗子某天突然乖了,搁谁谁不怕啊?卢皎月有种“这才是正常了”的安心感。 这种靴子终于落地的安心感让卢皎月在当天一沾枕头就睡了。 事实证明,周行训就不可能消停。 他安静了这么久,就准备给她来个大的!! 睡到大半夜突然发现被窝里多了一个大冰坨子,再一摸居然是个人……没被吓死都是她心理素质过硬了啊!!! 因为那一次,卢皎月跟周行训严肃申明:忘了就忘了,没关系。 重、要、的、是—— 别再干出大半夜爬窗的事!! 卢皎月有时候都怀疑,这人到底有没有自己是个皇帝的自觉:谁家的皇帝会翻窗啊?! 况且一夜宿两宫! 他打算让史官怎么写?! …… 卢皎月想到这些就心累地想叹气。 跟周行训计较,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气死。 她摆摆手,示意望湖把灯熄了。 望湖却踟蹰了一下,道:“殿下今日疲惫,还是让婢子按一按再睡罢,不然明日颈子又要酸了。” 卢皎月抬眼瞥了过去。 望湖神情有些不安,但还是略带恳求地看过来。明显是不死心、还想再等等。 卢皎月到底还是颔了下首,“也好。” 说实话,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她觉得自己今晚也睡不踏实了。 周行训身上总有种神奇的、让所有人都没法安心的魔力,仿佛一个错眼看不住,下一秒他就能整出个大的来。 * 望湖这边尽力拖延时间的时候,宫墙边上,刘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借着周行训留下的那根绳爬上了宫墙。 他好不容易喘口气,低头一看,却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没厥过去。 漆黑的夜色之中,高.耸的宫墙仿佛看不见底。 高、太高了!! 刘通死死抓住手上那根绳,整个人哆嗦着蜷成了虾米,他简直是尽最大的努力放低自己的重心,试图离地面近一点、再近一点。 安静的夜空中,刘通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咕咚咽口水的声音。 从这掉下去,会摔死吧?一定会摔死吧?!!!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死法可能不止这一种。 “什么人?!” 随着一声厉喝,铠甲铁片碰撞的声音渐渐逼近,一队持箭的弓手出现在视野里,森凉的箭镞在漆黑的夜里泛着点点寒芒。 刘通:!!! ——吾命休矣!! 帝后07 刘通被“营救”下来之后,还死死抓住禁军首领曹和忠的手。原因很简单,他这会儿还腿软着呢,一松手站都站不住。 曹和忠使劲抽了两下,居然没抽出来。 他又纳闷又别扭,但还是忍下了,这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人,得罪了没好处。只是憋了一会儿,他到底还是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劝诫,“刘中官下次赏夜景还是换个地方吧,这宫墙边上实在是容易引起误会,要是今儿个没认出您来,这可是要出事的。” 刘通:“……” 谁他娘的“赏夜景”?这人眼瞎吗?! 不过刘通这会也没心情和对方掰扯这些,他使劲缓了口气儿,发颤的嘴唇总算能吐出声音,“陛、陛下呢?” 曹和忠“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四处看看,却没看见人影。 他神情疑惑,“陛下也在?” 刘通:“我刚刚随着陛下从宫外回来,陛下先行了一步,曹将军没看见吗?” ‘先行一步’。 也亏得他能把半夜翻宫墙这事儿说得这么委婉。 曹和忠恍然:“这倒是没见着,陛下大抵是先走了。” 刘通脸色霎时一白,都顾不得曹和忠腰间明晃晃的刀子,厉声喝道:“还不快去追!!这黑灯瞎火、陛下.身边又没有人跟着,万一被那个不长眼的错认了……” 刘通说到这里彻底说不下去了,他手死死掐着曹和忠的手臂,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场景……若是那箭镞对的是陛下?若是万一有那个不长眼的真的放了箭?! 陛下要是伤了半点,他这个今日陪着陛下出宫的恐怕要被扒了皮都不够!! 再皮糙肉厚的武将也是肉体凡胎,曹和忠被刘通掐得呲牙,心底又有点恍然:他算是闹明白了,这刘中官是在故意报复他呢。 就因为刚才他命人拿箭指着他? 真是没根的东西,心眼忒那么点大。 心里腹诽着,他倒也不再客气。 他跟着陛下出生入死,难道是为了在这阉人跟前忍气吞声的?! 想明白后,曹和忠直接捏着刘通的手腕把这人的手扯下来,皮笑肉不笑地回:“中官过虑了,陛下早些年亲为斥候、去赵军营里探听情报,走了数个来回都无人察觉,如今不过是个皇宫罢了。” 他又一拱手,“刘中官慢赏,在下就不扰中官兴致了。” 说完,也不等人回答,就径自领着人走了,原地只剩下刘通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刘通:??? 什么“赏”?夜深露重又黑灯瞎火的、他赏个屁啊!! 还有!禁军的职责就是护卫宫城、护卫皇帝,现在这姓曹毫无察觉地把人放进宫里,他还有理了?!就算放进来的那人是陛下也、也…… 刘通骂不下去了。 冷风吹得他止不住瑟缩。 他也察觉这么站在原地有点傻,不由耸着肩膀缩着背,快步往长乐宫走去,路上又遇到几波巡查的禁卫军,还被拦下来盘问。 刘通:#@**! 这些人瞎吗?!他好歹也是陛下面前有头有脸的人,怎么就认不出来?! ……既然瞎了,怎么就不能瞎彻底点?! * 在刘通满头包地应付禁卫的时候,周行训人已经到了长乐宫。 就是他这会儿的形象实在堪忧。 鲜亮的锦衣像是不知道在哪里滚过似的,身上又是土又是灰,锦衣布料娇贵,稍微蹭了地方都能看出来,他手肘上臂的部分是明显的擦痕,下摆上也有褶皱,大概是为了活动方便,往腰带里塞过。衣裳不得体就算了,头发里还藏着几片树叶。 卢皎月:“……” 大半夜的,这人爬树去了吗? 卢皎月表示自己并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此她只是上下打量几眼周行训现在的形象,礼节性保持了沉默。 反倒是周行训自己不自在起来,他强调:“朕从门进来的。” 顿了一下,又像是找补,“朕进长乐宫是走门。” 卢皎月:我真是谢谢你还记得“不翻窗”啊。 能把“走门”变成一件需要特意点出来的事,这本身就是一个大槽点啊!! 她到底还是深深地吸了口气,道:“陛下先去清理一下罢。” 周行训这才像是想起自己这狼狈的形象。 他“哦”了声,又转头问:“有热水吗?朕去洗洗。” 望湖忙不迭地答:“有的有的。宫里都备着呢。” 她这么说着,脸色有点发红。但还是高兴地张罗着去准备了,整个人都显得喜气洋洋的。 卢皎月能猜到望湖在想什么,但还是觉得她想太多了。 都这么多次了,望湖该习惯了才对,周行训过来是纯睡觉的。 当然不是说周行训身体有什么问题。 作为男主,他当然脸好身材好还天赋异禀,看后宫的那些皇子公主们就知道,男主生理上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他活烂、特别烂!! 天赋异禀配上活烂……简直绝了。 周行训在这方面还是挺敏锐的。 除了刚开始大婚的时候,两人之间有过几次一点也不美好的体验。周行训很快就发现了卢皎月的不愿意,再之后他过来就真的变成盖着被子纯聊天了。 卢皎月觉得作为一个背景板皇后,这样挺好的。真的! …… 今天这次也不例外。 周行训沐浴很快,他去洗之前说是“皇后先歇息、不必等着”,但也就是卢皎月刚刚躺下没多久,就觉出屋里多了一道湿润的水汽。 淡淡的皂角香气逼近,来人抬手就想要掀另一边的被子,但被卢皎月拦住了。 看着周行训那湿淋淋披在背后的头发,卢皎月真的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无语凝滞。 卢皎月:“头发擦干再睡,不然容易着凉。” 三岁小孩子吗?这种事还要人盯着。 周行训显得很不在意,“不会,朕身体好。” 卢皎月:“凡事总有万一,陛下当保重身体。” 四目相对,周行训先一步败下阵。 他不太乐意地,“行吧,擦干就擦干。” 因为周行训要沐浴,擦头发的布巾是早就准备好的,卢皎月就看着他扯过最上面一块布包住了头发、使劲一拧,小臂上肌肉绷紧,手背上是凸显的青筋。 卢皎月替他头皮疼得慌。 这都没拧断…… 不愧是男主、发质真好。 这时候洗个头其实很麻烦,头发又长还没有吹风机,只能等它自然晾干。多数人没那么想不开,大晚上的洗头。周行训往浴桶里跳的时候大概没想那么多,以至于现在只能拿着那边的干布一点点擦。 看宫人准备的布的数量就知道,这是个大工程。 卢皎月本来靠在床头看着的,但这机械的场景其实挺无聊的,两人虽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是还是没多一会儿,她就眼皮打架,就那么靠着床边睡着了。 周行训半天没等到接话,叫了两声“皇后?”也没有应答,抬眼一看,就看见卢皎月靠着床头阖着眼的模样。 烛火照在她的脸上、泛着淡淡的莹光,长长的眼睫垂下,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身后的鬓发如瀑、从肩上披散下来。 周行训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有点说不清的情绪从心底泛起来,他擦头发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仔仔细细地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最后得出结论:皇后可真好看! 这可是他的皇后。 他得意地笑起来,换了块布重新包住了半干的头发,眉眼仍旧飞扬着,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 卢皎月不知道周行训在前一天晚上到底折腾多久,但是应该挺晚的,因为他第二天没能起得来。 “陛下?陛下!” 卢皎月叫了几声,见人还没醒,不由抬手推他。 周行训这次总算有反应了,他卷着被子往头上一蒙,骨碌碌地滚到床里面,主打一个“别叫我”“朕不起”,赖床姿.势相当熟练。 卢皎月都快气笑了。 但是周行训今天真的是不起也得起,要是普通的朝会也就罢了(就算是大朝、周行训也翘过好几次了),可今天这个他必须得去。 因为南吴来使。 这毕竟是个割据乱世,周行训两年前打进长安称帝,各方政权都按照惯例遥奉中原政权为主,这当然不是真心臣服,不过需要以此来维持彼此之间的平衡。而中原这些年打生打死、民力耗竭,也确实需要时间休养生息,这种微妙的平衡就这么维持下来。周行训称帝,各地割据自立藩国,自称是国主或是大王,很有点早年分封的意思了。 但谁都知道这只是一时之计,仗早晚都会打起来。 在这样既敏.感又紧绷的当口,任何一点外交事故都能成为引发战争的导.火.索。周行训今天敢把南吴的来使晾在那里,明天南吴就能亮明旗号反雍。一个南吴当然不成气候,但是仗一旦打起来了,有什么连锁反应真不好说。若是南方诸政权联合,就算是周行训也要头疼。 说这么多,就一个核心问题:周行训今天必须起!! 卢皎月瞥了眼旁边的盛着水洗脸盆,犹豫了下、到底没下这么个狠手。 就算是凉水浇脸也得先把自己的被子拯救出来,也免得一不小心把人闷死在里面……等等、周行训拿被子蒙头的动作那么熟练…… 卢皎月的表情微妙了一下。 应该不会吧? 卢皎月还是把心头的猜测压了下去。 “被水泼出经验来”这种事、未免过于凄惨了。 她到底选择了更保守的做法,她站起来往里倾着身,一边努力把人从被子里剥出来,一边试图以事实说服他,“南吴来使已经在长安滞留多日,今天是陛下钦定的接见日子。” 周行训当然不可能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口中模糊不清着,“那就改日子,就说、就说……朕身体不适、朕着凉了!” 最后半句格外理直气壮。 卢皎月:??? 谁昨天说自己身体好?他是什么装病不上学的小学生吗?! 卢皎月当然不可能接受这么扯的理由。 至于说改天?谁知道他改天又闹出什么新的幺蛾子?! 她面无表情:“既然陛下.身体不适,那就找医官来看看,也好开几副驱寒的汤药。” 对付小学生,就要用对付小学生的方法。 既然不去学校,那就(划掉)去医院(划掉)喝苦药吧! 周行训这回不吭声了。 他蒙着头,把被子拽得更紧了点,沉默抗议。两人就这么隔着被子拔起了河。 卢皎月折腾出一身汗才回神。 ——她和周行训较什么劲?直接叫内侍进来啊! 卢皎月还没来及松开,却见一直蒙的严严实实的被子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周行训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扯上了床。 一阵天旋地转,卢皎月眼前出现了一片精壮的胸膛。 周行训睡觉不老实,寝衣早就被蹭得凌乱,顺着敞开的缝隙往下,能看见腰腹肌肉的轮廓。 卢皎月也只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没有任何暧昩旖.旎的心思了。 周行训紧锁着她的手臂扣在身体两侧,勒着的力道不断收紧,卢皎月差点背过气去。 多大仇啊! 这是想把她勒死在这里吗?! 卢皎月抬脚就要踹他。 挣动间也不知蹭到了什么,周行训闷哼了一声,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帝后08 这天早上,整个长乐宫都是喜气洋洋的,好像是在过节。 反倒是两个当事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地尴尬着。 卢皎月觉得这尴尬来得莫名其妙。 主要是周行训的态度太奇怪了。 明明睡了自己老婆,他却表现得像是睡了别人老婆一样心虚。况且还不是真的睡,他完全是在外面蹭出来的。两人又不是没睡过,卢皎月不能理解他这态度的缘由。 卢皎月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南吴来使……” 周行训不等她说完,就忙不迭地接过话来,“朕这就去!用过早膳就去!!” 卢皎月“哦”了声,两人之间就再次陷入了沉默。 卢皎月:?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 一直等到早饭端上来。 没什么八珍八馐、长安八景丰盛,连四菜一汤都没有。 正经人谁吃那些啊?大清早的也不腻得慌? 早上是豆腐脑。 卢皎月吃咸的,周行训吃甜的。 两个人各吃各的,挺好的。 本来是这样,结果周行训还没等望湖把碗端上来就主动去接。 ——二选一的概率,他拿错了。 望湖欲言又止,但是到底没敢说话。 周行训还特别殷勤地把原本该是自己的那碗塞给了卢皎月。 卢皎月:“……” 算了,偶尔换换口味也行。 周行训喝到第一口就是一顿,但是抬眼看了看卢皎月的脸色,到底没说什么,又低头喝了一大口。 卢皎月:? 他这么干喝不觉得咸吗?旁边的油饼是摆设吗? 周行训磨磨蹭蹭把一顿饭吃成了像是什么惩罚py,卢皎月一口下去齁甜也是脸色微妙,两人别别扭扭吃完了一顿早膳,周行训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卢皎月不得不开口问:“怎么了?” 周行训顿了一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飞快:“朕上次从皇后这里拿了本兵书,礼尚往来,朕那里还有不少兵书孤本,皇后要是喜欢……” 卢皎月打断他,“谢陛下,但妾对兵法不感兴趣。” 不想要的东西得拒绝得干脆点。 这完全是经验之谈。 要是真的跟周行训绕圈子,一个可能是把自己给呕死,另一个可能是把长乐宫变成垃圾处理场。 周行训“哦”了一声,有点讪讪。 他像是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那《易书》和《周官礼》呢?好像是前代郑大家的注解,史灿融放得像个宝贝似的。” 卢皎月:你这不是自己也很看不上吗? “妾才疏浅薄,还用不上这等珍本。” 周行训像是更为难了,仔细看神情还有点焦躁。 “……道家典籍?” “《仪礼》……” “朕那还有一卷玉册佛经,瞧着很贵重的样子。” 卢皎月简直不理解,她哪里给了周行训她很喜欢书的印象吗?!佛道释都全了,她看起来像是有这种信仰的样子吗? 哄人开心要投其所好,周行训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因为对那个每次来都能看见的(重音)整齐(重音)书架印象深刻,他试图从这上面着手,但结果似乎不太成功。 周行训不太确定是自己送错了,还是皇后不愿意受,只能迟疑着打量着卢皎月。 目光落在只插了几根发簪的鬓发上,他禁不住开口,“皇后的钗环也太素了,朕记得库房里还有一个十二花树的凤冠,看起来很亮堂。皇后要不要试试?” 卢皎月:“……” 那明显是岁末大祭或是帝后昏礼的头冠吧!那么大一个放在头上、脖子都要断了。你最好想想自己为什么不喜欢戴冠冕? 卢皎月在心里默默吐槽完了,嘴上倒是一口答应下来,“妾谢过陛下。” 这种明显是皇后规制的东西还是尽早要过来吧,免得周行训哪天一高兴,又送给了哪个心肝肉儿的,到时候还得给他收拾残局。 周行训本来就随口一提,听到卢皎月答应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愣了一下,才高兴道:“皇后不生气了?” 卢皎月:“嗯?” 她生什么气?气这货抢了她的早饭吗? 周行训却像是确认了什么,维持了一早上的焦躁不安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人的心情肉眼可见的舒展了起来。 只不过这个人心情一灿烂,就会闹出点事来,这次也不例外,他兴致勃勃地提议,“南吴来使,皇后和朕一起去见见吧。” 卢皎月:“这恐怕不合适。” 周行训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可是朕的皇后!江南富庶、他们那又好些年没打仗了,好东西可多,也有许多见都没见过的东西。‘驼牛’皇后见过吗?脸长得像骆驼、但额上生角、但那角和牛不同,摸上去是毛皮……” 周行训说得眉飞色舞,但卢皎月顺着他这说法脑补了半天也没想出这是个什么生物。 直到周行训抬着手在脖子上比划,“它颈项极长,据说成年后能长到丈余。” 卢皎月终于恍然:“长颈鹿?” 周行训愣了一下,他陷入沉思。 半晌之后,他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被骗了”的神情,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确实是长脖子的鹿。” 卢皎月:“……” 倒也不能这么说。长颈鹿是长颈鹿属,鹿是鹿属。 卢皎月:“那长颈……驼牛现在在何处?” 周行训似乎是认定了那是一只脖子长一点的鹿,完全失去了先前看神奇生物的兴趣,语气硬邦邦地回:“死了。” 卢皎月:? 她目露怀疑:真的不是这人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其实并没有),所以恼羞成怒、想要毁尸灭迹? 周行训先前虽说不高兴,但情绪还算平稳。 这会儿被卢皎月这么一看,反倒有点炸毛,“朕没有!朕是那样的人吗?!” 他顿了一下,又不太情愿地解释,“水土不服,再加上照顾的人没有经验,就活了两个半月。”那会儿他还亲自喂过呢。 他这么说着,脸上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憋屈。 …… 卢皎月最后还是和周行训一起去接见的南吴来使。 主要是周行训脸上那“朕倒要看看你们今年打算怎么糊弄朕”的表情太明显了,让人不得不替南吴来使捏一把冷汗。卢皎月自认这事多多少少也有她的一点责任在,还是跟过去以防万一。 结果是卢皎月想太多,今年的南吴没有再进献什么神奇生物,而是献了两匹大宛马——也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没有新意,但是绝对对了周行训的胃口。 自古名将爱宝驹,如今的宫里都有专门的地方替周行训照看那些宝贝疙瘩,他还时不时的亲自过去给自己的爱驹刷刷毛。 这会儿听见进献中有的两匹宝驹,他当即大笑了起来,“吴王厚意,朕便却之不恭了。” 或许是因为难得穿着朝服的缘故,明明是这样明朗的笑,却眼底却带着股冰凉的冷静。他在入殿前还因为“长颈鹿”的事别着劲儿,但是等真正踏入这扇门,他脸上半点类似的神色都看不见,也全没有提及这事的意思。 卢皎月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这到底是一位皇帝,是未来会一统天下的帝王。或许武力是他最值得称道的东西,但他绝对不可能只有武力。 然而,周行训这点高深莫测的帝王形象在卢皎月这边没维持过半刻钟。 没几句话之后,周行训就顺理成章又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向“去马场试试马”上面去了。 卢皎月:“……” 她对某人见猎心喜和迫不及待的心情有了点确切的认知。 你就不能多等半天吗?! 别说半天了,周行训连使者离席都等不到。 作为现场事实意义上的老大,周行训的提议自然是得到了全票双手双脚的赞同通过。 来使更是:“久闻陛下少年英姿、驰骋疆场,曾单枪匹马深入敌阵,阵斩伪赵大将。如此风采,莫说当今世上没有敌手,便是古时孙白亦不能与之相较,必是得上古的灭蚩尤之轩辕黄帝真传,我家大王恨不能亲至瞻仰陛下风姿……我王机缘巧合得此两匹神驹,却不敢居为主人,言‘如此良驹必得当世豪杰堪配’。若论豪杰,当今世上,除陛下外、还有谁人堪论?” 实属是彩虹屁十级选手了。 对此,周行训却只是平淡地回:“使君过誉。” 一脸高深莫测,似乎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 要是卢皎月没看见他飞快扬起又拼命压下去的嘴角的话。 离得这么近,卢皎月能明显感觉到周行训身边的快乐气氛,翻译一下就是“再夸两句”“会夸就多夸两句”。要是有尾巴,他这会儿得翘到天上去。 卢皎月刚刚才升起的帝王滤镜在短暂的不到半刻钟时间里碎得渣都不剩。 她真切地产生了怀疑:这人真的能当皇帝吗?! 不管怎么样,一行人还是同来使一起到了马场。 卢皎月其实也有点好奇。 那可是传说中“汗血宝马”。 动物园能看见长颈鹿,但动物园可看不见汗血宝马啊! 这么想着,冷不防地和周行训对上了视线,卢皎月心里咯噔了一下。 果然,周行训眨了一下眼,一抬手就抓住了卢皎月的手腕,就不由分说地把她从看台上拉下来了,口中还感慨,“皇后也想看啊。” 被迫一路小跑才勉强踉跄着跟上的卢皎月:“……” 谢谢,我现在突然不是那么想看了。 * 皇帝想看看进献来的马(或者其他小动物)不是什么稀奇事,本来按照正常的流程,这会儿应该是皇帝坐在高台之上,由来使牵着马在场地里溜上几圈,全方位多角度地向着帝王展示马匹的神骏。 了不起了再由骑术精湛的骑手飞身上马,在皇帝面前进行一场精彩的骑术展示。 “正常”情况是这样的。 但周行训他是一个“正常”皇帝吗? 他不是!(沉痛) 卢皎月听见周行训说“试试马”的时候就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多半要出问题。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也会被拉下水、成为“问题”的一部分。 比起早有心理准备的卢皎月,这位南吴使臣才是真正的猝不及防。 他看着手牵手过来的帝后,神情又是懵逼又是震惊仔细看还有点茫然。 这大脑CPU烧干了的样子实在很滑稽。 反倒是大雍这边(不得不跟着帝后过来的)官员们一个个都淡定从容、见怪不怪。 任谁有一个会半夜翻墙、把先朝祭祀所改成马球场的皇帝的时候,都会对他的一切离谱行为致以十二万分的包容。 使臣见此状况,也只能安慰自己“入乡随俗”。 等他飞快地做好了心理建设,正准备行礼的时候,前面已经没人了。 周行训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快速经过,连个眼神都没给,拉着卢皎月直奔他心爱的马马而去。 使臣:“……” 他刚弯了一半的腰尴尬地直起来。 但这到底是位能代一国出使的能人,心理素质和脸皮厚度都不同一般。他迅速就切换了神情,自然而然地换了个方向,准备给周行训介绍这马的来历脾性和怎么熟悉。 然而提前准备好的稿子还没来得及背呢,周行训已经迅速完成了和马的熟悉流程。 他选中的是那匹看起来更高大、脾气也更不好的黑马。这会儿双方建立了初步的信任关系,那马已经能低头在他手心舔糖吃了。 卢皎月忍不住看过去一眼。 这人从早上醒过来就一直和她在一块儿,到底什么时候把糖揣身上的?这么个吃糖法,真的没问题吗? 周行训却误会了这一眼的意思,兴致勃勃地问:“皇后要摸摸它吗?” 卢皎月还未及回答,周行训已经行动力极强地抓着她的手落在了马鬃下,马的体温比人稍高一点,而这匹马又是吸热黑色,摸上去温温热热的。只是突然被碰触让它有些不适,这马扭着脖子想要转开。 周行训眼明手快地拉住了马嚼子,强行把方向拽了回来,又安抚了几下,转头对卢皎月笑,“没关系,就这么顺着毛摸。” 那只温度略高一点的手掌心完全覆住了手背,他拢着卢皎月的手指一点点顺着毛摸了下去,这样细致的感知下,指腹能清楚地察觉马鬃下的那层毛皮也是一根根又细又密的短毛组成。 旁边,本来还想上前的使臣一时顿住了脚。 他又多打量了两眼那边的情况,还是选择留在原地:总觉得这会儿过去,很有可能挨打。 使臣假装自己是根柱子在旁杵了半天。 这边,周行训终于拉着卢皎月摸够了马毛。 他低头问:“皇后要骑上它试试吗?” 卢皎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妾不擅骑术。” 景区的那种温顺的、让人骑上去牵着走两步再合影的马还行,这种的她估计不太行。 周行训看看这匹被他硬拽着、其实并不太.安分的黑马,又看看自己的漂亮皇后,还是遗憾放弃了刚才的提议,“下次吧,找匹性子温顺些的,朕教你!” 他这么说着,又和卢皎月道了声,“朕先去跑两圈。” 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翻身上马,转个眼的功夫,原地便只留下了卢皎月和站得稍远一点的使臣。 在刚才到现在的整个过程中,这位可怜的使臣被完全无视成了背景板。 这会儿眼见着周行训一言不合就消失在交谈范围内,他神情一时颇为无措:他还准备找机会接着拍马屁……呸、是接着为吴国吴王建立友好形象呢。 和使臣对上视线的卢皎月:“……” 这种丢人丢到外面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压下那突然升起的尴尬,对着对方轻颔了下首,“使君见笑。” 使者哪敢受这个啊? 他连忙俯下身来了个大拜,口中连声:“下臣不敢。” 他这一矮身,就把身后的人露了出来。 那是个一身粗布衣服的马仆。方才就是这人把那匹黑马牵出来的,周行训把马接过来之后,他就悄无声息的退到了一边,整个人都没什么存在感。 但这会儿、卢皎月的目光却忍不住落过去。 很热吗? 这个人出了好多汗。 帝后09 卢皎月说的“出汗”是真的出了好多汗。 如今虽说已经开了春,但气温还是不太稳定,哪天太阳稍微不好一点,温度就要猛地降下好几度。今日倒是个给面子的晴天,温度很是宜人。 可是那个人却似乎并不觉如此。 他像是身处烈日炙烤的盛夏一样,衣襟、领子和腋下的转折处都被汗水浸了一层深色的痕迹,透明的汗珠顺着他下巴往下滴。 这明显不对劲。 卢皎月下意识地想打开系统插件看看有什么问题,可是场内的惊呼先一步传来。 原来是那匹不太乐意被骑但还是勉强能被驾驭的马突然发起了狂。 它先是拼命地撂着蹶子试图把背上的人摔下来,在失败之后开始向着一个方向猛冲又骤停急转,周行训自始至终都死死攥着马缰稳坐其上,可那马竟直接人立而起。 马匹的嘶鸣在这宽阔的空间荡开,它前蹄高高扬起,只让后肢支撑着身体。在马背上的周行训因为这动作,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他双腿夹紧马腹、手臂绕着缰绳打了个转,缩短身体和马颈之间的距离。 变故发生得太快,在场的大多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就算回神的,也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毕竟这是一只畜生,畜生突然发狂、是谁也没法控制的。 但是周行训还是察觉了不对劲。 这匹马被人动过手脚。 虽然见猎心喜,但是周行训还是知道自己行为的危险性的。在拉着卢皎月摸马的时候,已经趁着机会把马镫缰绳马鞍全都检查了一遍,没想到手脚居然动在马上。 ……倒是谨慎。 周行训“嗤”了声,抓着缰绳的手越发用力,整个人都往前压,硬生生把胯.下的马逼得重新落地。 而与此同时,意识到动手脚的并不是周行训一个人。 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惊呼声传来的一瞬间,卢皎月本已经移开的视线牢牢锁定了那个流汗的马仆,对方也在这时候抬起了头。 似乎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将注意力落在一个小小的马仆身上,那人愣了一下。 卢皎月立刻意识到自己犯错了。 ——她不该在这个时候看过去的! 果然,对方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眼底露出了凶光。 卢皎月张口就要喊人。 但是两人离得太近了,在附近的侍卫赶来之前,她已经被对方扼住了脖子,挟持着上了马。 这人也是果断,挟持住了卢皎月后就干脆利落地往外冲,口中厉喝:“让开!都给我让开!!” 马场上刚才还一片和乐融融,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帝王身陷危机,皇后被贼人劫持。 现场最懵逼的还要属那位南吴使臣了。事情就发生在他的眼前,但是他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懂。他这会儿满脸写着“我是谁我在哪”的哲学式神思:他不是来称臣纳贡、缔结两国友好关系(求求你别来打我)吗?!大王没和他说还有这一茬啊!! 只是在极短暂的懵逼后,他脸上的血色却尽皆褪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死定了! 这时候可没人关心这位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南吴使臣。 众人一半的注意力落在正和疯马纠缠的皇帝身上,一半关注着被劫持的皇后。 只是却都束手无策。 前者旁人无从插手,而后者……没有人敢把箭矢对准皇后。 毕竟没拦下贼人是所有人的过错,若是不留神伤到皇后那必定性命不保。这样的踟蹰犹豫间,马场上居然真的让开一条路了,眼见着就要放任对方脱身而去。 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正试图制服座下疯马的周行训的注意,分神间差点被甩下马去,他狠狠地一勒缰绳,厉声喝:“曹和忠!” “是!” 到底是战场上培养的默契,这位曾任亲卫的禁军头领立刻领命。他率人追击的同时,也吩咐人传令各个城门,却并非全部锁死:皇后还在对方手上,未免那贼人狗急跳墙,比起瓮中捉鳖来,围三阙一才是正理——在那人必逃的生路上设伏。 曹和忠行动的同时,马场中央也有了变故。 鲜血猝然溅开。 是周行训直接用匕首划开马颈、抹了这马的脖子。猩红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身一脸,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一点变化。这匹刚刚还发疯似的想将背上人甩下的马匹在最后的几下的挣动后颓然倒下。 旁边有几声惊呼传来,是大雍这边的前赵旧臣。 周行训淡淡瞥过去一眼,沾血的面孔上神情冷肃,这让刚刚惊呼出声的降臣们生生把后半声憋了回去。他们看着那具倒地不起的马尸,也不知联想到了些什么,一个个表情十分精彩。 周行训可没空管这些人的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他在马倒地之前就翻身下来了。 他甩了甩短匕上的血、回刀入鞘。 早有亲卫去牵了他的爱驹过来,周行训接过缰绳就再次上马,循着那挟持之人的方向也紧跟着追了上去。 * 卢皎月觉得自己要被颠吐了。 刚开始被劫持的时候还好,因为这挟持犯还要用她来当挡箭牌,起码是把她架起来放在身前的。 但是等到这人脱离了弓箭的射程范围,一门心思想要跑路的时候,情况就直线恶化。卢皎月直接被他横着往马背上一搁,完完全全是放麻袋的放法,胃正好顶在马鞍的位置,已经不是吐不吐的问题,卢皎月都在怀疑、自己的肋骨还好么? 或许后者也不是问题的关键。 现在、最要紧也是最致命的那个问题是——她能活下来吗? 怎么想都很不乐观吧!! 卢皎月换位思考都找不出一个对方会放过她的理由。 跑不了?有个陪葬的更好;跑得了?那干什么留一个可能泄露自己位置的活口? 这么想着,卢皎月握着掌心发簪的手越发用力——这枚簪子是在被劫持的那一瞬间,她在辅助插件的提醒下从自己的头发上扯下来的。 但是她只完成了提醒动作的前半部分。 直到此时此刻,插件系统仍旧在尽职尽责地做着后半部分的动作提示:动手的角度、哪块肌肉发力、该用怎样的力道…… 它以一个绝对傻瓜式的操作,指点着卢皎月、怎么把这根簪子插进身后人的眼眶。 或者说,怎么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卢皎月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不是单单因为颠簸,只是单纯地在发抖。 尖锐的簪子尖端随着手的颤抖在小臂上划下一道又一道血痕,卢皎月有所感觉,但奇异的并无法感知到疼痛,也或许是顶在胃部的颠簸给人的痛苦太大了缘故。 她僵得实在太久了,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系统都在这时候出声:[宿主,我需要提醒您一句,再继续下去,您的体力将不足以完成插件演示操作。] 卢皎月强撑镇定的情绪终于崩溃,她忍不住在意识中大喊:[你、闭、嘴、啊——!!] 为什么啊?! 她就是一个安安静静想要推动剧情的背景板炮灰而已!剧情推不下去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遇到这种事情?!! 你们有考虑过员工的心理健康吗?!! …… 但是再怎么崩溃,现实的情况也不会改变。 插件演示的影像变得越来越淡,卢皎月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体力流逝。也确实如系统提醒的,再这么下去,她根本没法完成这套操作。 卢皎月使劲咬紧了下唇。 口腔在先前的颠簸中被牙齿磕破,本就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弥散其中,这会儿牙齿咬住下唇,内壁的伤口被挤压,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 她终究还是闭着眼睛,抬起了手。 掌心被并不尖锐的指甲抓得血肉模糊、发簪尾端的花纹早就被血填满了缝隙。 卢皎月以为自己会抖得厉害,可事实就是这一刻她手稳得要命。 那一遍又一遍在她眼前重复的演示影像早就刻进了脑子里,就算闭着眼睛,身体仍旧精准地沿着既定的轨迹行动。 劫持者也发现了卢皎月的动作,当即动手想要制住她。 只是他的行动轨迹早在系统的演算之中,卢皎月手臂的方向微微变化,就轻而易举地穿过了他的钳制。 簪子刺入黏膜的感觉非常难以形容,卢皎月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但是也就这一下而已,她紧接着就非常坚定地往里面捅去。 没什么可犹豫的,既然动手了、那就只能做到底。 卢皎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但是这似乎没什么用处,泪水糊满了眼眶,周围的环境景色什么的一点也没法看清。好在系统的插件并非基于真实的视觉,卢皎月仍旧能清晰地看见它给出的动作提醒。 剧痛让身后的人嘶嚎着挣扎起来。 卢皎月没有试图去躲避、她也躲不开。她只是一只手死死地抓住簪子搅动,同时努力按照插件提醒的动作、蜷缩着保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 被泪水浸得模糊的视野里,她看见了一个疾驰而来的……人形bug? 帝后10 周行训并不是按照那个劫持之人的行进路线追过来的。 他杀了那匹疯马费了点时间,走得比曹和忠还晚一些,本就很难跟上,那人抢的还是一匹能被进献的贡品良驹,要是按部就班地照着对方行进的路线追,恐怕只能跟在人屁.股后面吃灰。 他选择抄近路。 这事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好在周行训在地理空间和寻路上面有种天赋一样的直觉,又加之没事就爱往宫外跑,对长安附近的地形相当熟悉。他看了眼那人遁逃的方向,又确认了曹和忠派禁军的封堵方式,心底对那人的逃跑路线有了大概的推演,一路抄着小路而去,居然真的赶在大部队之前追到了人影。 周行训看见人之后,就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往身后摸,伸手却抓了个空。 身后空荡荡的,别说箭了、连弓都没有。 周行训无声地啧了一下,但神情还算得上冷静。 他抬手摩挲了两下腰间的短匕:既然这样,那就只能硬抢了。 就在他压低了身形准备冲过去的时候,那边却变故陡生。 周行训忍不住睁大了眼。 他看见一只素白的手紧紧握着金簪举起,阳光照亮了簪身上丝丝缕缕的血线,随着这抬手的动作,宽大的衣袖落下,纤细的手腕上道道血线蜿蜒其上。 但就是这样一只脆弱的、易折的、甚至带着累累伤痕的手,稳稳地将那枚簪子刺了进去。 周行训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那一刻受到的冲击。 他厮杀于阵前,见过最血腥残忍的战场,也曾端坐于高台之上,欣赏着最柔美动人的舞曲。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明明该是柔软的、脆弱的,可是又是那样锋利的、危险的! 咚!! 咚咚、咚! 周行训几乎错以为是哪里传来的军鼓声,但并不是,那是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激烈得仿佛要跃出胸腔。 上次有这种情绪是什么时候?是河定大捷?还是阵斩鲁延寿? 不!和那些都不一样!! 周行训想要形容,却无法从过往经验中找到任何可以类比的情形。 直到目光和那双蒙着泪光的眼对上。 长长的眼睫被泪水打湿、眼底尽是破碎的水光,可是那支离破碎的缝隙后是异样的明亮……挣扎的求生欲,是好似蝴蝶破茧瞬间一样震撼的美丽。 周行训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仿佛稍微大一点的动静就会惊扰了这份又决绝又脆弱的美丽。 胸腔中那股激烈又汹涌的情绪如遇高堤阻拦的激流,猛地击在了堤坝之上,被强行阻拦着折回,可是水位却越积越高,直至那眼睫微微垂下,一滴泪珠坠.落。 ——轰! 激流冲毁了堤坝奔涌而出,周行训的大脑甚至短暂的出现了一瞬的空白。世间的一切都模糊了,唯一清晰的只剩那张沾着泪痕的清艳面庞。 周行训甚至没法确切地知道自己在那一瞬做了什么,只知道回神之后,他已经跃马上前、一把将人揽入了怀中。 在切切实实将人抱住的这一刻,巨大的满足感盈满胸腔。 高兴!! 周行训不知道缘由,但是清楚地察觉到自己非常非常地高兴——想要大笑,想要跳,想要带着人纵马绕着长安城里跑十圈!!! 他也确实笑了出了来。 他使劲拍了拍卢皎月的肩膀,朗声:“不愧是朕的皇后!!!” …… ………… 周行训绕着长安城跑圈计划终究没能成行。 卢皎月本来就被颠得直犯恶心,被周行训这满身的血腥味儿一熏,再被他这么一拍,当即吐了人一身,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周行训:? 被吐了满身秽物的周行训倒是没生气,就是茫然了一下。上头的情绪冷却下来,他总算意识到皇后现在的状况不太好。他飞快地检查了一遍对方卢皎月身上没什么严重的外伤,看起来只是受惊过度的样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周行训单手扒拉着把身上这件脏得看不出原样的外袍扔到了一边,低头看了两眼,又把中间那层同样被渗了血的中衣也给扒下来了,只着了稍微干净点的里衣,小心翼翼将人的靠在自己的胸口处。 柔软的脸颊只隔着一层里衣贴在胸膛上,轻缓的呼吸一点点随着衣襟的开口处吹拂进去。 周行训有点后悔把中衣一块扔了。 他觉得难受……不、也不是难受,像是有小虫子顺着后领子掉到衣服里面一样刺挠,连心底都跟着发痒,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不断地收紧,有点想找人打一架。 明明只穿了一层里衣,他却觉得热。 那种迫切想要做点什么的欲.望实在很磨人,周行训使劲磨了磨牙,环在人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好像稍微舒服了一点,但又似乎更难受了。还不够……想要抱得更紧一点、贴得更近一点,将人完完全全圈在自己的怀里,就像是今天早上那样。 今天早上啊…… 思绪到这里滞了一下,周行训脸上有点发烫,但很快又回神,心虚地小心瞥了眼昏迷中人的脸色。 皇后不喜欢。 他知道的,她每次都很不高兴。 但是他就是想想、又没有做,只是想想的话没关系吧? 他又把人往自己怀里揽得稳了点,另一只手轻轻拉了拉缰绳,小声对自己的爱驹,“走慢点。” 他想多抱一会儿。 咳、不是……是皇后受不得颠簸! * 卢皎月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梦里是什么倒是记不清楚了,但是那股恐怖的感觉仍旧萦绕心头。 她呼吸急促地睁开眼,盯着顶上的床帐缓了好半天,终于回神:自己刚才做梦了。 卢皎月平复了一下心情,想要起身,但是抽了一下手却没抽动。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过去,原来是自己的右手臂被人牢牢地抓在手里,而抓着她的人趴在床头睡了。 是周行训? 被卢皎月刚才抽手的动作惊动,周行训也醒了过来。 他脸上还有点刚醒的惺忪,倒是自然而然地开口:“皇后醒了?” 就算他态度再自然,也掩盖不了这人在这里很奇怪的事实啊! 卢皎月:“陛下怎么在这儿?望湖呢?” 周行训:“医官说皇后的手伤了,不能动。” 顿了一下,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我让望湖出去了。” 卢皎月:??? 周行训似乎是回答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望湖不在这儿,她当然知道是周行训让人出去了,但是原因呢?他让望湖干什么去了? 而且她的手不能动跟这人留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难不成得要个人按着吗? 想到自己醒来时周行训的动作,卢皎月还真的沉默了一下。 ——他们两个中间,一定有一个人不正常!! 周行训似乎没察觉到异样,又接着问:“皇后要喝水吗?” 他这么说着,已经拿起了旁边的杯子,手背试了一下温度,觉得不满意,把里面的水倒了后,又重新倒了杯,抿了一下觉得合适了,才送到卢皎月跟前。 眼见着对方一副直接喂的意思,卢皎月也不顾不得想那么多,连忙抬手接了过来,“我自己来。” 她下意识动了下右手觉得不方便,又抬起左手接过。 卢皎月赶得这么急,倒不是觉得受不起什么。 ……好吧,确实是“受不起”,她怕周行训把她呛死。 周行训没勉强,只是有点遗憾地把杯子递了过去。 看着皇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他忍不住往侧边撑了下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过去:以前好像没有注意到,皇后喝水也很好看啊。 唇.瓣被水打湿,略微干燥的表皮一点点被浸润得丰盈,更多的水流淌着消失在了唇齿的深处…… 周行训忍不住跟着咽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也有点渴了。 卢皎月没一会儿就喝不下去了。 实在是旁边的视线太有存在感了。 被那么盯着、谁都没法继续喝下去吧?! 她稍微润了润嗓子,觉得没有那种刚刚醒来的干燥感后就立刻把杯子移开。 周行训:“好了?” 卢皎月“嗯”了声,周行训就很自然地抬手把杯子接过来,又紧接着把里面剩余的水一饮而尽,顺手搁在旁边的小台子上面了。 卢皎月:“……” 她忍不住看过去两眼,就很怪。 周行训却咂了下嘴,觉得不怎么满意。 他刚才觉得这水是甜的,但是喝起了没味道。 奇怪?明明是他自己倒的,为什么会觉得是甜的? 周行训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可能是因为上次在皇后宫里喝的果茶很甜吧。 自顾自地给问题找到了答案,他就不再继续深究,抬眼看着卢皎月正盯着他看,不由问:“还要喝?” 这么问着,他目光顺着就落到卢皎月的嘴唇上,湿湿润润的、还染着一层朦胧的水光,有一滴水珠凝在微微凸起的唇珠上,并不等坠下,就随着主人的轻抿唇散开在同样湿润的下唇上。 周行训忍不住舔了一下唇。 他突然觉得刚才那半杯水也没那么没滋没味了,还是很甜的。 卢皎月被这眼神看得发毛,她飞快:“不用了。” 好怪啊!真的特别奇怪! 她说不上来哪里异常,但是周行训真的非常不对劲!! 正这么想着,却听周行训又接着开口问:“皇后好点儿了吗?手上的伤还疼吗?” 手上的伤? 卢皎月愣了一下,她后知后觉地低头看过去。 她当然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但是因为紧接着就被周行训的怪异牵扯住了注意力,没有继续想下去,这会儿被对方这么一提,昏迷前的回忆一下子翻涌了出来,卢皎月的脸色骤然苍白下去。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似乎看见了它是怎么执着金簪插入人的眼眶的。 利器刺入眼睛的触感实在很难形容,只要稍微一回忆,胃部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细密的鸡皮疙瘩从手臂往上蔓延,卢皎月嘴唇颤了好几次,才嗓音发紧地轻喃:“我杀人了。” 周行训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大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过去没多久,卢皎月听见一声平静的,“不杀他,你就会死。” 卢皎月下意识循声看过去,对上了一张神情格外平静的脸。 周行训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疾言厉色的痕迹。 相反,卢皎月甚至都能察觉他在努力把神色放得温和,甚至像是在“安慰”。 可是他语气太平淡、也太冷静了。 像是在叙述一个稀松见惯且习以为常的事实。 莫名地,卢皎月觉得一股冰凉的冷意从心底泛起,她甚至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帝后11 卢皎月的那个寒颤刚刚打完,就听见周行训开口问:“皇后冷吗?” 紧接着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落在了身上,周行训在上面的行动力一向超群。 一直到被那件外袍严严实实的包好,卢皎月这才略微回神地慢慢地摇了一下头。 不是身体上的冷。她只是、只是…… 卢皎月没法描述那种心底里蔓延开的冰凉。 这大概是任何一个在曾经安稳又和平的稳定社会生活过的人,直面这种血淋淋的事实后,都会生出的感受。 周行训却好像察觉了什么。 他试探性地抱了过来。 带着热度的体温从接触处传递过来,脊背上覆盖了一只手掌,周行训似乎想要安慰地拍拍后背,但是收敛着的力道忽轻忽重,莫名显出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来。 卢皎月只觉得刚才压下去的怪异感再度升起,她整个人都不自在地僵硬起来。 但是不等那股气氛再度酝酿,卢皎月就听周行训搜肠刮肚了半天,干巴巴地吐出了三个字,“他该死。” 卢皎月:“……” 她从周行训的行为上判断,对方确实是打算安慰人的。 但是—— 安慰得很好,下次别安慰了。 虽然被哽了这么一下,但是那股熟悉的、面对周行训时的无力,让卢皎月忍不住生出点亲切来。 周行训还是那个周行训。 她刚才觉得奇怪,果然是因为自己精神太紧绷了吧? 这么想着,卢皎月居然诡异地放松了下来。 另一边,周行训虽然安慰人的能力不怎么样,但是在察觉人心情上面,倒是依旧敏锐。 他几乎立刻察觉了卢皎月的情绪变化,手上拍抚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下一秒,他若无其事地继续。 小半刻钟后。 卢皎月面无表情:“陛下。” 这人是打算给她搓背吗?! 周行训:“……” 他讪讪地收回了手坐直,假作无事发生地继续开口,“皇后要再睡一会儿吗?医官说你要多休息。” 卢皎月摇头,“不了,睡不着。” 周行训听了这话,脸上那股散漫的神色却微微收敛。 他皱着眉盯着卢皎月看。 因为是被噩梦惊醒的,卢皎月脸上还带着很明显的疲惫和憔悴的神色,虽说是比刚醒的时候放松了点,但是精神依旧不太好。 周行训只盯着看了一会儿,就果断道:“再睡一会儿罢。” 他说着,已经行动力超群地翻身上了床,径自掀开被子钻了进来,手臂一揽就把人带着躺下,刚才披过来的那件外袍被这动作掀到了地上,周行训却并没有去管的意思。 他四肢并用地缠住了卢皎月,自己先闭上了眼睛,口中道:“睡觉。” 卢皎月:“……” 这不可能睡着吧?!还有、干什么挤在一起啊?去用你自己的被子去!! 卢皎月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睡着,但是事实就是,听着身边耳边平稳又绵长的呼吸声,她的意识居然真的一点点涣散下去。 睡过去之前,卢皎月觉得:完了、她这一觉起来肯定得着凉。 就周行训那个睡觉像是打仗一样的睡觉方式,绝对会大半夜地把被子都抢过去。就算两人各自睡各自的,她都能大半夜地被一条扔过来的腿给压醒,更何况是这么挤着。 卢皎月不能理解。 怎么会有人睡着了还那么不老实?!! 然而,这些纷杂的念头最终被沉重的睡意压了过去,卢皎月怀着对明天深切的担忧,陷入了梦中。 另一边,听到耳边的呼吸一点点平稳下去,周行训睁开了眼。 他眼神又清醒又明亮,里面哪有半点睡意? 只是醒是醒着,周行训睁开眼后却并没有别的动作。 他仍是静静地抱着人,维持就这个侧枕着看过去。 入目是一段莹白的耳廓,鬓边的碎发被理得整整齐齐地塞在了耳后,但碎头发到底短了些,有几撮不听话地翘起来。 不知怎么的,周行训觉得皇后一定对它们很头疼。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抬手过去点了点,故意沉着一张脸、像是在教训它们。 但没一会儿,他自己就绷不住低笑出声。 吹出去的气息拂得碎发越发乱了,有几缕轻轻扫过脸颊,周行训的目光顺着发丝往前,但只是稍微移了一段距离就倏地定住了。 他的视线落在卢皎月的唇上。 因为是从侧面看的缘故,能清晰地看见唇瓣最顶端那颗柔软的唇珠,上面的水渍已经干涸,但是它依旧圆鼓鼓又肉嘟嘟的……看起来很又甜又可口。 等回神时,周行训已经半撑起身子侧倾过去。 他凑得很近。 彼此的呼吸交融着,柔软的唇近在咫尺。 胸腔的跳动再一次激烈起来,一下一下的,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周行训甚至都产生了这心跳声会不会把人吵醒的忧虑。 想着,周行训飞快地往上瞥了一眼卢皎月的眼睛。 见皇后还是安安稳稳闭着眼的样子,他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静静地盯着那唇看了一会,像是被蛊惑一样,屏着气一点点靠近。但是离得越近,他脸上的心虚之色就越重。 终于,等两唇之间只余下毫厘的距离时,他停住了。 太近了,近到另一边唇瓣的温度都能清晰地透过中间间隔的空气传导过来,那种仿佛在做什么坏事的罪恶感也变得格外明显。 周行训在原地憋气了半天,侧撑的手臂猛地用力,一下子把自己拉了起来。 停顿了一息之后,他又飞快地低下头,在侧边的雪腮上咬了一口,紧接着又迅速躺回原位、闭上了眼睛。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除了被子往下滑了一点,以及卢皎月脸上多了两排不太明显的牙印,仿佛无事发生。 睡梦中的卢皎月似乎有所察觉地皱了皱眉。 可别说她还睡着,就是她人醒着,也得对周行训这一连串迷惑性行为大打问号。 * 因为中途醒了那一段时间的缘故,卢皎月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还有那种睡得过久特有的昏沉,她按着晕乎乎的脑子坐起来清醒了会儿,紧接着就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因为她看见,就在不远处的矮几上,周行训正盘腿坐在那里、似乎在处理宫务。 周行训?宫务? 这是两个能联系在一起的名词吗?! 要知道,周行训连上朝都恨不得半月一次,进趟政事堂像是要他的命。 卢皎月觉得自己一定是没睡醒。 正这么想着,那边举着笔杆子戳头发的周行训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来。 和卢皎月对上视线,他脸上那明显被烦得满头包的神情一下子舒展了开来,语气轻快,“皇后醒了啊。” 卢皎月:“……” 这画面居然是真的? 她定了定神,有点恍惚地应了一声,又问:“陛下这是?” 周行训神色自然:“医官说你要好好休息。朕瞧着你就不要操心这些杂事了,怪费神的。” 卢皎月:所以你就帮我把活干了? 谢谢你,你人还怪好的嘞。 但卢皎月一点也笑不出来。 就周行训平常那行事作风,让他来处理宫务,真的不会越帮越忙、留下一堆烂摊子让她来扫尾吗? 卢皎月略微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觉得一阵窒息。 她勉强扬了扬唇角,温声:“倒也不劳烦陛下,这些事让望湖来就行了。” 周行训露出了很明显的“还能这样啊”的解脱神情,飞快道:“那也好。” 但就在卢皎月稍稍松了口气,披衣上前,准备不动声色地把周行训跟前的东西全收了的时候,却见对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改口:“算了,不用,朕快都看完了,皇后稍微等等就行。” 卢皎月:??? ——这不正常! 周行训只是觉得皇后也太依赖身边那个大宫女了,两次醒过来,都是“望湖怎么样”的。 他想到这个,眉头就不受控制地打结。 这样不太好。 嗯…… 容易被手底下人架空。 周行训顺利地以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并且开始思考下次找个什么借口,把这个“野心勃勃”的宫女调离长乐宫。 卢皎月还不知道周行训已经打上她宫里人的主意。 她看起来从容不迫,其实火急火燎地走到矮几跟前,自然而然地跪坐在一边接过了磨墨的活计,实际上是借着这个动作遮掩,飞快地打开系统插件,用余光瞥着、去检查周行训有没有捅出什么大篓子来。 然后就差点被bug闪瞎了眼。 不是宫务。 是周行训本人!他整个人、就是一个巨大的、人、形、bug!! 对于系统提供的这个插件,卢皎月虽然有时候也觉得麻烦,但是大体上还是觉得“利大于弊”的。 因为这个插件的要求其实没那么离谱。 制造工艺所限,这个时候的器具其实很难做到两个一模一样或者完全对称,但插件并不会对任何已经成型的东西吹毛求疵,只是对它们被人为放置的位置和摆放方式有要求。概括一下就是“存在既合理,但是位置要放对”。 卢皎月一般都在处理宫务的时候打开插件,所以才对寝宫布置要求比较严格。 但想要完全杜绝bug几乎不可能,毕竟附近总有宫人经过,身上的配饰装束也多多少少会有不整齐的地方,卢皎月都已经习惯。 但是从来没有人!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bug成周行训的样子!! 头顶上的发丝被他刚才拿笔戳得乱翘,还有几绺大概是被放笔的时候勾到了,散在旁边,而剩下被束起的头发也依旧逃不过问题。 周行训没束髻,只是拿发带绑了个马尾,带子翻折扭转、结也系得乱七.八糟的,卢皎月不想仔细看里面到底有多少bug,而且她确信,周行训绝对只是随手拿着手指顺了几下就把头发搂起来了,发丝纠缠着打着结,红色警告几乎要覆盖整个马尾区域。 红得实在太刺眼睛了,卢皎月忍不住目光往下挪了挪。 情况不能说是有所改善吧,只能说半斤八两。 卢皎月知道周行训的衣服上经常有褶皱,一个是他本身就是个不消停的人,能坐住了半个时辰都是老天保佑了,既然活动了,布料上一定会有痕迹,还有一部分原因,右衽的衣襟方向对一个左撇子来说实在不怎么友好,周行训又爱随手往怀里揣东西,每次揣完了总会留下来点痕迹…… 卢皎月一条条列出理由,试图说服自己。 但她说服不了!! 外袍就算了!为什么中衣和里衣也那么多bug?!! 再往下。 腰带、配饰…… 卢皎月使劲闭了闭眼,痛苦地移开了视线。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周行训有这种人?!! 帝后12 那一堆bug的冲击实在太大,卢皎月觉得自己确实需要缓一缓。 她机械地转着手里的墨锭,放空着自己的思绪。 周行训难得没留意到卢皎月脸上复杂的神情。 因为他这会儿同样有点心不在焉,他目光落在宫务的文书上,余光却瞥着旁边的砚台。 素白的手执着漆黑的墨锭,一圈一圈地绕开,墨条底端擦过砚台发出一点窸窣的沙沙声,砚中的墨汁随着这动作漾开一道道波纹,墨香气也随之氤氲。 周行训突然觉得坐在这里看文书也没那么无聊了。 他能看一天!! 他悄悄地扬了一下唇角,又飞快地压平,努力严肃着脸色把目光放在宫务上,心里又不免有点得意:那个叫“望湖”的大宫女,皇后会在她身边磨墨吗?才不会! 皇后只给他磨!! 周行训努力忍着,但是整张脸上的肌肉走向还控制不住的往上扬,稍微过一会儿,就得控制着压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扬起来的嘴角。 事实上,他并不用这么努力。 被bug糊了满身,卢皎月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 卢皎月强忍被那一堆bug闪瞎眼睛的不适,在旁边看了几眼,发现周行训处理起事务来居然意外挺有条理的。 卢皎月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意识到:这非常地正常!! 周行训当皇帝怎么样不好说,但他确实是一位带兵的将军。 能带几十万人是什么概念? 别说几十万人了,随便塞给一个普通人几百几千号人,让他带着人走个短途拉练的行程,路上就得丢一半。而周行训要带着几十万人翻山越岭,一路上吃喝拉撒住不说,到了地方是要打仗的、这些人是可能丢命的! 在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极度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仍旧能将指令执行下去,周行训要是没点能力,手底下的人早就散摊子了。 所以,他能干活。 但就是不想干而已! 想通了这些之后,卢皎月忍不住又是一阵无力。 这人是什么需要人看着写作业的小学生吗?!! 放心了以后,卢皎月也不折磨自己的眼睛了,关了插件。 确定周行训没在瞎搞就行了,剩下的就算有点小问题也没关系。 说到底,他是皇帝。只要他还掌控大军一天,就相当于握着把可以掀翻一切的刀子。别说后宫这地方、就算在前朝,周行训那些离谱的作为那么多,也没见哪个脑壳硬得非要和他掰扯掰扯的。他有肆意妄为的底气…… 卢皎月走着神想着这些,抬眼瞧着周行训那边也看得差不多了。 她拿起墨条轻晃着沥了一下底面的墨,就把它晾在一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墨锭一放,周行训剩下的那几份文书完成得格外迅速。 不等卢皎月对此产生什么怀疑,就见周行训兴致勃勃地看过来。 卢皎月:! 她上次心里这么咯噔,还是对方抓着她的手、拉着她下去看那两匹汗血宝马。 后来的发展也众所周知。 卢皎月飞快地在脑中检索理由,想要拒绝周行训一切合理不合理的提议。 正这么想着,却见那边的周行训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低下了头,在旁边翻翻找找,抽出了一张写了名单的纸来,“这是干什么名录?上面没写名目,朕没看出来,就先放着了。” 防了半天结果等了个空,卢皎月提气的那口气差点噎住。 但她还是定了定神,顺着周行训的示意看过去,倒是很快认出了这个名单,解释:“是春蒐的随行名单,还是初拟,有许多要改的地方,我本来打算定下之后再给陛下过目。”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是帝王四时的田猎活动。 其实都是打猎,只不过选择的猎物目标不同而已。春天不猎幼崽和怀崽的母.兽,夏天猎取糟蹋庄稼的野兽,秋天捕杀会危害家禽家畜的猛兽,冬天没有禁忌……算是古代版的可持续发展和保护农牧业了。 但这会儿周行训听卢皎月提这个,却忍不住撇了一下嘴。:那叫围猎?猎物被饿得半死不活扔进去,跑都跑不动了,瞎子都能射中。 他觉得没趣,下意识想把手里这张纸往旁边放。 一抬头看见卢皎月,又忙不迭地把那点神情收敛起来,咳了一声,正色道:“朕这就看。” 卢皎月还有点怪不习惯的。 要是以前,他的习惯用语都是“皇后看着办吧”。 大概是因为之前暴露了态度,周行训像是为了弥补,看名录还看得挺认真的,但是没过多会儿,他神情就微微僵硬。 卢皎月瞥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不认人。 或者说,没法把名字位份和那个人对上号。 不奇怪。 周行训的后宫人这么多,他不可能每个人都记住。记不住的才是大多数。就拿最近正当宠的魏美人来说,卢皎月敢确定,自己现在问周行训一句“她叫什么名字”,周行训百分之两百回答不上来。 正得宠的都是这样,那些被抛到脑后的更不用说了。 卢皎月想到这些,心情一时有点复杂。 可怜吗?好像也不尽然。和这个时代战乱中挣扎求生的百姓相比,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已经是许多人梦里都想不到的生活了。但也绝对称不上一句“令人羡慕”。 她垂着眼遮住眼底的思绪。 周行训敏锐地察觉了气氛的变化,但是却无法明了原因。 他只能将之归结为自己刚才对“春蒐”的随意态度惹得皇后不高兴了,那毕竟是帝王狩猎之礼,不好轻慢。 这么想着,周行训努力让自己的态度显得严肃些,低头接着看名录。 他其实知道,皇帝对后宫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前朝,但是他从来没管过。一来是他对前朝本身都很想撒手不管,更何况这些只是影响它的间接因素;再者,有皇后嘛,皇后肯定会帮他处理好的! 周行训想到这里,不由又猜测:皇后或许是在气这个?毕竟这些事确实挺烦人的。 不管怎么样,他到底是认真看了下去。 从上往下,先挑了自己熟悉一点的,“谢廷的女儿?” 这称呼从周行训的角度看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卢皎月本来就因为周行训先前的表现心里别扭,这会儿莫名地不想那惊才绝艳的女孩子被简化成这五个字的称呼,她缓着声解释:“是谢仆射的嫡出幼女,谢甘棠。《诗》有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她在长安素有美名,尤擅丹青,少年时画作便得东山大家所赞,言‘灵气之质,跃然于纸上也’。” 周行训不太明白皇后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不太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他其实有点想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书画’,但看着卢皎月的表情,他默默地把话咽回去。 总觉得这么说了,皇后会生气。 哄不好的那种。 周行训接着往下看。 这个不记得了,跳过;没什么印象,应该不重要;下一个……嗯…… 他不太确定:“崔充仪、崔……崔云璟的女儿?” 卢皎月:“……” 她瞥了人一眼,语气更淡了,“是崔侍中的妹妹。” 高看这个人了,他根本连身份都记不住。 然而指望周行训会反思,还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被卢皎月这么一提醒,周行训非但没有心虚,还露出了点“哦嚯”的表情。 他感慨:“崔家的老丈可真是老当益壮。” 卢皎月:“……” 这、个、人! 卢皎月正磨着牙,反倒是周行训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兴致勃勃地照着名单上的姓氏玩起了猜身份游戏。少见姓氏比较好猜,父兄在朝堂上占据高位的也能很快就分辨出来,但还有一些从姓氏上很难看出端倪。 “刘?”周行训摸着下巴思考,“刘密?刘之轩?刘孝?” 卢皎月:“……右谏议大夫刘重议的孙女。” 周行训惊叹:“就刘重议那张老褶子脸?!” 卢皎月:这个人还搞长相歧视的? 好像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周行训真的是颜狗得坦坦荡荡、毫无掩饰。 卢皎月深吸口气,那股熟悉的心累感蔓延上来。 她不想再这么折腾下去了,快速地随着周行训看下去的顺序,把剩下人的身份过了一遍。 到了一个名字的时候,周行训却“咦?”了一声,“麹?朝上有人姓这个吗?” 卢皎月停顿了一下,开口:“并无。” 她抿了抿唇,接着:“陛下前些日子去骁骑营,择了几位勇武之士晋入北衙军,其中有一位麹姓士卒,乃是麹宝林的兄长。” 周行训愣了一下。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飞快地往前看了一遍,又回忆着这次春蒐的随行朝臣,若有所思。 周行训的后宫当然不是只有这些朝中重臣的姊妹女儿,他的后宫成分其实相当复杂。而且作为一个坦坦荡荡颜狗,周行训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看脸的喜好,有的是人想要投其所好,送“义女”入宫,后者虽身份低微,但其实才是宫中的多数。 但这份名单上多半都是和前朝有牵扯的人。 周行训一开始没多想。,毕竟春蒐是帝王四时狩猎之礼的一部分,带去的人肯定要有身份。 但是现在看,皇后似乎不完全出于这种考虑。 周行训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过来。 周行训很少有这么安静盯着人看的时候,卢皎月被看得有点不自然,她略微别了一下头,低声解释:“入宫之后出入不便,位分低的妃嫔更是如此,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见见家人当然是再好不过。” 她刚刚这么说完,就听见周行训“哧”地一下笑出了声。 卢皎月:??! 刚刚那一瞬间生出的不自在一下子烟消云散,卢皎月简直要被他气死。 这人怎么回事?!他就不能有点自觉吗?!!她这是在替谁照顾老婆?!!! 卢皎月身上的杀气太明显,周行训不由躲着往后缩。但他一边后缩着摆手,一边却又忍不住笑,口中还非常大声地替自己分辩:“不是!朕不是笑话皇后!!” 也不知道是解释,还是火上浇油。 卢皎月:“……” 弑君是什么罪名来着? 她真的不能掐死这个人吗?!!!磨牙.jpg 可周行训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在笑话,他就是觉得皇后那种“做好事被发现的样子”特别……嗯、惹人怜爱。 让人想要抱起来转两圈的那种!! 帝后13 因为笑得太过分,周行训回神后也像是觉得心虚。 不等卢皎月说什么,他就主动提议,“既然人都去了,干脆让她们去见一见。” 卢皎月其实早就平复下心情。 还是那句话,和周行训一件一件事都认真计较,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气死。 这会儿听了周行训的话,她也点头应和:“陛下愿意有此恩典,是好事。” 只是这么说着,卢皎月眉头却微微凝着,思索起来:这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或是到地方说句“原地解散”的事,猎场人多地形又复杂,一不留神就容易出事,要是安排不合适了,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就是喜事变成悲剧了。 卢皎月计划着周行训走之后,打开插件再做安排,也免得有什么疏漏。 却没想到周行训这次并非随口一提,他说完了之后抬手抽了张空白的纸,拿笔随意蘸了下还未干的墨,下笔飞快地写着什么。 卢皎月颇觉意外地垂眼看过去,发现周行训居然是在为这件事做安排。 他详细地规定了离开和归来的时间,又三两笔在旁边勾勒出了猎场地图,配图注释了能活动的区域,还在一条条规定不同程度的逾期越界的惩处之法。 卢皎月看得有些怔神。 光线透窗而过,洒在那张棱角分明的侧颜上。 周行训的五官其实是很具备攻击性的类型,眼尾狭长,眉骨明显,浓密的剑眉斜飞入鬓,一下子拉开了与人的距离感。但或许因为下颌角的转折点偏上的缘故,明明是十分锋利的长相,偏偏整张脸的气质却带出了一种轻盈的少年感。再加上他人不着调又爱笑,看起来居然还挺容易亲近的。 可任谁看了他此刻的模样,就知道那只是错觉罢了。 卢皎月无法确切地形容其中的不同。 周行训其实并没有很紧绷,他神情依旧是散漫的,落笔的姿态也很随意,写到后面甚至能明显感觉他的不耐烦,字迹也从一开始的“勉强工整”变成了“能够辨认”。明明和平常一个作态,但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 周行训飞快写完就把笔往旁边的笔架一搁,抬眼就看见卢皎月正盯着他看。 他唇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实在没忍住,一抬手臂就把人捞了过来,从后背抱住了人。 他手臂从卢皎月环过来,确认把人严严实实地搂在了怀里,这才扬着声调问:“怎么了?想什么呢?” 这么问着,像是觉得当前的姿势好像也不怎么让人满意,又研究了一下,最后选择使劲弯了弯脊背,放低了脑袋、往卢皎月肩上一压。 这一下子砸得结结实实,卢皎月顿觉左肩一沉,人都往一边倒去。 要不是腰身被人牢牢环着,她这一下得直接栽过去。 卢皎月:“……” 她本来确实有点心里嘀咕,但是被周行训砸了这么一下,顿时什么多余的想法也没有了。 这人单纯是坐累了,想找个抱枕捞着吧? 深觉自己“真相了”的卢皎月顿时心如止水。 只是被这么抱在怀里,她看得更清楚了,那一条条文字条分缕析、照顾到了方方面面,就算没有打开插件,卢皎月也能判断出这是个不错的执行方案。 但就是这样,才叫人困惑。 卢皎月忍不住开口问:“陛下对这些很熟悉?” 要知道周行训刚才落笔时候,连犹豫都没有,可以说是一挥而就了。 “算是吧。” 周行训蹭着卢皎月的肩膀点了一下头。其实没点下去,反倒有点像只在肩窝拱来拱去的大狗。 卢皎月躲了一下没躲开,听着这人接着在耳边解释:“驻兵的地方要是毗邻乡里,也会允士卒回家探亲的,都差不多,惩处力度不大一样罢了。” 他总不能在这上面“逾期者斩”。 因为头还压在卢皎月的肩上,周行训的声音有点瓮声瓮气的,说话间的震动顺着身体的接触传过来,卢皎月不适应地往前躲了一下,却被环着腰抱得更紧了。 周行训却好像对自己的举动没什么察觉,他顿了一下,又补充:“规章是规章,关键是看执行的人。皇后对后宫熟悉,朕就不插手了。” 卢皎月也知道这个道理,当即也答应下来,“好。” “不用定得太早,春蒐前几日定下就成。定早了,总有人想要去‘走动一二’。” 他这么说着,冷淡地嗤了一声,显然是对长安这风气很不满意。 只是卢皎月这会儿却没有闲暇深想下去。 微热的气息在颈间拂过,她不自在地紧绷了一下。想要躲开,腰间的那只手却牢牢地锢着,她每往前一点,环过来的手臂就收紧一分。周行训好像自己对此都没察觉。 其实都勒得有点疼了。 要是在以前,卢皎月早就抬手去掰了。可是今天她却犹豫了一瞬。 或许是因为周行训实在很少有这种谈正事的态度,卢皎月觉得很不习惯。 她觉得这人有点陌生。 湿热的气息不断的从耳边拂过,拂起了那几撮怎么都不肯听话碎发、软软地扫在脸颊上。说不上难受,但是有点痒,耳朵尖也跟着烧起来。 卢皎月没过多会儿就意识到不对劲,她猛地往后一撑手肘回头。 手肘没撑动,但是她确实回过头去了。 因为这动作太猝不及防,周行训被逮了个正着。 卢皎月、就、发、现—— 这、个、混、蛋!在往她耳朵边上吹气!!! 卢皎月:??? !!! 他怎么能这么狗的啊啊啊?!!! …… 每次卢皎月对周行训有点改观的时候,他都能以诡异的操作把自己的水准重新拉回小学生的等级。 卢皎月只觉得自己都心累成习惯了。 好在周行训这次勉强做了个人,帮忙把活都干完了,卢皎月也顺理成章地提出了休息。 她试图委婉地赶人,并把先前周行训自己提到的医官话搬了出来,“今日劳陛下费心了,妾也能照着医官嘱托好好休息一阵子。” 周行训连连点头:“朕早就觉得皇后该好好歇歇了!” 卢皎月:? 她开始觉得有点不对。 事实证明,确实不对。 卢皎月以为的“休息”:好好睡一觉,或者揣个暖炉在手里、晒着午后太阳看话本子,旁边再放一杯清茶。 而周行训定义的“休息”…… 丝竹声声入耳,钟鼓喤喤,磬莞将将,明明是帘幔轻扬、光影如画的古风场景,硬生生地让人联想起了迪厅现场。 睡什么觉啊?起来嗨.jpg 卢皎月:“……” 从某些角度来看,周行训也是很牛逼了。 卢皎月在音乐上面造诣不深,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乐声和平日里宫廷的曲子不大一样,隔了一会儿才从那铿锵中夹杂着金戈之声判断出这似乎是一曲军阵曲。 旁边的周行训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地在边上坐着。 但他明显对这曲子非常熟悉,神色中带着点听惯了的无聊,没看场中,倒是撑着脸盯着卢皎月看。 这目光过于具有存在感,卢皎月忍不住投过去疑问的一瞥,无声询问:怎么了? 周行训没回应这个问题,他像是被这一眼提醒了什么,眼神一下子亮起来,扬着问:“皇后要看剑舞吗?!” 周行训的行动力一向超群。 卢皎月没在第一时间出声反驳,他已经执剑起身,单手在矮桌上一撑,一个腾跃就落入了场中。 卢皎月那声疑惑的“嗯?”还没来得及问出,周行训已经以实际行动解答了这个包含“什么剑舞”“谁的剑舞”“怎么舞”等等复杂语气词。 底下演奏的人不愧是宫廷乐师,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奏乐,而是纷纷抱着自己或轻或重的乐器,忙中有序地往后撤去,眨眼间就让出了大殿的中央……熟练得让人心疼。 卢皎月:“……” 这人绝对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她心底默默吐槽着这些,但是目光仍旧控制不住地落向了场中央。 吹毛断发的名剑驯服地在他掌心旋出剑花,清亮的锋刃有几个角度映出那双格外锋利的眉眼。腾跃旋转间,腰腹的力量稳稳地支撑着身体。 这其实不全然是“剑舞”,过于凌厉的剑风甚至牺牲了部分观赏性。 但那凛然又锋利的气势足以夺得人全部注意力,旋身间不期然对上的眼神甚至让观者禁不住背生凉意。 只是在卢皎月更确切地感知到那股森凉杀气前,却觉对方的神情似乎在一瞬间柔软了下去,眼底甚至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卢皎月怔了一下神。 待要仔细去看,却听一道重音的鼓点声之后,他纵身一跃,腾空而起。长剑带着凛凛寒光倏地刺出,劲瘦的腰肢之下,下摆的衣袍飞扬着绽开。 矫健而又危险。 就连此刻舒展着身体凌空停滞的姿态,让人联想到的也绝非什么轻盈的飞鸟,而是鹰隼一类的猛禽。 ……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曲末收声,旋出了残影的剑被稳稳握在了手中,动作之利落都让人听到了风声的止音。 周行训稳稳地落地后,收剑入鞘。 额上有微微的汗气蒸腾,但是气息却十分平稳,阳光似乎在这一瞬间也格外钟爱于他,为那双还染着未褪剑气眼眸镀上了一层暖调的浅色。 卢皎月莫名觉得这场景很适合他。 灼灼烈阳下冰凉又锋利的剑意,周行训身上就是有这种极度矛盾的气质。 四目相对,周行训突然笑了起来。他三两步就跨了过来,不等站定,手肘就在桌子上一碰,借着小臂压下去的力道,硬生生地把自己上半身拉了过去。 这么一张眉目俊朗的脸几乎是撞入卢皎月的眼中。 阳光映亮了他额上晶莹汗珠,熠熠光彩溢满眼底,那张脸上尽是明亮又灿烂的笑意,声调也是抑不住的昂扬。他问:“皇后喜欢吗?” 少年意气,灿过骄阳。 第 14 章 帝后14 第14章 “皇后喜欢吗?” 被周行训的身上那过于欢乐的气氛感染,卢皎月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下巴压了一半才顿住。 但是好像已经没什么用了。 周行训脸上本来已经很灿烂的笑又灿烂了一个度,卢皎月甚至都有种他在布灵布灵发光的错觉。 卢皎月:“……” 算了。刚才的剑舞确实又凌厉又震撼。 笑容实在是个很具备感染性的东西,卢皎月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有什么可开心的,但是也忍不住跟着扬起了唇角。她倒是想起了前一天大殿上南吴来使的彩虹屁,再想想周行训当时的表现,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人啊…… 稍微被夸一下尾巴就要翘起来。 但是她好像也没夸啊? 卢皎月刚这么想着,就听见周行训语气雀跃地接着,“朕还会弹琵琶!皇后要听吗?和吕甾比是差了点,但也很好听。” 说他谦虚吧,他能大言不惭地说“好听”,说他骄傲吧,他对自己的水平还挺有认知的。 但周行训就这么一说,底下的人可不敢受着。 那名叫吕甾的乐官忙越众而出,叩首道:“陛下过言了。奴汲汲于钻研技艺,便是有一二所得,也终是奇淫技巧尔,怎堪与至尊相较?陛下揽九州之土、四海之民,手握大道至理,拨弦转轴皆是天地之音,此天下间,何处去寻第二人?” 这话说得就很有水平。老板踩着自己夸你的时候,你不能直说“我就是个小垃圾”,那是在打老板的脸,但也不能直接认下来,那是不给老板面子。所以得换个赛道啊!咱就是一个搞技术的,顶了天的也就是一个技术人才。怎么比得上老板您呢?高瞻远瞩、纵览全局……可见能在这宫里混出来,在语言的艺术修养上面,全是满分毕业。 周行训很爱听人夸奖,但是对乐官的这番恭维,他却意外没什么反应,态度显得很冷淡。不过他情绪上倒是仍旧兴致勃勃的,一边接过琵琶来,一边问卢皎月:“皇后可有什么想听的曲目?” 卢皎月终于回神,婉拒:“妾对乐理无甚造诣,恐怕辜负陛下的美意了。” 周行训一愣,“皇后不喜欢啊?” 他像是有点失望,但又眼巴巴地看过来,“皇后真的不听听吗?朕觉得朕弹得挺好的。” 卢皎月这次拒绝地更直接了点。 她冷酷无情地,“不了。” 上一个这么有艺术造诣的皇帝,你是不想知道他是什么下场的。 卢皎月心情颇为复杂地发现,周行训身上真有点“亡国之君debuff叠满了”的意思在。 再次被拒,周行训脸上的失落相当明显。 但是他心情自我调节的能力一向是点满了的,只不过转瞬间就恢复过来,感慨:“皇后还是更喜欢舞啊。” 他像是思考了一下,又飞快接上:“那个、那个……她不是跳得挺好的?皇 后记得吧?” 卢皎月:? 什么叫“那个、那个”?他该不会是指女主吧?她辛辛苦苦安排,照顾到了方方面面,不过就是在表演的时候差了一点点风。结果在周行训这边就成“那个、那个”了? 这大概就是认认真真做了一整本的暑假作业,老师在翻开最后一页写了个“已阅”,亦或是揪光了头发做了一整个学期的课程设计,最后得到了一句“咱们还是按平时分来”……那股胸闷气短真的很难用言语形容。 周行训却还无所察觉,他已经转过头去吩咐身侧的人,“你去叫她来。” 刘通不愧是能在一众宫人里面脱颖而出留在周行训身边的人,在揣摩上意这方面就没出过错,闻言立刻回,“陛下说得可是当日湖畔凌波舞的姜才人?御水凌波、实在甚美,奴还以为看见仙女了呢。只是与此大殿中欣赏,终究差了几分意境,陛下可要带着皇后移步蓬莱仙岛?” 蓬莱当然不是东海的那个蓬莱。 前梁皇宫绕湖而建,于湖心堆土成岛,水面起雾时好似仙气缭绕,故而以海外三仙山为名,最大的那个岛被称为“蓬莱仙岛”。 刘通这一段话提了名字、说了特征、夸了人,最后还连表演场合都安排上了。 他真的,我哭死.jpg 卢皎月真的要哭死了。 她甚至没空哀悼自己失败的剧情推进,紧急开口叫了停,“陛下见谅。姜才人近来身体不适,恐怕不好御前献舞。” 医官还没诊出来,但是女主这时候可揣着崽呢。 撮合男女主虽然重要,更重要的还是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有小世界的意识庇护,那孩子应该没那么脆弱,但是万一呢?这个小世界意识没用到连个男女主一见钟情都搞不定,卢皎月可不敢相信它的保护力度。 周行训闻言回了一下头。 错觉吗?皇后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这点疑惑也就一闪而过,周行训没往心里去,他随口就道:“那算了,就让魏……” 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一下,他记得皇后好像不太喜欢魏美人。 问题不大,那就再换一个。 只是周行训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一时居然没找到印象深到给他留下记忆的。 都是依稀有点画面,有甩袖子的、有舞扇子的,还有转圈的……都挺漂亮、挺好看的,然后就完了。 周行训努力回忆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也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为难的神情一下子舒展开来。 他俯下.身去,一把把卢皎月从矮几后面抱出来,语气雀跃地,“走!朕带你去个地方!” 与其说“抱”,不如说“拎”。 他是掐着腋下把人提起来的。 卢皎月:……? 她觉得,人和人之间、至少应该有点最起码的尊重。 ——长得高了不起吗? 是挺了不起。 周行训在前 面快步走的时候,被抓着手腕的卢皎月只能小跑着跟上。 似乎也感觉到后方传来的拉力,周行训回头看了两眼,就看见跟得十分艰难的卢皎月。 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下。 但也就是一下而已,卢皎月还来不及说一声“慢点”,就觉手臂上传来一阵拉力,她整个人被带着撞入前方人怀中。腰间环过一只手臂,轻微的失重感传来:她被抱起来了。 是公主抱,但是一点都不浪漫。 周行训一连串行为简直是在明晃晃地抱怨“你怎么这么慢?”,卢皎月觉得自己就算是脸红也一定是气红了的。 他甚至还像是颠麻袋一样颠了一下。 卢皎月发誓,周行训这会儿要是说出任何关于她体重的评价来!她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要把这人勒死!! 可能是因为卢皎月脸上威胁的表情太明显,周行训最后只是咂了一下嘴,什么都没说。他抬了下手臂把人往上带了一下,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卢皎月本来以为没有比“拎小孩”和“抱麻袋”更离谱的做法了,但是周行训的行为总是能够突破人类想象的下限。 当被抓着腰带拎起来往马背上带的时候,卢皎月真的破防了。 她连名带姓,“周、行、训——!!” 周行训愣住了。 他把人重新放回了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过来,气氛一时有些紧绷。 卢皎月几乎是一瞬间冷静下来。 就在她想说点什么补救的时候,却见对方倏地笑了开,“皇后能再叫一遍吗?” 卢皎月:“……?” 她可以骂人吗?就眼前这个人。 …… 卢皎月最后还是没有再说第二遍。 这会儿连名带姓地叫人几乎等同于骂人了,刚才情绪激动的时候还好说,这会儿冷静下来、就算是周行训的主动要qiu……他有病吧?居然自己讨骂?! 卢皎月不想深究周行训的心理状态。 这人身上她不理解的地方太多了,不差这一件。卢皎月有时候都觉得,“周行训的存在”这件事本身,就是给她展示人类这个物种的多样性的——但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一、点、也、不!! 周行训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点过分,不由讪讪地摸着鼻子。 他这不是往马上掳人惯了,一时顺手,就忘了带着的是皇后…… 他目光四处转着,试图找点什么来转移话题。 落在旁边的枣红马上,倏地眼睛一亮,“朕先前说要教皇后骑马,要不就这次吧?” 卢皎月:所以你本来想干什么? 卢皎月最后还是深吸口气,还是接受了这个搪塞的借口,“那就有劳陛下了。” 不管怎么说,比起周行训头脑一热、整出点什么新的花活了,“骑马”真的是一项再安全不过的活动了。 于是,等刘通气喘吁吁地 跑到马场过来,就刚好听见后面这段对话。 实在不能怪他来得迟,跟着这么一个精力极度旺盛,翻墙爬树、一不留神就跟丢了主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最基本的。 ?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但就算这样,也有可能一个错眼人就没了。 所以还得掌握另一项基本技能,提前预判陛下的目的地。刘通现在能出现在这里,而不是满宫城地找人,已经能证明他不愧是能众多内侍中脱颖而出、跟在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了,这揣摩上意的玲珑心思一般人真赶不上。 心思玲珑的刘大红人这会儿就狠狠刮了旁边的马仆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啊?没听陛下要教皇后骑马?快去拿马凳啊!来不及拿就自个儿过去跪趴下啊! 倒也不能怪马仆这会儿反应不过来,虽说因为周行训经常往马厩这边跑,马场这边的人不至于一见皇帝就战战兢兢,但是任谁在经历了“陛下抱着皇后过来”-“陛下扯着皇后的腰带往马上扔”-“陛下被皇后骂了”一连串的事件后,都需要点时间冷静冷静。 刘通可不知道前面发生的那一连串的事。 他使眼色使得眼皮都快抽筋了,可是那边硬是没一个给他反应的。 刘通心里痛骂“这一个个都是什么榆木脑袋、木头疙瘩?!”,准备捋起袖子自己上了。然而他才刚刚走出去一步,就腿一软,噗通一下子跪下。 不只是他,就连那边儿还愣着发呆的马仆们都纷纷屈膝顿首、伏拜于地。 因为周行训说完“教骑马”的事后,直接一撩衣摆跪下了。 他一向我行我素,这会儿对周围或是惊异或是惊恐的目光浑然不觉,只是抬眼盯着卢皎月看。 见人没有动作,他还拍了拍自己的撑起来的腿,语带催促:“皇后?” 旋即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抬手摸了摸马身,笑着安慰:“放心,赤骧很听话。我扶着你,别害怕。” 这根本不是“害不害怕”的事。但阳光将他的眼睫照得透明,那双明亮的眼中似乎浸润着温柔的色泽。久久没有等到回应,他眼神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卢皎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觉得这动作还有点可爱。 …… 卢皎月最后还是顺着身后扶着的力道抬起了脚,稳稳地踩在了对方屈起来的那条腿上。 如周行训所说的,他一直伸着手臂护在了身后。意外地让人安心。 周行训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可这一次的骑马教学却出乎意料的细致,几乎将每一个部分都照顾到了。 “先抓它的缰绳,不然它容易走开……” “……对,前脚掌踩上去,别被马镫子勾住了。” “脚尖往外撇些,不要对它肚子。” “……” 视野一下子升高,周围空空荡荡的让人很没有安全感,卢皎月下意识地夹紧了马腹。 周行训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先是抬手摸了摸马颈安抚下焦躁的马匹,又仰起头来对卢皎月笑了下,“别担心,朕牵着它呢。”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不靠谱,但是当他稍微收敛了神色,身上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一种令人信赖的安心感,卢皎月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话放松下去。 就这么牵着在马场上溜达了两圈,卢皎月也渐渐适应了这个速度,却听周行训又开口问:“皇后要跑两圈吗?” 卢皎月微愣:“可以吗?” 都骑上马了,当然不想就这么溜达两步就完了。只是作为一个刚刚上马的新手,卢皎月觉得自己还没到“没学会走就要跑”的程度。 周行训则认为不然:“有什么不行的?朕带着你!” 他这么说着,人已经翻身上马。 马镫还在自己脚底下踩着,卢皎月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 手臂从身后环过,周行训拉着缰绳甩了一下,刚刚还慢慢踱着步的马一瞬间加速,马蹄踏过、飞尘扬起,两人一骑疾驰而过。 被留在原地的诸多宫人很快就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 ——他们陛下呢?那么大一个陛下呢?!!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5 章 帝后15 第15章 周行训的“跑两圈”,是直接带着卢皎月出了宫。 这么嚣张地纵马过宫门ü_[(,宫中也不做第二人想了。侍卫们非但不敢拦,还得早早地开了门、清理好路障,免得碍了这位主子的路。 本来都是做惯了的活,这次守门的士卒却差点出了纰漏。 一直等那匹右后蹄子上带着一块白斑的枣红马从半开的宫门缝隙越过,左边那个士卒才恍恍惚惚出声,“陛下马上是不是还带了个人?” 右边那个士卒同样神色茫然,他遥遥地注视着那道飞驰而过、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的影子,不确定地回:“……是吧?” 顿了一下,更加不确定地,“好像是皇后殿下?”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倒吸口凉气。 陛下劫持了皇后娘娘出宫…… 这是个什么路数?他们要救人吗? * 对于周行训上马之后直接出宫这件事,卢皎月也只意外了一下,很快就平静地接受了。 人的下限总是在被不断拉低的,尤其是在周行训身边。 没看见现在朝臣们都对这位出宫翻墙、夜宿宫外等等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看不见了吗?人都是被这么逼出来的。 卢皎月心平气和地接受了现状,但很快就发现周行训似乎是在看她。 她这会儿人在马上,不方便回身去看对方的表情,只是“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周行训又低头打量了两眼卢皎月的神情,这慢吞吞地才开口:“宫内跑马没意思,朕带皇后出宫走走。” 声音听起来像是强忍着心虚。 因为知道先提出来肯定不会被答应,所以就干脆先斩后奏了? 还真是周行训的行事作风。 这么想着,卢皎月不由失笑。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周行训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应,愣了一下,低头却瞥见怀中人微微扬起的唇角。 他突然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 不是那天那样激烈的跳动,而是一种更轻盈也更欢快的跃动,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提起,刚才的紧张烟消云散,整张脸上都满溢着一种眉眼飞扬的快活。 他简直是不自觉地开了口—— “东市的街尾有一家酥饼铺子,因为位置不好,去的人不多,但是真的好吃。不能用油纸包起来。要在它刚刚从炉拿出来、还有点烫的时候咬,酥脆酥脆的!” “北边有间胡商的铺子,里面常有些新奇的东西,朕下次带皇后去看。” “……” “皇后看斗鸡吗?趣园有只白羽的常胜将军,它主人说是给出千金亦不换。那一身白羽确实漂亮,不过斗了太多场,这会儿都快被啄秃了。” “……” “东市的东西多一点,但是有意思的还是西市,更热闹。” “若是赶得巧了,街上还能碰 见耍把式的,顶竿的、吞刀的、吐火的……” “……” 周行训一点点说着自己觉得有意思的地方,看着怀中人时不时地点头应和,一股暖洋洋的满足感浸满全身,他忍不住惬意地眯了眯眼。 他想带着皇后把这些地方都去一遍,两个人一起。 …… 周行训出宫的时候一路策马狂奔,等真正走到宫外反而不急了。 卢皎月有充分理由怀疑,这人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先打她一个措手不及,等真的出宫之后原地耍赖。 总之,两人一路溜溜达达地到了一间府邸。 卢皎月远远地辨认了一下牌匾:“右武卫将军府?” 周行训点了一下头,“先来找一下七哥。” 右武卫将军,周重历。 这人是周行训父亲的义子,在义子中行七,是周行训极为亲近信重的部将。从称呼就能看出来,他叫的是“七哥”。 周行训这一趟完全是临时起意,自然没人提前通禀。 但是将军府上的门房又不是瞎的,看见来人又认出周行训后,忙不迭地往里跑着知会主家,府内自然是一阵兵荒马乱。 等两人下马的功夫,里面一大家子终于呼啦啦地出来迎接圣驾。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魁梧、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悍将的武官,他一马当先地走出来,跪地就要行礼,“臣参见……” 这话没说法,直接被周行训一把拽了起来。 他捶了一下对面人的肩膀,笑,“少来!” 那一身悍气的武将果然也没再坚持。 他笑和周行训对了下拳,问:“陛下怎么有空来臣这里?” 周行训也是干脆:“朕要带皇后去趟猎场,你安排一下。” 周重历领命:“臣这就去。” 他显然是对周行训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做法很习惯,这会儿什么也没多问。 周行训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我记得我有张弓还在你那儿吧?还在吗?” “还在的。陛下难得输臣一次,这东西臣自然得好好留着。”周重历笑一声,又纳闷,“不过陛下要它作甚?你那会儿十三还是十二?那弓石数太轻了,早就不合用了吧?还是陛下终于想起来,那会儿要哭不哭地说‘早晚要讨回来’,现在来找臣算账了?” 周行训被提起黑历史有点挂不住脸,抬脚想要踹人,“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去拿就行了!” 周重历也没老实站着任他踹,也伸了腿格挡。 两人手脚并用,飞快地拆了几招,倒也是点到即止,进了府之后都默契地停了手。 周行训站定了之后,忍不住仰头嗅了两下,又笑:“什么味儿?这么香?朕这可真是赶巧了,七哥府上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了?” 他显然没有去别人家还要错开饭点的意识,这会儿正赶在昼食时分,这一大家子估计是放下饭碗来迎的人。 周行训和他这个 “七哥”倒是真的没有见外的意思,感慨完了之后,就紧接着接上一句“也叫朕尝尝”。说着,人已经快步往里走去,还顺手拉上了卢皎月。 卢皎月本来在后面跟着,冷不防地被拉得一个踉跄,也多亏了他还记得避开伤着的右手。 属于有点体贴但不多的程度。 眼见着周行训顺手就要抱过来,卢皎月连忙使劲握了一下:在宫里就算了,要是真的在别人家被周行训抄麻袋一样抄起来,她可以认真思考怎么连夜逃离这个世界了。 周行训一愣 他低头看了眼两个人交握的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忍不住又笑了。 * 在自己家被抢了先,周重历也没太在意。 他早就习惯了周行训风风火火的性格,这会儿也只是摇摇头,转头对夫人道:“你让厨房说一声,趁着灶还热着,赶紧再准备几道菜,不用多复杂,快就行了。” 是兄弟、是同袍,但更是君臣。 周重历还没有到敢让人在他府上吃剩菜的地步。 只是他说完,这位一向知情识意、迎来送往做得尽皆周到的继室夫人却没有回应。 周重历不由出声:“三娘?” 徐懿意这才像是回神,“妾方才有些出神,将军说什么?” 周重历不得不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说完,又打量着徐懿意的脸色,“脸怎么这么白?要是不舒服就先歇着吧,正节……陛下他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徐懿意定了定神,稳下声线回:“妾谢过将军体恤。只是陛下亲至府上,怎容人怠慢?妾只是初见圣颜,一时心中慌张,这才露了怯意,将军不要笑话妾才是。” 周重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愣了一下,却不由失笑,“你不用紧张,他那个人啊……”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到底是皇帝了,不好在背地里议论君非,周重历把后半段话咽下去,只是道:“不必担心,陛下不拘小节,只要不是故意冒犯,他多半不放在心上。” 徐懿意低声应了一句,又道:“妾这就去准备。” 周重历摆摆手,“你去吧。” 他说完,就赶紧追着周行训的方向去了。总不能真的把皇帝晾在那。 周重历走得太急,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徐懿意咬着唇一点点抿紧。 徐懿意其实知道,朝代更迭,身处其中的人能全了性命已是不易,儿女情思不过小事。 但明明曾经是那样令人羡艳的一对璧人…… 她想着方才被拉得踉跄的女子,攥紧的手指忍不住又收了收。 一直到旁边的仆妇疑惑提醒,“夫人?” 徐懿意这才回神,低声吩咐了起来,“把东边院子里的人手都调去厨房,让他们一块搭把手……” * 周行训不知道也不在意身后的对话。 他这会儿正努力克制住把交叠的手甩得 老高、让所有人都看见的欲.望。 其实他一开始是想甩来着,只不过被卢皎月死死拽住了。 周行训心里默默地嘀咕着皇后的脸皮儿也太薄了??[,但是瞧着袖子遮掩下悄悄牵着的手,不知道怎么的、竟也生出一种隐秘的欢喜: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就这么一路脚下发飘地来到正堂。 周行训当然没什么客气的,直接坐上了主位,卢皎月被他拉着坐到了旁边。 倒是后面赶过来的周重历看这场面,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但很快就顺从地接受了现状,行礼道:“是臣失礼,还未见过皇后殿下。” 周行训都叫“七哥”人,当然没人敢为难他。 卢皎月轻轻颔首,“将军客气,不必如此多礼。” 本来这才是正常的见面流程,在门口的时候才是被周行训强行带歪了方向。 但旁边的周行训这次依旧没安生。 他瞧瞧这个看看那个,突然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 他抓着卢皎月的手到现在还没松,因为他是个左撇子,把右手放在桌下倒不显得奇怪,卢皎月先前挣了两下没挣开,又因为周重历过来了,她不好有太大的动作,只能暂且按捺下。 这会儿听见这笑声,卢皎月忍不住掐了人一下。 ——虽然不知道周行训笑什么,但是一准的没好事。 周行训掌心的茧子太厚,被掐了这一下根本不疼不痒,他还以为是闹着玩,反过来握住卢皎月的手指,没舍得掐,捏着搓了两下。 粗砺的茧子擦过指腹,细密的颤栗从指.尖泛起,卢皎月神情僵了僵。 周行训还没觉出不对。 他抬眼看向周重历,扬了扬下巴,像是得意又像是炫耀,“这是朕的皇后!好看吧?” 后一步进来的徐懿意正听见这话。 她脸色一白,下意识去瞥卢皎月的脸色,触及那微微僵硬的神情又迅速撇开。 被人肆意评头论足、品评相貌。 ……她何曾受过如此折辱? 若是、若是……还在的话……!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6 章 帝后16 第16章 周行训问问题一向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美感,卢皎月在旁听着都为这位周将军捏了一把冷汗。 这完全是道送命题。 外臣肆意点评后妃相貌是什么罪名?换成一国皇后呢? 该说这位周将军不愧是到了现在还能被周行训亲亲热热叫一句“七哥”的人,这会儿非常从容地回了一句,“正与陛下相配。” 周行训一下子就被哄得开开心心。 卢皎月心情微妙中又有点复杂。 如果周行训认可这话是恭维,是不是也算是间接夸了她? 周行训没想那么多,他已经抬手高高兴兴地招呼周重历,“七哥来坐。” 而与此同时,后面的徐懿意顺势也上前来,“皇后殿下请随妾移步。” 正上前的周重历微怔。 徐懿意的做法其实没什么毛病,按照通常的习惯,男宾女客入宴会的确该分开设席位安置。但是周行训既然拉着皇后坐到了这里,明显没有这个打算,照三娘处事妥帖,应该能看出这一点才对,实在不该在这时候上前去问的。 虽是奇怪,周重历并没有深想,他只当徐懿意是按照过往安排得习惯了,才一时出了这样的疏漏。 周重历想说什么,周行训却先一步抬头看了过来。 因为那过于具备攻击性的五官,周行训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总显露出一种冰凉又锋锐的压迫感。 徐懿意好不容易缓过来些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 只是下一刻,周行训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点冰凉的打量转瞬隐没在少年式的轻快明朗之中,他说:“七嫂不必见外,就当是家宴,坐这里就是了。” 这情绪变化只是转瞬,就连旁边的周重历都没察觉什么异样,只当是事情已经解决了,一边抬手招呼着徐懿意,一边朗声笑,“三娘不必同他客气。” 徐懿意低低地应了一声,顺着夫君的招呼坐在旁边。 那一瞬冰凉的惊悸还残存在心底,她实在没有心力也没有勇气再去做什么。 …… 饭前的那点小插曲只是转瞬,这一顿饭吃得算是宾主尽欢。周行训和这位“七哥”是真的挺亲近的,卢皎月在他身上察觉了一种有别于的宫城内的放松。 就是从那空了两桶的饭和旁边周重历全没觉得有什么的表情里,卢皎月隐约意识到一件事:周行训在长乐宫大概从来没有吃饱过。 卢皎月:“……”心情有点复杂。 不管怎么样,蹭完了这顿计划外的饭,一行人就准备去猎场了。 按理说该换猎装的,但周行训夺了马就来,自然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好在周重历是个格外妥帖的人,吃个饭的功夫,已经把什么都准备全了,供人更换的猎装也在其中。 周行训一点也不意外,更没有客气。 他借着人家的屋儿换衣裳的时候,还不忘给卢皎月揭屋主人的老底,“你别看七 哥那样,他那人其实跟个老婆子似的,又啰嗦又事儿多,干什么都磨磨唧唧的,也就是这些年才好点。” 卢皎月还真没想到,毕竟周重历那一身气势、看起就像是位冲锋陷阵的悍将。 她还意外着,却见那边周行训又像是想起什么来,憋不住地闷笑了两声,又带着笑音接着冲卢皎月道:“你不知道,他还爱在衣裳上绣花!怕人看见,还专门绣在里面!要不是那次、咳……我都不知道。” 周行训咳了一下,把差点顺嘴秃噜出来的话咽回去。 那次战事失利,接应的周重历大军来得比预定的晚了半日,他连同麾下所部冰天雪地的被人围堵,士卒十不存一,连自己本人也差点冻死在里头…… 见周行训笑得都有点打呛,卢皎月也是无奈,“陛下,背地里笑人非君之所为。” 你这么笑的时候、有考虑过周将军的心情吗? 周行训眨了眨眼,“那我去当着他的面笑?” 卢皎月:“……” 淦!这个人好狗啊! 周行训看着卢皎月这表情,“哧”地一下笑出来,飞快道:“放心,我不去。” ‘逗你玩呢’的意思相当明显。 卢皎月:他果然好狗!! 其实真的去笑也没什么。 这是周重历难得不介意被周行训拿来取笑的事。 那日周行训被解救脱困的时候,真是被冻得只剩了一口气。他脸色青白得像个死人似的,却还哆嗦着伸着不灵活的手指,指着披过身上的衣服内绣花、气若游丝地嘲笑…… 也就周行训没看清,要不然他这会儿拿来笑的事又要多一件。 那会儿周重历眼泪都下来了。 * 周行训揭了半天他七哥的黑历史,终于消停了。 他换衣服的动作既快又利索,明明一边说着笑呢,转个眼的功夫,人已经收拾停当了。反倒是卢皎月这个听八卦的,因为分心动作慢了不少。 周行训特别主动地凑过来,想要上手,“我来帮你。” 卢皎月忙不迭地摆手拒绝,“我自己来。” 她还没忘记周行训身上那一堆bug呢,真的让这人帮忙弄完了,她得浑身刺挠。 周行训倒是没强求,被拒绝之后就“哦”了声,老实坐下了。 好像也没有很“老实”,他骑跨着反坐在胡椅上,手臂在椅背上一垫,脑袋搁在上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卢皎月看。 目光的存在感很强。 但是卢皎月心情复杂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很习惯了。她甚至能够很从容地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把视线投过去,问:“怎么了?” 猎装用的多半是革带,卢皎月现在用的也不例外,皮质的鞓穿过银扣,随着带子的收紧,一点点显出腰肢的轮廓,比丝绦更硬质的革带反而越发凸显了腰肢的柔韧。 周行训突然觉得有点热。他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略微别开了视线, 抬手给自己扇了两下风,这才像是回了神,“什么怎么了?” 卢皎月:“……?” 她压下那像是被“倒打了一耙”的憋屈,问:“你有什么事吗?”一直盯这边着看。 周行训迷惑地“啊?”了声,不知道卢皎月为什么这么问。 不过要说“事情”么,也确实是有一件。 周行训神色稍微敛了一点,但也没有特别认真,只是挺可有可无地问了一句:“皇后认识七哥的夫人?就今天的那个。” 周重历的原配夫人早些年病亡,徐懿意是他的继室。 周行训问着,又回忆起刚才用膳前的那点小插曲。 说在意吧,也没有特别在意;说不在意吧、心底又像是被刺挠了似的难受。 卢皎月听出他的语气不太对,不由问:“徐三娘子?她怎么了?” 周行训含糊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对方看过来眼神让他不太舒服。 就好像、他抢了皇后似的。 这可是他的皇后!什么抢不抢的?! 卢皎月没察觉到周行训这点别扭,而是继续回了他刚才的问题,“只是在宴会上有过几面之缘,算不上熟悉。” 周行训听了这话,神情一下子舒展开来,“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皇后不熟啊。 那没关系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卢皎月:? 奇奇怪怪。 * 卢皎月说的是实话,她和这位徐三娘子确实不熟悉。 因为两个人其实都属于长安城中贵女宴会的边缘人物。 徐三娘所在的徐家在长安城内没什么存在感,她家只在徐三娘曾祖的那一辈出了一位位列三公的大官,但是再之后家中一直都没什么出彩的子弟,就这么一点点没落下去,到了徐三娘这一代,只是其父勉强在朝中挂了个官职罢了。 谁也没想到,最后竟是她成了这个右武卫将军夫人。 要知道作为一个死了老婆还深受新帝倚重的大将,周重历简直是联姻的绝佳人选,他的婚事当年可是被各方打破了头争抢,说句“长安贵女任凭挑选”也不为过。周重历最后却选了家室上最不起眼的那个。 道理其实很简单。 “武将+世家”,你说上头的皇帝心里有没有疙瘩? 卢皎月不知道这种事真的发生后,周行训会不会为此心存芥蒂,但是周重历并没有去试试的意思,这个人绝对比看起来谨慎细致得多。 永远不要去测试人心,也永远不要试图去考验人性…… 这或许是为什么直到今天,周重历还能被周行训叫一声“七哥”。 扯远了,要是徐懿意纯粹是因为家世的缘故被边缘化,卢皎月的情况要更复杂点。 范阳卢氏,五姓七族之一。 她,或者说原身的父亲,任门下侍郎兼吏部尚书、弘文馆大学士 、太子太傅、司空公……复数叠加的头衔听起来很牛逼、也确实很牛逼。 但很可惜,全都是前梁的。 王朝的衰颓是历史惯性,但任何一个王朝覆灭的那一刻,总是有人不自量力地试图以微薄的人力、扭转历史的方向,他们理所当然地招致了失败。只是这世上有如今仍旧忝列朝堂、位极人臣的“三朝元老”,也有尽忠持节、为故朝效死之人……不巧,原主的父亲是后者。 卢父于大殿上痛斥赵帝篡梁之举,“猪狗尚知生养之恩、尔何处之?!” 言毕,触柱而亡。 消息传来,原身的母亲也自绝于家中,追随丈夫而去。只留下了原身一个孤女。 赵帝自然是盛怒。 只是卢家是望族,朝堂势力根深蒂厚、世家的姻亲又盘根错节,根本没法株连。别说卢父只是当庭骂他了,就是举兵造反、他都得捏着鼻子“厚恩赦免其族人”以示宽抚。 至于说原身这一家…… 原身爹娘伉俪情深,卢母萧氏身体不好,极难有孕,直到晚年才有了原身这一个女儿。现在卢父身亡,萧氏自缢,赵帝只要不想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死,就不可能动原身一个尚未长成的孤女。 卢皎月不知道原主的母亲那么干脆利落地自绝有多少是追随夫君、又有多少是为了女儿挣一条生路,但是这一切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来说,太难接受了。 只一个旦夕,天地骤变、双亲俱已不在人世,这孩子没能撑过去。 卢皎月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不过她的处境仍旧算不上好。 虽然赵帝“大度”地表示了“不予追究”的态度,甚至命人好好收敛了卢氏夫妇的尸骨,连卢父的官职都没有收回,但是原身依旧是一块烫手山芋,朝堂上接二连三被敲打的卢家根本不敢接手。 以至于卢皎月穿过来之后,面临的局面相当险恶。 父母俱亡、宗族不顾。家中主人过世,家仆四散奔逃都是好的,更有甚者卷了财物还不满足,将主意打到了一个原身这个年幼却能窥见美貌的孤女身上。 卢皎月是在系统的帮助下,才勉勉强强稳住了局面。 就在卢皎月以为自己穿越后的日子会这么一直水深火热下去的时候,原身的姨母出现了,把她接到了府上。 ——卢皎月就这么成了那个传说中的“表姑娘”。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但是就卢皎月的个人感受来说,其实还行。 她毕竟不是真的小孩,没那么大的情感需求,而郑家(也就是姨母的夫家)对她也谈不上苛待。 没人会去为难一个身世凄惨的小女孩,至于说“收养原主”这件事背后可能带来的麻烦,郑家早在做出这个举动之前衡量考虑过:不管赵帝心里到底的怎么想的,既然他对卢父的后事极尽优待,对天下人展示了自己“宽宏大量”的气魄,那么原主这个卢父留下来的孤女绝不能出事。 也因为这些,卢皎月在郑家的时候,物质上 绝对没有被亏待。郑家那一票表兄弟姐妹也都对这位寄居在家中的可怜表姑娘展现了极大的善意……当然,要是态度没那么小心翼翼就更好了。 卢皎月自觉日子过得还不错。 但是有着这样一个身份背景,她是绝对不可能去出风头的。相反,她在京中的存在感越小越好,最好小到皇位上的那个人将她彻底忘到脑后。 * 另一边,周重历也在问徐懿意:“你和皇后很是熟识?” 他也察觉了徐懿意先前席间的态度不对。 徐懿意的手指略微收了收,在这些微的停顿之后,她才像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惊讶,将军为何有此问?” 她又顿了一下,才低声,“皇后殿下乃是卢公之后,品性高洁,妾不过一俗人尔,虽同在长安、有过几面之缘,终究没有深交的机会。” 周重历是个很细致的人,若是以往、他这会儿必定要说两句“三娘操持家业辛苦”之类的话来宽慰夫人,但是这一次他却没出声。 他满脑子都是那句“卢公之后”。 周重历回忆着周行训喜形于色地拉着人过来炫耀的样子,忍不住想:周行训知道这件事吗? 周重历毕竟是外臣,对后宫的事了解不多、也不打算掺和。他此前对皇后的认知只有“出自范阳卢氏”和“姿容端丽”——当然,后一条是基于对周行训的认识判断的——他还真不知这是卢瑀留下的那个孤女。 按道理来说,周行训是应该是知道的,这毕竟是他的皇后。 但是事情一旦还周行训扯上关系,“按道理”这三个字的说法就很难有效果。 周重历也就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很快就放下。 这事其实对时局并没有什么影响。 周氏当年起兵,打的就是“灭赵兴梁”的旗号(至于入京之后,怎么就建立大雍了?这种事就连没脑子的人都不会去深究),从这个角度讲,立卢瑀的女儿为后其实很合适。 就是“为前梁尽节而死”这件事本身,实在是很戳周行训的肺管子。 …… 以父事之,以国相待之。 终不及故朝一梦。 是故以梁人梁臣之身长眠地下,固不受新朝之封。 周重历低叹:“……尚父啊。”!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7 章 帝后17 第17章 回忆起旧事,周重历也就叹息感慨了一会儿,很快就把它抛到了脑后。 战场实在是个太残酷的地方,它洗尽一切悲春伤秋的心思,但凡能做到为将之人,精神早在一次又一次鲜血洗礼中被打磨得无比坚韧、也或许是麻木。 总归周行训自己对这事都看开了。 ——看不开又能怎么样呢?人都死了。 虽然因为旧事情绪唏嘘了一阵子,但是等到了猎场,周重历已经全然整理好心情。他一边往周行训那边走,一边朗声笑道:“陛下久居深宫,不知这骑射技艺生疏了多少?不若咱们今日就……”比一比。 周重历这话没说完。 看清那边的情况后,他默默地把后面的那三个字吞了回去。 因为周行训这会儿并不是单人独骑,他马上还坐了一个人。 周行训骑着马还载着人(俘虏不算)这件事本身都足够令人惊奇了,他这会儿居然在教人射箭。 周行训是个左撇子,惯用手和一般人不一样,别说是教人射箭了,就算是当年他学射御的时候都很麻烦。不过他在这种事上的天赋一向卓绝,说是麻烦、其实也没有很费神,反正是没有现在这样耗费心力。 他少见地右手操弦,略显别扭地握着怀中人的手,一点点纠正着姿势,耐心得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周重历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了见鬼了??[”的神情。 这是那个周行训?! 要评价周行训“没有耐性”实在有些偏颇。 设埋伏的时候,他甚至能在水下以芦管换气,一动不动地等几个时辰。但是那是在战场上,真的放在平日……这人能坐住半个时辰算他输!! 可是现在,他不仅坐住了,这耐着心教导的姿.势居然还显出点小心翼翼。 周重历总算想起来,周行训刚来的时候说的是“带皇后去猎场”,而不是“去猎场”。 这人为什么来讨那张旧弓,原因也很明了。 这是打算给别人用呢。 连弓的石数都考虑到了,真是有够周到体贴的。 周重历忍不住咂了下嘴。 就这么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憋住不笑出了声:这小子也有今天啊! 眼见着亲兵要上前护卫,他执着马鞭的手臂抬了一下,拦着人道:“远远看着就行了,别跟太紧。这猎场清理过了,没什么危险。” 说到这儿,禁不住又顿了下。 他说这臭小子去猎场怎么还要“安排”?原来是怕惊着人。 带着“自家养的猪终于会拱白菜”的欣慰又复杂的心情,周重历安排完亲卫,干脆驱马换了个方向走了。 他也不打算上前去了。 刚才那么叫人都没听见,臭小子恐怕这会儿不待见他这个七哥啊……啧啧。 * 虽然周重历为自家“拱白菜的猪”欣慰了好一阵子,但是等到了稍晚些 时候,他看了眼天色,还是准备去劝人打道回府了。 真的放任周行训在外面疯,这人能原地扎营过夜。 明天参他的奏表就能塞满政事堂。 周重历倒是不怕这个,但是麻烦事还是能少则少。 他循着先前的路找了过去,正看见一支凌厉的箭矢破空而去,箭身带起的劲风猎猎,尾羽划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啸声。 周重历几乎是立刻辨认出了这是谁射的箭,当即忍不住“嘶”了一声。 但顿了下又遗憾摇头,那弓还是轻了,要是换成当年射旗猎将的重弓,这一箭可就更漂亮了。 正这么想着,看清那一箭的结果后,他却是结结实实愣住。 再三确认了自己没看错之后,他忍不住“嘿”地一下子笑出了声。 他还以为周行训拉了满弓要射什么凶禽猛兽呢,原来是只兔子。 射兔子就算了,这一箭分明没射中,箭矢整整穿过两耳之间、贴着那兔子的头顶擦过,箭簇深深没入树干、尾羽震颤不休,那只兔子大概被吓了够呛,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假死了过去。 但是它就是再假死,也没法掩盖过去一个事实:周行训没射中。 哈哈哈。 射兔子都没射中,这事够他笑三年的了。 周重历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他正想驱马上前,好好安慰(嘲笑)安慰(嘲笑)这位久居深宫疏于骑射的皇帝陛下,却见周行训朝后比了个停射的手势,自己亲自下马捡了猎物。 他随手拔下箭杆,拎着兔子耳朵把那只假死的兔子提了起来,快步走回马边,一边把这只昏迷的兔子递给马上的人,一边仰着脸笑说着什么。 周重历:“……” 笑,突然就僵在了脸上。 * 晚上吃的是烤兔子。 当然不是周行训后来抓来给她玩的那只——那只小可怜被卢皎月上下其手地揉搓了一顿,等它缓过来就放生了。 周行训现在穿了树枝在火上烤的是先前的猎物。 兔兔这么可爱,当然要吃它(bushi)。 初春的天气,天色暗下之后有些寒意,但是随着一团团篝火升起,那点寒气被驱散得干干净净。肉类被火焰炙烤的香气散开,时不时地有油脂滴落火堆带来的噼啵声,露台野营的氛围感实在点满了。 周行训转着手里的兔子,目光却是转过来看卢皎月的,“手怎么样?疼吗?” 卢皎月摇头:“没事,不疼。” 她手心的伤看着血肉模糊的,其实都是指甲抓出的皮肉伤,睡了一晚上之后,全都结痂了。先前周行训教她射箭的时候,也只是教一下姿.势,其实是自己帮忙勾着弦,卢皎月手心都没怎么受力,也谈不上伤势恶化。 周行训像是松了口气,又笑,“等你手上的伤好透了,我再教你。” 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也倒影在那双明亮眼中,连同这个人也灼.热灿烂的如同火 焰一般。 卢皎月几乎下意识地点了下头。 回神之后,她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人还打算有下次? 而另一边,得到肯定答复的周行训已经心满意足地转过头去。 他飞快地拿着匕首削下一块已经烤得焦香的兔肉来,格外殷勤地拿着刀尖插着递过来。 卢皎月:“……” 虽然周行训可能没这个意思,但是这“贿赂”的既视感怎么这么强呢? 吃人嘴短的卢皎月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反正就算没带她,周行训也照样往宫外跑,她跟着出来玩两趟不过分吧? 想通这一点之后,卢皎月吃得越发心安理得了。 …… 周重历这边。 旁观的亲卫眼看着自家主将半天没动弹、那火都快烧到手上了,不得不出声提醒,“将军,小心火。” 周重历这才回神,他嘶了一下,忙不迭得把手收回来。 又连连倒换着手散了两下热气,才终于缓过来点,却也不打算继续烤下去了。 他把那只半熟的兔子往亲卫手里一塞,道:“你们烤着吃吧。” 说着话,人已经站起身来。 亲卫不解:“您不吃了啊?” 周重历露出个牙酸的表情,“昼食吃得多了,这会儿不饿。” 瞧瞧那边,一个喂一个吃的。 周行训有在看着兔子吗?分明眼珠子都黏在旁边人身上了……他也不怕烤糊了!! 周重历觉得这兔子是吃不下去了,他冲着亲卫点了点头,“你们先烤着,我去看看那边儿那只鹿怎么样了。” 亲卫:啊?不是说“不饿”吗? 他满脸迷惑,还是应了声,目送着周重历快步走远,心底忍不住犯嘀咕:这瞧着也挺饿的啊? 卢皎月还不知道一旁“撑”走了一个人,她自己倒是吃撑了。 眼见着周行训又削了一块肉片用刀尖插着递过来,她不由地摆手拒绝,“我饱了。” 周行训低头看了眼才刚刚下去小半只的兔子,满脸意外:“这就饱了?” 卢皎月肯定点头,“饱了。” 不仅饱了,甚至还有点儿撑。 周行训的是一边烤着一边从外层往下削焦熟的那层肉,他动作太快,卢皎月甚至都来不及把匕首接过来,而是直接就着他的递过来的刀吃的。吃得太急,等觉出饱来的时候都撑着了。 周行训确认卢皎月说的是事实之后,只能非常遗憾地点点头,“好吧。” 他觉得皇后喂起来特别有意思,就是吃得太少了。他在长乐宫都不敢多吃,生怕把本来就吃得不多的皇后给饿坏了。 卢皎月就眼见着这人三分钟不到的时间,把一只兔子啃得只剩了骨头架子。连骨头架子都不全,小一点的骨头直接被他嚼了咽下去了。 卢皎月:? 这人真的不是什么饿死鬼投胎转世吗?! 周行训吃完就又看了过来,他好像也没打算说什么,就是把目光落过来而已,火光映出了脸上灿灿笑意。 这脸是挺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了。 就是、好怪啊…… 卢皎月被他看得满心迷惑。 她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把手上的帕子递过去。 周行训似乎是意外了一下,但也没客气。 只是接过来却没拿来擦手擦嘴,而是盯着那上面的绣字看了一会儿,半晌,他突然扬脸笑意灿烂地看过来,“阿嫦!” 他想起来了,最开始看到的那幅画像。 小像旁边写着字—— [卢氏女。 名皎月,字嫦君。]!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8 章 帝后18 第18章 卢皎月一开始还为周行训那么快吃完一只兔子震惊,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惊叹得实在早了。那大半只兔子对周行训来说也就是垫巴了垫巴,他紧接着又吃了半只鹿。 一个人!吃半只鹿!!还是成年的、非常大只的那种。 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中午才干掉了两大桶饭。 卢皎月觉得都不用什么南吴进献的长颈鹿了,她看周行训的目光像是什么神奇生物。 太过震惊,卢皎月甚至都忍不住问了句,“你没事吧?”没撑坏吧? 周行训不解:“什么事?” 见卢皎月的目光瞥向那鹿的残骸,他才恍然,“今天下午没怎么动弹,不太饿。” 所以才没吃完。 领会了对方未尽之意的卢皎月:“……” 而且这一下午又是跑马又是射箭,卢皎月这个单纯坐马上的都觉得累得慌,周行训最后的评价是“没怎么动弹”。 说实话,这一瞬间,卢皎月甚至能理解周行训为什么爱往宫外跑了。精力这么旺盛,一个皇宫确实不够他折腾的。 这是什么不放出去遛弯就拆家的狗子吗?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见周行训问,“阿嫦,你喜欢狗吗?” 被叫“皇后”叫习惯了,卢皎月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周行训的这声“阿嫦”是叫她。一直到对方目光盯过来,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卢皎月这才回神。 喜欢什么? 喜欢狗? 卢皎月:“……” 她看着周行训,脸色微妙中又带着点心虚:她刚才没干什么把心里话说出来的蠢事吧? 好在周行训很快就接着,“下次带几条猎犬来,阿嫦你觉得呢?” 卢皎月悄悄松了口气。 心虚之下,她既没计较“阿嫦”这个周行训突然心血来潮的称呼,也没有对对方暗戳戳谋划“下一次”的举动发表什么意见。而是快速地点点头,回道:“嗯嗯,挺好的,我挺喜欢的。” 回得太快,听起来有点儿敷衍,但是周行训似乎并不觉得,得到肯定回答的他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似乎是受到了正向激励,没多一会儿,他就又开口:“那鹰呢?阿嫦喜欢鹰吗?你要是喜欢我让他们弄两只来……” 一旁换了地方依旧没能躲过的周重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提醒周行训“差不多得了”,结果咳了一声连个眼神都没捞到。 不由又大点声,“咳咳!!” 过来好半天,在周重历把自己的嗓子咳出血之前,周行训总算分过来一点目光,“怎么了,七哥?呛着了?” 周行训说着,倒也也没太在意。都是行军打仗的人,哪有那么娇贵?他随口道了句“叫人给你拿点水”,转头又看见就卢皎月抬手在够水囊。 他态度立刻就变了,“阿嫦你渴了?这水凉,还捂了一天了,那边有烧的热汤,我去给你拿 。” 本来想帮忙递个水的卢皎月:“……” 周行训这么一说,她递不递好像都不太合适了。 被明晃晃区别对待的周重历:? 谢谢你还记得叫我一句“七哥”。 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吗?一整个色令智昏的昏君德行。 * 周行训这一趟在外,折腾到天都黑了,宵禁宫禁早都到时间了。 两人这会儿明目张胆地走在宵禁后的长安城里。 周行训慢慢驱着马往前走,带着种“在外头玩了一圈之后要回家”特有的磨蹭。 宵禁这边本就是周重历负责,倒不必担心,而宫禁那边又有周行训白日里闹得那么张扬地当众出宫,这会儿估计还留着门。 周行训倒是很肯定,“放心,肯定留着。估摸着我一到府上,七哥就找人去宫里说了,要不然这大半日的、禁军都要动了。” 卢皎月被周行训这过于理直气壮的语气哽了一下。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周行训做事这么不顾后果了,合着全都是惯出来的。干什么都有人兜底,当然没那么多顾忌。 这个念头刚一转过,卢皎月就立刻意识到:要说替周行训兜底这件事,她绝对算是熟练工了。 比如说,他后宫的那一大票老婆们。 再比如说,当朝的大朝会在初吉(初二)和既望(十六),原因很简单,这两天紧挨着朔望,有卢皎月把人提溜起来、从长乐宫赶去前朝…… 卢皎月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有着两天的固定打卡日期,再加上卢皎月的人肉提醒,周行训其他时候翘得越发心安理得且理直气壮了。 卢皎月:“……” 这个人有毒吧?!她得加工资!! 就在卢皎月认真考虑自己一人打这么多份工到底该领几份工资的时候,却听周行训突然开口问:“怎么样?心情好点了吗?” 卢皎月愣了一下,“什么?” 顺着周行训的目光看向掌心已然结痂的伤口,她下意识地蜷了蜷,些微的刺痛唤醒了记忆,她终于回想起来,被劫持的事其实就发生在昨天。 明明前一天晚上才被噩梦惊醒过,可是这一天从一睁眼开始就过得过于丰富多彩了,她居然没有多少闲暇去回忆那会儿的惊心动魄。 这会儿再回想,却觉得薄薄地蒙了一层纱。 她仍旧知道那时候发生过什么,但是那种情感上的共鸣却被削弱了下去。 卢皎月晃了会儿神。 最后还是轻轻抿了一下唇,低声:“谢谢。” ……涨工资这事,还是下次吧。 * 夜晚的风有点冷硬,可是身后贴了一个火炉一样的身体,丝毫觉不出寒意。 结实的手臂从身侧环过,让人莫名生出一种安心感来。 周行训难得安静了一会儿。 他从卢皎月说完那声“谢谢”之后便没有出声,静 谧夜色之中只有阵阵虫鸣,幽静得有些过分了。 就在卢皎月以为周行训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见他轻问:“阿嫦知道我刚接手魏州军时的事吗?” 卢皎月“嗯?”了一下,“陛下是说源定城那一役?” 少年将军,一战成名。 雏凤清声,从此世人为之震动。 周行训似乎低低地笑了声。 他一向喜欢被人夸奖功绩,可是这次听到曾经的胜利被提起,情绪却好似并没有太昂扬,只是这么笑了一下,就又接着道:“那都是后来的事了,我说的是更早一些。” 卢皎月摇了摇头:“那倒是不知了。” 这个人的名字好像是一场场光辉灿烂的胜利铸就的,从源定城外的那场漂亮的营救战开始,到带兵突袭、兵破长安为止。但是那一次次胜利之外的东西,却鲜有人知。 微薄的月光只吝啬地洒下一点点光亮,周围的一切都只显露出一点依稀能辨认的轮廓。 卢皎月察觉背后的压力稍微重了一点,似乎是周行训往前靠了靠,他低着声,“我爹是战场上的旧伤复发,急病去的。” 卢皎月没想到他以这个话题为开头,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不该说一句“节哀”。因为周行训的语气挺平静的,是时过境迁、并不再需要人安慰的那种平静。 果然,他并没有在这句话上多做停留,又很快接上,“他临终前交代了我两个可信部将,一个是七哥,一个是曹老将军。” 七哥,自然是今天见到的周重历。 而那位“曹老将军”,是如今禁军头领曹和忠的父亲,曹遇。后者在汌水一役战死,周行训立朝后的追封,这位老将军以赫赫战功位居首列。 卢皎月正想着这些,听周行训接着,“当时的曹老将军正驻守白坡,七哥刚刚带兵解了宁平城之困、大军尚未回师。” 卢皎月隐约从这话语里嗅出点不对味儿的迹象来。 “那时候驻守魏州治所武阳的,是我二叔,周嶷。如果他不答应的话,我连武阳城都出不去。” 卢皎月听见耳边发出一道短促的气声。 有点像是笑,但是好像并非如此。 “他没打算让我走。” 周行训顿了一会儿,在稍稍的沉默后,才接着:“……叔父在军中多年,素有威望。” 卢皎月没想到一句话能够解读出这么丰富的意思。 素有威望? 怎么个威望法?能接手魏州军的威望吗? 但周行训的父亲临终前的托付,分明是想交权给亲子。 卢皎月突然意识到,周父说的那两个名字里,并不包含亲弟弟。而周氏那么多将领,他在那一刻,却只能说出两个名字。 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心底泛起。 卢皎月总算明白那一句“急病去的”到底给周行训带来了多大的麻烦。而在这种情况下,周父的交托反而彻彻底底地把周行训的后路斩断了 。 当一个人有威望,但无正统的时候??[,他会怎么办? 当然是把“正统”干掉。 特别是周叔父本身就占着血缘关系的便利。 只要周行训一死,他无论是从身份法理上,还是从军中声望上,都是当之无愧周氏继承人。 怀中的身躯僵硬的太明显,周行训像是安抚一样地抱了抱,又笑:“阿嫦猜到了?不愧是你!对,他想杀我。” “我在父亲灵前叩首,言‘我年少力薄,不堪大任,时值危困之刻,周氏部众全仰赖叔父主持大局’,连拜叩请他接掌魏州军权。” 卢皎月神情微微错愕。 这确实是当时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周行训这个人,实在没法想象他屈膝跪拜的样子。他身上有种“就算天塌下来,也非得站着顶”的拧劲儿,让人禁不住觉得,要是让这样的人跪下,非得把他身上一寸寸骨头都打折了不可。 可他非但跪了,还跪得言辞恳切、声泪俱下。 “三天。我爹停灵了三天,他这三天都没有动手。等治丧事毕,我在府中设席请他前来,说是要移交父亲印信。” 卢皎月脑子里立刻浮现三个大字——“鸿门宴”。 “他来了。或许是想求名正言顺,或许是想要顺势收服父亲旧部人心,也或许……只是单纯的心软了……” 他最后那句话的声音放得很低,几乎飘散在空中。 这之后是良久的沉默,卢皎月能感觉到,环在腰间的那只手臂绕得更紧了些。 在卢皎月以为周行训不会再说下去了的时候,他再次开口了,并没有说如何设席和怎么埋伏的,只是没什么情绪地陈述:“我动手了。” 又压抑又平静。 卢皎月有些无措。 这实在不是什么能安慰和开解的事,就算想要设身处地去共情都没有办法。而周行训这异常平静的态度,也在无言中说明了他并不需要那些苍白又无力的东西。她试探地抬了抬手,握在那只环在腰间的手臂上。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质护臂有点凉意,但并不如金属那样刺人,卢皎月指.尖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摸索着往前,直至覆在那温热的手背上。指尖微微抬起又轻轻压下,指腹轻轻擦过对方手背的肌肤,是幅度很小的拍抚动作。 但没拍两下就被周行训抓住了手。 因为茧子的缘故,周行训手心的触感来得比手背还要粗糙许多。他五指下意识收紧,似乎是想要攥得紧一点,但最后还是克制了力道,又倾着身往前,似乎是想像攥住了的那只手一样,把正抱着的人也密不透风地拢在怀中。 许久许久,卢皎月听到耳边低声的呢喃。 “阿嫦,你知道吗?血……都是一样的……” 就算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也没什么不同。 那轻飘飘的气音随风而散,后一句却话格外清晰。 ——“我活下来了。”! 第 19 章 帝后19 第19章 路上的话题过于沉重,一直等到进了长乐宫,卢皎月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僵硬,就连长乐宫的宫人都有所察觉。 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心底各种猜测纷飞,但面上却只是越发小心地收拾好沐浴安寝事宜,生怕触了主子霉头。 好在这两人其实都不需要近身伺候:卢皎月是不习惯洗澡的时候还有人在旁边守着,周行训是单纯的不耐烦、他嫌弃伺候的人动作太慢。 总归在这种主子心情不虞的时候,越是少接触越是好事。这会儿宫人们多半都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准备好一切,飞快地退了出来,生怕招了主子的眼。 卢皎月有所察觉,不过也没太在意。 宫内人的生存哲学罢了,没什么好计较的。倒是她洗完出来,意外地发现望湖正守在一旁。 见卢皎月出来,这位长乐宫的大宫女立刻满脸担忧的看过来,神情中是满是欲言又止。 望湖猜是帝后两人因为出宫的事起了龃龉:多半是殿下劝诫惹了皇帝不快? 她眼里自家的殿下当然是千好万好,但就是太拧了。就陛下那个不着调的性子,稍微顺着点也没甚。殿下这样子,惹了陛下不快、却也没人记她的好。 卢皎月倒不知道望湖想得那么多,她倒是看出了对方脸上的担忧,不由冲着人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只是周行训路上说的那段话是不可能跟望湖提的。 “手刃亲生叔父”这种事实过于残酷惨烈,恐怕在周氏部众内部,也是只有个位数人知道的秘辛。起码就卢皎月此前知道的信息中,并没有人提到周家叔父的死因——周行训的战绩太过光辉灿烂,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他接手周氏部众理所当然,没有人去思考一个虚岁十八的少年是如何越过族中叔长接手军权的。 最后卢皎月也只能安慰:“没什么事,早些去歇着吧,留个小宫女看着灯就行。” 她要是不这么说,望湖能在这儿留一.夜。 * 打发走了想得太多而忧心忡忡的大宫女,卢皎月进了内殿。 周行训早就先一步进来了,这会正撑着脸坐在桌面,耷拉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情绪一向是热烈又灿烂的,不管高兴还是生气都是极度鲜明的色彩,这会儿突然这么沉寂下来,叫人十分不习惯。 卢皎月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脚走过去。 事实上,周行训这会儿确实挺愁的。 那些事都是早八辈子的陈年老黄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起来。想起来就算了,还和皇后说了。 他其实没觉得有什么。 “弑亲”这种事任谁都很难过得去,周行训承认他现在想起来依旧堵得慌。但是问题是当年他和周嶷都你死我活了,就是再给他来一百次,他该动手还得动手啊!说不定下手还能更利落点。 但是阿嫦从他说完之后,就一 直没说话。 生气了?也不像。 ?本作者岁既晏兮提醒您最全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尽在[],域名[( 是觉得他不忠不义不节不孝? 啊这、他好像还真没法反驳…… 随着这个念头冒头,某些不大愉快的记忆也随此泛了起来。 长者跪地顿首、泣涕而拜,极谏他莫作称帝之事。两人那次不欢而散,周行训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见面。 阿嫦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君臣、正统、宗法伦常……竟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周行训觉得心底更堵了,连喘气儿都怪闷的。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称帝加冕,所有人都在庆贺,他也在笑。他必须得笑。 纵然视作师长之人的白幡挂满府上。 他却连前去吊唁都不能! 那人劝他不要称帝。 可是那是他能做主的吗?! 那些人、那些跟着他四处血战、战场上搏命的人,想要的真的只是一方富贵吗?不!根本不是!!他们要的是封侯拜将、名留青史!要的是子孙后世、代代余荫! 就连前梁失落的玉玺都摆在他桌子上了。他能退吗?! 他根本不能退!! 他若是想退,周氏的部将先不答应,伪赵降将必定心有不安,就连麾下士卒都有可能心生动摇……他但凡敢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回头。 那人明明知道这个道理,他明明一清二楚。 所以才在那种日子,狠狠地往他心口扎上一刀。 …… 骤然想起的旧事实在叫人心底发闷,察觉到卢皎月走近,周行训却没什么动弹的力气,只是蔫哒哒地抬了一下眼,低着声:“阿嫦……” 语调像是有点委屈。 他抿了抿唇,“我没做错。” 杀了周嶷没有错。 周嶷不死,死的就得是他。 称帝也没有错。 赵军与魏州军以大河为界陈兵两岸,他绝不能让赵帝再打出“平叛”的名义,那是两军对峙的关键点,他不能在名义上输对方一头,这对士气的影响太大了。 诚然,他可以随便找一个身负前梁皇室血裔的幼童,把他立为傀儡,也让“灭赵兴梁”的旗号更听起来更立得住脚一点。但是周行训自问,他甘心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幼童身前跪地叩拜、俯首称臣吗?他不甘心。 况且幼童总会有长大的一天,在那个位置上,就总会想要拿到手的权柄。但是凭什么呢?!是他带兵厮杀于前,是周氏的将士埋尸于外、露骨于野,凭什么一个什么都没做的外人,仅仅凭借着一点微薄的“真龙”血脉,便轻而易举地坐享战果! 若是那梁室真的有祖宗庇佑,又怎会有今日的江山易主、山河沦丧?! 他就是不甘心!! 既然是早晚会踏出的一步、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做得干脆点?! 周行训说着“我没做 错”,后槽牙却咬紧了。 他像是想要躲避什么一样,没有去看卢皎月的表情,而是紧绷着一张脸转过头去,看神情有点像是闹别扭……也确实是在闹别扭。 他有点愤愤地想—— 早知道就不说了。 他不说、阿嫦又不知道。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烂事,早该扔在旮旯角发霉去!! 正这么想着,却听到一声上首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因为思维发散地太远,周行训居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声应答到底是在回应什么的,刚想要开口,却被人轻轻地拥住了。 触及的一切都是柔软的,淡淡的香气萦绕而来,手臂轻柔地绕过肩膀,一下一下地拍着脊背。 周行训神情都茫然了一下。 过了会儿才意识到,他被人拥在怀里。 这对他来说过于陌生了,或许是极其年幼的时候才被这样抱过。 一点零星的记忆浮现,但是过于久远又太过模糊了,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好在周行训并不是一个纠结于过往的人,这会儿只是静心感受着脊背上的碰触。 一下又一下,动作又轻又柔软。 惹得人心都跟着痒痒起来。 周行训本来就极少沉溺于负面情绪,刚才那点升腾的愤懑刚刚冒了个头,就在这个拥抱中烟消云散。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回抱,但手指动了动,又莫名不想打破当下的气氛。于是只能按捺着心底那股狗抓猫挠似的痒痒感,强自把自己摁在原地。 同时大脑飞快地转着:阿嫦这是在安慰他?是心疼他? 是吧?他应该没会错意? 正这么不太确定地想着,听到那道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没做错。” 周行训愣住了。 飞转的思绪像是错位齿轮一样空置了下去,复杂的情绪从心底汹涌而出,回神却发现自己居然有些鼻酸。 他真的没做错吗? 就算有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怎样旗帜鲜明的立场,事实仍旧无法辩驳,他杀死的亲生叔父、逼死了自己的老师……他从未被过去困囿,但是极为偶尔的时候,他也会在心底低问:那些抉择、真的是对的吗? 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因为他无比清楚,这世间的事本就无法用对错来衡量。 可是现在,有人在他耳边温柔地低声“你没做错”。 这一刻,周行训突然发现,他其实在意的并不是所谓对错,他其实只是想要一个能站在他这边的人而已。 就算、只有一个也好…… 血脉相连的亲人无法信任。 释迷解惑的师长有为之慨然赴死的节义。 部将愿意追随赴死。但他是周氏主将、他才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这条路越是九死一生,他越是不能在部将面前露出丝毫动摇。 可阿嫦是不一样的,阿嫦和他们都不一样! ——阿嫦,是他的皇后啊!! 这本就是和他并肩之人。 想通这一点,周行训只觉眼前是明光乍现般豁然开朗。 这一瞬间溢出的满足感几乎让人目眩,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舒展开来。他早就把先前顾及的气氛抛到了脑后,伸手就抱了过去。整个人都贴过去还觉得不满足,手臂微微用力,直接打横抱着人捞到了怀里。 卢皎月因为这突然的失重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抬手想抓住点什么稳住身形,最后手臂勾在了对方脖子上。 等定下神来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笑得过于灿烂、像是没心没肺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声音朗朗:“皇后!” 卢皎月:“……” 刚才绞尽脑汁努力想要安慰对方的自己简直像个傻.逼。 再真情实感地心疼这个人她是狗!! * 卢皎月半夜是被热醒的。 仿佛有个滚烫的火炉贴在身边,热得人汗都下来了,她想挪得远一点,但是却连翻身都没能成功,有点像是鬼压床,但并不是那种轻飘飘的僵硬,而是一种更实质感的重量,身上像是真的被什么压着似的、特别沉。 卢皎月终于清醒过来。 然后就发现,周行训手脚并用、八爪鱼似的扒在她身上。 卢皎月:“……” 周行训睡觉不老实,卢皎月半夜被撂过的一条胳膊半条腿砸醒也不是第一次了,到了现在,她已经能很从容地把对方越界的零部件扔回去,然后接着睡了。但是这样睡着睡着、整个人都扒过来还是第一次。 这怎么扔? 卢皎月只思考了一秒就放弃了:根本扔不动。 还是得把人叫醒。 想着,她抬手就去推人。 只是触手的温度却让她微怔:好像有点烫? 周行训的体温偏高,天冷的时候她还是挺欢迎对方过来睡的,但是也没到现在这程度,都烫手了。 卢皎月:“你发烧了?” 脱口而出后又忙改口,“发热。” 卢皎月也不是第一次嘴瓢了,周行训一贯不太在意这些,这会儿烧得迷迷糊糊就更是了。 他应该没睡,卢皎月手贴过来之后,他小狗似的蹭了两下,难受得直哼哼。 卢皎月这下子彻底没了睡意。 她抬手贴了贴额头,又摸了摸脖子,确定这人的温度真的不对劲,不由又推了推,“你先松开,我去叫人给你请医官。” 周行训没撒手。 他大概嗓子烧得有点干,声音发哑,说话间还带着点明显急促地喘气儿声,“没有。” 这是回答卢皎月先前“发没发热”的问题。 周行训说得斩钉截铁,但卢皎月半个字都不信他。 这人有时候很小孩子脾气,他都能干出把药偷偷倒花盆里的事,这会儿嘴硬说自己没发烧太正常了。 话虽如此,卢 皎月也没打算和一个病人分辩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接?,“好好,没发热。就是叫医官来看看,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不用喝药。真要是有事、看看能不能扎针。” 卢皎月觉得,她哄郑家的那个三岁小表弟也就是这样了。 周行训倒是有点好处,他就是不喜欢喝药,倒是不怕扎针……比三岁小孩成熟一点,也就五岁吧,不能更多了。 周行训却依旧没有松开。 他呼吸又重又急促,整个人都不自觉往卢皎月身上贴,卢皎月倒是能理解他这会儿想贴点凉的给自己降温的感觉,但是温度这东西是传导的啊!以她现在都快被蒸熟了的情况,也没有比周行训凉到哪里去。 他埋首在卢皎月颈侧小声哼着:“阿嫦、抱一会儿、你让我抱一会儿……抱一会儿就好了。” 滚烫的热气从颈侧拂过,说话间炙热的嘴唇似有若无地碰触着那一小块肌肤,细密的战栗感从碰触的地方扩散开,卢皎月不自觉僵了一下。 她压下微微急促的呼吸,再次抬手推人,这次语气重了许多:“你松开。” 周行训呼吸越发不稳起来,却没松开手,只是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阿嫦”。 卢皎月:“……” 叫她有什么用?她是什么人形退烧药吗?! 这人发烧后是这么黏人的个性吗? 卢皎月这么想着,下一秒头脑却空白了一瞬。 颈侧的触感滚烫又濡湿,因为离着耳边太近了,那舔.舐间黏腻的水声分外清晰地传入耳中,一并听见的还有他的吞咽声。 卢皎月:!!! 她脑子炸开了。 …… 半刻钟之后,卢皎月眼神放空地看着床帐。 一开始么,确实挺措手不及的。但是这会儿她已经能心如止水、甚至还有点想笑——怪痒痒的。 像只狗子,又舔又拱的。 卢皎月甚至没忍住撸了两下头毛,给他换了个地方:别舔着痒痒肉。 毕竟这种时候要是笑出来,怪不礼貌的。 卢皎月放空着想了一会儿,倒是找到了原因:“因为那半只鹿?” 周行训哼哼了两声。 大概实在难受了,这声音听起来还怪委屈的。 卢皎月:“……” 她一边在心底哀叹着“这都叫什么事啊?!”,一边轻轻拍了拍人,示意他稍微让开点缝隙、别贴得那么紧。 周行训不情不愿地稍微退开了点,但是手仍旧紧紧环在腰侧,仿佛怕人跑了似的。 卢皎月:行了,知道啦。不跑。 她伸手摸索着往下,又无端端地想起了自己刚才心底的念头。 ——居然还真的是人形退烧药! …… 情况不知道该说顺利还是不顺利。 卢皎月还好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周行训……卢皎月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吐槽 这一点好,他真的是、只会往里面怼! 就这么磕磕绊绊地折腾了半宿,卢皎月觉得自己的左手都要废了,总算彻底结束。卢皎月困得眼皮都快掀不开了,迷迷糊糊地警告了一句“下次别乱吃东西”,连回答都来不及听,就阖上了眼,意识彻底陷入黑沉之前似乎听到一声肯定的应答。 意外地让人放心。 起码信守承诺这方面,周行训做得还是不错的。 卢皎月是睡了,但是周行训人还精神着。 或者说有点亢奋。 他强自按捺住那些亢奋的情绪、把折腾得一团糟的床铺整理好,人也跟着老老实实地躺下,但是阖着眼酝酿了半天,再睁开的时候仍旧清凌凌的没有半点睡意。 他翻了个身,想要再度伸手抱住身旁的人。 但是手臂都抬起来了,看着那边整整齐齐的床铺和睡得“整整齐齐”的皇后,突然就顿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打搅,而是往上蹭了蹭,靠着床柱坐起来,低头看向身侧熟睡的人。 舒缓又悠长的呼吸带动着身体微微起伏,注视着那宁静的睡靥,周行训只觉得一种异样的满足感满溢着胸腔,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喜欢明快的乐声、喜欢热烈的舞蹈,喜欢策马疾驰、也喜欢挥剑破空、箭矢脱开弓弦凌风而去一瞬间……他喜欢着这一切奔腾的、热烈的、自由的东西。 但是这一瞬间,在这如水的夜色下,他不期然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如果是这样的静谧宁和,他也是极喜欢的。 他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的节奏,想要和身侧的人保持同调。 在这样放缓了速度的悠长呼吸间,睡意慢慢升起。理智的克制随着意识的朦胧失去了效果,他还是顺从着本能轻轻地拥了过去,低低地在那人耳边轻唤了一声:“……阿嫦。” 想要用蜜蜡封存,将这一刻长长久久地保存起来。!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0 章 帝后20 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宰相)在今天入堂时,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见鬼了”的表情。完全是“走进了门后,都要退出往外面看一眼确认今儿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的程度。 因为周行训来了。 按理说,“皇帝来政事堂”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比起多数时候都是礼仪性的大朝会,政事堂的宰相会议才是真正讨论章程、处理政事的地方。这位陛下虽说不怎么管事,但也不是完全撒手。毕竟这天下还是周家的天下,周行训也没有把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家业完全交给别人的意思:他隔上十天半个月的会来上一趟。 如果真有什么需要皇帝点头的急事,几位相公也就辛苦少府跑一趟,去找找皇后殿下,后者多半有法子让不知道在哪儿撒欢的陛下老实回来。 只是不管哪种情况,这位陛下每次都是来趟政事堂宛若上坟,垮着张批脸、看谁都不大顺眼的样子。 可是今天,他居然是笑着来的?! 这就很惊悚了。 张言站在门口,一时都怀疑自己今早起猛了、这会儿L还在梦中。 就在他这要进不进的当口,里面的人居然主动同他打了个招呼,“张公来了啊。” 张言腿一哆嗦,差点给人跪下。 不过这到底不是朔望之后的大朝,不必稽首跪拜,因此他只是行了个叉手礼,恭恭敬敬地道了句“臣见过陛下”,见周行训很随意地点点头、没什么吩咐的意思,他忙不迭地退至一旁,把自己隐藏在人群里。 不过这样子也算不得安心,因为周行训手上正有一搭没一搭翻着的那份会议纪要,正是他写的。 今代沿袭前朝,乃是群相制度,二省长官和一些皇帝特加的“同平章事”都可任宰相,军国大事多由政事堂的诸相讨论决策而出。会议由诸位宰相轮流主持,主持之人会录下会议纪要、供上查阅,这个人选十日一轮换,这个轮换期基本就是周行训过来的频率。 他来了也很少做什么,多半就翻翻看会议记录。 有时候连翻都懒得翻、直接点了人给他说。 这么松散的管制,在最开始的时候,当然有人起了小心思。 人为自己和家族谋利是本能,手握权力、就免不了想做点儿L什么。 而那些真做了的,脑袋早就没再自己身上了。 自古权臣作为,无非是高高端起皇位之上的那位,令之闭目塞听、当一尊不知政事的泥塑木雕。而当今这位更是玩心甚重、素来不爱理朝政之事,甚至不必去做什么、只要不主动提,他自个儿L就不会过问。 多好的傀儡……呸、皇帝啊! 但是——! 他爱出宫玩。还是微服出宫,路上遇见流民乞儿L都能聊上两句。 一开始根本没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恐怖”之处。 不过是一些不知事的黔首罢了,也亏得这位陛下肯放下身段交谈。当然也 有暗地里笑,果真是拥兵起家、没甚底蕴的泥腿子。 只是朝中老臣们却没想到,他们再怎么“德高望重”手眼通天?”,就算能控制住整个朝堂的臣子(这本就不可能),也没法把封住长安城里面每一张嘴!! 于是顺理成章的,第一茬耐不住冒头的,早都被这位陛下手起刀落剁干净了。 他们中的不少人到死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只是前人的血永远止不住人对权力的向往,政事堂空出来的位置、仍旧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挤上去的。 不过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可要收敛许多。 真打算干点什么事之前,都得摸摸自己的脖子硬不硬,扛不扛得住皇帝陛下的刀子。 不过收敛是收敛,但时日久了,人总是不免懈怠。 这位陛下在政事上面确实又散漫又懒得费心思,早先的血被一场又一场的春雨冲刷了干净,不免有人又生出点小心思来。 但前两日马场上那干脆利落的一刀,总算让人重新紧了紧皮,把那些像雨后蘑菇一样一茬茬冒出来的小心思压下去。这位陛下的刀子还没钝呢,剌他们的脖子可比剌马脖子轻松多了。 …… 此时此刻,偌大一个堂屋里雅雀无声,里面的诸位走在外面也要被人恭恭敬敬地称一声相公,可这会儿L都屏着气听着那一张张纸页翻过,看着上首的人一会儿L眉头挑得老高,一会儿L又紧紧压下,这心也跟着一蹦一跳的。 按说这诸位相公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也都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但官场上是什么样啊?那都是一低眉一抬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平时连眼神都收敛得彻底。 可周行训哪管他们这套?该笑笑该气气不高兴了就眉头打结,表情丰富到实在超出诸位大臣的解读范畴了。这反而让这群经历过于复杂的臣子们陷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抓瞎:这是真的?还是故意做出来诓他们的? 没法从表情上看出什么来,那就只能等着对方说话。 可偏偏今日这位耐心得很,硬是把一份会议纪要看出点津津有味的意思,却半点没开口的意思。 纸页翻过一张,就有人心底哆嗦一下,脑海中各种思绪飘着:有的拧着眉回忆“我前几日会上说了什么?”,有的心底嘀咕“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有的更是一颗心砰砰直跳“咱是生了点心思,但是这不是还没做什么吗?”……最后目光都汇聚到了张言身上:你没在上面记什么不该写的吧?! 张言都快被看哭了。 他也想知道啊!!! 这场无声的折磨持续到了一个人赶来。 看到来人,周行训终于把手里的那本吵架记录……咳、会议纪要给放下了,扬着眉笑,“你来了啊。” 一副等了挺久的语气。 迎着堂内诸位宰相一致迎接的目光,匆匆赶来的大理寺卿王昰“噗通”地一声跪下了。 可怜、弱小、还无助。 王昰是真的茫然。 他琢磨着自己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谋逆造反的大事啊,这帝王亲候、宰相目迎的“福气”他实在是受不起啊!! 他求助的看向堂内的王氏族叔,后者却眼神微移,并不与他接触,显然并无给他提醒的意思。 王昰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但还是赶紧换了个人求援。 世族姻亲盘根错节,时任尚书左仆射的谢公,王昰若是腆着脸也能叫一声“舅公”。都是自家人啊! 谢公倒是一贯与人为善,对上他的目光,露出个和气的笑,像是看什么晚辈,但是半点透露的意思都没有。 王昰已经有点哆嗦了。 他接着转头。 崔、崔侍中! 他祖父原配夫人可是崔氏的女儿L!大家也是有亲戚在的啊!! …… 好在并没有等到王昰把屋里的人都看上一遍,周行训已经开口了,“那个南吴使者审得怎么样了?” 这话题回得太大,王昰差点闪着腰,他张了张嘴“啊?”了一声。 嗓子绷得太紧,调子有点儿L像是“嘎”。 周行训挑了一下眉:“怎么?还没结果?” 王昰忙不迭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回陛下,有些眉目了。” 他今日正是为此来的政事堂。 若是说起近日京中的头等大事,那必得是南吴使者进献疯马,谋害陛下不成,又劫持了皇后。虽说疯马被陛下剌了脖子,劫持之人被皇后一簪毙命……说实话,在仵作验尸前,包括王昰在内是所有人都以为这人是陛下杀的,到现在证据确凿、仍有人将信将疑。 那可是久居深宫,一向以宽仁柔善闻名的皇后! 扯远了,话题拉回来。 虽说天子有真龙之气庇佑,这事情的性质十分恶劣,还涉及朝廷与南吴之间的关系。查!必须严查!!刻不容缓。 也是为此,王昰这个大理寺卿才能踏足多半时候是宰相议事的政事堂。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皇帝也在这里。 转念一想这也很正常,毕竟发现有人要害自己,搁谁谁都要急。 王昰理了理过来时就已经准备好的腹稿,总算勉强找回几分镇定,“那南吴使者坚称不知,这毕竟是一国来使,臣也不好妄动刑罚……” 说到这里,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这话如果是对政事堂的宰相说,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对刚刚遇害未遂的皇帝说,那绝对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了。 周行训倒没有生气的意思,而是平静地,“不是钱荣(南吴国主),他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么蠢。那个马仆呢?身份、来历、身上的东西?和他同值的人怎么说?” 王昰大松了口气,忙道:“陛下英明!” 一国来使不好动刑,但是他带来的人可没那么多讲究,自然是该提审的都提审了,能问的全都问了,务必要把那个胆敢谋害皇帝挟 持皇后的歹人来历问得清清楚楚。 “那大逆不道贼人姓孙,据说是家中二子,故而都叫他一声‘孙老二’,乃是濮州鄢城人士,早些年逃难到了吴地,因为有一手养马的好手艺,在吴王二子钱知同手下谋了份差事。此次吴国进献的大宛马正是吴王二子所寻,为了照顾好这两匹良驹……畜生,故而才让孙老二随使团而行。” 王昰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觑着周行训的脸色。 这些话他是得如实禀报没错,但是说完之后,陛下是什么反应,还真的很难说。 当年雍赵对峙时,濮州诸城皆降,唯有鄢城孤城困守,城内守将死战不降,那时还是魏王的陛下命人带兵围困。城内守将孤军独守了两年,待到城破之时,那已经是一座死城了。说是城内的百姓无辜,但是打起仗来又如何顾得了那么多呢? 如果这孙老二是鄢城人士,他此等作为或许还真非出自南吴国主授意。 唯私仇尔。 这仇还是和陛下的仇。 王昰说话声调都放得轻了,整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一有不对、立马磕一个。 但是被他这么仔细观察的周行训情绪却很平静。战场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想要他命的人不知凡几,要是一个个计较过去早就累死了。 周行训耐着性子等到王昰说完,才淡淡地“嗯”了声,却是又问:“还有呢?” 他不觉得这事是那马仆自己的主意。想要他死的人那么多,可是多数人是不敢动手的——因为他们“怕”。 周行训打过很多的仗,他最知道这种畏惧心态对士气对战事的影响,它能让一只猛虎失去爪牙、能让百战之师在一瞬间溃散。更何况这人还并非什么猛虎、也不是什么百战精兵,只是一个马仆而已。 如果没有什么推动,他绝对不敢主动做什么的。 王昰连忙恭维:“陛下果真明鉴!臣在那人身上搜出了一个随身钱袋,料子贵重、非一个仆役所能有,其上刺绣样式少见且怪异,似是越地图腾。” 早些年趁着中原战乱的时候,南海王韩池在番禺悄悄称了帝,国号便是“越”。 如今新朝既立、各地节度使纷纷上表称臣,便是周遭政权也都自降一级,以国主自称,只是这大越朝仗着在极南之地、有吴楚蜀诸国相隔,仍旧以王朝正统自称,终岁不绝窥伺中原之心。 自居正统的“二朝元老”们对此冷冷嗤笑:化外蛮夷之地罢了,坐井观天、也敢垂涎中原之土? 只历了两朝的王昰在在座诸公面前只是个弟弟,他自然是不敢表露这些的,事实上他这会儿L正心底冷汗着。 钱袋确实是从那马仆身上搜出来的,布料昂贵、图案少见也是事实。但是到底是不是南越之地的图腾么,这就有待商榷了……王昰也是听了大理寺里的一个老吏官随口感慨。 但如今顶头大大大上司都这么问了,那它今儿L必须是越地图腾。 就是大越皇 帝亲自来了,这也得是越地图腾!! 周行训倒不至于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他正要说“把钱袋子拿来看看”却听见一声清脆的杯碟相碰的茶盏声——有人放下了茶杯。 …… 事实上,从刚才开始,满屋惴惴不安的诸公中,有一个人一直格格不入。 张言进来的时候,这个人在喝茶,王昰跪下的时候、他在喝茶,等王昰安下心来解释调查进展的时候、他还在喝茶…… 他一边喝,一边心道,这茶还怪不错的。 入口似有苦涩之感,但稍一体味便只觉浓浓茶香,那入口时的苦涩早就不见踪影,再细细回味,竟有清甜爽口之感。一杯茶,竟有了人生意蕴在其中。 杜广融琢磨着回头再去少府讨些个来。 不过少府那儿L似乎也不多了,未必愿意给。 去找皇后?不好。 他毕竟是个外臣,不太方便。 回头去郑家瞧瞧吧。 当今皇后虽说是卢氏女,但到底是在郑家长大的,和谁更亲近、有好东西更愿意分谁一份自不必说。 问题得到解决,杜广融不由轻轻地舒了口气,顿觉口中的茶更是满齿留香起来。 然而不等他凝神仔细品味品味,就听见堂内的话题走向变得不对劲起来:这又是吴又是越的,这群人打算干什么呢?! 杜广融顿觉这口茶呷不下去了。 他飞快地环视堂内,发现满堂的相公居然没一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不由在心底暗叹:这帮人还是没摸清这位陛下的路数啊! 杜广融被迫放下手中茶盏。 杯碟相击的清脆响声在这寂静的议事堂内格外明显,诸位宰相不由都回头去看。虽然这位平素在政事堂里除了喝茶就是喝茶,但是在政事堂里诸位宰相没一个敢轻视他的。比起身家和履历都不怎么清白的诸公,这位可是正正经经在今上魏州起兵的就跟在身边的嫡系。政事堂里的诸位宰相全都被换了,这位主儿L也能好好端端地坐着在里头:人家根本不是来干活的,是来看着他们干活的!他在陛下面前说一句话,比他们说了一百句都管用。 杜广融也确实只说了一句话,如今天下民力甚劳,当安定休养、不宜轻起兵戈。?[(” 都瞎么?没看见这位马上就要跳起来喊“征吴伐越”了?!还上赶着给这么个好战分子递送上门的开战理由?要知道、这位老老实实在长安呆了这一年多,人可都快憋疯了。 周行训听了这话眉头一挑,就要开口。 杜广融像是早有准备,慢吞吞地补上了后半句,“陛下明察,这话可不是臣说的。” 周行训神情微滞。 杜广融像是没察觉周行训的脸色,慢悠悠地又嗅了下茶香。 确实不是他说的。 有的人啊,就是拧巴。说他没有决断吧,他能抛下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为故朝殉节赴死;说他洒脱不拘吧,偏偏到末了还放不下看着长大的孩子, 临终还不忘啰嗦两句、留点遗言……人心啊,就是这么难以捉摸。 * 周行训最后还是没干什么一时情绪上头、领兵南下的冲动事。 他大清早跑了这么一趟政事堂,把疯马事件的调查情况问了个七七.八八,回来之后便跟卢皎月一五一十地转述了。 “不是越就是楚。”以最终受益者倒推动手之人,有时候也不需要那么确凿的证据,周行训语气肯定,如果我死了,他们自是安心。若是我因此恼怒,兴兵吴地,他们也能趁机谋得好处,说不定还打着趁虚而入、夺取中原的主意。?” 卢皎月:“陛下能想通,再好不过。” 这可比让人牵着鼻子走好多了。在这种大事上,周行训一向靠得住。 卢皎月刚刚这么想着,就见周行训目光灼灼看过来,“阿嫦,二年、再过二年!” 卢皎月:“嗯?” 什么二年? “朕答应过尚父,入主长安后,与民休息、五年之内不轻动兵戈。现如今已过去两年了。” 卢皎月:? 这计算方法不太对吧? 周行训是前年冬天兵入的长安,今年才开春,怎么看也不到“两年”吧?这是什么腊月底出生的孩子,过不了几天就虚岁两岁的谎言吗? 卢皎月正这么想着,却被对面的人拉住了手。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撞入了一双被阳光浸染成琥珀色的透亮眼眸。他脸上的神情既不是欣赏歌舞时的享受、也不是前一日游猎时的快活,而是一种更加灿烂夺目的光彩。 “不管吴楚国主还是越朝的皇帝,二年之后、朕要他们都来长安,当众叩拜、亲自向你赔罪!!” 一国之主作客邻国之都城,有也只有一种可能:兵败被俘。 而此时此刻,周行训说着这些,语气笃定地像是在陈述既定会发生的事实。 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孔沐浴在阳光之下,他脸上分明是少年式的意气风发,可是眼底却并非同为少年的骄狂。那是一种战场上特有的冷静镇定,是一次次生死带来的从容不迫,本该矛盾的气质在同一个人身上糅杂,折射出一种令人目眩的色彩,卢皎月甚至短暂地失语了片刻。 紧接着却见周行训扬起了灿灿笑意,语气轻快,“吴地的糖蟹天下一绝,我让他们送来长安给你尝。” 瞬间被拖回现实、还脸着地磕了一下的卢皎月:“……” 谁要吃那种黑暗料理啊?!! * 疯马事件之后,南吴使者觉得自己死定了,说不定他死后吴国也要跟着一起完蛋。 使者其实并不在意江东的主人姓钱还是姓周,乱世之中,江东政权也是经年几易,大家都是讨口饭吃而已,谈不上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大雍若因此兴兵,他这“出使之罪”少不得累及家人,全族一定在吴国国灭之前被吴王屠戮干净。 这么一想,使者忍不住悲从中来。 就在使 者思考自己要不要这么自我了结、让大王看着他为国尽忠的份上宽恕他家人,他人却被放出来了。 使者再二确认,自己真的是被放出来了,放回吴国。 ▎想看岁既晏兮写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 20 章 帝后20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也不是让他回禀吴王、宣开战之言,只是单纯把他放回去了! 这是什么宽宏雅量、人君之相啊!! 死里逃生,使者痛哭流涕,恨不得给周行训磕一个。 他也确实磕了。 叩谢圣恩的时候,感恩戴德、感激涕零,连声道着“陛下宽宏雅量、明察秋毫”,又说是“回去必当谏言,吴国与朝廷代代修好、岁岁纳贡!”,甚至还有“中原朝廷自古正统,前代多加封藩王拱卫中央,如今正行旧事之时,吴国亦是朝廷藩属之地,必行为人子之事,不敢稍有违逆”,很有点为了自己活命,不管他家大王死活的意思在了。 周行训笑答:“使君言重。当年绿林众为祸江东,乃钱公率人讨之,十二骑入寨,亲削贼首又收拢其部众,实是英雄人物,朕恨不能见见他的后人。” 使者没觉出哪里不对劲,只是连声道:“陛下谬赞、谬赞。” 前一天刚听了周行训那一番“让人入京”发言的卢皎月忍不住瞥过去一眼:当着人家使者的面这么说就算了,你甚至都不愿意夸一夸他本人。 周行训坦然回视。 钱荣有什么好夸的?是夸他在老子死后被旁边的庞楚揍得找不着北吗?还是夸他够识时务、滑跪得快? 他确实挺想见见人的。 那么英雄的老子,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么个窝囊废的?! 第 21 章 帝后21 周行训这段时间突然改性,开始往政事堂跑。 皇帝愿意理政了是好事,但是政事堂的诸位宰相显然没这么高尚的情操,虽然不到叫苦不迭的地步,但任谁干活的时候被老板在旁盯着都不太舒服。 特别是这位还冷不丁地来上一句,“朕前几日在安化街遇到王家的小郎君了,前呼后拥、好大的排场,让整条街的人给他让道。” 正琢磨着怎么给自家出息侄孙在朝中讨个实职的王归厚心底一跳,噗通一下跪下了,“家中子侄不肖,是臣管束不力之责,惊扰圣驾,还请陛下责罚。” 世家子弟出行,让路人让个路不稀奇,但是要是路人里面有个皇帝那就另当别论了。 王归厚一时之间杀人的心都有了。 最好别让他知道是哪一支的不肖子!!! 正这么想着,却听上首轻飘飘地一句,“那倒是没有惊着,不过朕实在看不过眼,就把他从马上拖下来揍了一顿,他被揍得鬼哭狼嚎的、说自个儿是王家的人,中书令可知道是哪一位?” 王归厚心底的怒气一滞。 他不由地想到了自家前段时日坠马、最近还在家里养伤的嫡孙。儿媳妇李氏还闹腾着要讨个公道,说伺候的丫鬟都看见了,孩子身上那么多青紫,不可能是从马上摔下来摔的,指定是在外头被人欺负了,非要去京兆府闹个明白。 王归厚自然也是心疼孙子,当即也是点头答应。 不过之后紧接着出了南吴来使进献疯马的事,虽说帝后二人都有惊无险,但京中立刻就戒严了,王归厚不敢在这时候招人眼,就暂且搁置下了。 现在看、搁得好啊!! 王归厚都不敢想,这事要是真查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王归厚还在庆幸,一旁的崔侍中脸色已经不对了。 这事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去岁冬日、他家幼弟“坠马”,回去后也被发现了满身青紫,他爹老来得子,那可真是的心肝儿肉地疼,勒令他这个长兄去查。最后,却什么都没查出来:那小子咬死了非说是自己摔的。 崔侍中这么回忆着,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幸好没查出来!! 那边王归厚反应极快地叩首,“家中不肖子孙,承蒙陛下厚恩,竟亲自教导,臣实感涕零。待臣回去问明何人,必携后辈亲谢圣恩。” 崔云璟:“……”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这反应速度和脸皮厚度,他自愧不如。 周行训也被腻歪着了,摆摆手:“算了,不用了。” 他转移目标:“张小郎君马球打得不错啊,朕那次实在瞧着眼热,忍不住亲自上场试了试,却不料张小郎君竟是伤着了,如今人可还好?” 侄子前几日因为打马球断了一条腿的张言:“……” 他倒是知道,自己这个侄子常有在马球场上伤人之举,但是张家家大业大又有他这个伯父在朝为宰,给足了赔偿 、没人把事情闹大。没成想,他居然能踢到这么一块铁板。 张言连冷汗都不敢擦,忙不迭:“圣上明鉴,我那侄儿平素最是顽劣,如今在家闭门静养、总算有些许长进的意思,这都是陛下的恩德啊!” …… ……谢郎君前日似乎看上了一个歌女,想要当街抢强……??[” “朕还巧遇了崔氏的表亲……” “……” “…………” 这天,政事堂的诸位宰相都是青着脸出去的。 家族大了总会出那么几个不肖子弟,这本没什么,族里不缺这口饭吃,就当养闲人了。但是养着是养着,你也不能拉着全族一块儿死啊!! 杜广融孑然一身、无所牵挂,这会儿就在旁端茶,悠悠然地看着那一位位相公铁青着一张脸、脚步虚浮地走出去了。就是不知道今儿个回去,有多少个小郎君遭殃。 等人走干净了,他拿着茶杯盖撇了撇浮叶,问屋里那人:“舒服了?” 周行训冷哼了一声,嗤:“一群窝囊废,挨揍的时候嚷嚷得倒是大声,最后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杜广融:“……”把人揍到告状都不敢告、你还怪有理的了? 真是有够闲的。 不过也是奇了怪了,这位往日里可没有翻旧账习惯。 看行事作风就知道,他从来都是有事当场解决、不留隔夜,这次倒是不大一样了。 杜广融琢磨着喝了一口茶,细细品了会儿才不紧不慢地问:“今儿个怎么了?叫谁惹了?” 这明显憋着火气故意找茬呢。 周行训:“……” 大清早的就被皇后往外赶,虽然对方说得委婉,但是哄着人出去玩儿的语气简直不能更明显:他是那种每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人吗?!他也是会干正事的啊! 周行训这么想着,越发憋气,连带着看杜广融都不怎么顺眼。但瞥过去一眼之后,眼睛突然眯起来了,“这是皇后宫里的茶吧?” 这语气听起来就十分危险了。 杜广融倒是很从容淡定,“郑家近日欲要修缮宅院,我碰巧路过,帮忙看了眼风水,郑公为表谢意,以茶相赠。盛情之下,实在难却,某便收下了。” 周行训“哦”了一声,肯定:“你又去坑蒙拐骗了。” 他第一次见杜广融,这人就因为招摇撞骗被人打了个半死。周行训看他眼都肿得半瞎了,还身残志坚地准备骗下一个(也就是周行训本人),觉得这人怪有意思,正巧手下缺个会写字的,就拿着这人凑合着用了——一直凑合到现在。 杜广融抬手捻了捻那仙风道骨的胡须,慢悠悠地摇头:“非也非也。风水之道,天地之理也,某虽倾力钻研,但此道终非人力所能穷尽。” 言下之意,不是他学艺不精,而是这东西太难。 周行训“嘁”了下,都懒得搭他这话茬,反倒是奇怪起了他刚才那话,“郑家?” 这倒 是惹得杜广融看过去一眼。 嗯,他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皇后的表亲家。 以杜广融那处变不惊的心态,都难得哽了一下:所以您娶皇后,真的只看脸是吗? 哽是哽住了,但解释还是要解释的。 他耐着性子回:“皇后殿下少失怙恃,由姨母接去家中教养,乃是在郑家长大。” 周行训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问出这件事来。 又因为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他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了解皇后:阿嫦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家里有什么人?……他好像都不知道。 脸上那些微的焦躁之意褪.去,周行训神情反而一点点平静了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化济,和朕说说皇后的事吧。” 杜广融:“……” 您可真不和臣见外。 皇帝是不见外了,杜广融可没那么心大地直接说说皇后如何如何了,他选择曲线救国:“臣一介外臣,无从与皇后熟知。只是当年卢公节义天下皆知,想来有女不堕其父之风。” 周行训微怔:“你是说、卢瑀?” 杜广融:“……”这人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当年周行训选了那么一位皇后,杜广融还以为对方多多少少有点这方面考虑,结果是他想太多了。他真的只、看、脸。 杜广融心情复杂地点头,“正是卢青石。” 瑀,似玉之石。卢瑀生前便曾自白道“顽石之质,实非美玉也”,故以“青石”为号,世人也多以此称之。 周行训确认了卢瑀身份之后就沉默了,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广融瞥了两眼周行训的神色,倒是老神在在地继续,“萧氏刚烈,亦随夫而去,只余下幼年的皇后殿下,后被姨母接入府上教养。” 至于为什么卢氏那么多人,皇后殿下反而被外姓的姨母接走,这倒是不必解释,周行训还不至于连这点政治嗅觉都没有。 周行训:“……” 他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在说话。 就这样,周行训在把政事堂里大半宰相都撅了一遍后,自己也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堂内。 作为最后赢家的杜广融慢悠悠地端起杯子来、喝了口茶。 一身仙风道骨又气度悠然的姿态,很有点幕后大bss的风范了。 然而这高人风范到底没能维持多久,等确认人真走了以后,杜广融终于忍不住“噗”地一下笑出了声,这一笑被茶水呛着了个正着,他连忙抬袖想要去拭,但格外有风度的宽袍广袖一抬,直接把旁边的茶杯带倒了。 他人还呛着咳嗽呢,却整张脸却都拧巴在一起,露出个极肉疼的神色:这可是他好不容易从郑谒之手上坑蒙拐骗……呸、这是他人盛情所赠、不好浪费心意啊! 泼出去的茶是救不回来了,杜广融肉疼了一会儿也就看开了,再瞧方才周行训离开的方向,刚才还拧巴着的一张脸又是憋不住笑。 要是他没看错的话,周行训刚才是在“心疼”? 多稀罕啊。 这可是位亲自领兵打仗的将军,不说杀人如麻、也绝对是心硬如铁。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因为一人少失怙恃而心疼。 杜广融啧啧着声摇头。 果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可真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位陛下栽进去了。 不过,若是这位皇后的话,倒也不失为一段帝后佳话…… * 卢皎月并不知道政事堂里发生的这段对话,她只是觉得周行训回来之后,人就很奇怪,满脸沉思又好几次欲言又止。 说实话,周行训是真的不适合这种表情。 他一向是有话直说的性格,现在这又纠结又犹豫的模样,放在他身上简直违和感爆棚。 本来琢磨着怎么赶人的卢皎月都暂时放弃了先前的打算。 她赶人倒不是因为觉得周行训烦……好吧,是有一点点烦人,就像养了一只过于活泼好动不适合圈养的狗子,不出去溜两圈消耗一下精力,放家里在总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么想想,周行训之前总是往宫外跑还是个好事。 自己溜自己什么的…… 卢皎月赶紧把想法打住。 她压下脸上的心虚,瞥了周行训两眼,到底主动开口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行训被这么问,像是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阿嫦有想举荐的人吗?比如说郑氏子弟?”! 第 22 章 帝后22 在没有科举没有考试的时候,荐举确实是人才的重要选拔方式。就是的周行训突然问这个很奇怪,他可是一向懒得管那些事。 卢皎月纳闷:“陛下突然问这个,可是朝中缺人?” 周行训顿了一下。 因为自己也是临时起意,他还没想好怎么安排。 好在这一天的奏表看下来还是有收获的,他只停顿了一瞬就飞快地接话,“有人弹劾户部侍郎谢积中侵占东郊良田。” 但那弹劾里却没说这被侵占的良田是谁的。 长安城郊、还是上等良田,肯定不可能是一般人的。能让京兆府都不敢判,送到他案头的,两边身份肯定都不一般。 而事实上,这些事也扯不清楚。如果算上早些年前梁时的国都沦陷,这长安已经是不知道几易其主了,每换一次主子,这附近的地就得重新划分一次,周行训封给勋爵宿将的地是没有人敢动的,但是其他的就有的扯皮了。 这人拿出一份旧地契来,说这块地是我的,有地契作证、白纸黑字上写得分明;那人说这都哪年的老黄历?我家佃户仆从都在这种了十多年地了,怎么就成你的了;又有人道“按本朝律令,地荒三年者视为弃”;那人却说“若以律始之日起,还不到三年”、又说“我是不想种吗?那是你占着地不让种”…… 总归各有各的理,烦都要烦死。 所以周行训才不爱看奏表,要么是满纸空话的歌功颂德(他们连白坡城和白坡都分不清!!),要么就是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看一两次觉得有意思,看多了就腻歪。在纸上瞎吵吵有什么用?要么打一架、谁赢了算谁的。 他们也不是为了这一块地吵。 多半是这个谢积中又得罪谁了,或者是弹劾之人(或者背后人)本来就是谢家的对头。这地现在在谢积中手上,大概率是赵朝的时候划过去的,由此就可以借题发挥,说这人是怎么侍奉伪朝、人品堪忧——全是走流程。 柿子挑着软的捏,怎么没见人弹劾谢廷去? 周行训觉得这些事没劲儿透了,连带着这个皇帝都很没劲。 不过有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 比如说现在:阿嫦喜欢谁、他可以封谁当大官啊……侍郎是不是有点小了? 周行训沉吟了一下,又开口:“政事堂的人还少了点,阿嫦若是举荐的话,我加授他一个同平章事,叫他一起入堂议事。” 卢皎月:??? 她艰难出声:“陛下是说‘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能入政事堂共议国事、位同宰相。朝堂上会缺这种人?这分明是多少人抢着上的位置!! 周行训点头点得很随意,“阿嫦有喜欢的人吗?郑氏的可以,卢氏的也可以。” 他没问能力,没问品性,直接问的“喜欢”。 这么离谱的话一出,卢皎月反而平静了。 什么“举荐”?什 么“同平章事”?都是这位一向不着调的陛下例行发疯而已。 那没事了。 放着不管就行。 卢皎月很冷静地摇了摇头,“谢陛下恩典,妾无人可荐。” 周行训愣了好一会儿。 认定了周行训在例行闹幺蛾子的卢皎月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接着自己手里的事。 她正一点点地把书脊上挂的木牌理整齐。 这会儿的书不像是未来的胶装,书脊上没法印字,虽说纸页叠够厚度依旧能够书写,但是总是不太美观,不缺钱也不缺工匠卢皎月选择挂上小木牌,她真的很喜欢这种古风工艺品的小东西:木牌只有薄薄的一片、不到手指宽,上面雕着精细的花纹,放在书架上的时候可以挂在外面做标识,平时看书的时候可以拿来当临时书签。 就是整理起来麻烦了点。 卢皎月一开始是因为插件的要求,后来发现这活动其实很解压:不怎么用动脑子,理得整整齐齐再往后一看,成就感爆棚,特别适合被某些人的狗言狗语噎着的时候。 被晾在一边的周行训那边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问:“郑家待你不好吗?” 卢皎月循声看过去,发现周行训的表情很淡。 周行训的喜怒哀乐都很鲜明,但是他生气的时候总有点少年人闹别扭式的愤愤,反而让人提不起太多的警惕,倒是现在这个表情淡淡的样子,更让人恐惧。 那神色过于平静了,是一种平静到过头的漠然。 让人看着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股凉意。 那天的马场上,他就是以这样冷静的神情、干脆利落地抹了马脖子。 卢皎月没见过那一幕,但此刻还是思绪微滞、失手扯断了手上的木牌挂绳。 与木牌相连的那本书也被带着从书架上坠下,周行训抬手稳稳地接住,他把那本落下的书原封不动地塞回去,眼底却不由露出点懊恼:他好像吓到阿嫦了。 再抬头时,他表情已经恢复了以往,神情中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朕的意思是,如果你在郑家受了委屈就同我说,我给你讨公道!” 卢皎月:“……” 我谢谢你啊。 “陛下说笑了。”卢皎月缓过点神来,长长吐出刚才滞住的那口气,才缓声组织着语言,“妾幼丧父母,承蒙姨母照拂,才被接入府中。郑公亲善,未因此心有芥蒂,待我亦如自家晚辈般,族内姊妹兄弟皆怜惜我身世凄苦、平日颇多照顾……妾在郑家过得很好!” 她特别加重语气、强调了最后那句话。 她真的挺好的!特别好!! 只要周行训不搞幺蛾子,就一切完美! “这样啊。”周行训应了一声,但是看过来的表情还是很困惑,“但阿嫦好像都没怎么和朕提过郑家人?” 卢皎月微怔。 她确实没提。 这倒是纯粹的认知上的差异了。 在现代社会“关系户” 令人深恶痛绝,但是在这个尚且以人情维系的宗族社会中,满朝上下甚至找不到一个“没有关系”的人,而后族外戚在封建王朝中占据的政治地位甚至可以单独分篇来讲。可对现代人来说,这都是需要打成“封建余孽”的裙带关系,卢皎月完全都没想过。 在这次周行训问之前,卢皎月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也没有人提醒她。 卢氏不来找她倒是很正常,对方当年对一个孤女那样不管不顾,估计这会儿觉得不被记恨就是万幸,哪里还敢再以后族自居?倒是郑家这里……以这会儿的看法来看,她对郑氏不管不顾,实在有点不知恩义的嫌疑。 卢皎月眉头微微蹙起,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还不待继续想下去,思索就被周行训打断了。 没得到回答的周行训自顾自地接了句,“是朕以前都没问。” 然后就紧接着看过来,问:“阿嫦在郑家有什么喜欢的?看得上的?觉得亲近的人?” 三个问题,把卢皎月脸色问得一个比一个僵。 偏偏他本人还毫无自觉:“阿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卢皎月:“……?” 还问她“怎么了”?!你要不问问自己、这是什么昏君三连?!! 她实在没忍住,稍微刺了句,“陛下昔年在军中时,也是这般任人唯亲的吗?” 却不料,得到一声非常肯定的,“昂(四声)!” 周行训甚至连半刻犹豫都没有。 卢皎月:??? 周行训显得比她更困惑,“兵权这种东西,当然要放在关系亲近又够信任的人手上啊。” 他的态度过于理直气壮,话语内容也极具说服力,卢皎月差点被他带跑偏了。 回神才发现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事。 她试图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更明白点,“妾并非意指此事,只是陛下以亲疏用人,若是放任无能之人统帅一军、岂非会招来祸患?” 周行训:“怎么会?那些满肚子夸夸其谈的金漆泥人我才看不上呢!而且真有不行早就……” 周行训说到这里突然卡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眼卢皎月的神色。 卢皎月本来没有意识到什么,但是被周行训这么一停再一看,立刻意识到他原本后面接着的是什么了。 ——‘死了’。 战场是再残酷不过的筛选机器:胜者生、败者死。优胜劣汰的选择性在其中发挥到了极致,失败的人没有再来第一次的机会。 仿佛是被一桶冰水激激灵灵地泼下来,这一瞬间,卢皎月突然有点明白周行训那看起来一点都不靠谱的“胡闹”做风是怎么回事了。 越级擢封? 对手下部将来说,那叫“知遇之恩”。 大肆封赏? 那可是战场,连钱财都不给足,旁人如何替你卖命? 凭个人喜好? 周行训自己就知兵善兵,凡被他看得 上、且有几份欣赏的将士,多半是有一定军事才能在身上。 ……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在随时可能送命的战场上,瞬间决断的能力比权衡利弊更重要,对手下将士给出超量的、越过对死亡恐惧的正面反馈,才是正理。 周行训从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死了”之后,就闭了嘴。他观察了会儿卢皎月的神色,见人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才默默松口气。 “差不多就是这样。”他含糊其辞地补了这么一句,就飞快地把这个话题略过去,绕回了一开始的内容:“阿嫦有举荐的人吗?” 卢皎月被问得回神,她这次是真犹豫了。只是裙带关系这事非常微妙,再加上周行训开口就是“同平章事”…… 想到后者,卢皎月瞬间冷静下来。 这根本不是裙不裙带的问题了!是周行训开始在朝堂上瞎搞了! 开口就是宰相,他疯了吗?!朝堂可不是战场,没什么外部机制帮他完成将帅筛选。这人这么搞,真的能等到儿子长大成人替他收拾烂摊子吗?!! 卢皎月试图把人拖回正轨:“陛下若是缺可用官员,不若开场策问?” 周行训:“策问?” 卢皎月:“成朝初年曾行此制,将经义或是政事上的问题写于简上,给被举荐的士人命其作答,根据其所做文章划定品级,再分别授予官吏职务。” 算是科举萌芽的一种了,不过范围有限,而且也没有形成非常体系的制度。 周行训:“你是说成初的殿前对策啊?” 他本来想说什么,但是很快就思索着沉默下去,卢皎月能稍许猜到一些他的想法。 科举这项制度,经过后世若干年的验证,已经足以证明它的先进性和优越性,但是在最初的最初,它却只是帝王从世族手上夺取权力的一种有力武器。 世族掌握着官员的评价考核进而掌控了朝堂,皇帝很容易发现就算他杀一人、十人乃至百人,充斥朝堂的仍是世族之人。于是他们转向依靠宗族、外戚、宦官,只是后者中的无论哪一个、都是一柄极度锋利的双刃剑,稍有不慎就是灭国之祸,比如说司马联合司马搞掉司马、比如说古今第一穿越者大圣人王莽(不是)、比如说皇帝不听话就换一个更乖的唐末…… 但科举却与那些都不相同,它推翻了世家那套“出身门第论”的人才评价体系,将话语权从世族收归到了皇帝手上。它动的是世家代代绵延、扎根其上的根基。 卢皎月不知道周行训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 作为一个皇帝,他或许是最容易察觉其中关窍的那个人。 卢皎月想着,稍稍抬头,却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极亮的眼睛。 周行训无法具体的描述自己现在的感觉。 他擅用骑兵,喜欢奔袭,无数次的孤军深入,却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找到破局之法,而此时此刻的感觉与那时候极其相似。 平心而论,周行训其实并没有多喜欢这座长安城。 明明是他带兵破攻破的城池,可是那之后、却像是被困在其中一般。他手握重兵,目之所及尽是他所属的领地,可就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将他困在这座城中。 沉闷的压抑感无处不在,但是这种无形无质、连存在感都模糊了的敌人并非大军所能抗衡。Ta在沉默无言地一点点胁迫着他低下头去,他甚至连ta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此时此刻,虽然那种感觉仍旧模糊又朦胧,但是周行训就是知道自己抓住了——他一定抓住了什么!!! 细密的战栗感从尾椎往上攀起,久违了的兴奋让呼出的气都带着颤抖,他简直是控制不住笑了起来。 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他迫不及待地追问:“阿嫦,能再同我说说吗?” 卢皎月却僵住了。 她无法将周行训的举动形容为“看”,那更像是猛兽对猎物的锁定。 他在笑。 明亮的眼睛轻轻弯起,笑容灿烂得似乎与往常并无一致。 但却是不一样的。 褪去了阳光的浸染,那双印象中纯粹又通透的琥珀色眼瞳转为一种更深邃的底调,殿内跃动烛火倒映其中,它依旧是明亮的:带着毫无掩饰的昭然野心,还有……贪婪。 因为笑容绽开的弧度,尖锐的犬齿就抵在唇边,简直像是迫不及待地要从猎物身上撕扯下血肉来。 ——毛骨悚然。! 第 23 章 帝后23 校场。 一个人影斜斜地自场中飞了出去,这人勉强地调整了姿.势卸力落地,想要起身、却终究还是瘫倒在原地重重地喘着气。 场中仍站着的人也有些气喘,汗珠沁透了薄薄的一层上衣,但他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 周行训目光四下环视,扬声问:“还有谁来?!” 他呼吸有些不稳,但这声音依旧中气十足。 无人敢应。 校场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体”,隐隐有呼痛的呻.吟声入耳。 听到后者,周行训使劲挑了一下眉。 他大步走到一边,一点也不客气地那脚尖踢了踢那个装模作样的货,“起来!别以为朕不知道,刚才你躺得最快。曹老将军要是知道,非得拿鞭子抽死你。” 曹和忠又假惺惺地惨呼了一下,却是笑:“他要是还能来抽我,我非跪下来磕一个、谢谢阎罗王肯把人放出来。” 人不要脸,皇帝来了也没法子。 周行训啐了一句,“我看没两年啊,你连刀都拿不起来了。” 曹和忠应着“是是是”,却也不以为意。 他倒也没那么懈怠,但是和周行训对上,这明摆着挨揍事,谁乐意做啊?禁卫拼命是想入帝王青眼、得到赏识,他又用不着这个。早死的老爹挣下的战功,足够他在功劳簿上躺一辈子了,只要别想不开干出什么造反谋逆的事,别说他了、子子孙孙都没什么可愁的。 曹和忠在地上躺着又装了会相,瞧着周行训已经拿了水囊喝水,看样子短时间没有来第二轮的意思。他立刻头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很利索地原地爬起来,笑嘻嘻地往跟前凑过去,“陛下许久都没这兴致了,是有什么好事?” 曹和忠其实隐隐觉得,周行训来了长安之后,心情一直不怎么好。 他也不太能形容出那种感觉,就是一种在对方身边跟得久了后的一种潜意识判断。这其实很没道理,入主长安、坐拥天下,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千秋功业,从此天下土地皆为之所有,美人财宝应有尽有,他完全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他好像也确实挺高兴的,长安毕竟是历朝都城,繁华非魏州一隅之地可比,城里的新鲜玩意儿可多,够他玩一阵子了。再闲下来就摆个宴席,在宽阔的宫殿内大宴群臣。席间乐工技艺精湛、舞姬姿容曼妙,曹和忠侍立在一边,看着这位撑着脸看着下面的歌舞笑,那笑容不知怎么的、就叫人瞧出一脸索然无味的意思在。 曹和忠想不明白,只能将之归咎为“当了皇帝的人确实不一样了”。 不过今天这次,倒是让人恍惚回到了这人还是魏王的那会儿、行军驻营都不够他消耗精力的,非得随机选几个倒霉蛋“切磋切磋”。 这好似回到过去的恍惚感让曹和忠都禁不住放松了不少。 若是搁在以往,他可不敢在周行训跟前这么贫。 他这会儿甚至敢追着问上一句:“ 陛下不若赏个脸,也和臣说说、让臣跟着一块乐呵乐呵?” 周行训给了他一脚,笑骂:“滚滚滚!老老实实躺你的去。” 阿嫦的话也是他能听的? 敢拿这个当乐子,他好大的胆子! 周行训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却禁不住更灿烂了一点。 他确实很高兴,一直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终于还是露出了行迹,那模糊又沉闷的影子从黑暗中显露了一点轮廓。 他仍旧看不清楚那东西的全貌。 但是没有关系。 只要能够碰触、能摸到,管它是什么鬼神魑魅?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扯出来撕碎了踩在脚底下!!! 更何况,阿嫦还递给了他一把“刀”。 “刷啦——” 周行训从一旁武器架上抽出一把长刀,就着手虚空挥了一下,刀锋破空划出一道锐利的响声。 余光瞥见远处御射的箭靶,他心念微动、手指勾着刀柄后的环轻巧地换了握法,再手臂用力、竟生生地把那柄长刀用掷匕首的手法掷出去了。 刀身高速划破空气发出极为尖锐的啸鸣,校场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这一地的人都忍不住随着这动静看了过去,却只看见一道晃过眼底的残影。 直到“笃”的一声,刀锋直直贯穿靶心又深深没入其中。 为承接箭矢制造的靶子无法承受长刀的压力,刀刃贯入带来的惯性让细小的裂缝瞬间蔓延了整个靶面,整个靶子都四分五裂,失去支撑长刀当啷的一声砸在地上。像是被这动静唤醒,场中这才有隐隐约约的吸气声传来。 曹和忠本来也想吸气的,但是听到那一声声惊呼,他非常自持身份地憋住了。 憋了好半天,才缓缓把那口气吐出,轻轻咬着后槽牙暗自嘀咕:这还是人吗?!幸好他刚才躺得快! 心底这么大呼庆幸,曹和忠脸上却禁不住带上了笑。 他看向场中的周行训。 凛冽刀锋带来的寒意仍旧笼罩在他的身上,恍惚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场。少年将军跃马于前,那凛冽锋锐地一往无前的气势几乎能割伤人眼。碰上这样的对手,有几个人不会胆寒?拥有这样的主君,又有谁会质疑胜利?!! 情绪随着那回忆而来的画面翻涌,曹和忠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但是还没等开口,就见周行训已经收敛起刚才抽刀掷出时的气势。 他像是不知想起什么,原本凛凛的眉眼一点点柔和下去,唇边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曹和忠盯着那笑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的一阵牙酸胃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说这么妄评君上不太好,他真的觉得周行训这笑得怪恶心的。 让人有种拳头硬了的感觉。 手指不自觉的握拳,余光瞥见那一地“死尸”(已经有人攒了点力气爬起来,正你搀我扶地把同僚往旁边拖),曹和忠那突然发热的头脑总算冷静了点:打不过。 但拳头好痒啊…… 不行、这是皇帝。 不等曹和忠这边天人挣扎出个结果来,倒是周行训先开了口,“你知道郑家吗?” 曹和忠被这声唤得回神,愣了一下才问:“陛下是说,荥阳郑氏?” 周行训点了一下头,又自然而然地接上,“你知道郑家这一代有什么出息的子弟吗?郑谒之好像有两个儿子?都还没出仕?” 曹和忠被问得一脸懵逼。 他哪里知道这些?他们这些武将和世家不说老死不相往来吧,但也委实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好像也不能这么说,他是尿不进去,但是有的是人愿意用那个镶金的夜壶。 就比如说“联姻”,周行训打入长安以后,手下将领和世族联姻的不在少数,甚至还闹出过休妻再娶高门贵女的事。曹和忠觉得那些人是有病吧?还上赶着去捧人的臭脚。 这么个膈应人的事一出,曹和忠对自个儿的婚事也兴致缺缺,偏偏武将这边没什么适龄的姊妹女儿,以曹和忠现在的身份,娶老婆只能从世家里挑,他觉得腻歪、也就一直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也因为这个,大半年间,他回趟家跟做贼似的,一不留神就被老娘拎着耳朵一通臭骂。 总之因为这些破烂事,他避着世家还来不及呢,上哪知道那么些内幕? 迎着周行训那“要你何用?”的目光,曹和忠简直憋屈。 但这是皇帝,他再憋屈也只能咽下去,问:“陛下要是想知道,那臣这几日下了值去打听打听?” 周行训这才像是勉强满意地点了头。 他也是在刚才突然想起来,阿嫦那天到最后也没说举荐什么人的。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阿嫦没说,他这边去问就是了。 卢氏那边不论,郑家才算是阿嫦的娘家。 都是自家人,何必那么见外呢? * 一点都不见外的周行训把这事安排下去之后,就暂时抛到了脑后,他这会儿有别的事做。 虽然那日从卢皎月那里问出了科举制度的一些基本形制,但周行训并没有大手一挥、直接推行。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将要对上是怎样的庞然大物,莽莽撞撞地碰上去只会撞得头破血流。 周行训从来不是那么蠢的人。 正相反,当有目标、有想做的事时,他能成为最耐心也最细致的那个猎人。 他开始三天两头地往政事堂跑,拿起那些他以前觉得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的奏表,一点点从字里行间透露的消息梳理着如今的朝堂的关系。 宰相们虽然诧异于皇帝的突然转性,但是到底只能默默接受。反倒是对周行训有点了解的杜广融快坐不下去了。 这位要搞事! 绝对是搞大事!! 但问题是他居然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这人要搞什么事。 杜广融顿时觉得自己杯子里的茶都烫嘴了起来。 好在这个时候,东北边突然传来消息,博州节度使暗中藏匿财物、囤积 粮食。搁在太平年景,这举动或许会被认成贪污受贿之类的罪名,但是打了这么些年仗,就算是对局势再怎么不敏.感的人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想造反! 堂内目光一时都似有若无地落在周行训身上。 造这位的反,是不是有点想不开?离这位陛下攻入长安还不到两年呢,这就“忘了”,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直视圣颜到底是冒犯,堂内的众人只是瞥了点余光过去,就飞快又收回,私底下互相交换的视线却没有间断。 有人默不作声地往南边努了努嘴,有几个还目露疑惑的人顿时生出点恍然来。 ——因为南吴来使。 疯马的事就发生在宫中,或许还能瞒住,但是那马仆劫持皇后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有心人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南吴使团的人劫持了皇后,可是周行训非但没有出兵,反而把南吴使者全须全尾地送了回去。 这实在让人忍不住在心底生出点计较:他到底是不想出兵、还是不能出兵? 周行训和伪赵对峙那么多年,虽说最后拿下来长安城,可是自己也是元气大伤。只是当时周行训的大军来势浩浩荡荡,宛若携天地之威,实在无人敢略其锋芒,周边藩镇上表称臣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 如今时隔一年多,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想做这得利的渔翁。 周行训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他抬头,斩钉截铁,朕要亲征!??[”! 第 24 章 帝后24 “朕要亲征!” 周行训这话一出,刚才默默交换眼神的诸位宰相顿时坐不住了,纷纷出声劝谏,“陛下三思啊!”/“陛下如今万金之体,怎能亲临战阵?”/“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这一声声话里的恳切与担忧都快溢出来了,看起来比周行训本人还担心他安危的样子。起码此时此刻,他们也确实挺真情实感的。 真以为三姓王朝是那么好混迹的?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都是一次生死之关。 到他们如今这个年纪,实在不想再去体会一遍那连夜辗转难眠、战战兢兢、食不下咽之感了。 立刻就有人给出意见,“马公纬势力皆在博州,陛下只要下旨,将其调离任上,其势力党羽不攻自破。” “此言差矣。”这提议却遭了反驳,“昔年梁时,庄宗皇帝知沧州节度使有异心,命其调任西北,反倒因此逼反了沧州,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不得不防啊!” “臣以为王张二公所言虽有理,却不然。如今形式尚未到如此危机之时,祸患才刚刚萌发,陛下不若下旨,严厉斥责其所为,令其知君主之威、反思己过。” “不妥!马公纬气量狭小,若是因此怀恨在心、岂非埋下祸根?我观如今正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之时,可募勇士与使者同往,趁其领旨之时斩而杀之,再宣其罪过,以示明正典刑。” “一派胡言!如此小人行径,何以称‘明正’二字?!陛下煌煌正统、天命之尊,怎能行此刺客作为?!如今天下安定、威加海内,正是厚恩抚下之时,陛下不若加封赏赐,以示宽厚。”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 叽叽歪歪、嘁嘁喳喳。 周行训撑着脸看下面吵,他其实挺习惯这种事,军帐中议事也会吵,一开始摆事实讲道理、后来开始比嗓门、再之后还不行就撸袖子上了。 不过这群老臣们的体力还撑不了到第二个环节,周行训连个脸红脖子粗都没见着呢,就见这群人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他身上。 周行训挑了一下眉:这就吵完了? 他其实没怎么听,但还是点了一下头,“你们先商量着,等商量出结果、就照着办吧。” 宰相们:??? 周行训这过于好说话的态度,反倒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宰相心底七上八下地应着声,周行训已经施施然走出了政事堂。 一出堂门,他的脚步就轻快起来。 要打仗了! 他其实无所谓那些人怎么办。安抚也好、斥责也好、甚至让人暗杀也好,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想要的结果都没法达到,只要长安这边稍微有一点儿动作,马公纬就会动兵。 至于说为什么? 因为他害怕啊!那个人在害怕他。 就像是狗,越是弱小越容易虚张声势、大声吠叫,它叫得越厉害,就是越害怕。这么说来,他叫“马公纬”便不 太妥当了,改姓苟如何? 周行训忍不住哧地一下笑出来。 ——他要去告诉阿嫦这个好消息!! 周行训脚步飞快地往长乐宫走,从政事堂外跟过来的刘通又双一次没跟上。 不过他已经非常习惯了,熟练地指使着旁边腿脚快的小内侍跑去长乐宫报个信:陛下心情这么好的时候,一准的是去长乐宫没错了,而且这些时日,这位完全是在长乐宫住下的态度。 吩咐下去之后,刘通人也不急了。他扶着墙喘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有点纳闷地想:今日朝中是有什么好事吗? 确实有“好事”,博州造反。 周行训站在长乐宫外,总算反应过来这个等量关系。 他后知后觉、并且十分肯定:自己要是这么喜气洋洋地说了,阿嫦肯定会生气。 这么想着,他不由停定在原地稍稍站定了一会儿,努力把唇角往下压,力图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严肃又庄重起来。 而宫内,卢皎月已经接到一路狂奔、抄着小路来报信的内侍的消息。 就算她心里再怎么想问周行训怎么又双叒来了,但还是得出去迎接圣驾。 却不料,出门就看见了周行训正杵在殿门口,脸上的神色是少见的肃然。 看见了出来的卢皎月,他似乎想笑一下,但是唇角只往上扬了一下就飞快地压平,脸上的表情越发紧绷了。 这神情在周行训脸上实在太少见了,卢皎月也跟着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周行训言简意赅:“博州造反。” 这四个字太简短,无法从中听出语气,卢皎月愣了一下。 造反?哪里? 博州……博州!! 那个地名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卢皎月脸色禁不住苍白下去,脑中甚至有一瞬眩晕。 她往后踉跄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扶住廊下的立柱,但晕眩的视线中一切景物都带出了重叠的虚影,她抬手碰了个空。 好在并没有这么跌坐在地上,腰间环过来一只结实的手臂,将她稳稳地带入怀中,上方似乎传来一叠声的焦急呼唤,“阿嫦?阿嫦!” 周行训第一次看见皇后露出这样的神色。 阿嫦的情绪总是很平又很浅,就连生气都是淡淡的,全然是印象中皇后该有的样子。 但周行训不喜欢那样。 想要逗她笑、想要让她开心、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惹她生气……想在那张脸上看到更多鲜活明亮、和平常不一样的表情。 但却不是现在这样。 她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失态得不像是个“皇后”。 这几天一直暗地里较着劲的目标突然达成,周行训却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恨不得回去抽死半刻钟的自己:没事干什么装腔作势?! 周行训连忙出声解释:“阿嫦没事的,只是博州而已,我在舆图上画给你看,博州很小的,四面也没什么可 以据守的险地,仅有沁水一水可凭,地形平坦,最适合骑兵冲锋,而且马公纬手下也没有什么能征善战的大将……” 他一边解释着情况,一边观察着卢皎月的脸色,努力把情形说得更明白些,也让阿嫦知道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这似乎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怀里的人依旧脸色苍白。她唇色本就浅,这会儿更是全然失去了血色,微颤着张合、好像在说什么…… 周行训终于回神,他连忙停住了话头,侧耳去听对方的声音。但那声音实在太模糊了,他对着口型连蒙带猜,才不确定道:“蜜水?阿嫦想喝蜜水?我去给你倒。” 这么说着,他直接打横抱起了卢皎月,三两步跨进了殿里。 被突然的失重感打断了思绪,卢皎月终于从那骤然陷入的惶恐情绪回神,紧接着嘴里就被灌了口齁甜的糖水。估计是怕呛着人,周行训虽然一系列动作都很仓促,但这口水喂得并不急,揽在背后的手还轻抚着背顺气。 细心体贴得不太像周行训。 不过卢皎月这会儿没有心情注意这些细节。 一杯温热的糖水入腹,卢皎月的心情确实镇定了不少。 虽然并不嗜甜,但是卢皎月也得承认,甜味剂总能唤起人类本能的安全感。 周行训还要再倒,卢皎月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对面人问:“好点了?” 卢皎月轻点了下头,声音很低地“嗯”了一下。 周行训稍微松了口气,却又问:“刚才是怎么了?” 他知道阿嫦不会把“博州造反”视为一个“好消息”,但她刚才的反应也太不对劲了。 卢皎月缓了下气息,才略微哑着声,“姨母前几日送了方红丝砚到宫里、是表兄游学过青州时所得,我一向喜欢这些,她才特意送进来。又让人带了口信,说表兄在外一年之久、已经动身准备返回长安……” 其实是卢皎月是先让人递信问的郑家情况。 虽然周行训那天开口就是“宰相”纯属发疯,但按照这时候的习惯,郑家照顾她这么多年,如今她做了皇后、理当有所回报。倒也不是为了外人眼中如何如何,郑家的二子都算她是看着长大的“弟弟”,是出去玩都不忘互相带礼物(郑淳的那方红丝砚明显是给她的)的姐弟/兄妹关系,她本就非常愿意帮忙。 但是却没料到,在等到对方回到长安之前,先一步听到了博州反叛的消息。 从青州回长安,如果沿水路而行,必定经过博州。 若遇乱兵,是带多少家丁护卫都不管用的。 在北方打了这么多年仗,周行训对城池地形只会比卢皎月更熟悉,听到“从青州回长安”,他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阿嫦你别着急,博州尚未起兵,送信一来一回也有时间,如果兄长送信时已经动身离开青州,说不准现下已经过了博州地界,不日便会回到长安。” 卢皎月白着一 张脸摇头,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郑淳在外游学是会给家里寄信的,卢皎月如今身在宫中不方便收信,但是萧氏显然并非如此,那句随着砚台送来口信里的‘五郎也差不多到博州’可信度非常高。 虽然卢皎月没说,但周行训也能从这态度中猜出一二。 他伸手过去,把卢皎月不自觉攥紧的右手手指掰开,强行把自己的手塞进对方掌心,另一只捧住了卢皎月的脸,让她不得不看过来。 卢皎月几乎是被迫着和周行训对视。 她第一次这么长久地直视着那双眼睛,和他身上那热烈到近乎灼人的气质相反,这双眼睛是冰凉的、冷静的、带着无比清醒的理智。 “阿嫦,他不会有事。他是世族子弟,在朝中又无任职,马公纬没有任何理由为难他,为难他不会有任何好处。” 周行训的声音很平,神情也非常稳。 在这样过度平静的情绪感染下,人心绪也跟着平稳下来。 然而还不等卢皎月松口气,却听他接着道:“就算他碰巧到了博州,恰好遇到了乱兵,也没那么可怕。他既在外游学,必随身带着护卫吧?阿嫦,就算是乱兵,也是欺软怕硬的,他们多数时候都不会去动带着刀子的人……要是运气不好,真碰上马公纬发疯,强行掳掠过路壮丁入伍也无妨。识字的人在军中很少,他不会被扔到战阵的最前面……” 卢皎月:“……” 她听出来了,周行训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这种时候就算不说“不会有事”之类的套话,也没有做这种假设的吧?又是“乱兵”,又是“被抓壮丁”,是生怕人不够担心吗? 但偏偏是这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态度,将种种可能性剖析明明白白地摆到了眼前,居然奇异的让人安定下来。 看,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如此。 而在叙述者平静的语气中,这些事好像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卢皎月紧攥着周行训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松下了力道。! 第 25 章 帝后25 察觉卢皎月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周行训其实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想想自己差点接上去后半段话,他默默地吞了回去。 ——‘被扔到战阵最前面其实也没事,只要杀死对面的人,活下来的就是他……’ 这话说起来也没那么肯定,谁知道阿嫦这表兄到底是个什么体格?要真的是长安的这群涂脂傅粉、风一吹就倒的公子哥儿,那捅不捅得死对面真是很难说。 卢皎月不知道周行训接下来的话能这么炸裂,她又喝了半杯糖水,脸上总算恢复了点血色。 在周行训问“好点了没有”的时候,她也能镇定地点点头,说上一句“没事”。 稍顿了一下,又收敛了点神情,道:“妾一时失态,让陛下见笑了。” 刚才突然听到消息,她是真的慌了神。 周行训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 他不太喜欢阿嫦这样,同他太客气了,显得很生分。明明她会为别人那么担心……后一个念头冒出来,周行训眉头拧得越发紧了。 但是一转念,又松开了。 阿嫦是在郑家长大的,郑淳说是表兄,但在阿嫦心里大概同嫡亲兄长没什么不同,阿嫦的会为他忧心很正常。 郑淳。 郑谧回。 看着卢皎月皱着眉把那半杯蜜水放得远了一点,周行训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殿外的时候、阿嫦低唤的那一声大概并不是要喝什么水了。 谧回…… 正常兄妹之间,会以表字相称吗? “陛下?”见周行训神色变得奇怪,卢皎月不由轻唤了声。 她倒是想起了周行训在外面时的凝重的表情,不由担忧问:“是博州的情况很棘手?” 周行训瞬间被拉回了思绪,立刻摇头,语气轻松:“马公纬就是被人当出头椽子了而已。听见南吴使者被放回去、不少人坐不住,也就他倒霉、被捅出来罢了。博州没什么难攻的,但是这一仗要赢得漂亮、赢得干脆,让那些人把冒头的心思给按下去。” 卢皎月微怔。 博州叛乱的事原本的剧情里是没有的,而周行训的这句“南吴使者”也让她立刻意识到了缘由,这是她被劫持带来的蝴蝶效应。 不等卢皎月对此有什么更深入的思索,就听周行训语气昂扬地接上,“所以朕要亲自去!” 卢皎月察觉到不对,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张表情过于灿烂的脸。 宛若笼养了一年、终于能被放出去撒欢的狗子。 这么沉默地对视了几个呼吸,周行训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 卢皎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点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变成了殿外那严肃又庄重的样子。 卢皎月:“……” 她可算知道周行训那表情是怎么来的了。 这人有毒吧?!! * 政事堂的诸位宰相 们的争论最终被迫中断,因为他们还没争出个结果来,博州已经旗帜鲜明地举起了反旗。趁周遭全无防备,在短短数日之间便连下安乡、武水两城,根本没有一点想要被招抚的意思。 这下子也没什么可商量的了。 打吧。 周行训要亲征这件事,朝中自然反对者众。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这时候比起皇帝来,更像一个将军了:营帐中议事时可以各抒己见,但军令已下、就不容许再有任何质疑声音。 也或者可以描述为“开国皇帝就是任性”。 杜广融和周重历留守长安。 周行训亲自挂帅旗,领兵出征。 如果说以上种种卢皎月还可以理解,但是有一点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坐在幄帐之中,卢皎月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灵魂拷问:“为什么我也要跟着一起?” 连哄带骗地把皇后带出来的周行训抬头看天。 ……没看到。 头顶上一片帐篷顶。 一点点心虚掺杂着大部分的高兴,他盯着帐篷顶看了没多一会儿,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飞扬地看过来,“阿嫦,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吗?外面和长安很不一样,你见过草原吗?很大、很空旷,这个季节去最好看了!等拿下了博州,继续往东,我带你去海边看看好不好?不是宫里的液池湖、是海,咱们绕着沧海而行,去看真的蓬莱仙山!” 卢皎月:“……”这是去打仗,你以为是郊游踏青吗? 突然就被带到这里来,什么准备都没做,卢皎月觉得自己该生气的,但是在周行训那样雀跃情绪的感染下,她居然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简直是又气又笑,不由地剜了对面人一眼:这人果然有毒! 周行训却笑意滞了滞。 心跳有一瞬的失序,莫名的悸动席卷全身,他忍不住抬手按住了心口。 卢皎月见他这动作,也不由敛住了笑意,凑近了些问:“怎么了?” 距离拉近,周行训嗅到了一点淡淡的香气。 并不是长乐宫惯用的熏香,是阿嫦身上的味道,埋首在颈侧的时候能嗅得更清晰一点。 周行训强压下那些翻涌的思绪,开口想要回答,但是抬头却对上了那张娇美的面庞,水润的眸中染着微微的担忧,花瓣般的唇还轻轻启着、留着一丝缝隙。 周行训突然觉得喉咙很痒。 他盯着那颗柔软的唇珠,上下列的牙齿不自觉地磨了一下。 干涩的感觉在唇齿间泛起,津液随之分泌,一股说不上来是饥饿还是干渴的灼烧感从心底深处涌上来,他强迫性地把自己的视线从唇珠上移开,但是往下的目光却落在纤白的脖颈上。 记忆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制地翻涌,他还清晰地记得粗糙的舌面是怎么一点点舔.舐过白皙细腻的肌肤,在上面拖拽出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又柔软又娇嫩,牙齿不慎磕到、就能留下一道鲜明的印痕…… 周行训飞 快地吞.咽了一下,腾地一下站起来。 卢皎月被他这动作惊得后仰?_[(,周行训下意识地伸手想扶,手伸出去了一半了,像是被烫着了似的仓促收回,急匆匆道了句,“朕突然想起营里还有点事情,我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卢皎月回应,火烧屁.股似的快步走出去,像是被什么撵着似的。 卢皎月:??? 她有点纳闷。 但想想这是周行训啊。 事情就突然变得正常起来。 卢皎月:“……” 这人果然有毒! * 快步走出幄帐的周行训一路风似的从营里刮过去,路过的士卒连行礼都没来得及,眼前就不见了人影。 周行训就这么一路跑到水源边,把脑袋扎进去,咕噜噜地冒了一连串的气泡。 他在水底下闭了好一会儿气,一直到肺部传来不适,轻微的缺氧让思绪乱窜的大脑短暂地陷入空白,他才猛地抬头。 淋漓的水花随着他的动作被甩到了远处,在河水中央激起了一道道往外扩散的波纹,周行训顶着一脸湿淋淋的水迹对着河面发呆了半晌,缓缓地翻了个身、在河边躺下了。 他顶着碧蓝的天空发着怔。 丝丝缕缕的云在空中飘着,又轻又薄、被风一吹就散了形状。 周行训的思绪也忍不住跟着这阵风一块儿飘了远。 阿嫦也是轻飘飘的,一下子就能抱起来,揽在怀里软绵绵的。 那些画面再一次在脑海里浮现。 周行训略微走神儿地想:尝起来也…… “啪——” 他猛地一巴掌盖在脸上,强行中断了思绪,只愣愣地看着天空发呆,努力放空着自己。 旁边的交谈和脚步声渐近,是打水的士卒正结着伴往这边走。 周行训听见了,但是没动弹,他这会儿没什么应付人的心情,只躺在这一大片草丛里,等着人从脚边走过去。 只是到底没能躲过去,走在最边上那士卒经过的时候,不留神被绊了一下。 多亏旁边的同僚搭了把手,不然少不了要一头栽水里,呛下子水还是小事,要是泡成个落汤鸡、这衣裳也不知睡前能不能烤干。 这士卒满心后怕的和同僚谢过后,又不由地往旁边啐了口。 他正想着把这不长眼的树根还是石头踢到一边,低头却看见一只脚。 火气这下子蹭的一下子就上来了,当即就骂,“那个鳖孙不长眼的缩这儿躲懒、挡爷爷的路……”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同僚一把拉住。 这人差点咬着舌头,还待问怎么回事,就看草丛里那人顶着一头草叶了坐了起来,竟是他们的主将。 士卒这一下子是真咬着舌头了,打着磕巴道:“将、将……陛下!” 周行训没什么精神地摆了摆手,“你们打水去吧。” 说完挪着地换了个方向,继续忧愁地看天。 怎么办啊…… 他居然觉得皇后很好吃。! 第 26 章 帝后26 军中扎营的时间其实很早,在卢皎月的感觉中其实才刚刚过了中午没多久,士卒就已经停下行军,开始筑营扎帐、埋锅造饭。 周行训那会儿火急火燎地跑了,待在河边发了会儿呆,又颇有点无所事事地在营中四处游荡了一下午。 刚刚行军,还在自家的地盘上,不可能有什么紧急军情要处理,周行训这次带的又都是随着他南征北战的精锐部众,对行军途中各种突发事件也有应对经验,并不用他做什么,周行训这会儿还真没什么事干。 就这么一直到了天色暗下,值守的士卒都站在帐前,周行训才磨磨蹭蹭地往幄帐走。 未免营啸,入夜了之后,士卒都不许随意在外走动,周行训虽是主将,但在军中时很少打破规则。 他就这么心事重重又忧心忡忡地进了幄帐。 主将的幄帐很宽敞,毕竟除了睡觉,这里也常被用来召开军事会议,这会儿没什么会开,不过里面点了灯,阿嫦似乎在灯下写着什么。暖色的灯光照在那张柔美的侧脸上,让人心底都跟着一软。 周行训就这么在大帐的门口定定地站了一会儿。 他谨慎地判断了一下:很好,没有之前那种冲动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放心往里走。 卢皎月也注意到帐帘这边的动静,一边收着笔看过去,一边问:“你忙完了?” 周行训不自觉地点了下头,回神后又有点心虚:他好像也没忙。 他把那点冒头的不自在压下去,过来之后就探着脑袋地往卢皎月手底下看,“阿嫦在写什么呢?” 卢皎月:“一些军中规矩。我第一次随军出行,不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下午去讨教了曹将军。” 曹将军,自然是指曹和忠。 这次出征,曹和忠和他手下拱卫宫城的禁军,都被周行训一块带上了。皇帝身边的禁卫军亲临战场,这种事也只有开国和王朝末年才有的景象了,不同于衰微的王朝末日,开国时的禁卫几乎是这个王朝最精锐最强劲的一支劲旅了,周行训当然不可能落下他们。 周行训听到卢皎月的话,却忍不住发出点懊恼的嘶气声。 本来他是打算自己带着阿嫦慢慢熟悉这些事的,结果下午突然出了那么一件事,他哪里还敢在阿嫦面前多呆啊。 注意到卢皎月疑惑看过来的目光,周行训连忙压下那些表情,强自镇定地点点头,假装一切都是他早有准备的吩咐。 只是没过一会儿,就忍不住接着,“下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阿嫦直接问朕就是了,曹敦吉他不顶用。” 周行训自以为自己说的是事实。 和曹老将军比起来,曹和忠差远了。 平素带带兵可以,放他独领一军就容易出篓子,周行训也因为这个,才把人留在身边当个护卫。 完全没觉出自己在不自觉拉踩,周行训还想着怎么举例子呢,就听卢皎月 已经接上:“陛下军务繁忙,这点小事就不必麻烦陛下了,曹将军说的很明白。” 周行训一下子就蔫了。 卢皎月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军规并不复杂,毕竟要照顾到那么多不识字的士卒,得以最简明易懂、能让人记住的方式表述出来,卢皎月选择写下了纯粹是个人习惯。 这种涉及规则的事,没有白纸黑字地落在纸面上,总叫人没法安心。 她把晾干了墨迹的本子收起来,终于抬眼看了看周行训,也注意到那蔫蔫的表情。 这倒是很少见了。 能让精力旺盛到如周行训露出这表情,看来这一下午有够忙的。 她神情稍微缓了缓,指了指角落里的盆,“我让人给你留了水,去擦一擦吧。” 行军当然没有那么便利的条件,但是卢皎月作为特权里的特权阶级,委屈谁都不会委屈她,要点热水还是轻轻松松。就是周行训回来得太晚,水也凉得差不多了。 周行训“哦”了一声,倒是没挑。 这种天气,他如果想洗、一般都是直接下河的。 卢皎月看着人这么老老实实过去,神情微妙。 莫名有种养了只狗子的即视感。 还挺乖的。 卢皎月定了定神,把这种在这会儿看来很“大逆不道”的想法压下去,收拾着准备歇下。晚上点灯费很眼睛,宫殿中的那种大烛台还好一点,这种行军时临时用的油灯,卢皎月刚才尝试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周行训要是再晚点回来,她都不打算等了。 周行训在那边擦洗,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由屏了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就是很紧张,手里那块布都快被他拧烂了,往身上擦的时候都觉不出什么湿意,他还浑然不觉。 周行训在原地心理斗争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换了个站的方向。 从他现在的位置,余光正好能瞥见另一边的人影。 阿嫦正解着发上的钗环。 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散落下来,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料子披在单薄的肩背上。她抬手捋了捋散落下来的头发,肩上的布料被这动作带得歪斜,露出了一点莹白的肌肤,和上面挂着的一根细细的带子。 周行训突然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就是这么一点点咬着肩上的衣料往旁边扯开,露出了下面白皙的肌肤…… 他呼吸不受控制地重了起来。 白日里好不容易沉淀下去的画面像是恼人的柳絮一样,被轻轻一拂、就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周行训还想再挣扎一下,却突然注意到那边儿的人影动了动,她转头看了过来。 阿嫦在看着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紧,周行训觉得自己这会儿该是被抓包的心虚,但是事实上并没有,他只是觉得晕眩。 脑海中凌乱的画面和灯下端坐着的人过于割裂,可偏偏是同一个人、又在同样一种昏暗晦涩 的光线下。临时搭起的营帐没有长乐宫那样井井有条的秩序感,环境的轻微混乱让人生出点能在其中肆意放纵的错觉,可偏偏那双眼睛又是清凌凌的、只轻轻瞥过来一眼,就让人把所有的放肆的念头压入心底。 所有的一切都过于矛盾了,那种割裂感撕扯着神经,让人忍不住在眩晕中生出点疼痛的错觉。 周行训很快就发现,不是错觉、他是真的疼。 涨得疼。 周行训觉得自己该出去冷静冷静,可是非但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连眼神都像是黏住了,他一步也挪不开。倒是仅余的那一点理智还在兢兢业业地思考,他把旁边这盆水端起来从头顶上泼下来会不会好一点。 这点思考没有迎来结果,因为他听到对方问:“你擦好了?不过来吗?” 询问遥远模糊得像是从天边传来,更清晰的是脑海里有什么崩断的声音,他确实过去了。 卢皎月其实不太确定发生了什么,帐篷里的光线并不好,周行训那边又是个没点灯的旮旯角,卢皎月只能看见一点模糊的轮廓。见人杵在那儿半天一动不动,她只能判断对方收拾完了,才这么催促了一句。 接下来发生的事太快了。 旁边的灯被吹熄,她人被掀到了榻上,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觉得身下一凉。 某种预感让她脸色微变,在周行训有动作之前厉声喝止:“周行训!!” 伏在身上的人僵了一下。 骤然转黑的视野让卢皎月看不太清楚,但是她仍旧紧绷着表情和前面的人对视着……或许是对视吧,卢皎月这会儿也找不着周行训的眼睛在哪。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 隔了好一会儿,在卢皎月的眼睛已经渐渐能适应黑暗的时候,身上的人终于缓缓地呼出口气,那股绷紧了的危险气氛也随之缓和。 周行训一点点放松了下撑在旁边的手臂,慢慢地将身体贴过来,低着声唤了句,“阿嫦。” 他往下蹭了蹭抱住了人,把下巴搭在卢皎月的肩上,委屈巴巴还特别诚实地,“我难受。” 卢皎月:“……” 因为周行训现在八爪鱼似的扒着她,她也切实感觉到了对方这会儿是挺难受的。 那她怎么办?再像上次一样给他解决一遍吗? 卢皎月有种预感,她要是今天这么干了,以后这种事就要变成日常了。 回忆一遍上次的过程,卢皎月保持了高质量的沉默。 她还是想要手的。 好在周行训并没有打算进一步做什么的意思,就是这么静静地抱着。 但是卢皎月一点也没觉得好过。 又沉又急促的呼吸声一声轻一声重地落在耳畔,湿润又滚烫的气息从颈侧拂过,紧贴的身体甚至能感觉到随着呼吸起伏不断绷紧又放松的肌肉,那一下又一下的脉搏跃动带着磅礴又旺盛的生命力。 作为一个有着正常生理需求和激素水平的成年女性,卢皎月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更何况周行训身体确实没得挑,他正处在武将最巅峰的年纪,身形不像是少年那般单薄,却也并不过度壮硕,全身上下都是漂亮的肌肉线条,流畅又充满了力量感,绝对是发个腹肌照到网上都一堆人嗷嗷地叫老公的那种!! 但是他活烂。 卢皎月表情沉痛。 颈侧的喘.息声颤了一下,卢皎月也跟着一抖,她抿紧了唇,不自觉夹了一下腿,深深地觉得自己就是在上刑。 有那么一个瞬间,卢皎月甚至想“算了吧、别忍着了”,毕竟身前这个真的是合法的、能睡的。 但是这念头一冒出来,那点岌岌可危的理智一下子就把她给拍打得清醒了。 周行训他真的、完全超越了活烂的范畴。 他是根本就没有! 卢皎月确信自己刚才要是没拦着,他这会儿已经直奔着主题去了。倒不是周行训有什么折磨人的癖好,是他根本没有一点那方面的意识! 这要怎么教? 这根本没法教!! 况且她真的教了,又要拿什么来解释? 拿自己死之前都要删干净的浏览器记录吗?!! 卢皎月痛苦地闭了闭眼。 她戳了一下系统,[给我放点佛经吧,大悲咒的那种……]!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7 章 帝后27 虽然周行训说得好听,但其实行军是件相当枯燥且无聊的事。 不过卢皎月的感觉还好。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周行训是个很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 呆在这身边,实在很难生出无聊这种情绪。 一朵花、一根草、拎点兔子之类的小动物、有时候还能抓鸟来,总之这是闲不下来的。再或一脸高兴地拿摘来的野果献宝,看着卢皎月被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他在旁边忍不住笑(卢皎月:……)。 且周行训身点了很多奇奇怪怪、一点儿都不皇帝的技能点。 他会用叶子吹小调,再或将柳枝去芯做成简易的柳笛,还把“笛子”递给卢皎月、兴致勃勃地教她怎么吹。 吹柳笛比吹叶子简单得多,卢皎月还真学会了一点儿,但是办法像是周行训那样完成地吹出一段成调的曲子。 再一次吹得破音,卢皎月有点不好思地把“笛子”放下来。 周行训似乎觉得有什么。 他偏头带点笑地看过来,好像破音也很好听的样子。这就让的自信心忍不住跟着膨胀起来。 卢皎月稍稍冷静了一下,就从那膨胀的状态清醒过来。 她就是辈子也点亮音乐这个技能点。 像是看出了卢皎月的心思,周行训弯了弯眼睛,莞尔:“有什么关系?你刚学嘛。” 也就是因为他这轻松又不以为的态度,卢皎月破音了这么多回,居然都觉得多尴尬。 不过,她还是不太好思地环顾了旁边的亲卫,总觉得这群这两天耳朵跟着遭了好大的罪。 其实亲卫们觉得耳朵还好,就是眼睛可能不太舒服。 约莫是这两日日头太烈了被闪得不好睁眼。喉咙也又齁又噎的,像是被扒开了嘴强行往塞了几斤饴糖……虽然有着“不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脸就是忍不住带着笑,压都压不下去,不少都咂摸着味儿琢磨,回去是该娶个媳妇了。 不过那都是回去以后的事了,这会儿被皇后这么一看,脑子灵活的立刻就反应过来:得说点什么啊! 脑子活的很多,但嘴最快的那个抢了,“殿下明鉴,这行军路途最是无聊,多亏了殿下这几日的小调,弟兄们走路都有劲儿了,说是仙乐也不为过。殿下圣明恩德,臣等实在不知道怎么感念才好。” 这突如其来、过于夸张的夸奖让卢皎月僵了下,耳朵尖都红了。 卢皎月其实经常被夸,毕竟后宫有太后,皇后就是最顶头的直属司了,谁不在领导面前说好话?但是后宫的孩子夸,总是言辞文雅、委婉含蓄,那偏向文言文的遣词造句让很大程度脱离了母语尴尬症。 但现在这么直白的大白话,夸的还是她那个两声跑调、三声破音的柳笛。 卢皎月:脚趾扣地.jpg 偏偏开口的还一脸真诚。 卢皎月憋了好半天,才勉强了回一句,“你们喜欢就好。” 那觉出什么不对,还待要再接话,被周行训拿着马鞭子手柄敲到脑壳。 他笑骂:“就你会说话。” 说完之后又看向卢皎月,“阿嫦别搭理他,这小子那张嘴,早晚叫把舌头勾了。你那个柳笛是不是吹坏了?你在这儿等等,我再给你寻一个。” 说完也不等卢皎月回答,轻轻扯了一下马缰就驱着马换了个方向跑走了。 卢皎月也很习惯了。 柳笛很容易制作,但是薄薄的一层树皮,几乎什么保护措施,卢皎月又是个新手,一不小心就弄坏了。这么一路走过来、光祸祸路边的柳枝去了。 倒是前被敲头的那亲卫有点懵逼,他琢磨着自刚才的话也什么问题啊,这不是夸皇后殿下吗? 正思索着,听旁边早就有抢着话头接过去,“殿下不必担心,都说师出高徒,陛下在音律一道极有造诣,由陛下亲自教导,学生必定不逊色。” 卢皎月想着“这可未必”,水平高不高和会不会教完全是两码事。 但是转念又想起了次周行训教的射箭。 其实不管是箭术还是柳笛,卢皎月都确定是自不擅长方向,她要真的有这方面的文体才能早在辈子就体现出来了,但是周行训在这面展现了超乎寻常的耐心。卢皎月有时候被他这么笑盈盈地看着,甚至生出点自或许学得也不错的错觉……是“错觉”吧? 卢皎月发现,自还真是被哄得有点渐渐认不清现实的趋势。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笑起来。 看着刚才那个说话的亲卫,她也不由地莞尔,“承你吉言。” 那亲卫一下子涨红了脸,明明是能说会道的一张嘴,这会儿半天说出一句话来。 皇后殿下可真好看啊,说话声也好听。 他要是将军、他也愿这么小心捧着哄着。 倒是旁观另一个听到这段对话终于恍然大悟。 他可算知道刚才自那话毛病出在哪儿了:他光夸了殿下、把陛下给忘了啊! 这会儿忙不迭地找补,“殿下您不知道,陛下还是少将军的时候,就曾在军中做鼓乐,曾遇战事颓靡之时,他亲自阵擂鼓激励士气,后来军中气势果然大盛。” 卢皎月顺着声看过去,“是吗?” 因为周行训不在的缘故,这边的气氛松快了很多,亲卫也敢大着胆子抬头,被这一笑笑得晕乎乎的。 他磕磕巴巴地应了声“是”,本来还想把这事接着讲下去呢,半天捋直舌头,支支吾吾地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他不开口,有的是接着说。 刚才搭话的两个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众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地科普起了周行训的过往事迹。 “……昔年醅淩王设宴邀请将军,陛下随父赴宴、剑舞于殿前,醅淩王击掌大叹,言‘此子麒麟之质,日后必造化不凡’……” “河定大捷之后,陛下亲操琵琶、作破阵之曲,军中彻夜歌酒…… ” “……” 卢皎月算是听出来,周行训在军中真的很得心,这些你一句我一句,她根本都插不进嘴去,能时不时不是地应一句“这样啊”“原来如此”,但是场面似乎越发不受控制起来。 周行训骑着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堆围在车架旁边。 雉雊(野鸡求偶的叫声)似的吵着,一个个恨不得拍打着翅膀、把每一根羽毛全都扑棱出来。 阿嫦明显不知道怎么应付,但还是温温柔柔地笑,笑得那一帮子兔崽子越发来劲。 周行训哼了一下。 阿嫦还是经验,对着这帮混不吝的、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 周行训也就板了一会儿的脸,很快就绷不住眼底的笑,“哧”地一下笑了出来。 他轻夹了一下马腹,强行挤进了群中心,扬声唤了一句,“阿嫦!” 被拥簇在中间车架的闻声,抬头看了过来。 阳光为那张娇美的侧颜镀了一层金色边缘,连脸颊侧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眼神相触的瞬间,周行训的心情不由越发地扬了起来,轻飘飘地像是飞在云端。 他心底的念头一动,藏在身后的手抬了起来,掌心那刚刚编好的花环便稳稳地落在对面的发顶。 美讶异抬眸,对那张笑得灿烂的面孔,少年将军的飞扬气收敛在那微微低头的温柔中。 骄阳正好,连带着日光照耀下的这一幕都几可绘入画卷。 旁边熙熙攘攘的嘈杂声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了,众屏息看着这一幕场景,仿佛呼吸声稍重一点就会打碎什么。 倒是周行训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莫。 他眼神警惕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就看见周围脸各异的神情,稍稍外了一下,脸那点警戒的神色就变作了另一洋洋的得。 眼馋吗?酸吗?羡慕吗? 那就对了! 他下巴抬得高高的。 像是在一群扑棱翅膀野鸡开屏的孔雀。 * 晚间。 夜的营帐很静,幽幽虫鸣伴随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僚鼾声,实在很催入眠,这环境下的守夜是个苦差事。 不过这日值守在帐外的两个格外精神。 借着那点微薄的月光,能够看出端正站立的两正激烈地交换眼神见。 左边那个眨了两下眼,还往头顶看了一下,思是:我觉得今天晚不会了,想想白日的那个花环。 右边那个满脸的不以为然。 他眨了一下,又做了个吹气的动作:花环有什么?前些日子陛下吹的小调,皇后殿下都笑了呢,晚不照样被赶出来了? 两各持见,眼神厮杀了数个来回,直至帐子被从面掀开。周行训走了出来。 左边那个当即脸色垮下,右边的矜持一笑。 不过这些眼神交换都是转瞬的光景,等周行训出来后,两个都是一脸肃容、认真值守的样子。二对着周行训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了礼,但是弄出什么动静。 周行训抬了下手让起来,又用眼神询问了一下。 都不用他出声,值守的亲卫已经很会地指明了自帐子的方向。 看着夜色中向着那个方向走去的身影,两个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啧啧摇头。 有的啊,别看白天在外面耀武扬威、威风八面的,晚照样灰溜溜地教媳妇赶出去、连个热被窝都睡不了……! 第 28 章 帝后28 卢皎月还不知道自己无缘无故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事实上,她对周行训这大半夜专程爬起来换地方睡的迷惑举动毫不知情。 是周行训觉得不行。 太危险了。 怀里抱着的人香喷喷的、软乎乎的。 均匀又安稳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地落入耳中,阿嫦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睡在他的怀中。 这个认知让周行训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可偏偏夜幕笼罩之下,一些白日里并不会出现的阴暗念头占据着心神:想要抱得更紧一点,将人揉碎了按到骨头里去;想要贴的更近一点,肌肤的碰触远远不够;想要在对方身上烙印下他的痕迹,从里到外、每一寸骨血都是如此…… 周行训上过战场,他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这些念头都带着极其鲜明的破坏欲和毁灭慾望。在无瑕雪地上踩过脚印、让洁白新纸浸染墨迹、在平静如鉴的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这些人性本能的破坏欲在战场上被无数倍地放大,杀戮的快.感甚至会让人迷失其中。 周行训本来以为自己绝对不会被那些东西掌控,即便是最鲜血沸腾的时候,他也能维持着极度清醒的冷静。 但是这一点似乎在阿嫦身上不起作用了。 这实在是个相当严肃且严峻的问题。 * 营中晨起的第一道鼓声响起,周行训几乎是立刻醒了过来。 前几天这会儿他都是直接爬起来去往主帐走了,但接连几天都没睡好,他虽然白日里看起来仍旧神采奕奕,可刚醒的时候就有点发懵,一时就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一般这情况,凉水泼把脸就好了。 不过现在没什么紧急军情,也没人想不开这么对待主将,就任由他那么坐着。 亲卫们也不复第一日看到主将在帐子里时的惊慌,都非常从容的各自收拾整理。 等到收拾得差不多了,见周行训还在那坐着,明明神情放空,但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发愁的样子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大着胆子上前给个建议,“陛下,您不如给皇后殿下认个错?殿下心软,说不定今晚就不赶您出来了。” 周行训还没彻底清醒过来,闻言慢吞吞地“啊?”了一声,困惑,“阿嫦没赶我啊?” 大家又是彼此对视,纷纷露出“我懂、我懂”的神情。 死鸭子嘴硬是吧? 不过有些事就是“看破不说破”,更何况这是军中主将,大家伙都给留着面子,纷纷点头应是:对对对、都是您自己想到外面来的。您就是喜欢搁着着宽敞的主将幄帐不睡、非来挤亲卫的营帐,放着香喷喷的美人不抱、过来挤臭烘烘的男人堆…… 有几个已经憋不住笑,咳了几声转过头去。 但周行训到底平常的人缘不错,众人笑归笑,还是替人担心,“您和皇后殿下这么下去也不是法子啊,总不能天天出来睡。” 周行训总算清醒了一点,他搓了把脸,瞥过去,“你有办法?” 先前说“认错”的那人接着说了下去,“负荆请罪?您背着荆条跪在皇后面前,了不起被皇后殿下抽出荆条来抽两下,殿下瞧着也舍不得下狠手。” 周行训不由露出“这都什么跟什么”的表情。 无缘无故的,阿嫦打他干什么?阿嫦可心疼他了,他去长乐宫,阿嫦都替他专门准备一份饭食,还总担心他在长乐宫呆得无聊,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又温柔又体贴,这些人都不懂。 这么想着,他神情又傲然起来,带着莫名地优越感环顾了一圈四周。 表情大概可以解释为:有老婆吗?没有吧?就算有,也没有他这么温柔漂亮还细心体贴的老婆。 营帐里的人不明所以,但也不知怎么的、心底的火气就蹭蹭地往上冒。 但眼前这人毕竟是皇帝、是主将,众人只能把那莫名憋屈的情绪按在心底。 倒是说着“负荆请罪”的那人看着周行训这满脸不以为意的神情有点急了。 他想要说什么,开口之前却被旁边的人拽住了:行了,提一嘴就得了,当陛下不要面子的?他就是真负荆请罪,那也是背着人悄悄地在皇后跟前跪,哪能叫他们看见? 大概是人类天性就对这种事非常热衷,而主将的亲卫在军中其实地位也是超然、这会儿并没有什么活干,纷纷热情地当起了狗头军师。 周行训虽然觉得“这群人都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但是他这一年多在朝堂上听“什么玩意儿”听得多了,倒也耐下性子去听了听,万一他们真能说出个一二三呢?结果全是屁话。 都是跟在周行训身边的人,以往战前讨论的时候、见多了这位掀了桌子骂“狗屁!”,这会儿周行训神情稍微有点不耐烦,立刻就有人察觉出来了。 有人老老实实闭嘴,但也有人急了,“陛下您看、您和皇后殿下毕竟夫妻,这夫妻嘛,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您不如就……和一下?” 这话一出,不少人就跟着笑了。 军中荤段子最多,这人顾忌着身份,说得很收敛了,但到底是让人忍不住“嘿嘿”了两声,刚才略绷起来气氛一下子散了,又是揶揄又是调侃的目光往周行训身上落。 周行训没什么感觉。 他大半时间都呆在军中,男人堆里的话题能干净到哪去?比大小都是稀松平常,这点眼神落在他身上不痛不痒。就是话里略微带上了阿嫦让他有点不舒服。 他没藏着,瞪了那说话人一眼,“就你主意大。” 那人也连忙认怂,抬手竖着拇指在下巴前横着比划了两下,也不知是做了个抹脖子还是封口的手势,总之这话题就这么揭过去了。 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周行训却稍微有点走神。 阿嫦不喜欢那种事。 周行训知道,并且不怎么在意。 不喜欢那就不做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本 来也没觉得这档子事像是军中说的什么仙宫玉境、赛过活神仙似的……那一个个的,别的都不行、净会瞎扯淡。 明明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事。 但是这会儿被刚才这人那么一提,他却莫名地在意起来。 那促狭鬼也说了,他和阿嫦是夫妻。 夫妻之间,这种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吗? 但是阿嫦她就是不愿意。 周行训不期然想起了那天晚上,阿嫦冷淡抗拒、甚至于警惕戒备的神情。 阿嫦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攥拳。 那次被劫持、她把掌心抓得血肉模糊,听到的博州叛乱的那一回,她也是忍不住攥住了手。 再之后,就是那天晚上了。 她的手按在他的小臂上,手指收紧得非常用力、指甲陷入了肉里,在手臂抓出了道道血痕,她太紧张了,甚至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周行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袖子下的伤口已经结痂,这会儿已经没什么感觉,周行训本来也没觉得有多疼,他就是纳闷:他怎么就跟劫匪一个待遇了?就算阿嫦没像担心哥哥一样担心他,那也不至于这样啊。 他撇了一下嘴,眼神不自觉带着点委屈。 为什么啊?为什么阿嫦就是不让他碰? 再听旁边这七嘴八舌、鸭子似的吵吵,周行训嘴撇得更厉害了,脸上全都是嫌弃。 ——都是馊主意! * 卢皎月是醒起来的时候发现周行训不在的。 她整个人都被卷在被子里,被子被团成了卷,她在里面被包得手脚都没法动,缝隙被压得严严实实的、半点气都不透,热得人出了一身的汗。 卢皎月睡觉一直很老实,但是这次醒来居然发现被子上有明显挣扎的痕迹。 大概是半夜热得不行,试图把自己挣扎出来,但因为被卷得太紧了没能成功。 卢皎月:“……” 谁干的好事,简直一目了然。 卢皎月忙活出了一头的汗才把自己挣扎出来,一时也没那个心情管周行训到底去哪了。 早上的水被人放在了帐外,卢皎月穿好衣服、去端进来洗漱过,也没专程去拿铜镜,只是将就着水盆的影子把头发盘起来。 人真是很受环境影响,脱离了后宫那个全是精致小姐姐的氛围,卢皎月的心态完全变了:化妆?化什么妆?!连口红颜色都分不清的狗男人不配。 而且行军途中确实不方便,周行训一开始是借口带人去行宫让望湖准备的东西,衣服首饰胭脂水粉甚至日常用的器物装了几大车。带着这些玩意行军,某些人身上的“昏君”人设今天依旧屹立不倒。 最关键的是,周行训带着这多东西,却连一个宫人都没给她带。 卢皎月也得会用啊! 说实话,作为一个非土著存在,她连头发盘得都没有周行训熟练,这几大车的东西里多半都是这样的美 丽废物。最后能把卖的全都卖了,不能卖的也都打赏出去了。 卢皎月这段时间基本是在操心这个了。 她是真心觉得,周行训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在给她制造工作量。 卢皎月不太熟练但还是勉勉强强把头发盘好了之后,才撩开帐帘出去。 门口值守的侍卫见到人,立刻就指了一个方向,“陛下在那,殿下要过去吗?” 这人说着,心底也纳闷。 往常都是晨鼓的第一声,陛下就回主帐这边来了,今日居然在外头耽搁了这么久,难不成等着人去哄? 卢皎月不知道侍卫所想,她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找见人。 无它,周行训坐在亲卫堆里,实在太和谐了。 一堆年岁差不多的大小伙儿围在一块儿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乍一看过去实在很难认得出人。这么看,反倒是周行训站在将领中间的时候显得别扭一点,像是谁的子侄辈,可偏偏他才是做主的那个人,年龄和身份的错位教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怪异的倒错感。 卢皎月还晃着神,周行训倒是先一步注意到了这边。 他第一时间就抬手使劲挥了挥,非得把卢皎月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才满意。旋即也不管这一堆叽叽喳喳净出些馊主意的货,起身就要往那边走。 亲卫们其实刚才还是讨论出一套颇具可行性的方案的,比如说大家找个地方提前埋伏、让陛下英雄救美,再结合点苦肉计,这不是就能一举把人拿……咳、不是,是让帝后重归旧好。 这会儿见周行训要走,旁边的人连忙急着想要提醒。 不过有嘴快的刚刚要出声,就被旁边人的一把子拽住。 那人费解又莫名地看去,却见对方一边往手臂上指、一边冲他挤眉弄眼。他更是不解的顺着同僚的示意抬头,就注意到自家陛下手臂上的“伤口”。 周行训刚刚起来,没戴护臂,袖子因为抬手的动作往下滑落了一段,正好露出小臂上分明的抓痕。随着他放下手的动作,这点痕迹又完全隐没于袖底。 能当主将亲卫的,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一个个眼神好得很,该看见的全看见。真有没注意的,也在同僚的提醒下知道到了。 一个个眼神全变了。 被媳妇踹出来,和吃饱喝足被媳妇踹出来那能一样吗? 前者大家伙儿当然帮着参谋。 至于说后者?幸灾乐祸都是轻的,不上去补两脚那是看在是主将的面子上。他就该! 周行训也觉出气氛变化,他有点莫名,但也没多在意。 因为阿嫦正看他呢。 别的谁都没看,就、看、他! 周行训有点高兴。 ——不,是特别高兴! 他哪还管旁边那些人想什么,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又嘚瑟又得意地快步走了过去。 脚下软绵绵的,仿佛在飘。! 第 29 章 帝后29 周行训看见卢皎月之后就没在原地继续留着了,他站起身就往这边走。 卢皎月看着他过来,却有点晃神。 周行训这人有时候真的挺没有架子的,这么看着他、其实很难想象他是个皇帝,反倒像是学校里那种男生小团体的头头。 但是又确实是不同的。 有的将军爱兵如子和将士们同吃同睡,但周行训才不。他的帐篷一定是军中最大最好的,他的伙食也从来都是单独开小灶。他很坦然地接受一切高人一等的待遇,并且将之视作理所应当。 偏偏他其实也没有多在意这种特殊待遇。 因为周行训刚才在那边呆得有点久,专门给他做饭的伙头兵(是的,他行军还给自己带了厨子)过来问饭放哪,他似乎是嫌人挡道,随手挥了挥、往旁边一指,意思是给亲卫分了。 亲卫们倒是挺高兴的,但也没露出什么受宠若惊的情绪。很明显,就周行训那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平常也没少干这事儿。 不等卢皎月再深想下去,周行训已经走到近前,笑问:“怎么了?想什么呢?” 卢皎月:“没什么,就是有点稀奇,陛下对亲兵很熟悉?” 刚才那场景实在太和谐了,周行训坐在那群亲卫里面几乎没什么尊卑之分。 这其实挺稀奇的。 卢皎月其实能感觉出来,这军中大部分的人都是害怕周行训的。明明周行训并不是那种严厉的将军,有时候没大没小起来,还能和士卒勾肩搭背,但卢皎月还是能感觉到那种深藏心底的畏惧。 周行训却是答:“还行吧,我以前也当过。” 卢皎月:“嗯?” 她因为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迷惑了一下。 周行训的心思却没方才话上,他一边拉着卢皎月往帐子里面走,一边把那些悄悄偷瞄的眼神一个个瞪回去。 周行训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奇怪。 他有时候觉得,阿嫦这么好看,就该给所有人都看看,告诉他们、这是他的皇后。但是当那些人的眼神落在阿嫦身上,他又觉得不高兴,想把人藏起来、藏到只有他能看到的地方。 因为分着神瞪人,周行训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卢皎月的那声疑问。 他立刻就放下了当下这无聊的举动,转而看向卢皎月,笑:“阿嫦想听?我给你讲!” 也就是这说话的功夫,周行训已经把卢皎月拉到了营帐内。 他这会儿一边拉着人坐下,一边露出了思考回忆的神情,“我是给我爹当的亲卫,不过那会儿年纪小坐不住,再加上天寒地冻的、亲卫营里的连口热水都没有,又因为夜里的禁令,还不能随便说话……” 他越说越是不快,那股怨气的情绪都快透过声音实质化了。 卢皎月:“……” 对于周行训这种活跃分子来说,这种状况确实挺煎熬的。 不过,这人可并不是什么束手 就擒、坐以待毙的风格。 她顿了一下,忍不住开口:“你干了什么?” 周行训稍稍意外,但立刻就笑起来,还是阿嫦知道我。?[(” 卢皎月笑不出来。 她完全是被坑习惯了啊! 周行训用一种说不出来是骄傲还是得意的语气接着,“我带着他们避开了守卫,翻出了营帐,到附近的镇子上买酒喝。” 卢皎月心道一句“果然”。 她问:“他们就跟着你胡闹?” 就没个脑子清醒的人拦着点? 周行训眨了眨眼,摇着头道:“他们是想拦着我来着,但我是少将军嘛,那会儿年纪又小,他们不敢放我一个人跑。” 他神情无辜,又带着种理所当然的气人。 “违背军令”和“弄丢主将的儿子”二选一,有脑子的都知道选哪个。 卢皎月说不上是噎住还是憋气。 她发现周行训真的很擅长利用包括身份在内的一切东西达成自己的目的,从小就是。 达成目的的周小将军唉声叹气,“那会儿年纪太小了,没经验,以为把人都带走就没事了,但估摸着有人走之前留了暗号,让人偷偷给我爹报信去了。我才刚到地方,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我爹带着人逮住了。” 卢皎月:合着你带人一块儿是为了免得有人通风报信。 “然后呢?” “然后就没什么了。”周行训撇了撇嘴,“我爹拿鞭子抽了我一顿,亲自带刀守在营帐外头。” 身上带伤,门口还杵着一尊大神,这怎么跑啊?根本没法跑。 卢皎月:“……” 《亲卫》《主将亲自守门的护卫》 卢皎月居然诡异地找到了点心态平衡。 周行训这气人能耐,真是从小到大、浑然天成,连亲爹都没放过。 卢皎月:“令尊……” 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好大的福气。 在周行训有点疑惑又格外坦然看过来的目光下,卢皎月把这句话咽下去了。 因为她发现这并不能算一句反讽。 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把自己祖宗八代都翻出来追封皇帝。 于“光耀门楣”而言,周行训做到了这个时代的极致。他那倒霉亲爹要是泉下有知,就算被气得脑袋瓜子嗡嗡的,也得捏着鼻子承认:有这样的儿子,确实是好大的福气。 想通这一点,卢皎月心情有点说不出来复杂。 这人这么嚣张,就没个人能治治他吗? 可恶!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 偏偏周行训还追着问:“怎么了?我爹怎么了?” 卢皎月恼羞成怒:他好烦啊! “没什么。”她绷紧了表情这么冷淡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强行转移话题,“我是说陛下待亲兵那么好,怪不得麾下之人都愿为效死。” 卢皎月本来就是讲点套话,夸夸周 行训而已。 这人一被夸就找不着北,很容易把之前的话题全都跳过去。 ?本作者岁既晏兮提醒您最全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尽在[],域名[( 却不料这次却好似出了点意外,周行训因为这话愣了一下,然后像是听到什么很有意思的话似的、“哧”地一下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夸张、甚至都忍不住弯起了腰。 卢皎月被他笑得茫然。 却见周行训抬头,他脸上带着抵不住的笑意,眼底带着点明亮的水光,居然都笑出了眼泪,“阿嫦你真可爱。” 他语气特别诚恳。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卢皎月就是觉得很嘲讽。 周行训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真的觉得眼前的人怎么看怎么可爱。 看起来冷冷淡淡,其实却是软乎乎的。 咬上一口,里面一定全是糖芯儿的!特别甜!! 这种“对谁好就会有回报”的逻辑简直太可爱了,让他忍不住想起对方对春蒐的安排。 但事情是不能这么做的。 阿嫦是在“施恩”。 就该所有人都知道,让她们感恩戴德、叩拜跪谢! 周行训实在没忍住,手臂一揽将人圈在了怀里。 果然如预想中一样软乎乎的。 他用带着点笑意的腔调为怀中人解释着,“他们为我赴死,我当然待他们不薄,但是这不是原因。” 阿嫦弄错顺序了。 并不是所有的恩德都会有回报。 战场并不是那样柔软又讲道理的地方。恰恰相反,它又冰凉又冷酷,永远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周行训谈不上讨厌或者喜欢。 他那并不算长却格外绚烂的人生大部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这早就融合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连带着这时候解释的语气都带着太过习惯而带来的漫不经心。 他说:“主将战死,亲卫全殉。”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为什么亲卫们会以身相护、奋不顾己? 因为他死了,他们也活不了。 这世间确实是有愿意为之赴死的忠义,也有为报恩德舍身的气节,但那样的人太少了。大部分人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所以才有军令、才有军法。 什么是军法? 战场上的旗帜是不能倒的,因为那是命令传达的枢纽,擎旗之人必须以命相护。军法就是,若是旗倒了、擎旗之人罪当论斩。 什么是军令? 攻城的先锋九死一生。军令就是身后的同僚持刀督战,后退者,斩。 与之相对的,擎旗之人是军中猛士,战后封赏、功加一等。而最先登上城墙的人,更是重金厚赏、封爵拜将…… 以威迫之,以利诱之。 这世间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 ——“殉”。 本该沉重无比的话题被当事人以这样轻飘飘的语调说出来,卢皎月忍不住扭着头看向周行训。 周行训没觉出什么不对。 察觉到卢皎月的动作,他也低头看过来,眼中上还带着刚在染上的点点笑意,语气轻快,“怎么了?” 卢皎月注视着这张俊朗面容上的轻盈笑意。 良久,她非常缓慢地摇了一下头,“不,没什么。” 并没有什么。 战场中指挥者的重要性高于一切,这种做法没有“错”。 只是想着早上的时候,周行训坐在亲卫中间亲近谈笑的那一幕,一点冰凉的寒意不自禁地从指.尖漫上来。 卢皎月一点点把凉下去的指尖收进掌心,半垂下眼。 他没有做错。 他只是在做“正确”的事而已。 对于一个将军、或者对于一个皇帝而言。! 第 30 章 帝后30 卢皎月并不太想就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那股冰凉的感觉让人打从心底里生出不适,还不如周行训平时狗言狗语的气人来得让人舒坦。 但是周行训对情绪的感觉实在太敏锐了。 卢皎月确定自己没露出什么明显的神情变化,可她才刚刚垂下眼去就被捧着脸抬起头来。 周行训是个特别没有距离感的人,但偏偏这样一个人又是皇帝,所以没有人敢对此提出丝毫异议。 于是就常常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距离太近了。 近得彼此呼吸可闻,近到能看清那狭长眼尾上根根分明的睫毛。 卢皎月都快被周行训搂搂抱抱动手动脚习惯了,但是这样清醒着的近距离对视仍旧非常少见:这是一个仿佛下一秒就要亲吻上的距离。 可偏偏周行训的脸上没有任何旖旎的情绪,他以一种打量的神情皱眉观察了一会儿,旋即像是找到了答案,神情一下子舒展开了来,安慰:“阿嫦你别害怕,你不用殉。如果我死了,你可以改嫁!” 卢皎月:“……” 看着这人以一种欢快的语气说自己死了怎么怎么样,那股熟悉的无力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狗言狗语。 反倒是周行训,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事实就是这样,他死了、阿嫦肯定要改嫁的。 阿嫦这么好看,就算改嫁了也一定过得很好。 但是一想到阿嫦会被不知名的人拥入怀里、揽在榻上,一股说不上的怒气涌上心头。 他恨不得把那个不知名的存在活撕了。 这种怒气实在没来由得很。 他手臂一下子收紧,更用力地抱住怀中人,语气也硬邦邦的,“我才不会死。” 他不会输。 也不会死。 卢皎月不知道周行训所想,她就是被腰上这突然的一下子勒得差点岔气。 这接二连三闹出来的闹幺蛾子完全冲淡了先前的心底的那股凉意,卢皎月一边掰着腰间的手臂,一边点头敷衍,“嗯嗯嗯,不死。” 周行训怔住,方才那股无来由的怒气转瞬消失,他情绪一下子昂扬起来。 阿嫦不希望他死=阿嫦想要他活着=阿嫦想跟他在一起!! 那股轻飘飘的快乐再度在胸腔里溢散开了,他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 可是他明明已经把人抱在怀里了…… 柔软又白皙的面颊近在咫尺,他不由地贴过去蹭了蹭。 太软又太娇嫩,像是肌肤相触都能蹭伤了似的,他心念一动,稍微偏了下头,将更软些的唇贴到了那张面颊之上。 更加细腻柔和的感知从碰触的地方传来,不等周行训更仔细地去体会这感觉,余光瞥见了卢皎月睁大了眼睛,脸上是满满的错愕。 阿嫦竟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那种轻飘飘的满溢感一下子落 到了实处,周行训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兴? ?本作者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是比高兴更高兴的快乐!! * 周行训的动手动脚从搂搂抱抱升级成了亲亲贴贴。 卢皎月一开始当然不适应。但是周行训这个人,完全是你越搭理他越来劲的类型,几次之后,卢皎月已经能完全面不改色的被抱着啃了。 周行训看起来有点失望。 或许是特别失望。 卢皎月:“……” 这人果然就是想看她变脸吧?! 不生气、不生气,气坏了身子没人替.jpg 除了这点周行训日常作妖的kpi,还有另一个问题:行军速度似乎慢了。 卢皎月在这方面是没什么经验,但她已经听到几个人来问“提速”的问题了。 只有一个两个人来问还是正常,问的人多了就显得不太对劲了。但周行训在军中的威望很足,具体表现为他就算明显在打发人,但是这些将领们也不会刨根究底,而是领命行事——他们需要的是主将的态度,而非解释。 卢皎月说不上这种事是好还是不好。 好处当然是军中上下一心,不会有唱反调的人。而“不好”当然也有,大军成败系于一人之身,周行训绝对不能犯错。 但只要是人,怎么可能不犯错? 卢皎月忍不住皱起了眉。 在又一次见周行训随口扯了个理由把提出“加急行军”的人打发走,卢皎月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为什么?我觉得郭将军和何校尉说得挺有道理的。” 大军开拔,每一日的粮草消耗都是天文数字。 周行训对这些应该最了解不过,但是他似乎并不在意。 周行训却被问得一愣。 这种类似于“要个解释”的情况,他真是许久都没有碰到了。有这个资格的人实在不多,现在还活着的就更少了:七哥算是一个吧,不过那人谨慎过头了,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但现在这会儿,周行训看着眼前蹙着眉的人,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他其实并不喜欢浪费时间解释什么,有些事情很难用言语去描述,不过如果是眼前的人,他好像有了无穷的耐心:愿意掰开揉碎将所有的事都讲给她听,甚至希望对方能多问一问,更多地知道一点。 卢皎月本来猜周行训或许也会找个理由打发她,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而是很认真的点了下头:“何寅那几人说得有道理,早一日到博州、便少消耗一日粮草,但是……” 周行训稍微顿了顿,露出了点思索的神情,像是在想怎么说明。 余光瞥见了那边正在营地巡视的曹和忠,他当即眼睛一亮,抬手招呼着人过来。 曹和忠交代了人继续巡逻之后,就赶紧过来了。 他分别和帝后见过礼,问:“陛下叫臣前来,有何吩咐?” “没什么事。”周行训摆摆手,示意他随意点 ,“这次打博州马公纬,敦吉你怎么看?” 曹和忠被问得奇怪。 这有什么怎么看?就是一个博州而已。周行训亲自领兵,带的还都是军中精锐,这些人跟着周行训从魏州一地到盘踞河北,再到兵入长安、雄踞天下……眼下只是区区一个博州,实在没什么可说道的。难不成周行训还会输吗? 曹和忠纳闷了半天,倒是注意到了一旁卢皎月同样疑惑看过来的目光。 他微微愣住,很快就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陛下这是问他吗?这是让他说给皇后听! 卢皎月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位曹将军在接下来小半个时辰里化身无情的夸夸机器,从源定城之围到河定大捷,从阵前斩将到夺旗之功。里面有卢皎月知道的,比如周行训初出茅庐的源定城之战,再比如对方克定长安的那场长途奔袭。 但也有卢皎月不知道的。 “陛下当年才十六,却带人以三千士卒对赵朝两万精兵,杀得他们弃甲溃逃!只余五千人渡过泞水、狼狈败走!!” 卢皎月微愣,这场完全可以说是大胜的战役,她却没怎么听说过。 她倒也不至于觉得曹和忠说瞎话,实在是周行训打过的胜仗太多了,用不着多加这一场来点缀他的功绩。 只是、十六岁? 周行训要是真的赢过这样一场漂亮的胜仗,当年在父亲亡故后接手魏州军,应当不至于那么艰难。 等曹和忠离开,卢皎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问:“泞水这一仗,我好像没怎么听说过?” 周行训这会儿被夸得红光满面,因为不用像在朝堂上那样勉强压住笑意,他那股得意简直是透过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 只是听到卢皎月提起泞水,周行训那股脸上的神情却收敛了不少。 他摇了摇头,“你别听曹敦吉瞎说,泞水那一仗可不是他说的那样正面对阵。当年徐集带兵想要绕后偷袭,正好遇到了我带了的人督战。他们深入敌后本就心有不安,又撞上了魏州军的人,觉得被看透了行动,慌乱之下便生退意。” 周行训垂着眼看过来,“阿嫦你知道吗,战场上最难的其实是后退。” “往前冲很简单,有一二猛士冲锋于前、身后又有人持刀督战,人在其中,很容易被裹挟。但是退的时候不一样,所有人都想往后跑,所有人都想最先离开危险的地方,战阵、队列全都会被自己人冲散,那种时候退兵就变成了溃逃,而溃逃的时候是最容易被杀的,不管多少人都一样。” 周行训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来了。 他说起这些事时,神情有种异样的冷静。 卢皎月最初的时候会觉得陌生,但是现在却隐隐察觉到,这个人就该是这样的。 仿佛透过那炽烈燃着的外焰触碰到了一点格外冰凉的本质。 卢皎月勉强把散乱的注意力拉回,继续问:“赵军溃逃了?” “是,我带人先冲的锋,赵军那边摸不清虚实,以为遭遇了大军,气势一散,就一溃千里。” “不过那些人不是我杀的……”周行训像是忍不住似的笑了下,“两万多人,排着队砍头都得要一阵子,大部分都是他们争舟渡泞水,自己动的手。被自己人砍死的、坠江溺死的,差不多就是这样,等回去以后就没多少人了。” 周行训说得太轻飘飘了,但是这话里的信息含量却是巨大。 卢皎月不知道该震惊于他敢对近十倍于己的敌人发起冲击的勇气,还是心凉于他言语中对生命展现的冷漠。 她只是再一次真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并不只是一个纵歌作舞、爱笑爱闹的少年。 他就算再怎么幼稚、再怎么胡闹,也确确实实是结束这个乱世的枭雄。! 第 31 章 帝后31 卢皎月为那简单几句话里透露的信息晃神,却听周行训笑骂:“曹敦吉倒是能耐了,把这事翻出来说,要是曹老将军还在,非得拿鞭子抽死他不可。” 卢皎月一愣:“这是不能说的吗?” 明明是大胜。 “倒也不是,不过确实没什么人会提。泞水之胜后,我被我爹勒令、弱冠之前都不许带兵。” 卢皎月错愕:这不对吧? 周行训看见卢皎月着表情,忍不住笑起来。 他特别喜欢阿嫦露出和平常稳重态度不同的样子。 心念一动,就不由把人捞过来亲了一口。 卢皎月已经能对这动手动脚的突然袭击适应良好,简直是条件反射地收起了脸上一切多余表情。 周行训有点遗憾,但也没强求,只是一边把人揽在怀里抱着前后摇晃,一边大声抱怨着,“阿嫦是不是也觉得那个老家伙特别顽固、特别不可理喻,简直有病!” 卢皎月:“……” 这话她可不好接。 “我当时都快气疯了,和他大吵了一架,把屋子里东西全砸了,绝食三天……” “阿嫦你放心,没真绝食,就演给他看呢,我半夜翻出去找吃的来着。”顿了一下,又补充,“架是在他屋里吵的。” 卢皎月:“……”所以砸的其实全是你爹的东西吗? 这个人真的好狗!! 周行训完全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那可是吵架啊,当然得挑对方心疼的东西砸。 他沉吟:“一般来说,这么一通闹完了,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我爹就点头答应了。就算要紧,也能通融。” 完全是一种闹出经验的语气。 卢皎月终于忍不住:“令尊……”真是怪不容易的,摊上这么个儿子,少不了一天气死八百回。 她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令尊是个有气量的人。” 给周行训当爹,真是个一般人没法完成的任务。 周行训却没有接话,而是突然低头看过来一眼,语气很认真地说,“不是‘令尊’。” 卢皎月愣了一下,但也从善如流地纠正,“先帝。” 虽然周行训他爹是死后的追封,但也确实是皇帝没错。不过周行训不太在意称呼,军中人称呼周父还是“先将军”,向周行训见礼的时候也有时候会嘴瓢叫成“将军”,他都没见得放在心上。 周行训眉头打结得更紧了。 他从背后抱住了人,把体重压过来,像是不大满意似的带着卢皎月前后摇晃了两下,加重了语气强调:“是咱们爹。” 卢皎月微怔。 但周行训却好像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继续深入下去的意思,下一句话就转回了之前的话题,“泞水之后,不管我怎么闹腾,他都咬死了没有点头让我带兵。” 卢皎月思绪也被拉着回去。 她不太明白。 周行训明明赢了,还是一场极其漂亮的胜仗。 周行训听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地低哼了一声,气息拂过耳际,但紧接着却是一道闷闷的、听起来意外沉稳的声音,“他是对的。” 卢皎月:“嗯?” “周行训会认错”这件事实在是令人意外,而且被当成“错误”的这件事也同样令人不解。 周行训哼唧了两声,似乎不大愿意承认,但还是撇着嘴慢吞吞地,“阿嫦你没见过那时候的我,可嚣张了,谁都不放在眼里,看着就很欠收拾。” 卢皎月:“……”你以为自己现在就不嚣张了吗? 合着她现在看见的这个、居然还是个削弱版本的? 低沉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那样的人带兵,是打不赢胜仗的。” “太骄了,也太躁了。” “阿嫦你刚才听见曹敦吉说的了吧?他觉得这一仗一定会赢。军中大部分人都这么觉得。” “但是这世上是没有‘一定赢’的仗的。” “……” “从来都没有什么必赢的局面,十倍的人数不是、百倍的经验也不是。” “人在死境之中,总能做出此前无法想象的事……” 周行训这么缓慢又认真地陈述着。 他似乎漠视着人命,但偏偏又从另一个角度对生命存着一种说不出的敬畏。 卢皎月忍不住抬头看他。 视线对上,周行训轻轻笑了一下,“阿嫦知道了吧?我为什么让他们走这么慢?” “有些事情,靠说是没有用处的。” “得用缓慢又枯燥的行军,一点点磨掉那些情绪。” 他当年就被亲爹压着,一点点把那些轻狂又傲慢的情绪敲打了下来。 只是他终究没有等到父亲所说的“弱冠”。 卢皎月愣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低叹:“陛下有位好父亲。” 周行训没否认,他贴过来蹭了蹭,“阿嫦现在也叫他爹啊。” 一副很大方的“共享亲爹”的语气。 但紧接着就唉声叹气地抱怨,“就是他死得太早了,没那个福气亲自听你去叫。” 卢皎月:“……” 说实话,周行训身上这种看淡生死的洒脱,卢皎月觉得自己这个死过一次的人都很难比得上。 * 周行训故意压着行军速度,让本就枯燥的行军变得越发无聊。 不过这倒是不影响他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卢皎月隐约觉得周行训这段时间有越发玩脱了的趋势,但是鉴于之前对方对行军速度的那一番发言,卢皎月觉得这个人还是心底有数的。 但是事实证明,周行训的靠谱是种限定掉落的罕见物品。 ——这玩意儿的存在是有时限的! 卢皎月听到“周行训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消息的时候脑袋瓜子都嗡的一声,她急声问清了对方 人在哪之后,就扯着裙子往那边跑。 被推开的亲兵愣了一下,后面那半句“被石壁和枯枝划伤了”没来得及说。 原地的几人对视了几眼,看见那道焦急又仓促身影,咂摸了一下嘴里的滋味:怎么有点酸呢? 卢皎月还没走进帐子,就知道周行训多半是没事了。 那鬼哭狼嚎的声音特别中气十足,听着就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嗷!你轻点!你……” 周行训嚎叫的声音在看见掀了帘子进来的卢皎月时戛然而止,他飞快地想扯住旁边的衣裳想往伤口上盖,正清创的老军医反应比他更快地把旁边堆的布料踹开,口中不客气地:“当自个儿是哪家没出阁的小娘子呢?还怕人看?” 周行训身上抓了个空,讪讪。 他倒也不是怕被看,就是这会儿这么狼狈,不想让阿嫦看见。 他先是剜了几眼卢皎月身后跟着来的亲卫(就你们腿脚快!),然后努力挺胸抬头作无事状,“阿嫦没事,就是一点擦伤,不打紧儿,过几天……嗷、嘶……就、好、了。” 老军医的手上用力,周行训脸上的肌肉都抽动了几下,但是硬生生地把那声惨叫吞下去,咬着牙说完了后半句。 老军医扬了一下眉,露出点稀奇表情。 这小子哪次被送来这不是鬼哭狼嚎的?伤得不一定重,但嚎得一定是最大声的。 趁着这难得耳朵消停的光景,老军医三下五除二地把那几道深一点的伤口处理好了。 动作大当然就疼,周行训表情都扭曲了,脸上的咬肌绷起来,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倒是那位下手挺狠的老军医,口中还挺有闲暇地对卢皎月解释,“殿下放心,确实只是些皮外伤,养几日就好了。” 卢皎月莫名敬畏:“……好。” 她总觉得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股扫地僧的压迫感。 这么想着,卢皎月的目光落在周行训身上。 周行训这会儿确实很狼狈,赤着的上半身遍布大大小小的擦伤,还有几道格外深的血口子,这位老军医刚才就是在清理伤口兼缝针。 把这种伤势归结为“皮外伤”,实在是有点牵强了。 只是不管是受伤的还是治伤的好像都没把它放在心上,周行训虽然嚎得凄惨、但好像也也就是嚎一嚎而已。帐内的氛围轻松得让人根本都紧张不起来。 卢皎月怀疑自己才是最紧张的那个。 那边老军医在简单的处理后,对着伤口露出了点思索的神情。 周行训显然对此很有经验,脸色都变了,开口直接拔高了调,“别——!” 余光瞥见等着的卢皎月,他把音调又生生压了平,努力沉稳着语气提要求,“别上烙、别烫!我好好养就是,肯定不会再把伤口崩开。” 老军医对他这个保证不置可否,但到底上了药给包扎起来。 他显然对周行训的脾性很了解,也没浪费口舌去嘱托他什么 ,直接对着卢皎月交代起了注意事项,一些禁.忌忌口之类的东西。 卢皎月仔细听着,一条条答应下来。 难得碰见这么一个认真听医嘱的,老军医那张没什么表情脸都像是舒展了几分,又瞥了眼那边还疼得龇牙咧嘴的周行训,心底哼了下:小子有点福气。 老军医说完了就准备走。 只是药箱都提起了,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回身多道了一句,“殿下这几日还是同陛下分帐睡吧,免得撕开伤口。” 卢皎月愣了一下,刚想点头答应,身后周行训先闹起来了,“阿嫦你别听他的!你睡觉特别老实,不可能会碰到伤口!!” 卢皎月:“……” 她忍不住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刚才老军医的话就像是医生问“有没有男朋友”一样,人家关心的根本不是“男朋友”。这种懂的都懂的情况被周行训这么一嚷嚷,就叫人有点不太好应对了。 她强行无视了身后过于嘈杂的背景音,表情镇定地对着老军医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周行训:??? !!!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阿嫦居然不站在他这边?! 刀子一样的眼神紧接着就戳到老军医身上,这张又黑又糙还满脸褶的老脸有什么好看的?!阿嫦竟然帮着他?! 老军医全然不为所动,临走前给了周行训一个怜爱傻子的眼神。 周行训:?! 别以为是军医他就不会揍了啊!!! 第 32 章 帝后32 周行训摩拳擦掌准备给人一个印象深刻教训的行动终究没能成行。 老军医走后,卢皎月就开口问:“说说吧,怎么回事?我听人说你从悬崖上掉下来了?” 周行训立刻就炸毛了,“不是掉!我就是下来的时候没抓稳,不小心擦到一点。” 完全一副“全身上下嘴最硬”的态度。 卢皎月敷衍地“嗯嗯”了两声,然后问:“你去那里干什么?” 周行训那股激动的情绪一滞,眼神游移了一下子。 卢皎月倒是没注意到这点细节。 她紧绷着表情:“你应该知道,悬崖峭壁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落下去。” 提起这个,周行训却满脸不以为意,“没事的,那种地方我爬过很多次,找到借力点很容易上去。这次就是不小心。” 卢皎月从听到消息之后心就一直提着,进来后又看见一片让人生理不适的血肉模糊。 可偏偏周行训还是这样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态度,那股莫名的情绪翻涌,她语气有些失控:“你要是出了事,你让大军怎么办?!你让——”这个小世界怎么办?! 对着些微愣神的周行训,卢皎月总算冷静下来,“抱歉,我……” 周行训飞快打断:“阿嫦是在担心我!” 他语气肯定且一口咬定,眼中不知什么时候带起了笑意,又是那种灿灿灼灼没有丝毫阴霾的样子。 卢皎月有一瞬的失语。 眼前这个人,就是有办法让人恨得牙根都痒痒,却没办法真的讨厌! 她有点泄气又有点憋气地,“下次别这样了。” 周行训连连点头,抬手做保证状,“阿嫦你放心,我下次不会了。” 许诺来得太轻易,叫人没什么实感。 不过周行训确实是个很信守承诺的人,卢皎月倒不是怀疑他的话,她就是有点蓄了半天的力、结果伸手打倒棉花上的无力感。 偏偏周行训本人全无自觉,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 明明一身的伤、稍微动一动就龇牙咧嘴的,可疼完了照旧咧开嘴角忍不住笑……看起像是把脑子摔出了点问题样子。 卢皎月这么想着,但是脸上原本紧绷着的表情却禁不住因为对方的笑意放松下来。 ——有毒吧!这个人。 有毒的好像还不止这一点。 “阿嫦?” “嗯?” “阿嫦——” “怎么了?” “阿嫦!!” 卢皎月:??? 这人耍着她玩儿呢?一声一声的、鸭子叫似的……等等、好像真的有鸭子叫。 卢皎月目光疑惑地四处搜寻,“什么声儿?” 她两辈子加起来和家禽都没什么接触,这会儿觉得这声音有点像是鸭子,但又没那么确定。好像比鸭子更尖锐一点,但也不像是鸡。 周行训的神情僵了一下,他目光略微游移,试图想办法蒙混过去。 但是这会儿帐里就两个人,他想弄出点动静来都没法子,最后只能躲躲闪闪地把藏得很好那只小白隼拿出来,用一种很稀罕的语气道:“是白的!很少见吧?” 事实上,周行训本来打算过两天再拿来献宝的。 这玩意儿不太容易养,特别是刚抓来的几天、尤其容易死。这会儿给阿嫦看见了,要是没养活,阿嫦该难受了。 他顿了一下,提前预防着,“这东西本来就很容易死,一窝里面一般就能活一个,阿嫦你别太放在心上。” 事实上,卢皎月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这是什么。 禽类的幼崽长得差不多,都是小小一只绒毛团子、身上是未褪的绒羽,可能个头会有差别,但是那得专业人员来,反正卢皎月是分不出来的。 但是、一窝里面只活一个? 再联系周行训摔下来的地方…… 卢皎月表情一下子严峻起来:虽然还不清楚品种,但这绝对是只牢底坐穿鸟。 周行训本来在观察卢皎月的脸色,但是这会儿居然没法根据卢皎月的表情判断出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过看起来不像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这么想着,他再看那只绒团子,神情又转为挑剔:好像是丑了点。 周行训其实对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幼崽都没什么耐心,他倒是养过鹰,不过是快成年的,这么小的好像一不留神都能捏死的还真没试过。他猜阿嫦大概不怎么喜欢熬鹰训鹰的过程,想着换个从还小的时候养起来可能会好一点。 但太小了,确实一点都不威风。 又小、又弱、还丑…… 他看这只小白隼的目光已经开始变得嫌弃了:不能讨人欢心,要你何用? 正要发表意见,却听卢皎月开口,“它这么叫,是不是饿了?要喂点什么吗?” 周行训随口答:“喂生肉就行。” 他说完后愣了下,刚才还凝着的神情一下子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阿嫦好像的还是挺喜欢的嘛。 但是不多一会儿,周行训那还带着笑的脸就僵住了。 从这只小白隼出来之后,阿嫦的视线就没正面往他身上落过。他眼见着阿嫦详详细细地问完了一堆的注意问题后,起身想亲自给这只小白团子准备肉去——亲、自!她还打算亲手喂!! 阿嫦都没喂过他!! 周行训一把抓住卢皎月的手,在对面诧异的眼神下,表情严肃,“它太小了、得好好养养。让阏逢来吧,他有经验。” 卢皎月松了口气,点头,“也好。” 第一次养活物就是这么重量级的珍稀品种,她也害怕自己养死啊。 周行训简直迫不及待地扬声叫了人。 拿走!赶紧拿走!! ——下次再不送活物了! 牢底坐穿鸟被送走了,卢皎月的目 光终于落回到周行训身上。周行训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不少,刚才老军医只处理了最严重的几道伤口,其他地方也不知道是懒得管,还是觉得周行训没法老老实实坐那么久。 卢皎月觉得是后一种可能性更高一点。 周行训再怎么说也是军中主将,敷衍谁也不至于敷衍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要擦药吗?手臂上的擦伤?” 周行训不在意地摆手:“不用。都是小伤,睡一觉就好了。” 动作拉到侧腹伤口,他小声嘶了口气。 …… 半刻钟后。 “阿嫦,你再摸摸……不是、再擦一擦。” “……背上也有伤。” “再往下点、唔。” 卢皎月听着这人忍着吸气的闷哼声,到底还是忍不住戳了戳伤口旁边的皮肤,“下次还敢不敢了?” 被摸得心猿意马的周行训:“……” 他可疑地沉默了。 要是每次上药都是阿嫦来的话,也不是不行…… 虽然周行训白日里因为老军医的吩咐记了点仇,但是等到了晚上,他就“大度”地决定将这一页翻过去了。 因为阿嫦虽然答应了分帐睡,但是等到了入夜、还是和他睡在一个帐子里的。 什么“答应”?就是敷衍而已。 哼哼(笑)。 * 伤了这一回,周行训老实了好些天。 不过等到伤养到个七八分好的时候,他又开始跃跃欲试地冒苗头了。 经过上次的教训,卢皎月深深知道周行训的靠不住程度。 她冷酷无情地镇压了这人的大部分行动,把人按着好好休养。 周行训的身体底子实在过分优越,平常带着伤都不影响他蹦跶,这次被卢皎月盯着,伤口愈合速度让老军医都啧啧称奇。 不过他本人倒是没这个自觉,每天的头等要事都是追着问:“怎么样?好了吧?伤的又不是腿,我觉得不影响上马!” 老军医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 够稀奇了。 这人居然听医嘱。 周行训从小被亲爹拎到军营,老军医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这臭小子天生反骨,还主意忒大,他爹鞭子都抽断了好几根,也没把他这狗脾气给抽过来。背后血淋淋的一片,他还能梗着脖子呛声。 眼神又凶又厉,像个驯不服的小狼崽子。 他爹在的时候还能压住了,后来陆公勉勉强强顺着毛摸两下,再后来就没有谁了。 ……坐到那个位置上,也不可能会有谁了。 老军医也没想到,自己还有瞧见周行训老老实实听话的一天。 人家哪里是顺着毛摸啊? 随便伸手搓两下子,他恨不得打着滚把肚皮亮出来。 真是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着。 老军医心底摇着头感慨,又是叹:可惜先将 军去得早,没能亲眼瞧瞧这狗崽子没出息的样儿。 这么想着,他也不理殷殷切切等着回答的周行训,径自转身对卢皎月道:“伤处愈合的差不多了,倒也不必像前几日那样拘着。不过该忌口的还是要注意着,免得生出什么内症。” 卢皎月认真点头答应下来。 倒是周行训,老老实实躺了这么几天,差不多也快闷疯了,刚刚拿到解禁的禁令,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卢皎月,“阿嫦!我带你去个地方!!” 卢皎月:“……” 这人就不能多安分一天?! 她婉拒:“我还没听说过大军行进,主将擅离军中的道理。” 周行训要再折腾出一次落崖事件,她也得跟着折寿。这人还是老实在营中呆着吧。 周行训这次却意外坚持,他摇摇头:“就这一回,阿嫦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吧。我保证是之后都不瞎跑了。” 旁边收拾药箱的老军医动作顿了一下。 ——到长水了啊。 他停顿了片刻,倒是难得帮周行训说了句话,“既然伤口愈合了,适度活动一下是好事。” 卢皎月意外。 她略微有些困惑地看了老军医一眼。 后者好像就是随口.交代一句遗嘱,冲卢皎月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告罪离开了。 卢皎月目光再转回来,就对上周行训亮晶晶的眼神。 他神情期待地看过来,“阿嫦你听见了吧?赵叔都这么说了。” 卢皎月:“……好吧。” 这人这么无法无天,绝对是被惯出来的。 * 卢皎月本来以为周行训那么心心念念、无论如何都要来的是什么地方。 结果这人高高兴兴地拽着她到了一座坟包。 卢皎月:? 卢皎月几乎以为周行训来错地方了。 但并没有。 周行训很熟悉地和守墓人打过招呼,拉着卢皎月就进到了里面。他指挥着跟来的亲卫,在墓碑前面酒肉吃喝摆开了一大堆,活像是来野炊。 等亲卫退下,他抬手招呼着卢皎月,“阿嫦过来坐。” 卢皎月看看那边冰凉的墓碑,再看看脸上带笑的周行训,简直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不懂但大受震撼”的表情。 她艰难开口:“这是?” 这是什么赛博扫墓?!! 第 33 章 帝后33 “这是?” 被卢皎月这么问了一句,周行训才露出点恍然的表情,“我忘了,我还没和你说。” 他示意了一下墓碑,像是那里站着一个人似的对卢皎月介绍,“尚父,陆章、陆积中。” 碑文上确实写着“陆章”二字。 但是却是“魏州监军使”。 监军使,是先梁时为控制日益做大的藩镇节度使设下的官职,而这墓碑上的碑文是:梁魏州监军使陆章之墓。 周行训像是没觉得不对,还在解释:“我娘去得早,我爹又常年不在家,我小时候经常跑他那混饭吃。我吃得多,他还笑家里早晚有天揭不开锅。不过干娘喜欢我,才不理他这些牢骚……”像是回忆起过往,周行训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后来我在外带兵,也是尚父在后筹集粮草、安顿民心。” 卢皎月一怔。 这人是……周行训的“萧何”。 但是她的视线却不由地落在那墓碑上。 这上面的官职不该是这样。 周行训的目光也跟着卢皎月落了过去。 这一回,他的语调总算沉下去一点,不像是之前那样完全不是来祭拜的欢快。 “他过世得早,是在我登基的时候去的。” 卢皎月目露意外,没听说周行训进到长安之后、麾下有什么人病逝啊? 但是她很快意识到,周行训说的是在鄢城的称帝。 周行训带兵入长安之后,祭天改元,在长安的人习惯地将那一年视作新旧朝的交替。但事实上,周行训走那套三辞三让的劝进流程要更早一些,他早在鄢城的时候就已经自称帝号了……所以这位“萧何”是没赶上周行训登基后的封赏? 卢皎月看着墓碑上的那个“梁”字,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正想要说什么,却听周行训接着道:“自绝而亡。” 卢皎月错愕:“什么?” 自绝?! 这可是和普通的过世是完全不一样的含义。 似乎是被对面人这震惊又意外的神情逗笑了,周行训眉宇间那难得的郁色一散。 他眉头仍旧不自觉的拧着,但神色却轻松下去,用一种抱怨的语气道:“对,就是阿嫦你想的那样。他不要。不要我封的官、不要我赐的田地宅爵、不要我给的封地赏赐……” 卢皎月愣愣地看着他。 她总觉得周行训这句话里还有点未尽的内容:……也不要我了。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任谁看周行训的人生,都会觉得太顺了。 源定城外一战成名,自那场雏凤清音之后,天下再无敌手,他几乎一步一个胜利,在一个史所未载的年纪成为了这个天下之主。 可是真的那么顺遂吗? 生母早逝、父亲亦亡。和亲生叔父反目成仇、视之若父的另一位长辈自绝于登基之日……他在一步步地 往前,却又似乎在一点点的失去。 好像每次得到了什么,都要用同等重要的东西去交换。 就像是命运故意捉弄的玩笑一样。 周行训还在嘀嘀咕咕地抱怨,“我当时特别生气,我想着、我要追封他大司空、大司马!大将军!!封侯、封王!要不干脆把国号改成‘陆’得了!” 卢皎月:“……” 周行训确实有点让人沉重不过一秒的本事。 她几乎是无奈地拍了拍周行训那配合语调、格外活跃的手,“别胡闹。” 周行训突然沉默下去。 他反手抓住了卢皎月落过来的手,握在掌心,又扯了扯把人拉近了怀里搂着。或许是对方这会儿需要点安慰的态度太明显,卢皎月没有说什么,静静地任他抱着。 隔了好一会儿,卢皎月才听见上方的声音:“是啊,我不能胡闹。” 没有人再在他胡闹的时候拉住他、拽着他。 他彻底失去了胡闹的资格。 “所以我照他说的做了。” 他最后还是遵从故去师长的遗愿,一笔一划地在墓碑上镌刻下了这一行字。 这个人是梁臣。 一生都是梁臣。 受梁朝之封,出任魏州为官,不负所任。 为灭赵兴梁、兢兢业业。 就连生命的最后、也在试图挽救那个已然末路的王朝…… 这个人这一生,尽忠尽节、没有任何可指摘的。 他不能、也不愿成为师长人生最后的污点。 …… 周行训沉默得有些久了,就在卢皎月觉得自己确实该说点什么安慰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人像是整理好情绪一样,语调一下子扬了起来,“我追封了干娘韩国夫人,封地就在长水。这块地、这个地方,就是干娘的食邑。” 卢皎月:“国夫人?”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是!”周行训重重点头,语调中都透出一股得意洋洋的气息,“国夫人位同一品官员,下官见之需行参拜大礼,让他下去跪着跟干娘解释吧!” 卢皎月:“……” 周行训这个人,心疼他简直是白瞎。 * 虽然周行训搞出了一出赛博扫墓,但是卢皎月还是规规矩矩地给祭拜了这位故去的先梁旧臣,又去拜了韩国夫人的墓。 这墓的形制安排得很怪。 说是合葬吧,又是各自立碑,品级规制各论各的:一个是梁朝旧臣、一个是大雍的韩国夫人。 说不是吧,这又确实是个合葬墓。 卢皎月:“……” 她都能想象,周行训当年吩咐下去,负责墓葬的人是怎么头秃抓瞎了。 周行训没做什么正经的祭拜礼节。 他现在的身份不合适,对方大概也不愿意受,教出这么一个彻底断了梁朝国运的学生,陆老头儿大概气得半夜都要起来揪胡子 。 看着卢皎月那边倾酒于地,做最后的拜别?_[(,周行训神情一点点变得柔和。 ‘我想带她来见见你。’ ‘虽然你可能并不想见到我……’ 看到卢皎月终于祭拜完了起身回头,周行训微微敛起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了。 他笑意灿灿地冲着那边招了招手,“祭完了?咱们走吧。” 卢皎月:“……” 这种“玩够了回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过来祭拜的吧?不是来逛某某陵的旅游景点的。 话虽如此,卢皎月还是顺着周行训的招呼走了过去。 她打量着周行训的神色,问:“你不去道个别吗?” 周行训摇了摇头,“不了。” 他还是不去讨那个嫌了。 只是最后的最后,他到底回了一下头。 遥遥地看了眼那处坟茔,他笑着眨了下眼:有本事你跳起来打我啊? * 那次的祭拜之后,周行训确实没再往外瞎跑了,主要是也没什么空闲。 临近博州,军中的气氛跟着紧张起来。主帐里的军事会议从一开始的隔三差五,变成现在的每一日都开。 晚间。 周行训正盘腿坐在矮桌边,点灯看着附近地形图,卢皎月瞧了两眼,也没打算去打扰。她正准备给灯里添点油,自己先去睡了,却没想到刚一走近,就被周行训抓着手臂带到了怀里。 卢皎月:? 能不能别这么突然动手动脚? 她吸了口气,问:“怎么了?” 周行训没觉得怎么了,他目光落在舆图上没有离开,问:“阿嫦你听见了吧?白日里他们说的那些。” 卢皎月:“是听到了点。” 军中没那么多避讳,会议直接在主帐里开,卢皎月在旁基本听了全程。 周行训:“阿嫦你觉得呢?马公纬会在哪里设伏?” 这也是先前讨论出来内容。 大军压境,博州一地之力,必不敢正面掠其锋芒,多半是打算趁着大军初到、立足不稳,提前偷袭。这几日的话题基本就围绕着对方到底会在哪里设伏的内容讨论。 众人各有各的说法,到现在还没争出个结果。 卢皎月在这上面纯粹是个小白,她听着觉得都挺有道理。不过也正常,开国第一代的武将,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出来,没有一个是草包,就连靠爹荫蔽站在营帐里的曹和忠在这些商讨中都老老实实地闭嘴当弟弟。 似乎是觉出卢皎月的迟疑,周行训笑了一声,“没事,阿嫦,你说就是了。这里又没别人。” 虽然周行训说得轻松,但这到底是战事,卢皎月不敢瞎蒙,她开了一下插件。 多亏了周行训现在人在她的背后,卢皎月看不见对方那满身的bug。 她一边抬手把那铺开的舆图左下角的褶皱理顺,一边询问:“新县、义平关、子罗关隘,应 当这里面的一个?” 插件也不是万能的,它只是根据现有信息量进行统计分析,给出一个可能性。 ?岁既晏兮的作品《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也多亏了这几天的将领会议,卢皎月单是旁听就掌握了不少情报,不然她就是开插件也是白搭。 周行训点头认可,又赞叹:“不愧是阿嫦。” 卢皎月:“……” 这人是什么夸夸精转世吗? 她学了半个月,勉强吹出一段不到半分钟的柳笛曲子的时候,他也是这语气。 卢皎月觉得这进度一定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她一点儿也不想问周行训当年第一支曲子学了多久(自取其辱.jpg)。 就在卢皎月想着这些的时候,周行训却接着开口:“是新县。” 他用了一个语气肯定的陈述句。 并不像是猜测,而像是目睹了的事实。 卢皎月一怔,不由问:“为什么?” 新县在插件给出的分析中,并不是可能性最高的那个。 周行训抬手指住子罗城旁的关隘,指.尖往后滑,“子罗关隘之后就是大片的平原,这种地方最适合骑兵冲锋,我最擅长骑兵战。他不敢在这里设伏,一旦我带人冲出去,他就完了。” 卢皎月愣了一下,倒也点头:心理因素确实是要划归考量。 她又问:“那义平关呢?” 这个在插件分析中的可能性最高,可奇怪的并没有被军中将领视作最重要考量。 “义平关啊,”周行训像是忍不住似的笑,“阿嫦知道上一个在义平关埋伏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卢皎月兀地沉默下去,她没接周行训的话茬。 战场上的每一次胜利都是鲜血铸就的,越是耀眼的胜利背后的血腥味越是浓厚。听别人转述杀敌多少的时候,还能将之视为功业,但是由当事人亲口说来,给人的感受就截然不同了。 而周行训对这一点全无自觉。 他说起这些,就像是炫耀自己赢了一场马球赛,抑或是欣悦于编出了一支新曲子——他是真的在高兴、为了胜利高兴。 灿烂明亮的情绪和轻飘飘话语后蕴含的血腥味交错,太割裂了。 割裂得让人不自觉的生出寒意。 周行训倒是没察觉什么异常。 他从背后抱着人,看不见卢皎月的表情,没听见对方问,也就没有继续就义平关的事说下去,而是道:“马公纬输定了。” 卢皎月忍不住“嗯?”了一声。 这还一兵一卒都没有碰到呢,这么下结论是不是太武断了。 周行训笑:“阿嫦,战场上是不能想‘输了’怎么样的。他可以为自己准备退路,但是不能一切都以‘输了’为前提做打算。” “主将都是如此,手下士卒又要做何种心态?” 卢皎月怔忡。 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人心又怎么能控制呢。 正这么想着,周行训突然把矮桌子上的舆图一推,揽在人腰间的手臂微微用力,就把人带到了桌上。他其实有点战前的亢奋,这会儿迫切地想要做什么:想看看阿嫦,想要阿嫦也看看他,或者不止看看…… 卢皎月冷不防地被换了个视角,视野范围内一下子撞入那张轮廓分明的俊朗面容。 这过于相似的画面,让她不自禁地想起了大殿之中、他纵剑作舞的那一日。 但是又有不同。 黯淡的烛光映得人面容晦涩,但他的眼神却远比那一天锋利也锋锐得多,带着浓重的侵略意味和压迫感。 名剑出鞘,凛凛地寒光几乎能割伤人眼。 他目光灼灼注视过来,神情笃定,“未战先怯,他输定了!” 卢皎月怔愣了瞬许,被这神情感染,简直是不自觉地点了一下头。 但是下一秒,她愕然睁大了眼睛—— 周行训亲上来了。 碰的嘴。! 第 34 章 帝后34 和卢皎月想的不太一样。 打仗并不是预想中的短兵相接,大部分时间都是试探、周旋,就算有作战也是极小股的兵力交锋。 但是确实很累,累脑子。 卢皎月就眼睁睁看见了好几次,周行训吃着吃着饭呢,脸砸到饭碗里去了。 她还懵着,周围的亲卫已经见怪不怪地把人掀起来,扛胳膊抬腿地把人抬到了帐子。还有人抽空给卢皎月解释一句,“殿下放心,就是睡着了而已。” 卢皎月:震撼.jpg 虽然大大小小的意外很多,但是这场仗其实很顺。 周行训这个人在战场上的直觉堪称恐怖,卢皎月常常都怀疑谁才是开挂的那一个。而且大军压境,其实没那么多死战不退的,更多的是献城投降,当然也有被部下砍了脑袋拎着来投降的。 那是卢皎月第一次看见人头。 只有头的那种!!! yue~ 要不是这段时间见多了血肉模糊的伤口,她怕是得当场吐出来。 只能说,人的适应力真的是无穷的。 卢皎月发现自己也渐渐麻木了,她甚至能非常冷静地回忆起自己那会儿是怎么捅死那个劫持者的。 有时候夜深人静,卢皎月也会产生一点迷惑。 她任务明明是在后宫当个背景板皇后,每天的日常应该是坐在那里接受漂亮小姐姐请安,一碗水端平的同时对美貌的女主表现一点善意。明明是这么岁月静好,被美貌姐姐妹妹包围的画面,到底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血肉横飞的场景啊?!! 想到这里,卢皎月实在忍不住,踹了周行训一脚。 周行训被踹醒了。 卢皎月:“……” 这不对啊!这人明明睡觉特别死!! 她立刻闭眼躺平装睡。 但是没过一会儿就装不下去了。 前段时间行军,周行训一直醒得早,卢皎月没注意到,但是对方这段时间睡眠不规律,卢皎月总算发现了问题:周行训不管睡着的时候是什么姿.势,醒来的时候一定是八爪鱼似的扒在她身上。 又沉又热就算了,他刚醒的时候还喜欢瞎蹭。 是真的瞎蹭。 把人钓得不上不下,他清醒了,然后就没了。 卢皎月:“……” 她一般不骂人,除非忍不住。 周行训还是人吗?! ——他、不、是!! 周行训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衣襟里伸了进去,掌心在脊背上擦过,粗砺的茧子滑过肌肤、激起了一片颤栗。 卢皎月抬手摁住了那条手臂,指甲陷进了肉里,完全是用掐的。 她磨着牙,“周……正节!” 在差点又一次连名带姓地“骂人”之前,她总算想起周行训的前两天不知道又闹什么毛病,非要让她叫的字。 周行训这下 子清醒过来,但又好像没有完全醒,迷迷糊糊又熟门熟路地凑过去亲了亲,这才像是后知后觉得觉出手臂上的刺痛,磨磨蹭蹭地把手拿出来了。 他一边拿脸颊蹭着人,一边哑着声问:“阿嫦你还没睡啊?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卢皎月被他蹭得往后缩,周行训几天没收拾自己了,冒头的胡茬扎得人难受。 她把那颗毛绒绒的脑袋推远,这才估摸着时间回:“亥时快过了。大概有三个时辰,你还睡吗?” 周行训没再睡了。 显然这一觉睡得挺足的,他精精神神地坐起来,又伸手去捞卢皎月。 卢皎月:“……” 说实话,不太想被他碰。一连几天被钓得不上不下,大概还赶上了某些生理周期,她现在简直被碰一下就有反应,被吹口气都打哆嗦。 周行训没发现,见人抖了一下,还问:“阿嫦,你冷吗?” 这么说着,已经拿被子把人包起来了。 卢皎月:也行吧,起码不是直接抱着。 她默认了周行训这做法。 大半夜的不睡觉其实挺无所事事的,周行训捞着卢皎月说起了现在的战况。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这会儿局势已经很明朗了,连战告捷,献城的献城、投降的投降,现在还死扛着不退的只有博州治所博宜一城而已。 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周行训发挥,他只沉思了一会儿,就用一种很说书人的腔调开口,“马公纬现在有上中下三策。” 大概是茶楼酒馆混迹多了,周行训这话说得很有点那个味道了。 卢皎月现在很需要点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倒也配合他:“哪三策?” 周行训也干脆:“上策,他现在就出城投降,跪在地上磕头、求我放他一马。” 卢皎月:? 这听起来不像是个正经上策。 她忍不住问:“他这么做了,你会放过他?” 周行训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语调惊异:“怎么可能?这可是叛乱!”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声调压下去,用一种让人能明显感觉到忧虑的忧心忡忡语调接着,“阿嫦我知道你心软,但有些事是不能开口子的。我这次要是放过了马公纬,就相当于告诉天下人‘叛乱之罪,亦可赦免’。这样不行,这要出乱子的!” 他像是强调一样,还使劲摇了摇头。 卢皎月莫名地从中听出点谆谆教导的感觉。 卢皎月:“……”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jpg 这种事她当然知道啊! 她噎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但你说是‘上策’?” 周行训这下次声音平静多了,带着种不需要思考的理所当然,“我会给他一个痛快的。” 卢皎月不由沉默。 她突然意识到、周行训之前的话其实没什么问题。有些事,“知道”和“做到”完全是两码事。 周行训略微 察觉点气氛的不对,但是又不太理解。 他摸索着点了灯,低头看过去,对上卢皎月奇怪又疑惑眼神,“怎么点灯了?” 刚才那点不舒服的感觉立刻就抛到脑后,周行训特别坦诚,“想看看你!” 他满脸写着‘你真好看’。 卢皎月:“……” 这人有时候会不自觉地甜言蜜语,杀伤力还挺大的。 卢皎月有点不自在地别了一下脸,模模糊糊地“哦”了一声,又有点纳闷:虽然周行训从来不掩饰自己是个颜狗,但天天看、再好看的脸也麻木了吧?他每天都这么新鲜,就很怪。 周行训不知道卢皎月所想,他看着那泛红的耳朵尖,忍不住又笑了。 阿嫦都不知道,她耳朵特别容易红,有时候吹口气都会变颜色,伏在她肩上说话,没一会儿耳朵就染上了淡淡的粉…… 周行训忍不住舔了一下唇,略尖的犬齿磨过舌面,细微的疼痛感勉强拉回了些注意力。 又听怀里的人追问:“那中策呢?” 周行训:“啊、嗯……中策。” 飘走了心神被强行拽回来,他顿了了一下,倒也接上了刚才的话,“中策就是开城门迎敌。眼下的情势、他还敢冲杀出来,我敬他是个英雄。” 卢皎月:这倒确实是周行训的性格。 也不用卢皎月追问,周行训就紧接着把下策说了。 “下策就是像他现在这样,固守不出,在城里当个缩头乌龟。” 卢皎月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上中下”。 怎么听都没一条活路,反而越往上死得越快。是个人都不会选上策吧?马公纬现在也确实是一副“据城困守”的架势。 卢皎月想着营帐里这几日的讨论,“你要在外头修筑营盘围困?” 按照她听到的内容,这方式应当是损耗最少、赢面最大的了。 却听周行训道:“不。要攻城。我已经叫人去伐木、修云梯了。” 卢皎月愣了一下,“攻城……” 会死很多人。 这几乎是死人最多的法子了。 周行训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一样,又把人往怀里搂了搂,沉着声:“阿嫦,打仗就是会死人的,没有不死人的仗……白日里他们说的都对,那些法子都能赢。但是一场仗不单是一场仗。这仗有很多赢法,这一次必须是最快也最干脆利落的赢。” 他像是有点苦恼这件事的要怎么解释一样,拉长了调子“嗯——”着。 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终于捋清了思路,问:“阿嫦,你知道为什么马公纬只剩下一座城还敢守吗?” 卢皎月愣了一下,不太确定道:“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行训克城太快了,还有人大老远来主动归降。他前期的缓慢行军,一方面在消磨军中那股焦躁气,另一方面也给叛乱的博州带来极为沉重的心理压力,屠刀将落未落的时候最恐怖,来降的将领里有不少是自己心理防线崩 溃的。这样的顺风仗下,周行训的攻势极快,几乎是回过神来,博州就剩了博宜一座孤城。马公纬除了守城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总不能真像周行训说的,出来投降求死吗? 在城里守着还能多活一段时日呢。 周行训点了下头,“是,但也不全是。” 卢皎月不解:“他们还有别的出路?” 以孤城硬抗大军,对面难不成还真的有赢面? “‘出路’不一定,但他们肯定还存着念想。”周行训像是对“出路”这两个字很玩味,带着笑腔说了这么一句,但是下一句的语调就沉下,“不然城里早就乱了。” 抬眼对上卢皎月不自觉紧绷起来的神情,他又神情缓下,换了个更轻松的语调解释:“马公纬或许愿意死守,但是他的部将不会愿意陪他一起死的。阿嫦你听过说书吗?那里头的人好像都是忠肝义胆,为主公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但是事实不是那样的。那样的人太少了,大部分人都是为了自己。” “马公纬手下或许的有那么一两个愿意为他豁出命的心腹,但是更多都是想依附着他谋一场富贵,一旦博宜陷入绝境,不必我做什么,城里自会有人把他的脑袋给我送出来。毕竟……求富贵的法子可不止跟着马公纬一种,你说是吧,阿嫦?” 周行训这么掀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的时候,简直让人浑身都发凉。 但是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眨了一下眼睛,那股冰凉的神情转瞬即逝,表情一下变得担忧,“阿嫦你怎么了?” 卢皎月觉得不管来多少次,她都没法适应周行训这流畅自然的情绪转换。 她喉咙堵了一下,才开口,“没什么。” 顿了顿,又问,“但博宜现在还没乱,他们有法子?” 周行训看过来的眼神还有点忧虑,但倒是接了卢皎月的话,“不是博宜,是长安。马公纬肯定派人去送信了,或许是陇州,或许是会州,泾州、宁州……他可能都送了。” “我带兵来博州,长安守备空虚,那里是都城,谁占领了长安,谁就是‘正统’,再去外头找一找,总能找到个梁室遗脉,拥立为帝、就是‘天命所归’。” “所以他在赌,赌继续拖下去,总有人会对长安动手,我到时候不得不回军。” 卢皎月被他说得愣住。 周行训看着怀里人这像是懵住的表情,像是被逗笑了,“简单吧?这么简单的事,他们总想把别人当傻子。” 卢皎月:“……” 总觉得这话好像无差别的嘲讽了很多人,包括她在内。再看看周行训那得意又显摆的语气,又觉得非常微妙。 搞搞清楚啊!这会儿被盯上的长安可是你的长安!! 这人到底在得意个什么劲啊?! 卢皎月觉得自己的早晚有一天能被周行训噎死。 她艰难:“你说会有人对长安动手,他们就不怕大军回师?” “当然害怕,但是值得赌。”周行训偏头看过来,神情坦然,“阿嫦,那可是长安,成了就是‘坐拥天下’,难道不值得赌一把吗?” 谁不想要呢? 他也想。 周行训打比方,“现在的长安城,就像是一个绝色美人扒光了躺在那里,谁都想去……”试试。 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低头,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周行训:“……” 他差点咬了舌头。 军中的荤段子太多,他一不留神就顺嘴秃噜出来了。 但这是对着阿嫦…… 周行训飞快转着脑筋想要思索怎么补救,但是脑子越搅越像是一团浆糊。人还发着懵呢,脑子里的一个念头却越发明晰—— 绝色美人…… 好像就在他的怀里。 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第 35 章 帝后35 周行训其实知道,有些事最好不要给阿嫦看。 比如说扒了裤子打军杖,不好看不说、有时候是能打死人的;再比如说处置逃兵,这没什么可说的、立斩无赦;又或者伤兵营里许多治无可治、放任自生自灭的下层士卒,军中有药、但不可能给到每一个人,要想活下去,可以,杀敌立功,勋爵上去了,有的是人围着他们救治…… 阿嫦都懂得,也能明白。 但是会悄悄地不高兴。 周行训不想叫人不高兴。 所以不单单是这些,连其他一些乱七.八糟、不干不净的话也不会在阿嫦面前提起。 可是他想。 特别想。 想跟阿嫦不干不净的,有时候都会想得疼…… 就像是这会儿,他低头看过去,眼珠子都有点挪不开了。 怀里的人脸颊泛着潮热的绯色,乌黑的鬓发被汗水打湿、软软地贴在颊侧,浅浅的汗珠在鼻尖蒸腾,整个张脸都浸着朦胧的水光。 像是注意到这直白的注视,怀中的人觑来了一眼。 湿漉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周行训觉得像是被人从后脑勺狠敲了一下,脑袋瓜子嗡嗡的。 他使劲咬了一下舌尖,嘴里都泛出了血腥味儿,才勉勉强强回了神,但说话还是打磕巴,“阿、阿嫦,你你、你是不是热?” 卢皎月当然热。 开春从长安出了兵,再行军数月,这会儿都是夏天了。 周行训本身体温就高,扒过来时候跟个火炉似的,偏偏对方这会还不单单是抱着、而且是包着一层被子抱着她。卢皎月全身上下都被汗浸得黏黏腻腻的,人都快热疯了。 也不单单是热…… 视线忍不住落在周行训身上。 这几天周行训倒头就睡、人都可以叫作是“昏迷”了,没怎么打理自己,下巴上冒了一层浅浅的胡茬,蹭过来的时候很扎,又刺又疼还有点痒……不舒服、确实是一点都不舒服。但是湿热的呼吸交错过来拂过脖颈,那片刻被唤醒的回忆还是让她忍不住咬了一下下唇。 目光顺着往下,落到了脖颈的喉结上。 也就是在她的注视下,这颗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脖颈上青筋显露,连带着旁边的肩膀线条也隔着衣料绷紧出肌肉的轮廓。 卢皎月忍不住跟着浅浅地哼了声。 她咬紧的下唇越发用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又轻轻启唇,低道:“我热。” 声线是她自己都意外的低哑黏腻。 周行训手一哆嗦,把被子抓得更紧了点。 阿嫦说热,他该松开。 但、但是…… 周行训总觉得、他这会儿要是松开了,发生点儿什么真的不好说。 卢皎月等了半天都没等来反应。 脑海里禁不住冒出了那天老军医说分帐睡后,周行训的咋咋呼呼。 卢皎月:“……” 指望周行训听懂言外之意是基本没可能了。 她使劲儿闭了闭眼。 算了,都到这地步了,不差那一步了。 她自己来! 卢皎月挣扎着想从被子里出来,周行训下意识地想把人摁住,但是手臂刚刚收紧、就是一僵。怀里静静抱着的时候是香香软软的,这一动弹、更软了…… 周行训这晃神间,卢皎月趁着空隙抽出一只手来。 胳膊在被子里捂了这半天,早就出了汗,掌心更是黏黏腻腻的一片,握个拳都握不住。她伸手抓住了身前人的衣襟,五指收紧,还没来得及去拽,就被扯着手腕拉开了。 卢皎月:? 她根本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包在被子滚了一圈。视野内一阵天旋地转,手脚都被被子困住了,整个人都被缠裹在其中。 周行训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榻已经跳下去了,磕磕巴巴地说了句,“我、我去给你打点凉水!”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人就一阵风似的刮走了。眨个眼的功夫,卢皎月就被一个人晾在帐篷里。 卢皎月:“……” ??? 她尝试着抽了一下手,也不知道周行训怎么做到的,这被子缠得跟绑上来似的,她的手居然没有抽动。 卢皎月:“……” 她脸上的表情几度变换,甚至都有点儿细微的扭曲。 半晌,她实在忍不住,隔着被子,愤愤地捶了一下卧榻。 ——周行训他是不是不行?!!!! * 卢皎月废了点功夫,才把自己从被子里挣扎出来。 她在原地深沉地思索了会儿要不要自己解决一下。 但是考虑到不知道什么会回来的周行训,她还是艰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这么一番折腾下去,刚才那股冲动劲儿也消下去不少,理智占据了上风。 要是真的弄到一半周行训回来,被对方撞个正着,那画面简直太美。 ……她还要脸。 所以还是佛经吧。 卢皎月磨了下牙,闭眼躺下: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周行训去河里游了两个来回,带着一身冰凉的水汽又拎了捅凉水回来。 等他进来后,却发现卢皎月已经睡了。 背身朝里,一副很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周行训:“……” 他就知道。 阿嫦一直不喜欢那种事。 但他有时候就是忍不住…… 周行训唉声叹气地坐到了一旁,他打算反思一下,但是发现自己比预想的还要不争气一点。 阿嫦多数时候都是平躺着,这会少见的侧身,隔着一层薄被都能看到窈窕的身姿。 窈窕。 《诗》有云“窈窕淑女”,周行训好像第一次对这个词生出这样确切的认知,侧身的弧线在 腰肢处收紧,过了那极纤细的腰线又一下子放开。 周行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也落在那收紧的腰肢处。 盯了会儿又意识到不对,想要挪开一点,又发现不管往上挪还是往下挪,情况好像只会更糟糕。 他头一次生出点眼睛好像没地方放的无措。 越是觉得不能看,越是忍不住去看,慌乱间简直把该看的不该看的看了个遍,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稍微安全点的视线落点——阿嫦落在身侧的手。 阿嫦手很好看。 白皙又修.长,十指纤纤,连指甲都修得整整齐齐的。粉白的指.尖沁着点点汗意,一点点深陷于衣襟的布料上,在上面攥出了一道道褶皱,汗珠渗入布料之中,洇出了一点儿深色的痕迹…… 周行训一巴掌拍在脸上,打住了脑海里语气不自觉冒出的画面。 但是抬手要拿开的时候,却突然愣了一下。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卢皎月的。 然后低了头往下看。 那一次的记忆其实有点混乱,香甜的气息溢满唇齿间,但是周行训其实不太敢去仔细回想:他怕自己回忆的次数太多,哪天真的不小心把阿嫦啃了。可现在想想,似乎还有点别的? 他放下手,回忆着那晚、有点生疏地碰了碰。 没一会儿就熟练起来。 渐重的呼吸声让帐内的气氛都变得粘稠,周行训不自觉地抬头,想要看看身边的人,却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 阿嫦在看着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周行训一个错手,差点失手掐断了。 …… 佛经的催眠效果很好,卢皎月本来确实打算睡了。 但是周行训正巧回来了。 周行训其实没弄出什么动静,连叹气都是轻轻的,但是对方目光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简直像把人扒光了看到皮肉里。就在卢皎月忍了又忍,忍不住想要去提醒的时候,那股视线突然消失了。可紧接着,身后的动静就有点儿不对劲起来。 卢皎月也没想到,自己一转头就会撞见这场面。 更没想到的是会闹出这么大的问题。 大概是那一下子掐得太狠了,周行训根本连叫都没叫出来,只哼了一声,整个人就弓成了虾子,蜷着身打着哆嗦。 卢皎月是真的懵。 ——她不是有意的啊!! 她忙不迭地翻身下去,站在周行训旁边也有点儿手足无措,“我、我给你叫军医?” 军医他治这个吗? 卢皎月没来得及走,被周行训拽住的手腕,对方似乎是缓了口气,才从牙缝里挤出来那两个字,“不、用。” 卢皎月越发觉得事情严重了。 她想劝,又有点不知道这种事怎么开口,磕磕巴巴地组织着语言,“你别讳疾忌医啊……这、这没什么的,早点儿找大夫来看看,万一有什么也及时治疗。” 周行训不吭声,只是弓着身摇头。 卢皎月实在不知道怎么在照顾着人自尊心的前提下说服对方,脑子里思索了半天,才开口:“你疼吗?叫大夫来看看,看看就好了。” 周行训点点头,在卢皎月松口气之前,又缓缓地摇头。 卢皎月:? 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啊? 腕上的那只手倒是抓得牢牢的,没有松开的意思。 卢皎月听见他闷闷地哼了一声,瓮声瓮气地回:“疼。” 就在卢皎月还准备再说点什么劝的时候,又听见对方接着,“阿嫦你吹吹气,你吹吹气它就不疼了。” 卢皎月:“……?” 她有点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忍不住看过去,正对上周行训偷偷瞄过来的眼神。 脸上的表情哪里是疼啊? 眼神提溜咕噜地转,眼底还带着点不自觉的期待。 ——净想好事去了!! 第 36 章 帝后36 卢皎月发誓! 她要是再心疼周行训,她是g…… 这话好像有点熟悉? 卢皎月默默把后半句吞回去。 被这么一盯,周行训也意识到自己露馅了。 他没再继续装模作样,直起了身板板正正地坐好,不过卢皎月这次实在没法给出“像个小学生”的评价了,某些东西的存在感实在太高。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往下瞥,略微别开了脸,问:“还疼吗?” 周行训张了张嘴,想说“疼”,但是觑见卢皎月这会儿怎么看怎么不高兴的脸色,还是实话实说地交代,“这会儿不怎么疼了。” 他顿了一下,试图为自己辩解,“刚才真的特别疼!比上烙还疼。” 周行训身上有挺多疤,有的是能看出利器的痕迹,但是有的连成一大片,有点像是烫伤。在营里呆久了,卢皎月也知道那确实是烫伤,烧红的铁烙按在伤口上,紧急止血。 按照赵老军医的说法,这人每回都嚎得像杀猪,三四个人一块儿都按不住他。 周行训看着卢皎月的脸色就知道她心软了。 他一边在心里使劲儿地摇着头,阿嫦这么好哄、在外头是要给人骗的,一边非常诚实地继续装着可怜,哼哼唧唧地,“阿嫦,我真的疼、还难受……特别难受。” 卢皎月抿着唇看了人一会儿。 周行训接着哼哼唧唧,试图让自己显得再可怜点。 良久的沉默后,卢皎月开口,“你不许动,我来。” 周行训下意识地反问了句,“什么?” 但是对上卢皎月的眼神,不知道怎么的,就有点儿僵还有点麻。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干咽了一口,“好。我、我不动。” …… “阿嫦,你抱一抱我。” “阿嫦,你贴过来一点。” “阿嫦,你再往下坐坐,外面还有……” 阿嫦阿嫦阿嫦…… 卢皎月额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蹦起来:这人好烦啊!要求好多!!一句接着一句的,什么气氛都没有了。 她忍不住瞪了人一眼,“不许说话!” 周行训“哦”了一声,沉默下去。 过度的安静反而放大了其他的声音,连碰触的感知都变得格外明显,没法靠说话转移注意力,周行训抓在侧边的手越发用力,“咔嚓”一身,也不知道抓断了什么,借力地方断裂,他反应很快地用手肘撑住,也不知有意无意地、腰身顺势往前挺了一下,身上的人软软地哼了一下,香喷喷又软绵绵地砸了个满怀。 周行训抬手把人扶住,简直是福至心灵地开口,低着声哄着:“阿嫦你累不累?累的话换我吧。” 然后就被横了一眼。 周行训只觉得那眼神像是钩子似的,把他三魂七魄地扯了出来,满帐子里飘着,没个着落。 他总 算了领会到,沉默有时候是默认的意思。 …… 周行训觉得那些人偶尔也会说句实话。 有些事,确实像是神仙一样。 * 博宜城外。 壕桥架设在城墙外围的壕沟之上,小楼一般的攻城云梯从上通过,缓缓地向着城墙逼近,燃着火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向着云梯而来。只是梯顶以湿牛皮覆盖,木质结构上也都覆着一层厚厚的泥沙,一般的火箭很难引燃,这似乎只是徒劳。 火箭想要引燃云梯是很慢,但城头上却架设重型床弩。 数人合力转动着绞车,一米多长的巨箭射出,小楼般的云梯直接被从中贯穿,碎屑四溅,云梯内侥幸得存的士卒连忙循着掩护躲避。 箭雨木屑四散、尘土纷扬,终究还是有幸存的云梯推进到城墙之下,梯子折叠的上半部展开。城墙上的士卒以推杆拒之,但那锋利又巨大的勾牙仍旧寻到间隙,深深地陷入墙头之上,牢牢固在了上面。 守城的士卒脸色微变。 钩牙深陷于墙面、梯子在城墙之外,这云梯一旦架上来了,守在城墙上的人想要再推开几乎没有可能。 但到底还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 沸水滚油泼下、礌石滚木齐上,血肉模糊的人像是下饺子似的往城下滚,凄厉的哀号响彻城头。 哭嚎声、惨叫声,人坠落地上的闷响和箭矢上火焰炙烤皮肉的焦臭混杂……攻城的凄厉惨烈刚刚剖开一角。 攻城的一方惨烈,守城的一方也绝不好受。 孤城困守,光是心理压力都足够让人胆怯,可偏偏这帮人像是不怕死一样。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还能视若无睹地继续往上。这真的还是人吗? 战场上片刻的迟疑就是生死,守城之人晃神间、固守的城头被夺,有雍军士卒攀上了城墙,那处守城的博宜士卒当即被斩。 守城最怕的就是被敌人先登,从据上而守变成了短兵相接,附近的几个博宜士卒顿时就慌了手脚。他们分明看见,在对方的眼里,他们好像都不是人,而是一个个论军功的人头。 被盯紧的士卒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而这片刻的光景,那明晃晃的刀刃已然逼到近前,他哆嗦地闭上了眼,但是下一瞬血溅了满身,他却身首俱在。 那士卒恍惚睁眼,正对上一双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血红双眼,还没来及惊吓,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鞭子。 血肉横飞,他被抽得偏过脸,又听一道怒斥:“下次再退,立斩无赦!!” 那士卒捂着松动的牙齿,却也立刻和着血沫应声,“是!将军!!” ——原来竟是马公纬亲自上城头督战。 主将亲临,城头的士气顿时大振,原本略有颓势的博宜城防御顿时又坚固起来。 但马公纬却脸上却没什么舒展之色。 他刚才看见了什么?!一个人!!就才一个人登上了城墙,就把他们吓成了了那个样子。 都是人、他怎么就领了这么一帮子怂货?! 可惜就算再气,再眼馋周行训手底下的精兵,他这会儿也没别的法子。守城的兵卒有限,他这会儿想斩个人立威都要思量一下。 而这些气愤和恼怒之下,藏着的其实是深深的忧虑。 周行训的来势如此汹汹,他真的能带人守到有人对长安动手吗? 身侧又陆续有士卒中箭倒下,城外的不远处是高高垒起的土堆,雍军的箭矢由此而下,密密麻麻地落向城头守军,还有架设得比城墙还高的望楼,观察着城头的情况。 如此多管齐下,刚刚振奋了一会儿的士气又渐渐有转向颓靡的趋势。 马公纬见状,不由怒喝一声,抬手劈砍落过来的流矢,把那动作渐有瑟缩之意的士卒狠狠踢到了一旁,亲自持刀守住了一架云梯勾牙之处。刚刚攀上来的雍军被他一刀斩之,鲜血喷洒在城头之上,也溅了他满头满脸,他神色狰狞地盯着前方,状如恶鬼。 那被踢开的士卒着实摔得不轻,眼前发黑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抬眼看见眼前的一幕,不由地露出惊恐之色,却不是畏惧于马公纬如今的神情,而是—— “将军!!!” 利箭携着劲风而来,连旁边的亲卫都不及反应,它就直直地贯穿了主将的咽喉。马公纬身着全套的甲胄,重量可观,却硬生生地被这力道掼得后退了数步。 他喉咙间发出一点怪异的嗬嗬声,疑惑地想要低头去看,却终究没来得及看到发生了什么。 他就这么睁着眼倒下去了。 主将骤然死亡,这片城头一下子陷入了混乱。 架设的云梯上有士卒趁机爬了上来,看到这场面只愣了一瞬,就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扯着嗓子高呼,“贼首伏诛!束手归降、余者不论!!!” “伏——诛——!” “伏诛!” 一道道回音响彻城头,守城的士卒茫然失措,转瞬间就被更多的雍军攀上的城头。兵败之势不可避免,士气骤丧,也不知谁第一个扔下了兵刃,丁零当啷的响声连成了一片,城墙转瞬易主。 下一步,自然是开城门。 …… 曹和忠不知道周行训今天是发什么疯。 从他早上起来刮了三遍脸开始就不对劲:谁家打仗之前是把自己拾掇干净啊?!想死相好看点吗?!! 等开始攻城了更是不对,这家伙差点亲自带人往前冲锋。 他早些年是爱干这样的事,但是后来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不管主动还是被迫,他总算有了点坐镇中军的主将样儿,很少干出这种不管不顾的事了。 可今天就是差点没拉住。 这可是攻城!! 流矢滚油没长眼睛,周行训要是真的一不小心出了个万一,马公纬恐怕做梦都要笑醒。 最后是拉住了,但也没有完全拉住。 这家伙亲登望楼,挽弓射箭。 也就是 博宜城内没发现这一点,要不然那床弩对着什么云梯啊?对着周行训在的望楼来一下子,他们这一仗也不用打了! 就算曹和忠的心底再怎么腹诽,他也得承认,当长箭贯穿了马公纬咽喉的那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死去的父亲的话再度在耳边的响起:有的人、就是天生属于战场。 他永远可以以一人之力,左右整个战场的局势。 主将一死,博宜城的城头陷入了短暂的混乱,雍军趁势占据了城墙,接下来自然是开城门。 曹和忠松了口气,这场攻城战比预想中结束得要更早更快也更干脆利落些。 但是事实证明,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些。 几乎那一箭落下没多一会儿,周行训就已经像是确定了城楼上的情况,干脆利落地收了弓,人从望楼上蹿下去了。曹和忠其实没太反应过来周行训打算干什么,但是这么多年跟在周行训身边的经验,已经能让他很流畅地放弃思考,先跟上去再说:但凡晚了一步,就可能把人跟丢。 他率着那一众亲卫跟着周行训翻身上马,往城门方向奔去。 ——往、城、门!! 曹和忠确信一定以及肯定、周行训今天绝对在发疯! 城门刚开,城内的情况未定,这时候往里冲,万一被人堵到了瓮城里去,那可真是内外城门一关,完完全全地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了:九条命都不够他填的!! 曹和忠张嘴想要阻拦,但是灌了一嘴的风之后又死死地闭上。 不能喊。 他这会儿要是喊出一声“陛下”来,就算城头上的人本来没这个想法,也保不齐会临时生出这种念头。 这一口气差点岔住,他忙不迭地冲着旁边厉喝:“还不快跟上?!!” 紧接着就发现、因为想东想西落到骑兵队列最末的是他自己。 曹和忠:“……”淦! …… 周行训往前冲得太快,他纵马越过半开的城门,干脆利落地弃马攀上城楼的时候,城墙上的状况还处在兵荒马乱之中。 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的曹和忠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陛下干脆利落地斩下了马公纬的首级,鲜血溅了他满身,他却毫不在意地大笑着举高,“哈哈哈哈哈朕要拿给皇后看!!!” 曹和忠确信自己脑子嗡了一下。 斩将、先登、陷阵、夺旗。 这是军中的四大至高荣誉,能做到其中任何一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士。 曹和忠倒是不否认这一点。 但是他更肯定:周行训要是拎着这颗人头去见皇后殿下,他的下场绝不可能单单是睡亲兵营帐这么简单了。! 第 37 章 帝后37 周行训短暂的发疯还是被人拦住了。 被人劝了几句后,他总算头脑稍稍降温,没干出拎着颗人头去找皇后的炸裂操作。 周行训冷静了一下,却是开口:“是谁先登的城楼?” 一个身形偏瘦的青年应声从人群中走出来,跪地行礼道:“末将耿存,见过陛下。” 周行训摆了摆手,示意人起,又问:“你登城后做了什么?” 他方才在望楼上看着,这城头上安定下来的速度可比预想中的快多了了。 耿存闻言立刻跪下,“陛下赎罪,末将以为陛下隆恩圣德、耀九州之地,如今博宜城内诸人只是被贼人胁迫,不得已才有悖逆之举。贼首既已伏诛,余者都是我大雍百姓,以陛下圣德,必定厚恩赦免……如此妄揣陛下心意,末将罪该当死。” 这确实是最快的让城头人放弃抵抗的方法了。 但也很危险,耿存这行为,往大了说、可以叫假传军令了。 周行训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说,“脑子很活么?” 耿存叩首更低,“末将罪该万死。” “抬头,敢做就敢担着。”周行训笑了声,“难不成朕还能在这儿斩了你不成?” 周行训说的是实话,这人确实脑子很活啊。 他还在城墙上就说出这么一番话了,就算是为了安定旁边这一帮刚刚战败的博宜守军的情绪,周行训也不可能定他什么罪。 耿存几乎立刻就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被看得透彻。 一点冰凉的寒意从心底泛起,他咬了咬牙,还是强行抬起头来。 对上这人的眼神,周行训立刻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就是喜欢这样的人!有脑子、还想往上爬! 他使劲拍了拍人的肩膀,大笑,“好!不愧是先登勇士!!朕的禁卫军中还缺人,你要来吗?” 耿存愣神了瞬间,反应很快地叩首谢恩,“臣谢陛下恩典。” 连称呼都换了。 周行训忍不住又笑,确实脑子够活。 他转身对着曹和忠,“博宜城破的首功之臣,敦吉你可别亏待了。” 耿存也顺势对着新上司执礼,“属下见过曹头领。” 而这一番对话下来,城头上那略显紧绷的气氛早就松缓了下来,周行训既然明晃晃地给了耿存擢升,那就意味着耿存先前在城头上喊的“余不论罪”是有效的。城都破了,这些人早就没什么战意,这会儿亲耳听到自己不会有事,傻子才继续干下去呢!没人想死。 一群人高兴的高兴、松口气的松口气,只有曹和忠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一般周行训这么快刀斩乱麻地暂时稳定下局势,有且只有一个可能:他想跑!! 而不巧,在场除周行训外,职务最高的、是他自己。 曹和忠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没事跑这么快干什么?他就应该在下面等着!要是周行训这会儿旁边围了一圈亲卫,看他甩锅给谁?! 曹和忠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然而想落跑的行动终于没能成行。几乎是下一秒,他肩上就落了一个分外沉重的手掌:“敦吉,博宜城这边就交给你了,朕先带人去接皇后。” 曹和忠很感动于周行训信任,但仍旧十分动然拒,“城……”中人心不定,正是需要陛下主持大局的时候。 这套推诿的说辞终究没能说完,周行训很干脆地说完了下一句,“你早点把马府收拾出来,阿嫦不喜欢见这些。” 说完就走,根本没给人拒绝的机会。 曹和忠:“……” 这TM的还有时限! 他看着那转身就走的冷漠背影,在这一瞬间格外想念起通常情况下被委此重任的周重历来。那哪是周行训的七哥啊?那分明是所有人的亲娘!! …… 曹和忠一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有那么一个牛逼的亲爹,他但凡出息一点儿,就不至于到现在还跟在周行训身边当护卫。 他也明白,周行训也很清楚他有几斤几两。 于是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这个被周行训亲口认证过“脑子很活”的“博宜首功”。 他瞥了一眼地上那个刚刚还被拎起来、这会儿被格外无情地抛在一边的马公纬首级:“斩将”和“先登”谁是首功不好说,但加上一个安定博宜、这个小将的首功确实是板上钉钉。 周行训都把收买人心的机会喂到他嘴边了,他要是再把握不住,连这个禁军头领也不用当了。 曹和忠这么想着,当即面向着这个刚刚被点名的小将,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关照的微笑,“你叫耿存是吧?” 耿存:“……” 新上司笑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他迟疑了瞬间,还是上前领命,“属下在。” * 城内诸事尚待梳理,提前落跑的周行训倒也没有那么直接去找卢皎月。 他这浑身上下血淋淋的,这么直接出现在阿嫦面前,跟拎个人头也没多大区别。得先把自己打理干净。 周行训这么想着,回头看见身后跟着的一群灰头土脸的亲卫,立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怎么这么脏?” 亲卫:? 谁家上战场会是干干净净的? 周行训可不管这些人怎么想,当即下命令,“都把自己拾掇干净点。” 亲卫:“……” 行吧,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周行训把自己洗了一遍,衣裳换了,连马都刷了干净。 期间有人来禀报,说找到那位郑家子弟了。 周行训问过人还是全须全尾的,就摆摆手,直接叫人先送过去了:阿嫦那么担心兄长,早点见到、早点安心。 就这样,卢皎月在周行训赶回来之前,就先一步见到了郑淳。 就算之前心底再怎么自我安慰说“没事”,但是在真正看见人之前还是很难真正安下心来 。 卢皎月下意识叫了一声“谧回”,就想要上前去检查郑淳的状况,只是刚刚凑过去,却被对方后退半步避开了,后者规规矩矩地回,不才见过皇后殿下。ㄨ” 卢皎月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许久不见,兄长倒是跟我生疏了。” 怎么说呢? 郑淳这个样子,很容易就让她想起当年初到郑府的时候。还带着点脸颊肉的稚嫩少年,努力绷紧着神情,一板一眼地说,“不要害怕,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兄长。” 简直可爱炸了! 也因为这个,卢皎月每次叫对方“兄长”的时候,都或多或少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不过卢皎月也知道郑淳在顾忌什么,她将目光转向后方,半施礼道:“多谢诸位将我兄长送回。” 那些的将士忙避身躲开,连连说是“职责所在”。 他们也看出了皇后想要同兄长叙叙家常的意思,纷纷道了“告退”。 一时之间只剩了两个人,卢皎月看了看郑淳有点干燥的嘴唇,顺手倒了杯水递过去,“这边儿没有茶,先喝点水吧。” “谢……”对上那双盈着笑意的眼睛,他终究做不出再继续和人划清界限的举动,而是低低唤了声,“嫦君。” 坐下喝了杯水,兄妹/姐弟之间的气氛恢复了平常。 卢皎月更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郑淳的气色确实有些欠佳,但精神尚可,看起来不像是身上有什么暗伤的样子。不过她还是开口问,“你在博州怎么样?有没有被为难?” 郑淳摇了摇头,“我无事。只是我行往长安,父亲又在朝中为官,博州这边担心我通风报信、泄露军情,这才将我扣下了。但我毕竟是郑氏的人,他们并未多加为难。” 卢皎月不大相信,“不为难”是一回事,但是待遇多好肯定也不可能。 再加上郑淳又是一向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 她干脆从细节上着手,选择了国人最朴素诚挚的问候,“你在博州这会儿都吃了什么?” 郑淳被问得一愣,却忍不住笑了一下。 嫦君瞧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是在吃喝上却异常执着,她来府上提的第一个要求是能不能要口锅。这可把母亲吓坏了,以为那些天杀的刁奴欺侮孤女到连口饭都不给了。 但她又确实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在。 家族、名利、权势……或许都不如一盏清茶,一盅鲜粥。 那点郁塞的情绪一下子散了不少,郑淳觉得自己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他压低了声音、娓娓道来,“我来博州的时候已是暮春,柳芽稍显老了些,不过在水中浸过之后,仍是滋味甚美……槐花倒是开得正盛,宛若枝头堆雪、香气盈盈,可惜我是个不解风情的,便让护卫摘了下饭,槐心甘甜,直接吃是一番滋味,蒸过之后又是另一番味道。我最爱它半熟的时候,既没有蒸透了那般绵.软,又不似生时那般爽脆,只不过这次带来的人实在不擅厨艺,火候总 是把控不到……” 卢皎月:“……”够了够了! 哥,你不去当美食博主真是亏得慌。 不过听郑淳还有心思搞这些?_[(,她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看起来处境不是太糟糕的样子。 * 周行训赶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这一幕。 他愣了一下,立刻就抬手把那一群好不容易拾掇干净的亲卫给挥远了,“去去去,那边守着去。” 这明显亲人叙旧的氛围,他要是领着这一群人过去,立刻就能给搅和了。 那样要被阿嫦记恨的,他才不傻呢。 自觉很聪明的周行训完全没有本人才是最大搅和精的认知。 他理了理衣服,大摇大摆地往那边走去:他不一样!他和阿嫦是一家人!!阿嫦的兄长也是他的兄长……说起来,第一次见大舅哥是不是要送点什么? 但衣裳是刚换的衣裳,周行训摸遍了全身都没摸出点能送人的东西。 倒是摸出了一柄防身的匕首,刀是好刀,但是瞧着大舅哥不像是喜欢这类东西的人。 算了,下次再补吧。 周行训倒是洒脱,他很干脆地把匕首揣进了怀里,大摇大摆的继续往前,只是没走两步,脚下就顿住了。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郑淳那带着笑意的面孔上,脸上的神色一点点消失。 ……不是。 那不是看妹妹的眼神。 可不是“妹妹”,又是什么呢? 怀里的匕首不知什么时候被拇指抵得出鞘,金属反射的阳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周行训低了一下头,在那凛凛的锋刃上看见了自己的眼睛。 …… 哦,原来是心上人啊。 他异常平静地在心底陈述着。! 第 38 章 帝后38 某种刺骨的目光落在身上,让人打从心底生出一种寒意。 一股冰凉的感受在心间闪过,郑淳的说话声一顿,不由抬头看了过去。 却只见一片风吹树影婆娑,原地没有一丝人影。 他疑惑地看了一圈,除了远处似乎又添了几个守卫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异样。 卢皎月奇怪地看他,“怎么了?” 郑淳把那怪异的感觉压下,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只是打断的话题到底没能继续下去,他顿了一下,问:“我在博州过得很好。你呢?在宫中如何?” 卢皎月愣了一下,点头:“挺好的。” 为了让人安心,她也仔细地介绍了下自己的情况,“长乐宫里有单独的小厨房,想吃什么就算是半夜也可以做。而且宫殿的地方很大,可以放绣屏摆屏风摆画,山水的、花鸟的,隔几l天可以换个风格……” 卢皎月是真的觉得挺好的,在郑府的时候到底是别人家,她不好随意折腾,但是长乐宫嘛,完全随便她怎么搞。就周行训那个性格,他才不管那些呢,装出个炫彩迪厅风,他都能拍手叫句好。 卢皎月手上有钱有人,还管着少府,完全是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她自己有时候都要摇头叹息,这日子过得太腐化了。 郑淳听着这些,神情也渐渐舒展开:阿嫦确实没受委屈。 她的确不是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就连卢公和姨母过世的那段日子,她都能打起精神来,发卖了别有心思的仆从,只留了极少数的几l个忠仆,照样把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无论身处何种境地,她从来都能让自己过得很好…… 郑淳知道,自己弄清楚这些就足够了。 有些事情他不该问的,也没有资格去问。但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难以控制自己,他听见自己艰涩出声,“他、待你好吗?” 卢皎月被问得一愣。 反应一会儿才意识到郑淳问的是周行训。 但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没法一口回答出这个问题。 她倒是想点头。 但周行训那个狗里狗气的性格,让人一天血压飙升三回都是轻的,总觉得这头点下去怪亏心得慌。 但是摇头嘛…… 倒也不至于。 这人虽然惹麻烦兼闯祸精,但是拎得清又出手大方还很会夸人,财富价值和情绪价值都点满了,作为一个上司来说,居然还挺神仙的。 这毕竟是在郑淳面前,卢皎月觉得自己咬咬牙还是能闭着眼把这个头点下去的。 再加上昨天晚上过得挺舒服,她这几l天被勾搭起来的怨气都缓下了不少。 只是在卢皎月点下头之前,却听郑淳接着,“嫦君,你说过、你不愿议亲……” 卢皎月实在不想回答那个很让人纠结的问题,这会儿郑淳提起别的,她很顺理成章地 把话题转走,应和着点头,“是。” 郑家确实并没有亏待她,但是当自家儿女看的一大特征就是早早定下婚事,卢皎月自己知道自己是要走剧情的,没道理去祸祸别人家的小郎君。平白耽误了人家几l年,剧情一到、她是进宫去了,平白留着别人家的小郎君对着适龄都定了亲的女郎欲哭无泪。 ?想看岁既晏兮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她当然是找理由拒绝了。 她记得自己当时寻的借口是—— 郑淳接上了话:“你想找卢公待姨母那样的夫君,如果找不到,宁愿不嫁。” 卢皎月:“……”脚趾抠地.jpg 她当时怎么想的来着?小姑娘羡慕父母爱情很正常,更别说原身的父母爱情简直是可以写进戏文里的经典模版,她那个年纪,羡慕一下很正常。郑家毕竟是表亲,当事人不愿意,他们也不好强求,这事就这么蒙混过去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话让郑淳这么一本正经地重复一遍,显得她特别恋爱脑的样子。 小女孩这么说可以说是天真烂漫,但长大了就完全不一样了。 郑淳的表情太严肃了! 卢皎月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哀怨又控诉地瞪了人一眼:有你这么当哥的吗?挖人黑历史是不道德的啊! 郑淳愣住了。 他像是突然惊醒,“对不起,是我……” “咔嚓——” 什么断裂砸到地上的声音格外明显,凉棚里的两人同时往那边看去,一截树枝不知为何突然从树上断裂,砸到了地上。卢皎月看得忍不住在心底暗嘶了口气,就这树枝重量,砸在人身上要砸出个好歹来。 她不由地对对面人道:“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记得绕着树走。” 郑淳:“……嗯、好。” 这答应的声音很明显心不在焉。 卢皎月迷惑地看过去,就看见对方脸上那分明的歉意。 那过度的愧疚和难过简直看得卢皎月满头问号。 不过卢皎月也挺习惯的。她在郑家其实过得挺好的,但耐不住原身的身世实在凄惨,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像是对玻璃人似的,她对着窗户发个呆都能被脑补出一出悲情大戏——她真的就是没睡好有点精力不济而已。 在这样的环境下再长一回,卢皎月简直被迫练就了一身快速溯源的能耐。 刚才在说什么来着?她的恋爱脑……呸、她的嫁人要求。 郑淳该不会觉得她“没嫁到想嫁的人”这件事,是他的责任吧? 还别说,按照郑淳那莫名“长兄如父”的责任感,这想法还真是怪有可能的。 卢皎月:“……” 她真心觉得,郑淳倒也不必这么大包大揽:你不仅让我叫你哥,还想当我的爹…… “你还在想我那会儿的话?” 卢皎月试探地这么问了一句,得到对方默认的肯定之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是儿时的一点戏言而已,兄长居然当真了?那时候不懂事罢了 ,你不要往心里去。” 郑淳忍不住看过去。 对面人眼中带着轻盈的笑意,仿佛是真的是什么不必放在心上的小事罢了。 他沉默了良久,低低地“嗯”了一声。 嫦君永远是最洒脱的那个。 幼失怙恃没有什么、卢氏的冷眼旁观也从未放在心上、寄人篱下却从不自怜、连女子嫁人的后半辈子也可以笑说一句“儿时戏言”……好似月宫上的仙人,只是来红尘中走一遭,尘世的种种磨难,最终都能被她付诸一笑。 可是他当真了啊…… 他想将高悬的明月拥入怀中。 纵然那只是天边明月投入尘世的一抹倒影,他也想当最平静的那汪水潭、让她不必经历那流水潺潺打碎月色的波澜。 她前半生已经吃了太多苦了,他想要护她后半辈子安稳无虞。 他一直以为、他可以的。 * 树上,周行训单腿撑着、坐在一根树杈上。 已经入夏的树木枝叶繁茂,彻底地遮住了上面人的身影。砸下去的树枝带落了许多叶片,让那茂密的叶盖底下多了一点儿缝隙,隐隐约约露出一点儿衣角的轮廓。 周行训面无表情地换了个方向,枝干微微颤动,那点衣角也彻底被树叶挡住,只有簌簌的木屑从他的掌心落下。没过一会儿,这里就彻底恢复了平静。 周行训目光略略抬起,不再看那边两人,而是注视眼前交错的枝叶。 世家的家谱就像是这些枝叶一样,彼此交错着连在一起,那次阿嫦说了策问,他回去看过。太乱了、不是几l日光景能理清的,他只大略瞥了几l眼,着重看了阿嫦的身世。 也知道了卢瑀和萧氏是表兄妹。 ——青梅竹马、两心相许的表兄妹。 那阿嫦口中“非君不嫁”的人又是谁呢? 某些零碎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起来,他似乎在无意间问出过什么。 ‘……阿嫦在郑家有什么喜欢的?看得上的?觉得亲近的人?’ 她有。 只是不能同他说而已。 * 周行训坐在树上听了很久。 匕首在他掌心转着漂亮的刀花,只要一个手滑就能落下去,让那个他很不喜欢的声音彻彻底底地消失。 但是他的手很稳。 从来都特别稳。 他听着那人给阿嫦讲他游学路上的风景,从长安一路到青州,再从那里折返。 周行训忍不住撇了一下嘴:他也去过。 才不用这个人给阿嫦讲,他可以给阿嫦说! 他还可以给阿嫦说许多别的地方:广阔草原、皑皑雪山、花开漫野、海中蜃景……他可以一样一样地说过去。 如果阿嫦喜欢,他就带她去看! 可是他可以给阿嫦讲遍所有他去的地方,也无法说出“你看的那本游记里的某处,我确实亲眼去看过”,也没法一点点说 出它和书上的所说有哪里一样,又有何处不同……那是他无法插足的,属于阿嫦的“过去”。 …… 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晃神间,又听见阿嫦说,很喜欢对方送的红丝砚,和她手上的松烟墨很配。 周行训忍不住想起来,他也送过阿嫦很多东西。 但是阿嫦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只是会说“谢陛下赏赐”。 这没什么不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但这又确实是不对的。 他不想要阿嫦说“谢”,他想要阿嫦的“喜欢”。 * 萧氏育有二子,卢皎月在郑家的正经表兄/弟其实就是郑淳和郑漳两个。 比起彻彻底底小屁孩的郑漳,卢皎月确实和天生早熟的郑淳关系更聊得来一点。这次久别重逢,两人就聊得久了点。 一直到博宜城内收拾妥当,城中有人传讯来请,卢皎月才恍然过去挺久的了。 郑淳没跟卢皎月一起走,说是自己有安置的地方。 卢皎月没强求。 就算对那个板着一张脸的小豆丁再印象深刻,郑淳也是个能独立游学的成年人了,自理能力是不用她担心。而且皇帝身边牵匹马都是御马,郑淳没个一官半爵在身上,她要真的带着人一块回去了,少不得见个人就得行个礼,还不够麻烦的呢。 郑淳从小就是个特别自立的小大人,卢皎月对他还是挺放心的。 这会儿也就嘱咐了句“有事给我送信”,就放任人离开了。 周行训从头到尾一直没露面。 卢皎月觉得很正常。 城池刚破、正是需要人坐镇其中安定人心的时候,周行训要是真的跑回来了,那才是闹幺蛾子呢。 虽然、但是…… 卢皎月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了嘀咕:平常老是作妖的人突然靠谱了一回,总叫人觉得怪摸不着底的。 ——这人该不会憋着什么大的吧?! 第 39 章 帝后39 周行训这次突然安稳,实在让人过于不放心了。 卢皎月忍了半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现在人在何处?” 她问的是送郑淳回来的那几个亲卫。 后者不太确定地回,“应当还在城中?” 顿了下,又解释:“陛下说皇后殿下思兄心切,让咱们先把郑郎君送过来,他收拾一下、随后就过来。这会儿还没到,约莫是被城里的什么事绊住了。” 卢皎月听了这说法,居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周行训果然是想先跑。 但大概是被什么事拦住了,这才没跑成。 卢皎月略略担心了一下城中情况,但很快就放下心来,既然都有人来知会后勤拔营,那就说明,就算有问题也已经解决了。 还让人把郑淳提前送过来啊…… 他人还怪好的嘞。 念及这一点,卢皎月为自己先前的妄自揣测良心痛了一秒。 但转念又一想,她也没猜错啊,周行训就是想先跑。 很好,良心又不痛了。 …… 因为路上这一点点波折,卢皎月被带着在马府暂时安顿下来之后,也默认了周行训在忙,没再多问。 周行训也确实挺忙的。 不过忙的事和卢皎月想的不一样,他忙着砸东西。 房门一关,屋里噼里啪啦地响。 外面的亲卫眼观鼻鼻观心。 “啪!” 这声音脆一点,像是瓷器。 “砰——” 把桌子掀了?不对,这动静更沉,好像是床。 “咔嚓!” 这下子终于有人露出点担心的表情,那祖宗该不会把梁给拆了吧? 几人侧耳认真听了会儿动静,确定断的多半是什么木质家具,不由都松了口气,接着听里头叮里咣啷。 曹和忠找过来的时候,就撞见这动静。 他愣了一下,不由问:“这是怎么了?谁惹着这祖宗了?” 守着的亲卫纷纷摇头。 谁知道啊?回来就这样了。 倒是有人问:“曹将军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说着,用眼神往里示意了一下,意思很明白:没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最好不要在这时候触人霉头。 曹和忠又不傻,赶这当口往上撞。 那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他忙不迭地摇头,“也没什么大事,就问问他这马府的女眷怎么安置。也不急在这一会儿,等他砸完了,找个人跟我说一声就行。” 在得到亲卫点头应允之后,他就很自然地颔了下首,转身走了。 这过度流畅的过程只把跟过来的耿存看得一愣一愣的。 隔了好一会儿,见曹和忠真的就一副“把那事先放在一边”的态度,耿存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那边没事吗?真的不用管管?” 曹和忠被问得疑惑:“他能有什么事?” 那不正砸着东西吗? 他琢磨了一下对方后两个字,面露恍然。 不由安慰着,“没事,不用管。他用不着人劝,等砸完了就好了。你可别这会儿往上凑,不小心挨上一下子,就他那手劲,得给人砸出个好歹来。” 耿存简直满肚子疑虑。 但看曹和忠这不以为意的态度,也只能生生咽下去,闷声应了句“是”。 曹和忠瞧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没信。 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等见多了就知道了。 这才哪到哪啊。 当年陈邃醉酒误事,被人一.夜之间连下三城,过了堰南关,之后再往魏州就是一马平川。魏州那是哪儿啊?那是大家伙儿的老家!是周行训的大本营!!本来的大好局势,一下子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了。 周行训都快被气死了。 但他还能怎么办? 砸完了不照样得一抹脸,捏着鼻子给陈邃擦屁.股去……有脾气就得发出来,憋在心里能憋出病来。 就是不知道这次是谁惹了这祖宗? 不过周行训从今天一大早起来就不正常,那半发疯的状态干出点什么来似乎都挺正常的。砸点东西而已,又不是从城头上跳下去,没必要深究。 这么想着,曹和忠忍不住露出点儿肉疼的表情,“早知道他要砸,我就提前把马公纬房里的东西收一收了,换点儿破瓷陶罐上去,随便他怎么祸祸……” 耿存:“……?”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是哪儿不对劲。 他哽了一下,也只能提议,“属下听闻皇后殿下也过来了。这毕竟是后宅之事,既然陛下无暇拨冗,将军不若去请示一下殿下?” 曹和忠愣了一下,觉得:这人说得对啊! 毕竟是女眷的事,他干嘛想不开非去找周行训?直接去找皇后啊! 他忍不住拍了拍人的肩膀,赞赏:“不愧你小子,果然脑子很活啊。” 耿存:“……” 虽然是被夸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 卢皎月被曹和忠询问“安置女眷”这事的时候,还有点儿不明所以,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所谓“女眷”是马公纬的妻妾和女儿。 现在马公纬输了。 战败身死。 所以她们是周行训的了。 卢皎月没有去问为什么后宅之中只剩“女眷”。 草原的雄狮占据了另一个族群后会做什么?这本身就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战争的残酷突然从另一个侧面掀开一角,它某种意义上甚至比刀枪交接的战场更为惨烈。 卢皎月沉默了半天没给回话,曹和忠不由问了句,“皇后殿下?” 耿存也跟在曹和忠身后,这会儿看见皇后的神情,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给出了一个错误的建议。 但是还没来得及深想,卢皎月已经收拾好情绪回神,“她们在哪?带我去见见吧。” 曹和忠忍不住啊?了一声。 ?岁既晏兮的作品《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其实不用专门跑一趟的,划出个地方安置就行了。这事其实比较麻烦就在名头上而已,只要周行训不发话,马府的财物和女人全都是他的。钱财之类的东西还好说,库房里一堆就行了,但是人总需要地方安置,这就需要有人来点个头。 卢皎月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劳烦曹将军带个路,我过去看看。” 曹和忠这才回过神来,“哦哦……是。” 他琢磨着,皇后想去看看就看看呗,也不是什么大事。 * 另一边,周行训也终于把能砸的东西砸完了。 原本华美堪比宫室的屋子这会儿宛若被狂风席卷过似的一片狼藉,不过周行训砸完了之后,人冷静多了。 废墟的顶端也不知道是什么家具遗留下的半块木板残骸,周行训轻踹了两脚意思意思掸了灰的,就撑着腿在上面坐了。 他单臂支着脸想:这没什么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 重要的是阿嫦现在嫁给他了。 阿嫦是他的皇后!他们之间有比“过去”长得多的“以后”。 他也可以和阿嫦一起看游记,他可以带阿嫦去她想去的地方,他也可以送阿嫦她喜欢的东西,不管是墨条是砚台还是别的什么……他可以送、十、个!! 周行训气哼哼地捶了一下身.下,把最后这半块稍显完整的木板捶了个稀碎。 他人已经跳起来,推门出去,对着行礼的亲卫摆了摆手,“把里面收拾一下罢。” 亲卫们习以为常地领命往里走,倒是周行训回了一下头,看着这一堆废墟陷入沉思—— 马公纬房里是不是有挺多好东西的?好像有个镶金的砚台? 刚才砸的时候太生气了,完全没留意。 啧,下次叫人提前收一收吧。 * 另一边,卢皎月也随着人的引路到了女眷的院子外。 曹和忠临时被人叫了走,这会儿带路的是个叫耿存的面生小将。大概是看出卢皎月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他一路上都没怎么出声。 这么沉默着到了地方,远远地就听到院子里面的哭声,还有一道略沉的女声严厉地呵斥着什么。 等卢皎月走得近了,守门的士卒行礼的动静惊动了院内,里面的哭泣声呵斥声都戛然而止,周遭像是死一样的寂静。 卢皎月顿了一下,示意跟来的人留在外面,只自己推门进去。 这会儿就不要让护卫刺激这些人情绪了。 几乎是卢皎月刚一进去,里面就哗啦啦跪了一大片,跪在最前的年长妇人率众行礼道:“妾身罗氏见过……夫人。” 她显然没想到进来的是个女人,愣了一下,才飞快改口。 卢皎月在后宫呆了这么久,对这种场面已经能够很 从容的应对了。 她这会儿点点头,正要叫人起来,却见对方却更快地俯身叩首,行了个拜伏大礼,极恳切朗声,“夫人明鉴,先夫叛上作乱,自是罪无可恕,可我等闺阁女儿,又有何力阻拦?!其人既胜,便是又纳美姬、再寻新欢,将糟糠旧人冷落于后宅之中,可如今兵败,却累得我等为奴为婢、我等何辜?!”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哽咽下去,可以吐字却一直异常清晰。在些微的停顿之后,她又飞快接上,身逢乱世,我等又命薄托生为女儿身,个种苦楚夫人亦当深知。我与那老贼乃是结发夫妻,自是罪责难逃,可后院诸多美姬们不过身不由己、依附于人。求夫人宽赦,为之在军中寻一良人,以托付后半生。夫人仁心厚德,我等必铭记于心。??[” 她是在为所有人搏出路。 身为战败者家眷,特别好看的会被将领甚至于主将看上、收为妾室,而其余的、或是被拿来取乐、或是沦为奴籍,至好不过的结果是被指给军中将士……这年头打仗,是真的发老婆的。 卢皎月觉得有点堵,但还是深吸口气,“好,我答应你。你们先起来吧。” 院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一松,所有人都舒了口气,还有些细细的、劫后余生的哽咽声。 众人不太整齐地行着礼,说“夫人大恩”“谢夫人恩典”的什么都有,又七零八落、有前有后地起身。大约是太紧张了腿软,有几个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其中一个被旁边的孩子扶了一把,童声细细地叫了声“姨娘”。 卢皎月一开始没有察觉到什么,可是被扶住的那个女人突然脸色大变。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手劲儿把旁边的孩子也拽得跪倒,这一下子磕得不轻,小孩眼里当即就憋出了泪花,但是硬生生地被旁边娘亲动作吓得不敢哭出声。 那女人死死压着小孩叩首,自己更是磕得极重,只碰了地面两下额头就见了血,几乎是凄厉的哭求:“夫人明鉴!!增儿还小,他还小!!他就是长得快些、他还什么都不……啪!” 话未说完,罗氏就快步过去,一个巴掌把她扇得偏过头去,口中厉声,“不过一贱婢尔,这里哪有你开口的地方?!贱婢生的孽障,也配称人子?!” 她这么骂着,脸上的表情肌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闭着眼睛不去看明显被吓懵了的孩子,抬手就要接着抽过去。 卢皎月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往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罗氏这一下确实是下了力气的,卢皎月差点被带倒。 身后立刻就传来抽刀出鞘的声音,是门口的护卫见了这边的情形拔了刀想要进来。几乎一瞬间,那点混乱带来的低呼声吸气声啜泣声戛然而止,气氛一下子冻住了。 卢皎月向后摇了摇头,示意护卫们把刀方向。 她也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这个长得秀气且打扮略显女气的小孩是个男孩。 乱世之中,其实很难说是男是女更幸运。 起码在这种时候,的确是女孩更容易活下来。 卢皎月冲着罗氏摇摇头,“他不会有事。” 先前跪着的时候,这孩子也一直被他的母亲半揽着抱在怀中,显然是想尽量让人显得年纪小一点,大概早先清理马府的时候也是这么蒙混过去的。 既然那会儿被放过,那就说明没事了。 或许是这孩子年纪太小,也或许是被误认成了女孩……但是那都无所谓、归根结底是因为“不重要”。 不是“心慈手软”,而是“无关紧要”。 赵帝的儿子不管年龄多大,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因为他们身上有着太强的政治意义,存在的本身就足够被人拿来当文章。 但马公纬不会。 他还不够格。 至于说仇恨?那就更不必担心。 卢皎月环视了一圈这满院子神情惶惶的人:当力量差距太大的时候,连怨恨都无法产生,被铭刻于心的只有恐惧。 视线最后落在了罗氏的眼睛上,卢皎月缓缓地摇了下头,又重复了一遍,“这孩子不会有事。” 因为周行训不在乎。 可他的那点不在乎,却是多少人拼死相求、用命搏来的“恩典”。!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0 章 帝后40 耿存从那院子里出来之后就有点恍惚。 曹和忠回来之后见到了人,却叫了几声都不见人应,他纳闷:“你这是怎么了?被勾魂了似的。怎么?瞧着那么些个美人迷了眼了?” 耿存神情微微滞了滞。 曹和忠挑眉:居然还是真的? 他有心想要调侃几句,但转念又想到这小子心思活泛、胆子还大,别真闹出什么事来。于是出口的调侃就变成了敲打,“你看看是能看,但是只要陛下一日不发话,这些人就是陛下的女人。秽乱后宫是个什么罪名,不用我告诉你吧?” 这当然不一样。 曹和忠故意说得重了点。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总有人动小心思,偷偷占点便宜、再给人捂了嘴,那就是一场白得的好处。可人家未来的夫婿不愿意啊!有次闹大了见了血,差点两个军之间打起来。好好一场胜仗,结果是折在自己人手上的多,周行训当场掀了桌子。再往后就定了规矩,谁碰谁死。 就这样了,还架不住有人管不住自己那玩意儿。 总有人觉得自己能做得天.衣无缝。 曹和忠想到这里,不由眯眼看向耿存。 “聪明挺好的,陛下喜欢聪明人。”他盯住了人,缓声接下去,“但是你不能自作聪明。” 耿存一僵,这一瞬间浑身发凉的感觉,让他不由地回忆起城头上那人含笑瞥来的一眼。 他僵硬着脸,垂首应声,“属下明白。” 曹和忠神情缓下,跟着颔了一下首,“这才对嘛。” 真遇到特别合意的,直接开口讨就是了,周行训又不是小气的人。 该敲打敲打完了,曹和忠也说起了一开始的话题:“你去库房瞧瞧,看看有没有床。有的话、去拖出来一张?我刚才路过瞧了眼,那屋教他砸得唉……真够干净的。” 其实放着不管也没什么,但是万一周行训又半夜被赶出来呢?总得有个地方睡觉。 耿存说起这些事来,倒是很有条理了,“属下先前去看过,有张黄梨木的,不过有年头了、也积了不少灰。将军要是不嫌麻烦,不若差人去城东跑一趟,那有家博宜有名的木匠铺子,都是用上好的材料、专给城中豪族打大件的,将军若是去得巧了,兴许能碰到刚打好的新床。” 至于原本定下来的买主?估摸着这会儿没心思去关心床不床的了,就是有心思、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周行训抢。 曹和忠点点头,对这个主意表示了赞赏,“倒也是,我去叫个人看看。” 顿了下,又扬了下眉,颇意外道:“你瞧着对这博宜城挺熟悉的,你是博州人?” 这刚刚城破,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从外头可看不出什么木不木匠铺子的。 耿存摇了摇头,“将军见笑,不敢说熟悉。属下原是灵州人士,不过早年拜师,后随恩师迁居博宜、也在这里小住过几年,故而有些了解。” 这么一说, 曹和忠倒想起,这人一入博宜城、就直奔城南而去的举动。 不过似乎转了一圈儿就回来了,应当没找见要找的人。 这年景不太平,若是找不见人、多半就是没了。 曹和忠叹了口气,拍了拍人的肩膀,倒也没多余安慰些什么。 实在是用不着多说。都是上战场的人,今日说笑的同袍,说不定明天就连尸骨都找不全,这样的事多来几回,是个人就麻木了。 耿存略垂了下眼没说话。 他的确去问过了,没什么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物是人非,连周遭的邻里都是生面孔,问来问去也只是有人依稀记得那边住过个识字的老头,前些年病去了。 他安慰自己死心,却没想到却在马府的院子再见到了人。 不是美人,是故人。 ……是“琴音在畔、袅袅入梦”的故人。 是“等我出人头地,去打全套檀木家具当聘礼”的故人。 * 另一边,女眷的院子里,全是一片劫后余生的啜泣。 潘姨娘抱着儿子嚎啕大哭,罗氏实在没什么力气骂她了。别说什么蠢不蠢的,到了那个地步又有谁能冷静下来呢? 她缓了口气,有点儿腿软地坐在旁边的石阶上。 转头看见旁边怔怔发呆的人。 卓莺确实在发呆。 刚才有一个抬头的瞬间,她好像看见了故人……或许是太想了,以至于梦境和现实混淆了界限。 和一院子哭花了妆的女人比起来,发着呆的卓莺实在显得婷婷玉玉、像是出水芙蓉一样清丽。 罗氏愣了一下,神色微微缓和,拍了拍人的手,温声:“你是个有造化的人。” 卓莺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闻言只是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罗氏抬手理了理她的鬓角,“那老东西不是喜欢听你弹琴?” 卓莺这才回神,忙道:“只是一些微末伎俩,不敢污夫人的耳。” “都这时候,还说这种话……哪还有什么‘夫人’?”她摇头叹息了一句,又忍不住啐,“那老东西活着的时候不省心,临死了还把所有人都拉下水,真是孽造了一辈子,就该早早下去。” 卓莺愣愣地看着罗氏。 罗氏这个主母对妾室并不苛待,却也算不上可亲、大部分时候她都不怎么搭理人。却没想到,这时候是她撑住了所有的人。 罗氏倒也没在意卓莺的眼神。 她不撑起来怎么办?看这一屋子女人寻死的寻死、被糟蹋的被糟蹋吗?她还没那么狠心。 她定了定神,略微握了握卓莺的手,加重语气,“那一位……好美人、喜音律。” 卓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等终于意识到罗氏代指的是什么人之后,她下意识睁大眼睛,不自觉地露出恐惧的神色,却被死死地抓住了手。 罗氏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你不能、不能害怕他。” 既然都要搏,不如搏一个大的。 就算退一步,被哪个将领看上了,也好过前路渺茫、不知归处。 是,那位不知名的“夫人”答应将人指给军中将士。 但是未定下的事,谁知道结果?从博州到长安那么远,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倘若真的有事发生,一方是叛军家眷,一方是有功将士,难道真的指望有人能替她们做主吗?!那根本不可能。 看着卓莺的脸色已经惶恐到了惊惧的地步,罗氏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她没打算逼着人做什么。 只是告诉人一条出路而已,愿不愿意全凭她自己。 如果真的成了,这整个院子人的生死、或许只需要她一句话而已。 …… 另一边,周行训砸完了东西,又去马府的库房转了一圈。 挑挑拣拣,选了一整套的文房四宝,还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他觉得阿嫦可能会喜欢的东西。整整抱了个满怀,高高兴兴地捧着过去献宝,“阿嫦!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卢皎月刚刚从那间院子里出来——那种又绝望又哀戚的惶恐氛围实在太感染人,她缓好一会儿才勉强调节好心情——却在这时候看见了周行训。 是他一贯热烈张扬的模样。 可是此时此刻、卢皎月却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对方抓过来的手。 伸手捞了个空,周行训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看自己抓空的手,又看看卢皎月的神情,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但是也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先是把怀里那一堆满得快掉下来的东西往桌上放下,一条手臂在旁边搂着,另一只手快速把一些容易滚下来的东西摆正。等忙忙碌碌地整理完这些,才匆匆跑过来,拉住卢皎月的手、把人带着坐在了旁边,自己也搬了张圆凳过来和人面对面坐着,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周行训正色:“阿嫦你心情不好?怎么了?和我说说。说什么都行,我保证不生气。” 他表情和语气都特别诚恳,莫名地带出了一种“心理医生”的气场……不、这人的话,最多算是一只“疗愈犬”。 卢皎月被噎得情绪都不连贯了。 周行训这人,总有种能把一切搞得一团乱的能耐,然后再凭本事在一团乱麻中找出路:这大概就是直觉系的恐怖。 卢皎月整理了一下情绪,缓声开口:“我刚才去见了马府的女眷……” 她说得很慢,说到这里还顿了一下,是想要整理接下来的措辞。但是还没等她整理出个头绪,却听周行训突然长长地舒了口气。 卢皎月:? 这人舒什么气?等等、他该不会闯祸了吧?! 某些经验带来的危险直觉简直瞬间拉起了警报,卢皎月怀疑的目光一下子扎了过去。 周行训一下子就明白了卢皎月这眼神的含义,差点跳起来,“我没有!我……”就是差点以为阿嫦要跟他坦 白了。 虽然说了“不生气”,但是阿嫦喜欢过别人这件事果然还是叫人很不高兴。 周行训试图放平心态。 名将还有二主呢,他手底下不少将领都曾经是降将。 他一向清楚在这种时候怎么做:如果不能放心,那就在一开始就斩了——这是绝对不能折中的事。想要用人却又顾虑重重,那就只能平白消磨信任,最后逼也要把人逼反了。 他一直都能做到这一点。只是同样的事放在阿嫦身上似乎不起效果了。 他当然不可能对阿嫦动手,但是要他做到完全心无芥蒂,他好像也不行。 唉~这可真是太难了…… 周行训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 阿嫦刚才说什么来着?马府女眷? “她们怎么了?出什么乱子了吗?” 周行训下意识这么开口问,看见卢皎月微微沉黯下的表情,又连忙把话咽下去。 阿嫦是不一样的,她好像总是能和很多人共情,以一种设身处地方式去感知每一个人的痛苦。 明明这样会过得很辛苦。 可她手足无措地试图安慰人的时候,实在很让人心动。 周行训想起了从猎场回来的那一晚、又想起了祭拜的那一日,他表情一点点柔和下去,忍不住拉住了对面人的手,神色郑重地承诺着:“阿嫦,你别害怕,我不会输,我不会让你沦落到那种……” 这话没有说完,周行训突然愣住了。 他没有输。 但是长安的人输了。 只不过那些人输得更体面一点,所以献妻献女的过程没有那么直白赤祼又血淋淋的。 但是不对…… 他和阿嫦之间,不是这样的。 明明不是这样的。! 第 41 章 帝后41 周行训手指骤然收紧,那突然加大的力道抓得卢皎月嘶了一声。周行训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连忙收回了手,又急急忙忙地举起来看,“没事吧?我去找赵叔。” 卢皎月抽回自己的手摇头。 放过赵老军医吧,刚刚战后,正是伤兵营那边最忙的时候,一个人恨不得分成八个来用,周行训去折腾一趟能把人逼疯。 不过周行训这么一闹腾,卢皎月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对于当下的事情,只能选择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优解,但求问心无愧就是了。 她定了定神,问:“对于马府的这些女眷,你打算怎么安排?” 周行训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先带回长安。” 卢皎月:“然后呢?” “将领有看上的会跟我讨要,其他的赐给此战有功勋者,无婚配的先。” 卢皎月略微皱了下眉,但还是努力放平心态,问:“怎么‘赐’?” 周行训被问得一懵,总算回过点神来。 他看着卢皎月,不太确定地回:“就……赐?” 两人对视着看了一会儿,卢皎月确信自己从里面看出了异常诚恳的迷惑。 卢皎月:“……” 她沉默了一下,问:“就没有相看一下吗?万一不合心意,对两边都不好。” 周行训“嗐”了一下摆手,“阿嫦你不知道,这年头讨个媳妇有多难。有个就不错了、他们还挑?” 他脸上写满了‘给你们是福分’‘多大脸呢敢挑’。 卢皎月:原来是个完全双向的盲婚哑嫁。 很好,这很封建.jpg 她被噎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口:“能把这次受赏的将士名册给我吗?也好提前看看是哪里的人、什么品性。虽说世事造化弄人,但若能促成一段良缘,也是佳话。” 她能帮上的可能不多,但还是想尽力给那些女子争取到范围内的选择权。 周行训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 卢皎月略微意外。在周行训手下干了一年多的活,她也算对这人有点了解,周行训其实不太在意细枝末节,只要自己铺开的摊子能收住了,他完全无所谓当事人中间是怎么操作。 她抬头看过去,却对上了一双染着笑意的眸子。 周行训像是听到了什么高兴的话一样,很认真地重复,“阿嫦你说‘世事造化弄人,却也能促成一段良缘’?” 卢皎月不太明白他情绪怎么突然高昂了起来,但还是点点头,“……是。” 这么答应着,她莫名有点不好的预感。她每次对周行训的情绪转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对方就要闹出点幺蛾子,这次也没能逃出这个定律。 卢皎月紧接着就听周行训开口:“我来帮你!” ——果然! 卢皎月想也不想地婉拒,“还是不必了,刚刚城破,正是军务繁忙的时候……” 周行 训:“我不忙!” 他扬了扬头,语气肯定道:“我特别闲!” 卢皎月:“……” 这有什么可骄傲的?为什么这么闲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有点数吗?! …… ………… 卢皎月不太想让周行训帮忙的原因倒不是怕他添乱。 只要不是故意搞砸,周行训多数情况下都挺靠谱的,只是他的“靠谱”中往往透露着出一丝“离谱”。有他插一脚,事情常常会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狂奔而去。 卢皎月本意是办一个限定范围的相亲会,但是多了周行训在旁边出主意,本来的相亲里新增了军中比武,之后又多了骑射御猎。 周行训对此振振有词:只是看旁人的评价能有什么了解?就算见了面聊聊天也保不齐是个绣花枕头。当然要真刀真枪的试试,才知是不是勇武之人。 虽然卢皎月觉得这是选丈夫不是选勇士,但是……算了,能增加点了解程度也是好事。 就是卢皎月越琢磨这个流程越有一种熟悉感。 等到初步讨论出个框架,准备着手细化的时候,她突然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选妃”吗?!只不过被选的从进献美人变成了军中将士,选人的从周行训变成了马府女眷。 卢皎月:“……” 离大谱.jpg 虽然想通之后,卢皎月发现自己对这个流程相当熟悉且有经验,但是军中将士毕竟不是后宫美人,卢皎月没那么方便插手。周行训直接大手一挥,把事情扔给了本就在结算战功而忙得不可开交曹和忠。 卢皎月:“……” 在周行训手底下干活,实在是件相当考验心态的事。 不过这位曹统领显然比卢皎月更习惯周行训这随时甩锅的作风,虽说心里纳着闷“这会儿比哪门子武”,但是军令如山、他还是很干脆地接下来,然后……把事情扔给了耿存。 先登之功,赏绢千匹、得封亭侯。 昔日无名小卒、一朝直入青云,这便是“先登”。 这位耿侯一下子成了军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也特别忙。 手下有了这么一个能干的下属,曹和忠简直无师自通了万恶资本家的画大饼技能,“好好干,你也瞧见了,咱们陛下从不亏待有功之人。” 就算军法严苛再怎么令士卒怨声载道,但是到了军功论赏之时只有让人喜笑颜开的份儿。但耿存这会儿却没法笑出来,他使劲咬了咬牙,跪地行礼,“将军恕罪,属下想求一个面圣的机会。” 曹和忠:? 他倒是不介意手下的人有“上进心”,但是“你这想越过我往上爬的心思是不是表现得太快、也太明显了?”。 耿存也确实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他知那位一向厚遇将士,他以先登之功换求娶莺莺,对方必会答应,可是他根本没机会说出口!封爵换赏有很多先例,倘若他想以官位换钱财、那依例行事便是,但是求 娶美人却不同,必得那位亲口允诺才能作数。 耿存确实可以等,那位拔营东归前必定是会召见功臣的,可他不敢赌。 那位喜好音律从来不是什么秘密,恰巧莺莺又极擅琴。 真到了那个万一的地步,他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和皇帝抢女人的。 明明近在咫尺,可错开一步就是后半辈子的形同陌路。 这种焦灼感之下,人实在很难保持冷静,耿存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曹和忠的脸色,而是低着头就继续说下,“属下想向陛下求一份恩典。” 曹和忠舒了口气:还好,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毕竟是周行训亲自点过名的人,好用是好用、但是处理起来也很棘手。他处置得重了是打周行训的脸,但要是任由人踩着自己往上爬……可以预料到、他那本来就是靠爹的面子又得往下狠跌印象分。 提着的心放下,曹和忠再看人又觉得顺眼起来,“行吧,起来说话。说说是什么恩典。” …… 曹和忠那边忙着明确上下级关系,这边周行训也挺忙的。 虽说军中比武的安排是扔给曹和忠了,但是还是许多其他的琐事,周行训对此表现了难得的热情,居然没有嘴皮子一碰、万事不管的撒手,而是凡事亲力亲为。 这边卢皎月正翻着封赏名册,看着一个略微奇怪的数字,忍不住低低地“咦?”了一声,但还没来得及开插件验证,旁边就凑过来一颗脑袋。 卢皎月眼疾手快地把刚打开的插件关上了。 伤眼睛。 周行训对此完全没有什么自觉,凑过了瞄了几眼,就异常肯定道:“抄错了。” 卢皎月“嗯”了声,“我也觉得奇怪。” 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判断其实也是种能力,反正卢皎月觉得自己没法像周行训那样一口咬定什么。 正这么想着,旁边周行训已经很有行动力地起身,“这是入册的抄录,掌记官那边应当有原本。阿嫦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话没说完,人就已经跑出了屋,卢皎月的那句“等等”根本没来及说出口。 卢皎月:“……” 倒也不必亲力亲为到这地步。你让人跑个腿不就行了?! 她有点儿怀疑周行训是单纯的坐不住想开溜。 这次倒还真不是,周行训巴不得在屋里多呆会儿呢。 只不过这种调底本原件的东西许多时候都需要主将印信,复核的流程很麻烦,而且底下的士卒不识字,一旦涉及文书类的东西就很容易拿错。这么来回折腾几趟,他自个儿都够去拿八回了。 只不过周行训刚刚走出去没多一段,就听见一阵琴声。 弹得……还行吧。 手收得太紧了,偶尔有几个跨度大的音显得不连贯。 周行训下意识地在心底里点评了几句,倒也没太往心里去,往那开着的院子们里瞥了一眼,就打算接着往前。 只是他 的目光刚刚落过去,那调就崩了。一阵指甲剌过琴弦的刺耳噪音直灌耳朵?[(,周行训简直是忍不住露出个牙酸的表情。 不行就别弹啊。 每回都来个这样式儿的,他耳朵还不够受罪的呢! 他不由地瞪了人一眼,抬脚就想快步走开。 但是下一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脚步突然顿住了,若有所思地看过去。 里面的女人强撑着露出了一个笑容。 脸色惨白惨白的,恐惧让她面颊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挺难看的,不过周行训也习惯了。 每次战后都能遇上这么一两个,心理素质好点能弹/吹完一首曲子,差点的就像是现在这个样儿。 但其中相同的都是眼底的恐惧,只不过有的人藏得深一点儿、有的藏得浅一点。 当野心压过恐惧的时候,这张脸就会变得漂亮起来、调子也会变得流畅。 周行训将这些恐惧看得清清楚楚,也无比明白她们强忍着恐惧也要从他这里交换的东西:权势财富、位居人上、掌控生死的地位……人都想要这些,不分男女。 但是阿嫦是不一样的。 她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同。 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她甚至没有打算从他这里交换什么…… 想通这一点,周行训只觉得先前萦绕心间的郁塞情绪好像一下子疏解开来。 ——他就说么! 什么长安输不输的?他和阿嫦之间才不是那样的!!! 第 42 章 帝后42 周行训一直都知道皇后是不同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去想过原因。 这是他亲自选的皇后。 他看中的人,“与众不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事实也确实如此,阿嫦就是不一样的,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而刚才突然想明白的事让他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心底一高兴,看眼前的一切都顺眼起来,周行训也不计较这人刚才荼毒他耳朵的事了。 既然弹琴拦他肯定有事求,周行训挺熟悉这种事的,这会儿异常直白地问:“你想要什么?” 他问得直接,但里面的人像是吓呆了,半天都没有回答。 周行训耐下性子又问了一遍,然后耐心渐渐告罄:算了,要是待会还记得就找人提一嘴好了。 耿存就是这个时候找过来的。 心上人在院中,皇帝就在外面,简直是他最恐惧的事照进了现实。 周行训都要转身走了,余光瞥见耿存。 他神情稍显意外,但还是很快记起这人来。 “是你啊。”周行训这么感慨了一句,又紧接着,“你来得正好,朕刚刚路过,听她琴弹得还行……” 这话没说完,眼前的人突然跪在了地上,“陛下圣恩,臣想以禁卫之职并先登封爵,向陛下求个恩典。” 周行训“嗯?”了一下声,挑了挑眉。 他倒也不太在意被打断的话,道:“你说说看。” 耿存又叩首,“谢陛下恩德。臣幼年父母俱丧,幸有恩师收留、才得一庇身之所,如今恩师故去,只余一女在世,臣若不能照料,实是有负恩师、愧为人子。臣想向陛下求娶之,望陛下恩准。” 向他求娶? 周行训琢磨一下这句话的意思,不太确定地往旁边看了眼,正看见了怔怔看着这边的卓莺。 女人脸上的恐惧扭曲的神色褪去,终于显出原本姣好的面容。 这不是长得还行么…… 周行训心底嘀咕了一句,也明白了耿存所指的恩师之女是谁了。 他当即就想点头答应下来。 但是开口之前,总算想起了阿嫦好像特别在意的问题,他话风一转,朝向卓莺,“你答应吗?” 卓莺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她以为父亲病重,自己卖身入马府已经是最大的梦魇了,却没想到一切还能变得更糟。马公纬造反又兵败,她和后院的一干女眷顿时成了叛贼家眷,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搏一个出路,却还是搞砸了一切,甚至触怒了圣驾……可在这个最糟最糟的时候,那个她无比期盼收到音讯、却生怕再收到的是死讯的人出现在了她面前,向圣上叩请着求娶她。 如果这是梦的话…… 卓莺一步步走上前,敛裾深拜,“我答应。” “……得此良人、妾生无憾事。” 她甚至都忘了不能直视尊驾的禁忌,直直地抬头看了过去:如果这真的 是一场临死前的美梦的话,她不想从这场梦里醒过来。 周行训被看得一愣,他眨了眨眼。 ——很漂亮的眼神啊。 他突然有点高兴:“好,等回长安,朕亲自给你们赐婚!” 这事很简单啊!这不就是“良缘”吗? 他要回去说给阿嫦听!!阿嫦肯定很喜欢听这些! 不过彻底走开之前,他到底想起来点别的事来。 人都过了转角,又仰着身子往后倒了倒,扔下了句,“封爵和职务你就领着就是了。没了这些、你拿什么养家?” 说完,这下子是彻底走了。 只被留下扔在原地的两个人恍恍惚惚,犹在梦中。 耿存呆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该叩首谢恩,可被叩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影。 他发了半天的愣,还是对着人离开的方向叩首行了一个大礼,“臣……谢陛下恩典。” …… 另一边,卢皎月在屋里等了半天,终于等回来周行训咋咋呼呼的动静。人还没进院呢,声音先传进来了,“阿嫦,我刚才去当了回红娘!你知道红娘吧?西市戏园子里最热的那戏,里面牵线搭桥的那个!” 卢皎月:“……” 她知道是知道,不过这种才子佳人的戏码大都是个闺阁里女儿家爱看的,周行训作为一个皇帝,为什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他的爱好涉猎范围是不是过于广泛了?! 正这么想着,周行训人已经进来了,脸上笑意灿灿的、显得十分高兴。 他的情绪一向极具感染力,那种正面的昂扬情绪总能把人带得忍不住笑起来,卢皎月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扬了扬唇角。 卢皎月:“……” 又双叒一次默念“这人有毒”之后,她到底还是开口问:“发生什么了?” 周行训趁着空隙喝了口水,又语速飞快:“耿存,就是今次的先登,阿嫦你知道吧?我同你说过,他胆子特别大、人还很机灵。” 卢皎月“嗯”了一声。 先登之功在受赏首列,再加上周行训挺看好这人的,卢皎月也还记得这个名字。 周行训:“他刚刚想我求娶了马公纬的一个妾室,是他恩师的女儿。” 卢皎月略疑惑:“我记得这人是灵州人?”马公纬的妻妾却都是博州的。 这年头人的乡土意识很重,一般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的生养自己的土地,带兵打仗的事得另算,不过就算这样,在外时间久了也常有士卒思归。总得来说,耿存一个灵州人是不太可能跟博州内的人产生联系的。 “他说自己被师父收留,应该是父母都不在了……” 周行训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父母俱亡、寄居别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要素是不是过于齐全了? 卢皎月眼睁睁地看着周行训脸上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似的,各个表情换了个遍。 最后情绪转低、整个人都蔫下来。 卢皎月:??? “……怎么了?” 还说着话呢,这人怎么回事? 周行训沉默了一下,开口的声音恹恹的,“我好像不是红娘,是抢了李娘子的恶霸。” 卢皎月:“嗯?”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周行训有气无力地比划了一下,“我当时就站在院子门口,耿存突然冲出来跪下,说是拿职务和爵位跟我求娶。” 他又不是傻子,耿存那会儿的反应明显不对,约莫是以为他看上了院子里的人。 卢皎月也听明白了,不由“哦”了声,感慨:“那位娘子一定是个美人。” 周行训反应平平:“就还行吧。” 没一开始瞥见的那么丑。 周行训这么说着,忍不住看了旁边人一眼。 他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他不想要阿嫦这反应。 耿存以为他看上了人觉得着急,阿嫦的反应却是“那是个美人”……他觉得不该这样,却不好说该是哪样。 想着,不由提高点声调强调:“我才没有!我没和他抢。” 卢皎月“嗯嗯”地点头。 她倒一点也不担心周行训干出棒打鸳鸯之类的强迫人的事。 就周行训这性格,凑到他跟前都挑挑捡捡、完全属于不愿意拉倒的类型。比起抢人来,他恐怕对抢地盘兴趣更大点。 瞧着人这霜打了茄子似的蔫哒哒的样儿,她不由安慰了一句,“放心,你不是恶霸。” 大概是明明做了好人好事,却被当成戏文里反角,觉得憋屈了。 ——果然小学生。 周行训没吭声。 他一点点塌下了身,脑袋压在手臂上,在桌子上趴下了:他确实没抢那个马公纬的妾室,但是他好像抢了别人……而且还没打算放手。 卢皎月简直眼睁睁的看着这人陷入自闭。 黯淡、消沉、“阴影里冒蘑菇”…… 卢皎月:? 她看了两眼,没管。这人自我情绪调节能力是一流的,放着不管过一会儿就自己好了,反倒是想要安慰两句有极大的可能被噎着(经验之谈.jpg)。 隔了好一会儿,周行训像是终于缓过来了。 他脑袋在手臂上蹭了蹭,冒头露出双眼睛来,哼哼唧唧地,“……阿嫦。” 卢皎月抬头看过去,忍不住一阵沉默:这是什么“暗中观察”表情包? 周行训到底有没有自己是个皇帝的自觉? 形象呢?皇帝的自我形象管理呢?!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就算了……他起码保持一点基准线以上的偶像包袱啊。 事实证明,周行训真的一点皇帝包袱都没有。 因为他接着问:“你讨厌恶霸吗?就是《广真记》里的那个。” 卢皎月:“……” “…………” 会纠结这种问题,他三岁吗? 这人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卢皎月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像“关爱智障”,她以正常成年人的思维心平气和道:“都是戏文里的东西,当不得真。” 周行训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还想再追着问,但是卢皎月余光瞥见那边摊开的抄录册。 她突然想起来,“你不是去拿考功记录的原件了吗?东西呢?” 周行训一下子僵住了。 “……” “……” 面面相觑的沉默后—— 卢皎月扶了一下额。 好的,她知道了。 周行训腾地一下子跳起来了,“我这就去拿!” 他风一样卷了走,屋门在他身后发出“砰”的一声,门扇大力地摇晃了几下,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然后,歪、了。 卢皎月:“……” 深呼吸.jpg 很好,等周行训回来,她非得盯着人、亲、自、把、门、修、了!!! 第 43 章 帝后43 周行训对这场比武(x)选妃(x)相亲的兴趣只维持到当了那次“红娘”。 在那次之后,他也不知道是已经获得了足够的体验感,还是因为被当成恶人受打击了,兴趣明显消退。 卢皎月很知道他这“三分钟热度”的习惯,对周行训这表现完全意料之中。 好在这人虽然兴趣消退得快,但责任感还是有的,没有中途跑路。 只不过做事态度很明显地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变成了心不在焉:干一会儿就抬头看过来两眼,然后低下头不知道想什么。 至于说他为什么往这边看,卢皎月不用问都知道答案。 因为“好看”…… 虽然这么说自己有点不太好,但是周行训真的就曾经特别直白、特别真诚、特别坦坦荡荡地表示过“皇后长得好看,我看见会心情好”。就……很难评.jpg 作为一个毫不掩饰的颜狗,周行训的后宫美人实在是各有千秋,卢皎月确定原主是个大美女,但是美这种东西实在很难评出个一一三来,能让周行训这么说一句,她也只能认为是“原主的长相戳中了周行训的审美点”——毕竟这位在原剧情里就是皇后。 但是再怎么样,被人像吸猫似的这样盯着也受不了啊。 卢皎月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曹将军昨日遣人来说,比武场地就快准备好了,陛下不过去看看?也免得有什么缺漏。” 周行训摆手,“不用,他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就趁早……”滚回家种田去。 周行训这话没说完,因为卢皎月直接盯了过去。 她用眼神示意:‘不,你想。’ 周行训:“……” 他试图挣扎一下,但最后还是叹气,“好吧,我去看一眼。” 等人走后,卢皎月动作迅速地打开了插件,飞快地处理着接下来的事项。 周围环境里当然还有不少红色的警告提醒,但是当周行训这个巨大的errr消失后,那点稀稀落落的bug都显得清丽秀气起来,起码卢皎月已经能够做到完全无视了。 * 另一边,出门的周行训一步步地踱着,走两步都要叹一下气。 巡逻的士卒瞧见了,不由都心里纳闷。 但也没人有那个胆子上去问一句,只能纷纷地让开路来,免得不小心触了什么霉头遭殃。 周行训情绪倒也没多严肃。 他只是在想一个问题:卢瑀待萧氏……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他倒是记了卢瑀的族谱,那毕竟是阿嫦的亲爹。他那次找世家的家谱的时候,很仔细地记了卢氏的亲族。 他那会儿想着,先把这些记下了,等回去旁敲侧击一下阿嫦的态度:阿嫦要是生气这些人当年的冷待呢,他就找找这些人的麻烦、让阿嫦出气;阿嫦要是还顾念着亲缘呢,他就捧一捧他们,也好让阿嫦放心。 但是没有、都没有。 阿嫦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念情。她只是表现出了一种漠不关心的冷淡,那是一种打从心底里认为的陌生人。 周行训也突然觉得自己这的法怪没意思的。 阿嫦就是阿嫦,跟她的姓氏、她的父族毫无关系,她只是站在他眼前、鲜活又明亮的人而已。她想要的会开口,不喜欢的会拒绝,从来不需要他擅作主张地去做些什么…… 于是,他就没再查下去了。 但他后悔了。 当时应该再查一查的啊!! 起码知道卢瑀到底是怎么对萧氏的。 周行训又是懊恼又是后悔,忍不住使劲踢了踢旁边的土堆。 本就被太阳炙烤的松散的土包被他这么一踢,霎时扬起了满天飞尘。周行训被呛得忍不住咳,张嘴又吞了一口的土,他忙不迭地跑到旁边、扶着树“呸”了半天,嘴里还是一股尘土味儿。 周行训:“……” 他有点泄气地靠着树盘腿坐下。 卢瑀待萧氏…… 就像阿嫦那天说的,那才是她想嫁的夫君。 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天见到的情形,周行训忍不住磨了磨牙。 “嘎吱——” 还是沙子。 周行训:“……呸!” 他舌头舔着刚刚硌到的地方,默默地想:不就是卢瑀那样的吗?他也行!他肯定行!! * 虽然卢皎月一开始觉得这套相亲流程像“选妃”,但是真的办起来之后,却发现更像“运动会”。就是里面孔雀开屏浓度过高,有的是真的差点打起来——有点动物世界里争夺择偶权的那味儿了。 周行训居高临下点评:“不过百步的距离,朕能射两百步。” “放在那不动的靶子有什么?有本事射活的啊?” “……” “呵,才五石。” 卢皎月:“……” 好的好的,你牛逼、你最厉害了。 这么默念了一会儿,却发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安静下来。 卢皎月奇怪地回头去看,就见周行训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了嘴,像是忍不住笑似的,眼睛都弯起来了。 视线和卢皎月对上,他不由地开口:“阿嫦,你再说一遍。” 卢皎月:? 什么“再说一遍”? 周行训催促:“就是刚刚的那句、‘我最厉害了’!” 卢皎月没反应过来,跟着重复:“我最厉害了?” 周行训:“……” 他一副被噎住,又不得已只能强忍下来的表情。 卢皎月倒也反应过来,大概是她刚才不小心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了。 这其实有点尴尬,但是看周行训吃瘪实在太少见了,卢皎月忍不住“哧”地一下子笑出了声。 周行训被笑得一愣。 阳光揉碎在那双沁满了笑意的杏眸中,晃得人脑子 有点微醺的眩晕感。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试图清醒一点,却突然觉得阿嫦说得也没错。 确实是阿嫦最厉害了。 如果和阿嫦比的话,他甘愿认输。 因为输了也很高兴! 想通这一点,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卢皎月:? 被笑了还这么开心?奇奇怪怪。 * 和军中的单身汉人数比,女眷这边就是把马公纬家的婢女加上其实也没有多少人。 僧多粥少、又是以这种竞争挑选的形式,有功者不一定觅得妻室。卢皎月不太清楚这会不会对战后封赏带来不.良影响,不由问周行训,“要不要多赏赐给这部分人一些财物,以作安抚?” 周行训被问得发懵:“为什么啊?” 无缘无故的,就要赏赐。 卢皎月:“有功者反倒无赏,军中难道不会有人不忿吗?”这显得不太公平。 周行训:??? 这有什么可不忿的? “我给过他们机会了啊?” 是他们自己讨不着老婆、能怪谁? 他这么说着,又好像有点儿明白卢皎月的意思了,不由不以为意道:“我知道阿嫦你人好,但臭毛病不能惯着。他们自己没那个能耐,活该。” 从没听说过给败兵封赏的道理。 卢皎月被噎了一下,但还是点头,“……好。” 这说法确实很周行训。 倒是周行训打量了会儿卢皎月的神色,迟疑着开口:“阿嫦,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等这事过去之后,找点别的理由赏他们,但不能……”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露出了点纠结表情,像是不知道怎么描述这个情况。但是他就是知道、不能这么干! 倒是卢皎月先回过神来,点点头:“我知道了。” 时代有时代的局限,在生产力不足的时候,大谈公平本身就毫无意义,强行追求这一点最后只可能演变成“平均”。周行训那套“优胜劣汰”“有能者得赏”的法则有时候显得残酷,但很多时候确实需要如此。 周行训意外了一下,但很快就笑起来。 他上下摇晃着脑袋大幅度点头,“嗯嗯嗯,就是这样!” 卢皎月:??? 他到底从一句“我知道了”里面听出了什么“这样”?“这”是哪样? 但周行训确定自己听出来了。 他就知道阿嫦能明白他的意思。 阿嫦可聪明了! 他自顾自地美滋滋了一会儿,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到院子里那棵枝叶茂密的树,不由微微怔愣了一下,那天见到的场景不由自主地又在脑海里冒出来。 周行训:“……” ——这样下去不行!! 他确切地意识到这一点,但脸上还是露出了很明显的挣扎表情。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阿嫦,其实那天 ……我回营了。” 对面循声落过来的视线让他话中间顿了一下,但他还是咬牙说完了后半句话。 卢皎月因为他这英勇就义的表情满心迷惑,“哪天?” 周行训:“博宜城破的那天。” 卢皎月一愣,又觉得“意料之中”。 就周行训这坐不住的性格,想想就知道他不可能老实留在城里处理战后的琐碎。但看着对方这眼神飘忽、目光四处游移的样子,她简直控制不住地露出了警惕的神色:这人该不会捅了什么大篓子吧? 这么想着,她表情和语调都很紧绷:“你干了什么?” 隔了这么久了,这都快班师回长安了,周行训突然一副“从实交代”的语气提起这个,实在叫人忍不住多想。 周行训简直飞快地摆手摇头,“不不不没有!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才不会背后做什么小人行径! 这个过于糟糕的猜测反倒让周行训冷静了不少,他定了一下神,长长呼出一口气之后,神情沉稳下来,“阿嫦你还记得吧?朕上次说的话。那都是作数的。阿嫦还想要举荐人吗?就比如这位郑氏的表兄。” “……阿嫦你这几日也看到了,军中其实很缺文职,如果他愿意在军中做事,可以来当朕的军需官。” “觉得入任军辱没了世族身份,不愿意也无妨。以郑氏的能耐,他很容易就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朕会照拂他的。” “或者阿嫦你说的问策取士。” “朕走之前已经让杜化济在长安办学馆了,如果他愿意,也可以入学馆……” 周行训简直展露了少有的耐心,一项项仔细说着。 话落,他抬头看了过来,眼神认真又诚恳。 卢皎月却被看得发懵。 不是说他闯祸的事吗?怎么扯到郑淳身上了? 和这显得“过度诚恳”的视线对视了片刻后,卢皎月缓缓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人、该不会在转移话题吧?! 第 44 章 帝后44 周行训确实开出了相当丰厚的条件。 入军自不必说,兵权才是周行训的立身之本,那是他真正的嫡系心腹。如今天下未定、战事不歇,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又有周行训亲自关照,未来必定是一片坦途。 而另一条路、靠家世入仕,这是最平稳也最无波澜的选择。 世家绵延了这么久,就算周行训确实表露了想动他们的态度,这也绝非一朝一夕、甚至一代一朝之功,在可预见的未来里,世族仍旧会在朝堂上占据相当大的话语权,郑淳出身郑氏、又有周行训亲口说的照拂,可谓前途无忧。 至于最后的“学馆”,那就更微妙一点:这是一场豪赌。 周行训没说得太明白,但是卢皎月也清楚,这是他想要培养起来、打算对抗世家的刀。走这条路,若是成,那就是帝王心腹重臣,甚至有可能青史留名;就算败了,郑淳身上的世家子身份,也足以让他全身而退。 除了最后那个需要搏一把的赌,其余两个都可以说是登天路了。 周行训非但一次全给了,还由着人自行选择:这是皇帝追着喂饭吃啊! 卢皎月一直知道周行训对“自己人”很大方,但是大方到这种程度还是她没想到的。 注意到卢皎月那满是疑虑的表情,周行训僵硬地往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别扭的笑,“阿嫦你放心,朕知道郑氏当年对你的收留之恩,你这些年在郑家也必定受了表兄不少照拂。就算为报这些恩情,朕也会善待他的。” 这表情太怪了,卢皎月甚至都没能第一时间关注他说话的内容,而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没事吧?” 周行训愣了一下,神情微微缓和。 脸上虽然还有点僵硬,但是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 “我没事。”他这么说着,又略微停顿了下,“阿嫦,我从来说到做到。你可去问问他,问他愿意选哪一个。” 卢皎月迟疑着:“……好。” 她倒不是迟疑周行训开的条件。这人是真的很大方,之前那个离谱的“同平章事”,卢皎月都确定自己一点头的,周行训都能给安排上。 但是他这次的许诺过于靠谱了。 靠谱中透着一丝丝诡异…… 卢皎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没什么别的要和我说的吗?” 这人到底闯了什么祸,也好让她有点心理准备啊! 周行训似乎怔了一下。 “没有了。”他摇摇头,“阿嫦你放心,我……”不是计较过去的人。 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 他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儿计较的……也或许不止一点。 表情飞快变化了一会儿,他正了正脸色,严肃道,“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 卢皎月:“……” 所以这人果然干了什么吧?根本没法放心啊! 卢皎月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周行训到底闯下了什么祸。 马府女眷那边还有不少事处理,卢皎月被临时叫了走。 周行训一副“真的没事了”的真诚表情目送卢皎月离开。 但是等人一走,他就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往桌子上一趴,心底默念:不能心怀芥蒂不能心怀芥蒂不能…… “咔嚓——” 周行训愣愣地看着被自己生生掰下来的桌子边,那勉强维持平静的表情终于控制不住地产生了些微变形。 片刻,他使劲磨了下牙,愤愤地捶了一下桌—— 他就是很介意啊! 非常、特别、极其地介意! 阿嫦居然还那么紧张那个人。 好气啊!特别气!! * 战后的事情本就繁杂,一场临时的相亲更是让人手忙脚乱的,一直到大军开拔前几日,卢皎月才终于抽出时间来去看了看郑淳,也顺便把周行训那天的话转述了。 这没什么可避讳的,这会儿的当官就是靠走关系,要是没能上下打点好,本来有的官都可能丢了。 郑淳听得微愣,颔首:“嫦君为我费心了。” 他抿了抿唇,努力不显露出别的情绪。心上人不得宠爱担心她过得不好,但是得帝王宠幸却又让人心底酸涩…… 卢皎月也算是看着郑淳长大的,这会儿一看对方的表情就觉出他情绪不对,不由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 郑淳忙敛下那多余的情绪,“不,没什么。” 能让那人开出这种条件,嫦君定然极受爱重。这是好事,值得高兴的好事。 但他顿了下,却是开口,“嫦君为我这般费心,我本该领受好意,只是这些都非我的志向,辜负了嫦君这番心意,我心中实在有愧。” 卢皎月:? 她看着郑淳,不确定地问:“谧回,你不想做官吗?” 她当然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想当官,但是对这个时代的世家子来说,出仕属于家族安排中的常规选择,郑淳对此并不抗拒——他一向属于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模板,在这上面也不例外。 对着卢皎月的疑惑,郑淳略微沉默了一下。 治学、经营名声、入朝为官……如果没有这诸多事情发生,这确实是他预见的人生轨迹,但是这世上却没有那么多“如果”。 他注视着眼前的人,缓声:“嫦君自幼怜悯孤苦,我知嫦君心善,却只是于肤浅之处感之、无法深察,只厚待些家仆,就当自己做得足了。这次游学在外,见多了民生多艰,总算有所感触。” “嫦君你曾说过,‘书中圣贤言、为官者当为天地民生立心请命’。可我深知自己才力有限,并非济世救民之资。如此驽钝,若是身在朝中,那便泯然于碌碌之辈,无甚可称道的。” “……既然如此,那不若出任一方,若是能对治下百姓有些益处,那也不枉我来世上走一遭了。” 卢皎月有些愣神地看着对面的青年。 这可真是“士别三 日,当刮目相看”。卢皎月这会儿就有种“一年多没见,家里的崽都快认不出来”的感觉。印象里那个“板着脸的小包子”终于长大了,变成这个诉说志向的谦谦君子。 她忍不住笑,“听起来,谧回这次游学、收获许多。” 郑淳轻颔了一下首,“确心有所得。” 他只是突然察觉,在过往的十数年间,他好像一直追在嫦君身后:学着她的待世事的洒脱,学着她对人的宽厚,学着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是兄长,但似乎嫦君才是那个包容照料、指引方向的长姊。 追逐了这么多年,他也想做点什么。 想做嫦君心念往之的那种人。 ……想被她心心念念。 * 卢皎月心情特别好地回去了。 那种又欣慰又感动的情绪实在叫人非常高兴,连带着看见不知道为什么正往外走的周行训,她都没生出什么下意识的怀疑警惕。 她带着笑打招呼,“陛下这是要出去吗?是有什么事吗?” 周行训似乎愣了一下,神情微僵地点点头。 他含糊着:“我就出来看看,也没什么事。” 门口的守卫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确实是“没什么事”。 这位可太闲了,硬生生地扒在门口守了半个下午。远远地看见人回来了,这才从树上窜下来、假装巧遇。 周行训没在意守卫的表情,他看着卢皎月这明显特别高兴的情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好一会儿。 一直等到进了屋,他才佯作自然、其实非常生硬地问:“阿嫦问得怎么样了?表兄想做什么?” 顿了一下,又强调:“朕会照拂他的,不管他选哪一个。” 卢皎月摇了摇头,“兄长想要外任。” 周行训一愣。 他一点点抿紧了唇。 卢皎月看出他不太高兴了:这人就这个毛病,送东西送不出去也心里别扭。 不过他既然说是去商量而非下明旨,就说明这事很有余地。 她看着人,认真问:“兄长有自己的志向,他想要为政一方、造福百姓。陛下觉得呢?” 周行训一愣,又觉得某种程度上的“意料之中”。 他先前所给的机会的并非虚言,也并没有哄阿嫦的意思。那三条都是青云路,只要郑淳点头答应,他保那人一辈子的坦途。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对方的富贵权势皆他所给、生死荣辱系于他身。 他拿什么和他争?凭什么和他比?! 这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阳谋。 不管那人选了哪一个,他都看不起他。 可对方哪个都没选,他也不高兴…… 这会儿他就很不开心。 他神情僵僵地“嗯”了声,好半天才闷着声,“也好。” 卢皎月:? 她略微疑惑地打量过去,这么不高兴吗?因为一番好意被辜负? 不过周行训也就略略消沉了一会儿,注意到卢皎月看过来的眼神,很快就强行打起精神来:这毕竟是阿嫦曾经看上的人,要是他真的一无是处、岂不是显得阿嫦眼瞎?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调整好心情,飞快地开口:“兄长想去哪?青州怎么样?青州富庶,又古有文气,是个好地方。我现在任他为青州刺史,即刻赴任、从博宜走还近一些。” 快走!有多远走多远!! 别留在跟前碍眼。 卢皎月:“……?” 一州长官、说给就给,还是给一介白身,她看周行训是有点想不开在身上的。 周行训被盯得不自在,别开了一下脸,问:“怎么了啊?” 他有点儿委屈。 他都忍着生气对那人这么好了,阿嫦怎么还这么看他啊? 卢皎月吸了口气,“兄长游学在外,已经有一年多未归家,还望陛下.体谅,允兄长先回长安。其余事情,待那之后再做定夺。” ——你快做个人吧! 人家都在外呆了一年了,你连个家都不让人回一趟。 周行训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才低低地,“……哦。” 他还要跟着回长安啊。! 第 45 章 帝后45 大军返程走得很快。 卢皎月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是打了胜仗回去,周行训的兴致反而不高,起码没有来的时候那样高兴。一路上都情绪萎靡、人也显得蔫蔫的。 出来的时候到处撒欢,到了归程的时候蔫蔫哒哒。 ——真就小学生春游呗! 战场上的冷酷果决、森凉厉色还历历在目,他整个人却像是脱了水的草似的、看起来都枯萎了。 卢皎月:“……” 这人真的很难评。 不管神情怏怏的周行训对“回长安”到底是什么态度,反正在一连串的接迎礼节结束后,终于回到长乐宫的卢皎月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周行训说着“有点儿事要忙”一回宫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卢皎月也没管。她让望湖知会下去,让宫妃们先不必过来请安,自己则在简单梳洗后,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还是自己的床睡得安心。 也就是卢皎月睡下没多久,不知道忙什么的周行训人就找过来了。 他一扫行军途中的萎靡,整个人都兴冲冲的,“阿嫦!我知道……” 这话没说完,他注意到长乐宫里反常的安静,行礼的人也都放轻了手脚、怕闹出动静来的样子。 周行训不确定:“阿嫦休息了?” 可这才刚刚回来。 听到动静匆匆赶过来的望湖也忙着见礼,“回禀陛下,皇后殿下方才睡下。” 顿了一下,又道:“陛下有事,不若先行吩咐,待殿下醒来,奴婢自会前去通禀。” 周行训疑惑:“睡了?” 刚回来就睡、是不是不舒服? 想着,他忍不住想进去看看,但一抬脚就注意到,来人有意无意挡在宫殿入口,像是生怕他进去打扰到人睡觉似的。 周行训:“……” 他不由地撇了撇嘴。 阿嫦都没发现,长乐宫的人被她纵得、胆子都特别大。敢拦圣驾……也就是他从来都没计较过。 不过这也确实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他松了口气,也没非要往里走,闹出动静来吵到阿嫦就不好了。 而且他这会儿心情特别好。 他回来第一时间就问清楚了卢瑀和萧氏的事情,也知道阿嫦想要什么了。 ——不纳妾,不另娶。 这不是特别简单吗?非常简单!! 他就跑过来找阿嫦了。 结果人居然睡下了。 周行训缓了下神,觉得倒也不必这么着急,他把事情办好了再来找阿嫦也是一样的。 于是大手一挥,说了句“等皇后醒了,找人去告诉朕一声”。紧接着就和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回去路上还遇到了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刘通。 周行训有点嫌弃地瞥了人一眼,才这两步路就喘成这样,也不知道他不在宫里这段时日、 这人懈怠成什么样了。 嫌弃归嫌弃,周行训还是开口,找人去准备笔墨,朕要拟旨。 ?想看岁既晏兮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刘通不明所以,但是他这会儿大脑缺氧、呼吸都带着血气,简直全凭着本能领命称“是”,撑着一口气转头吩咐身后的跟班。等再看的时候,周行训已经人不在原地了。 刘通:“……” 他实在撑不住,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原地。他是真追不动了! 刘通在原地缓过那口气来,到底还是强撑着站起来,拖着灌铅的腿、一步一挪地往紫宸殿去。宫中就是这么个地方,不抓准了机会往上爬、有的是人想取而代之。他也只能一边呕着血,一边庆幸,那位真不是一般人能伺候来的。 等刘通到紫宸殿的时候,看见周行训在挥毫弄墨、洋洋洒洒地写着什么,竟是在亲笔写旨。 这倒是挺少见的,毕竟圣旨那么多,能让皇帝亲笔写的其实没有多少,这位又尤其不耐烦这些,多半是口述让他人写了,最后盖上印了事。 皇帝怎么做,刘通是管不着的,他的注意力落在旁边侍奉笔墨的内侍上。 皇帝拟旨,旁边当然有人伺候笔墨,但是这磨墨也是有讲究的,磨完了就该退下去老实候着,免得碍着主子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木头桩子似的直直地杵在原地。 刘通一开始觉得是哪来的愣子这么不懂事,但是剜了几l眼过去,对方也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没感觉,硬是站在原地,没一点动弹的意思。 刘通:“……” 好的,明白了。 这哪是“不懂事”,这分明是“心大了”。 想取你爷爷我代之,还早着呢! 想明白的刘通也不客气,正待上前几l步把人挤开。 但是人刚刚上前,周行训倒是先抬了下头,“你来得正好。放宫妃出宫是什么个定例,你知道吗?” 刘通一愣,他怀疑自己听岔了,“陛下说是放宫妃出宫?” 他特意加重了“宫妃”二字的音,确定不是“宫人”“宫女”之类的词。 见周行训点了下头、面上并无异色,他又小心翼翼地问,“可是哪位娘娘触怒了陛下?” 周行训摇头,“没有。” 他跟这些人有什么好生气的? 见人似乎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周行训又强调,“不是哪一个,是所有。皇后以下,所有宫妃。” 刘通:“……?” 他总算知道那人为什么木愣在原地了,因为他也有点发木。再想想这位一回来就鸡飞狗跳地打听卢瑀和萧氏的旧事,他脑子里不由生出点可怕的猜测。 周行训还在问:“你知道吗?有什么定例?” 刘通:这事哪来的定例?分明连先例都没有! 他嘴唇哆嗦着,磕磕巴巴地回,“奴、奴不知。” 周行训当即露出了个“你好没用”的表情。 这本该诚惶诚恐的时候,刘通却巴不得自己再没用一 点,最好没用到让这位主子彻底打消念头。 不过周行训显然不会被这点小问题绊住脚,他只凝神思索了一阵,就大笔一挥、笔走龙蛇地接着写了下去:找不着定例就按军中的规则办呗,反正这种事都差不多。 周行训本来想写“限今日日落前”,但落笔前倒是顿了顿。 阿嫦总爱心疼人…… 他迟疑了一下,觉得还是稍微宽限一点,于是改成了“三日之内”。 刘通在旁边都快厥过去了。 三天、三天能干什么?! 宫里的事最是繁杂,就是搬个行宫也得提前知会下去、各宫都有起码个把月准备,这位主儿就给三天,这哪是“放宫妃出宫”?这分明是“把人撵出去”!还是不让带家当的那种。 周行训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这次召集大军才用了多长时间?这些人又不是去打仗,有什么可磨蹭的。 他飞快地写完旨意,然后往刘通手里一塞,“宣旨去吧。就说朕的意思,叫她们快点。” 刘通:“……” 他只觉得自己手里捧的不是圣旨,是块滚烫滚烫还没法扔的烙铁。 * 大军是清晨入的城,祭祀接迎的礼节费了点时辰,但也不算太久,卢皎月回来略微收拾了一下就睡了。这一觉直接睡到了艳阳高照的正午,醒了之后浑身发软,身上还有点刚刚换了床的酸疼。 疼也是舒服的疼。 醒了,但是不想动。 卢皎月睁眼看着床帐,觉得自己还可以和这张久别重逢的宝贝大床再相亲相爱一会儿。 正这么想着,却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还不止一道。 声音很轻,被一层层厚重的帘幔阻隔,落入耳中只余下模模糊糊的一点,但是叫人怪毛骨悚然的。 卢皎月:?! 这大中午的、隔着床帐都能觉出外面艳阳高照,不至于吧? 躺是躺不下去了,卢皎月后背发凉地坐起来。 察觉到里面的动静,旁边侍立的宫女连忙过来挂起床帐。 是活生生的人,还是熟面孔。 卢皎月不着痕迹松了口气,问:“望湖呢?” 这宫里其实有不少不成文的规定,就比如所有在主子面前露脸的工作都是大宫女的事。卢皎月也习惯了一起来就看见望湖,这会儿见换了人、就有点奇怪。 知宿:“回殿下,外头各宫嫔妃求见,望湖姐姐出去招待了。” 卢皎月一边起身下床,一边疑惑:“我是不是说了么?等我醒了再让她们过来。” 她刚刚回宫,按照礼节、妃嫔们是该来拜见的。但是礼节是一回事,打扰皇后休息又是另一回事了,卢皎月要是没吩咐下去,这些人只能在外头干等。 她觉得自己睡前应该说过这事了啊? 难不成是梦里说的? “殿下确实吩咐了,但……” 知宿的回应让卢皎月心下稍微定了定,但是后者紧接着就露出了一副非常纠结的表情。 卢皎月立刻就知道“出事了”。 估计还是挺糟心的那种。 卢皎月:“……我出去看看。” 这才刚刚回宫第一天吧?周行训就不能消停一点吗?! 卢皎月那被迫上岗的怨气在看见一屋子漂亮美人的时候散了不少。 真是蓬荜生辉、整个宫殿都亮堂堂的。 但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问题。周行训的审美一向是明艳大气最好还有点攻击性的那种,就连极其偶尔的有几l个看起来小白花的,其实也是食人花。这会儿一屋子人聚在一起,有点让人误入盘丝洞的错觉。 所有人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不同品级的妃嫔能戴的首饰是不一样的,卢皎月注意到几l个高位嫔妃发饰都没戴全,显然是来得匆忙、没顾得上。而后面有几l个位分低更是哭了出来,也就是卢皎月刚才听到的动静来源。 注意到卢皎月瞥过来的视线,几l个还在哭的美人立刻看过来了。 梨花带雨、盈盈一睇。 就算知道她们哭得这么漂亮肯定有表演的成分在,但还是叫人忍不住心底一软。 ——好好好,你要什么朕都给(x)。! 第 46 章 帝后46 卢皎月的目光在后面一扫而过,在女主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 就“恰巧”在附近、和女主站得不远不近的望湖注意到这目光,对卢皎月轻点了一下头: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对这位姜才人从入宫以来就特别照顾,但是主子的心思不是她们底下人能猜测的,她们只要照着办就是了。 望湖办事一向靠得住,卢皎月放心收回了视线。 这点眼神官司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光景,姜婍却像是有所察觉似的抬了头,但是什么也没看到。 她禁不住捏了捏手里的酸饮。 姜婍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皇后好像特别关照自己。 去各局领份例从来不会被为难,送来的东西永远是份例范围内最好的,就连这次来长乐宫,她因为带着身子更容易累,才刚刚露出点疲惫的神色,就立刻有人安排了座位茶点。座位是所有人都有的,可茶点和饮子……她这几日口味怪得很,偏偏入口的味道很合适。 卢皎月可不知道女主这千回百转的心思,她这会儿L也没心情管那么多,直接把目光投向看起来神情最镇定的谢甘棠。 不是她不理那几个梨花带雨的大美人,实在是不能理。 后宫一开始是没人哭的,因为周行训不吃这一套,但是卢皎月吃。于是,从她某次安慰了人之后,情况就渐渐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往事不堪回首。 卢皎月把那些复杂的情绪压下去,对着谢甘棠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甘棠确实很镇定,她只用了一句话就言简意赅地描述清楚了现状,“陛下下旨,令皇后以下所有后宫妃嫔三日内离宫。” 卢皎月:??? 什么玩意?! 卢皎月露出了很明显的懵逼表情,并怀疑自己还没睡醒。她忍不住悄悄在桌子下掐了自己一下,细微的疼痛传来,让人不得不艰难地去消化这个事实。 这也实在太艰难了。 卢皎月缓了好一会儿L,才开口,“你说、陛下命妃嫔离宫?……去哪?” 她这会儿L还抱着一点积极乐观的幻想,比如说是“搬去行宫”什么的。 谢甘棠:“各自归家,另行嫁娶。” 卢皎月:??? 他疯了吧? 战乱年间,改嫁不是什么大事,周行训的后宫不仅仅有改嫁的,还有拖家带口改嫁的——就是“你死在我手上、你老婆归我、儿L子也跟我姓”那种“拖家带口”。这一套流程听起来很玄幻,但是见证了博宜城内马府的情况,就知道这是这年头常态。 这当然不是什么正经“改嫁”,但是周行训现在的做法也不是啊!!有哪个皇帝会让自己的妃嫔回家另嫁的啊?! 卢皎月不得不问:“发生了什么?” 她觉得自己不是睡了一觉,而是睡了一年,醒来之后的世界她都不认识了。 谢甘棠沉默着没有回答。 卢皎月倒是缓过神来:这些人要是真的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必求到她这里来?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强忍住按着抽疼脑袋瓜的欲.望,抬手示意,“好,我知道了,你们先安心回去,我去问问陛下。” 周行训干的离谱事儿L简直太多,这次的事甚至都不能在里面挂上号。 卢皎月觉得自己最开始的懵逼完全是因为离宫太久,适应不来这节奏才一下子麻了,这会儿L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她很熟练地安抚好各位大小美人,表示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终究还是她一个人承担了所有.jpg 她这话说完,后面那几位梨花带雨的当即破涕为笑,左边那个满眼的崇敬仰慕、右边那个满心感激不尽,中间再来个含羞带怯(?)。 卢皎月:“……?” 很好,她现在觉得离谱的不仅仅是周行训了。这个后宫就很离谱!! * 谢甘棠离开长乐宫的时候,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她在想自己刚才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 有些事,回想起来其实早有迹象。早在大军出征前,周行训就已经很久没踏足后宫了。那个人从来都把好恶明明白白摆出来的,他喜欢的从不吝啬赏赐,厌烦的也绝对不会多看一眼。 那如果他心动了呢? 皇宫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不管是帝王纵剑作舞、还是拉着人出宫游猎,甚至这次带人随军出征……他几乎明晃晃地将不同摆在了明面上,不吝于宣之于众。 那是一个绝不肯委屈自己的人。 当他真的想要什么的时候,他就是会极其干脆又果决地表示“我只要最好的”。 谢甘棠想到这里又有些恍惚,她甚至疑惑起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一趟:这么顺势出宫不好吗?明明那人想做的事,极少有让他改主意的。 因为谢甘棠这突然的驻足,几位低位的妃嫔纷纷上前见礼,谢甘棠能看见她们明显脸上松口气的神情。 ——她们不想走。 这些人当然不想出宫,她们中的许多都是出身舞姬歌伎出身,有的是败将妾室、有的是被蓄养的乐伎,数度辗转,一朝得幸于御前,一步登天。等有了份位在身,待到失宠也不必担心处境。皇后主持后宫,份例内的东西虽有优劣之分,但是却绝对不会缺省的,只要她们不犯错、甚至可以在这宫里安享晚年。 这样安稳亦不必挖空心思讨好人的后半生,她们才不会想走。 可她不一样。 她是谢家的女儿L,就算回了家,也照样百家求娶、门庭济济。 晃神间,却听一声轻问:“谢妹妹?” 谢甘棠抬头看去,是崔充仪。 她轻唤了一声“崔家姊姊”,神情却一点点冷静又清醒起来。 是啊,她是谢家的女儿L。 谢家必须要有女儿L在宫里。 这个女儿L最好还是皇子、甚至太子的母亲…… 家族养她,她也得为家族做什么。 所以,她也不能走。 * 卢皎月虽然安慰自己“周行训干的离谱的事也不止这一件”,但是他这次做的事真的很离谱! 于是等人一走,她立刻让人打听清楚周行训在哪,也等不到对方过来长乐宫了,而是直接去了前宫堵人。 倒是也巧了,正撞见了出来的周行训。 周行训是心情很好的样子,看见了过来的卢皎月,脸上的笑意一下子飞扬了起来,“阿嫦!我……” 他这话没能说完,因为卢皎月已经先一步行礼,“妾听闻陛下命诸妃出宫,敢问陛下、诸妃可有过错?” 周行训愣了一下,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问,“阿嫦,你不高兴?” 卢皎月:这是什么废话?! 刚刚睡起来就被兜头扔了这么一脑袋麻烦事,性质恶劣到堪比凌晨被老板叫起来加班,是个人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啊。 卢皎月这么腹诽着,却听见身前的人又放低了声音,语调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让她们走,阿嫦你不高兴吗?” 卢皎月微微愣神。 她终于察觉点异样,忍不住抬起头来看过去。 周行训像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神情略微有些僵硬,但注意到卢皎月的目光,他仍旧努力往上扬了扬唇角。这并不是他平常那肆意灿烂的笑容,可他此刻的神情确实是真挚又诚恳,“阿嫦,你说你要卢公那般的夫君。我也可以。” 卢皎月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无数纷杂的念头一瞬间在脑海中闪过:他从哪听来的这句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喜…… 不等最后那个模糊的念头冒出来,她整个人就像是被刺到一样、忍不住想要往后退。 但是周行训像是有所察觉,一下子伸手过来,稳稳地抓住的卢皎月的手。 他非但没让卢皎月退回去,反倒自己又往前上了一步,紧紧盯住了那双眼睛,加重了语调重复,“我可以。” 语气郑重到像是某种承诺了。 距离太近了,卢皎月甚至能顺着对方半垂的眼皮看清根根分明的眼睫。 那双眼中的情绪毫不遮掩地坦露在她的眼前,她甚至能看清楚这张因为紧绷而显得凌厉的面孔上的每一寸表情。 她怔怔然地沉默了半天。 被握住的手指蜷了蜷,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将被攥住的那只手往后撤了撤。 周行训愣了一下,他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本能攥紧了掌心的柔夷。 卢皎月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强行抽离。 她只是沉默又平静地看过去。 攥过来的力道放松一点又紧紧握住,来回往复了几次,终于变成了虚虚的拢着。但随着掌心内指.尖的抽离,原本虚握着的手掌主人像是突然后悔了一样,猛地握了紧。 只是抽离的人实在太干脆利落,这一下子抓了个空。 周行训看着自己落空的手,连表情都有点儿L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的茫然空白。 他僵僵地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这凝滞的沉默实在维持得实在过于久了,是卢皎月先受不了开口。 她略微别开了视线,没看周行训的表情,语气平静地,“诸妃并无错处,不该无故遣归。” 周行训嘴唇抿得死紧,好一会儿L才硬邦邦地开口,“如果我一定要她们走呢?” 他顿了顿,又道:“我看她们不顺眼。” 这是回答那句‘无故遣归’。 卢皎月听出他在闹脾气,但是问题是这人闹脾气的后果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住的。比如马府那个被所有人竭力保下的孩子,又比如现在……对后妃而言,有比“帝王厌弃”更名正言顺、理所当然的罪过吗?没有了。 她们什么也没做错。 只是周行训不喜欢而已。 卢皎月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可以摆出许多理由和周行训说,但周行训现在就不是肯讲道理态度。 她略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理了理袖摆,往后退了一步。 回忆着当年立后时祭祀天地、拜谒宗庙之时,屈膝触地,拱手于前,头俯于手、与心平。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周礼九拜之首,最严肃也最庄重的稽首礼。!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7 章 帝后47 卢皎月这一礼并没有行完,因为周行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炸了。 他像是看见什么非常不敢置信,无法接受的事一样,声调都拔高了,“阿嫦你跪我?!你为了她们跪我?!!!” 完全是“振聋发聩”的字面意思,或者说它的反义词。 卢皎月耳朵都被震得发麻。 卢皎月:??? 不是,你一个皇帝、被人跪一下怎么了? 她这个跪着都没怎么样,周行训到底在发什么疯?! 但周行训确信这是不同的。 他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感受,只是十分确定,一旦阿嫦跪了他、有什么事就会变得彻底不一样了。 他在原地团团转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一屁.股坐在了卢皎月对面。 但是因为身高的缘故,就算这样,他还是高出一大截。他弓了弓背,觉得不对,又试着往前倾身…… 卢皎月就见这人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然后把她端起来了。 真的是“端”。 端盘子的那种端法。 卢皎月:???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人的重心当然不可能有盘子那么低,莫名其妙就悬到半空的卢皎月一下子失去了安全感,下意识地伸手往前捞,周行训像是也察觉到了问题,从两手端着变成了一只手臂托住小腿,另一只手从腰后环过。 是一个特别诡异,形容都不好形容的抱法。 卢皎月:“……”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周行训环视了一圈,目光锁定了院子里的一张石桌,直接这么半端半抱着把人带过去了。 卢皎月就这么被摆到了桌子上。 原谅她,周行训这会儿的动作,她只能想到“摆”这一个形容词。甚至于一开始放下的地方太晒了,周行训还给往里挪了挪、换了个阴凉地:依旧是挪盘子的那种挪法。 卢皎月:“……” 我谢谢你啊,你人还怪体贴的(笑不出来)。 卢皎月那个没行完的稽首礼是行不下去了,她这会儿甚至忘了自己刚才要干什么,满脑子都是: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狗啊——!!! 跪到一半被端到桌子上是什么操作?全方位展示?公开处刑吗?! 他能不能当个人?!! 周行训还不知道自己再一次被开除人籍。 他打量了两眼,对这个高度挺满意的,然后撩开衣摆地在旁边石凳上坐了,手臂放在桌上,环在卢皎月的两侧,自己则仰头看了过来。 刚才那点怒气消散,他这会儿的神情已经平静下来,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冷静。 冷静得都显得冷漠。 但是他看过来的眼神却很认真:“阿嫦,你不能心疼她们。她们入宫是为了荣华富贵,邀宠是为了位居人上,想要儿子是谋未来的权势煊赫……这 些东西,我能给她们,也能收回来。我不欠她们的。” 卢皎月忍不住看他。 狭长的眼尾带着勃勃的少年气,这人的情绪永远是鲜明又活泼的,高兴了就笑、生气就发脾气、就连消沉都恨不得拉上一个乌云密布的背景环境。可是这一切的底色都是眼前的神情:一种冰凉到冷酷的平静。 他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一直都是。 因为不冷静的人是没法当将军的,更没法从将军当到皇帝。 卢皎月只觉得,方才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涟漪还未来得及泛起波澜,就被湮没在了深沉的潭水之中,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心湖深处。 周行训确实没有欠任何人的。 他只是一个皇帝而已。 她略抿了抿唇,开口:“陛下可想过,如今诸位皇子年幼、正是需要母亲照料的时候,若是他们母妃改嫁,孩子该怎么办?” 周行训想也没想地开口:“让他们跟着一起改嫁过去。” 卢皎月:“……” 她一听就知道周行训这还是在闹脾气。 “带儿子改嫁”这事周行训还是挺有发言权的,因为他后宫里就有这种“别人家的儿子”。这会儿大环境不太在意这种事,周行训属于不在意中的不在意,这些“养子”不仅姓氏改了,连字辈都是跟着亲儿子排的,周行训也没搞什么差别待遇,封爵赏赐都保持一致,具体对待上采取了很统一的无视态度——他把不耐烦小孩子这事摆在了脸上。 唯一态度好点的是已经十四岁的“皇长子”。 这个年纪,当然不可能是亲生的,是早期随母改嫁养子中最年长的那一个,但是因为很擅骑射,周行训夸过很多次,待遇是诸皇子中的头一份。毫不意外的,在崩掉的剧情线里,周行训前脚刚刚崩逝,这位大殿下后脚就反了,扯出的大旗就是“我爹爱我”(有爹他是真的认啊!)……咳、扯远了。 卢皎月不是很想评价那些崩掉的剧情线里,天下一统后、周行训的种种摆烂操作,但起码在这个时期,周行训行为上虽然离谱,但是脑子还挺清醒的:如果说让后妃改嫁只能说是他离谱的个人日常,那让皇嗣跟着母亲一起到别人家里,那完全是炸裂性的政治事件了! 属于人没疯就干不出来的事。 看着周行训看起来似乎很冷静很理智的脸,卢皎月忍不住重重、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不要胡闹。” 她算是看出来了。 周行训这人,看起来越平静越冷静的时候,越是在憋个大的。 …… ………… 周行训回去以后掀了二个盘子砸了四个碗,扫落了一整套茶具,连带着把桌子踹了。 刘通在旁边看得心底都直抽抽。御.用的东西多金贵不消说,关键这些都是成套的,毁了一个、别的就不能用了。 刘通琢磨着要不要开口说句“您要是有什么气冲奴撒”,但瞥见了那个裂了缝的桌子,默默地把话咽了下去。他琢磨着自己 这小胳膊小腿的,恐怕没那实木桌子结实,为了能多在圣驾面前效力几l年,有些事还是当没看见吧。 砸了一通的周行训似乎冷静了点,抄起旁边的一碗水猛灌一口,落手又是往桌子上一摔,抬头怒气冲冲质问:“朕胡闹?!朕哪里胡闹?!!” 刘通:“……” 欲言又止。 刚才那水、是洗笔砚的…… 但是看着被周行训自己砸了粉碎、彻底毁尸灭迹的容器,刘通干脆地闭了嘴。 不过周行训回来又是砸东西又是发脾气,却没再提先前那事,显然是被劝住了。刘通心里念着“果然还是得皇后来”,倒也不吝于在这会儿说两句好话哄哄人,就听他开口,“奴听闻古之圣贤在世时、常为世人所不容,非圣贤有过,实乃世人愚昧。如今陛下功加海内,德业堪比先贤,所思所想非凡俗人能领会,还望陛下稍加体谅。” 言下之意,您不是“胡闹”,您是想法太过超前、大家领会不了。 周行训还气着呢,听这话却忍不住露出点牙疼的表情:宫里头这些人说话怪恶心人的。 要不是表情够诚恳,他都觉得在阴阳怪气他。 周行训平时就懒得搭理,这会儿憋着气听这些更窝火了,当即一句话撅了回去,“你懂个屁?!” 刘通:“陛下说的是。” 周行训:“……” “给我滚出去!”再在他跟前晃悠两下,他怕自己忍不住砸死他。 刘通麻溜地滚了。 周行训把手边的东西砸了个干净,到底还是坐下了。 刘通当然不懂什么,但是阿嫦是懂的。 阿嫦永远能明白他在想什么:说起策问的时候是如此,在军中的时候是如此,今日也是…… 她看明白了一切,然后坚定地、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他。 她拒绝的并非“妃嫔离宫”这件事。 周行训有点颓然地往后靠去。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啊?明明他也可以。 …… 周行训这一坐就坐到了暮色四合,直到外面传来小心谨慎的询问,“陛下要传膳吗?”,他这才惊觉自己坐得这么久了。 他按了按饿过了劲儿都有点木疼的肚子,高声回:“传。让他们快点。” 语调是一贯的中气十足。 饭送上来得很快。毕竟这个点了,东西是早都做好温着了,瞧着再放下去不好搁,这才有人大着胆子问,周行训一答应,宫人们立刻就布置起来,等人出来已经开始往桌上摆了。 不只传膳很快,周行训吃得也很快,一个馒头两口下去,太急了差点噎住,灌了两口汤才顺下去。 刘通不得不开口劝,“陛下您慢着点。” 知道的这是皇帝,不知道的是哪里来的灾民呢。 周行训嘴里塞着东西,没空搭理他,只摆摆手示意他别管。 慢什么慢?再慢点阿嫦那边就睡下了。 行军这么久,他也差不多把皇后的作息摸透了。其实挺好观察的,因为很规律,有时候他闹腾得久了还会被瞪。 要等人睡着了再过去,容易把人闹醒。 周行训二两下解决完最后的残局,一抹嘴就起身往外走。 ——这是赶着去哪? 刘通满心不解但还是跟上,走了两步终于发现这是在往长乐宫去,心底不由咋舌:这位白日里发那么大脾气,他还以为起码今天不会去长乐宫了。 刘通很快就发现还是有区别的。 就比如周行训这会儿虽然表现得不太明显,但是走起来确实磨磨蹭蹭犹犹豫豫的,刘通居然跟上了。 刘通:“……” 突然有点感动。 周行训也确实很犹豫:阿嫦下午那会儿、也不算生气吧? 他都答应了不让后妃离宫了,阿嫦应该不至于把他从长乐宫赶出去……大概? 就这么一路磨蹭着到了长乐宫,天已经全黑下了。长乐宫宫里还亮着,但是外头没留灯,显然是不觉得圣驾今日会过来。 乌漆麻黑地走近了两道人影,守门的内侍看清了之后忙不迭地跪下,又有腿脚快地想进去通传,被周行训一摆手叫住了,“行了,别折腾了,朕自己进去。” 他觉得宫里就这点不好,他和阿嫦见个面都里二层外二层的。 周行训一边摆着手叫人不必行礼,一边熟门熟路地往里面走,瞧着像是回自己家似的、特别理直气壮。 他路上已经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 阿嫦根本没说“不让他来长乐宫”、连类似的话也没有!!! 第 48 章 帝后48 白日里闹的那么一出,卢皎月也确实没觉得周行训晚上会来。 她自己因为上午睡得多了没什么困意,睁眼躺了半天,干脆把外头值夜的知宿叫了过来。这姑娘手特别巧,绣的什么东西像是活过来似的,不过这年头手工艺大师不值钱,宫里的东西一针一线都有定例,规矩比灵气重要多了,卢皎月扼腕叹息之余,也就把人搂到自己身边来。 看着人做绣活,有种看现场版非遗传承手工大佬视频的既视感。 一种“我上我也行”的美好错觉。 也确实是错觉。 就比如说这会儿,被叫过来的知宿盯着那帕子上的白色飞鸟看了半天,抬头夸,“殿下这鸟绣得好,怪威风的。” 卢皎月“唔”了一声,战术性喝水。 没毛病,隼怎么就不是鸟了呢?知宿甚至能说出“威风”两个字来。 对面又问:“还要奴婢帮忙添点东西吗?殿下想要加点什么?” 卢皎月放下杯子,神情沉稳,“你看着来。” 她就不打扰大佬发挥了。 知宿显然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点了头应下,把那块布料往绣撑上一撑,坐到一边开始飞针走线。针起线落,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卢皎月总是怀疑那个角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开了倍速。 倍速是没开的。因为知宿还能一边绣着,一边和卢皎月搭着话,关于“舟车劳顿”的关切早在卢皎月刚回来的问候完了,这会儿提起来倒是许多轻松的话题,“奴婢听闻灵山秀水处生梧桐、梧桐树上又有凤来栖,殿下凤命在身,不知道此行有没有遇到真凤凰?” 卢皎月忍不住笑,“我倒是没这个缘法。” 凤凰没见着,开屏的孔雀倒是见着不少。 她倒也看出来了,知宿可不是想问凤凰,是想问外头的事。 这也正常,这会儿许多宫人别说是长安了,就连这个宫里城都没出去,卢皎月见她感兴趣,拣着些路上的见闻说了。 知宿时不时地惊呼两声,气氛一时很是和乐融融。 收拾着床铺的望湖忍不住瞪了人两眼:没规矩! 结果知宿听得太投入,根本没注意到,反倒是卢皎月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别计较。 望湖:“……” 您就惯着她吧。 主子都发话了,望湖也只当没看见,但是等到卢皎月跟前的水换了第三杯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有这样当差的吗?真把主子当说书的了?! 她不轻不重地把添水的茶壶往桌子上一放。 趁着这茶壶声响带来的片刻安静空档,看着知宿开口,“殿下今日劳神了一下午,也累了。” 知宿这才回神,讪讪地止住了本来还想追着问的话头。 倒是卢皎月拉了拉望湖的袖子,安抚地笑了下。 “不妨的,白日里睡得足。”顿了顿,又道,“这段时日你主持宫务也费神了。现下我回来了 ,你也能缓口气,早些去歇着才是正理。” 望湖没同意。 哪有主子还醒着,伺候的人先睡了的道理。 最后各退了一步,望湖趁这个时候把宫务汇报了。 突然从闲聊变成了工作频道,放了一个“长假”的卢皎月有些微的不适应,看着自家大宫女去里间拿记录册子的背影,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抬头正看见也长舒口气的知宿。 “……” “……” 两人视线对上,忍不住都笑了。 似乎是觉得气氛轻松,知宿禁不住开口问出了疑惑,“下午的时候,殿下做什么替那些宫妃出头啊?陛下下了那种旨意,您不高兴吗?” ——你不高兴吗? 这个过度熟悉的问题让卢皎月还带着笑意的脸色一僵:有什么可高兴的?她又不是真的来当皇后的。女主孩子还没生下来呢,不仅太子没着落、连皇子差点儿都不是了……这小世界要完。 知宿打量着卢皎月的脸色,过往的种种场景略过,某个恍惚的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这念头实在荒谬,知宿忍不住干咽了一口,但某种触碰到秘密的好奇心还是让她放低了声音,悄悄问出口:“殿下是不是……不想陛下来长乐宫过夜?” 知宿的声音放得很轻,本来是不该传出去的。 如果寝殿的门没有打开的话。 刘通看着顿在原地的皇帝,背上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他简直在心底求神拜佛求着皇后殿下赶紧反驳,最好再叫个人把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宫女拖下去打一顿。 他倒是想弄出点动静来提醒,但是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人轻飘飘地瞥了一眼。 刘通一下子从后脑凉到了脚底心,仿佛人又回了那个染着血气的寒冬腊月。 守着门的两个小宫女也没敢动弹,她们的脸色只比刘通更难看。 毕竟后者最多被迁怒,她们是实打实地身家性命和皇后系在一起。 刘通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想听的反驳,反倒是听到了另一道压低了声音的厉声呵斥,“慎言!” 他认出了这个声线,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就是这话的内容、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啊? * 寝殿内。 知宿本来也诧异自己有胆子问出这种问题,但是被出来的望湖这么一斥,她反而有点儿憋不住了,“本来就是这样,明明只要殿下开口,不管几日陛下都会过来,殿下却只要朔望。况且哪有皇帝来后宫只是睡觉呢?明明中宫无子这么大的事,殿下非但不急,还、还……”一副未来都不会有的态度。 知宿没说完的话在望湖难看的脸色中止住了。 她突然意识到望湖刚才说的是“慎言”而不是“胡说”。 她整整地发着愣,“……望湖姐姐。” 望湖已经飞快地收拾好了表情,“宫中容不下口无遮拦的人,按理说该 罚你掌嘴的,但是殿下不喜欢见这些,就罚你下半年到年底的月俸都折半……别嫌我罚得重,换个地方,你命都要没了。” 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戳穿的。 非但不能戳穿、还要帮忙描补…… …… 卢皎月刚才那一顿,其实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这问题。 毕竟这是个相当分阶段的答案。一开始她当然不愿意,周行训活那么烂,但是后来好了一点(或许不止一点),合法的能睡的还很舒服,她干什么忍着?可周行训今天突然搞了这么一出,卢皎月真心觉得以后睡不睡都是个大问题。 她想到这里简直头大:周行训为什么把问题搞得这么复杂?他好好当他的皇帝不好吗?! 然而这点想法还没有在脑子里转完,知宿就被望湖呵斥住了。 卢皎月也回神,知宿这问题其实问得十分危险。 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 因为话题两个当事人,卢皎月不会计较,而周行训……他早都知道。 周行训确实知道,只是他此前从没有考虑过这么一种可能:如果阿嫦讨厌的不是那种事本事,而是同她做那种事的人呢? 周行训放轻动作将寝殿的门合上,又抬手一点点捋顺被他进来时动作碰得凌乱流苏。 他抬头看了眼那两个守门的宫人,还有不远处当值的内侍。 他什么也没说,但就是让人意识到:今日殿内的话如果透露出去半句,他们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当即有几个脸色苍白地想要跪下,被周行训一瞥又僵硬止住,只惨白着一张点头。 周行训算是认可了这回应。 他最后理好先前被他顺手搭了一把的帘子,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此刻的殿内。 卢皎月觉得知宿虽说话说得不妥当,倒也不至于被这么罚。 但是她也没当面对望湖的处置说什么。 作为长乐宫的大宫女,望湖得有压得住众人威望,这威望很大程度上又是由卢皎月的态度来决定的,她不会做这种“当场驳人面子”的事。而且贴身宫女也不全指着月俸过活,大不了她多赏点东西就是。 总之,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是寝殿内却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沉重到凝滞。那滞涩的空气沉甸甸地压了过来,让人喘口气都费劲。 卢皎月:??? 她看看脸色僵硬的知宿,又看看神色明明已经恢复平静、但就能从眼中看出点点沉重的望湖,终于后知后觉、这对话的重点其实落在她身上。 卢皎月不得不开口:“你们想多了,我没有不想……” 也不能这么说,她一开始确实不想和周行训睡,但是周行训又不勉强人,她实在没什么可难受的。至于说“皇后无子”,这是剧情设定啊!又不是她努努力就能改变的,真改了才要出大问题。 卢皎月这说了一半又突兀止住的话 让殿内的气氛越发紧绷,但这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再看时望湖的神情已经彻底恢复了以往,附声应和道:“殿下说得是。陛下龙章凤姿、是极惹人倾慕的。” 卢皎月:倒也不必如此。 她可没说后半句…… 再看知宿,她也飞快收起慌乱的神情,扯出笑来示意着手上的绣品:殿下要看看吗?奴婢快改好了。殿下也瞧瞧哪里再下几针好。?[(” 卢皎月:“……” 这皇宫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不进军演艺圈简直可惜了。 卢皎月还是去看了一眼。 孤零零的幼隼变成了宿在滩涂的飞鸟群,由卢皎月绣的那只领头,旁边的云雾缥缈,衬得卢皎月那蹩脚的绣工居然有几分直抓写意式的缥缈——“国画大师精修简笔画”的感觉出来了。 卢皎月点头:“改得挺好的。” 就是彻底看不出这是只隼了。 旁边,望湖似乎还有点儿担心方才的对话,目光疑虑地往门那边瞥了好几眼。 卢皎月倒觉得没什么。 别说这宫里头都是长乐宫的人,这话传出去他们没好处。就算退一万步讲,这话真传到周行训耳朵里,这也没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 见望湖实在担心,她干脆道:“你出去看一眼吧。” 被望湖这谨慎的态度搞得莫名也提起了心,卢皎月干脆打开了插件、随着推开的门往外瞥了眼。 整整齐齐的、什么bug也没有。 ……一切都很正常。! 第 49 章 帝后49 刘通以为周行训这次回来必定大发雷霆,但是实际并没有。 周行训一路都表现的很平静,就算回到了殿内,也没摔什么东西。 紫宸殿内,刚刚换过的一整套器具免遭一劫,但是刘通却觉得自己的头皮都炸起来了。 他倒是宁愿这位像是先前那样砸一通,这会儿的安静让人大夏天的后背凉森森——他在长乐宫出的冷汗还没干呢。 这样的压力下,周行训刚抬了一下手,刘通就扑通一下跪下了,一直没止住的汗从下巴上往下滴。 周行训瞥了人一眼,“你下去吧。” 刘通简直如蒙大赦地磕头,“奴谢陛下恩典!” 连滚带爬地往外去了。 周行训:“……”至于吗? 他觉得自己这会儿还挺冷静的,心情也很平静。 他其实可以杀了郑淳的。 博州叛乱,郑淳人在城中,一封书信就足够他百口莫辩、无处可申诉冤情了。这种的构陷将领的阴招他是不爱用,又不是不会用。 或者可以更光明正大一点:指婚、赏赐美人。 郑淳不敢不受。 非但要受,还得感恩戴德、三叩九拜地受…… 周行训简直随便想一想,就能把那个人整到死,或者求死都求不了。 但是那没有意义。 和郑淳、王淳、谢淳还是崔淳都没有关系。 只是阿嫦不喜欢他而已。 所以不想要和他行夫妻之礼、所以对他遣散后宫无动于衷、所以不会用那种很漂亮的眼神看着他…… 不喜欢啊。 他在心底默念了一句,忍不住对着打开的窗户边伸了伸手。清冷的月辉落在掌心,但是握了握拳,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 卢皎月本来以为,经过前一天的事,她和周行训之间的关系会僵硬一段时间。 但是好像并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周行训就毫无异色地来了长乐宫,仿佛前一天无事发生。 蹭了一顿早饭(大概是他的饭后甜点?)之后,他开口:“阿嫦,我觉得长乐宫挺好的,比政事堂安静,也比紫宸殿舒服,能在这里看文书吗?” 卢皎月:? 按说皇帝离宫这么长时间,回来之后确实得看看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周行训居然没让人三催四请,而是主动来问。 实不相瞒,卢皎月有种青天白日撞鬼了感觉。 简直比昨天的正午哭声还惊悚。 卢皎月迟疑又怀疑地,“……好。” 周行训高高兴兴地应了声,指挥着内侍把东西一放,开始处理政务。 ——对、没看错,是高、高、兴、兴。 卢皎月:果然撞鬼了! 周行训也就老老实实坐了一个上午,等用过午膳,他开始有点坐不住了,在原地扭来扭去,目光也时不时地落 过一阵儿。 这才是该有的正常发展。 卢皎月不自觉地舒了口气,抬头过去问:“怎么了?” 周行训略微游移了下目光,又抬头:“离宫了几个月,我今早听厩苑的人说,马房里新生了好几只小马驹,阿嫦要去看看吗?” 他说着,眼神带着点期待看过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要和好吗?”的气息。 卢皎月微微怔了一下,想起周行训这一上午格外老实甚至都可以说乖巧的作为。 她有点恍然、又有点无语,但到底还是点了一下头,“好。” 她其实并没有要和周行训彻底决裂的意思,这也实在是个很难让人彻底讨厌的人。 卢皎月确信,自己从未有过厌恶的情绪,她只是无法接受而已。 …… 那天“求和好”之后,周行训好像开启了什么奇怪的打卡日常。 一大早来长乐宫报到,赶上了就蹭一顿早饭、没赶上就直接开始干活。处理一上午政务之后,下午就开始撺掇着卢皎月出去玩儿。 卢皎月有时候会答应、有时候不会。 如果是前者,就两人一块儿去宫里或者长安城某处地方逛一逛,后者的话,周行训也不介意,自己不知道去哪里疯玩一下午,回来之后、到长乐宫签个退,再回寝殿休息。 卢皎月恍惚觉得自己多了个小学生同桌,半天学习课,半天出去玩的那种……不、这作息安排,应该是幼儿园。 但是周行训那次遣妃嫔离宫到底产生了点后续影响。 这已经是卢皎月这个月以来收到的第三份后妃自请离宫的请奏了。 她怀疑地看向周行训,后者抬头,表情显得很无辜,“怎么了?” 注意到卢皎月的神情,又像是恍然,“是又有人要离宫吗?后宫的事情我不插手,阿嫦你决定就好。” 确实是“不插手”。 周行训这段时间除了长乐宫和自己的寝殿外,再没往后宫别的地方去,连身边的内侍都没派遣,像是憋着劲坚持什么似的。 卢皎月觉得这根本没什么意义。 但劝也劝了,提醒了也提醒了,周行训“嗯嗯嗯”之后我行我素,卢皎月也做不出摁着人的头把人往后宫拖的事情。 倒是现在这会儿,周行训看着卢皎月那抑不住疑虑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 他确实是没做什么,但是他知道原因。 他的后宫里是什么人呢? 除却入长安后被塞进宫里的世家女,还有那些被送进来的乐伎舞姬,其余的都很相似:那是在败将后宅未干涸的血腥味里,也敢弹着琴拦他对他笑的人。 他一向喜欢、或者说欣赏这样的人。 想要往上爬是没有错的。 当能力匹配野心,他愿意给所有人机会。 而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当他表露出想要让人离开的意图,她们决不会将指望放在他的回 心转意上,而是在尚有余地之时为自己争取一切利益。 毕竟阿嫦可心软了。 那回那谁假哭,皇后居然亲自给人擦眼泪!那人懵得眼泪都忘了掉哈哈哈哈哈(拍桌)。 ——碰巧撞见、在旁边看了全程,差点憋不住笑的皇帝本人。 回忆起过往的旧事,周行训差点笑出了声,又连忙“咳”了一下,把那点声音压下去。 他努力整肃着表情,又重复了一遍,“后宫的事,阿嫦你决定。朕不插手。” 卢皎月:“……” 更可疑了啊! 不过她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请奏,摇了摇头,“此遭不全是后宫事。” 周行训挑了一下眉,“嗯?” 他这么问着,人已经凑近过来,脸上带着点“让我看看”的好奇。 隔了太久的社交距离,一下子凑得这么近,卢皎月有点不太适应地想往前倾身。但是顿了一下又觉得不必,睡都睡过了那么多次了,实在没什么好避着的。 但周行训却没贴上来,而是隔了一点距离凑着去辨认。 这种悬着未触的微妙感反而更加令人介怀,卢皎月强压下那点别扭,平静着语调解释:“魏美人想入少府。” 魏怜原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大意概括一下对方请奏内容,大概分了三大段,先是把卢皎月一顿狠夸,说“皇后身边的人身份贵重,有许多地方不方便去”,又道是自己“本就是身份微贱,自小生于市井、长于街巷、混迹三教九流之中,没什么可避嫌的”,最后又附上了她从各妃份例推测出的宫中花销计算、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总得来说,是份求职简历兼忏悔书。 不惜深挖黑历史、将自己贬得比宫人还不如,话里面“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周行训后宫里全都是人才,得宠的时候有多嚣张,失宠了伏低做小就有多痛快,少了哪一点,这个恶毒炮灰的味儿就不正。 卢皎月把对方前面那几张“自我忏悔”的内容往后垫了垫,给周行训看的是最后对方计算份例的那部分内容。 却听周行训“唉?”了一声。 卢皎月本来以为他会对“入少府”这件事发表什么看法,却听他开口,“阿嫦你是不是不喜欢她?” 卢皎月愣了一下,奇怪:“没有啊。” 虽然魏怜是剧情里的恶毒炮灰,但她除了把周行训从女主那边抢走了之外,完全没有像原著那样再踩女主一脚的意思。大概是抢得太轻易了,没把女主放在心上。 既然这人没有对付女主的意思,她也不至于因为一个“恶毒炮灰”的身份针对人什么。 说实话,她都有点感动。 在面目全非的剧情里,出现一个按部就班完成使命的人,那得是多大的不容易啊! 周行训却蹙着眉,“但是阿嫦你……”不想我去她宫里。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想起来了,阿 嫦从来没介意过他去哪。明明那天阿嫦去找郑淳的时候,他抓心挠肺地在树上等了一下午,恨不得扒在那人屋子的房顶上,听听他们到底说了什么……真正在意的话,不是阿嫦这个样子。 周行训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 卢皎月:? 她简直大惑不解。 “怎么了?” 怎么突然又蔫了? 周行训摇头:“没什么。” 又一副懒得在意的语气,“后宫和少府都是阿嫦你在管,有什么事你自决就是了,不必问我。” 卢皎月:“……好。” 她垂眸看向手中的纸张。 就算周行训再把少府扔给她管,这也是正经的官僚机构。少府的事,不是后宫事,而是前朝事。 皇后身份本身的政治意味,让卢皎月避免了很多麻烦,但是魏怜不一样,从未听说后妃涉政的,卢皎月简直稍微一想,就知道她会在里面处处碰壁。她真的考虑清楚了?真的能坚持下来吗? 卢皎月想着这些,已经趴回原位自闭的周行训突然侧枕着手臂抬起头来,“阿嫦,你要想好了。” 卢皎月:“嗯?” 对方这语气听起来有种异乎寻常的认真。卢皎月不自觉地看过去,就见周行训定定地盯着她看。 他语气认真:“这不会是第一例,也不会是唯一一个。只要阿嫦你开了这个口子,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周行训确实全没插手后宫事,但是他知道最近请离的是什么人:年华尚在、还无子嗣,不是名门望族、但家中也有薄资。 这样的身份,与其在宫中虚耗,不如出宫另寻出路。 但是有儿子的,特别是“养子”的,并不会这么做。 离了宫,她们不再是皇子的母亲,“养子”也不可能有皇子的待遇,所以她们会等,等到儿子前往封地的那一日。到了那个时候,她们才会自请随子同往。 按照周行训本来的打算,等孩子长一长,长到了能立住的地步,他会尽早把人封出去的。那样一来,这一部分人也会离开。 可是今天的事,阿嫦一旦点头,会给她们看到一条新的出路。 父亲、夫君、儿子…… 这是一个女子的一生的依靠。 可是他后宫里的这些人,本就是踩着“夫君”的血往上爬的啊。 想到这里,周行训忍不住笑起来。 他仍旧侧枕着手臂,但是眼神明亮地看过来,像是看到什么很高兴的事一样。 他放慢了声音,一字一顿道:“阿嫦,你来决定。” 她们的前途在你手上,她们的命运系于你的一念之间。你来决定她们的未来。 我也很好奇。 她们会做出什么选择,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第 50 章 帝后50 周行训说着“你来决定”,但是神情中自然而然地带出了种“对面人一定会答应”的笃定。 而卢皎月也确实没办法拒绝。 卢皎月:“……” 她有时候觉得、周行训这个人真的挺恐怖的。 * 对于宫妃请入少府的事,卢皎月担心、但某种程度上又没那么担心。 这么说吧,作为一本合格的“宫斗争宠文”,女主的成长路上必定会遇到各种不同风格不同类型的大小bss,女主不断打怪升级、磨炼自身。而这些大小bss们,又组成了周行训的后宫构成……这么一说,突然不知道该担心哪一边了。 少府的事可以暂时放在一边,当下更重要的是“中秋”。 不像是连年味儿L都很淡了的现代,这个时候的过节是真的过节,非常隆重。 宫里早早就准备起来了,从灯笼到绸彩、从月团到赐宴,上到祭月仪式、下到宫人穿着,全都得安排。 中秋的那天,周行训更是一大早就坐不住了,人还在这儿L、心都飞出去了。 看着他那扭来扭去的样儿L,卢皎月终于还是开口,“你要是想出宫,那就出去吧。” 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宣布给小学生放假的班主任。 周行训却没欢呼着跳起来,而是眼巴巴地看过来,“阿嫦~” 卢皎月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摇头:“我就不去了。” 周行训也不气馁,而是用一种活灵活现的语气描绘起来,“阿嫦,你就不好奇吗?今晚坊市彻夜不关,戏台子搭在外面,有生旦登台当众表演,坊里有人放祈天灯,附近河里也飘着河灯,有舞龙舞狮子、还有好多好吃的……阿嫦你要是不喜欢这些热闹的,那去诗文会也可以啊,洞明阁设诗宴,弄月题诗,魁首诗文到明年都裱在阁楼最上面……” 他祭出了终极大杀器:“阿嫦你在长安这么多年,都没好好看看这里的中秋是怎么过的吧?” 和“来都来了”有异曲同工之妙。 卢皎月:“……”无法反驳。 她倒是在中秋出去过,但是都是跟着郑家的表姐妹们一起。贵女们出行,去的地方也是相对安全且没那么热闹的区域,卢皎月知道这会儿L的治安水平、没有去以身试法的打算,一直老老实实跟着安排走。 周行训这人最会顺杆爬,卢皎月这稍微动摇,他立刻发现了。 看见对面人眼睛一亮,卢皎月赶紧打住,“晚上宫里有赏月宴,我得过去。” 周行训表现出了对这种场合异常熟练的敷衍态度,“那没什么,德政殿那边也要赐宴群臣呢。开始的时候露一面就行了,难不成还真陪着他们吃完啊?” 卢皎月:“……” 所以你平常都是这么干的是吗? * 圆月高悬,清辉洒落,但人间的街道却是被烛火映出了一片橙红的暖调。 摩肩 继踵的人群和热闹的节庆气氛好似将秋夜的凉意都驱散了,以至于有人还摇着折扇都不显得过于违和。 这位过于“风度”的年轻郎君,正是被祖父禁了近半年的足,今日才终于趁着佳节的光景被放出来的王郕。 王郕摇着手里(整个夏天都没机会拿出来)的扇子,步子潇洒、风.流倜傥地往前走。 在这种人挤人的场合,能走出这么六亲不认的步伐,多亏了前面两个为主子开路的健壮家仆。 被推搡开的路人回头、怒目而视,看见两个体格壮硕的家仆、气先弱了三分,就算有想要理论的、瞧见后面的那个锦衣佩玉的贵气郎君,也都闭了嘴:这样的人,他们招惹不起。 前头的人多半都主动避让了,但即便如此、被让着路的人犹嫌不足。 周遭吵吵嚷嚷的、各种粗言俚语入耳,没走一会儿L,王郕脸上出现了隐隐的愠色。 旁边跟着的小厮觑着主家的脸色,忙不迭地开口讨人欢心, 这些贱民挡在路上,简直脏了郎君的眼,不若小的回府多找些人过来,把这条路清出来,也好让郎君好好逛逛。?_[(” 王郕本来还深有同感的点头,但是听到小厮说“清路”,脸色一下子青了,扇子在手心一合、往后一敲、正正砸在小厮的鼻梁上。 小厮“唉呦”一声痛嚎出声,却听一声厉斥,“清什么路?清路!再胡吣让人把你嘴撕烂了!” 小厮脸色一下青白下去,颤颤巍巍闭了嘴。 他也不知这马屁怎么拍到马腿上去了,但也知道这位主儿L的性子,这会儿L别说求饶了,连痛呼都不敢大声了,只捂着火燎似灼痛的鼻梁,嗡声认错:“小的糊涂!小的知错!!” 王郕还待在说什么,但是注意力很快就被前头吸引过去。 是一位年轻娘子,也是位美人。 烛火的亮光映到一张皎如明月的面庞上,像是冷月的清辉沾染了人间的暖色。她正指着一个花灯倾身和摊主问什么,鬓角的碎发被风拂着轻触皎白的面颊,王郕觉得自己恨不得亲自上前替人掖一掖。 他不自觉地吟了句诗,“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1]” 当即也不管前头那两个健仆给他开出了路了,自个儿L拨开人群就要往那边走。 小厮见此,忙不迭地拿身体开道帮这位主子把行人挡开,但是脸上却写满了欲言又止。 他倒是也看见了自家郎君看上的那位在人群中也极瞩目的小娘子了,但问题是人家梳的是已婚的妇人发髻。若是只是如此便罢了,但看那穿着打扮、通身气度,明显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王氏的嫡孙确实可以在长安横着走,但是这里头也有不能踢的铁板啊! 小厮念头是转了很多,但是看看自家主子那色与魂授的表情,再摸摸自己还疼的鼻梁,还是没敢说什么。 却不料王郕走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脚。 因为那仙女似的小娘子旁边凑过来一个男人,两人关系明显不 一般。 王郕也不管那边两人到底是何种关系,只觉看上的美人被污,顿时怒气冲冲吩咐:“赖尚、赖隆(先前驱赶人群的健仆),你给我把那个……” 他这话没说完,因为要同人说话的缘故,那男人低了一下头,略微偏过来角度露出了小半张脸——一张宛若梦魇的脸。 “噗通!” 王郕跪下了。 刚被叫过来的两个家仆:??? * 卢皎月正挑着花灯呢,却听见不远处人群一阵骚乱。 她不由地往那边看了一眼,瞧着好像有人跪在路中间,两个彪形大汉把人架了起来(其实是把人搀起来),瞧着情况很是不妙的样子。 周行训也听见了,但他其实是“只要不招了他、就不爱管闲事”的性格。 这会儿L没碍着他的事,也就没搭理的意思,见卢皎月往那边看,才瞥过去一眼,语气不在意道:“阿嫦你不用理。是贵妇养的小白脸,趁着中秋去偷人,被逮住了,正拿回去对证呢。” 卢皎月:??? 这一段话里面是不是要素过多了? 她忍不住抬头看周行训,“你怎么知道的?” 周行训确实没认出王郕,不过他这话也不是瞎掰。 这会儿L听了卢皎月问,他就手往旁边一指,“那边两个人说的。” 被指到的两个人一懵。 他们就是闲嗑一下牙,哪里料到被人听了去?不但听得清楚,还给复述了一遍。这边吵成这样儿L,这人到底怎么听见的?! 周行训要是知道这问题,也只能是一句“就是听见了”噎回去。战场上可比这乱多了,也不照样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凡没这么点能力,早死在里头了。 眼见着两个贵人都看过来,那两个瞎扯的也都强忍住脸色点点头,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圆着,“就在青行巷,不信郎君和夫人去打听打听,那边住的都是些相貌姣好的小郎君小娘子,常有贵人去那条巷子,还有夫妇的宅院专门比邻置之的。” 卢皎月:“……”不懂,但大受震撼。 你们好像在玩一种很新的东西! 周行训:“阿嫦要过去看看吗?我知道青行巷在哪。” 路人:??? 不是,你还真去看啊?! 卢皎月还真有点好奇,但还是—— “不了吧。” 正经人谁看那东西。 周行训没太放在心上,又提议:“阿嫦饿了吗?在往前边走走,有卖月团的,和宫里的很不一样……” 他这么说着,已经把卢皎月刚买的那个兔子花灯提在手里,将人半护在怀里挡开人群。 看着贵人相携离去,两个路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见了惊悚:宫里? 左边的扯开嘴角勉强一笑,“今儿L这酒真醉人。” 还没喝呢,就脑子发昏、耳朵也不清楚了。 右边僵 笑着应和,“钱兄说得是。” 是偷跑出来的宫女和……侍卫,也说不定呢。 * 周行训带着人一路走走吃吃、玩玩逛逛,等到了月上中天,突然抬手捂上了卢皎月的眼睛,神神秘秘地,“我带你去个地方。” 突然眼前一黑的卢皎月:“……?” 幼不幼稚啊?! 周行训走得并不远,只转过了一个转角,也并没有避开人群。 听动静,反倒像更热闹了,旁边还时不时的传来几声惊呼。 温热的气息覆过来,耳边传来一道在人群嘈杂中越显清亮的声音,“阿嫦,你睁眼。” 声音入耳的同时,他也把手挪开了。 卢皎月也终于看见了眼前如烟花般绚丽的一幕:滚炙的铁浆被击打着泼出去,在半空中绽放出灿烂的火花,那或许是火焰的花朵,从含苞到待放再到极致绚烂的绽开、只是极其短暂的一个瞬间,在之后就是“凋零”。可是它就连凋零也是极度美丽的,星火拖拽着尾端的细碎的光点,自高处坠.落,便是直直地撞到地面上,仍旧能带起星星点点的辉光。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2] ——是打铁花。 绚丽到宛若星幕坠.落人间的打铁花,美得让人屏息。 直到那一阵如雨的星芒彻底落下、变作地上一个个烧红的铁点,卢皎月才回神。 她有点想说什么,忍不住抬头看向身后的人。 两次焰花绽开中间有短暂的黑暗,但是周行训还是敏锐的察觉到身旁人看过来的视线,他轻轻地“嗯?”了声,带着点询问的意味低头。 新的焰花在这个时候绽放开来,那极致绚丽的辉光落在那双如星的眼眸中。 赤诚的,热烈的,灿烂的。 火光照亮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像偏爱似的为之镀上了一层暖色。 他微敛着神情看脸,面容上每一寸神情都在毫不遮掩、无比直白地说:……我心悦你。 在看清楚这一点后,卢皎月有一瞬间的失语。 她忍不住退开了一步。 周行训说了句“小心!”,连忙一手把人往怀里扯,一手抬着袖子帮人挡着头脸,又匆匆茫茫把人带出人群检查,急声问:“阿嫦你没事吧?刚才有没有烫着?” 他其实带着人站得有点近了,铁屑被吹落,很容易烫到。 卢皎月裙摆上有几个烧穿的小黑点,那其实是被落地的铁屑溅到的,不过身上倒没什么:她又不至于真的往铁浆中间走,周行训有点过度紧张了。 思及此处,卢皎月的情绪又是一滞。 她摇摇头说了句“没事”,不太自然的往回抽了一下手。 周行训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什么,也松开了手。 那边的打铁花还在继续,一会儿L明亮又一会暗下的光线照到了这边,卢皎月看清了对面人片刻怔忪后又一点点笑起来的表情。 “没关系。” 他笑着注视过来,在卢皎月那些微愣神的神情中,又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没有关系。” 他加重了语气,但调子依旧是轻快明朗的。 没关系,依旧无法接受也没关系。 他会做到的。 阿嫦心怀怜悯,那他就宽仁善政、施恩黔首。阿嫦不想那些妃嫔被赶出宫,那就让她们自请离去…… 言语有用,有时候又是最苍白无力的东西。但他会向阿嫦证明的。 ‘我可以。’ ‘我能做到。’ 十八岁到二十四岁,从鄢城到长安、他走了整整六年。 那这一次呢?需要几年? 几年都没有关系。 他和阿嫦之间,有着长长久久的以后。 …… 他从没有输过。 甘素擅守,那就步步蚕食、让他再无可守之土;袁标多谋,那就大军压境,让他避无可避、只能正面交锋。 这世上固然有许多鬼蜮伎俩。 ——但他从来都胜得堂堂皇皇,赢得光明正大!!! 第 51 章 帝后51 周行训已经盯着手里的那份奏报看了小半个时辰了,也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老老实实坐上将近一个小时,在周行训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他这会儿不但坐了,还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过。 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长出口气,把手里的奏报放在一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有点神游的样子。 卢皎月把这个月少府收入开支看完了,瞧着周行训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由问了句,“你怎么想?” 她也确实挺好奇的。 临近陆章定的五年之期,周行训越发坐不住了,有事没事拉开舆图来看两眼,忍不住了就拉着卢皎月说排兵布阵。 卢皎月现在对他的作战计划都能背下来了,先下寿平城,抢夺渡口,然后趁着庞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石公、建容、安华三城,以此为基、在江阴之地彻底站稳脚跟,借以稳定地增兵运粮。 之后灭越灭吴的计划都是以这个先头部署作为基础,所以寿平城是重中之重,舆图上的那块地方被周行训摸得、连墨迹都抹掉了,绢帛都薄了一层,卢皎月看他很有点从物理上(地图层面)消灭这座城的意思。 然而就在周行训秣马厉兵、操.练水师的时候,寿平投了。 不止寿平,楚国北部三郡,全都投了大雍。 复州刺史快马急报,周行训就盯着这封加急密信看了一个小时。 这会儿被卢皎月这么一问,周行训才终于回神。 然后一口咬定:“复州刺史为造政绩,编了瞎话来骗朕!” 卢皎月:???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得出的诡异结论? 看懂了卢皎月的神情,周行训有点急地辩解,“阿嫦你别不信,他们可会骗人了!” 他还举例子:“那会儿劝进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来的老道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看着比杜化济这个四处坑蒙拐骗的靠谱多了,他信誓旦旦地说‘有紫气发于东山之上,此帝王之兆、天子之气也,宜速立’。” 卢皎月本来为杜宰相天降大锅、无辜被扫射痛惜,听到后来又神情微妙:“紫气啊。” 这老道士还挺保守的。一般来说,都是五色祥云、七彩霞光的,反正瞎编嘛,什么牛逼说什么。 周行训重重地“嗯”了一声点头,又道:“我连夜爬了东山,在上面蹲了一整宿,一点紫气没看着,倒是看见了点金光。” 卢皎月有点猜测,“是日出?” 周行训没什么兴致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三句话,让皇帝为我连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剧本?不是,周行训还真去求证啊?! 周行训恹恹地,“这人其实就是来讨赏的。我给了他一大笔赏钱,叫他走了。” 他其实知道的,那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儿什么。没有这个老 道士,也要来个大和尚小乞丐的,没什么区别。 他垂眸看向手边的奏报:焉知复州刺史不是第二个来讨赏的人呢? 卢皎月:“三郡之地,若是复州刺史真只为讨赏谎报,很容易就被戳穿。” 周行训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往桌上一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啊! 他试图分析:“庞敬源不是钱荣,他灭了前常德王、夺岳衡数州之地建楚,不会想着束手待毙的。寿平是南下要冲,庞敬源再清楚不过,派过去的将领一定是宗室亲信。所谓宗室,只有楚尚在时,他们才能叫宗亲;楚若灭了,他们只能叫丧家之犬。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叛的。”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叛。 恰恰相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寿平。 因为楚国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 “我其实派谍者去探过,寿平重兵把守、出入验查极严,城中百姓也不许肆意交谈,只日夜筑城修墙,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点没回来。” 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样子。 周行训都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卢皎月本来就对“三郡归附”有所猜测,再听周行训说寿平城内情况,那点猜测倒是被印证了。看着那边冥思苦想,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训,不由开口,“如果不是寿平将领,而是寿平百姓呢?” 周行训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哗变……”都更现实。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既然士兵会哗变,那百姓为什么不会? 可是百姓手中并无兵刃,他们也不会战阵、没有将帅指挥,更不会彼此配合:他们赢不了的。 周行训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点、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带的流民汇聚成势,这种流民战斗力极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点正规军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地镇压。但是也只是镇压而已:朝廷军刚走、流民就重又汇聚,明明屡次战败,人却越来越多,竟至了百万之众。他们在累累尸骨中学会了应对战阵、在斑驳血痕中学会了向前冲锋,昔年的乌合之众再无人敢视为癣疥,他们有了载入史册的赫赫之名“乞活军”。 百姓的、哗变吗? 看着周行训好像陷入什么思索,卢皎月瞥了人两眼,到底缓声,“《离娄》有言,‘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 周行训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头就去读《孟子》。” 周行训没对那份日夜兼程送来的急报批复什么。 怕卢皎月觉得他怠懒,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种加急信里写得内容有限,还不知道复州那边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下令,与后续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适。陈邃跟了我那么多年,这点守城能耐还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还丢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头也别要了。至于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来再作安排吧。” 周行训神情中带着点新奇的意味。 要是这是一份战报么,给他点线索,他能一瞬间把前线的情况猜得七七.八八。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唔,先看看。 他像是只把爪子摁到水里的猫,又谨慎又警惕。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好。” 周行训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相反,他有点开明过头了。他会飞快地接受一切对自己有用的东西,然后死死抓在手心里。 …… 有了这么一出,周行训再看送上来的奏表,好像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明明是看惯了都觉得厌烦的东西,却突然变得新鲜起来。 只是不过往下看了几份,却突然神情微顿。 他假装自然、实则动作飞快地把那份卷轴重新卷起来。 提落笔的节奏都不对了,卢皎月想要无视都很难,她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周行训飞快反驳:“没什么!” 但到底还是悻悻地将那份卷轴重新打开,“就是前几天放鸢的那事,谏议大夫陶遗业来参我来了,真是闲的他。” 卢皎月:“……” 周行训还好意思说!! 他前几天突然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说是找到个放风筝的好地方,一路跑马过去玩了半天,回来之后,卢皎月才知道:那是礼部选的、新修祭台的地方。 这时候祭祀的地位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2]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打仗,另一个就是祭祀。 要是换个皇帝、换帮大臣,周行训这做法、第二天就能被谏言彻底淹了。而不是像现在,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想起来上封谏表了。 很明显,朝中诸臣都被周行训的出格折腾得麻木了,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现状。 大概是几天过去了,终于有人回神:不行啊、这得谏!得狠狠地……啊、不是,得意思意思写点东西。 臣子写得敷衍,周行训回得更敷衍。 卢皎月看他下笔飞快的样儿,就知道他绝对不是认错态度,“你写了什么?” 周行训:“我让他先把自己的家事处理好,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他放了一句嘲讽:卿今夜寝何(你今晚睡哪呢)? 陶遗业前几天在朝上的谏言,把老丈人也扫射在内了。 据市井流言,这位在朝上无人敢略其锋芒的嘴炮王者当天就没进得了家门,一连几日都是在同僚家借宿。 笔锋一顿,周行训又流畅自然地添了后半句:携妻同游,卿可羡乎? (朕带着皇后去放风筝,你羡慕了吗?嫉妒了吗?酸了吗?) …… 将朱笔御批送下去的刘通碰巧看见了这一句。 刘通:“……” 嘲讽得很好,但是陛下您今天睡哪呢? 人家陶谏议大夫才被发妻赶出去几天,您可是两年多了、都没宿得了长乐宫。还不知道谁更惨一点呢。 * 是岁,复州大雨,连寿平城在内,新归附楚北三郡皆受涝灾。 朝中渐有流言,道“此乃天谴”“当归还三郡之地,以平天.怒”。! 第 52 章 帝后52 面对朝堂上来势汹汹的流言,周行训的反应是:放屁!! ——他这辈子就没干过把到手的城让出去的事。 他异常果断地下了令,“再有此言者,斩。” 浓厚的血腥味洗礼过后,整个朝堂都鸦雀无声。 然而当事人自己在以雷霆手段遏制了流言发酵后……好几天没敢进长乐宫。 卢皎月是在几天后,在长乐宫窗外收获了一只猫猫祟祟、探头探脑观察的皇帝陛下。 卢皎月:“……” 物种错了啊! 她有点无奈又有点无语,“要进来吗?” 周行训飞快地点头,手往窗框上一按,就想往里翻。 卢皎月眼皮一跳,重声:“走门!” 周行训把已经翻进来的那条腿又收回去,从窗台上落下去,老老实实走了门。 他寻了自己惯常的位置坐了,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语气惊奇:“阿嫦,你没不高兴啊。” 卢皎月:“……” 现在有了。 她其实知道周行训是什么意思,忍了忍到底把那快跳起来的青筋按下去,开口道:“流言四起、人心生变,放任不管容易滋生祸乱。” 在这种时候宣扬“天谴”,不是蠢就是坏。 而真正站在朝堂上的、是没有蠢人的。 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别以为古代就没有舆论战,重金行贿他国之臣,使之在君上面前陈利己之言,更是打仗时候的基操。周行训自己就干过:当年在赵帝面前力陈“长安之固,贼不敢来犯”的那位,现在已经是新朝重臣了。 周行训迟疑着点头:“是这样没错。” 道理是这个道理,他确信阿嫦明白的,但阿嫦却是个很明白法理又意外讲人情的人。 可这次她居然没有留情面? 要知道这次不是士卒、不是败军之眷,而是真真正正的朝廷臣子。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她会同情殉死的士卒,会怜悯败将的女眷,甚至会为宫妃求情,但却并不是为被处死的世族大臣有丝毫动容。明明前者微不足道又与她毫不相干,后者才是她出身之所立足之处。 周行训这么想着,也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阿嫦,你好奇怪。” 卢皎月:??? 周行训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奇怪?! 可是对面的人说完之后却眼睛明明灿灿地笑了起来,仿佛这句“奇怪”是什么特别大的夸奖一样,简直让人气都气不起来。 当然是夸奖。 千篇一律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独一无二才是最难得的。阿嫦看起来那么乖,或许是最不守规矩的那一个,他其实很早之前就隐隐约约察觉了:最明显的,她不怕“皇帝”唉!她居然不害怕“皇帝”(稀奇.jpg)。 周行训侧撑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过来。 卢皎月有点受不了他这眼神,略微别开了一下脸,问:“复州你打算怎么办?” 比起朝堂上这些波谲云诡,当然还是受灾区的情况更令人忧心。 提起这个来,周行训的神情也收敛了起来。 还能怎么办?⑴⑴[”他撇了一下嘴,“赈灾、拨款、送粮……阿嫦你第一日就开少府是对的。朕倒要看看,皇家都动了内库,他们谁敢分毫不出?” 要是送上来的只有歌功颂德的锦绣文章,别怪他拿刀子回礼去谈谈了。 他又接着说了别的安排,“青徐宋几州今岁的税粮,就不必往长安送了,我下了旨意,让他们直接送复州了……” 周行训缓声说着这些,脸色却一点点难看下去。 他当然不信什么“天罚”“天谴”的,但是三郡刚刚归附就出这么大的事,对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这次要是没处理好,他可就真的要在大江以北止步好些年了。 卢皎月听着听着,表情却忍不住奇怪起来。 等到周行训的话告一段落,她不由地语气微妙地感慨,“陛下考虑得很周到。” 岂止是“周到”,简直都可以说“体贴”了。 这可一点儿都不周行训。 周行训闻言,神情稍缓了下,他解释:“朕毕竟跟了尚父学了那么些年,照猫画虎也……”只是照猫画虎而已。 ——他终究不是陆章。 周行训并不吝于承认自己有不如人的地方。他要是样样都能亲自上,手底下养那么些人是吃干饭的吗?!可是这种“退而求其次”感觉却让他非常、非常地不高兴。 他才不要什么“退而求其次”! 他不是陆章,也从来没想过做陆章。 那么又有什么是只有他能做的? ……只有“皇帝”能做的。 某个念头闪过,周行训突然抬头,“阿嫦,我想亲自去。” 话题转得太突然,卢皎月有点没反应过来,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周行训:“复州。我要去复州。” 这转瞬的功夫,他已经从‘想’变成了‘要’。 这当然很危险。 楚北三郡刚刚归附,人心不稳、易生变乱,又是国之边境、交战要冲。若说刺客之流尚可抵御,两军交战亦可取胜,但是复州阴雨未绝,涝灾不知会不会再起,大灾之后常有大疫,自然的威力和疾病的威胁实在非人力所能抗衡。 周行训领兵打了这么多年仗,对这些再清楚不过。 但是他更清楚、他得亲自去!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一瞬间的灵光闪现,对着卢皎月那显得错愕额神情,他试图解释自己的意图,“当年河定那一战的时候,我本欲带兵渡河突袭。可适逢天降的大雨,汲水涨潮,不得已只能原地驻扎,后来潮水褪了些,是我亲至河中测量的水位……我不是军中水性最好的,于水文测算一道更是知之寥寥,但是阿嫦、我得亲自去。” 危险吗?当然危险。 水流湍急、不知水深几何,下游是礁石滩涂,一旦连人带舟的被冲走,有性命之危也未可知。 但是他就是得亲自去。 周行训:“必须是我,也只能是我。”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追随,他得让所有人知道,跟着他是对的、是正确的。他会带着所有人的方向。只要他在,军心就在!只要他还活着,魏州军就不会输!! “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1]” 他确实读了《离娄》,却记住了完全不同的句子。就如此时,他看过来的眼神明明灿灿,带着丝毫不掩饰的灼灼野心,“阿嫦,我想要楚北三郡的民心。” 那眼神实在太过明亮,卢皎月觉得自己简直被拖拽着拉入一片炽烈燃烧的火焰中,那焚尽一切的焰火炙烤着人的理智,让思绪都空白了瞬许。 在卢皎月终于想要回应的时候,却听到一声突兀的轻笑。 周行训就这么笑着,一字一顿地纠正,“不、不是‘楚北’,是‘大雍’!” 这次之后,那三郡再无可能冠“楚”之名。 那是他的土地、他的臣民百姓。民心在兹,他一抬手就能够到、为什么不去取呢? ——他要这天下的“民心所向”! 卢皎月简直是深深地吐出了口气:周行训这个人、有时候是真的恐怖。 她缓慢地呼吸了几下,让失序的心跳回归往常,又平复了下情绪,这才缓声开口:“好。我也一起。” 周行训愣了一下,眼睛一下子亮起,“阿嫦!!” 那灿灿的喜悦几乎要将人淹没,对上卢皎月显得茫然的表情后才有所收敛:他并未从那张秀美的面容上找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周行训的神情黯了一瞬,但也只是少顷,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没关系,他可以继续等。 等到阿嫦愿意的那一天为止。 这并不是一件“辛苦”的事,恰恰相反,这个过程就是充满惊喜又令人愉快的。好似在一点点拂掉世俗尘埃捏就的泥塑木像,触碰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灵魂。 ——阿嫦真是太奇怪啊!! 刚才的话不管对谁说,一定会被百般拦阻。但阿嫦就不,她会说‘我也去’。 阿嫦才没有看起来那么乖呢! * 周行训想干什么是不可能被拦住了,他拍板敲定了“亲去复州”就是“亲去”,是命令而非商议。军中再一次筹备起来,因为人少又无需作战,这次行军甚至比去博州的那次还快些。 卢皎月在复州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两年前自请赴任长清的郑淳。 长清郡,是青州所属。 郑淳对见到卢皎月倒是并不意外。 帝后亲临复州的消息早就传开,郑淳是特意多逗留了几日,等到圣驾至此,才上书求见。他也解释了自己在这的缘由,“税粮转运,中 间难免耗损贪墨,只是此遭非常情,少一斗米兴许便少活一人,我想着我亲自跟过来,可能会好些。郡中之事有丞尉相顾,我暂离一段时日也无大碍。” 久别重逢,又是他乡遇亲,这固然都是可喜之事,但看着明显黑了也瘦了的郑淳,卢皎月还是忍不住心疼,“姨母看见你现在这样子,怕是要忍不住掉眼泪了。” 郑淳:“令长者忧,是我的不是。此遭前来,我并未告知家中,还望嫦君帮忙遮掩一二,免得母亲担忧。” 卢皎月:! 她那乖巧听话懂事绝不撒谎的弟弟学会瞒着家里人了?还拉着她当共犯?! 卢皎月那点心疼还在,但是情绪却一下子微妙起来。 她表情奇异地打量了郑淳半天,忍不住笑起来,“好,我帮你瞒着。但长清灵山秀水、多出隐士大家,又是画圣旧居,诗画之风胜于长安远矣,谧回这次回去、可得多送几幅画给我。” 她眨了下眼睛。 ——封口费。 郑淳微微怔神。 对着那带着调侃的轻快的笑意,他神色也一点点松缓下去,终是轻笑着颔首,“应当的。” 卢皎月和郑淳没聊多久,眼下的复州可不是什么闲聊的好地方,而郑淳作为一郡之守,无故离开任职之地是要吃挂落的。卢皎月不知道他请离了多久,但想也知道对方不可能在复州久留,之后又要奔波赶路,她只说了几句,就催着人回去休息了。 郑淳没有拒绝。 只是分开之后没有多久,一个小童子追了过来,卢皎月止住了想要拦的护卫,伸手接过了对方垫着脚抬手往前递的手炉。 看看郑淳离开的方向,又看看眼前的小孩,卢皎月忍不住再一次笑起来。 她也没问是谁让送的,而是蹲下.身去摸了摸这孩子的脸,莞尔,“吃糖吗?” ……哄周行训的糖。! 第 53 章 帝后53 周行训饭量大又饿得快,经常没到饭点就往桌子上一趴,脸上写满了“没劲儿了,我不干了”——是的,你没看错、他在耍赖。 托这个的福,长乐宫的小厨房终于为甜点辟出了一席之地,卢皎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随身带糖的习惯。 卢皎月自己是对这东西没什么喜好的,但是用来哄小孩正好。 况且这会儿的复州,给一点不知道能不能换来粮的赏钱,还不如给点吃的呢。 卢皎月给小孩嘴里塞了块糖,又给了块不大不小、他正好能藏住的干粮,自己则是揣着手炉往回走。 复州靠南,这会儿还没入冬,其实并不算太冷。 但是这阴湿阴湿的天气实在叫人非常不舒服,天上仿佛随时能飘下点雨丝过来,但是打起伞来发现雨又没了。空气中的水汽浓得好像雨不是从天上下下来、而是直接在半空中凝出的。 这手炉的作用也不是取暖,而是让人寻一点略微干爽的心理慰藉。 卢皎月就这么捧着它回了刺史府。 周行训一来,刺史府这座地方最高长官的居所当然是归他住了,府邸的原主人这会儿正被周行训留下议事。 边境重镇、武官掌权,这位陈刺史正是周行训麾下旧将。 沙盘舆图一摆,议起事来完全一副军事会议的场面。卢皎月恍惚自己进的不是进了刺史府的议事堂,而是驻扎博州的军帐。 周行训先注意到门口的动静,抬头看了过来,“阿嫦,你回来了?” 他落过去的目光第一时间注意到卢皎月掌心的手炉,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挪开。 陈邃则是行礼,“臣见过皇后殿下。” 日常礼节并不必跪,因为对方叉手于前,卢皎月一下子看见了对方左手缺了两根的手指。不止是手指、那小半个手掌都被利器削掉了,大概是许久以前的伤势了,现在肉已经完全长合,但看上去仍旧怪异。 盯着人的伤处看不礼貌。 卢皎月只稍微停顿了一下,就挪开了目光,“陈将军不必多礼。” 陈邃顺势起身,脸上却有些犹豫:皇后过来了,他是不是该先行回避? 这么想着,却见周行训抬手招呼了一下,“阿嫦你来得正好,过来一起听听。” 于是,陈邃就知道自己不必回避了。 他倒是很流畅地就接受了现状。这次复州之事,是少府最先有了动作,他承皇后的这份恩情。 而且“皇后”是不一样的,自古幼主临朝、太后理政,皇后是作为一个政权的备选继承人存在的。妃嫔,就算是“皇贵妃”都是后宫,但“皇后”从来不是,至少不全是。 陈邃正这么想着,却见周行训很自然地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披到了旁边人身上,亲手系好了系带,又仔仔细细地压好了襟,最后顺着手把皇后手里的手炉接过来放到了一边。 陈邃:??? 他其实还是该回避 的,是吧? 周行训却一点儿不在意旁边的目光?,听见没声后,还催了句,“接着说啊。” 陈邃:“……” 好像走在路边突然被踹了脚,完事了还得继续干活。 * ——周行训不太高兴。 卢皎月不知道自己怎么感受到的这种情绪,就连那边周行训多年的旧部的陈邃都没察觉什么异状,但是卢皎月确实觉出来了。 等陈邃走后,卢皎月盯着人看了半天,不太确定地开口:“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她摸了摸一旁搭在椅子上的大氅。 很厚实,她都快被捂出汗来了,刚才复州的情况说了一半,卢皎月就不得不把它脱下来放一边。 可这大氅一开始是披在周行训身上的,这就很怪了。 周行训有点畏热,但是不太怕冷,他恨不得大冬天的穿单衣往外跑,会老老实实披着这种大氅实在是件稀奇事。 周行训被问得一愣,紧接着矢口否认三连,“不是。没有。我没不舒服。” 卢皎月:“……” 好的,他有。 卢皎月:“哪难受?我去找赵军医来看看?” 周行训被这么一下子戳穿,整个人都有点儿蔫吧。 他倒是没再瞒,但语气却也没显得多在意,“没什么,就是一点儿旧伤,这边一直下雨,不太舒服。” 顿了下,又道:“不用去找赵叔,他就会拿艾灸熏,蚊子倒是熏得干净,用处几乎没有。” 说到最后,整个人的表情都往下拉、明显怨气深重的样子。 卢皎月却愣了下。 她知道周行训不太喜欢下雨,他没掩饰过这点。毕竟大雨天,只能被闷在屋里,以周行训的性格,脸色臭很容易理解。也因为有了这个再显而易见不过的解释,她没想过别的原因。 这人真奇怪。 明明受伤缝针的时候鬼哭狼嚎的,但对这种事他反而闷不吭声了。卢皎月都怀疑,自己要是不问,周行训能一直不说。 这短暂的沉默反而让周行训有点焦躁,他像是强调什么似的,“只是有一点点难受,等天晴就好了。” 这么说着,人果然强行打起精神来,居然显得神采奕奕。 卢皎月:“……” 你是什么生活在非洲大草原上稍微虚弱一点就会被咬死的捕食者吗?清醒一点,文明社会了,人就是会不舒服、会生病的!这时候的正确做法是该好好休息。 卢皎月对周行训这死撑着的态度无语了一会儿。 但到底还是把人摁着坐下,重新把那件厚实的大氅给他披回去,顺手又把那个快燃完了的手炉塞过去,“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周行训老老实实地应声,目送着卢皎月离开。 旋即低头,看着被塞过来的那个手炉,表情渐渐深沉起来:他是不小心摔了呢,摔了呢,还是摔了呢? 还是不小心捏坏吧 。 等阿嫦回来,就可以告诉她:这手炉的做工太差、一点也不好用! ?想看岁既晏兮写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 53 章 帝后53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 卢皎月不知道周行训那点小九九,等她出去要了个水囊灌了热水,带着这个简易的热水袋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周行训人还坐在原地、但是身上披的大氅已经被扒拉开了,手炉更是远远地放着,几乎和他在屋子的对角线上。 显然刚才那会儿并没有老实坐着。 卢皎月对此半点意外也没有,周行训会老实呆着才是怪事。 她抬手把热水袋递过去,“你敷一下伤处试试吧,隔着衣服敷、别烫着。” 周行训愣了一下,飞快瞥了眼那边的手炉,又看看自己怀里的热水袋,脸上的神采忍不住飞扬起来:“好!” 卢皎月:? 傻笑什么呢? 卢皎月最后也不知道热敷有没有用,但是看周行训莫名显得“傻乐傻乐”的样儿,她姑且认为有点效果吧。 …… 周行训运气不错,他来了复州没几天,连续阴沉沉的天气就放晴了。他自己也满血复活,开始闲着没事往外跑。 卢皎月没管他。 复州现在是挺忙的,但是忙不到周行训头上,他就是在来的第一天把事情吩咐下去,之后的事自有底下的人完善框架、执行细节,需要他亲自拍板的重大决定其实很少。 难不成还指望皇帝亲自干活? 反正周行训不是那种事必躬亲与民同乐的皇帝。 但是不干活也不能添乱啊! 卢皎月这边刚刚召了一帮人(多是复州本地的豪族妇人)准备商量灾后的卫生防疫,周行训顶着一身泥巴回来了。 卢皎月:“……” 不生气不生气不……他是从泥坑里滚回来了吗?!! 倒是没有滚,而是捞了个陷进泥沼里的小孩。 连日大雨,郊外淤泥积聚、形成了一块块沼泽地,不留神踩中了,很容易就陷进去。 既然是为了救人,卢皎月也不好说什么了。 倒是周行训打量着卢皎月的脸色,想了想,主动提议,“我看西边那块地方挺多泽地,不留神就踩进去。这会儿上山乞食的人也多,容易出事,我找些个人去巡一巡,听到出事也好去搭把手。” 卢皎月愣了一下,点头,“也好。是该这样。” 这人居然还挺周到的。 周行训忍不住笑:阿嫦真是特别好哄。 * 为表“认错”诚意,周行训亲去西郊做了安排。 在那儿又碰见了之前捞出来的那小孩。 周行训当然没记住被救人的脸,不过这孩子沾了一身的泥巴、到现在还没清理干净,很好认。 周行训看看打理干净的自己,又看看那脏兮兮的小孩,满脸嫌弃地挪远了点。 他可不想又弄脏一回,阿嫦瞧见该不高兴了。 倒是那孩子,因为这熟悉表情一下确定 了周行训的身份,是方才救他的那个恩人。 这人先前把他就上来之后,就这么满脸嫌弃地扔到一边去了。 认出了恩人,这孩子主动向周行训走了过来。 周行训见状,挑了一下眉。 他站在原地没动。 既没有主动走过去,也没有像先前一样挪开,而是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孩子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周行训眉头挑得更高了,有点稀奇:“你不怕?” 他身上倒是没带刀,但是有些东西、可比“刀”可怕多了。 周行训穿的并非丝织绫罗,却也绝对一眼能看出来的上等料子。他不太喜欢佩玉,但虽无坠着的挂玉,腰间的带銙却是玉质的。天子、宗亲、三品上大员才能用玉銙,其余人以金银铜铁犀装饰。 这孩子或许没有这么清晰的认知,但多年求生的本能却足够他模糊地意识到什么了。 这些最底层的人有自己的生存准则,他们会避开一切对自己生命产生威胁的因素,而罗衣玉銙的贵人,常常是最大的威胁。 那孩子其实还是怕的。 周行训都能看见他往前走时的迟疑犹豫,还有破烂单衣露出的细瘦腕骨下,微微发颤的手。 但是他确确实实走到了周行训面前,在被这么一问之后,咬着牙摇头:“我不怕。” 周行训忍不住扬了一下唇。 这实在很有意思,他见过很多人在他面前强忍着恐惧说“不怕”、敌将败军甚至死干净赵室皇亲,但是这么丁点大的小屁孩还是第一次。 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下一瞬他就板起了脸,拖长着语调“哦?”了一声。 那孩子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直接一屁.股坐在后面地上。 周行训“嗤”地一下子笑出了声。 平心而论,这反应已经很不错了。那些一开始说着“不怕”的,多少人最后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他放过一命。 周行训的笑声并没有多友好,却也同样没有多大的恶意。 那孩子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抬头看了过来。 “我不怕。”他又强调了一遍,接着说,“南边院子里识字的阿兄说,外面来的人是来救我们的,他们会带粮来,阿娘就不会饿死了。” 周行训“唔”了一声,没作反驳。 这孩子的娘倒是运气好,能挺到这会儿。 却见那孩子不知道想到什么,紧绷的神情一点点缓和下去,语气中居然听出点雀跃的意思,“贵人会给吃的,还会给糖。” 周行训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是阿嫦啊。! 第 54 章 帝后54 除了阿嫦,再没有别的人会做这种事了。 几乎是那孩子刚刚说完,周行训就反应过来,对方话里那模糊得连男女都没有的代指是在说卢皎月。 和自家皇后扯上了关系,周行训总算多了点的耐心。 他瞥了眼正爬起来的小孩,问:“找我有事?” 闻得此言,那孩子总算回神,他还挺像模样地行了一个礼,说话听起来文绉绉的,“恩公救了我的命,我娘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恩公有什么差遣,小子在所不辞。” 周行训忍不住看了人几眼。 泥巴沾了看不出衣裳的料子、依旧能看出挺破的。但能这么说话,这小屁孩倒也不是他一开始想的小乞儿,起码祖父或者父亲当过小官或做过佐吏。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周行训回答显得很冷淡:“我不缺人。” 他从不缺供他差遣、向他效力、甚至为他赴死的人。 那孩子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回答,一时呆在原地,表情有点茫然。 周行训顿了下,倒是接了下句,“但是缺人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将才难求,教化万民安定天下的王佐之才更难求。 看着眼前像是完全懵掉的小孩,周行训哼笑了声。 他终于往前倾了一下.身,却只是并指戳了下这孩子勉强干净的脑门,笑,“等你成了人才再来找我吧。” 周行训扔下这句话就甩手走了,也没管原地还呆站着的孩子。 不过他心情确实不错,回去的路上还扯了片树叶吹了段曲儿,惹得路上的人频频回头。 周行训一点儿也不介意被看。 他只是忍不住回忆着方才。那孩子明明害怕、却还是一步一步站到了他面前,肃着一张沾泥小脸说让他“差遣”。供他差遣的人那么多,像这样子的还是第一回……怪有意思的。 确实很有意思,周行训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好像稍微有一点明白阿嫦了。 不论其他,单就“救人”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这欣悦心情一直维持到回到刺史府。 穿过重重屋檐掩映,他在廊下看见了想要找的人。 这是复州这几日难得晴朗的天气,日光映在她的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浅淡的柔光。 明明是白日,周行训却莫名想到了那一晚的宫殿中、自掌心流逝的月辉,那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月亮光影。 心底莫名生出种焦躁来,周行训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阿嫦!” 正往里走的人闻声回头,那一瞬间虚无的缥缈散去,廊下的人是切切实实站在他眼前、站在这世间。 周行训突然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了。 ——他好像离阿嫦更近了一点。 就好像许久之前的那次春蒐,他发现了那疏离冷淡、仿佛一切都是公事的墨迹的背后,不着痕迹的温柔。 非常可爱。 让人想要抱起来转两圈!!抱起来、转两圈啊…… 周行训眨了下眼。 刚刚想问问对方怎么突然回来,却突然双脚离地的卢皎月:? ??? !!! ——“周、正、节!!” 眼前的视野旋转,耳边却是一声异常清晰的带笑回应:“我在!” 卢皎月:“……” 她问的是在不在吗?! * 同明四年,帝后亲临复州。天感之,雨止。圣驾归时,百姓夹道相送,三郡人心皆附。 六年,帝御驾亲征、兴兵伐楚。 王师所过之处,百姓箪食壶浆、举城相迎。 同年,吴畏其威,国主亲奉国印,自请入长安。 翌年,右武卫将军周重历率军入蜀,征南将军郭感玄领兵伐越。 …… 局势发展到如今,确实可以说一句“天下已定”,蜀越之地的征伐周行训便没有亲自去了。 蜀地的捷报频传,但是伐越的那一路却不太顺利。 看着周行训黑着脸把战报拍在一边,牙都咬出嘎吱声了,卢皎月就知道情况不顺到一定地步了。 她瞥了几眼过去,大意是郭感玄轻敌冒进被围了,虽说勉强脱困、但仍旧损失惨重。 比之前的“士卒水土不服、军中似有疫气之兆”让人松口气,但也好不到哪去。郭感玄完全把周行训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扔在脑后面——对于周行训在他面前说的“如果越人如何如何,千万别追”的话,卢皎月都听了不下三遍——郭感玄完全是照着参考答案写题,还给把错误示例抄上去了。 周行训把那战报往旁一推,一副气得肝疼的表情,“他最好能给朕拿下来!!” 倒也没说拿不下来怎么样。 罚是要罚、职也是要撤,但胜败是兵家常事,他要是真的因为战败斩将,这会儿手下也没活人了。 卢皎月对军事上的东西没法评价什么,只能把旁边的水杯给他往前推了推,劝:“消消气。” 周行训整杯灌下去,气没消、人反而越发的委屈了。 “阿嫦,你不知道!这些人有多气人。” 卢皎月:“嗯?” 周行训开始大吐苦水。 “当年围真定城的时候,张复孝带了三万人围着!只围着、没有打!!结果你知道怎么样?他被城里面出来的五百人冲了营!五百人!!他们就是一人上去踹一脚,也不至于被冲了啊!” “……申州的那个严睿,我跟他说了八百遍,刘腾不动、陵昌镇不能打,就差直接下军令,结果他非要去试试!睿!睿什么睿?他干脆改叫‘严没脑子’得了!!” “……” “还有怀旗关,我给窦崖留了六千人!就怀旗关那地形,我就说、我栓六百头猪在那儿能不能守住了吧?!!我给他整整留了六千人!!! ” “……” 周行训痛心陈词,他简直从头到脚都写着“不理解”,满脸都是:这都能输?为什么输?!这有什么可输的? 充满了学神对普通人的智商迷惑。 可被他点名的这些也并不是“普通人”。 能被皇帝记住名字的,想也知道,都是开国将领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不管哪一个,都有那么一两场史册论功的战役。 卢皎月听得有点走神,她在想要不要给这人讲点“坐镇京师的皇帝用阵图远程遥控打仗”“士卒自备干粮,太监指挥满朝文武集体出征”的历史鬼故事,那边周行训已经做出了最后总结:“他们都这样了,朕还只能……” 卢皎月下意识接,“笑着把他们原谅?” 周行训:“……” “…………” 周行训倒是没真掉眼泪,但是表情却实实在在的演示了一个什么叫‘汪地一声哭出来’。 卢皎月:噗……咳。 “阿嫦!!” 连你也笑话朕! 卢皎月咳了两声,压下去那点笑意,哄着人,“这不是有你在么?有你在,就不会输。” 后半句话听起来有点嚣张,周行训却是的的确确把它变成了事实。 周行训哼哼了两下。 所以他就活该四处救火,给这些人收拾烂摊子? 他鼓着脸抗议了两下,到底被顺了毛,往桌上一趴,瘫着道:“算了,我都习惯了。” 确实是习惯了。 唯一动过真怒的一次,是陈邃连失三城,举着自断一指的血淋淋的手掌在他面前请罪。就连那一次,也是给了对方五千兵,告诉他“夺回了十堰关,此事既往不咎;夺不回,你也不必回来见我了”。 人就是会犯错。 他不能让所有人都一点错都没有。 他叹着气,摇头晃脑、老气横秋:“谁让我是他们的主公呢。” 卢皎月这次真的是没忍住,“哧”地一下子笑出来。 周行训说的倒是实话。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实话放在他身上,就显得特别不搭。 …… 周行训是从长乐宫离开、还未走到前朝的时候被拦住的。 这并不是第一次。 即便他把态度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也总有人想试一试。 碍着阿嫦的面子,他多数时候只是不怎么理,但是要是真的过分了,他也不介意做点什么。 他是不越过阿嫦插手后宫,但是阿嫦也并不会主动问起前朝事。她们总有父兄家人。既然跟着姊妹女儿享了荣华,那么出了事后被牵连也是应当的吧? 会有人拦住她们的。 “被家人接回去”这样的出路,就算是阿嫦也不会说什么的。 今次倒是特别一点,拦他的是位少府女官。 周行训没准备停,却听对方道:“陛下留步,妾为皇后事来。” 周行训终于顿住了脚,目光瞥向那边跪着的人。 ——是姜婍。 若是卢皎月在这里,大概要十分感动。 时隔这么多年,男女主终于又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第 55 章 帝后55(可跳) 严格来说,周行训和姜婍也并不算单独相处。 除了远处侍立的内侍宫人,姜婍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 知道这位陛下不喜欢绕弯子,姜婍拦下人后,就飞快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中宫无子,妾近日来在少府听到些风言风语,想来朝上更甚。妾自入宫来便得皇后照拂,只是人微力薄、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殿下素来待人宽厚、妾实在不忍心其受此中伤……” 她把孩子往前推了推,叩首道:“妾的儿子可以做皇后的儿子!” 姜婍其实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受皇后照拂。 她一开始猜测是固宠,世家大族常有这样的事,主母不得宠爱,就养了貌美的妾室在身边,借以笼络夫君。但是皇后她并不需要这些,整个后宫都知道,陛下待皇后是不同的。 可是偏偏后来,她请入少府的时候,皇后满脸复杂地让她回去好好想想。 这是皇后第一次驳了后妃入少府的请求。先前那点模糊的猜想终于得到了确定:她在皇后那里确实是不同的,皇后想要她留在后宫。 真的要留下吗?有皇后照拂着,她在后宫确实会过得很安稳,这明明是她最初希望的日子。但是不甘心。 姜婍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是有野心的。 那可是女官!必会史所载之。 纵然是一句趣闻闲笔,即便是千古骂名,她也不再是寂寂无名的舞姬。 她自幼年学舞,无数次地跌倒又爬起来,一定要做所有人里最好的那一个。这不单单是天赋、还有“不甘心”:不甘心跳不好、不甘心比别人差,不甘心……只做一个舞姬。 …… 姜婍晃着神想着这些,却听到上首一句特别干脆的拒绝,“不需要。” 她一愣抬头,却见周行训已经抬脚准备离开了。 姜婍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真的追着再拦了一遍,语气急促:“陛下恕罪!皇后多年打理少府、处置宫务毫无错处,只有无子一条。但无所出乃妇人大忌,妾恐此成为攻讦的借口,波及皇后,令朝中有废后另立之声。” 姜婍仓促说完这些,整个人却是一愣。 因为她突然发现,促使她做今天这事的并不是对皇后的感激,而是“恐惧”:如果皇后出事了,那少府怎么办?女官们怎么办?……她怎么办? 周行训终于停了下来。 他垂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突然忍不住笑了。 ——阿嫦可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这一幕与当年何其相似? 当年的劝进。 当她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为某些人的利益的时候,就不需要她去做什么了,那些人会自发地、主动地,为她扫清一切障碍:一如当年送到他面前的玉玺,一如现在跪在这里的女官。 周行训莫名地心情好起来。 看着身前的人,他倒是难得地解释了一句,“那些流言朕 知道,不过那和中宫无子没有关系⒀_[(,是因为世家女没有子嗣。” 这些世家的女儿是他进入长安之后才入宫的,无关喜不喜欢,这本身只是一种政治信号罢了,表明了周行训确实没有对世家动手的意思,也表明了世家认可了这位新主。周行训原本无所谓这些,他只是从中选出了他的皇后。 事实证明,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他也确实不怎么喜欢。 无宠当然也无子。 早些年没有,而这几年间、周行训连后宫也没去,当然更不可能有了。 他在年初的时候封了一次王,把包括养子在内,所有过了七岁的儿子都封了出去,年纪长的前往封地,年纪小的在宫外开府。虽然确实封得早了点,但因为前朝的时候也有先例,朝上倒没有多说什么,那些指望着儿子过活的妃嫔也随着这次的大封离了宫。 只是这次突来的封王骤然提醒了朝中诸位大臣们一件事:宫中皇子居然无一个出身世家!再联系周行训这些年来渐渐不掩饰的针对世家的态度…… 他们慌了。 慌张之下,便想要做点什么、以确认自己的地位。 矛头当然不能一开始就指向皇帝,于是多年无子的皇后就成了最好的借口。 他们并不是要废后,而是要皇帝低头。 周行训也就解释了那么一句,看见跪着的人仍旧迷惑的神情,他就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了。这一句解释已经是难得的耐心,听不听得懂是她的造化。 周行训直接赶人:“你回去吧。皇后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他会让他们都闭上嘴的! 想要走,却再一次被拦。 周行训的脸色已经有点冷下去了,他并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这几天的心情也不好,接二连三的打断很容易让他生出不快。 不过这次跪于前的却并非女官,而是先前那个被推过来的孩子。 童声清脆,却也条理清晰:“父皇容禀。百善孝为先,父母之恩,谓之大也。娘亲生我乃是生恩,母后照拂关切,四时之衣、晨暮之膳时时问候,此乃养恩。生养之恩,皆谓母也。如今母亲受人中伤,为儿者却无动于衷,实乃人子之大不孝。” “此事乃儿自请之,恳请父皇应允。”他俯身叩首,“此乃一时权宜之计,待到他日,母后有亲子傍身,儿自会请离长乐宫,尽孝于娘亲膝前。”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周行训第一反应是去看姜婍,却看见了一副震惊错愕的神情。 周行训眯了眯眼,终于正眼看向了这个孩子。 并不是温和爱护的眼神,而是更近于一种评估打量。 他其实并不会去看太小的孩子,即便是皇子。 对小孩子没有耐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们很可能活不了。 他的父亲有四子二女,活到成年的唯有他和长姐二人,后者在他记事前已经远嫁,后来病逝于异乡,他登基后追封了这位并不熟悉的姐姐为长 公主。至于其余的孩子,都是幼夭,连族谱都未入,更谈不上追封。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活下来的、才会是“皇子”,夭折的连序齿都不会入,存在痕迹都会被抹消。 周行训盯着这孩子看了一会儿,后者在这打量中不避不让地挺直了腰背。 周行训突然笑了。 那点笑意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没有察觉,他冷不丁地开口问:“你想当太子吗?” 这话一出,那边一大一小两人都愣住了。 姜婍先一步回神,急着解释:“陛下宽宏,玟儿并无此意!他只是……” 周行训抬手止住了姜婍的话,只是盯着周玟看。 他没有蹲下.身去,而是就那么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对着那双稚嫩的眼睛,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再接着,“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皇帝,就是你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得说什么,你让他们闭嘴、他们就得把那张嘴彻底闭上!” 这话说得血气森森的。 伐越之战问题连连,朝中的世族又接连闹腾,甚至把矛头指向中宫。 周行训这段时间其实一直处在易燃易爆的状态,这会儿他一点也没掩饰自己想把那些人都弄死的心态。 姜婍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想把儿子拉到身后。 但是刚刚抬手,却见那孩子抬起头来、径自直视了回去。 他说:“我想。” 姜婍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一点说不清是惊骇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泛了上来,她看向那孩子的目光甚至掺杂了一点陌生。不待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却听到了上首一声短促的笑。 周行训:“好。你就是太子了!” 他非常轻易的,简直像是玩笑似的给出了允诺。 玩笑么?倒也不尽然。 那孩子说的是‘我’而不是‘儿’。 那句“想”也并不是以儿子身份的“请求”,反倒像是挑衅似的对着他亮了一下尚且稚嫩的爪子。 有点不自量力。 但周行训确实很喜欢。 姜婍:?! 这完全超乎设想的发展让她大脑都空白了一瞬,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皇后……玟儿他……” 这是答应了让玟儿做皇后之子的意思吗? 语无伦次了半天,她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却是飞快,“妾这就他搬去长乐宫!” 周玟不占长序,只有中宫嫡子,才是当之无愧的太子。 周行训却摇头,“不,不必。” 姜婍:? 周行训:“和阿嫦没有关系,这是你的儿子。” 姜婍还待说些什么,周行训却是一口敲定,“你带他回去吧,晚些时候,朕会让人去宣旨的。” 说完,便是真的离开了。 ——这是没有干系的两件事。 阿嫦不需要做太子的母亲。那是他的皇后,和太子无关。 至于说那个孩子。 非嫡非长,又无煊赫母族,到底如何坐稳太子之位? 那是他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 既然想要那个位置,就要有坐稳的能耐。“太子”的身份本身就是价值,如果他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那这太子不当也罢。 要知道,这个天下一开始、根本连“周”都不姓!! 第 56 章 帝后56 卢皎月在看画,是郑淳送来的。 他这些年在外辗转就任,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送些字画之类的东西回来,不是那种贵重的名家大作,只是一些乡野意趣的闲笔,有时候还夹带着一两幅他自己画的。 不过这次卢皎月从头到尾把画轴都看了一遍,竟没找到郑淳的。 大概是新任一州刺史,忙得没时间作画? 周行训在旁边看了卢皎月找画全过程。 周行训:“……” 没关系,只是画而已。 他不介意。 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在卢皎月以防万一,准备再翻着检查第二遍的时候,另一边,桌腿擦过地面、发出一声非常刺耳的声响。 卢皎月抬头看过去,就见周行训笑得特别僵硬。 “郑谧回今年年初议了亲,另一方是太原王氏的小娘子,六礼走过了一半,现在已经在挑日子了。最迟翻过年去,他就要成婚了。” 像是强调什么一样,他把最后那句话咬得特别重。 卢皎月:“……?” 郑淳议亲的事她当然知道,但周行训那是什么表情? 她有点狐疑、又不太确定地问:“你看上那位王娘子了?” 周行训:??? !!! 他大声:“我没有!什么王娘子、李娘子的?!我都没见过!!” 卢皎月:那你干什么一副“老婆被抢了”的表情? 而且周行训会留意臣子的婚事、甚至具体到了六礼的那一步,这事本身就很奇……好吧,放周行训身上也没那么奇怪,这人很诡异地做到了傲慢的同时又很接地气。 他一方面对于看不上(他显然有一套极其个人且主观的衡量标准)的人展现了极度漠然的态度,另一方面又有非常旺盛的好奇心、连各种有的没的八卦都很感兴趣。卢皎月都不知道他每天从哪听来的那么多“小道消息”! 郑淳大约还不够上周行训那“看得上”的标准,所以只能是“八卦”了。 卢皎月:“……” 你一个皇帝,天天关注这些东西不掉价吗?! 卢皎月有点无语,她“嗯嗯嗯”地敷衍了几声,决定先不搭理他。 放在那晾一会儿,他自己就消停了。 看着卢皎月把那些画一卷卷收起来,周行训果然没再说什么。 只是过了一阵儿,他还是忍不住。 他打量着卢皎月的脸色,试探着问:“阿嫦,你伤心吗?” 卢皎月被问得很懵:“我伤什么心?” 周行训哼哼:“郑谧回要娶妻了。” 卢皎月:??? 她是什么哥哥要娶嫂子、哭着不让的小姑子吗?幼不幼稚啊!周行训以为她跟他一个心理年龄吗? 卢皎月深吸口气,心平气和地,“兄长既已立业,总该成家的。” 事实上,郑淳的亲事已经拖得过于迟了?_[(,迟到卢皎月就算设身处地地讨厌“家长催婚”这事,都不得不在姨母的恳求下,在给郑淳去的信里提了几次。 周行训一时居然没法从卢皎月这语气中判断出什么情绪。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阿嫦的心情更重要。 于是提议,“阿嫦你要是不高兴,我可以让这桩婚事成不了。” 卢皎月:??? 她猛地抬头,对上周行训那居然显出些认真的神情。 卢皎月:?!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能得出的行动方式? 卢皎月简直是磨着牙警告:“……你给我老实点!!” 能不能做点人干的事?! 周行训蔫了:“哦。” 阿嫦凶他QAQ~ 卢皎月不放心,又加重语气:“你不许做什么!什么都不许做。” 周行训怏怏点头:“嗯嗯。” 那人都要娶妻了,阿嫦还那么护着他(撇嘴)。 …… 周行训蔫吧了小半天,还要时不时地被卢皎月怀疑的眼神打量:他简直都要委屈死了! 他真的就是想哄阿嫦开心嘛。 又不会做出打断郑淳两条腿、让他成不了婚这种事。 虽然他确实挺想这么干的…… 周行训其实不怎么介意郑淳这次婚事成不成。 因为就算这次没了还有下次,郑淳是一定会娶妻的:为了联姻。 联姻永远是最方便最快速也最牢固的合作方式。外部威胁越严重,世家越是会抱团求生,郑淳顶不住那种压力的。不是孝道也无关亲情,而是单纯的“压力”。 世族就像是一株参天巨木。一切平顺时,深埋地下的根系滋养枝干上的每一根枝叶,供他们肆意生长;但是当威胁到来,这些枝叶无论愿不愿意,都得为整棵树的存活做出牺牲。因为一旦没有了这棵巨木,他们也只是地上被随处扫掉的枯枝落叶……和兵卒、和百姓、甚至和路边的乞儿都没什么区别。 郑淳如此,世家的女儿也是如此。 妃嫔这些年各谋出路走得七七.八八,主子少了,卢皎月连伺候的宫人都放出去好几轮。周行训年初封王之后,宫里更是一下子空荡了起来。 而现在,剩下的世家女也要请离。 是“一起”请离。 这显然并不是什么个人意愿造就的结果。 周行训直接扯明了这举动背后的含义:“他们在向朕示威。” 为了新立的太子,为了朝中渐渐握住实权的寒门。 “阿嫦,我说过我不插手后宫,但是这次不行。”周行训定定地看过来,语气非常坚决地,“答应她们!让她们走。” 他不会罢手,也不会低头。 卢皎月却略略沉默了一下。 周行训意识到什么,声音放得缓了一点,“阿嫦,我知道你怜惜她们身不 由己,可你已经给过她们机会了,给过很多次!她们可以离开,可以入少府,也可以做别的选择,这是她们自己选的。她们选择站在世家那一边。” 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你永远没有办法去救一个不伸手的人。 又凭什么去救呢?那并非他的亲兵,也不是他的将士,既无破阵掠敌之能,又没有治国经世之才,凭什么让他花费心思? 想要被费心,就要有值得被费心的价值。 她们怕是也不想被费心”。 周行训眨了下眼,将那一瞬的漠然之色敛下。 他注视着眼前的人,神情一点点放得柔和,他轻轻捏了捏对方柔软的指.尖,温声唤:“阿嫦?” 卢皎月这才回神。 她注视着那些清丽漂亮的字迹,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只是觉得悲哀。 为所处的这个时代悲哀。 好像所有人都是牺牲品,个人的意愿显得分外微渺。 * 世家女离宫的那一日,卢皎月倒是意外收到了不少礼物。 不少人都做了入宫时的打扮,天气并不算好,但微风和煦又无落雨,勉强算一句“宜人”。 似乎脱去了宫城中那层不自觉让人压抑的外衣,不少人的情绪都鲜活起来。 谢甘棠送了一幅画。 她笑:“这宫中无趣,这些年我连提笔作画都懒怠了,技艺生疏,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卢皎月摸了摸画轴,倒也真有点惊喜:“怎敢嫌弃依川居士大作?” 依川是谢甘棠的号。 旁边的崔蕙笑,“我就是说殿下喜欢画,咱们的依川居士还非要弄对绣屏,白白浪费这么多年的功底。她那点刺绣手艺,也就殿下不嫌弃了。” 谢甘棠被半夸半嘲的,不由嗔了人一眼。 刺绣更烂、字画水平仅限欣赏的卢皎月:“……” 她只能笑笑不说话。 那边崔蕙又接着,“我没谢妹妹这技艺,也就送了盆花让殿下解解闷。这宫里的花房里确是珍品,但太珍了反倒添了匠气。我在南边有个专门养花院子,若是殿下不嫌弃,明年到了赏花的时候,我递帖子入宫。殿下果真赏脸,也让我那院子沾沾仙气儿。” 卢皎月还没待回答,后面却传来一道细声细气地接话,“妾入宫前在家里树下埋了几坛酒,若是殿下明年去花宴,我便挖出一坛来带着去。” 卢皎月有点儿错愕地看着这个分外乖巧内敛,在周行训后宫简直是一股清流的李婉仪。 后者抬着袖子掩了掩脸,露出了一个安静又羞涩的笑。 安静腼腆但是个酒鬼。 卢皎月:“……” 她艰难:“那我先谢过淑恣盛情了。” 崔蕙却佯作怒容:“好啊,单我们还不配喝你的酒了?!” …… 送别送得很热闹,带到各自上了车舆,卢皎月忍不住抬头 看了看天。 太阳出来了啊。 * 卢皎月回来之后整理了一遍刚才收到的礼物,该入库的入库、该摆的摆出来?_[(,当然也看了谢甘棠送的那副画。 是一幅江上明月图。 明月高悬天际,江面烟波微茫,有孤舟行于江上,舟上有一人、似在仰首望月。 卢皎月看了一会儿,有点奇怪。 好看是好看,画意是不是略微有些凉了?颇觉凄清。 * 马车辘辘驶远。 谢甘棠掀开了车帘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宫殿立在那里。积土成台、珍木为梁,就算远在京郊都能看到。 人怎么能这么顺呢? 他想要改朝换代,就真的登上了帝位;他想要天下一统,就真的四海如一、人心归附。可他都坐在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上了,却还是不满足、不满意。 他想要世家俯首。 不是拥立,不是承认,而是“跪下”。 是他先举起了刀,却怪世族为什么不肯引颈就戮。如何引颈?怎么能就戮?!他是在要世家的数百年族史、尽皆成为自己煌煌功业上的一行墨字。 人怎么能这么贪心? 他怎么能这么不知满足?! 谢甘棠遥遥地看了眼那仍旧清晰的巍峨宫室,仿佛透过重叠的檐角看到其中的人。 哪有什么“帝后情深”? 不过是帝王先动的心。 那就愿他一辈子…… ——辗、转、不、得、所、求。!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57 章 帝后57 谢甘棠的画很好看,但是卢皎月总觉得有点太凉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画收起来了。 周行训是晚些时候过来的,他倒是难得在长乐宫呆了一个下午,哪也没去。 但是好像坐也没有坐得很安稳,屁.股下面像是针扎似的,一会儿就要挪一挪,“心不在焉”都写脸上了。 卢皎月忍不住,“你要是坐不住就出去吧。” 这坐立不安的样子怪让人烦的。 周行训愣了一下,非常严肃地摇头,“不,我能等。” 他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差最后这半天。 卢皎月:? 等什么啊? 一直等到了晚上。 卢皎月习惯性命人收拾寝殿准备歇息了,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周行训还没有走。 刚待回头去问,却觉一只手臂从侧边环过来,轻轻扣住腰。 卢皎月被带得往后退了一步,被拥到了一个显得炽热的怀抱中。刚刚落定,就听耳边传来一道低沉嘶哑的询问:“今晚、我能留下来吗?” 卢皎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我并没有……” 她并没有拒绝周行训留宿长乐宫,也没拦着他去别的宫殿。可他就是哪里都没有去,宁可自己睡寝宫。 似乎察觉的怀中人这一瞬间的动摇,温热的吻落到了颈侧,湿热又含糊的声音落入耳中,“那不一样。阿嫦你知道,那是不一样。” 他又不是单单为了和阿嫦做这种事。 他想要的更多,也更贪心。 帘帐的钩子被拨开,层层叠叠的帐幔落下。 卢皎月几乎一个晃神就被带到了榻上,腰缠被扔到了一边,衣裳松松地往下坠。她本来是一点都不介意这种事的,可是这一次却不得不按住了周行训的手。 “你在浪费时间。” 她非常非常用力地抿了一下唇,“不会有结果的,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周行训的回应是: 他凑过来亲了一下,特别大声地,“我乐意!” 卢皎月:! ——这个人! 周行训却很坦然。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况且他非常确定,有那么一个瞬间、阿嫦确实动容了。 他既然能用五年的时间磨到这一点点动容,那就能用以后很多个五年换来更多的心动。 * 宫殿外的云聚拢又散开,殿内的动静也渐渐安静下来。 卢皎月心情有点复杂,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莫名其妙的一.夜.情之后的冷静期状态,开始疯狂反思自己到底是哪一步没坚持住。 倒是周行训一副非常餍足又不掩饰得偿所愿的样子。 他本来是打开窗户散一散屋子里的气味,但是抬头往上看了看,却愣了一下,突然感慨,“阿嫦就像是月亮一样。” 还在冷静期的卢 皎月:? 她迷惑:“什么月亮?” 周行训:“天上的月亮啊。” 卢皎月:“……” 这是什么小学生问答?选择理周行训是她的错。 正这么想着,却听对方接着,“所有人都有所求,或为求利、或为求名。前者虽为世人不齿,却是大多数人一生汲汲追寻的;后者高义,也不过是所求方向不同罢了。” 就连那个人、求的不也是一个‘青史所载、昭昭清名于万世’? 只是他求的,他给不起了而已。 “但是阿嫦没有。” 卢皎月一愣。 周行训已经走了过来,他稍微蹲了下.身,似乎想看清卢皎月眼底的神色,接着问:“阿嫦有想要的吗?” 他眼神中是纯然的疑惑。 卢皎月沉默了一下,缓缓点头:“有的。” 周行训笑了起来,“是什么?阿嫦你同我说,我给你啊。” 他似乎是真的很高兴,语气中自然而然地带出了点‘只要开口我就能做到’的神气,像个不知世事深浅、胡乱许诺的少年。但是他早过了那个年纪,也并非不知世事。 卢皎月却摇了摇头,“不用了。” 确实不用,因为周行训已经给过了。 ——是“太子”。 所谓剧情,所谓一见钟情,所谓盛宠,都不那么重要。 一切的一切、只是为给这个小世界留下一位继任天下的“盛世明君”罢了。 卢皎月正这么想着,却听那边的周行训特别特别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抬着头,一副不死心的语气追着问:“真的不用吗?阿嫦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要的。” 这人蹲着身又凑得近,好像稍微有点儿不对就能就地撒泼打滚的样子。 卢皎月:“……” 都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一点? 在周行训跟前,真是多一秒都深沉不起来,卢皎月一点儿也不想接对方这话茬,干脆抬脚踢了踢人的小腿,“行了,把窗关上,该睡了。” 白腻的玉足从被子里伸出来,碰了碰他之后又收回去。周行训缓缓地眨了下眼:又想要了。 不行,第一天不能过分。 还有明天、后天…… 他闭紧了嘴,舌尖在口腔中蜷了蜷,闷不吭声地去关窗了。 卢皎月都忍不住多看过去两眼。 ——太听话了,显得不那么正常。 只不过这么看着,又有点走神。 她在想“太子”的事。 其实在女主完完全全把升职路线从后宫歪到少府之后,卢皎月有想过要不要干脆把那孩子记在自己的名下。中宫嫡子是再正统不过的继承人,那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只是这么做、多多少少有点抢别人儿子的嫌疑,卢皎月才一直犹豫。 她本来想着起码等孩子再大一点、能记住亲娘再说。 然后周 行训突然有一天,毫无预兆、让人一点儿都没有准备地立了太子。 卢皎月还记得自己听到这件事后震惊又复杂的心情,她觉得自己这剧情简直维护了寂寞:女主在少府的升职如火如荼,好像打算换个地方复刻剧情升级路线,男主致力于把自己的后宫清理干净、不停地往外踢人。剧情都崩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太子居然还是被立起来了。 ?本作者岁既晏兮提醒您最全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尽在[],域名[( 卢皎月实在忍不住、戳了戳系统,[我觉得这个小世界根本不需要人维护剧情。] 她做了什么吗?她好像什么也没做。 系统看着随着小世界发展稳定,进一步解锁的崩溃报告:包括但不限于女主出头后的花式死法和流产方式,还有黑化版女主报复全后宫的团灭结局…… 系统语气沉痛:[不,你很重要。] 它甚至可以推演出接下来崩溃报告的内容。 女主没出头出头了会死/流产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后,就该轮到……皇子之间的花式相残。 系统:[……] 系统:[还请宿主再接再厉(鼓励.jpg)] 它甚至给了一个表情包。 未来的明君现在还是个崽崽,他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成长环境。 ——宿主加油! 卢皎月:啊这…… 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但是现在剧情崩成这个样子,绝对有她一部分责任吧? 还让她“再接再厉”。这合适吗? 卢皎月还准备再问,却突然被抓住了手,“阿嫦,你在想什么?” 很少见的,那张一向明快带笑的面孔露出点儿凝重到肃然的神色。 注意到卢皎月怔愣的神情,周行训努力想要把神情放得缓和点,但是效果不佳,他眉宇间仍旧染着不自觉地焦躁:绝对有什么、就在刚才。 卢皎月觉得莫名,但还是回了句,“没什么。” 觉得这回答有点儿敷衍,看着周行训不大好的表情,她又补充,“我在想太子的事。既然立了太子,是不是该搬去东宫?但是这孩子却太年幼,让人担心。” 周行训略微拧了一下眉,他倒是看出来阿嫦很喜欢那个太子,但是他其实不太赞同这样:小孩子很容易夭折,而太子又处在那个位置上…… 算了,他稍微看顾一下吧。 “让他去东宫吧,早点有自己的班底,对他只有好处。况且少府有人照看,不会委屈他的。” 到最后,选择放弃“皇子母亲”身份的,也只有那一个罢了。 周行训对此有所预料,倒也没有觉得多失望。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他是不是还没选伴读?我记得七哥家的三郎正好和他年岁仿佛,让他进宫来吧。” 这一句话几乎敲定了两个孩子的未来。 但是不得不说,让周重历的儿子给周玟当伴读,这是比立太子旨意更明确的态度。卢皎月没有拒绝的理由。 话题告一段落,但是周行训 眉宇间的焦躁之色还未散去。 隔了好一会儿,都在殿内的烛火被吹熄,卢皎月都以为要睡了的时候,听到枕侧的人突然开口,“阿嫦,你会走吗?突然消失。” 卢皎月被问得一愣。 虽然不太明白周行训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但还是很认真地给出了回答,“不会。” 虽然是和系统的交易,但是她接手了一个女孩子的生命,她会完完整整地走完这后半生的。 周行训舒了口气,“那就好。” 他轻轻拥住了身侧的人。 阿嫦像是月亮一样,好像人间的什么都不要,但是他想要。 他偏偏就想明月入怀。 阿嫦不肯为他落下来也没关系,他会跑过去的。 他跑过去、抱住阿嫦就好了。 * 征蜀的这一路大军平平稳稳。平稳地出征行军、平稳地攻取关隘占据城池,平稳地占据蜀都,最后平平稳稳地胜了。 周行训的点评是:“果然是七哥。” 一副非常提不起劲来的语气。 卢皎月:“……” 你可知点足吧。 而伐越的那一路虽然事故频出、把周行训气得头疼胃疼肝疼,但是最后居然还是赢了。 越朝的大将被皇帝猜忌,居然在国破将亡之际被越帝下旨夷了全族。 可以说,灭越这一仗里,越帝可比郭感玄居功至伟多了。 被灭了国的君主会被押送长安,有的会斩首示众、震天下以威,有的会封侯赏爵、谓之怀德。前者如楚国君主,后者如吴国国主钱荣。 周行训本来没打算留这个越朝皇帝的命的,但是他临时改主意了,非但叫人郭感玄把人送来长安,他还特别特别嘲讽地给对方的封号里加了一个“忠”。 卢皎月:“……” 他真的特别损!! 第 58 章 帝后58 周行训损是真的损,但是高兴也是真的高兴。 他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半夜的带着卢皎月一起爬了房顶。后来看卢皎月困得受不了,这才把人送下去,自己在上面吹了一整晚上的风。 毫不意外地,他发烧了。 卢皎月:“……” 他小学生吗?! 无语归无语,但是还得把人叫起来喝药。 周行训迷迷糊糊地就着被塞到手里的药碗灌了半口,整张脸都皱起来,张嘴就想往外吐。 卢皎月早有准备地抵住了他的下颌:“不许吐!” 周行训发出点呜呜的抗议声,简直像是咽毒似的咽了一碗药,搞得卢皎月觉得自己像是什么给人灌药的恶毒嬷嬷。 限定版的周小可怜被塞了一颗蜜饯之后立刻满血复活了,脸上瞧着也没有什么睡意,而是有点高兴地看过来,“阿嫦,我刚才做了个梦!” 卢皎月看着他不自觉往上翘的唇角,“是美梦?” 周行训“嗯嗯”地点头。 卢皎月有点儿想笑:“你要是说郭将军攻下越都的捷报的话,那不是梦。” 周行训摇头:“不,不是那个。” 不等卢皎月再问,他已经飞快地开口,“我把月亮拐跑了。” 卢皎月:“……?” 好吧,果然是做梦。 瞧着这人烧得不太清醒还分外热衷分享的样子,卢皎月倒也照顾病号,耐下心来顺着他的话询问:“怎么拐走的?” 周行训作蹙眉回忆状,“是好多年前了。好像是史灿融刚刚篡梁立赵的时候,他召我和我爹入京。” 卢皎月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本来以为周行训这梦是童话或者神话风,但是没想到居然是写实风,她还真有点好奇了。 不过她倒是先问了句,“你那会儿没来吧?” 赵帝这道征召这明显是不怀好意啊。 周行训摇摇头:“我倒是想去来着,我还没到过长安呢。但是跑到一半,我伪造回复的书信被我爹发现,他急派人去守出入关隘、把我给扣住了。” 卢皎月:“……” 你还真敢啊,胆子有够大的。而且伪造给皇帝的回信,周父有这么个儿子,真是福气。 周行训倒是很淡定,“其实没什么。史灿融确实有杀心,但我爹在魏州,我单独入京,他不敢动我。” 至于给皇帝的回信,那就更没什么了。同被征召的卢州节度使可是把赵帝臭骂了一顿,他的回信里还捧了一下这位新皇帝呢,史灿融该谢他的。 卢皎月:但是万一呢? 正常人都不会因为“想去长安看看”这种理由冒这么大的风险吧? 可周行训明显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卢皎月猜到了发展:“所以你在梦里去了?” 这得是多念念不忘,这么多年还能梦到。 周行训神采飞扬地 点头,“对!” ……(梦境分割线)…… ?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过了十堰就出魏州地界了,少将军、咱们真的要去吗?” 周行训看见眼前已经有些生疏的面孔,愣了一下,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问:“重信?” 周重信应声,又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少将军?” 周行训摇摇头。 他只是有一瞬间,看见一张染血的面孔,密密麻麻的箭矢穿透了躯体,人被生生扎成了刺猬。再一晃神,那画面便像是被抹掉一样消失在脑海中。 周行训也终于想起自己在干什么了,他特别肯定道:“去!我要去长安看看。” 赵帝篡梁后征召各地节度使入京,他爹拒了,但他想去长安。非常想去。于是就半夜翻书房偷改了他爹的回信,又点了人马趁夜跑了。 周行训带的人大半都以为他真的是“代父入京”,但周重信是知道内情的,不由一路惴惴、再三确认。但都走到这儿了,周重信再怎么惴惴不安,也只能接受现状。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感慨,“少将军怎么知道将军会派人在十堰关堵人?这可真是险了,要是赶得稍微慢一点儿,咱们这趟可就走不了了。” 周行训被问得又恍惚了一下。 怎么知道?似乎是“看”到的。看见了自己正被他爹的人堵在了十堰。 他只眨了一下眼,就飞快为此找到了理由,“那可是我爹。我能不知道他?” 肯定是太知道他爹了,才能看得这么清楚。 周重信“嚯”了声,调侃:“这还是父子连心。” 就是将军恐怕觉得,这心连得、怪扎人得慌。 周行训才不觉得有什么,还颇为得意地哼了两下。 再严防死守又怎么样?不还是被他跑出来了? 长安一行也确实如周行训预料的,并没有出什么事。 他爹手握兵马在魏州,赵帝非但不敢对他做什么、还得好吃好喝地招待起来。面圣之后的周行训却没急着走,而是颇为无所事事地在长安逛了数日。 逛得周重信都心里打鼓,“我说祖宗啊,你玩够了就得了,咱们也该回了。你难不成还真打算在长安住下啊?” 周行训下意识反驳:“我没玩!” 周重信:? 您这一副把长安逛得比鄢城还熟的架势说是“没玩”?这是“没玩遍”吧? 周重信还是没和周行训争辩这个,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改口:“将军已经来信催了,咱们最晚明天一早,必须启程。我这儿提前告诉您了,您到时候可别怨我啊。” 信里的原话是‘把这小兔崽子给我绑回来’。 毕竟是少将军,绑是不可能一上来就绑。但是要是这位不配合,那他们也只能动手了。 周行训没看到信,但也不妨碍他猜到里头的内容,当即往一边撇了下嘴,“行了,我知道了。” 又摆着手赶人,“你先回 去吧,我再逛逛,晚点回去。” 周重信:“……” 这人不是打算趁这个机会偷溜吧? 周重信最后还是把那冒头的疑虑压下去了。少将军闹腾归闹腾,但却知道轻重,不至于在这种大事上捅娄子。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不放心叮嘱一句,“你可一定回来啊。” 被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当你是七哥啊!” 周重信:??! 哎!你给我站住! 回来说清楚,我跟那个周婆子哪儿像了?! 站住是不可能站住的,眼前人早就没影了。 * 周行训走在长安的街市上,看着周遭的人来人往,神情不自觉地焦躁。 他隐约记得,自己来长安、应当是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才对。 但是他想不起来了…… 漫无目的脚步转入了一条巷中,这大约在长安城中也是富贵之地,青砖铺路、抬眼就是高大又阔气的门庭。 在这一众堂皇的门第中,一间府邸衰败得格外明显。 那并不是一种外形上的衰败,门口的石狮依旧威风凛凛,木质结构大门也坚固又宽阔,匾额更是簇新,但或许是因为一些角落里主人无心打扫积下的灰尘,或许是内里过分安静的气氛,也或许偶尔途径之人远远绕开、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整间府邸都透着一种由内而外的衰颓气。 周行训定定地看着匾额上的那个“卢”字,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个念头。 ——他找到了! …… 一棵柿子树的树枝从街边探进了院子里,黄澄澄的果实还没到熟得透了的时候,但是摘下来放一段时间也能吃了。 院中的少女仰头看着树枝,露出点沉思的神色:所以怎么摘呢?让人帮忙找根长棍子、敲一敲? 正这么想着,却见那根树枝突然无风自晃了起来,并且晃动得越来越厉害。 终于有一枚果子承受不住这剧烈的摇晃,从枝头坠.落下来,正沉思的少女下意识地伸手,那枚黄澄澄的果子正正落到了她的掌心。 她握了握这“从天而降的馈赠”,脸上切切实实露出点迷惑茫然的神色。 穿越的金手指?心想事成? 晃动的树枝发出点承重的吱呀声,院中的人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就见高.耸的围墙上探出一个漆黑的头顶,赤红色的束发锦带随着主人的动作摇晃,一条束着护臂的手臂攀在了围墙上,手臂一撑,一张明亮张扬的少年面孔就映入了眼中。 四目相对,墙头上的人在些微的怔愣之后,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少年眉间笑意朗朗,他扬着调子,声音清亮:“要同我回魏州吗?” 为什么一定要去长安? 我来寻她啊。 …… ………… 卢皎月还准备听听周行训寻到底做了什么梦呢,却见对方沉思了半天,表情突然严肃起来,“阿嫦,你别答应。” 卢皎月懵:“答应什么?” 周行训:“去魏州。你不要跟他去。” 卢皎月:“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又扯上“魏州”了?“他”又是谁? 周行训的表情却很认真,“会很辛苦,也危险。” 这并非坦途,他一路走来也有许许多多的侥幸。身边的人一个个逝去,留下的越来越少,也有很多个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第二天的瞬间。 太辛苦也太危险。 他才不要阿嫦陪他吃这份苦。 “阿嫦就在长安等着我。” “等一切终了,我会风风光光地来娶你!” 卢皎月:“……?”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抬手去摸了摸周行训的额头。 ——果然很烫。 烧傻了.jpg! 第 59 章 帝后59 周行训的身体不太好。 不,或许该说他身体素质好到过头,所以许多伤势都可以靠硬抗过去。所以等到巅峰期过去,大大小小的旧伤就开始犯,一到了换季就开始出各种小毛病。 当他再一次旧伤发作,卢皎月都已经习惯了。 所以在看见医官摇头的时候,她懵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 里面传来一点压抑的闷哼声,周行训处理这些伤势的时候一向不喜欢她在场,照顾他那点莫名其妙又幼稚的自尊心,卢皎月一般都是在门口等着。次数多其实也看到过,把生了炎症脓肉剜掉、留下血淋淋的创口。 卢皎月戳系统问过很多办法。 沸水消毒、蒸馏酒精、大蒜素……但是时代条件限制,没可能在这里弄出一间无菌的手术室。 安静过去了很久,卢皎月对时间的感知有点儿模糊。 但她觉得自己应该在原地站得挺久的了,脚有点儿发麻,往前走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被人扶了一把才站稳。 卢皎月本来以为是望湖,但是回神之后却发现并不是。 是周玟,也就是太子。 毕竟不是亲生母子,周玟只扶了一把,就很守礼地松开,往侧边站了一步,低声提醒:“母后小心。” 卢皎月却愣了一下。 皇帝病重,确实该召太子前来。当年的幼小的孩子已经长成挺拔的青年,长成了能够接手这个国家的年纪。 她突然想起来,那已经快被她遗忘了的“剧情”。 一点冰凉的寒意从心底泛起来,卢皎月低低地问了一句,[系统,是到了……剧情结束吗?] 系统:[不是。] 在卢皎月想要松口气的时候,却听它接着:[原剧情结束的时间节点在四年前。] 卢皎月:[……] 她沉默了。 卢皎月在原地站的时间实在过于久了,久到旁边的太子都担忧地询问了一句,“母后?” 卢皎月勉强整理好了表情,对着周玟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我进去看看。” 周玟不太放心,但也没有拦着的理由,只能道:“儿这几l日暂居含象殿,就在西侧,离得很近,母后有事遣人去知会我就是。” 卢皎月其实听不太进去什么,只胡乱点了点头,往内殿里进去了。 屋内的气味并不好闻,就算通风清理过了,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和淡淡的腐脓气息,周行训躺在那里,背身朝里、装睡。 当然是“装睡”。 这人真睡着了可没这么老实。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幼稚? 卢皎月有点想笑,但笑了一声,发出来的却是类似抽泣的动静,鼻子也有点儿酸。 背身躺着的人下意识地想要翻过身来,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他翻了一半又僵硬地转回去,大声,“阿嫦你别哭,一点儿都不疼,别听他们瞎说!” 卢皎月用鼻音“嗯”了一声,又解释:“我没哭。” 她确实没哭,但是周行训那句不疼肯定是假的,就他刚才那么一点动作幅度,却折腾得头上的冷汗都渗出来了。 ⒈本作者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卢皎月想凑过去给他擦一擦,却被听到脚步声的周行训焦急地阻拦:“阿嫦你别过来!” 卢皎月一愣:“怎么了?” 周行训这是旧伤,又不是什么传染病,还不能接触的? “我现在肯定特别憔悴、特别虚弱,一点都不英武了。阿嫦你别看。” 虚弱么……确实。 听他说话的动静其实都能听出来,他努力拉平语调,但字与字之间还是带着不连续的停顿,夹杂着一点抑制不住的沉重气喘。 但是这真心实意在忧心忡忡的语气…… 卢皎月一时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在关心这个?! 但是那点骤然腾起的情绪过去后,她到底还是闷着声应了下来,“好,我不看。” 一点衣料窸窣的动静,卢皎月在床边坐下了。 她确实没有去看,而是背着身朝外,却往后摸索着、轻轻覆住了床上人的手,低声问:“我在这里陪你坐一会儿,晚上的时候去外间休息?” 周行训有心想说‘阿嫦你回长乐宫歇着吧’,但是到底没能开得了口。 生命力流逝的感觉格外强烈,从未有过的虚弱他自己都能觉出来。 其实并没有人对他说什么、也没有人敢对他说什么,但是他就是知道了,也想要阿嫦陪着他走到最后。 都到了这会儿了,他胡闹一下、由着性子来也是可以的吧? 他闷闷地“嗯”了声,又补充,“外殿的那个榻太挤了,阿嫦你让他们把床搬过来。” 卢皎月:“好。” * 虽然医官从一开始就摇了头,但周行训这次的伤情反反复复、坚持了许久。 他是个不爱吃苦却不怕吃苦的人,又干什么都要争一争,非得要与别人不同,连这种事上都不例外。 只是夜半时分,内殿偶尔传来的隐隐痛哼和不自抑的沉闷喘.息,让人不自觉地抓紧了被角。 有好几l次,就连医官都以为他能挺过去了,但是终究还是再次发作。 所以当这一日,他精神好一点、甚至能主动坐起来的时候,伺候的人惯例以为是反复的一环,却听他吩咐,“叫太子和百官都过来一趟。” 刘通愣了一下,“噗通”一声跪下了,“陛下!” 泪这就要落下来。 但周行训一点儿没给人发挥的机会,连着声就催促:“快去。” 内侍抹着眼泪走了,内殿安静了一会儿,周行训对着外面轻轻开口,“阿嫦?” 卢皎月撩开了帘帐,缓步走近。 看着仿佛没事人一样的周行训,她还是选择很轻地笑了一下,“不怕自己不英武了?” “怕。但 是想见见阿嫦。” 他这么说着,脸上露出点戚戚的神情,仿佛在说: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见不到阿嫦,我可真是太惨了。 卢皎月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 她坐过去,扶着人靠在自己身上,低着声道:还是很英武的。⒛” 确实又虚弱又憔悴,但是他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 仿佛永远带着锐利的少年意气,即便这个时候也未沾染上沉沉暮色。 周行训不大信地哼,“阿嫦你也哄我了。” “没有。” 卢皎月温声解释,“年初的时候,突厥不知从哪里听闻你病重的消息,来犯北境,耿将军说自己奉诏讨之。突厥单于知道你无恙,连忙退兵、还给了一大笔赔礼。要我把礼单念给你听吗?” 周行训摇摇头,嘴上却一点也不客气地损,“阿史那赤什那个怂包。” 卢皎月笑了一下,哄小孩似地夸他:“是你厉害。” 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听这些。 但也确实值得夸耀。 那是一次次胜利铸就的荣光,只要他还活着、就无人敢来犯疆土。 周行训却没有像平常一样嘚瑟,而是突然安静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阿嫦更厉害。” 卢皎月:“嗯?” 周行训笑起来。 呼气刺激的虚弱的气管,让他呛咳了一下,卢皎月拍抚着帮忙顺着气,但周行训却像是说什么重大议题似的,语气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阿嫦最厉害了。” 他只是忽然想起来,好像是博州吧,应当是在博州。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看着身侧人难得灿烂的笑意,恍惚地想:输给阿嫦的话,输了也很高兴。 输了…… 也确实很高兴。 月亮就在天上也很不错。 追了这么久、他肯定是离阿嫦最近的那一个! 想着,不由拉了拉身侧人的手,“阿嫦,你不要伤心。” 顿了一下,又有点私心作祟,飞快地改口,“可以伤心一点点。” 他拿着食指和拇指比划着,示意了一点点的距离。 人总是要死的。他这一生告别了太多太多的人,却没想到最后要阿嫦来告别他。 但逝去的人终究是逝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 所以只要伤心一点儿,就可以接着走下去了。 周行训还在纠结比划出来的距离大小,却注意到了身侧人的神情,不由一愣。 他还在比划的手指一点点蜷起,轻轻抬起了手,但还未触及那湿润眼角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的高声通禀,“太子率百官求见!” 被这动静惊醒,卢皎月飞快地擦了一把脸,转着头朝外。 周行训看着自己僵在半空的手指,脸色一下子臭了。 他小声:“叫他们在外面等着。” 卢皎月眼眶还 有点红,但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低头瞪了他一眼。 又转了身,对外扬声,“进。” 太子带着百官,次第而入,场景显得肃穆又庄重。 然而周行训一点儿也不庄重,他不等人站定,就飞快吩咐,“朕去后,太子继位。刘通你去拿诏书,带人到宣政殿去宣。” 他赶人的语气毫不遮掩,殿内肃穆的气氛都滞了滞。 在百官终于想起了流程准备哭一哭的时候,刚有点啜泣的动静,就被周行训一句话噎了回去,“哭丧等朕死了再哭。” 这话可太重了,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只能是太子硬着头皮上前,“父皇恕罪,诸臣也只是一时情难自抑。” 周行训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气氛还是有点儿僵。 还是卢皎月打圆场,“照陛下的意思,去宣政殿吧。” 这才传来齐声领命,“儿臣/臣遵旨。” 等人退去,刚才挤满了人的宫殿一下空荡了下去。 卢皎月看了眼周行训,低低叹了口气,“他们是真的伤心。” 贫微知遇之恩、多年照拂之意,周行训这人有点糟心,但确实是个好主上。她看见曹将军的眼睛都红了…… 周行训:“我知道。”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就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们。 他手指勾了勾卢皎月的掌心,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地,“我想要阿嫦陪着我。” 卢皎月:“……” 她最后还是低着声应了一句,“好。” 其实也并没有说什么,周行训再怎么强撑,也没什么力气了。 这人只是静静地靠在她的肩头。 周行训之前就喜欢往她肩膀上趴,卢皎月总是嫌弃重,但是这一次好像过于轻了,轻得好像随时会消失。 许久,耳边传来一声明显虚弱了许多的低唤,“阿嫦?” 卢皎月:“嗯?” 他轻声,“抱一抱我吧。” 话还没落下呢,他就被拥到了一个微带颤抖的怀抱里。 周行训愣神了良久,忍不住费力地往上扬了扬嘴角,露出点些微的弧度。 ——最后的最后,月亮终于肯为他稍落了一点。 好像已经足够了。 并没有后悔过。 只是有点不甘心。 “如果……” 如果能早一点相遇的话,倘若再给他多一点时间,假使他更快意识到不同…… 这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假设。 好像现在这样也很不错。 阿嫦不需要太难过,只要为他伤心一点,然后就可以接着过自己的日子。只很偶尔地想起他来,最好想到的都是高兴的事。 思绪至此,那点些微的不甘也变作了低笑的轻叹,“……很好啦。” 已经很好啦。 …… ………… “周……正、节?”! 第 60 章 帝后(完) 那道低声的呼唤终究没有得到回应,宫殿里一下子寂静下去,静得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 宫人们早都被赶了出去,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轻易请入。 这安静的死寂维持了太久,久到一向不戳就不会主动出声的系统都担心了一下宿主的精神状态:宿主的情绪波动有点剧烈,说实话,它有点担心宿主封闭意识、对外部动静不予理会。 系统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 它搜索自己的数据库,找到一个通常能得到回应的问题,[你喜欢他吗?] 卢皎月沉默了一会儿。 少顷,她确实回应了,但却不是回答,而是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系统:[他爱你。] 这是稍微搜寻数据库对照就能得出的结论,系统培训经常会拿出类似的案例。这些年间,系统也自己私底下做了分析,对照过往数据和案例,得出一个很悲观的结论:宿主很大概率会为了另一半留在小世界中。 但出色的宿主不好找、第一次任务就能稳住一个反复崩溃小世界的宿主更难得,系统没法强制宿主选择,因此这些年一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宿主那天突然想起来、提出解绑。 卢皎月却顿了一下,道:[关于这个,我以为你们会更清楚。] 系统:[什么?] 人工智能并不擅长推演人类感情,要不然也不至于四处绑定宿主。它这会儿有点摸不准宿主的状态,不知道该用哪一套疏解情绪的方案。 卢皎月:[所谓爱情,不过是激素带来的一场盛大欺骗。] 系统:[……] 从系统的角度看,确实如此。 她很认真地陈述:[苯基乙胺让人兴奋,去甲肾上腺素带来心跳,多巴胺传递了亢奋和欢愉[1],于是人类在这些激素的作用下,产生了快乐、满足、安定等一系列正面的情绪,自信心也空前膨胀,会许下一些类似于海誓山盟的诺言……这并不是谎言,起码对于当事人来说,ta是真切地以为自己能做到的,并愿意为此做出保证。] [但是这并没有用处。人体是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一切非正常的生理状态都会结束。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超额分泌的激素终究会回落正常水平。这就是故事的终结、爱情魔法的消失。到了那个时候,激素控制下的一切行为、才会被当事人审慎又理智的重新考虑。] 她一直在等,等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我永远相信这个人所做的一切都赤诚热烈发自本心,可却也无比确定他做不到。 [那并非有意的欺骗,而是一种……无可违逆的人类本能。] 系统有点麻。 它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类型的宿主。 隐约觉得自己和宿主的角色有点颠倒,但是检测到宿主在情绪低潮期,它还是努力安慰,[但他确实为你遣散了后宫,再未纳任何新人。] 卢皎月这次沉默了更久 一点。 等到再出声,却是直接将话说了出来。 “这根本……毫无意义。” 她声音放得很低又很慢,不知像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空旷的宫殿里,只有低低的女声回荡。 “婚姻和爱情是没有任何必然联系的。” “原始的母系社会中,并不存在婚姻的概念。当私有制产生,婚姻才作为一种经济契约诞生于世,而在农耕文明之下,体力占据了生产的绝大部分因素,于是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男性占据主导的一夫多妻制的父权社会。当生产力发展,机器取代了重体力的劳动,女性的体力劣势被抹平,这才有了一夫一妻。” “生产力的发展、所处时代的背景,个人的过往经历和思想追求,社会道德的规训……婚姻的忠贞和许多因素有关。” “唯独、和注定短暂的爱情毫无关联。” 系统:[宿主……] 它不知道怎么劝了,好像这次的宿主有点过度冷静了。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许久才再有声音响起。 “他好奇怪。” “他太奇怪了!” ——周行训这个人、简直太奇怪了! 她说着指责的话语,却不自觉地收紧着环抱的手臂。一点细细的哽咽声夹杂在这控诉之中,不仔细听几乎察觉不到。 怀中的躯体渐渐失温。 卢皎月觉得冷。 太冷了,冷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突然开口:[我想去下个世界。] 系统意外:[但宿主之前说……]要留到这具身体的亡故。 卢皎月强行打断了系统的话:[我要去下个世界。] 因为很少用这种强硬的语气说话,她顿了一下,到底略有些僵硬地补充:[可以吗?] 系统:[可以。] 又问:[现在脱离吗?] 明明是自己提的要求,但被这么问后,卢皎月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系统善解人意:[宿主想离开的时候,通知我。] 只要没解绑,脱离时间对它没有影响。 卢皎月答应了一声。 这一坐就坐到月上中天。 长久地保持着一个姿.势,身体僵硬到麻木,也或许是冷得发木。被屏退了所有人的宫殿没有人来添炭盆,殿内的温度早就随着夜晚的来临降下来。在这种又僵又冷的环境中,似乎连精神也麻木了。 卢皎月:[……走吧。] 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 公卿百官都在宣政殿等候。 太子早遣人去问过,回来的人却只是摇头,“回殿下,殿门紧闭,里面没什么动静,也没点灯。” 周玟愣了下,心中有所明悟。 他转向诸臣,半施了个礼,“劳诸公陪我候着了,待到天明、我去……看看。”也劝一劝。 众臣忙道“不敢”。 这会儿不合适闹出太大动静,但殿中也有不少到岁数的老臣,不知道遭不遭得住这冷夜。周玟到底吩咐下去,一人给一个手炉,再送点吃食过来。 有不少朝中地位尊崇的,是太子亲自送过去,比如杜广融,再比如少府监。 ?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前者是学馆祭酒、天下寒门之师、德高望重;而后者,是太子的亲娘。 姜婍知道这场合不太合适,但到底叫了声“玟儿”,拉住了太子的手,低声嘱托,“帝后伉俪,殿下那里、你劝着点。” 周玟颔首:“儿知晓。” * 晨光熹微,周玟叩响了后殿寝宫的门,但里面半晌都无回应。 周玟并不意外,道了句“儿臣失礼”,就推门进去了。 转了个拐角,饶是有心理准备,看见床榻旁相拥的二人,还是愣了下。 但他也很快回神,上前几步、俯身叩首,“母后节哀。” 榻侧的人并没有给他回应。 周玟沉默了一会儿,到底再拜了一遍,“若是父皇尚在,也不愿看母后哀恸至此,还请母后恕儿臣冒犯。” 他说着,起身上前,想要将人拉开,甚至都做好了强行制住人的准备。 但是碰到后,却是猛地抬手。 他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原地僵立良久,他才微颤着声唤了一句,“母后?” 抬起的手再度落下,一点点触上榻上人的脉搏。 一片死寂。 …… ………… 己巳,帝后同崩。 合棺而葬。! 第 61 章 帝后番外 这是一间稍显凌乱的房间。 复习资料胡乱堆在屋子的角落,书籍笔记掉得七零八落地还没来及收拾,很明显房间的主人正处在“终于考完了”的放纵期。 房间外的阳光通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床上的人不太舒服地拧了拧眉。 她翻了个身蠕动了两下,避开了那道正照在眼睛上的阳光,紧锁着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 只是这点舒适终究没能维持多久,没多一会儿,刺耳的铃声响起。 戴绵绵几乎立刻露出了痛苦表情,非常熟练地捞过枕头捂住了头,但耳边的铃声依旧锲而不舍。 缓缓清醒过来的意识一点点唤起了认知,戴绵绵突然想起:我不是考完了吗?是昨天闹钟忘了关? 枕头底下传来一点闷着声的哀叹,一只手挣扎着从里面伸出来,四处摸索了半天终于捞到了那个硬壳的方形物体。 滑动,关掉。 手机屏幕上却并非戴绵绵猜测的闹钟界面,而是备注“杯子U”的来电显示。 戴绵绵的手指滑动接听之后,误触了扬声器。 霎时间,一阵高分贝的女声从听筒的另一边传来,“啊啊啊啊!!” 戴绵绵一个激灵直接从床上跳下来,也顾不得磕得生疼的膝盖,手忙脚乱地去捞手机。抽出被子的动作带得手机机身连打了个好几个滚、直直坠向地板,戴绵绵险之又险地伸手半空中捞住。 她也顾不得后怕这个,捞起手机后就急着声问,“怎么了?杯子你说!发生了什么?!” 说话间,脑子里已经闪过一系列“绑架”“抢劫”“当街掳人”等等社会新闻,拉开抽屉就翻找着备用机准备报警。 对面声音痛苦:“眼睛!我的眼睛!!” 戴绵绵:“眼睛怎么了?!” 不是报警!是急救电话!! 翻出的备用机开机键没反应,戴绵绵又一阵霹雳哐啷地找充电线。看着插上电后的红色警告,她急得原地跺脚。 “跪求一双没看过《凤来仪》的眼睛。” 戴绵绵:“……啊?” …… 五分钟之后,戴绵绵穿上拖鞋,换上了一套能穿出门的短袖短裤半家居服,双眼无神地站在镜子面前,一边刷着牙,一边听着一旁开着免提的手机里愤愤出声,“……是,小剧组预算有限,服道化都不可能做得太好,但也不能全都是某宝9.9包邮啊!” 戴绵绵从满嘴的泡沫里含糊地应了两声。 隋杯显然也并不在意戴绵绵的回答,只是想找个人吐槽,“服装道具我就不说什么,就算主演都不配一套专用的戏服,就算是宫女身上都是蚊帐布,就算是女主穿着凉鞋……这些!我都、可、以、理、解!!穿越剧嘛,女主想穿什么就穿什么、那是个性!” 可以说得非常咬牙切齿了。 “嗯嗯。” 戴绵绵接着刷牙。 “但是!它的剧 情能不能动动脑子啊!!!” 突然高了八个调的音阶让戴绵绵一口泡沫呛到了嗓子眼里,扒着盥洗台呛咳了半天,对面总算停.下了那怨气森森的吐槽,焦急道:“绵绵怎么了?你没事吧?” 戴绵绵缓了口气,“没事,就呛了一下。你接着说。” 隋杯:“哦哦,我刚才说到哪了?” 哗啦啦的接水声,戴绵绵把漱了一半的水吐出去,提醒,“剧情不动脑子。” “哦对。”隋杯飞快接了下去,“绵绵你知道它怎么设计的吗?!它让女主穿着抹胸在武帝面前跳了一段女团辣舞,武帝一见钟情、再看倾心,为她遣散后宫,再不看别的女人一眼。” 戴绵绵抹洗面奶的动作顿了顿。 她觉得这可能不是武帝。 不过毕竟是穿越剧嘛,离谱点也可以理解。 戴绵绵很淡定地接受了这个剧情,接着问:“然后呢?” 隋杯:“文皇后,我的文皇后就那么被蝴蝶了!临出宫前哀哀切切地看了武帝一眼……我觉得文皇后走是好事,就这个武帝看女主跳舞那会儿、仿佛八百辈子没见过女人的眼神,救命!文皇后可快走吧。” 戴绵绵:“……” 有点理解。 隋杯语气倒是缓和了一点,“这个文皇后的选角算是这个剧唯一一个亮点了,据说是因为演员欠了人情,所以才不得不来客串一把。因为有自己的造型师,在这一堆歪瓜裂枣和奇装异服里面,好看得简直不是一个维度的。真是全靠同行衬托。” 她痛心疾首,“哪怕让文皇后跳这支舞呢?” 甚至这‘一见钟情’还有点可信度。 戴绵绵提醒:“文皇后不会跳舞。” 隋杯:“嗯嗯,我知道。” 早年武帝后宫,十个里面四个会弹曲、五个会跳舞、剩下的一个乐舞双绝。至于文皇后?那是武帝剑舞给她看。 …… 隋杯吐槽了整整一个小时。 一直等戴绵绵洗漱完,做了早(午)饭,甚至饭都吃了一半,隋杯才终于意犹未尽地结束了通话,最后留下一句,“等我把这剧看完,不然我睡不着。” 戴绵绵:“……?” 那么问题来了,这剧这么离谱,隋杯为什么非得看完呢? (隋杯:我倒要看看它有多离谱!) 戴绵绵不理解,但表示了尊重祝福,“你早点休息。” 通话结束,但饭还没吃完。 戴绵绵顺手把手机架在了一边,打开某小破站,随手点了个首页高播放量的视频进去。 一个干净俊朗有点儿小帅的UP主出现在屏幕上,浑厚低沉的男低音跟着传出,“大家好,我是什么都讲就是不讲正事的历史区八卦UP主,八卦历史君。” 声音和人的反差太大,戴绵绵忍不住抬了一下头。 好在对方下一句就恢复了正常人说话的声调,“你们可以叫我八哥卦哥历哥 ,甚至可以叫我挂历哥,但是请不要叫我屎哥,谢谢。” 弹幕嘻嘻哈哈地飘过。 【好的屎哥,明白了屎哥】 【哈哈哈,屎哥这个祖传开头】 【我就爱UP主这个浑厚又有质感的声音,挂历你有本事开头、有本事用这个声音完完整整地讲个一期啊?】 这仿佛是个有味道的开头,戴绵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饭。 好在UP主就玩了一下梗,弹幕也早都习惯了,没有继续发散。 挂历哥接着,“最近热播的《凤来仪》大家都看过吧?在广大网友的一致努力下,它的网络评分已经跌破了2,到了史无前例的一点几。” 戴绵绵眉毛动了动。 她刚刚没细看标题,但刚刚打完电话就被推这视频,她有理由怀疑自己被手机厂商监听了:细思极恐啊,家人们! 然而作为一个普通人,恐完了之后,戴绵绵还是选择接着看下去。 她确实被隋杯吐槽得对这部剧挺好奇的。 弹幕却不满:【什么?《凤》它居然还有一点几?】 后面跟了一连串的差不多的质疑,核心观点就是一个:它到底是有什么资格上1? 终于有人给出了理智回答,【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网络评分、它最低只能打1呢?】 戴绵绵:“……” 冒犯了.jpg 这点开播的时候小小争执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UP主还在接着吐槽《凤来仪》。很显然,剧里“女主靠着女团辣舞引得武帝一见倾心”的梗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戴绵绵听隋杯说过一遍了,但是UP的文案有趣,再听一次也没什么。 UP主还分屏放了两段舞蹈对比,左边是某国际上拿过大奖的知名民族舞者水袖起腰,右边是女主剧中的舞蹈。女主扮演者并非舞蹈生出身,这段剧情里带着明显临时培训的僵硬,左右放在一起,对比相当惨烈。 对比分屏结束,UP主对着屏幕发出了灵魂拷问:“好了,现在问题来了。你要是武帝,你选哪个?” 老实孩子戴绵绵还在“二选一”的限定回答,但是弹幕显然不是,他们一口咬定了同一个答案: ——文皇后! 【肯定是文皇后啊】 【这还用说吗?当然得是文皇后】 【朕选文皇后】 戴绵绵:“……”确实如此。 没毛病,jpg UP也像是知道早就猜到弹幕上的回应,满脸的‘我就知道’的表情接了话,“你们肯定说是文皇后!” 【答案对了,那朕的文皇后呢?去UP主那里领吗?】 【UP主说他也想问这个问题】 这些调.戏UP主显然没法给回应了,他还在继续吐槽剧里的内容。 接下来截取的场景是“文皇后出宫”。 客串女演员本身就是靠美貌出圈,这一幕的场景又是做了背 景虚化,戴绵绵这么一看,总算理解隋杯说是“不是一个维度”的是什么感觉了:好看得像是破了次元。 美女的杀伤力确实够足,UP主的表情明显纠结,“这不太好骂啊。” 【哈哈哈他怂了他怂了】 【挂历别害怕,你要是真被冲了兄弟们提供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 UP主也只纠结了一会儿,就坦坦荡荡地承认,“是,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要是这个剧里的武帝后宫选一个,我也选文皇后。” 【艹哈哈哈《凤》居然还有还原的地方】 【+1,有这种老婆,我也不明白武帝为什么选女主,可能他眼瞎吧】 【他眼瞎、我不啊!这样的老婆给我来一打】 弹幕还在嘻嘻哈哈,UP主却很快正色,“食色性也,这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我还是认为,编剧在用这种剧情轻而易举地抹消掉文皇后之前,最好先翻翻史书,看看文皇后的‘文’是怎么来的。” 戴绵绵:? 文皇后的‘文’还有说法?不就是谥号吗?所有皇帝皇后都有那种。 弹幕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立刻有人给出了解释:【自古后从帝谥,也就是说,武帝的皇后应该叫‘武皇后’,或者叫‘武x皇后’,后面这个x才是皇后自己的谥号。当然也有例外情况,比如说这个皇帝有多位皇后、死去的这位没排上号,再比如皇后比皇帝早逝、先上的谥号,但‘文皇后’不属于两种情况,她的谥就是自己单独的谥】 【经天纬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勤学好问曰文,慈惠爱民曰文[1]。有人说文皇后的谥是帝王谥】 【怎么就不算呢?我文皇后可是在《雍史》里单独占一篇《文皇后本纪》的皇后】 【+1,景皇帝可是让文后‘入天子宗庙、享天子祭祀’,在世的时候还明示臣子,避开‘文’的谥号,景帝都没够得上‘文’,后世子孙也没有敢越过他的】 【说实话,单就谥号的等级来讲,‘文’比‘武’还高一个层级,不知道武帝怎么想】 【武帝:我老婆,你羡慕了?】 戴绵绵看得愣神,武帝和文皇后其实都是备考重点,后者首开女官、谏言学馆、以少府赈灾顾幼、她所倡导的洪水后防疫的措施到了近代还在沿用…… 弹幕给了总结: 【没了文皇后,武帝一朝的事起码要少一半,她真不是想蝴蝶就能蝴蝶的,没有她同明盛世不可能存在。文皇后就是入朝、也是贤相级别的人物】 这点正经的氛围其实没有持续多久,弹幕很快就随着UP主的吐槽再嘻嘻哈哈起来。 UP住接着:“我是真没想到啊!这个编剧他是真敢写!!写曹和忠对女主一见钟情,因为听了两句‘我在宫里不快乐’,就准备带她逃离武帝、一块儿私奔……emmm这很难评……” 【哈哈哈哈艹虽然离谱,但是我居然能猜到接下来的剧情】 【武帝:大军呢?朕的大军呢?】 【蚌埠住了啊家人们,我上次看到这么离谱的剧情是《雍宫秘史》里面,姜女官拉着文皇后的手说:我们有个孩子】 【???】 【武帝:???】 【细说孩子】 【这有啥说的,除了景皇帝还有谁dge】 【你们以为这够炸裂了?更炸裂的还在后面,结局的时候景皇帝对月长叹,说‘想要文皇后那样的皇后’】 【?????】 【小妈文学?这么刺激的吗?!】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小妈到底该从哪边算?到底是武帝呢?还是姜女官?】 【文皇后:???你们不要过来啊!】 【虽然但是、景皇帝真的说过类似的话,在《景帝实录》里有载。有臣子说‘崔氏女素有贤名,宜纳入宫’,景帝问‘比之文后何?’臣讷讷无以对】 ——不是?他来真的?! 戴绵绵震惊了。 弹幕也很震惊,各种意味不明的惊叹符号刷过去,倒终于有理智党把众人渐渐歪掉的脑回路拉回来,【不能这么看。就算往后数数代,哪个皇帝不想要一个文皇后这样的皇后?又有哪个皇后不想做文皇后?可纵观史册,也只有一个武帝,一个文皇后而已】 这段话刷过去,弹幕都安静了一会儿。 是啊,这样的帝王史册罕有、这样的皇后举世无双,他们相遇了、才有这武帝文后一朝。 戴绵绵晃了会儿神,视频里还接着UP主对《凤来仪》的吐槽,但是她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确确实实有过“帝王钟情、并肩和你共治天下”,也的的确确存在过“皇后义重、你死后我绝不独活”,就如弹幕说的【把这玩意拍出来,不比什么穿越剧强?】 当然立刻就被反驳了,【你以为没拍过?】 【光选角的时候都快打疯了、全是大咖,剧本也一磨再磨,历经千难万险拉出来的剧组,拍的时候差点散摊子】 【???】 【很正常,导演有自己的想法、编剧有自己的想法、演员也有自己的想法,全都是有主意的大佬,各自都有自己的坚持,最后拍出来就让人觉得在各干各的,扑得悄无声息的,十几年前的老剧了,名字就叫《武帝文后》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我看过!陈妙陈老师也是一代神颜,演技也在线,不是说陈女神的文皇后演得不好,但我总觉得她想干掉武帝自己上位】 【韩晋中老师的皇帝气质也拿捏了,但问题是太拿捏,我总感觉他防着文皇后一手】 【总结就是:张力有了,但是不是我想的那个张力】 戴绵绵看弹幕看得出神,那边的被当成背景音的UP主却再度出声,“好了,咱们就浅浅地吐槽一下这部雷剧,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 【你管这叫‘浅’?】 【浅浅:谁叫我?】 【看一眼进度条,挂历不愧是你】 UP主一无所觉,正色介 绍:“咱们今天的主题是磕糖。雍初的那点事年年翻拍,大家年年被创,但还是年年都要看。我,八卦历史君,从来都是个宠粉的UP主,今天就应广大粉丝的要求,给大家抠一点正史的帝后糖。” 【挂历你居然还有粉(惊奇)】 【可他给我抠帝后糖唉?也不是不能短暂地粉一下】 【讲的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可是帝后啊!】 【搬来小板凳.jpg】 【建议穿越剧的导演编剧都多看看这种视频,别一天到头的就想拆人家的cp】 众所周知,武帝早年是个风.流皇帝,是遇到文皇后以后,才改邪归正,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后宫空置了。№№[” “虽说后妃放出宫这种事,历史上肯定也有,可不管碍于皇帝面子还是觉得不重要,那都是悄摸儿地放出去,史书上是不会特意记一笔的,但是像武帝这种大规模的、不掩饰的,恨不得赶紧把自己后宫搬空的,还真是头一个。” “UP主就很好奇,文皇后到底长啥样啊?” 【我也好奇啊!!】 【同好奇,能让一个见惯美人的风.流皇帝空置六宫,这得是什么等级的大美女?】 【我不是个贪心的人,不用给我文皇后的才华,只给我文皇后的美貌,我都不敢想、我得是一个多么阳光开朗的小女孩】 “L市博物馆里面有一幅文皇后的修复画像,但是古代的人物画么、懂得都懂,大家看看就行,不用太往心里去。” 【家人们,明白穿越该带什么了吗?相机啊!!】 【+1,这不比什么工作室的精修图强得多】 【哪位兄弟要穿了一定提前告诉我,我打飞的过去把我吃饭的家伙什送过去】 弹幕还在发散,UP主倒是扯回正题了,“歪了歪了,咱们拉回来啊,正史磕糖。” “说到磕糖,就离不开武帝朝的臣子谏言。比如说这一个,同明二年的时候,有人谏武帝‘擅离宫’,谏言比较长,我给放在屏幕上,大家可以看原文。” “事情的经过其实挺简单的:武帝没带随侍、跑出宫去,过了宵禁才回来。但是这里头的说法挺有意思的,我给你们解释一下啊。上书的人在里头用了‘屡’‘三’好几个数词,这明显不是武帝第一次往宫外跑了,甚至整个谏表都透露着一股‘您出去没问题,但是起码得带着护卫啊!’‘不带护卫也没问题,宵禁前得回来啊!’‘回不来也问题不大,但起码宫里得有个能拍板管事的,别把皇后也一块带走啊!!’的卑微气质。” 【噗~他好卑微】 【武帝:不管,任性。】 【皇后!发现华点】 “是的,大家也肯定发现关键了,武帝是一个随从也没带,单带着皇后出宫了。” “这是干什么?这是约会啊!!” “照谏表上说的,武帝是从厩苑直接带着皇后出宫,给大家解释一下,厩苑就是宫里的养马场,武帝是个马上 皇帝,喜欢马倒是可以理解,但是带着文皇后一起去……诸位谈过恋爱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在妹子面前秀跑车(啧啧)】 【秀完了还带妹兜风】 【懂了,下次和女神约会,就带人去4S店,随便看!看中了哪一辆我就去租dge】 关于这天的后续,记得比较少,UP主是在别的材料里找到的,武帝应当是带着文皇后去皇家猎场打猎了。真就在外头疯玩了一下午呗,玩得忘了门禁(摊手)。◣_[(” 【好家伙】 【上书的那份谏言是狗粮蘸着眼泪写下来的吧?】 【老板放假我加班,老板把妹我单身,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咱们根据前后事件合理猜测一下,武帝大概是带文皇后去养马场看马,看着看着就觉得单看有什么意思?心血来潮,直接甩开随从、带着文皇后打猎去了。” 【一点热知识:文皇后的骑射是武帝亲自教的,还被武帝多次盛赞】 【说起这个,我就不得不提另一个倒霉蛋,武帝麾下里有个神射手,据说能射中百步之外的牛鼻环,但被武帝喷过:搞这么些花里胡哨的,也没见过你战场上多拿几个人头】 【哈哈哈哈好不掩饰的双标狗】 【武帝:双标?什么标?朕的皇后就是最好的!】 …… “类似的谏言还有很多,我这里挑几个有意思的给大家放出来,里面不少大家应该都在别的地方看过了,但是我还是选出了一个说说。是说有次礼部批了个快地准备修祭台,地刚平了、祭台还没修呢,武帝先带着文皇后去放了风筝。” 【哈哈哈没毛病啊,修祭台的地方、肯定特别空旷】 【什么风筝啊还要姐姐亲自放?】 【武帝:朕的皇后肯在这儿放风筝是这块地的福气】 【你们都懂不懂啊?这可是修祭台的地!怎么能在这放风筝呢?!姐姐你看泥地多脏啊,等台子修好我再带姐姐来】 【艹舔还是你舔】 UP主:“专门把这个拎出来说,也不是这个事怎么样,主要是武帝的回复很亮。众所周知,对于这种谏言,武帝要么不理、要么回一句‘关你屁事’。但是这一次,武帝回了,还回了好长一段!相对而言哈。” UP主把回复的原文放了出来。 那个‘你今晚睡哪呢’的回复往屏幕一放,弹幕愣了一下,立刻满屏的【哈哈哈】刷过去。 【武帝:整天盯着我和我老婆,你没有自己老婆吗?……哦,原来你被老婆赶出去了啊】 【好损,武帝说话真的特别损】 【哈哈哈哈,你要说是这个,忠越公可有话要说了】 UP主念了一遍回复,也跟着大摇其头,“恐怕这位陶大人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以这种方式青史留名,简直是载入史册地社死下去。” 【这怎么不能说是一种出名方式呢?dge】 【想 开点、别的人想被记住还不行呢】 【陶遗业: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总而言之,在武帝朝当官,别的不敢说,狗粮是绝对管饱的。是不管你吃不吃,都硬往嘴里炫。” 【还有这种好事?我这叫上我家狗子一起】 【多来点,朕爱吃】 “不过说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也没什么意思,我今天就说点大家不那么清楚的。” 【我就说挂历有料】 【行了行了,别暗示了,币投了、你快说】 镜头从三枚样式不同的古铜币上闪过,重新定格到了主播脸上,“资料来源是武帝年间的一本私人札记。札记的主人叫宋叔湜,是吴地延陵人,这个人不算出名,但是他干过一件很出名的事,在大雍立朝的时候,作为吴使出使长安。” “是的你们没猜错,他就是武帝初年的进献疯马事件的主人公之一。” “这件事的后续大家都知道,这场刺杀没能成功,刺客劫持了皇后想逃,武帝杀了疯马亲自去追,追到的时候贼已伏诛……” “说到这里,UP我不得不说句题外话。那些穿越梁末争霸,上去就直接跑到文皇后面前‘嗨老婆’的,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这一点,这位皇后可是在单人被劫的状态反杀了一个成年男性刺客,她可不是想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女!别的不说,武帝平博州、征南楚的时候,文皇后可都是随军的。能随军出征的皇后、你们是真不怕被老婆反手一刀捅了。” 【啊这……】 【实不相瞒,有点震惊、震惊完了居然还觉得挺正常的】 【毕竟可是那个武帝的皇后】 【《我那文武双全的老婆》】 【不对啊,挂历你怎么就知道我去‘嗨老婆’了?你这‘老婆’叫得也太顺口了吧?】 【挂历你暴露了啊!痛心疾首.jpg】 【这么看,武帝文后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穿越女回去第一件事是让武帝为自己空置六宫,穿越男的第一件事是娶了文皇后当正宫、让她帮忙打理后方。逮着一只羊薅了不是?你们好歹换个CP祸祸去啊】 【艹!哭了啊!我那命苦的CP】 UP主还在接着吐槽:“说到有些穿越文,我也是想不通,就算是武帝,那也是空置六宫、用一辈子践行承诺,这才让文皇后生死相随。随随便便一个穿越者,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少府有名有姓的女官一个不落全收,凭什么让文皇后情根深种?凭几句土味情话吗?恕我直言,那是真不配。” 【挂历这话简直说到我心坎里去!】 【女神被玷污的痛谁知道?】 【唉~史有定论、合棺同葬,这样的CP很难找的好伐?别老想着拆】 弹幕还在吵吵,UP主倒是拉回了正题,“扯远了,咱们说回宋叔湜啊,大家都知道,武帝对做过重大贡献的投降国主待遇都挺好的,此处点名一下武帝钦此封号的‘忠诚的大越皇帝’。” 【哈哈哈艹笑不活了】 【忠越公震怒:我也是为大雍江山做出过贡献的!】 ?岁既晏兮的作品《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吴国国主虽然没像忠越公那样亲自封号的待遇,但因为投降得痛快,也就搬了个家,吴地的官员大多都是换了个老板、就任原职,劝降有功的还原地升官了,这位曾经的南吴使者自然位列其中。宋叔湜本来就因为多年前疯马事件捡回一命对武帝感恩戴德,经过这次之后更是变成了铁杆的武帝党,在自己的回忆录里对那唯一一次面圣花了好大笔墨去写。” 【等等、唯一一次?】 【确实是就见了一次,吴国投降那会儿武帝还在伐楚呢,他随便派了个人去了、自己压根儿没露面】 【艹哈哈哈,吴国好歹也是个割据政权啊,这也太没排面了】 【有画面了啊,宋叔湜疯狂彩虹屁,武帝:你谁?】 屏幕上的内容变成了一大段文字摘录,UP主接着:“这是里面部分内容,太长了我没录全,不过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几个字。” 画面里的几个字被加了红色的下划线又放大到占满屏幕,UP主也跟着念了出来,“帝携后手至。” 【???】 “这话应该不用翻译吧?” “家人们,谁懂啊!他们居然拉手?!还是在这么重大又重要、会见别国来使的场面,他们就拉着小手过来了。” 【卧槽!好大一口隔空狗粮】 【猝不及防】 【等等,我记得雍史里面经常出现“帝后相携至xx”,该不会?】 UP主也跟着表情沉痛,“想必大家也想到了。” “众所周知,武帝是个离不开老婆的人,干什么都要拉着皇后一块儿,雍史里最常出现的就是‘帝后相携’。多庄重的一个词啊,我在看见宋叔湜札记之前从来都没想歪过,但事实证明,我想得太少了……是时候放出这张重量级的图了。” 随着UP主的话,一张格外熟悉的插图出现在屏幕上,早都忘了吃饭戴绵绵看得一愣:这不是历史书吗? “眼熟吗?我假设在座各位高考结束后课本都没扔,大家这会就可以看到大幅彩印纸质版,图上面还写了‘历史’两个字。” “是的,这是我们高中历史书的封面图。” “画面记录了武帝朝的一次宫宴,叫‘记元夕夜赐宴’,或者我们更常称呼它‘同明盛世图’,原图在首都博物馆里存着,不过那都不重要。现在重点的来了,大家注意看,画面正中间这两个人!我给放大了,注意看两人的手……手怎么藏桌子底下去了?!!到底在桌子底下干什么?单身狗震怒啊!” 【???】 【?!!!】 【卧槽!堂堂帝后当众拉小手是吧?】 【大臣下面吃吃喝喝,帝后在桌子底下手拉手,这、这……影响不太好吧(忸怩.jpg)】 【我TM居然无知无觉吃了这么多年狗粮?】 【我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武帝他真的是左撇子吗?】 【武帝:是!(一口咬定)】 【哈哈哈艹啊这什么诡计多端的男人?】 …… …………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昭告天下。 让史书所载、后世代代都知道——我、心、悦、你!! 第 62 章 结发01 喧闹的锣鼓夹杂着人声从门窗的缝隙溜进来,幢幢人影让人坐在屋里都能看出外面的热闹。 卢皎月独坐在新房中,听这外面的动静、有点晃神。 这其实并不算是她第一次成婚,在上个小世界时,她已经成过一次了。 但还是不一样的。 在上个世界里,那场婚仪比起传统意义的结亲,更重要作用是“封后”。 所以并不热闹,反而从头到尾庄严肃穆,因为加上了祭拜天地、拜谒先祖等一系列内容,仪式也比平常的结亲要繁复冗长得多。繁杂到周行训刚回寝宫,就整个人很没形象地往榻上一瘫,完完全全一副“终于解脱了”的表现。 那是两人的第一天见面,也是第一次单独相处。 周行训表现得实在不像是个“皇帝”,卢皎月忍不住看了过去。 带着点好奇的打量目光实在无法忽视,被盯着看的周行训纠结挣扎了大半天,才犹犹豫豫地把藏在袖子里糕点拿出来,问:“你要吃吗?” 表情带着很明显的“你最好摇头”的期待。 卢皎月:“……吃。” 她是真的饿了。 那天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口粮被抢的周行训说了句“我出去找点东西吃”就溜了,留下的卢皎月吃着那块甜到发腻、喝水都压不下去的糕点。一天的仪式下来,她早都又累又饿又困,勉强塞了两口垫了垫胃,食物的消化更加剧了困意,她连发冠都没来得及拆就睡过去了,再睁开眼就是第二天了…… 卢皎月没能继续回想下去。 这点突然冒出来的过往回忆被一下子变得吵闹的动静打断,她循着声音抬眼看过去,原来是新房的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青年相貌很出色,他是那种很符合标准意义上端正俊朗的长相,眉目清朗,面部轮廓带着分明棱角。 可他身上却有种很沉着又镇静的气质,好像连这种大喜日子的喜悦都没法让他动容分毫。 也可能是确实不高兴。 作为一个知道剧情的穿书者,卢皎月当然知道顾易(也就是眼前这位男主)的婚事是怎么来的。 亲娘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凄声质问:“你难道真的要顾家绝后吗?!” 大有男主一点头、自己就跟着先夫一块儿去地下向列祖列宗请罪的意思。 父兄皆逝,全家只剩下自己和亲娘,男主又是个孝顺孩子,当然不可能逼死自己的母亲。而男主自己,又是青梅被帝王相中入宫,此生再无结发可能。 情殇之下,他完全处在“娶谁都无所谓”的状况,很干脆地表示“婚姻大事全由父母做主”,于是没多久就被塞了一个此前连面都没见过的妻子。 有点惨。 而且还会继续惨下去。 回忆这些背景剧情,卢皎月对着站在门口的男主笑了笑,礼貌性打招呼的那种。 后者一愣,也努力往上扬了下嘴角。 表情有点僵硬,但是“传递友好”的意思还是到了。 卢皎月看过剧情,知道这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他虽然是被迫娶妻,但是婚后还是尽到了做丈夫的一切责任。他和原配之间没有任何轰轰烈烈,但也有执手相携过一段岁月的……亲情吧。 卢皎月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这是个很好的人,她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陪他走过一段稍显艰难、但是对比他的人生又没那么艰难的路。 顾易有点像是在门口尬住了,僵了一会儿才像是想起来刚才要说的话,“抱歉,刚才闹到你了。现在好点了吗?” 刚才的新房非常热闹,顾家虽然这一支只剩下顾易一个了,但是远方的族亲还是不少的,这次都受邀而来,闹腾起来整个房子都像是要被掀了跑。顾易看出了卢皎月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仪式刚刚过半,主动找理由把人带出去了。 还挺体贴的。 卢皎月笑了笑,“好多了,多谢……夫君。” 她顿了一下,到底把后两个字说出来了。 本来情绪是有些别扭的,但在看见对面人比她还不自在的神情后,那点儿不适倒是一下子散了去。她这下子终于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宛若月华拨开浓雾,并不灼目、却有一种朦胧的动人。 顾易看得微愣,回神后,下意识地偏头避让。但是视线刚刚挪开,他又强令自己转了回来。 ——这是他的妻子,是他将要携手后半生的人。 在心底默念了这么一遍,他抬眼着正视对面的女子,缓步走到案几前,正坐而入。 同牢而食,合卺而饮。 剖成两半匏瓜被合到一起,喜娘拿着红色的丝绳绕过匏瓜的最细处,缠绕着打了结。 再接下来,解缨结发。 系于新嫁娘鬓边的缨由夫君亲手解下。 顾易起身走了过来,但是将要解缨时,却不知想起什么,动作一僵、手直直地滞在了半空。 一旁的喜娘本就是顾府的人,见此情状,不由脸色一变。 她背上的冷汗都出了一层,声音发紧地提醒,“请郎君为新妇解缨。” 好在顾易并非有意搞砸自己的大婚,被提醒之后便也回神,动作很轻解开鬓边的缨。 卢皎月就坐在原地没有动,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发现。 解缨后是结发,被剪下来的头发被缨系在了一起,喜娘手很巧地结了一个同心结,又将缠绕在一起的断发收到了荷包里。到了这里,这场各方都很提心吊胆的大婚终于走完了大部分的仪式。 但是喜娘离开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点掩不住的忧心忡忡。 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看起来恨不得留在屋里,盯着两个新人把接下来的步骤走完。但这显然不太可能。 画堂静影,红烛高照。 接下来该轮到—— 洞房花烛。 顾易在原地僵坐了半天没 有动。 卢皎月一开始以为顾易是心里还带着抗拒,不愿意继续下去。 她倒是像刚才的解缨一样,很体贴地给对方留足了接受的时间,甚至觉得倒也不一定非要今天晚上。 但是隔了一会儿,她发现了不对劲了。 ——这人该不会在紧张吧? 卢皎月狐疑地看过去。 顾易僵硬地别开一点头,但是很快又转回来。 卢皎月:居然真的是! 但是顾易这个反应,怎么看接下来的事都不会很愉快。 某些死去的回忆开始跳起来攻击她,而且这还又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标配的男主。 卢皎月:“……” 她忍不住内心猫猫宇宙升华?”了一会儿: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老是要遇到这种事?! 在“硬扛着受罪”和“之后再想办法找理由搪塞”之间,卢皎月没怎么挣扎地就选了后者。 她硬着头皮抓住了顾易的手。 对面的人微怔,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收了一半又觉出不对,努力放松着那被生人碰触而绷紧的戒备,非常僵硬地顺从着卢皎月的力道,被拉到了床.上。 等察觉到自己所处地方后。 顾易:?! 卢皎月:“……” 她假装没看见顾易的震惊,低头继续解革带。但她本来就没怎么给别人解过这东西,婚仪的礼服又和平日里的不同,卢皎月解得很费劲。 顾易像是终于从一开始的震惊状态回过神来,他轻覆住卢皎月的手,低低地叹了口气,问:“是母亲交代的吗?” 停驻在腰侧的手被拉开,卢皎月愣了一下,知道他是误会了。 在‘就这么把锅推出去’还是‘找点别的理由’之间,卢皎月还是很良心地选择了后者。她摇了摇头,“并非。是嫁前阿媪的教导。” 顾易显然并不相信。 不会有阿媪教哪家新妇做到这种地步。 顾易端坐后又正色看过来,神情严肃。 “你不必如此,我没有不愿。这是我答应的婚事,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好夫君。” 似乎觉得这样太僵硬了,他顿了顿,努力把表情语调都放得更柔和,专注地注视过来,“我会好好待你的,月娘。” 他有认真记下,婚书上的名字、庚帖上的生辰八字。 那是他未来的妻子。 卢皎月有些微怔然。 顾易却觉得愧疚。 把新婚妇逼得拉着夫君入榻,这都近乎于一种羞辱了。 “……对不起。” 他低低地这么说了一句,旋即像是承诺什么一样,一点点俯身、想要亲吻下来。 卢皎月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是那一瞬间,燃着红烛变作了昏暗的油灯、新房恍若军帐、连身下坐着的锦衾软被也变成了坚硬的桌案。随着眼前的面容贴近,她几乎是不自觉地偏了一下头,那一吻便只落在了唇角。 顾易愣了一下,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来。 卢皎月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神色,以至于对面在短暂的怔然之后,几乎要被愧色淹没。 * 顾易觉得自己好像犯错了。 错得离谱。 他尚且对另一个女子念念不忘、深存心底,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做一个好夫君? 解缨时的迟疑、她恍若未觉,红烛前的静默对坐、是她主动拉起他的手。妻子拉着夫君入榻天经地义,他那些自以为是又高高在上的剖白才是——最大的伤害。 ……不然、她为什么会露出像是要哭的神情? 顾易突然后悔了。 他不该答应下这门亲事的。 一念之差,他好像毁了另一个人的一辈子。 巨大的愧疚从心底升起,可是他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无法说出。 他又是在为什么道歉呢? “对不起”本身,就已经是伤害了。! 第 63 章 结发02 顾易果然很菜。但是他非常细心照顾。 可太过小心了,反而让人体会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不舒服。 卢皎月:“……”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总之让人心情格外复杂的一晚上过去了,第二天该去拜见长辈。 顾易的父兄都已过世,家里唯有母亲一人。 卢皎月要去拜见的也是这位长辈。 顾老夫人是个很和气的老太太,半点看不出以死相逼非得让儿子娶妻的决绝。 似乎是为了表示对今日的郑重态度,她还很细致地上了妆。 作为府里唯一的长辈,顾老夫人并没有拿什么婆婆的架子,等喝了新妇的敬茶,立刻就亲切地拉着卢皎月的手坐到了一边,温声关照:“义固城比不得金陵繁华,你远嫁于此,实在委屈了。” 卢皎月摇头,“母亲哪里的话,金陵有金陵的好,义固城也别有一番风景在。” 老夫人倒是笑了,“府里的习惯到底和金陵不同,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直接说出来,毕竟以后都要住这么久,可不能委屈了你……他若待你不好,你也同我说,我替你教训他。” 一旁大清早被无视,连问安后都是自己站起来的顾易忍不住开口,“母亲!” 他既然答应了娶妻,必然会好好过下去,不会做那种欺侮人的事。 顾老夫人给了“让你说话了吗”的眼神,对着卢皎月接着恢复了一副温和慈爱的亲娘脸。 卢皎月:“……” 倒也不必如此。 她当然不会把老夫人这些话当真,只是笑答:“母亲说笑了,夫君待我很体贴。” 就是有点体贴过头了,稍稍有点反应就会停下。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她的表情实在忍不住微妙起来。 顾老夫人有所察觉,略微拧了拧眉,抬头看向顾易。 顾易:? 顾老夫人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顾易并不会有意做什么迁怒,但是有时候正是无意的、才最伤人。 顾老夫人顿了顿,把腕间的镯子褪下,抓着卢皎月的手微微用力,给她把这枚镯子套了上。这次真的带了点语重心长地告诫,“不要委屈自己。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个家的主人。这个家也有一半是你的。” 顾易倒是没注意母亲的话,他只是看见那镯子后、下意识地想拦。他知道母亲的那镯子的含义,那是给顾家长媳,该是给长嫂…… 思绪到此骤然断了开。 是了,兄长已经不在了。 也不会有什么长嫂。 死亡这种事,留给生者的,除了那一瞬间巨大的哀痛,还有经年累月的、在这种平淡日常里时不时地就要刺一下的钝痛。 顾易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整个人都有点魂不守舍的。 顾老夫人用眼神暗示了好几次,他都站在原地一动 也不动。 顾老夫人气了个够呛,她深深呼吸了几口??[,勉力把到了唇边的咳意压了下去,又带着笑温言细语地安慰了卢皎月几句,这才一副被气得头疼又不得不忍下的神情转向顾易。 “顾知改。” 她连姓带字地叫了全称。 所谓‘当你.妈叫你大名的时候最好皮紧一点’,这个道理古今通用,顾易几乎立刻就回了神。 看着顾老夫人那表情,顾易条件反射地露出了低头听训的模样。 但是半天没听到指责,落入耳中的只有一句轻淡的,“也带新妇去见见你爹吧。” 顾易有点儿迷惑地抬头。 却见顾老夫人只是别着脸不看他,表情带着很明显的强行忍耐的神色,仿佛多看一眼就嫌烦。 顾易一愣,到底闷声应下了,“好。” 他恭恭敬敬地做全了礼节、带着卢皎月拜别了母亲,退出院子往祠堂走去。 几乎是两人刚刚离开,原地坐着的人就再也忍不住了,闷着声咳起来。隔了会儿,像是确认了外面的人走远了,这咳声才渐渐不再抑住、越来越重,直至血腥味儿在屋中蔓延。 玉胭拍着背给顾老夫人顺着气,屋里的人也很熟练地倒水的倒水、拿药的拿药,又有人接了染血的帕子下去处理,忙中有序、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那口血呕出来,顾老夫人似乎缓过来点。 只是方才强撑着的那股精神气不在,脸上带出点妆容都遮不住的憔悴来,想着刚才顾易那闷不吭声地在旁杵着的样子,她气骂:“那孩子是要气死我吗?!” 玉胭劝:“夫人莫要动气,小郎君会懂您的苦心的。” 顾老夫人气:“我用不着他懂!” 她说着气话,但人反倒跟着冷静下来,板着脸补充:“他恨我也没关系。” 玉胭:“夫人?!” 顾老夫人却只是摇头。 那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又一点点看着长这么大的孩子,她最知道不过:这孩子重情。 和他那个没心没肺的兄长不一样,易儿重情又念旧。 他非常需要一个家。在这世间,必须有什么关系、有什么羁绊拉住他。 想到这里,顾老夫人神情又有些哀戚,不知道是气还是痛,“那两个倒是走得痛快。” 玉胭没法安慰,只能握住了顾老夫人的手。 顾老夫人半垂下眼,掩住眼底的那点水光:那两个没良心的先走了,留下他们娘俩相依为命,若是她再去了,易儿在这世上真的只剩下孑然一身。 她必须给那个孩子留下点什么。 一段强加上去的关系也无所谓,被亲生儿子怨恨也没有关系。 才不是什么“顾家绝后”! 他们顾家有没有后、又与她何干?她只关心自己的儿子!!待她死后,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变成这世间无羁无绊的一抹游魂。 * 卢 皎月跟着顾易到祠堂给顾老将军上了香,又随着顾易的目光落到了旁边的牌位上。 ——[顾常]。 她看着上面的名字。 顾易跟着解释⒒⒒[,“这是我的兄长。” 顿了一下,又补充,“我的字,知改。” 后半句的话很突兀,但是卢皎月倒是明白了顾易想表达的含义。 字是名字的解释,而顾易的“易”并不是容易的易,而是与“常”相对的,表示改变、变化的“易”。 听起来兄弟关系很好,要不然也不会特意点明这种名字上的联系。 也确实挺好的。毕竟但凡苦大仇深的剧本,总得有个早死的白月光角色,父母的定位不利于塑造角色魅力,哥哥就正好。 卢皎月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怀着某种敬畏的心情,给这位白月光哥哥单独上了三炷香。 顾易微怔。 稍稍不太合适,但是不可否认、他确实有点儿高兴。 他看着牌位上的刻字,他神情一点点柔软下去。 ‘兄长,我娶妻了。’ ‘不是阿锦,但月娘也是个很好的人。’ ‘我会尊重她、爱护她,并且尝试着……爱上她。’ * 卢皎月觉得这次婚后的日子还挺不错的。 顾家人口简单,名下产业也相当清晰。比起上个小世界,一封后就要面对周行训那个地狱难度的后宫,外加前梁赵两个末代王朝留下的麻烦加倍等级的少府烂账,卢皎月觉得现在的生活真的太轻松了。 简直是把被毒打了多年的社畜扔回幼儿园,随便干点什么都有小红花,连吃饭的都是营养配置三餐、老师追着哄着喂——神仙日子啊!! 她非常丝滑流畅地接下了顾家后宅的管理权,开始了没事喝喝茶、有事去陪陪顾老夫人的悠闲日子。 按照顾易的说法,顾老夫人近些年潜心礼佛、连他这个儿子都不怎么见,但是婚后倒是经常叫卢皎月过去。 顾易显得很高兴,“母亲很喜欢你。” 卢皎月在心里摇了摇头,顾老夫人那哪里是喜欢她啊?那是放心不下这个儿子。 但到底是没有戳破,而是道:“夫君事忙,母亲只是不忍心打扰罢了。夫君不如每日回来的时候,都遣人去老夫人院里问问,母亲若是想见、自然会叫你进去。” 卢皎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后半句:如果她身体状况好的时候。 顾易愣了一下,“我还以为……”母亲不想见我。 卢皎月:“只是问一句罢了,又烦不着人。” 顾易思考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头。 他其实一开始也去问的,但是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他也就没再去了。他知道母亲很在乎他,但是处处关怀却又不见,顾易也想不明白原因:或许是看到这张与父兄过于相似的脸,会被勾起伤心事来。 但就如月娘说的 ,只是去问一句而已,母亲不想见他、那拒了就是。 …… 那日卢皎月说了以后,顾易就开始了每日请示。 顾老夫人一开始是不见的,但顾易小半个月的锲而不舍后,她终于有一天松了口。母子俩坐着说了会儿话。 其实也没有坐多久,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撑不了太久的谈话,但顾易出来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 他身上那仿佛被重重责任压下来的沉寂终于散去些许,头一次露出一个明快的笑,“谢谢你,月娘。” 卢皎月愣了一下,失笑摇头,“没什么。” 这还是个少年人呢。 某些人在他的年纪,恐怕还上房揭瓦、泥地打滚。 ……不,那个人的话,不管几岁都能就地打滚。 * 屋里。 顾老夫人气息有些不稳,但是精神头儿却很好,被玉胭抚着脊背顺了半天的气,脸上却是带笑的。 玉胭也替人高兴,“夫人许久没和小郎君这么好好坐坐了。”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 上次这般单独相处,还是拿着刀逼着那孩子放下,逼得那孩子应允下娶妻。她还以为,母子俩这辈子、就这样了,她还以为那孩子会怨她恨她…… 顾老夫人缓了一会儿气,低叹着笑,“那孩子看出来了。” 玉胭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您是说小郎君?” 顾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是另一个孩子。” 她也活了大半辈子了,却没见过那般聪慧通透的人。 “易儿会喜欢上的。” 那是一个轻而易举的、就能让人爱上的人。! 第 64 章 结发03 卢皎月并不是通过剧情知道顾老夫人的身体状况。 现在离正篇开场还有好长一段时间,除了那段“被逼娶妻”的回忆杀剧情外,卢皎月也只知道老夫人是早年病逝的。 她能看出这个来,纯粹是靠经验。 ——某些人明明受个伤恨不得嚎得方圆十里都知道,但对一些雨天闷疼的小病小痛却逞强十级。 卢皎月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个神奇的心态。 但托这个的福,她对人身体不适时的微表情相当敏感,很快就发觉顾老夫人有恙在身。 而几天聊天下来,卢皎月的心也基本凉了个半截。 因为病人没有求生欲。 卢皎月不是大夫,没法知道顾老夫人的具体病况,但是就她从对话里感受到的情绪,对方基本可以进入到“临终关怀”阶段了。 卢皎月:“……” 无论什么时候,死亡总是令人不适的。她对“顾老夫人有意瞒着顾易”这做法不做评价,但还是稍稍增加了往老夫人院子里去的次数。去陪陪这位老夫人,也和对方说说她挂念却又不敢多见的儿子的情况。 这些年北方纷乱、无南顾之心,陈朝这数年间都没什么战事,义固虽是边境重镇,但也只是些平平静静的驻防练兵日常,卢皎月能说的也只是一些琐碎日常。 这种平淡对于夫君长子皆逝于战场的顾老夫人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夫君今日很高兴,一早都是带着笑的,就连出门也比平常早了好几刻钟。约莫是想早点处理完军务早点回来拜见母亲。母亲要是得闲、就见一见他,要是不得闲也无妨,他知晓母亲爱清净,要是连着日子过来打扰,他也于心不安。” 大约是前一日的谈话氛围很好,顾老夫人不像先前一样要么摇头拒绝、要么岔开话题。而是点点头,道:“等晚些时候再看看。” 卢皎月应了下来,也没有逼得太紧,而是又说了点顾府下产业的事。 老夫人一边听得点头,一边却有些走神。 她一开始还忧心,自己这身体状况,恐怕没法手把手地教导新妇什么,让玉胭代她、又恐这孩子多想。 后来却发现,自己才是多想了。 这孩子又豁达又通透,并不会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记于心上,又心思玲.珑,只稍稍做些交代,就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自己这些年身体之故、没法太过耗神,府中事务难免有些疏漏,这孩子一上手,却轻而易举地将这些都抹了平…… “母亲?” 卢皎月半天没听到回应,不由这么唤了一声。 顾老夫人像是才回神似的“嗯?”了一声,又摇头,“人老了、精力不济,月娘你方才说什么?” 卢皎月:“听闻寒象寺来了位高僧,讲些往生轮回之道,母亲可要去听听?若是精神不济,请大师来家里讲也就是了。” 她倒不是信这个,就是顾老夫人这状况,最好 能唤起求生欲。 宗教信仰最能给人精神寄托,试试也是个法子。 老夫人虽然用礼佛的名义拒了儿子见面,但是显然并不是真的笃信,没什么兴趣地摇头拒绝了,紧接着又叹了一声开口,“你是个好孩子,就别在我这个快死的老婆子身上费心思了,多去陪陪他吧。” 卢皎月一愣。 她还以为顾老夫人就打算一直瞒下去呢,没想到对方就这么挑明了。 顾老夫人看着她那呆愣住的样子,倒是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又是咳嗽,她这次倒是没有遮着掩着,被卢皎月和玉胭一块抚着背顺了好一会儿的气,才低叹着,“瞧我这把年纪,反倒让孩子来体贴我。” 卢皎月:“母亲这是哪里的话?这是应当的。” 她这么说着,却被顾老夫人抓住了欲要收回的手。 老夫人缓着声:“这几日天气冷下来,易儿那孩子一向不知道照顾自己,又是一早去的营中,恐怕连口热水都没喝上。我让厨房炖了汤,这会儿差不多该好了。只是平常去送的那小子今日有事,府里又多是些毛手毛脚的人,我放心不过,能不能辛苦你跑一趟?” 卢皎月:“……” 这理由找得,真是又牵强又不走心。 但是对上老夫人那恳切的眼神,卢皎月到底是点了头,“好,我这就去。” 顾老夫人笑了。 是那种长辈特有的,看家里小辈和和美.美时的慈爱表情。 卢皎月有点不太习惯,但并不讨厌。 她婉拒了玉胭姑姑的陪同(老夫人这状况、身边总得有个人守着),自己往厨房去了。 目送着人离开,顾老夫人突然叹了口气。 本来也忍不住跟着笑的玉胭一愣,“夫人这是怎么了?” 顾老夫人低叹,“亏欠了。” 她宛若救命稻草一样想要系住仅存的儿子,却将另一个聪慧的孩子拖入泥潭。 ——是泥潭。 她不要报仇也不要真相,只是拼命地拼命地想留下唯一的儿子。易儿他不需要知道,他什么也不用知道,他的父兄就是战死的。 玉胭还以为顾老夫人说的是顾易和许寄锦的事。 也只能跟着安慰,“小郎君是个好的,少夫人也性子好,两个人在一块儿虽没那么热闹,但这日子也是和和顺顺地过下去,夫人说是吧?” 顾老夫人点了下头。 热闹啊。 她禁不住想起了另一个儿子。 作为一个母亲,她爱着自己的每一个孩子,但是到底期许不同:长子立业、幼子守家。 如果是常儿的话…… 方才的画面一闪而过,想起那孩子腕间本是给长媳的玉镯,心底又是一阵痛楚翻涌。她握拳使劲捶了捶腿,泣泪道:“孽债!都是孽债!” * 卢皎月倒不知道自己走后,院子里发生的事。 这边,她到 了厨房道明来意之后,掌勺的厨娘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少夫人可真是来得太巧了,这汤刚刚做好、还烫着呢。” 卢皎月笑:“那是巧了。” 她正要吩咐跑腿的小厮把东西带上,却被厨娘拦了下。 卢皎月疑惑地看过去,却见对方道:“少夫人莫急,炖是炖好了,还没调味。我们这些人都年岁大了,口味和年轻人不一样,要不少夫人帮忙尝尝咸淡?再加点盐啊料啊,也免得送过去不合小郎君的口。” 厨娘说得自然,又像是麻烦人的语气,卢皎月到底是在宫里待过的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盐加了呢,这汤就成了她“亲手做的”了。 要是没加呢、也不要紧,这是她“亲自尝过味道的”。 卢皎月:“……” 比刚才老夫人那理由好点,但也没好到哪去。 想想倒也不奇怪,这是老夫人的厨房,里头的人多半都有些年纪了,说是看着顾易长大的也不为过。老人家总有些撮合人的喜好。 卢皎月都点头答应了给顾易送汤,也不至于在这点小事上纠结,当即大大方方地点头应了下来,“好。” 她神情自然又表现得非常靠谱,厨娘一下子放下心来。 ——这瞧着就不像第一回进厨房的。 厨娘带着笑让开位置,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少夫人用旁边试菜的小调羹舀起一点汤来吹凉了尝了尝,然后毫不手软地加了三大勺子糖。 厨娘:??? !!!! 厨娘声音都变调了,“少夫人?!” 卢皎月愣了一下,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不是每个人都像周行训那样嗜甜如命、能把糖浆当水喝的。 这程度应该差不多了。 她放下继续要加糖的手,从容地对着厨娘点点头,说了句“我好了”,就转头吩咐旁边的小厮,然后带上汤走了。 厨娘愣愣地看着卢皎月离开。 一直等到卢皎月走后,那一瞬间突然变得鸦雀无声的小厨房才终于有了动静,厨娘一拍大腿,急着声问门口那边烧火的,“你怎么没把人拦下啊?!” 烧火的也有苦说不出:还拦下呢?你瞧着刚才那会儿,这厨房里有一个人敢说话吗?他都差点跪下给人恭送出去。 小郎君到底娶了个什么夫人回来啊?是个公主还是个娘娘啊?! 明明又客气又带笑,但有的时候忒吓人。 厨娘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没能继续骂下去。 她整张脸都纠结到了一起,拧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大半天,突然抬起头盯着人,一口咬定,“是你今儿毛手毛脚的,把盐和糖弄错了。” 烧火的:“表姨?!!” 他满脸不敢置信。 厨娘面无表情地盯过去。 烧火的:“……” 他噎了大半天,还是憋屈地认了,“是我。” 厨娘这才神情微缓,还安抚了一句,“老夫人心善,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罚人。真要罚了,表姨回头贴补给你……你不是想吃肘子吗?老夫人昨儿心情好,说该做个硬菜,就是不吃,摆摆也热闹。我去问问能不能换成这个。” 一桌子菜,家里主子就那么几口人,剩下的都是底下人吃的,老夫人这边更是如此。她这话基本算是给伺候的人的赏了。这事厨房更占便宜,甚至提前能预留下一点。 烧火的那小子立刻眉也不耷了、嘴也不撇了,眉开眼笑,“老姨你待我真好,瞧我这笨手笨脚的、盐糖都分不清,您还这么照着我。” 厨娘满意点头。 小郎君其实不怎么挑嘴,咸了淡了都能吃,晒得干硬充军粮的饼子也能泡着水咽了,更没什么忌口。 但唯独不爱吃甜的。 早些年的时候,大郎君老爱拿这事作弄幼弟,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厨娘重新恢复一脸正气。 ——不是少夫人干的。 今天这事和少夫人没关系! …… ………… 所以…… 少夫人到底为什么会加糖啊?!!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5 章 结发04 卢皎月去军营的时候倒是没被拦,守门的人或许不认识她,但是肯定认得出跟着她来的人——那位在老夫人口中“有事没法去”的小厮。 顾易的亲兵迎了过来,但听了卢皎月的来意后却露出点为难的神色。 少将军现在在练兵场,虽然天寒,可活动开了也冒汗,少夫人要就这么过去、撞上一帮打赤膊的汉子,那可太糟心了。 卢皎月也看出了对面的神色。 她就是过来刷好感又不是添乱的,见此情形也就顺势开口,“这汤还烫呢,没法入口。劳烦你找个地方先放一放,等夫君忙完了,正合适用一些。” 那亲兵抓耳挠腮想找理由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连声应道:“应该的,应该的。” 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那少夫人您是先坐坐呢?还是我带您在里头转转?” 卢皎月摇头拒了,“不必了。” 军营没什么好看的,她在上个世界就很熟了。 她接着:“军中事忙,我就不打扰了。” 亲兵一愣,又忙劝:“少将军过会儿就出来了,少夫人不若稍等等?属下这就去找人叫少将军过来!” 少夫人该不会会错意了吧?他真不是赶人的意思!! 卢皎月摇了摇头,“不用。” 不合适。军营并不是让外人多留地方,纵然主将的家室也是如此。当一个人还没有打破规则的能力之前,最好不要做什么凌驾于规则之上的事。顾易,起码现在的顾易,还到不了“规则制定者”的程度——营中的还不是他的兵,只是父兄留下的遗泽。 见卢皎月实在坚持,亲兵也只能送人往外走。 只是路上的时候还在劝,“少夫人真的不留下吗?少将军看见您过来了一定高兴。” 卢皎月觉得这倒是未必。 顾易是个很遵守规则的人,他在这方面甚至有些执拗了。 为人子,他愿意为母亲做出退让;为夫君,即便是被迫娶妻,仍旧认真做到一个“夫君”的一切;就连到了最后,他坐在了那个大权独揽、可以肆意废立幼帝位置上,也始终没有踏出最后的一步——人臣之极,却依旧是臣子之名。 让他践踏掉自己的一切准则,做的最疯狂、最不顾一切的事,也只有那么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迎着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去迎娶太后。 年少时的刻骨铭心啊…… 卢皎月其实有点好奇,爱情真的会那么久那么执着又那么始终如一吗? 她原本不相信。 但是人这个物种里,总是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特例。她抿了抿唇,决定对此持保留态度。 告别了那位依依挽留的亲兵之后,卢皎月走在回顾府的路上。 思绪莫名放空了一会儿,少顷,她突然对系统道:[我想看看。] 系统:[什么?] 卢皎月:[这个世界的结局。] 顿了一下 ,又不确定地问:[能看到吗?我那时候应该已经不在了。] 系统一口答应:[可以。我去申请权限,到时候给你开转播。] 卢皎月弯了下眼,[谢谢。] 她只是忍不住想要确认一下。大概是、想满足自己好奇心? * 关安邑愁眉苦脸地回去了。 他挽留少夫人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这可是新婚之后少夫人第一次来营中,结果连少将军面都没见着就被他给送出去了。回头小夫妻之间闹别扭,可别拿着他出气啊。 他忧心忡忡地回去,把接来的汤放到主将营帐里,人还得接着值守。 终于等到来替换的人,关安邑舒了口气回到帐子里,瞧见里面的情景却是一愣,“哪来的炭炉啊?还烧上热水了?” 帐里的同僚奇了,“不是你弄来的?你刚才让六子顶了一会儿值,回来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了。” 他还以为关安邑专门出去弄这个了。 关安邑:“我是去迎少夫人……” 说着却是一愣,他刚才接食盒的时候,没去用拎的,而是手托着底、借着食盒的温度暖了暖手。完全是下意识的做法。毕竟没谁家当值的时候是把手揣怀里的,手晾在外面吹这么久的风,早就冻得发僵了,碰到点带热乎气儿的东西就不自觉地摸上去了。 少夫人看了他好几眼。 他还以为对方是怕他把汤洒了,给扶着端正了点。 同僚:“唉?你去哪?!” 这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吧? 关安邑:“去送汤!” 同僚:??? 送哪门子汤啊? 关安邑拎着食盒去寻顾易的时候,后者已经从练兵场回来了。关安邑只能哼哧哼哧地又把拎出来的食盒又带回去。 顾易习以为常,“母亲又送吃的来了?” 关安邑忙道:“是少夫人。少夫人亲自送过来的。” 他特别加重了“亲自”的音,然后把食盒推过去,还主动给打开把汤盛了出来,生怕顾易就放哪儿不管了:以往就有过这事。 顾易倒不是故意的,毕竟是母亲的一番心意。只是有时候忙起来就忘了,搁在旁边一直到走。不过要是想起来了,就算凉透了带着发腻的冷油花,他也就那么喝了。 他在这上面一向不怎么挑剔。 食盒做了夹层,保温很不错,过了这么久了还带着点热气。汤都被推到了跟前了,顾易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顺手接过来喝了一口,紧接着就动作一顿。 ……甜的。 这么一大盆汤当然不是给顾易一个人的,正当值的亲卫也都能分到点儿。 这都是不消多说的惯例了,关安邑顺着手盛了送出去,也给自己留了碗,见少将军有了动作,也就没再客气。 只是喝了一口后,神情到底有点讶异:居然是甜汤啊?这汤的做法能做成甜的吗? 有点怪,再尝尝。 关安邑仔细品味了大半天,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少夫人这做法怪新奇的。” 吃人的嘴短,听了这话,分到汤的亲兵也纷纷开腔。 “少夫人手艺好!”/“不愧是少夫人!”/“属下有福气了,尝到少夫人亲手做的汤!” 七嘴八舌地就把帽子扣稳了,完全是“好不容易把这事抹过去”的厨娘气死在当场的程度。 顾易却晃了一下神。 ‘这可是为兄我亲自下的厨!怎么样?阿易你可得好好尝尝,可别浪费兄长的一片心意。’ 那人侧支着一条腿,靠着桌边笑。 一脸“关爱幼弟”的表情,可半点都不掩饰眼底的捉弄。 顾易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碗,抿紧了唇。 少顷,抬手端起来,一口一口地把碗里的汤喝了个干净。 * 顾易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更何况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娘。虽然顾老夫人竭力避免在儿子面前表露虚弱,但是几次见面之后,他还是发现了异样。 他不是那么确定向卢皎月确认,“月娘,母亲是不是不生病了?” 卢皎月:“……” 这种时候的沉默是比一口肯定下来还要可怕的回应。 顾易也就是迷惑了几秒,就飞快地想通了关窍,脸色陡然变了。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隔了好半天,才轻着声用气音,“病得很重?” 他脸上不自觉地带着‘想要一个否认’的期盼。 但是卢皎月却没有办法给他。 她只能道:“抱歉。” 顾易像是懵在了原地。 但他实在是一个过度顾及别人感受的人,即便在这个时候,等缓过神来,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开解对面的人,“不,月娘你不用抱歉,这不是你的错。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还……” 要不然他会怎么样呢? 顾易无法想象,他就那么无知无觉地放任病重的母亲一点点在自己的院子里油尽灯枯。他甚至没有好好去看看她、和她说说话,母子最后居然是以刀相见的。 那种从心底泛上来的冰凉寒意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这是一个恐怖得他都没法设想的未来。 “多亏了你。”顾易喃喃地重复着。 他顿了下,拉起了卢皎月的手,语气称得上郑重了,“幸好有你,月娘。” 卢皎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 顾老夫人没什么求生欲这点,卢皎月以一个外人的立场不好说什么,但是顾易这个亲儿子却没那么多顾忌。他连当晚都没过,直接去和顾老夫人挑明了。 然后张榜求医,床前侍奉汤药。 顾易开始肉眼可见的忙碌起来。 白日里去军营,晚上回来侍奉母亲。前者是逝去父兄留给他的责任,后者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哪个都放不下、哪个都不能放下,所以只能把自己劈成两半用。 就这样了,等顾老夫人睡着了,他深夜回来还翻医书。 顾易恐怕自己也知道这种临事拜佛的行为没什么用处,但是人总要有点精神寄托。 就是再这么下去,卢皎月总担心男主还没等到剧情开场就猝死了。 只是任谁看着顾易现在这个样子,都没法说出“歇一歇”这种话来。 卢皎月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去,帮忙把他随手搭在一边的外袍收起来。 顾易习惯挺好的,大概是在军中待久了的人都习惯自力更生,就连周行训那个当皇帝的都不怎么用人照顾日常,顾易甚至还要更细致点,他的衣裳一直都是自己规规矩矩放起来,以备第二天穿。 只是卢皎月想要拿走的一瞬间,那件外袍却被拽住了。 卢皎月愣了一下,低头看过去,发现顾易拽的并不是外袍,而旁边解下来放在一边的一块青玉,因为抓得太急,才连外袍的布料一块揪住了。 顾易像是也愣住了。 他似乎是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这会回神,看了看卢皎月,又看了看被自己握在手心的那块玉,神色变得非常僵硬。! 第 66 章 结发05 夜凉如水,昏黄的油灯下,屋内一片寂静。 顾易把手里那卷医书都捏皱了,才缓缓地、一点点地松了握玉的那只手。 倒是卢皎月终于从他这反应中意识到什么。 她不由地笑了一下,安慰:“没关系。” 顾易像是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还定格在又僵硬又不知所措上。 卢皎月略微蹲了一下身,将他手指夹住的布料拿出来,小心地没有碰到那块玉。同时温着声解释,“我知道你和许娘子的事,议亲的时候就说过了,你没有骗任何人,无需觉得愧疚。那是你的过去、你的经历,人就是由许多的过去拼凑起来的,不要为此惭愧。” 因为顾易仰着头看过来的角度实在太顺手了,卢皎月简直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未进化版男主的小脑袋瓜,摸完了才觉得不太合适,假装无事发生地把手回去。若无其事地交代了句“早点休息”,就抱着外袍离开了。 顾易在原地呆愣半晌,医书落在几案上,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 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那块青玉,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 卢皎月那天之后再也没看见顾易戴那块玉了,他在这方面总有点莫名的执着。 倒是顾老夫人那边,不知道到底是顾易高价请来的大夫里面真有神医,还是因为被儿子的坚持打动,身体状况真的有所好转。 或许这两方面都有,但是还有点别的原因。 夜半时分,厚厚的帘帐里传来一点低声的哽咽,守夜的小丫头连忙点了灯去看。守在外面本就浅眠的玉胭也被惊醒,等进来之后看见顾老夫人的情况,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老夫人这是又做噩梦了。 她让小丫头帮忙扶着人起来,自己抓着老夫人的手,等着人缓过来,这才递了水过去,问:“夫人又魇着了?” 二年前,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顾老夫人经常这么半夜惊醒。但是都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是淡去了还是麻木了,她很少再如此了。 顾老夫人喝了口水,缓了缓气,才慢慢地点了下头。 是噩梦,却不是故去的夫君和长子,而是留下来的小儿子。 她梦见易儿娶了新妇,梦见自己终于放心地去了。 但是却看见了被留下的那孩子。 他确实好好活下来了,但是那冰凉又麻木的姿态、死寂得仿佛只剩下躯壳的眼神,让人禁不住产生一种疑惑:他真的活着吗? 她喃喃地开口:“我是不是做错了?” 那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玉胭不解,但是再问的时候,老夫人却只是摇头。 * 稍晚些时候,顾易过来了。 因为晚间的那个梦,顾老夫人忍不住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小儿子,但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不对。 这片刻的功夫,顾易也不知道第几次摸向袖子。 在某一次碰触之后,袖口的痕迹露出了狭长的形状:是一根簪子。 顾老夫人愣了一下,却忍不住笑了。 再瞧瞧顾易那又是紧张又是犹豫不决的样子,她一时也不知道是好笑还是恨铁不成钢。到底还是抬手对着卢皎月招了招,“月娘,来这边坐。” 卢皎月有点疑惑,但还是做到了床边的矮凳上,奇怪:“母亲?” 顾老夫人没说法,只是带着点莫名慈爱的笑,抬手抚了抚卢皎月的鬓边。然后又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顾易。 顾易福至心灵,连忙上前了几步,将手里的簪子递了过去。 顾老夫人:“……” 给她干什么啊?给人戴上啊!! 这是什么木头脑袋? 别说比他哥了!连当年他爹都比不上!! 顾易到底把簪子簪在了卢皎月的鬓边,不过他显然不擅长这个,簪得歪歪斜斜的,还是老夫人帮忙扶了正。 顾易在老夫人的指挥下去端了镜子过来。 是个木簪子,用的并非什么名贵的材料,只是随处可见的桃木,但是雕得很有巧思。 顾易转身取回镜子后,却是微愣。 这簪子好像不那么适合。 月娘是很素雅的长相,但是身上却有一种莫名的气质,让她很适合盛装。就如那日的大婚,盛妆华服满头珠翠却也只能沦为她的陪衬,让人忍不住觉得她能撑得起更华美更繁丽的装束。比新嫁娘还华美,那是怎样的装束呢? 正晃着神,却见对方抚了抚簪子,对他笑了起来,“多谢夫君,我很喜欢。” 她笑起来的时候,那点似有若无的距离感一下子就消弭于无形。 顾易莫名有点儿脸热。 再看看那枚簪子,又觉得先前的一切都是错觉、明明很合适。 他低低地,“你喜欢就好。” 在旁边看着的顾老夫人忍不住失笑摇头,那点从夜半惊醒后就一直萦绕心底不安终于缓缓散去。 不会的,他不会变成梦里的那个样子。 终究有人牵住了他。 ——能给易儿聘到这个人,真是太好了。 * 夜色模糊了视野。 顾易站在庭中的树下,对着那块青玉静默了良久,最后轻轻地将土盖了上。他低声:“阿锦,我们没有缘分。” 顾易在树下站了很久,一直到冬日的凉意浸透衣衫,整个人都冷得发僵,这才终于回了神。 他尽力放轻了动静回去,但还是惊醒了睡着的人。 榻上的人披衣而起,点了灯看过来,温声问了句,“怎么了?” 昏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眼中还带着点刚刚醒来的惺忪,但是并没有被吵醒的烦躁,反而神色关切。 顾易突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好像是那一豆灯火也带来了足够的暖意,让身上被夜色浸染的冰凉褪.去,呼出的气息重又带上了温度 。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缓着声答:“没什么,睡吧。” * 随着顾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渐渐稳定,顾易也终于不像是没头苍蝇似的四处翻着医术,也有点闲暇做别的事了。 比如说看兵书,比如说用沙盘做模拟的演练、试图复盘二年前的那一仗。 顾易性子温善,但却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相反,他身上的韧劲简直过头了。 那是他父兄皆殁的一场仗,大概是作为他人生转折点的,这辈子最痛苦最黑暗的经历。 但是他就是能一遍又一遍地撕开那血淋淋的伤口,不断地复盘、不断地去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让顾氏的大军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他父兄率军轻出?又是怎样的局面,才能让父兄那一次所率部属全军覆没? 没有知情.人,没有生还者。 当年还是个十五岁少年的顾易和母亲一起远在金陵,他没法亲临战场,连战后的残骸都没有看见。他只能从那些一句一句夹杂着叹息怜悯的哀戚中零碎地拼凑出情况,然后在无数个深夜对着沙子垒起的地形推演当年的战局。 恐怕顾老夫人都不知道,这个小儿子能执着到这个地步。 * “北邺大军深入,粮草是命脉,他若是驻扎陇安,补给线必定沿泷水而来,陇安地形很合适骑兵奔袭,可让轻骑绕后,截断粮道。粮草一断,北邺军中必定人心不稳。” 原本一个人的书房里,突然了声音。 顾易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月娘?” 卢皎月其实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但是顾易看沙盘看得太专心,一直没有注意到。 她点了点头,道:“我看书房的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这么说着,摸了摸已经凉透了的水杯,顺手把里面的水换上了热水。 顾易应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沙盘上,眉头一点点蹙起,“太险了。” 他并没有把卢皎月的话当做随口一说,而是认认真真挪了沙盘上的小旗子,但是移动的手却停在了一半。未免打草惊蛇,这一队人必然不会太多,也就意味着他们一旦被北邺大军发现了,除了覆灭、没有第二个结局。 卢皎月微微怔了一下。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声,“……总要有取舍的。” [阿嫦,打仗就是要死人的,没有人可以让每个人都活下来,我也不行。] “你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活下来。” [我并不敢说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但我必须做出决定。犹豫只会死更多的人。] “但你必须做出决定。” [他们将性命交托我手,我只能让……] “他们将性命交托给你,你只能让、尽可能多的人活下来。” 顾易愣愣地看过来。 卢皎月看着那张神情非常沉稳、却仍旧能看出青涩少年感的面孔,不由低低地叹了口气。 顾易却有些晃神。 好像也有谁,在他面前低声轻叹过—— ‘阿易,你不合适。’ 慈不掌兵,心太软的人是不适合在那个位置上的。 那点消沉的情绪还不及酝酿,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落在额上。 那人语气带笑,‘怕什么,还有我呢!’ ‘你呢,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别说读书学义,你就是不学无术当个纨绔,你哥也能让你在金陵横着走。’ 卢皎月其实也有稍许的恍惚,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见顾易似乎在发呆,卢皎月就没有再打扰他。顾易心思很细,她过来这一趟,即便不明说什么,他也知道是提醒他该早点去休息了。 卢皎月放轻了动作关上了门,走到了在廊下,却稍站了会儿,回眸看了眼那间仍旧灯火通明的书房,又稍稍仰头、看向今夜漆黑无月的夜幕。 顾易确实不合适。 但是他没得选,只能被逼着在这条并不适合自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 书房内,顾易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喝点水,一抬手却捞了个空。 放空的视线终于聚焦。 顾易有些困惑地看了眼杯子的位置,还是伸着手臂、从左手边拿了过来。 ……是温热的。 他愣了下,神情不自禁地放得缓和。! 第 67 章 结发06 卢皎月有点奇怪的问如酥:“你看见我的帕子了吗?就是放在篓子上的那张,我刚绣完。” 如酥愣了一下,不确定,“可能是春酒收起来?我去问问。” 结果春酒那边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看如酥大有满屋子找一遍的样子,卢皎月倒是把人拦住了,“算了,也不急用。不知什么时候就又出来了,先不必找了。” 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是她难得有心绣点什么。 上个世界在知宿的指点下学了那么久的绣工,她总算不至于绣个隼还像个飞鸟了。就是才刚绣完就找不见了,让人有点泄气。 如酥也应了声,但还是心底纳闷:屋里也没外人进,这帕子还能去哪? * 营中。 顾易刚来义固城是年纪比现在还小,完完全全是个还没长开的少年。军中多是顾老将军旧部,对这位少将军颇多照料,但是难免还是有心有不服者。顾易很长一段时间都和将士们同吃同住,每次练兵必亲自上场,这才慢慢地收拢起了人心。 不过到底是金陵城中长大的郎君,他总有些地方和这营中格格不入的地方。 就比如这会儿操.练完了满头冒汗,讲究点的拿起袖子擦一擦,不讲究的随手一抹,紧接着也不知道蹭到哪里去了。但顾易就不一样,他是拿帕子擦的。 营中将士一开始还拿这个取笑,但这么久过去了,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今天到底不一样。顾易将帕子拿出来却没有用,而是攥在手心里顿了顿,手接着往上抬,拿袖子蹭了汗。 这可真是奇了。 这少见的作风让周遭的亲兵都眼神乱飞,到底有眼尖的、看见帕子上的绣样儿,顿时明白了原因,一时之间都忍不住笑。 是善意的哄笑。 因为上次炭炉的事,包括关安邑在内的亲兵对少夫人的印象都很好。再加上对方后来也来过几次,每次给少将军送点什么,也不忘这些亲兵,被记挂的感觉总不赖。 这会儿就有人打趣,“少夫人秀外慧中,连绣工都是极好的,这隼绣得可真神俊。” 顾易怔了一下,攥了攥帕子。 他脸有点热,但还是很认真地点头,“是,月娘是很好。” …… 当天晚些时候,卢皎月还是从顾易那边看见了那条帕子。 她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个图样怪惹人误会的,顾易以为是给他的很正常。像周行训那样送马玩鹰,有事没事拽着人往猎场上跑,才是“不正常”。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算是那枚簪子的回礼吧。 毕竟顾易看起来真的挺喜欢的。 自己绣的东西被人小心珍惜着,还是挺让人高兴的。 * 细碎又平缓的日常流水而过,一不留神就翻过年去。 年节还没过去,顾府发生了 一件大事。 ——卢皎月怀孕了。 这件事是顾易先发现的。 卢皎月其实没什么明显的孕期反应,只是比平常稍稍嗜睡了一点儿?_[(,但是因为老夫人先前瞒着生病的事,顾易对于类似的情况处于一种神经过敏的状态,立刻就警惕起来。 即便卢皎月说了“没什么,可能是这几天过年事多,太累了”,顾易也异常坚持又强硬地请了大夫来。 卢皎月忍不住摇头。 顾易性子确实挺好的,但是也倔。在真的在意的地方,他半步也不会退让。 卢皎月本来确定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 只是让大夫来看看走个过场,也好安顾易的心,却没料到老大夫手指在脉上按了半天,眉头一点点拧起来、神色沉吟。 别说本就心怀疑虑的顾易了,就连一开始觉得没什么的卢皎月都心里都提起来了。 说起来,她这次的角色确实是“早逝”来着。 难不成是身上有什么暗病她没有发现?不能吧?她这些年能跑能跳能吃的。 老大夫:“劳少夫人换只手。” 卢皎月心里打鼓地换了手,后面的顾易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又是一段难熬的沉默,这位过度沉稳的老大夫终于开了口,“恭喜小郎君、恭喜少夫人。” ——恭喜? 突然转折的话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老大夫好像没看出来,依旧慢悠悠地:“少夫人这是有喜了。只是月份尚浅,脉还不那么明显。” 后半句话倒是解释了刚才为什么把脉把得那么久。 顾易整个人都懵住了。 本来一点点沉着坠入谷底的心被猛地拽了起来,他这会儿的心情比起喜悦来,更多的是反应不过来的空白。 顾易礼节周到地把老大夫送了出去,甚至还记得给了赏钱。 一直等到送了人回来之后,才手足无措地坐在卢皎月的旁边。他抬了下手,似乎想去抱人但是又不敢,一时僵在了原地。 可那份喜悦的心情到底是掩不住的,他忍不住唤了一声,“月娘!” 欢欣的神情触及那双格外冷静的眼睛之后滞住,顾易情绪一下子冷却下来,困惑中带了点不安,“月娘,你不高兴?” 卢皎月这才回过神来,她对着顾易安慰地笑了下,“没有。这是个好消息,你该赶紧去告诉母亲。” 顿了下,又道:“母亲一定想听你亲自同她说。我身子不便,晚些时候再过去,你先去跑一趟吧。” 三言两语地把顾易打发走,卢皎月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虽然早就从剧情里知道会有这么回事,但是事情真的发生了的话,还是心情有点复杂。 沉思间,系统却冒了个头:[系统无法直接干预宿主的身体,但能实时监控宿主的生理状态,提供合适的建议,保证宿主度过一个安稳的孕期。] 卢皎月想起了这段时间突然存在感变强 的系统。 除了天气预报,还主动提供饮食搭配。 ?岁既晏兮的作品《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卢皎月:[……] 卢皎月:[你早就知道了?] 系统:[是。但非宿主授意,系统无权暴露宿主隐私。] 卢皎月:所以你连本人也不告诉。 卢皎月噎了一下。 但隔了会儿,她还是一点点舒展开神情,低道了句,[之后就有劳了。] 她神情奇妙的抚了抚还没什么起伏的小腹。 这也算是一段非常新奇的人生体验吧。 虽然并不在她原本的人生计划内。 * 增丁添口,这对现在人口单薄的顾家来说确实是个喜讯。 顾老夫人本来已经衰败的身体似乎又被唤起了生机。 她挺过了一整个春天、又过了大半个夏天,就在顾易以为对方能看见长孙出生的时候,她还是在接近夏末的时候逝世了。 顾易枯坐了一整夜。 父兄战死、未婚妻入宫、母亲病逝…… 他的人生仿佛从得知那个噩耗的那一日开始,被泾渭分明地切割成了两半。前半段是家中纵容宠溺的幼子,眼所见之的都是金陵城内繁花簇锦、满城秀丽,每日烦心除了课业,也只是兄长心血来潮的捉弄,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间陡然崩塌。父兄的孝期未过,他被推着到了这边境重镇撑起了门楣。 顾易没有什么不愿的。 这本就是他的责任,他愿意撑起这份父兄未竟之业。 可是为什么呢? 他明明担起了这份担子,却还是在失去。 金陵的宅院看不见了,阿锦入了宫,现在连母亲都去了…… 顾易觉得自己仿佛被推入了漆黑不见底的深潭里,刺骨的寒意从肌肤一点点渗入、冷水缓慢地涌入肺腔,他奋力地挣扎着,却好像只是在延长痛苦的时间。 似乎他前半生的一切美好,都是在为了之后一点点失去做准备。 披到肩上的外袍打断了顾易思绪,他怔着神抬头去看,看见了一张月色下皎然的面容,还有那对方眼底切实的担忧关切。 都已到了夏末,晚间还是有些凉意的。 卢皎月看着仍旧只穿着白日里薄衫的顾易,低声叹,“夜里凉。” 顾易愣了许久,在那样带着暖意的视线下,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会被溺毙在那片黑暗里,但是并没有。有人在他溺亡之前,执住了他的手。 她在最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在了最恰到好处的位置。 结发相知。 执子之手。 顾易低低地,“月娘……”幸好有你。 我只有你了。 * 顾易的伤心没能维持太长的时间,因为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另一件事。 北邺毁盟,挥师二十万南下,直逼醴阳。 顾易领命带兵去 援。 父死母丧都是三年之孝,但是顾易哪一个没能守全。前者陈帝为防军中生变,不得不夺情启用顾易,令之镇守义固、以安顾氏旧部之心;后者便是此时,边境之危、守将更是义不容辞。 顾易看出了卢皎月的忧心,安慰:“月娘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经验尚浅,不会轻敌冒进。北邺近年上层争权,此次南征多半是为了转移矛盾,并无掠土之心。鲁仲圭、马孟义两位将军都是我父亲旧部,他们都是军中宿将,有他们帮扶,我不会有什么事。” 他这么说着,神情温柔地碰了碰已经显怀得很明显的小腹,低声:“你等我回来。” 卢皎月没注意顾易这点细小的动作,她其实不是担心这个。 顾易的性格不合适,但不是能力不合适。或者说,以他那个又较真又执着的性子,不管干什么都能做到极致。等到剧情开始,他已然取代了父兄、去掉了那个“少将军”的称呼,成为实掌兵权、镇守北境的顾将军了:这是一个非常稳的人,实在不必担心他战场撒欢、被流矢伤到的问题。 卢皎月担心的是别的。 她觉得这战报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大军挥师而来,提前造势以振声威是常见操作,毕竟这个时代的打仗很大程度上是拼士气。 但是北邺这次实在是太大张旗鼓了。 大张旗鼓得简直像是故意虚晃一招似的。 卢皎月觉得或许是自己多想,但是她目光在地图上落了许久,到底还是神色凝重开口,“你带兵去援醴阳,义固城中还会留下多少人?” 若是北邺当真分兵,义固能守得住吗?! 第 68 章 结发07 卢皎月没有和顾易说自己的猜测。 主要是说了也没用。 将军和皇帝是不一样的,顾易领的是皇命,他没法抗旨。 这也是为什么周行训明明有时候被手底下将领气得心肝脾肺都疼,也很少下绝对的军令。有些事情只有身处战场之中,才能察觉其中微妙之处,而战场上的意外太多了,从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卢皎月最后以“义固毕竟是边境重镇”为由,让顾易留了二千人。这二千人不算是朝廷兵卒,而是顾氏私人部曲,如果卢皎月开口,甚至可以留更多。 ……其实从这上面就能隐隐猜到,顾易的父兄为什么会出事了。 卢皎月没再多要人。 守城不是野外遭遇战,并不是守的人越多越好,多一个人就多一口饭吃,总要考虑城内的粮草供应。况且义固是边镇,城墙早就被修得高.耸又牢固,城内各种军械物资充足,他们并不需要打赢,只要固守待援。就算北邺当真分兵,这些人也足够守到顾易回军了。 然而北邺并没有分兵,他们就是冲着义固来的。 醴阳的那一路才是幌子。 卢皎月因为心有疑虑,这些时日一直让斥候在外探听情况,因而很早就得知消息。 关安邑:“多亏少夫人这几日吩咐,这才早早发现邺军踪迹。属下已经命人去给少将军送信,只是这一来一回、再加上大军回师到底需要时间,邺军恐怕先援兵而到。” 他神色带着点沉重。 邺军这次声东击西,摆明了冲着义固而来,来者不善又志在必得,恐怕没那么容易应对。 到底想起了这是在少夫人面前,关安邑敛下了那点神色,正准备说几句“少夫人放心”之类的话,却听上首坐着的人开口,“吩咐下去,准备守城吧。” 关安邑一愣,到嘴边的安慰话语生生咽下去,卡了一下,才领命,“……是。” 这片刻的犹豫,上面的人已经自然而然地下了指令。 “你去安排一下,让城外百姓都先入城。” 大军来袭,那些人若是留在城外绝对是死路一条,要么被大军屠戮、要么被驱赶冲击城门、成为攻城的牺牲品。守城的士卒也是人,对手无寸铁的自己人下手、里面甚至可能有他们平日里见过的熟悉面孔,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关安邑:“是。” 卢皎月接着:“城外的屋舍带着人去拆了、木料抬回城中,田里的庄稼不管熟没熟都先收了……从里往外清,清理得干净点。” 大型攻城器械没法作为辎重携带、必须现场制作,而这些屋子就是现成的木料,就算他们不拆、邺军也不会放过。半熟的庄稼甚至芦苇丛,在外面都是敌军补给,所以都不能留。所谓“坚壁清野”,就是这么一回事。 最理想的情况是城外一片焦土,什么都没有给攻城一方留下。 战争的破坏性由此可见一斑。 关安邑已经整 理好心情,刚要再次领命,却对上一双极冷静的眼睛。 卢皎月直直地看了过去,“义固是边镇,这些事应当都有定例,每个人负责区域都给我标出来,我亲自过目。若是出了事,监者未察监者问责,被举者查证确有问题,军法.论处。” 永远不要过于相信手下的兵卒,当他们拿着刀的时候,或许都不算人了。 关安邑只觉得身上一寒,忙不迭地垂首称“是”。 卢皎月:“你先去吧。” 关安邑:“属下领命。” 他下意识行了个了军礼,躬着身退出去。 卢皎月没注意这些,她以及已经转身对着一旁的随从吩咐,“你去一趟府衙。让衙中主簿整理一遍籍册,不管是云游僧人、过路行商还是算命先生,非本籍之人一律扣下,让人看住了。” 战时的流动人口太危险了,谁也不知道哪个是间谍。 等到那人领命再去,卢皎月又让人去清点城内物资。 盔甲武器、长弓箭矢、守城的床弩钉板之类不必说,粮米盐油、木材铁器也全都要点清楚。 …… 大军将至,整个义固城都忙了起来。 这种时候已经谈不上什么自愿不自愿了,城中只要有手有脚的都被安排上活干。 夜色之下,卢皎月开着插件检查着城中主簿清点出来的物资单子,看着看着就拧起了眉头。 她正想要扬着声叫人,表情突然痛苦起来,捂着肚子半伏在桌子上喘了好一会儿气。 一直等到在系统的引导下调整了半天的呼吸,她才缓过来一点。 系统不得不提醒:[宿主,你该休息了。] 卢皎月摇了摇头。 打仗并不是热血上头、兵戈交锋的那一瞬间的事,而是由无数的前期准备构成的最后爆发。她这会儿多做一点,等到真正兵临城下的时候就少死一个人。 这并不是为了别人如何,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她并不想到时候城头的士卒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自己却只能懊悔为什么此前没有做得更周到一些。 卢皎月:[等到身体真的撑不住的时候,你再提醒我。] 系统:[……] 它简直是眼睁睁地看着宿主的身体状况从健康的绿色转成黄色提醒,并有渐渐向着红色警告发展趋势。这会儿又听见宿主完全一副“维持最低标准就可以”的语气,一时程序运转都要卡bug。 系统非常想要解释,这个健康监测并不是这么用的。 卢皎月没心情去琢磨系统的想法,她略微缓过一点,就扬声吩咐,“叫何主簿来一趟。城中的箭矢恐怕不足,看看这几日能不能召集城中铁匠,赶着再做出一批来。” * 义固城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但北邺军来得也很快。 声东击西本就是在抢时间差,一旦醴阳那边发现不对,大军必定会回援,到时候前后夹击,北邺军才是陷入险境的那 一方。所以并没有等到义固这边彻底清理完城外,邺军以及围拢而来。 剩下的东西只能…… ⑻本作者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烧了。” 关安邑忍不住劝:“大军行进速度有限,咱们还来得及多收一些。” 那可都是粮食! 就算没成熟、也是能吃的粮食。 关安邑心都在滴血。 卢皎月摇头,“别冒险。” 粮食很重要,但是人更重要。守城的士卒本就不多,不能在这上面浪费人手。 况且北邺多骑兵,而骑兵的全力奔袭速度比大军行进快得多。 对这点,她再清楚不过。 ……还是那句话,总要有取舍。 关安邑也明白这个道理,再怎么舍不得,也只能应声领命去了。 接下来,便是据城固守、尽全力拖到顾易大军回援。 * 薄奚信从逼近义固就隐隐觉得不对。 等到了城下之后,那股感觉终于得到了确定。义固城外清理得太干净了,简直就像是早早得知消息,在这里等着他一样。 邺军军中也生出些惶惶之情。 攻城战永远是最惨烈的战役,而进攻一座毫无防备的城池和早有完全之备的边境重镇更是完全是两码事。在醴阳那一路的虚张声势就是为了调走义固的守军,以求攻其不备,可如今看来居然全无效果。 薄奚信啐了一口,“到底是姓顾的,我倒是小看了。” 又扯出个有点嘲讽的冷笑,“他还真替那个狗朝廷卖命啊。” 但是都到了如今这情形,强攻也要把这座城拿下来。 薄奚信当即命人安营扎寨,打造攻城器械。 攻城的云梯箭楼都要时间修造,从围城到真正的进攻之间是有几日的安稳期的,这种大战前夕的安静没法让人放松下来。 卢皎月也没打算放松,她当即召集留守下来的士卒头领前来,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只是话落,议事堂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被叫来的人听完之后都有点发愣,有人怀疑自己没听清,不确定地寻求确认,“少夫人是说出城接战?” 卢皎月:“是。” 虽然这几日守城的准备,众人都已经习惯了听从这位少夫人的指令,但是这次的提议实在过了,他们也不敢一口应下。 但是连日来积攒的威信也让人不敢直言反驳。 屋子里又安静了一会儿,还是这些天接连被委以重任、对卢皎月相对熟悉一点关安邑开了口,但也是委婉地劝:“敌军人多势众,城中又人手不足,依属下看、我等大可依城固守。” 卢皎月摇了一下头。 守城不能只是守城。 那是最退无可退、迫不得已时的选择。 永远不要在尚可做出抉择的时候,把自己逼得只剩一条路走。 就像在云梯搭到城头之前还可以被推杆推开,一旦钩牙深 深嵌入城墙,那就不是人力所能挽救的,最好的做法是让它从一开始就不要造出来。 卢皎月也没打算一下子就让人答应,也耐心给出了解释:邺军刚至,正是立足不稳的时候,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而且对方也猜不到城中守军敢出城袭击,防备必定松懈。若是此时袭击,正好可以借此干扰对方修筑工事进度。再加上我方主动出城袭扰,邺军摸不准城中虚实,必定心存疑虑、不敢擅动。 ▄想看岁既晏兮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打仗有时候就是心理战,这一招玩得好甚至可以不战而退人之兵。 卢皎月没打算到那种程度,她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拖延对方正式进攻的时间。不然真的等到对面把土台垒起来、把云梯箭楼都修好了,那才会变成毫无退路、只能死守的境地。 卢皎月说完之后,议事堂内又是沉默。 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是真的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付诸实践。 卢皎月也没有指望只靠话就说服这些人。军中的威望永远是靠实打实的胜利积累起来的,她现在没有这些。 那么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卢皎月往后示意了一下,后面仆役打开了后面几个箱子,珠光宝气熠熠生辉,屋内的诸将差点儿被晃瞎了眼。 卢皎月很干脆:“我不勉强。把这些抬到营里,给将士们看,能募足五百人,便去。若是无人愿意,那就当我没说过。” 为了守城,城中早就限制出入,高.耸的城墙对于被带进城里的百姓是庇护,但是城中许多人却仍旧不安心,毕竟顾易带兵出援醴阳不是秘密。眼见着义固守不住了,一些有门路的都想要偷偷离开。卢皎月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全都扣住了。她实在没精力也没心情分辨哪些是间谍哪些是单纯想跑的,先关起来再说。 这几大箱子珠宝都是各家送来赎人的,正好用来充了军资。 这种关乎自己性命的事,每家都给得很大方,这会儿放在一起更壮观了。 安静的屋内响起了清晰地口水吞咽的声音。 像是寻求确认似的,有人声音发紧地问:“这些是……?” 卢皎月很干脆:“募兵费。若是有斩首之功,另有封赏。” …… 屋内几个人脚下发飘地抬着箱子走了,没人怀疑募不到人。 财帛动人心。 别说手底下的兵们,他们这几个可以被叫来议事的兵头都十分心动。几个人飘飘乎乎地对视上眼神,从彼此眼底发现了差不多的情绪。 面面相觑沉默良久,有人忍不住叹,“少夫人这用兵风格……” 他像是词穷一样,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勉强合适的形容,“怪疯的。” 明明看上去那么冷静的一个人。! 第 69 章 结发08 城中战鼓擂响。 听到这声音,城外正打造攻城器械的邺军立刻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们熟练地将未完工的器械护住,另有持刀士卒护卫上来,旁边也有弓箭手搭弓戒备。 这么严阵以待了大半天,城中却半点动静也无。 ——既没有士卒来袭,也没有骑兵冲击。 风吹树叶簌簌作响,衬得一群严肃戒备的邺军宛若傻子。 一众邺军士卒在原地安静了大半天,像是终于确定了城中不会有什么动作,这才放下戒备,骂骂咧咧地继续没完成的工作。 只是过去没多久,城中的战鼓又擂,邺军再次被迫停工,全神戒备。 然而这次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接连被戏耍了两次,但是该做的事还得继续。修造的邺军都一个个表情狰狞,看起来恨不得将城中人啖肉饮血。 这种焦躁又愤怒的情绪用在杀敌上或许还能振奋士气,但是用在这会儿合力修造攻城器械时却没那么友好了,也不知道是谁手重了一下,削木料的刀差点豁到同僚手上,差点被伤的那人忙往后一撤,怒:“瞎嘛?!” 拿刀的人本来有点歉意,但被这么一骂,顿时也是怒气上头,“还不是你拿歪了?!” 就这么三两句就吵了起来,吵嚷没一会儿变成了问候祖宗八代兼生..殖.器的骂战,情绪激动下又成了上手的推搡。 旁边的人这下子也没法视而不见了。 虽然军法明令禁止也拦不住有人私下动手,但那都是私下的。这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要是不拦着,处置起来一样被连坐。 只是这会儿每个人都带了火气,劝着劝着就变成了动手。 眨个眼的功夫,原本只两个人的推攘变成了群架,现场的混乱情况再次升了级。可就在此时,城内的战鼓又一次擂响。 场面停滞了一瞬,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城内这次依旧没什么动静。 连翻被戏耍的恼怒一下子涌了上来,混乱非但没能停下来,反而有了渐渐升级的架势,有人被摁在了地上挨了拳头,也有人被踹了关键部位捂着裆哀嚎,也不知是谁刷啦一下拔了刀,但是那点儿声响淹没在一片混乱中听不真切。 让他们停.下的并非人群中溢散开了的血腥味儿,而是马蹄踏过地面带来的振动。 城内守军出来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轰然炸开,但是混乱间实在来不及结成军阵,不结阵的单人在骑兵面前宛若待宰羔羊。在高度绝对压制下,这群人只是一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被连斩数人。 出城的骑兵数量并不多,全无法与在外围着的邺军大军相比,只是在邺军大营反应过来之前,城内就响起了鸣金之声。 于是这一群骑兵干脆折回,留下一地狼藉。 不只是人员折损、连修了一半的攻城梯都被毁了个干净——他们临走的时候放了把火。 北邺军主帐中。 得到这个消息的薄奚信生生捏碎了手里的杯子,他出了帐子往外头看?,盯着不远处的城墙,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语气森森地问:“到底是谁?!!” 他一开始以为是顾家那个小的留在义固,但是这几天下来基本掐灭了这个心思。 不是顾二。 姓顾的打不出这么恶心人的仗!! 擂鼓不出已经是常事,夜半袭营也没停过。 偶尔断了一天,能让整个营地里提心吊胆等到天明。或者他们刚刚应付完当夜的袭击、收拾收拾准备睡了,结果刚刚睡下,对方杀个回马枪。 根本不以造成损失为目的,纯粹的袭扰。 但是不得不承认,很有效。 薄奚信是常年带兵的人,他能非常清楚地感知到军中那渐渐焦躁起来的氛围。 再这样下去,别说攻城了,他们这边自己就得先炸营。 薄奚信甚至有种感觉,对方就那么笑看着城外的这些人一点点自乱阵脚,把自己逼到绝境:这种每一步都被算计到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薄奚信清楚地意识到,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是“坐以待毙”。明明是他带军围了城,反倒像是从头到尾都在被对方戏耍。 他当机立断地处置了今日参与群架的人,杀鸡儆猴后,严下军令,“三日之内,我要看见攻城云梯。” 就算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也得给我先把云梯修出来! 关安邑在城楼上观察的远处营地的情况,见到里面的突然严整起来的调动,忍不住心里嘀咕:还真被少夫人说中了。 他忍不住“啧”了声,但还是把鼓槌扔给一旁的士卒。 擂鼓的活原本不是他的,但他这不没抢到带兵出城的任务,所以上来看看热闹……咳、是帮忙搭把手么。 接到鼓槌的小兵也有点意犹未尽,不由地问:“关头儿,这就完了?” 很有点跃跃欲试,再接着来几趟的意味。 关安邑其实也挺遗憾的,但还是一脸严肃地警告:“差不多得了。少夫人说了,到了这儿就停手,再出去恐怕也没什么斩获,反而折损人手。” 那小兵肉眼可见地蔫了不少。 关安邑见状,倒是神情缓了缓,“不过人不出去,鼓还是可以敲的。” 对面人眼睛一亮,“关头儿,你是说?” 关安邑哼笑了声,拿手指虚点了两下鼓面,虚着声,“机灵点。” 那小兵一下子笑了,“嗐,头儿你放心!俺知道。” 不就是折腾人么?他会! 关安邑心情很好地从城墙上下来,看见里面那条快竣工的壕沟,情绪又往上扬了好几个度。 这么一路高兴地去了顾府,跟卢皎月汇报完城外的情况后,忍不住真心实意地吹了一阵彩虹屁,“不愧是少夫人!果真是料事如神。” 紧接着又把城外邺军如何空等着戒备、如何狼狈逃窜,添油加醋又 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眉飞色舞,看起来恨不得亲自出城去杀个来回。 卢皎月倒是情绪很平静。 但是看对方这说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的样子,她到底忍不住轻笑着摇摇头,“小花招而已。” 对于有些人来说,确实是小花招。 不过放在这里,也足够用了。 关安邑本来很激动,但是被少夫人这么一笑,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 这么一惊一乍的,显得自己很没见识一样。 卢皎月倒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紧接着又问:“你刚刚从城墙那边回来,城里的壕沟挖得怎么样了?” 是“城内”的壕沟。 城外挖壕沟阻拦敌人的冲击很常见,但是在城墙里面挖壕沟还是不多,卢皎月一开始吩咐下去还有不少人嘀咕,但是等壕沟渐渐挖起来,终于有人琢磨过味儿来了。 所谓攻城,无非上中下三路。 上路是走云梯,令士卒攀上城楼;中路,令冲车撞击城墙城门,以期破城;下路,便是以轒輼遮挡,从城墙下面挖地道入城。 有了这条紧靠着城墙的壕沟,关安邑都能想象出来,等邺军好不容易挖通进城,却发现自己身处壕沟之中,到底是怎样崩溃的情绪。居高临下最占优势,这地方甚至不用特地分兵,随便找几个人守着,扔块石头都能把里头的人砸死。 预想到那个场景,关安邑实在是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不过到底还记着答话,“回少夫人,我来的时候看见已经挖得差不多了,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今天入夜前就能竣工。少夫人要去看看吗?” 卢皎月点了一下头,“等挖好了找人来告诉我。” 还是得去检查一遍。 关安邑利落地应了,又问:“少夫人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卢皎月摇了摇头,她略收敛了神色,正色道:“将士们这几日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两日。” 关安邑有心想说‘这才哪跟哪儿啊’‘那些人都还精神着呢’。 但是对上卢皎月平静看过来的眼神,他一下子意识到什么。 这些时日积攒下来的飘飘然情绪骤然冷却,他肃了肃神色,低头领命,“是,我这就去吩咐。” 等到把关安邑离开,一直安静的系统才出了声,[宿主你才是,该休息了。] 卢皎月愣了一下,不确定地回:[我觉得我还行。] 系统把宿主当前的身体状态报告投影了出来,状态分析里“过度疲劳”四个字标红大写加粗,比插件显示的bug还醒目。 卢皎月很听劝,当机立断地叫了如酥,“我去里面睡一会儿,有人来就叫我。” 如酥应了声。 有点忧心地看了眼卢皎月的肚子。 卢皎月似有所感,安抚地笑了下,“放心,我有数。” 她一直让系统帮忙盯着状态呢。 系统:[……] 不,你根本没有。 如酥显然也有差不多的怀疑,但是卢皎月倒是看出了她眉眼间藏得更深的另一层忧虑,不由温声,“很快了。” 如酥一怔。 待要问问是什么“快了”,却发现少夫人已经阖上了眼。 如酥这几日都守在少夫人身边,她比谁都清楚对方的忙碌,当即压下想要问的问题,抬手放下帘幔,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压着嗓音吩咐外面的人都把动静放低点。 其实如酥并不用这么小心,高强度的精神紧绷之下,人是很难自然入睡,卢皎月现在的状况又不能用身体自我保护式的昏迷来强行休息,她靠的是系统引导的催眠。 系统:[……] 这个监测引导功能真的不是被这么用的! …… 卢皎月短暂的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去看了看城内的壕沟。 确认了壕沟挖好后,她没再布置什么别的任务,只是在安排好值守的人后,剩下的统一吩咐“好好休息”。 ——养精蓄锐。 确实是“很快了”。 算算时间,顾易差不多也接到义固的信、返程回援。 而邺军的攻城也快开始了。 等真到了刀兵相接的那一刻,那些“小花招”便起不了什么作用了。真正的战场,就是用血去染、用命去填。 她清楚、明白,并且亲眼见证过。!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0 章 结发09 攻城的动静是没办法藏的,云梯搭建起来就是一个无法遮挡的庞然大物,更别说同样醒目显眼的望台箭楼。 像是默契似的,守城的城墙上也早早做好了准备。架锅烧水、滚木停靠,床弩也被绞紧了弦,准备一有目标进入射程内就立刻瞄准。 这种肃穆又紧张的气氛之下,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义固城有四门,作为正对着北邺军的北门守将,关安邑本来在严整着精神巡视城头,可却突然注意到城楼入口的动静。他本以为是哪个迟了的士卒偷溜过来,不由黑着一张脸看过去,可真看见人之后,却是愣住了,“少夫人?!” 他懵了一下,才终于回过神来上前。 见卢皎月这身子不便的样子,下意识地想去扶,却碍于礼节不敢上手碰,只能紧张地护卫在一边,急着声道:“少夫人您怎么上来了?这城头上没什么好看的,一会儿更乱。您现在身子重,要是不小心惊到了小郎君怎么办?少将军回来,我们也没法交代。” 卢皎月摇了摇头,“不用交代。” 城头上又不少人已经听到动静回头,见到来人,脸上都露出些惊愕的神色。 卢皎月这些时日忙着守城诸事,和这些守城的将士都很熟悉了。再加上她并不是一个端着架子的人,这会儿不少人都跟着开口,七嘴八舌地劝,“少夫人放心,我们守得住的”/“少夫人回歇着罢”/“孩子要紧”。 卢皎月意识到这些不自觉地注视的落点,她抬手抚了抚小腹,把说话的人一个一个地注视过去,轻轻地笑了下,缓声:“这孩子的祖父为国死战,大伯亦殒命疆场。它身上流的是顾家的血,如今父亲在外带兵,疆界之危、孤城之困,它该在这里的。” 她认认真真地看过去,试图尽可能多地注视到每一个人的眼睛。 士气是个难以捉摸,但有时候好像又很容易振奋起来的东西。它只是在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的时候,那个人…… [必须是我,也只能是我。] 不能后退,不能逃避,要告诉所有人。 [我就在这里。] 周行训其实到最后都没有学会去保护什么,他甚至都没有“保护”这种意识。 他从不吝于将最残酷最血淋淋的战场直白地剖开于人前,然后无比坚定地告诉对方:你可以,你能做到。 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气质带来的,是“我喜欢的人也必定举世无双”的坚定不移。 特别地、简直毫无道理地……嚣张。 卢皎月都要忍不住笑了,她也确实轻轻地弯了下眼。 她看着所有的人,缓着声,“如今城中危亡,全赖诸君死守。倘若真有万一城破之日,我与诸君一同赴死。” 话落下,城头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 卢皎月却在此时引了弓。 她隐约看到了远处发起冲锋队伍中疑似领头者的人,但是又确定以自己臂力和射程,很难 射中。既然这样,那就射能射中的东西。 裹着油布的箭在一旁燃着的木材堆引燃,卢皎月一点点将瞄准的位置往上拉,直至对上了那面张扬的旗帜。 [阿嫦,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射旗。] [射最大、最醒目的那面旗!] 箭矢离弦,火光在空中滑过灿亮的弧线,灼灼烈焰席卷了旗帜,那是在白日中也清晰可见的灼目之色。 火焰倒映于瞳孔之中,顾易遥遥目睹了这一幕,他不由驻足。 ——赶上了。 顾易无比庆幸地在心底默念这三个字。 沉坠着的心落到实处,已经趋于麻木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许松缓,无形的隔膜被打破,他像是在这一刻才重又站到这世上来。 他实在无法再承受失去什么了。 正如卢皎月所说的,顾易是性格不合适,而非能力不合适,他拥有着一项在战场上无比重要的特质:冷静,能将感情完全剖离的冷静。 即便在这个情绪如此起伏的时刻,他也没有下令贸然发起冲锋。 而是一直等到斥候将前方探来的情况传回,这才冷静地下了部署,“劳鲁将军带人从左翼包抄,我领中军堵他们的后路,围三缺一……右方空出来,烦马将军往后撤一撤,在子湖坡设伏。” 让他们有来无回! …… 攻城不顺,后军又遭冲击。 自知破城无望,薄奚信当机立断地在援军形成围拢之势前下令撤退,只是临走之前,到底深深地看了眼城头。 这个距离下其实很难看到什么,但是他确定那人此刻一定在城头眺望。 和顾家人交手那么多次,胜负各论,薄奚信都可以理智地将其归于战场交锋。 但是这种愤怒中夹杂着隐约恐惧的情绪还是第一次,薄奚信确定,要是那人敢在城墙上站出来,他绝对选择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但是那人明明站到城墙上,却就是不冒头…… ——缩头乌龟!! 薄奚信心底暗骂,愤愤地往旁啐了一口,“撤!” * 薄奚信撤退太快,大军围困之势还没有完全形成,最终还是被对方突围了出去。 穷寇莫追,况且顾易的援军本就折返跋涉、一路急行而来,亟待休整,那一口气散了,很难再凝锐气,顾易便没有命人去追。 他此刻正站在城墙之下,仰头往上看。 顾易理智上知道自己这时候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安排士卒扎营休整,询问城中情况了解损失,战后安抚等等。 但是事实上,仰头注视到城头上人的那一刻,所有的思绪都中断了。 血渍斑驳的城墙上,她直身而立。 那种又安宁又镇定甚至因为有孕而带着柔软母性的气质和周围冰凉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是她又的确是这个场景中所有人注目的中心。 像是注意不远处的注视,她也看了过来 。 视线相接的一瞬间,她仿佛笑了一下。 是她一贯温柔的笑靥。 柔和并不刺目,宛若漆黑夜幕中的一抹月色。 这一瞬间,顾易突然分明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是他的救赎。 大概上天还是有些仁慈在的,在一次又一次地夺取之后,总算给他留下了一点点能够珍视守护的东西。 他突然想到那人身边去,就是现在。 仅存的理智只够让他对着身旁的人交代一句,“大军安顿,劳烦鲁将军了”,连应答都来不及等,就迫不及待地驱马向着城内而去。 鲁仲圭愣了一下,回神就看见已经走出老远的顾易。 再想想方才那遥遥的对望,他忍不住失笑摇头:到底还是年轻人。 方才那一幕的震撼还在心间萦绕,那鲜明的对照实在过于撼动人心,恐怕谁都要为之驻足瞬许。 鲁仲圭到底是经年老将,冷静下来又琢磨过来点别的东西,比如少夫人手里的弓、再比如城头守军那分明是对待主将的态度…… 大略想明白之后,鲁仲圭叹着摇头:“巾帼不让须眉啊。” 家中聘得佳妇如此,只可惜将军不能亲眼来看看了。 * 顾易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等不及地要上城墙去见见人,刚一上城楼就直奔着卢皎月而去。 “月娘!” 他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是真的执住人的手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顺着对方抓过来的力道给人借力。 ……借力? 顾易隐隐意识到什么,在卢皎月些微踉跄的时候,忙将人揽入怀中。他想要抱住人,但是往下摸索的手却触及一片温热的濡湿,蔓延开的血腥气在本就血淋淋的城墙上显得不那么明显,但还是让人嗅到了。 顾易脑子有点发懵。 意识好像和身体分离了一样,无法对现状做出准确的判断。 而在系统尖锐的爆鸣声中,卢皎月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缓声,“我好像不太好……” 顾易这才猝然惊醒。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把人抱起来,又是怎么把人带下城墙的。并没有回顾府,也来不及回顾府,是就在紧靠着城墙地方就近空出的一间屋舍,赶来的产婆就在屋中,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 顾易带着一身的血迹,僵硬地站在院中。 他听不到声音,屋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连周围环境的声音都好像一点点淡去。 过于安静了,以至于看到的一切都变得空洞又冰凉。 * 卢皎月觉得自己还行。 虽然最后这段时间确实挺折腾的,但是她全程都让系统卡着安全线,被提醒了就立刻去休息,非常听劝。唯一玩脱了的也就是最后登上城头的这一次,里面也多多少少有点“看到援军、精神一下子放松了”的影响。 不过总的来说,问 题不大。 顾易的这个儿子在剧情里是有存在感的,世界意识影响下,多半能安全生下来。至于她自己,那就更没问题了,她本来就是“早逝的原配”,这种完全背景板的角色,就算比早逝更“早”一点儿,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其实她在这个小世界要做的事早就做完了,嫁过来只是最后圆一下剧情线而已。 和上个世界周行训因为继承人导致的小世界崩溃不同,这个世界的屡次崩溃原因是顾易没有获得足够的成长时间,也就是顾家的父兄去世太早。 很明显,顾家父兄的死和陈帝脱不开关系。 这事得从上一辈说起,顾父一开始是渝陵王麾下将士,武康篡陈自立,但因为无法服众,各地纷纷举兵反叛,顾父自然也是跟随渝陵王一起反了。 在诸路讨伐逆贼的藩王中,渝陵王最终脱颖而出,从陈朝皇室的旁支中登上帝位,大封麾下将士,顾父因战功卓著、位居首功,得封车骑将军。故事到这里进展都还很正常,说不定还能留一段帝王名将佳话,但是事情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也不知道是当上了皇帝太高兴,还是都城内美酒太过醉人,亦或者是庆功宴太多实在应付不过来,渝陵王……不、已经是陈帝了,在当上皇帝没多久,就因为纵酒过多猝死了,留下了尚在稚龄的幼子。 是顾父带头拥立的幼主登基,这位也就是现如今的陈帝。 接下来的发展就很容易推测,幼主渐渐长成,和权臣渐生嫌隙。对于陈帝而言,一方面各地宗室虎视眈眈,他不得不依仗顾家的武力震慑,另一方面,武康篡陈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他又要担忧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废帝。 顾父这边也是同理,开府仪同三司、总揽内外军事,他若是进一步,那就是犯上作乱、天下共讨;要是退了,那就是束手就擒、为人鱼肉。 顾父最后还是退让了,自请镇守北疆,以示无悖逆之心。陈帝也深受感动,亲送至城郊。 ——君臣相得。 起码在那个时候,在那一刻、确实是“君臣相得”的。 只是不管是感情还是感动,到底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它永远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 常年在外镇守的边将,是没有办法同身边的亲侍近臣相比的…… 陈帝其实并没有切实地去做什么,他只是以一种放任的态度、默许了一切的发生。! 第 71 章 结发10 卢皎月是力竭昏迷过去的。不过她倒不怎么担心,要是撑过去自然就醒了,撑不过去就去下个世界。 她很放心地闭了眼,醒来之后,就看见了守在床畔的顾易。 说实话,对方这会儿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怎么正常。 卢皎月和那双似乎因为环境光太暗了而显得空洞洞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问,“夫君?” 顾易这才像是被惊醒一样猝然回神。 他没有回答,而是试探性地轻轻拥了过来。他抱得很轻,好像怕稍微重一点就伤到人,但是又尽可能地贴了过来,仿佛在用肢体接触确认存在。 卢皎月察觉到,顾易在发抖。 很细微又很轻的颤抖。 卢皎月怔了一下,手臂环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她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未来的顾易会对女主那么执着了,那是他最美好的少年时光里、唯一留存下来的人了。 他像是活在过去,也想要回到过去。 念旧又重情。 他活在这世上确实需要一点理由,比如说家人、比如说孩子…… 卢皎月定了一下神,确定顾易缓过来点,不由轻声问:“孩子呢?” 她应该是听到哭声才晕过去的。 顾易被问得表情发懵。 卢皎月确定,自己从那张脸上看见了一瞬间非常真切的迷惑,大概可以翻译为‘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完全忘记了。 卢皎月:“……” 果然,无论表现得多么沉稳、靠谱,在顾易这个年纪,想当好一个父亲几l乎是不可能的事。 好在顾易还是有点父亲的自觉的,他虽然不太想要走开,但还是去吩咐了人。 没多一会儿,奶娘就把孩子抱了过来了。 刚出生的小孩子皱巴巴的并不可爱,这孩子又没有什么天命之子的加成,看起来和普通的新生儿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卢皎月注视了一会儿,还是神情温柔了下去:她的孩子啊。 顾易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能把视线从那张苍白虚弱、仿佛稍微错开点目光就会消失的面庞上移开。刚才那出去叫人的那须臾光景,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冰凉下去。对方一消失在视野中,恐惧就控制不住地席卷而来。 但这会儿,看着月娘在奶娘的指点下,生疏地调整着抱孩子的姿.势,他的情绪总算缓了缓,心底涌出的一点点暖流冲散了肢体上的冰凉僵硬,表情也柔软起来。 他轻呼了口气上前,“我来吧,月娘你好好歇息。” * 景平二十三年,北邺再度南下,连夺永阳、定野二镇,直逼金陵而来。 陈帝命顾易总督诸军,领兵抗之。 五年的时间能让人改变多少? 当刀锋滑过敌军的脖颈,鲜血涌出、温热的血液溅到身上、锈气盈满鼻腔,顾易发现自 己没有任何感觉。 当一件事太过习以为常,是很难对它产生任何特别的感知的。 反倒是金陵城的一切,现在回忆起来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将军!抓到了!!” 前方传来一阵欢呼的动静,顾易甩了甩刀锋上的血,回刀入鞘,驱马向着动静传来的方向赶去。 地上躺着一个被绊马索套住、身上五花大绑,格外狼狈的人。 是北邺大将,薄奚信。 也是顾易这会儿带兵搜山的目标人物。 和周遭的欢呼欣悦的气氛截然相反的,薄奚信嘴被堵了、都不影响他用表情表示自己的骂骂咧咧。 他决定收回前言,关于他五年前那句‘姓顾的打不出这么恶心人的仗’。 虽然风格不太一样,但是顾二的用兵同样恶心人。 又稳又缠,但凡被他寻了一点点空隙,就跟黏上似的甩不掉,非得把人磨得半点脾气都没有。 顾易看了两眼,确认了身份,很干脆地吩咐,“把人带上,收兵回去。” 主将被抓住了,剩下的亲兵成不了气候,犯不着浪费人力去搜山。 薄奚信眼睁睁地看着南陈军从那边小道上推了辆囚车来。 ……囚车?! 薄奚信觉得自己从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什么意思?!这是觉得他一定会被抓?还是活捉! 顾易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很单纯地以备万一,把可能用得上的都带上了。 因为并没有任何故意羞辱的意思,他也就没料到,自己走过的时候,本来已经被缚的薄奚信突然暴起。 顾易反应很快地抬手格挡,腿从下盘狠狠一扫,一道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的声音,薄奚信跪倒在原地。顾易身旁的亲卫这才反应过来,一时此起彼伏的拔刀声在这条小路上响起。 薄奚信却没什么惧色,他往侧面呸了好几l下,总算把堵着嘴的破布吐出来了,开口就是挑衅,“姓顾的,你有本事在这儿杀了我!不然有你好看!!” 旁边的亲卫七手八脚地把人摁住,有几l个脾气急的已经把刀架了上去。顾易倒是没什么反应,还抬了抬手,示意那几l个人把刀收起来。 活捉的俘虏和战死的敌将价值是不一样的。 薄奚氏是北邺大族,薄奚信又是族中的中流砥柱,有他在手,就是朝廷和北邺的谈判筹码。 将军自战场而出,但顾易其实没那么喜欢打仗。 如果可以的话,他连这个将军都不想当。他更喜欢和月娘、和青奴一起,过安稳宁静的日子。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夫妻一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要领兵在外。 顾易略微晃了一下神,那边薄奚信已经连顾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上了,还真的是一心求死的态度。 顾易听得拧起了眉。 战场上的挑衅和骂战稀松平常,他倒不至于为此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到底还是不愿意听。 他矮身 把地上那块破布捡起来,想给人把嘴堵上。 薄奚信的骂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在顾易凑近的那一瞬,他用气音轻问了句,“你知道你父兄是怎么死的吗?” 顾易动作一顿。 下一秒,他把那块布整个塞了进去,面无表情地卸了薄奚信的下巴。 用不着别人提醒。 他亲眼看过,父兄那尸骨都拼凑不全的残骸。母亲不敢去看,但是他可以。他必须要去看,要牢牢地记住父兄最后的样子。 如果薄奚信是挑衅的话,不得不说,他很成功。 刚才那一瞬间,顾易确实生出了不是卸掉他下巴,而是卸掉脖子的想法。 顾易站起身来,冷声令人把薄奚信押送上囚车。 自己则是翻身上马,领兵往回。 薄奚信看着那个身影,下颌的剧痛犹在、身上的伤口也刺刺地疼,但他却闷闷地笑了一声:他不知道啊,居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薄奚信其实还挺感谢顾家人的。 新离一役,顾氏父子被自己人卖了,却还是拼得全军覆没,重创邺军。莫那娄隆死在那一仗里,这才有了北邺上层的重新洗牌,这才有了他们薄奚氏的出头之日。 那一仗让北邺乱好些年,在南陈却好像平平稳稳的、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到了现在,这个留下来的顾氏遗孤还在替这个卖了他父兄的南陈朝廷守疆。 薄奚信脸上的嘲弄之色越深。 ——南陈还真是怪会养狗的。 …… 顾易并不知道这些事。 因为先前的战报已经送往金陵了,这次搜山活捉薄奚信只能说是意外之喜,他准备整兵回师,先回义固城再说。 大军回师是和朝中封赏是同时到的。 来宣旨的还是个熟人。 看见这位金陵来使,顾易忍不住露出意外的神情。 他半天没说话,对面的青年倒是禁不住笑起来,“不是吧?这才几l年没见,就不认识我了?” 顾易倒是很习惯这打趣,从恍惚中回神,莞尔,“季平哥。” 沈衡嗤地笑出来,他特别夸张地拱手作揖,“可不敢当顾大将军这一声‘哥’。” 顾易一抬手就把人架住了,因为对方这做法,脸上露出点像是怀念的神色,“季平哥说笑了。” 沈衡试图往后抽一抽手,但是腕上的力道似有千钧,他往后使了半天的劲儿,仍旧分毫不动。 沈衡:“……” 果然弟弟长大了,都不好逗了。顾有恒说得对,弟弟就得趁着年纪还小的时候,赶紧捉弄。 沈衡是带着朝廷的封赏来的,但他一点也不着急宣旨的事。寒暄完了,就催着顾易入城,“快快快,我这一路上都快饿死了,城里有什么好吃的,你赶紧带我去尝尝。” 一旁的副使有心想要提醒,但是被沈衡一副“天大地大,老子吃饭最大”的态度给挡回去了。 沈衡: “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说。” 副使不敢多言。 这位虽然在朝中并无任职,但是身份却很特殊,是封阳大长公主幼子。这位大长公主论辈分来算,可以说是当今陈帝的姑祖母了,但却并非陈帝近亲,而是正正经经的嫡支公主。以现在四下宗室虎视眈眈的情况,陈帝很需要这么一位身份上说得过去的长辈证明自己的“正统”。 顾易知道沈衡的性子,对此也不介意。 故人重逢总是令人高兴,他很干脆地将军中诸事交给了副将,自己带人入城、以尽东道主之谊。 虽说顾易才是招待人的那个,但是一路上嘴巴没闲的是沈衡,他恨不得把金陵这些年的变化、从犄角旮旯到皇城大内都给说道个明白。 “许中书监这些年可是春风得意,送礼他家的可都排着队呢,没有百金连……” 沈衡感慨了一半,猛地止住了声,下意识地看顾易的表情。 许仲法受宠信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宫中女儿的缘故,而那位如今正当宠的许贵妃,一度和顾易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顾易因为沈衡突然停顿疑惑了一下,但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原因。 他对着沈衡笑了笑,劝慰:“没什么,都过去了。” 沈衡附和着干笑:“是、是,都过去了。” 他一时居然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顾易这么说在安慰他,还是真的看开了、心底就是这么想的。 顾二变化太大了。 他当年送对方离开的时候,这还是个温善柔和、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少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待人的态度似乎依旧温和,却没法让人看透什么。 说起来当年顾有恒就是这样,脸上笑嘻嘻的,真动起手来比谁都狠。 沈衡打了个激灵,把那些不大好的回忆压下去。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确实尴尬,沈衡想要聊点别的什么转移一下话题,眼珠四下转着的功夫,余光却瞥见了一个莫名眼熟的身影。 沈衡一愣,下意识地追着去看,却看到一个小孩子向着那个女子跑过去。 女子俯身把孩子抱了起来,因为起身时侧过来的角度,沈衡同时看清了女人的脸,还有那孩子的长相……都很眼熟。 沈衡简直是脱口而出,“顾有恒还留了个儿子?!” 同样看过去的顾易:?! 第 72 章 结发11 虽然沈衡的发言很有点石破天惊的意味,但是顾易倒是并没有多想。他知道兄长的这位好友一向是不着调的性子,说话不怎么过脑子,常有些惊人之语,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况且青奴确实和兄长更像一点。 并不是说长相,而是性格,他幼时并没有那么活泼。 顾易并不介怀这一点,反倒挺高兴的。 这让他觉得,已逝的兄长总算留下点什么。 见卢皎月带着孩子走过来,他也顺势向着人介绍,“这是我夫人,月娘。儿子,青奴。” 顾青奴,还没起大名。 因为生产时的惊险,顾易一直担心这孩子能不能养大,害怕太早取了名字他压不住,便一直这么“青奴”“青奴”地叫了。 沈衡完全一副大脑CPU烧干的表情,一向能说会道他这会儿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沉默惹得顾易有点奇怪地看了沈衡一眼,见对方的视线落在顾青奴身上,又有些恍然,对方大约是想起兄长了。 顾易也略微沉默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好心情,为卢皎月做了引荐,“这是沈季平,兄长的至交。” 并不是‘封阳长公主之子’,顾易选择了那个自己最认可的那个身份。 卢皎月看过剧情,知道这个人,虽然有点奇怪对方的态度,但还是上前见礼,“见过沈兄。” 不用她提醒,顾青奴已经很主动地上前,扬着脸笑,“沈伯父好。” 这小子长了这么一张脸,又这么对他笑…… 沈衡从嗓子眼里发出一点干巴巴的单音。 顾易担忧,“季平哥?” 沈衡艰难地抬了一下手,“你让我缓缓。” 场面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卢皎月开口:“沈兄见过我?” 顾易或许没怎么发现,但是卢皎月作为当事人还是有很明显的感觉,沈衡全程都在躲避她的视线。这态度太奇怪了,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沈衡下意识抬头,但是目光接触了一瞬间、眼神立刻就游移起来。 担心自己做得太明显,他忙不迭地蹲下.身做逗小孩状,口中跟着回,“是有过一面之缘,弟……弟妹不记得是应当的。”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好半天,总算艰难地把那声“弟妹”叫出来。 卢皎月:还真有啊? 她愣了一下,试图回忆。但是想了半天都没什么印象,只能歉意地,“抱歉。” 沈衡还蹲着呢,已经抬起手臂来、连连挥舞着摆动,“不用不用!不用抱歉。” 他试图解释,“那么多年以前了,就在大街上见了一面,不记得很正常。” 卢皎月:“……” 这么一说更怪了啊!沈衡这明显印象深刻的样子说“一面之缘”,她已经开始忍不住回忆自己有什么社死经历了。 沈衡确实对那“一面”印象深刻。 说 不好一辈子都不会忘。 并不是什么惊心动魄。 ……不、从某种意义讲,也挺“惊心动魄”的。 他只是像平常一样出门,远远地看见好友,遥遥地招呼了一声“阿常”。 完全是和素日里无二的举动,他甚至可以从过往的记忆里找到无数复刻的瞬间,但是那一天却有所不同。 两个人同时回了头。 原本被叫的那一个不算,沈衡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似乎是怔住了,但是看清了出声的人之后,又露出一点点恍然。像是被从虚幻的过往中强行拉入了现实,淡淡的伤感自那张面容上浮现。 她明明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那眉眼间的那抹哀色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那是一种让人忘记了长相,只有过往的经历才能沉淀下的魅力。 很伤感、也很动人。 沈衡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他仿佛看见了一块晶莹的琉璃,被打磨得清丽透亮,美丽却又极其易碎。它明明该放在柔软丝帛铺就的檀木盒子里小心保存,可是却因为他的毛手毛脚被从那层层的保护中剥离了出来,好像还一个手滑抛到了半空。 他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再在自己身上插上两刀。 ——他怎么敢的?又怎么能让对方露出这样的神情?! 沈衡不敢说话了。 他怕自己开口的下一秒,就看见一地晶莹的碎屑。 好在那猜测并没有成真,对方很快就缓过神来,连那一点伤感都收拢得不见踪影。 晶莹的琉璃美人变成了温润的暖玉,那点破碎感只短暂地流露的一瞬,就连同剔透的灵光一起内敛于温婉的笑意之中,被主人彻底地掩藏起来。 她似乎也明白过来是名字的混淆,遥遥地冲着这边致了一下意,便转身离开了。 沈衡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回应,但是却清楚记得那道身影一点点淹没进人流中的画面。 像一场梦境一样,只短暂地在他生命中出现了一个瞬间,却惹得人魂牵梦萦。 琉璃的精魄…… 沈衡下意识地寻求同伴去确认真实性,抬头就看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顾常:他人都看傻了! 顾常那会儿还叫“顾常”。 不过他当天回家就取了字,第二天就到长公主府上、堵了门让他改口。 改口就改口,他还不乐意叫呢! 谁爱叫一个臭男人啊? 两人打了一架。 或者说他单方面挨揍。 沈衡敢发誓,这绝对是这小子下手最黑的一次,专门往脸上招呼,他后来养了个把月才能出门见人。 反正那一架是顾有恒赢了。 顾有恒那个人吧,沈衡知道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他那张脸就很能唬人,是那种很正气的俊俏,脸上还常常带笑,看上去又靠谱又好脾气,半点看不出来打架下手贼狠、还爱使阴招。 而且当年 顾老将军还在的顾家,说是金陵最炙手可热的门第也不为过。顾有恒又是注定又接掌顾氏的顾家长子,比他这个每天吃吃喝喝、全靠着亲娘身份撑场面的富贵闲散人前途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沈衡当天喝了个酩酊大醉,觉得自己下次再见佳人就是兄弟的婚宴了。 他没想到,婚宴没等到、先等到的是一场葬礼。 佳人倒是见到了,见到的是“弟妹”…… 沈衡维持着CPU烧干的状态,恍恍惚惚、食不知味地吃了这一顿饭,又精神恍惚地往回走。 义固城里有专门安置都城来使的驿馆,但以沈衡和顾家的关系,他当然不至于落脚在外面,顾易带着人回了顾府。 这是这会儿的人情常态,朋友远道而来,不让对方住自己家才是失礼。 卢皎月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她在刚才吃饭的时候、就吩咐伙计跑了趟腿,提前让府里的人把客院收拾了出来,沈衡过去之后正好落脚。 安置好客人之后,顾易这才有空帮一顿饭下来都心不在焉的沈衡解释:“季平哥平素不是如此,今日大概是见了青奴……” 他这么说着,不由低头看向儿子。 顾青奴仰着头,注意到父亲的视线,有点困惑地眨了眨眼:“我同大伯很像吗?比爹爹还像?” 顾易表情一点点柔软下去,轻笑着:“我小时候可没有你这么跳脱。” 顾青奴闭了嘴。 他倒是不讨厌大伯啦,但是小孩子总想要和父母更像一点,他想着自己是不是少说点话、少往外跑一跑,做个乖小孩。 正这么想着,脑袋上却落了一只温柔的手,娘亲的声调也是柔柔的:“小孩子活泼一点是好事。” 顾青奴瞬间把刚才的想法抛到了脑后,仰着脸灿灿地笑起来:他就是不那么乖,阿娘也喜欢! 卢皎月被笑得心底一软,蹲下身去想要把人抱起来。 顾青奴也很熟练地伸手要抱抱,但是手臂还没有搭上去呢,就被从后面拎起来了。他被抱到另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耳边还传来告诫的声音,“你娘身体不好,别老让她抱。” 顾青奴撇了一下嘴。 他很懂事的,每次都让阿娘抱一下就主动下来,才不会累到阿娘。 顾易看见他摆脸色,摇头失笑,抬手捏了捏这小子的鼻尖,“没大没小的。” 顾青奴冲着他爹做了个鬼脸,转过头来又睁眼说瞎话地对着卢皎月告黑状,“阿娘,爹爹欺负我。” 卢皎月也忍不住笑起来。 …… 这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另一边沈衡人到了晚上歇息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地烙了半宿的大饼,都没酝酿出什么睡意,还是决定爬起来到外间走走,吹吹风冷静一下脑子。 毕竟是在人家家里,沈衡也怕撞见什么不该冒犯的,没往内宅里面走,只是在外院溜达着。 只是没走几l步,就看见书房还亮着灯。 沈衡只在原地犹豫了一秒,就很不客气地去敲了门。 他跟顾有恒这关系,还见什么外啊?朋友的弟弟,他不得照看着点? 门很快就开了,书房里果然是大半夜不睡的顾二。 顾易:“季平哥?你还没睡啊?” 他有点疑惑,但还是把人迎了进来。 沈衡应着声往里走,反客为主地倒打一耙,“我看你才是,大半夜不睡干什么呢?” 但等进去后,不由一愣。 这书房的布局似乎不太对劲。 倒也不能到“不对劲”的程度,只是顾易这间的书房套了一个里间,里面放置着寝具。 单就这种布置本身倒是不怎么稀奇,不少人都会在书房放上一张卧具,方便主人累了过去临时歇一歇。 但那都是“临时”,顾易的这间书房生活化的痕迹非常浓,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长住的迹象。 沈衡脑海里冒出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猜想。 他脑子还在纠结要不要问,一向没个把门的嘴巴已经很诚实地把问题秃噜出来了,“你晚上就睡这儿?”! 第 73 章 结发12 “你晚上就睡这儿?” 沈衡的这问题有点突然,但是顾易没有多想,表情平常地点了下头,应道:“是。” 因为五年前的那一次,月娘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这种根子上的亏损连大夫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说是好好休息、静养着。顾易军中事忙,经常要到半夜,但是夜半回去,就算他放轻了动静,也有一多半的时候会把人惊醒。 虽然月娘每次都说不要紧,但是第二日还是能看出眉宇间的倦怠。 她身体不好,本就非常容易疲累,顾易不想再在这方面给她增加负担,于是每次忙得晚了,就直接在书房歇下。这么算算,他其实还是在外面睡得日子多。 这边顾易晃了一下神功夫,沈衡脑子里已经转过了不下十轮的头脑风暴。 他最后不得不沉痛地得出结论:自己或许真的交友不慎。 顾有恒可真不是个东西! 他就不当人!! 但这要真的是顾有恒的遗腹子,那孩子得有八岁了吧? 沈衡不太确定地回忆着白天见那孩子的个头,觉得好像又没那么肯定了。不过小孩子么,有的长得快些、有的长得慢些,好像也没法以此作为什么证据。 顾家兄弟感情好,顾有恒要是真的有个遗腹子,顾二确实会为了侄子有个名正言顺的出身,将人娶回来。况且顾二他自己…… 沈衡想着自己当年被顾有恒拉着去围观顾二和许家娘子的事,忍不住在心底低低叹气。 他正想着这些,却听见顾易突然开口,“季平哥,你来找我有事?” 沈衡脑子里还转着刚才的事呢,没有多想,听到问题下意识地就回,“没什么,就是晚上睡不着出来转转。” 顾易沉默了一下。 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他微微敛了神色,表情认真地看向对面的人,再度开口,“我是问……季平哥你来义固城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沈衡的表情一滞,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下被清了空。 但是他也很快就回过神来,那点僵硬只出现了一瞬又散去,他露出了和平常一般无二的散漫神色,一副很不着调的语气笑骂,“你个臭小子!怎么、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了?你眼里的季平哥就是这样的人?这才几年不见,就把我当成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打秋风穷亲戚了?我可伤心了啊。” 沈衡这一番唱念做打,可谓是声情并茂,最后还像模像样的捧心哀痛。 但奈何被表演的那个人并不领情,连表情都没有多大的变化。 顾易很有耐心地听着沈衡把话说完,这才开口,“不是。” 连表情动作都加上的一大段话就得到这么干巴巴的两个字回复,沈衡差点被噎得翻白眼。刚抬头想说什么,对上顾易直直地看过来的眼睛,他不由一愣。 顾易缓着声开口,“我知道季平哥不是这样的人。当年新离一役、父兄身死兵败,将士也皆 埋骨于野,朝中或以战败降罪顾家,昔日旧交纷纷避之不及、唯恐受到牵连,是季平哥亲自登门吊唁,又站在我家门口,把那一个个说闲话的人都骂回去。” 他轻轻笑了一下,季平哥当年舌战群儒的风采,我不敢轻忘。?_[(” 沈衡这辈子得的最多的评价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这会儿被顾易这么情真意切地一说,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他“咳”了声,强作镇定地摆手,“我也就这点嘴皮子功夫。” 顾易摇头,“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我知道季平哥不是攀附什么的人。” 人情冷暖,他早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见遍了。随着这些年他在军中的扎根,又因为战功屡屡受封,昔年避之不及的人又再次登门。人各为己,顾易不会因此怨恨什么,但是却无比清楚哪些才是可以交心之人。 “正因为如此,能让季平哥放下一贯闲散日子、主动领了差事来宣旨,一定是非常重要、一定要亲口同我说的事。” 夜色的烛火之下,那双黑瞳带出些幽暗又深邃的色泽。 这一刻,沈衡突然发现自己对对面的人也没那熟悉了。 这并不是印象中那个带着点稚气的寡言少年,他的气质依旧是温和又内敛的,但是却会在不经意间透出、带着血气的锋芒。 沈衡不太想承认,自己刚才确实有一瞬间被看得头皮发麻。 他脸上那点浮夸的表情装不下去了,神情肉眼可见地纠结起来,“你、你让我想想。” 顾易很通情达理地说了句“好”。 但是视线仍旧没有移开,就那么直直地看过来,无形中带出点迫人的意味。 沈衡:“……” 这臭小子说不定比他哥还难搞。 沈衡纠结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开口,“新离那一役、可能有内情。” 顾易微怔,他这会儿的神情还是迷惑居多。 他不太确定地问:“季平哥你是说……?” 都开了头,剩下的就很容易说了。 沈衡咬咬牙,“朝中有人、私通北邺!” 他不太敢看顾易这会儿的表情,语速飞快地把自己的情报来源和知道的情况说明白了,“你知道我爱凑热闹,金陵的人看在我娘的面子,大大小小的宴会都会给我递帖子。前段时间,我去凑了个清谈会的热闹,是真的挺热闹的……” 或许是情绪太紧绷的缘故,沈衡语速飞快的同时又废话极多,特别仔细地说了似乎没什么用的前情背景,恨不得把那场清谈上的每一个人都介绍一遍,这才说到自己酒醉离席,“我其实没醉得那么厉害,但是也确实不太想喝了,就顺势离了席。安置的地方挺隐蔽的,从外面看刚好是个死角,看不见那里躺了个人,所以外头的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他们说了你这次大捷,语气不大好……你知道的,朝中经常有人说些酸话,那些人别搭理就好了,但我当时喝醉了,当场就想撸袖子和他们分辩分辩,却听他们说起了‘九年前’…… ” 沈衡简直是一瞬间酒就全醒了。 他们说的是—— ‘无非是把九年前的事再来一遍’。 九年前能有什么事? 九年前就只有新离那一仗而已。让顾易父兄皆殁,让他的好友身死疆场的那一仗。 这种对话其实很隐晦,但是那一两句‘和北边的联系’‘送信’的内容,以及足够让人产生恐怖的联想了。沈衡勉强把剩下的对话内容复述了一遍,像是整个人都失去力气一样、往桌子上一瘫。 书房内寂静了一会儿,顾易好半天没能做出什么回应。 沈衡也没在意,他自己就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了点精神。 他勉力抬起手来搓了一把脸,语气虚弱地,抱歉,我应该出去看一眼的,但是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声音也、也没能认不出来……?_[(” 事实上因为对话内容太令人震惊了,他根本没注意到说话人的声调,就连回忆地场景都带着嗡鸣一样的回音。 事后他回想着清谈会上的每一个人,回忆着他们的说话声调、回想着他们的行为举止,分析着他们的离席时间。好像每一个人都很正常,又好像每个人都被回忆的虚化扭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私人感情掺杂太多,他根本没办法做出判断。 沈衡只能在把实情告知顾易之前,尽力客观又详尽地将清谈会上人都介绍一遍,希望顾易借此做出自己的判断。 但是这似乎更艰难。 比起他来,顾易才是那个真正的局中之人。 沈衡平复了会儿呼吸,才终于稳住情绪,抬头看过去,“你没事吧?……阿易。” 他迟疑地叫出了那个称呼。按说有了字以后不该这么叫的,但是他觉得顾易这会儿或许更想听到这个熟悉的叫法。 顾易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他并没有出现沈衡担心的任何过激情绪。 “我没事。”他显得既平静又冷静,还冲他道了谢,“谢谢季平哥你专程跑来一趟,跟我说这些。” 沈衡被这过度冷静的态度搞得浑身发毛。 他有心想劝两句,但是却被顾易异常客气的“抱歉,我想一个人静一下”给请出去了,那双幽深的黑色眸子注视过来,沈衡的头皮都炸起来了。 沈衡就这么浑身僵硬地送到书房外面。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那股僵冷的感觉才略微缓下,身体恢复了对外界温度的感知。 似乎是一样的冷。 沈衡拢了拢衣裳,突然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把这事告诉顾易是不是对的…… 沈衡当时得知情况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赶紧告诉顾易,这才跟他娘磨了小半天、借着大长公主的面子领了差事,又马不停蹄地带着旨意来了义固。但是去到边境的这一路颠簸,也把他颠得清醒了:对方当年的这事真的做得天衣无缝、全无破绽吗? 顾老夫人应当是知道、或者起码猜到了什么。 所以才连守孝都顾不上、那么急着让顾易去义固。 但是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对顾易说。 这似乎也能够理解。 作为顾家剩下的遗孤,顾易对安定顾氏部众的人心太重要了,所以陈帝一定会保他。而义固又是顾家的大本营,顾易只要安安稳稳地呆在义固,就不会出事。 安安稳稳的。 不必建功立业,也不要去报仇雪恨。 只需要安分地做一个安抚旧部的图章,就可以安享一世荣华。 ……父兄鲜血上的安乐富足。 沈衡想到这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激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或许是因为确实太冷了,呼出的气都带着白雾。! 第 74 章 结发13 夜凉无星,漆黑的天幕之下,连声虫鸣也无,静得让人发慌。 不过看守牢狱的狱卒早就习惯这阴森森的气氛。再加上这次的囚犯也很老实,没大半夜的闹什么动静,在这一片寂静中,他不由地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门扉打开的声响惊动了瞌睡中的人,狱卒霍地起身、对着声响的方向抽刀出鞘,口中厉喝道:“什么人?!” 来人没有出声,但是持刀的狱卒这会儿却清醒过来。 他借着那一点昏暗的油灯看清了门口人的长相,一时僵住,“将、将军?” 因为实在太意外,他在原地干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回刀入鞘。 倒是里面那个一直假寐的囚犯听到这动静,抬头往外看了一眼。锁链拖拽出一点细微的动静,和狱卒那刀锷与鞘撞击的声音带出了一点奇异的共鸣。 顾易没什么怒气,他对着狱卒点点头,吩咐:“我有点话要问问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里面那个住着单间牢房、享受单独看守待遇的囚犯:这次俘虏北邺大将,薄奚信。 狱卒连忙应声,“属下这就安排。” 说着,找着钥匙准备把人拉出来提审。 顾易摇了摇头,“不用,就在这里。我单独问他几句话。” 狱卒当然不会对顾易的决定有什么质疑,也很敏锐地捕捉到‘单独’这个关键词,忙应声出去。 顾易缓步往牢边走去。 外面的门关上,凉夜的寒风随着门扉的开合灌进来一点,又被关上的门阻隔在外。 牢房之内,随着脚步声渐渐逼近,一双皮靴出现视野范围内,薄奚信终于抬了头。他从鼻腔中哼出一声笑来,嗤道:“稀客啊,顾将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薄奚信这么说着,人却在原地没有动,箕踞坐着,明明镣铐在身,却一副大爷的样子。 被抓时那股被羞辱的愤恨只是一瞬间,薄奚信脑子早就冷静下来,他看得出来顾易得把他送去金陵。南陈那个朝廷,说得好听点叫偏安一隅,难听了那就叫一群怂包。早些年还有人北伐之心,但是武康之乱后,朝廷光维持内部安定就够费心思了,根本没那个心思北上,薄奚信很确定自己最后能被安安稳稳地送回北邺。 能好好活着,谁也不想死,薄奚信冷静下来之后就没闹什么事了,安稳地等着自己被交换回去。 不过到底看顾易很不顺眼。 这会儿见着人,他就忍不住不阴不阳地刺了句。 顾易没有因为薄奚信的态度动怒。 他手抓着栏杆凑得离牢房更近了一点,低头看过去,语气平静地问:“你先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薄奚信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由“嗯?”了一声。 顾易很平静地看着他,“你说、我父兄是怎么死的?” 薄奚信愣了好半天,像是才反应过来,缓慢的眨了下眼,却忍不住“哈”地一 下笑出来。 他其实那会儿真没多想,就是机会到了、随口一挑拨,压根没指望顾易信什么。 ?本作者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毕竟敌军敌将的,换个位置、他也会把俘虏嘴里的话全当放屁。而且当年的事过去那么久了,这小崽子那会儿才多大?能指望他懂什么?又被陈朝养了这么多年,恐怕早就养熟了,难不成还真想着他掉过头去反咬一口?……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反咬了。 薄奚信笑声越来越大,人也前仰后合的、带着身上的镣铐碰撞着哗啦作响。 顾易冷着脸看他笑。 薄奚信笑了好一会儿才笑够了,也可能是这几日没吃饱饭力竭。 他终于没在原地坐着了,而是费力地挪动着身体,拖着沉重的镣铐凑到了监牢边。锁链限制了活动范围,但是薄奚信还在限定区域之内找到了一个离顾易最近的位置。 “你不知道吗?”他像是非常奇怪地反问了这么一句,紧接着露出了毫不掩饰地恶意笑容,“是南陈朝廷想要他们死啊。” 像是没看见顾易陡然僵住的神情,薄奚信像模像样地唏嘘感慨,“多可怜啊,你们顾家在外镇守边境、护卫疆土,可是南陈朝廷里的那些人却觉得你们拥兵自重、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了……你是在金陵长大的吧?是边境荒凉、顾老将军不忍心带你去呢?还是京里的人不放心,留下你当质子呢?” 顾易只觉得一点点凉意从手脚泛起,渗入四肢。 ——是后者。 当年的顾易或许从未想过这些东西,有父亲在、有兄长在,他被保护地屏蔽在这一切的漩涡之外。可支撑保护骤然崩塌,一些并不美好的东西还是显露于眼前,现在的他能够非常确定,那是后者。 但这并不能作为任何“证据”。 武将在外,家眷被安置在京中是极其常见的做法。是保护,同时也是牵制。 薄奚信:“但他们还觉得不放心。毕竟兵卒是向自己效忠的最顺眼,权势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舒服,所以顾家人就显得很碍事了。” 他发出点从鼻腔出的哼笑声,“你父兄恐怕没想到吧?他们在前面豁出命去守城,后头被他守的那些人、转眼就大军动向卖得一干二净。莫那娄隆恐怕和你爹前后脚收到的调兵战报……” 手脚依旧是冰凉的,但顾易发现自己这会儿非常冷静。 他很快就判断出来,薄奚信知道的也不多,因为他说得太含糊了。 想想也对,当年新离那一仗时,北邺其实是分兵而来,薄奚信是在西路攻打屯兴,他既不在新离战场、也非莫那娄隆麾下的嫡系亲信,不知道也很正常。 而且从薄奚信嘴里听来的话并不能全信。 这个人在故意激怒他,想要…… “你想要报复吗?” 顾易猜到了薄奚信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但是当这句话真的落入耳中的时候,他的瞳孔还是不自然地收缩了一下,仿佛听到了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低低的、仿佛魑魅絮语的声音在 耳边回响,你想让他们在你父兄坟前磕头认罪?你想血债血偿、用他们的人头祭奠死去的将士吗? 顾易的手指神经性地抽搐。 你父兄埋骨地下、尸骸零落?,可凶手却忝列朝堂、身居高位。这多不公平?他们该像是丧家之犬一样,肉袒而出、在刀口之下瑟瑟发抖才对。” 顾易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沸腾的情绪骤然冷却下去,但是又从滚烫变成了另一个冰冷的极端。 什么情况下,才能让一朝重臣狼狈至此? 自然是国破城陷、家国不存。 肉袒牵羊,是受降之礼。 顾易眼珠僵硬又迟滞的转着,目光缓缓落到牢中人身上。 薄奚信对上这视线,神情缓和了一下。这个时候,他又似乎没有任何嘲讽意味,反倒看起来带着些年长者的宽慰。不仅如此,他还飞快地给出承诺,“北邺从不亏待功臣。事成之后,封你做‘陈公’如何?” 见顾易沉默着不说话,薄奚信不由地加码强调,“他们害死了你的父兄,和你可是不共戴天之仇。子报父仇,天经地义。” 脸上真有点同仇敌忾的愤怒。 顾易却没有跟着薄奚信的节奏走,而是突然开口问:“你说朝廷有人和莫那娄隆联系,既然如此,当年我父兄带兵西撤,莫那娄隆若是真有南下之心,该趁机拿下定丘,那才是剑指金陵、直逼王都……他不该在新离设伏。” 薄奚信没多想就给出了回答,“定丘城固,他怕陈军设伏,反被围了。” 顾易一顿。 这就有点微妙了,莫那娄隆并不完全信任陈朝内部给出来的消息,而是心有疑虑。而且薄奚信对莫那娄隆和陈朝有联系知道得那么清楚,说明这件事不仅仅只在新离一役,而是在更早之前。 顾易的情绪到现在还没法平稳下去,但是理智却从头到尾像是剖离出来一样冷静。 他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父兄对于朝廷真的全无防备吗?并不是。 那些家中的温情过往中,其实也能偶尔察觉一些紧绷的气氛。兄长和父亲吵过架、吵得很凶,父亲都动了家法。两人都就这些事情回避了他,但是顾易有时候还是能从兄长的态度中察觉到微妙的、对朝廷满不在乎的意味。不过兄长平常并不会把这些表现出来,他看起来总是恭敬又带着晚辈的谦谨,不管是对皇室宗亲、还是对朝中老臣。 但也是“看起来”而已。 从来都不信任,当然就谈不上背叛。 那为什么以前每一次都躲过了,偏偏这一次出了意外?新离那一次有什么不同? 顾易想到了一个自己此前从未设想过的可能,他从未找过的、后方的原因。 如果他的父兄不是“带兵轻出”,而是“接到了急报求援”呢? 能被信任的,不会怀疑的。 定丘往新离方向城池,里面有一位、是他父亲的旧部。 顾易突然开口说了一个名字:“侯异。” 他能记得这么清楚,因为这是替他父兄收尸之人。领兵去援,却迟了一步……真的迟了?还是袖手旁边? 薄奚信一愣,微微错愕。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顾易是在套他的话,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 顾易略微垂了下眼。 大概是情绪到了一个极限,他居然没有因此有什么触动。 他甚至能很冷静地去分析,薄奚信这反应,看起来像是没有筹码了。他恐怕确实对另外的、和莫那娄隆联系的朝中之人没什么头绪。 薄奚信却很快敛了那点僵滞的神色,扯了点笑道:“顾贤弟这可就不够诚心了,你若是问,我自然是告诉的,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顾易对此不置可否。 他垂眼瞥着薄奚信的神色,判断对方是不是真的还知道什么。 薄奚信:“咱们目的一致,我做什么骗贤弟?只不过需要贤弟一点诚意。” 顾易听不出什么态度地“嗯?”了一声。 薄奚信接着:“五年前,守义固的那个人。他是你的麾下吧?你把他的人头拿来,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叛将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斩了地方长官投诚。但是义固这地方,完全是顾家的地盘,他要求这一点意义不大,反倒是容易让顾易心生反复。 既然这样,不如换个人选。 有的人,交手一次就印象深刻了。虽然不知道对方这些年为什么一直沉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能让他成长起来。 薄奚信对着顾易扯了扯嘴角,缓声:“这要求不难吧?” 他很确定,顾易的亲信将领里面,没有哪个是当年的人……骤然的刺痛打断了思绪,薄奚信本能地想要后撤,镣铐的锁链被人单手抓住,狠狠往外一扯,薄奚信被带得往前一栽,插入到身体里的匕首又往里刺入了几分。 薄奚信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诓了。 他一边试图挣扎,一边喝骂:“南陈的好狗!可真认主、好大儿子,该不会是你娘和狗陈皇帝……唔!” 锁链限制住了对方的挣动,顾易手很稳地将扎入脏器中的匕首转了一圈,彻底将那个器官搅了碎。 渐渐不堪的辱骂止住,血腥味弥散开来。 在那怒目圆睁的瞪视中,顾易声音平淡地回答了对方先前的提问:“很难。” 他没打算留下薄奚信的命。 在问出最初的那个问题之时,他就知道、自己必须灭口了。! 第 75 章 结发14 确认薄奚信断气了之后,顾易才松开了抓着铁链的手。 尸首委顿于地,顾易蹲下.身去抓住了尸体还未僵硬的手、将之按着环握在血迹斑驳的匕首上,又一点点擦干净自己手上的血迹,这才起身出去。 经过门口的时候,他也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自戕了”,就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狱卒只来得及说一句“是”,就只看见顾易的背影了。 狱卒:?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忍不住琢磨了一下“自戕”两个字。但是那点思索的神情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压了下去:管它呢?将军说是“自戕”,那就是自戕。 上面的事,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管的。 * 这边,顾易从牢里出来,像是幽魂似的,在宅子里飘了好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是等回过神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正院外面了,想要进去的脚步顿住。 月娘这会儿早就睡下了。 这么想着,顾易不由停住了脚,他站在了原地。 震荡的心神稍稍安定下来,好像只是站在这里,心底就生出了稍许慰藉。 …… 卢皎月起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刚刚推开窗就看见顾易直挺挺地杵在院子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发丝和外裳上都带着寒夜里凝下的露珠。也幸亏现在还没彻底入冬,不然这就不是露珠而是凝霜了。 卢皎月连洗漱都顾不上,连忙出去问了句,“怎么了?” 没等顾易回答就抬手要将人往屋里拉,但是伸过去的手却被对方避开了,卢皎月不由一愣。 不想被牵手吗? 卢皎月回忆了一下,没想起对方对此有多少抗拒。 或者是今天有什么特别的? 卢皎月没想出来。 实在是顾易这个人,对身份执着到有点强迫症的程度了。他当“夫君”必定是一心一意做个好夫君,无关感情、单纯的责任。卢皎月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都没挑出什么错处:日常迁就照料、从没有发过脾气、出门常常带礼物、领兵在外家信也没断过…… 非常完美。 完美地演示了“相敬如宾”这四个字,完美得卢皎月有时候都想摇着他的肩膀告诉他“真的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卢皎月很确定自己现在要是做出什么反应,顾易绝对不会躲开第二次,甚至于会主动把手牵过来。就像是当年那块再也没有在她眼前出现过的青玉一样。 ——大可不必! 这些思绪转过就是一瞬间,卢皎月落空的手自然而然地接着往前,拉过了顾易的手腕。就像是她原本就想要这么做似的。 顾易一愣,那句“脏”没来得及出口,又被咽下去了。 他手上都是血,虽然擦过了,但是指甲和掌纹的缝隙里,都是干涸的锈渍,他怕弄脏了月娘。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是这一次和战场上是完全不同的,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就是为了自己。 所以格外的肮脏。 顾易思绪漂浮地想着这些,可肌肤相贴的温度实在太暖了,他一时居然无法开口让月娘松开。 手腕上应该是干净的……吧? 卢皎月把人拉进了屋就松了手。 腕间的温度只短暂地碰触了一下就离开,顾易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但是干涸的血渍在肌肤的表层凝结,手指一舒展、那股牵拉的紧绷感就格外明显。 顾易蜷了蜷指节,将掌心的污秽都掩住。 再抬头,却被一块湿润又温热的布巾盖到了脸上。 顾易:? 他下意识抬起左手按住,有点困惑地抬头看去,对上一双浸着暖色的眼睛,对方温声:“先擦擦脸吧。” 顾易怔然许久,低低地“嗯”了一声。 好像在这一瞬间,他才终于从森凉又昏暗的地牢里走出来,重又感受到日光照到身上的暖意。 * 顾易擦了脸,洗干净了手,又把身上沾血的衣服换了一套。等这一连串的日常做下来,他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不少。 卢皎月给他递了杯热水捧着,这才坐下来问,“发生什么了?” 顾易一下子沉默下去。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刀子,话没来得及出口,涌上来的血腥气已经把喉咙塞得满满当当。 顾易这反应,反倒让卢皎月猜出点原委来。 ——他知道了。 新离一役有内情,但是顾府所能察觉到的一切异样都是顾老夫人主动清理的。这位丧夫失子、身陷ptsd的老夫人是打定主意不让小儿子接触到任何真相。但是发生过的事总有有痕迹,大概是沈衡从金陵带来什么消息。 看着神情又一点点凝滞下去的顾易,卢皎月低低叹了一声。她轻碰了碰对方捧着杯子的手背,温声,“不想说就不用说,不要勉强自己。” 顾易怔然抬头,下意识解释,“不是勉强。” 卢皎月放柔和了神情看着他:“和勉不勉强无关。有些事,如果觉得说出来更好,那就说出来。反过来,如果无法开口,那也不必强求……你不必事事都告诉我。” 顾易不自觉地拧紧了眉,显得不那么认同。 他和月娘是夫妻啊! 卢皎月看顾易这表情,就知道他那点“完美夫君”的强迫症发作。 她有点无奈,但还是顺着对方改口,“那就过段时间。等你觉得能够开口的时候、再和我说,我会听着的。” 这果然是一个顾易更能接受的说法。 他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将手里的杯子放下,反手抓住了覆在手背上的那只手,一点点地顺着指根的缝隙挤进去,十指相扣,手臂微微用力。 卢皎月被这力道拽得倾身过去,下一刻,却被稳稳的抱 住。 原本跪坐着顾易靠了过来,将头倚在了卢皎月怀里、整个人都依偎了过来。 ?本作者岁既晏兮提醒您最全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尽在[],域名[( 卢皎月微怔之后,又有点恍然。她垂在身侧的手臂抬起,顺着脊柱往上,停在了顾易的背上,在略微地停顿之后,她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 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之后,又有一瞬的恍惚:好像以前这么安慰过谁…… 微微泛起了波澜的思绪因为怀中人的动作骤然止住,顾易抬起了头。 原本服帖压着前襟因为对方拥过来的动作被蹭得不平整,衣领向外翻着、露出了脖颈下那一小段白皙细腻的肌肤。随着顾易一点点地扬起脸来,温热的呼吸顺着衣领敞开缝隙拂到更里面地方,卢皎月一僵、原本轻拍的手顿住。 气息一点点往上拂过,温软的唇贴到了颈上。 这实打实的接触立刻激起了一片战栗,卢皎月的手指一下子收了紧,在背上的衣料抓出一道道褶皱。 然而顾易并没有再做什么了,他只是静静地贴着而已。他的神情里并没有任何暧昩的欲色,反倒透出种小心翼翼的虔诚来。 顾易觉得这样就够了。 很安静,也很安宁。 他喜欢月娘提起任何关于“以后”的话题。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切实地活在这个世上、拥有未来的人。他所有的一切都封存在了过去,只有抱着的这个人承载了他的将来。 * 门外,顾青奴抬着自己的小短胳膊,指缝张得大大地捂住了眼。 这么自欺欺人式的“我看不见”之后,他轻手轻脚地……在门槛上绊了一声好大的动静。 卢皎月一下子就被惊醒,一把推开顾易,对着外面急道:“青奴?!” 外间传来一声特别响亮的“我不在”,旋即是小孩子撒丫子往外跑的动静。紧接着是被惊到的婢女的惊呼,间或夹杂还有一两句“小郎君跑慢点!”。 卢皎月:“……” 这孩子确实有点过于活泼了。 被推开的顾易:“……” 他稍稍郁闷了一下,很快就舒展开了眉眼。 太好了。 他还有月娘。又有了青奴。 * 拔腿狂奔的顾青奴差点儿撞到人,好在和突然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那两条腿亲密接触以前,他被拎着后脖领子提起来了。 突然的腾空而起好像并没吓到他,看清楚拎着他人之后,他一点儿也不认生地扬起了笑,脆生生地打了个招呼,“沈伯父好。” 沈衡:“……” 这性子、可一点也不像顾二。 他恍恍惚惚地答应了一声,开口就想问“你娘呢?”。然而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这不太好,有点冒犯。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你跑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顾青奴虽然不是完全明白,但也知道爹娘屋里的事不能在外面瞎说。 他眨了眨眼,飞快道:“出去玩!” 顿了下,又解释,“先生这几日归乡,我娘说我这几天大字写完了就可以出去。” 沈衡本来就是一问,得到回答之后准备让开的。但是看看这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是顾家人的脸,到底顿了顿。 在片刻犹豫之后,他蹲下身去,“青奴……你是叫青奴吧?沈伯父这是第一次来义固,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哪里好玩。青奴既然要出去,能不能带伯父一起?” 顾青奴一愣。 这种被大人反过来央求的事,实在是很能满足一个小孩子的自尊心。他眼睛很快就变得亮晶晶的,看样子很想一口答应下。但是张了张嘴,却露出了一点迟疑的表情。 沈衡一眼就看出他担心什么,立刻接话,“你爹娘那里,我去说。” 这么乖这一点,倒是不那么像顾有恒了。不过到底是顾二带大的,像他也正常。 顾青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就弯起来,清清脆脆地应了一声,“好!” 看起来亲近程度一下子又加了不少。 沈衡也忍不住笑起来。 ……咳、那什么……顾有恒就留下这么一个儿子,他帮忙照顾点也很正常吧?! 第 76 章 结发15 顾青奴是骑着沈衡的脖子回来的。 卢皎月看得有点发愣,顾青奴以前还真没有这么干过。 别看顾易那个样子,他其实是严父类型的。别说给儿子当马骑了,顾青奴会走路以后,他连抱都比较少抱。少部分抱的时候,也是从卢皎月怀里接过去的。 他自己的话,更倾向于要求顾青奴自己走。 走得慢些没关系,他会很耐心地放低步频在旁边陪着。 表现方式不太一样,他确实是爱着这个孩子的。 不过很显然,顾易不可能陪着顾青奴玩得这么疯。 顾青奴看起来确实有点兴奋过头了,还隔着老远就冲着卢皎月招手,“娘,我回来啦!” 他大幅度地挥舞着双臂,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晃,沈衡不得不扶了一下肩上的小短腿,免得这孩子掉下去。 卢皎月有点尴尬。 虽说这位剧情里就是顾家哥哥的至交,也把顾易当亲弟弟看,但是她和对方确实不太熟。这会儿就有种“自家孩子皮到别人头上,还在耀武扬威”的不好意思:真·骑在头上。 好在顾青奴没骑多久,看见亲亲娘亲之后,就迫不及待地从沈衡身上下来了,迈着小短腿、哒哒地跑过来牵住了卢皎月的衣角。 卢皎月把人揽住,对着对面歉然:“这孩子给沈兄添麻烦了。” 沈衡摆手,“弟妹这是哪里的话?今天可是青奴给我当向导、带着我转的义固城,是我麻烦他了才是。” 他这么说着,还冲着后面的顾青奴眨了眨眼。 小家伙当即骄傲地挺挺胸,满脸自豪。 这互动只把卢皎月看笑了,沈衡确实有点孩子王的气场。 她莞尔:“青奴性子闹,沈兄今日陪了一整天,可是累坏了吧?” 沈衡被笑得一懵,忙不迭地摆手,“没有没有,一点也不累!闹一点好,我就想要个青奴这样的儿子。”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之后,差点咬了舌头。连忙去看卢皎月的脸色,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对方只是愣了一下,就笑点点头,“承蒙沈兄厚爱。” 很客气,不像是听出来什么的样子。 沈衡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失落。 他有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顾有恒都去了这么多年了,她还这么年轻、总不能给他一直守着。 要是真的为了青奴,那不是还有顾二吗?两人整了这么一出,和离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青奴留在顾家。亲哥哥的儿子,依顾二的性子,绝对比自己的儿子还精心,完全不用担心。 要是真的舍不下,可以带着儿子一起改嫁啊。 他保证对青奴像是对亲儿子一样! …… 各式各样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沈衡还是咽下了。 这些都不合适现在说。 得循序渐进。 沈衡在 心底默默这么念了一遍,这才开口,“我听青奴说,这几日他都没什么课业,弟妹要是放心,不若将人交给我?我和这孩子很是投契,又难得来一趟义固,少个人带我逛一逛。” 卢皎月还没来得及回答呢,就觉得袖子被往下拽了拽。 她低头一看,对上一双亮晶晶的、溢满了期待的眼睛。 卢皎月:“……” 看得出来、青奴真的很喜欢这位沈伯父了。 虽然是亲生的,但卢皎月也非常认同顾青奴这会正在猫嫌狗憎的年纪,现在又是先生不在的“神兽归笼”的时候,有人自愿帮她带孩子的话,真是再好不过。 卢皎月不确定地问:“要是不麻烦沈兄的话?” 沈衡笑容一下子灿烂起来,露出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 他一口答应道:“一点都不麻烦。” 卢皎月被笑得一愣:这位沈家兄长是这么喜欢小孩子的性格吗? 没在剧情里找到类似的线索,但人又不可能只有剧情展现的那一面,卢皎月只愣了一下,就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新设定,笑回:“那就多谢沈兄了。” 顾青奴发出一点儿小小的欢呼声,显然对这个安排十分满意。 这两天也确实被这孩子闹腾得够呛的卢皎月悄悄地松了口气,对面的沈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也笑起来。 所有人都很满意。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奇怪的询问,“季平哥?” 沈衡闻声回头。 看见过来的顾易,他有一瞬间的心虚,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毕竟就算是顾二,也不能要求人家替他哥一直守着啊。 对方肯把青奴生下来,已经能说一句情深义重了,难不成他还真打算耽误人家一辈子啊?而且还是两个人互相耗着。 沈衡都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事好。 也亏得他们能想出来! 沈衡还在暗自腹诽,倒是顾易因为沈衡回身让开的动作,看见了被挡住的卢皎月。 他颇为意外:“月娘?” 卢皎月点了一下头,解释:“方才沈兄送了青奴回来,我出来看看。” 顾易果然并没有多想。又因为过于熟悉的缘故,他对沈衡带着顾青奴出去这件事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点点头应下,就完全抛到了脑后。 倒是对着沈衡,他露出了略微凝重是神色,“季平哥,我有些事想问你。” 接下来的话显然不适合小孩子听了。 两个人一块儿生活了这么久,还是有点默契在的,卢皎月揽了揽顾青奴,道:“你们先聊,我带青奴去换个衣服。” …… 能让顾易向沈衡询问的,自然是他哥的事。 沈衡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问题之后,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你问我知不知道顾有恒书房有什么暗格?” 顾易应了一声,“朝中有人私通北邺的事,父亲和兄长应该知道一部分内情。但 他们常年镇守边境,只是逢年过节的返京○,没法亲自去查证什么,只能是金陵有人送信告知。我想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沈衡不理解:“那也应该先找你爹的书房啊?” 顾有恒只是个少将军,他总不可能越过亲爹做什么。 顾易沉默了一下,低声:“母亲清理过了。” 过世的父兄旧物,几乎都被顾老夫人一把火烧了,包括书信在内。顾易本来以为是母亲不愿意睹物思人、怕想起伤心事,但是现在回忆,恐怕这也有防备他发现什么的缘故。 母亲并不想他卷到这些事里来。 但是他却不可能在得知一切之后,仍旧无动于衷。 沈衡看见顾易这表情,也一时噤声。 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安慰。顾老夫人确实是为了顾易好,但是这种完全剥夺了选择权的“好”,又绝非顾易想要的。 好在顾易只是情绪低沉了一瞬,很快就缓过神来,“我爹那边应该找不到什么了,但是兄长这里很可能还留下些什么。” 他不可能比相伴多年的母亲更了解父亲,但是兄长这边却不一样了。 并不是说顾老夫人不了解儿子,只是就顾易能隐约忆起的、几次父兄之间的争执,兄长并不像完全屈服的样子,他很可能把一些事连父亲一起隐瞒了。 顾易抬头看向沈衡,“所以,季平哥,你能想到什么吗?” 沈衡:“……” 他觉得顾易真是太看得起他了。他和顾有恒是好友没错,但是谁会告诉朋友这种东西啊?你难道会把家里的钱藏在哪跟朋友说吗?更何况这些东西比钱要命多了! 沈衡脸上的质疑表情实在太明显,顾易也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种时候多一点点线索他都很需要,因此非常坚持,“季平哥,你再想想。” 沈衡无语,“你问我,还不如去问别人。” 顾易一愣,不解:“谁?” 沈衡没好气,“还能有谁?顾有恒都……” 他顿了顿,还是没能说下去。 虽然他在心底暗骂“顾有恒不是个东西”,但到底知道那不是个彻底的人渣。沈衡不知道当年出了什么意外才有了那个孩子,但是顾有恒并不是有了肌肤之亲就始乱终弃的人,他肯定是打定主意娶人过门了。未过门的妻子,不比他一个外人知道得多到哪里去了? 沈衡哼了下,不大痛快地,“这儿不是有个人,比我知道得更多、也更了解他吗?” 顾易不确定道:“季平哥,你是说?” 沈衡点点头,肯定他的猜测。 顾有恒又不是甜言蜜语骗小姑娘身子的人,他打定主意娶人过门必定是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沈衡点完头,就看见顾易从凝神沉思变成若有所悟,紧接着、自己坐到了书房的主位上。 沈衡:? 顾易像是回忆着什么一样,一点点调整着坐着的姿.势,从正襟危坐式的跪坐、变成了支棱着一条腿的歪歪斜斜地靠着,同时尝试着在手能触及的范围摸索着寻找机关。 沈衡:啊这…… 虽然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确实、要论对顾有恒的了解的话,没人能比得过顾易这个当弟弟的。顾易理解成这样好像也没错。 顾易没注意沈衡这丰富多彩的表情变化,他对照着脑海里回忆的画面,一点点控制着肌肉放松下去,随着姿态慢慢舒展开,他身上也带出一点懒洋洋的气质。 他似乎放松了,但又没有完全松懈,深层的肌肉仍旧绷紧、脊背笔直,又因为陷入回忆的缘故,半敛着眉眼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唇角抿得平直又隐隐带着往下撇的弧度,于是这漫不经心的懒散中又带出了一点冰凉的危险。 沈衡愣住了。 他看着半撑着腿坐在那里的人,头一次这么确切地认识到、那两个人确实是兄弟。相像得好似对方下一秒就要抬起头来,笑盈盈地打个招呼。 …… “咔哒——” 有什么打开了。! 第 77 章 结发16 顾易摸索着打开了暗格,禁不住松口气。 一抬头,就看见沈衡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易奇怪:“季平哥?怎么了?” 沈衡这才回神,他心情复杂地说了句“没什么”,又强行转移话题式地把对方的关注点扭到刚刚打开的暗格上。 倒也不用沈衡刻意引导什么,顾易心思本来就落在里面的东西上,被沈衡一提,心神就全被绊住了。 暗格里放的是整理好的书信,很厚实、分了好几沓。两个人将信拿出来,一封一封地看过去。 只是没看几封,顾易就神情微僵,他下意识抬头看向沈衡。 沈衡的表情倒是很平静,“他要不这么做,顾家都等不到新离一役。” 清除异己、拉拢朝臣,有些事是在那个位置上不得不做的。花团锦簇,也可以叫“烈火烹油”。权势是多好的东西啊,多少人盼着顾家倒下去,好从中分一杯羹。 但凡敢退一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如新离一役的结果。 顾易沉默了好一会儿L,才低低应声。 反倒是沈衡看得很开得开解,“别想太多,那就是一滩浑水,谁搅进去都没法脱身。” 所以他才不爱掺和进去。 顾易抿了抿唇,“季平哥洒脱。” 沈衡失笑摇头,“哪有什么洒脱?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 想要置身事外也要有资本,他不过万幸有了个好出身而已。 两人把这些书信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倒是看出了朝中有过不少针对顾家的小动作,但是都可以归为朝堂排挤手段,有关“私通北邺”的事却没个头绪。 沈衡都想问是不是顾易弄错了,毕竟顾有恒要是真的知道,也不至于毫无防备地落到那种地步。 顾易倒是很确定他父兄一定知道什么,并且在离城前做了迷惑过邺军布置。 毕竟以当时的情况,邺军其实并不需要在新离和他父兄拼得两败俱伤、以至于莫那娄隆死于阵前,北邺自己都陷入内乱。他们其实只需轻取定丘。到时候,无诏轻动,放任敌军入城……“通敌叛国”的罪名落到的是顾家头上,那才真是百口莫辩。 顾易想着这些、指骨捏得嘎嘣作响。 他想,他或许可以直接去问侯异。拿着刀、问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又许了他什么?以至于他能这么干脆利落、不留余地地背叛旧日主将! 森凉的戾气染上眉眼,他整个人都阴郁下去。 但是在仇恨彻底侵袭理智之前,一张带着轻笑的温婉面孔眼前。 顾易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并非毫无牵挂的孤身一人,也不能不管不顾、意气用事。 顾易深吸口气,平复下那过于激烈的情绪。 他盯着那暗格看了一会儿L,突然想到什么,抬手把暗格整个拉出来。又屈指在最低层敲了敲,侧耳听了听 动静。旋即就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抽出匕首贴着边缘怼进去,把暗格的底层撬开。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只把沈衡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 更愣的是,底下真的露出个夹层来。 沈衡:“……”这很难评。 不管是顾有恒这藏东西的法子,还是顾二和他哥这心有灵犀的架势,都叫人难以评价。 看着顾易就要拿里面的信,沈衡的第一反应是想拦。如果书信放在暗格里还能说是正常范围内的遮掩,再特地分出个夹层来实在是过了——折腾且没有必要。 按照沈衡过往的经验来判断,藏得这么严实、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他不期然想起自己幼时在长辈房里“探险”,结果从地砖下面翻出了春宫图。因为被揍得太狠,所以他到现在还印象深刻。 眼看着顾易把夹层里的东西拿出来展开,沈衡当即眼皮一跳。 阻拦不及,他开始琢磨用什么理由溜了——太尴尬了! 结果竟然真的是书信。 沈衡:……? 顾有恒居然是那么正经的一个人吗? 沈衡心里有点犯嘀咕,但还是把刚才那些思绪压下、凑过去跟着看。 正是他们遍寻不得的、朝中有人私通北邺的消息。 不能作为证据,充其量只能说是消息。里面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出朝中某人有问题,只是提醒顾家需要防备北邺知悉朝廷的兵力调动。 沈衡看了看,倒是开口:“这很好查,对照着时间,看朝中有谁能插手兵事就行。” 不是每场仗都需要提防,对照着这个提醒,找朝中相关人员,再一一排查过去。可能会费点力气,但是总比之前完全两眼一抹黑来得好。 顾易也神情微松。 沈衡想了想,又道:“或者有个更简单的办法,直接问写信的人。” 写信人明显知道什么。而且会给顾家提醒,可以算是自己人的范畴。 顾易略微拧了眉,实事求是地,“有风险。” 树倒猢狲散,现在的顾家不是当年的顾家。以前顾家在朝中地位卓然,这些人自然为顾氏效力,但这么些年过去了,对方早就立场不定。 沈衡看了看顾易,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信,突然叹了口气。 顾易一愣。 沈衡并没有说什么,他却骤地明白过来。这些来往信件,本身就是一种足够作为要挟的凭证。 沈衡知道顾易的性子,也没有勉强的意思。 他反倒安抚地对着顾易笑了笑,“没关系,咱们自己查也可以,慢一点、但保险。况且这信上又没有署名,光是查谁写的就够咱们折腾了,还真不一定哪个快一点。” 这种密信当然不会大大咧咧地加上名字落款,底下倒是盖了印章,但有的是图章、有的是代称,只是起辨认身份的作用。顾有恒倒是能认出谁是谁来,可他们又不能把人从地下挖出来问问清楚。 顾易没有说什么,他一点点抿紧了唇,把夹层里的信一一铺开在桌面上。 这些信显然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字迹都是一样。顾易对着看了一会儿L,像是想起了什么,翻找着从旁边的看过的信里找出来一张,与夹层字迹一模一样。 不过暗格内容涉及很多朝中之事,顾易把那信又看了一遍,肯定道:“是民曹的官员,起码在民曹任职过。” 民曹,典缮治功作,监池苑囿盗贼事[1]。 沈衡看出了他的意思,不由怔忡:知改……?[(” 顾易表情绷得更紧了,脸颊上清晰显露出咬肌的痕迹。 好一会儿L,他才低声,“我没有资格。” 他没有资格任性,没有资格由着性子只做愿意的事。那些保护着他、让他远离一切不想做的事人都已经逝去了,他本就是被浸着鲜血留下来的,又凭什么想要纤尘不染呢? 沈衡看着对面人脸上一点点蒙上的阴霾,喉咙像是堵住了。 他再一次怀疑起了自己这次来义固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他好像把顾易拖入了一条不归路。 顾有恒知道了,估计得动手揍他。 顾易却没有那么多感慨,这本就是他必须做的事。 他抬头看过去,神情恳切,“劳烦季平哥,此次回金陵,帮我留意一下这信中字迹。” 沈衡沉默了一下,答:“……好。” 除了答应,他还能怎么办?还真能把人这么扔着不管啊? ——他真是上辈子欠了顾家兄弟的! 顾易看出沈衡那不自然的脸色,稍愣之后,他歉然:“抱歉,把你也卷进来了。” 沈衡摆手,“什么卷不卷进来的?你都叫我这么多年哥了,不是亲弟弟也差不多。” 他从来都没有脱身过。 气氛实在太沉了,沈衡受不了这种氛围,他生怕顾易再说出点什么煽情的话,飞快想找点什么转移话题。目光往桌上一落,倒是真找到点话头,他不自觉盯着看了一会儿L,禁不住出声感慨,“这印盖得、可真齐整。” 夹层里的那几封信,上面的印章当真盖得非常整齐。 单看一封信还不那么明显,但顾易这会儿L把它们一字排开、往桌子上一放,就变得异常显眼。红印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方方正正地落在最尾一列的后三分之二处,一丝不差。 沈衡怀疑,把信纸叠起来对着光看,上头的印都能重叠成一个。 严整得都叫人不好说舒服还是不舒服。 顾易被说得一愣,也低头去看,“……确实。” 他这么应着,脸上却露出了点困惑的神色。他似乎在哪见过类似的情形,但是又好像太熟悉了,一时想不起来。 * 稍晚些时候,顾易带着几封信过来。 “月娘,你看看这个。” 卢皎月没多想就接过来,但是堪堪只看了几个字就僵住。 她一点点 地抬头看向顾易,就看见后者表情紧绷地注视过来?_[(,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卢皎月:“……” 她一时间满脑子都是“暴露了”三个大字,那句“我可以解释”差点脱口而出,却听见顾易沉着声,“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卢皎月:? 她维持着僵硬的表情愣住了,不太确定地看向顾易,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拿信来可能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倒是顾易,注意到卢皎月的僵硬,不由敛下眉宇间的厉色。 就这么注视着身前的人,那些不断翻涌的戾气好像都自然而然的消散了去,心中又有了片刻宁静。他眼中重又溢出点点柔和,放轻了动作轻轻拥过来,低声,“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他不会不顾一切地去做什么。 因为他还有被留下来的、想要保护的东西。 卢皎月微微怔忡,然后悄悄地松了口气。 顾易好像没发现。 这些信的来源。 是的,信是她写的。但仿的是这个小世界里便宜爹的笔迹。 之前就说了,这个小世界崩溃的主要原因是顾家的父兄死得太早。卢皎月这个背景板原配当不当倒是没那没重要,关键的是顾易他爹和哥不能早死,她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卢皎月穿过来之后,就发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她在这个小世界的便宜爹是顾家阵营的;坏消息,这跟她没什么关系。 确实是没什么关系。 这次的便宜爹是个特别传统的封建大家长,对女儿L的要求就是待字闺中、等到了年纪寻个好人家嫁了。他倒是不反对女儿L作诗弹琴(卢皎月:抱歉,心有余而力不足),女红画画(卢皎月:勉勉强强会一点),甚至抛头露面地经营铺子(大概是当做未来管家的一环节)。但是说谈论朝政?想都不要想。便宜爹大概会觉得女儿L疯了,把人关起来。而且卢皎月也无法解释自己的消息来源。 既然没法解释,那就干脆不要解释。 卢皎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那会儿L脑子里想起的是某个人绘声绘色地讲述当年的自己是怎么偷了亲爹的印、伪造圣旨回复的。还有最后唉声叹气地感慨,要不是把印章放回去的时候捎带着手顺到了左边,他就真的带人去了长安。 细节太过详实,注意点也都一一列明。手握这份通关攻略,等卢皎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写了信、盖了印,还把印章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 托这个便宜爹是个对后宅全没有戒心的封建大家长的福,整个过程丝滑流畅,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而最后一步,把信送出去也不是问题。 这毕竟是私底下的结交勾连,送信用的都是单线的暗号方式,卢皎月只需要观察着便宜爹的行为把暗号记住,然后把信放在指定地点,全程不需要她露面,没有任何会引起怀疑的地方。 卢皎月:“……” 她以一种极其丝滑的方式把第一封信送出去之后,坐在窗边发了好久的呆。莫名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比如说一些宝贵的品质之类的东西。 有的时候、学坏真的只是一个瞬间的事。 痛心疾首.jpg! 第 78 章 结发17 沈衡又双叒没睡着。 顾易拿了信就去找卢皎月了。 沈衡觉得这没什么,毕竟这么大的事,是该跟弟妹/嫂子商量一下。但是这时间点找得是不是不太合适? 都快入夜了。 孤男寡女的、又是共处一室。 沈衡翻腾了半天,还是抱着被子坐起来了,他凝重着表情思索。都这个点了、顾易应该从房里出来了吧?还是还留在屋里安慰人?如果安慰,又是怎么安慰…… 思绪骤断,沈衡一巴掌拍在脸上,把那些污七.八糟的想法都拍回去。 顾有恒确实不是个东西,但是顾一和他哥不一样。那小子也算他看着长大的、是个什么人品他再清楚不过,他就算把人娶回来,也绝对不会做出什么越线的事。 沈衡非常努力地这么说服自己,但是先前书房的那一幕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顾易摸索着暗格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了。又是天色昏暗、烛火黯淡的,要是弟妹一个恍惚认错了…… 沈衡使劲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信顾一的人品! 就像是他确定“顾有恒不是个东西”一样,顾一绝对是个君子。 他特别信,真的。 ——睡觉! …… 第一天一早,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的沈衡盯着一双巨大的黑眼圈坐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纠结到什么时候睡着的。 正精神恍惚着,却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眼睛的主人惊喜:“沈伯父,你醒了?” 沈衡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对了,他答应带顾青奴出门来着。 他搓了把脸,稍微醒了一点,语气含糊地回:“你等等我。” 等沈衡洗漱完毕,人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早膳还没用,顾青奴特别积极地表示他知道外头有早点摊子,自告奋勇地要带沈伯父去。 沈衡一眼就看出是这小子自己想去。 约莫是平时被爹娘拘在家里用膳,反倒对外面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这么一来,他倒不好答应了。 沈衡征询地看了眼照看顾青奴的婢女。 后者笑答:“沈郎君作主就是。郎君前日就吩咐了,只把沈郎君当作自家长辈。” 沈衡一愣,倒是笑摇头:顾一那个臭小子。 他还是带着去吃一回吧,省得这小家伙一直在心底惦念着。 这么想着,他低头对着顾青奴笑,“走,带沈伯父去尝尝吧、你说的那个可多人去的早点摊子。” 顾青奴欢呼了一声,就拉着人往外跑。 沈衡被拽得猝不及防“唉哟”了一声,“你可顾着点你沈伯父的老腰!” 沈衡路上其实想问问顾青奴,知道不知道顾易什么时候从他娘房里出来的。但是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到底被他咽下去 了。 何必问呢?若是会发生什么,那便是青天白日,也挡不住人心龌龊;若是不会,便是彻夜共处,也事无不可对他人言。 他信顾一的。 沈衡想到自己昨晚一整夜的纠结,忍不住在心底笑摇摇头。 一定是他自己心思不纯,所以才看谁都不清白。 * 沈衡眼里清清白白的顾易,这会儿正温香软玉在怀、不太清白地揽着佳人在榻。 昨天晚上实在磨得太久了,今晨两人都起晚了。大概是本来就已经晚了,反倒没了顾忌,顾易仍旧不太想起来的样子。 卢皎月轻轻推了推他,想要先下去,结果非但没把人推开,还惹来颈侧温热又缠.绵的亲吻。卢皎月被亲得呼吸不稳,但还是推拒式地用手臂将两人隔开,轻喘着道:“我得去看看青奴。” 顾易倒是顺着这个力道退开一段,但是环在腰间的手却没有松。 他声音带着点晨起的沙哑,“都这个时辰,季平哥该带着人出去了。” 卢皎月:“……” 顾易还真不和沈衡见外,孩子说扔过去就扔过去。 她还是保留了一点朴素的良心,“是不是太麻烦沈兄了?” 毕竟顾青奴这个年纪,闹腾是真的闹腾,一点都不好带。 翕动的唇.瓣惹来对面人的注视,顾易其实没太听清妻子在说什么,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凑近过去,将对方似乎还有的未尽之言尽数吞没唇齿之间。 湿津津的缠吻声里夹杂了一些被咽下去的模糊音节,顾易亲完了之后倒是恢复了点理智,认真回答了先前的问题,“不用和季平哥见外,把他当自家人就行。” 卢皎月是不太理解这种“自家人”的概念的。 虽说在这个小世界里,她既非独生、也非寄居他人府邸,有嫡亲兄弟姐妹。但是她一个半路出家的,实在很难对这些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产生什么非常亲近的感情(也可能因为不是一个妈生的缘故),处得也就跟上个世界在郑家差不多,有的还关系更疏远一点。 卢皎月正这么想着,唇.瓣突然被咬了一下。 并不算疼、但是有点微微的刺,身侧的人像是愧疚一样又沿着咬痕一点点舔过去。 “月娘,”顾易一边亲,一边用混杂着水渍动静的声音含糊着,“别老想着青奴,也想想我。我都好久没回来了,也好久没同你好好亲近了。” 卢皎月:“……” 她觉得顾易在睁着眼说瞎话。这分明彻底无视两个人今天起这么晚的原因。 顾易低低笑了一声,“昨天是昨天的。” 今天有今天的。 * 另一边,今日恰巧是集市的日子,各种小摊小贩都凑到了一起,街上很是热闹。 顾青奴本就是个人来疯的性格,见此情形更是停不下来眼睛。好在带着他的沈衡也是个爱凑热闹的,这一大一小凑到了一起倒是正合适了。 沈衡带着人逛了没多一会儿,就在一个摊子前驻了足。 顾青奴到底是个小孩子,先前沈衡配合着他的步调走,有点像是他拉着人的样子,但是沈衡这一停,他就拽不动了。不由奇怪地回头看,“沈伯父?” 沈衡这才回神,前面的小贩热情地招呼着,“郎君不来看看?也好给家里的夫人小娘子买点东西回去。” 这摊子上都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不贵重,但很适合买回去做礼物。 沈衡对着小贩点点头,然后蹲下.身问顾青奴,“咱们出来逛,是不是得给你娘带点礼物回去?也好让你娘跟着一块儿高兴高兴。” 顾青奴一愣,重重地点头,目光也跟着转到旁边的摊子上。 沈衡见他这扒着摊子边看得不方便,索性一把把人抱起来,对着摊子上面摆开的东西道:“你来挑挑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你娘喜欢的。” 沈衡倒想自己挑,但是一来么,他现在和佳人还不那么熟悉,真单独送点什么就显得很冒犯。再者,让顾青奴去挑,他也好旁敲侧击地问清楚他娘有什么喜好。 沈衡正暗自唾弃着自己耍心眼都耍到小孩子身上了,就眼睁睁地看着顾青奴指向了一个奇丑无比的粗陶摆件。 沈衡:……? 他觉得就他的观察下来,弟妹的审美挺正常的,没有这么奇特的喜好。 沈衡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他不确定地问:“你是说那个粗陶摆件?” 沈衡绝对用了客气的说法。 事实上那更像是一团泥巴捏出的不明物体,还是不甚美观的那种。 顾青奴高兴地点点头,“这东西这么好看,阿娘肯定喜欢。” 旁边的小贩也没想到,这拿着当添头都被嫌弃的东西居然还有人看上,愣了几秒后,夸道:“小郎君的眼光真别致。” 沈衡:“……” 连见多识广的小贩都只能夸出“别致”两个字来,可见顾青奴的眼光是真的很别致了。 沈衡消化了半天,艰难开口:“要不青奴你再看看?” 他觉得真送了这个,好感度刷不到、反而更可能拉低印象。 顾青奴也察觉到沈衡的语气不对,脸上露出些不确定的神色。 一直精神头十足、兴致勃勃的孩子露出这样近乎于忐忑的神情,沈衡的良心先受到了拷打。 仔细看看,这摆件也没有丑到哪去,质朴浑厚、还挺有童趣的。 沈衡咳了一声,正色解释:“伯父的意思是,你给你娘挑了礼物,伯父的还没挑呢。你再看看,帮伯父也挑一件。” 他这么说着,目光飞快地在摊子上扫了一眼:很好,摊子上没有第一件那么别致的物件。 有了那个摆件拉低标准,沈衡现在看什么都觉得不错。 顾青奴这么一听,果然把刚才那点疑虑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挑了下一件。 最后中规中矩地选了个香包。 这让做足了心 理准备的沈衡居然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失望,他还以为青奴又能挑出什么小别致呢。 …… 事实证明?_[(,永远不要对小孩子太放心,顾青奴一回家就给他个“大惊喜”。 他进了门就迫不及待地捧着礼物献宝,“娘,这是沈伯父送你的香包!” 正往外迎出来的两个人同时抬头看他。 沈衡:……? !!! 你们听我解释/狡辩……不、不对、都不是! 沈衡绝望地发现,这事根本没法解释:那香包确实是他想送的,他也确实心有不轨、目的不纯。 ——但不是现在这样啊! 沈衡的表情都是崩溃的。 卢皎月对这情况也很迷惑,主要是她跟沈衡并不熟悉。 整个场景中最冷静的当属顾易了。 他低头看向顾青奴,问:“怎么回事?” 顾青奴对这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茫然。 但被爹爹这么问了,还是伸出手来,一手拿着那个丑得别具一格的摆件,一手拿着香包。 先举了举左边,“这是我给娘挑的礼物。” 又举了举右边的,“这是我替沈伯父给娘挑的礼物。” 卢皎月看看左边那个丑得清奇的摆件,又看看右边那个正常的香包,再联系顾青奴的说法,倒是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大概是沈衡怕顾青奴只带来前者回家挨揍,这才不得不找理由让他另选一个。 毕竟你永远不知道,小孩子会有什么清奇诡异、让人捉摸不透的审美。一管而窥,卢皎月都能猜到沈衡这一天过得有多鸡飞狗跳了。 这么想着,卢皎月一边接过东西,一边忍不住歉意地对着沈衡笑了笑,“多谢沈兄了。” 沈衡因为这出乎意料的温和回应一愣,不由抬首看过去,正看见卢皎月接过香包的那一幕。 葱白的手指映衬下,好似路边小摊上随意摆出的香包都是什么稀世奇珍一般。 他莫名就有点脸热,刚刚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上来点,不太自然地回道:“没什么。” 好像被青奴这么一闹,也不全是坏事。 卢皎月还想说什么,却被下面小豆丁抓住了袖子。 顾青奴急吼吼地问,“那我呢?阿娘,我呢?” 卢皎月:“……” 她看着那个辣眼睛的摆件,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无奈地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也谢谢你。” 让家里又多了一个无处安放的丑东西。! 第 79 章 结发18 卢皎月在看那几封信,顾易送来的那几封。 她盯着上面的字发了许久的呆,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身后传来一道询问?[(,卢皎月下意识的把信往旁边一藏。回神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但是藏都藏了,再拿出来好像也很怪,卢皎月只能让它塞在那里。 倒是顾易看了两眼,明白过来,安慰:“月娘,你不用担心,我没有那么脆弱。”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生怕伤着他的样子。 卢皎月怔了一下,没想到顾易是这么理解的。 倒也不是。 顾易并不用人操心,她最清楚对方的坚韧。 心思细腻柔软的人不适合掌兵,这样的人要么被战场的残酷逼疯,要么被一点点磨掉人性变成冷血的怪物。但是顾易哪个都不是,他永远有坚守。 就算遇见再残酷、再惨烈的事,他都能牢牢地守住自己。 卢皎月最后还是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反驳顾易的话,因为不太好解释。 ——她其实叹的是顾常。 卢皎月见过顾易这位白月光兄长,偶遇了几次、还说上了话。 和常年在金陵的顾易不同,顾常的大部分时间是跟着父亲在外镇守,只是偶尔回京。在这种概率下,她还能和对方巧遇好几次,只能说是很有缘分了。 卢皎月对顾常的印象是“确实很白月光式的少年将军”。 比顾易的性格要张扬一点,但又意外的很体贴,这方面倒是能觉出兄弟俩的相似了。 人总是奇怪的。认识的、说上话的人,和由剧情中知道的“白月光符号”是不一样的。几面之缘,远谈不上并不熟悉,但却足够由虚无的记号变成一个鲜活的人物。 卢皎月其实是想救人的。 就算新离的那一次,也是想要救的。 但是剧情并不是万能的,况且又是时间线往后推了许多年、还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剧情。她比起身在小世界里的人,能确定的也就是幕后黑手的身份而已。但这起到的作用有限:幕后黑手是不会亲自动手去做什么的,她只能从对方的关系网出发、做一些可能的推断。 当知道彭城王和洛口守将侯异结为儿L女亲家的消息时,卢皎月就知道自己漏掉是什么了。 想要救的人再次没有救到,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冷眼旁观着一切发生。她好像又回到了上个小世界的最后,被系统冷冰冰地告知“四年前”的那一刻。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对所谓剧情产生了痛恨。 思绪不自觉地沉浸到那个时候,情绪的起伏牵动了身体上的症状,卢皎月只觉得原本自然的呼吸好像一下子变得不顺畅起来。在略微急促的几声急喘之后,她朝着侧边低低地呛咳起来。 只是很轻微的一点症状,顾易却脸色陡变。 他几乎是厉声喝着命人“去煎药!”,自己则是倒着水,趁 着卢皎月缓过气来的间隙,小心翼翼地喂过去,一边安抚,“月娘,别多想、什么都别想!你冷静点、没事的……” 卢皎月觉得这话得还给顾易才对,他现在才是不冷静的那个人。 偏偏这个不冷静的人还在努力引导着她放缓呼吸,卢皎月看他都快憋得闭气了。 卢皎月:我……咳、我没事。▏” 顾易显然没听进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卢皎月喝了整碗药,被强令卧床休息,顾易在旁边神情紧绷地盯着。 卢皎月:“……” 倒也不至于此。 五年前的义固的守城战撞上了生产期,卢皎月保持着健康红线状态生下了青奴,果然伤了身子。因为顾老夫人的缘故被请到顾府的诸位大夫再次上岗就业,在一番会诊后,给出了差不多的休养建议:少思少虑、勿喜勿悲,忌劳忌疲、毋伤心神。 这份“好像下一秒就大彻大悟、遁入空门”的医嘱,居然意外地符合卢皎月那“任务已经完成、就剩等死”的心理状态,以至于这些年下来,她都活得安安稳稳,除了容易累一点,没有表现出其他明显的症状。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也怪不得顾易会慌成这个样子。 卢皎月看着他的神情不由安抚,“我没什么大碍,只是……” 她说到这里,不由顿了一下。说起来,按照剧情的进度,她也确实到了快离开的时候,这会儿L说“没什么大碍”,是不是不太合适? 顾易还陷在后怕的情绪中,一时没察觉到卢皎月这微妙的停顿。 他像确认存在一样地抓紧了卢皎月的手,似乎是想以此将自己从差点又陷入的梦魇中抽离出来。 * 卢皎月只是一时情绪波动,很快就缓过来。 倒是顾易闹得那一下动静太大,沈衡就在顾府,自然也听到了动静,不由问是怎么回事。 顾易被卢皎月三言两语地安抚下来,这才有了精力来待客。 等到出来之后,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对着沈衡也能够很冷静地解释,“月娘有了青奴之后一直身体不好,得好好休养。是我不好,让这些烦心事打扰她静养。” 沈衡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几次见面,卢皎月都是脸色苍白、似有不足的样子。 但是因为初见时的印象太深,对方在他记忆里一直都是那种又脆弱又易碎的样子,反倒没觉出这样子有什么不对。 沈衡忍不住又追问了几句情况,顾易倒是很详细地把情况说了,又道:“月娘还年轻,只要好好休养、会好起来的。” 他神色稍稍凝沉,语气也咬得很重,也不知道是借着这转述带内容来说服自己、还是开解对方。 沈衡听得眉头微凝。 但也只能道:“我府上也有些药材,等这次回去、我让人送来。” 顾易也没有跟他客气,“多谢季平哥了。” 沈衡道了句“无妨”,顾易却接着问:“ 季平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衡是过来正院,才发现这边动静的,确实像是有事找来的样子。 只是被顾易这么一问,他神情却不自然起来。 顾易有点奇怪地看过去。 好半天,沈衡才吞吞.吐吐,“上次那个香包……” 顾易一愣之后,倒是很释然,“是青奴闹得你吧?季平哥不必挂怀,小孩子不懂事。” 沈衡沉默了一下,硬着头皮开口,“不,不是,确实是我想送的。” 顾易面露诧异。 沈衡被这么一看,反倒表情镇定下去。 他顿了一下,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盒子不大,但是上面雕着精致的雕纹、花纹的边沿用银丝勾勒,光是盒子都很精致了。沈衡把它放到案上打开。盒子内锦缎铺底、里面是一对流光溢彩的琉璃耳珰。 “那香包确实是小孩子的玩闹,我想送的是这个。”在顾易那疑虑重重的注视下,沈衡努力试图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我见过卢娘子的,许多年前在金陵的时候。”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和顾有恒一起。” 所以心慕对方的,并不止顾有恒一个人。 顾易怔住,“兄长?” 沈衡紧绷着神情点头,又略显僵硬地把耳珰往前推了推。 他知道自己干这事似乎不太地道,但是他确定自己不争取一把一定会后悔的。 顾有恒要是在的话,他肯定谨守着礼节、把对方当做朋友的妻子,绝对不生半点逾越之心、非分之想。可顾有恒都去了这么多年了,他总不能要求人家一直为他守着啊? 沈衡舌头发僵,但还是艰难地出声,“有恒人不在了。我想、代你兄长……”好好照顾她。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被完全吞下。 沈衡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心虚的,特别是在顾易这坦坦荡荡的注视下,他觉得这事情越发令人煎熬。 顾易却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很快地就点了头:“我知道了。” 若是兄长还在,月娘过门的时候,必定会送见面礼的。季平哥这是代兄长补上的罢。 沈衡就看着顾易那么神色自然地道了谢,说了句“会转交的”,就把那盒子接了过去。 答应得实在太轻易,惹得沈衡看过去好几眼。 顾易:“怎么了?” 沈衡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口,“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 毕竟他这也算是撬顾易他哥的墙角了。 顾易先是不解,又看沈衡神色不自在地往装着耳珰的木盒上落,仿佛才明白过来点什么。却是失笑,“我知道季平哥的为人。” 送女子首饰的含义有时确实会微妙,但他怎么会将沈衡往那样龌龊的地方想? 那才是对不起对方当年在顾家最危困的时候坚定不移站过来的情义。 沈衡一愣。 他不确定地想,顾易这是放心把人交托 他的意思吧? * 卢皎月接过那对耳珰的时候颇为意外,知道是沈衡送的之后就更不可思议了。 她不理解。 这多少有点不合适吧? 就算放在后世,送异性这么贵重且私人的物品也很少见吧。 而且她还是有夫之妇。 而且顾易和沈衡的关系还那么好…… 在看看顾易那视若平常的态度,卢皎月脑子一时有点儿L转不过弯来:难不成这种事在这会儿L是很常见的吗?莫非是她都在这个小世界呆得还不够久、仍旧没能深入了解这里的风俗习惯? 卢皎月沉默得实在太久了,顾易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可是不喜欢?” 卢皎月还是抵不住那股纠结的情绪,小声询问:“这是不是不太好?太贵重了。” 她选了个不那么敏.感的说法。 顾易闻言,却眉眼舒展开。 他轻笑着温声:“没什么的。月娘将季平哥当成自家兄长就是了。” 哥哥送妹妹首饰,是不是听起来正常多了? 但如果这个是没血缘关系的哥哥呢? 卢皎月:“……” 顾易接着问:“要戴上看看吗?” 卢皎月犹豫了一会儿L,还是缓缓点头。 一定是她被网络时代丰富信息荼毒过的脑子太过龌龊,配不上这个时候人纯洁又朴素的思想。 顾易单手扶住了瘦削的肩膀,另一只手捏起了一只耳珰。略带薄茧的手指触到耳垂上的软肉,卢皎月略有些不适地侧避了一下,“我自己来罢。” 顾易:“不舒服吗?我轻些。” 卢皎月:“不……” 就是太轻了。 妆镜之前,青年半俯身、神色温柔地注视过来,女子向着他方向略微仰首,苍白的面颊上晕开了浅浅的绯色痕迹。闺房的窗框将这岁月静好的一幕框入其中,琉璃的耳珰被日头照着耀出了一点刺目的光亮。!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1 章 结发20 卢皎月正烧得晕晕乎乎的听见仿佛有人叫她,她费力地睁开眼,模糊地看见守在床边的人影,她努力想要辨认。 顾易看出了她的神情,低声道了句,“是我。” 得到一声轻应。 顾易有许多话想要问,但是对着病榻上烧得意识朦胧的人,他终究还是替对方捋了捋打湿的额发,温着声道:“睡吧。” 只是注视着榻上人的面容,顾易禁不住有些晃神。 月娘对他来说,是执手相伴的妻子、是陪伴着他走过那段最艰难岁月的支撑、是让他不会困囿过去的救赎。 那他对月娘呢? 于月娘而言,他又算什么呢? 他找不到答案。 顾易轻轻攥住了对方的手,倾身贴住滚烫的脸颊,低声,“快些好起来罢。” 算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月娘能够好起来。 * 卢皎月本来以为自己都快剧情杀了,结果身体居然好起来了。 烧是退了,但人还是很虚,稍微动一动都要满身的虚汗,而且不能出屋,屋子里的炭火一不那么旺了,就冷得不行。 卢皎月靠在床上,忍不住跟系统叹气:[下次不要‘病逝’的角色了。] 真是太难受了。 身体健康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但是一旦生病,就会觉得“健康”简直是人生在世最难得、最值得珍惜的事了。 可怕的是,像这样的重病、她还会遇到第二次,运气不好甚至第三次、第四次。 系统倒是答应下来,不过给出了提醒:[设定筛选条件之后,任务难度可能会上升。] 卢皎月:[……] 还能怎么难?她觉得这次已经够难了。顶着一个和顾家几乎说是毫无关系的未出嫁的女子的身份,去救顾易的父兄,也亏得系统能想得出来! 以她当时的身份,恐怕她当着顾常或者顾老将军的面,说‘彭城王通敌叛国’,都不会有人信。 卢皎月无法想象难度再提高会变成什么样子,她纠结着对系统,[你让我再想想。] 她这次任务完成完全靠着取巧,多亏了这个小世界有个便宜爹在,能让她伪造笔迹…… 想到这里,卢皎月突然神情微变。 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个地方做得不太正确:顾易拿着那封信来问她的时候,她不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反应。 那可是她亲爹的字迹啊! 卢皎月:“……” 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业务不太熟练完全可以理解。 卢皎月下意识问了身边唯一能说话的统,[怎么办?] 系统倒是认真给出了回答,[经过检测,宿主行为并不会给小世界进程带来负面影响。] 也就是说,可以放着不管。 卢皎月:[……] 小世界不会有事,但是她会出事啊!顾易真问起 这个来,她该怎么回答?! 不过转念想一想,情况似乎也没那么严重。 没人规定女儿必须认识爹写的字吧?况且这次的便宜爹又是个不和女儿谈论政事的封建大家长。她“一时没认出来”,情有可原。 问题不大,能糊弄过去。 * 另一边,顾易也确实收到了金陵的来信,沈衡找到了那字迹的主人。 民曹尚书,卢道正。 他的岳父。 这实在是个顾易实在没想到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足够顾易察觉,岳父对这门婚事并不看好。逢年过节的年礼都是很明显的面子情,问候的书信如同石沉大海。 不过以当年顾家的景况,这样的人实在太多,顾易并未往心里去。只是隐约从中意识到,继母当家、月娘在卢家过得似乎并不好,不由又对人多疼惜了几分。 但是若真的同那些人一样,避之不及才是常态,又怎么会将女儿许过来? 想到这些年渐渐疏淡的关系,自己似乎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去信问候,顾易不由心生愧疚。他下意识提笔,但是落字之后又顿住了。 但若是岳父的字迹,月娘会认不出来吗? 顾易深知,他的夫人并非长于后宅的女子。 大军压境,她能颁下政令、稳住城中民心;兵临城下,她能亲登城头、执弓射旗。这样的人绝不是后宅里能够成长出来的。 那这样的月娘,会不认识父亲的字迹吗?这不太可能。 顾易拧了拧眉,重新又看了一遍沈衡的来信。 季平哥是不是弄错了? 沉思间,顾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几案的台面。似乎是某一下敲得重了,他听到“咔哒”的一声搭扣弹开的声音。 顾易一愣。 他这段时间一直用的是兄长的书房,确实抱着点“说不定就发现什么”的想法。只可惜除了最开始那个暗格之外再无所获,倒是没想到、这次居然无意间有了发现。 顾易循着刚才的声音传来的地方摸索着,因为并不知道机关是怎么布置的,他只能循着缝隙一点点去找开关的痕迹。一番摸索之后,顾易倒是抠开了几案下面的空心夹层,只是因为他往下压着案几倾斜的缘故,夹层里的卷轴直接掉了出来。 轴头在地上磕了一下,最底下的活扣被震得打开,整张画卷就那么轱辘着在地上铺展开,露出了画上的内容。 顾易愣神地看着这张美人图。 画上绘着一位女子,顾易不知道是画者神韵抓得太准还是自己对画中的人太过熟悉,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人——是月娘,他的妻子。 顾易的第一反应是认错了。 这是他兄长的书房。兄长的书房里怎么会藏着月娘的画像呢? ‘我见过卢娘子的,许多年前在金陵的时候。’ ‘……和顾有恒一起。’ 一些过往的对话不期然地在脑海中浮现, 顾易只觉得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一样,让他的心一点点沉坠下去。他不自觉地想寻点什么否认自己的猜测,四处寻觅的目光落在了那“嫦”字的题字之上。 月娘有闺名为嫦?_[(”的姐妹吗? 这或许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猜测,特别是在顾易拼命想要否认的此时此刻。 但是同一个瞬间,许多封存的画面不住地在脑海里浮现,就如新婚之夜、对方偏着头躲开的那一吻,也有对方沉默地为兄长单独燃香、做出的祭奠…… 一幕幕闪现的过往重新定义着认知,顾易忍不住想起来那一晚,月娘看着那块被他攥在掌心的青玉轻声开解,让他无需为“过去”心生愧疚。 每个人都有过去。 月娘的过去,又是什么呢? 顾易的目光怔怔地落在那幅画卷上,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心底空荡荡的,是一种说不上冰冷还是空虚的感觉。 他好像突然失去了什么。 也或许是从来都没有拥有过。 * 卢皎月觉得顾易最近好像是有话要和她说。 有几次格外明显的欲言又止,但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卢皎月:? 顾易并不是什么遮遮掩掩的人,大部分时候他都又真诚又坦白,能让他这么纠结的时候实在不多。 卢皎月想了想,猜测或许是上次她看了信之后情绪波动太剧烈,又紧接着大病了一场,这才让顾易不敢跟她说了? 这还真是顾易会挂心的事。 不过这种完全是个人性格所致的烦扰,就算是卢皎月也没有办法解决。她只能尝试开解,“我觉得我这几日好多了,身上轻快了许多,太阳好些的时候还能去院子里走走。” 卢皎月说得是实情,她的身体确实在好转。总不至于像刚刚病愈的那会儿,就算在屋子里,离得炭火远一点、就要冻得瑟瑟发抖,下床倒杯水走了这两步路,身上就出了一身虚汗。 顾易听到这些话,表情果然舒缓了许多,他应和着,“脸色也比前几天好看。” 结果刚这么说着,卢皎月倒的水就洒了一半在杯子外面。 顾易连忙一手握着卢皎月的手稳住了壶身,另一只手臂护在了人身前带着人往后退了几步,急声道:“小心,别烫着。” 卢皎月:“……” 她也不想的,但是手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卢皎月身上确实溅了一点儿热水,不过她这会儿穿得很厚实,倒是没有觉得烫。于是只说了句“我没事”,就一边抬手把沾湿的袖口往上挽了挽。 顾易:“我来罢。” 他本来想帮忙把袖摆沾湿的部分拧干,但是目光落在腕间的一瞬却兀地止了声。 在那因为大病又细瘦了一圈的手腕间,莹莹的翠色装点其上。是那枚母亲送的镯子,月娘常年戴着它。 过于熟悉了,以至于在回忆中都好似变成了对方本身的一部分,只要想起了那凝 霜的皓腕,就会想起这枚莹绿的玉镯。 可这枚镯子原本是给顾家长媳的。 如果兄长还在,那该是给兄长的妻子…… 这一瞬间突兀的想法让顾易的思绪都冻住了。 他脸色一下子苍白下去,攥着卢皎月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收力。 卢皎月吃疼地闷哼了一声,不由地开口,“夫君?” 顾易被这一声提醒得回了神。他连忙松了力气,闷着声道了句歉,又略微避开了卢皎月的目光,接着自己刚才的动作,帮忙把那被热水沾湿的袖子拧干。 袖子被绞成了一团,多余的水分从指缝的间隙挤了出来。顾易使劲拧了几遍,袖口处的湿痕扩散了不少,但留下痕迹的地方只剩一点略微的潮意。 手上有了动作,顾易也终于从刚才的恍惚中缓过来点。他把拧出来的褶皱捋捋整齐,本想拿着帕子当做内衬垫到里面的,但是将帕子拿出后却动作顿了一下。 一些过往并未注意过的细节突然变得异常分明起来,顾易盯着那帕子上的游隼看了许久,突然出声,“这张帕子,是不是……不是给我的?” 卢皎月被问得一愣。 这可真的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顾易突然这么一问,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仔细回忆了好半天,才隐约忆起来,那次找帕子找了半天、最后发现是被顾易当成送他的礼物拿走了事。 思及此处,她不由地笑了一下,“哪有什么是不是的?一张帕子而已,又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夫君若是喜欢,拿走就是。” 顾易抬头看了过来,像是判断这话的含义。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认真回道:“我很喜欢。” 即便并不是为他绣的,他也非常喜欢。! 第 82 章 结发21 因为卢皎月这场不合时宜的病,顾易拒绝了那份急召入京的诏令。他早不是当年初初接手顾氏的少年,随着在军中的威望日盛,朝廷早就不敢无视他的意见,如今他拒不奉诏,朝中也不敢强令他入京。 就这么拖着,一直等到开春,卢皎月的情况稳定下来,一行人才正式启程。 顾易回拒的奏表上,用的当然不是“妻子病重”这种虽然是事实、但肯定不会被采信的理由,他说的是“义固布防尚需调整”。 不过对京中而言,这没有什么区别。 无论理由听起来再怎么正当、奏表上的用词如何谨守臣子礼节的谦谨,“拒不奉命”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京中人本就绷紧的神经再上一根弦。 卢皎月当时烧得意识模糊、没能拦住,等她清醒过来,顾易的奏表已经上了,那会儿再拦早都晚了。事已成定局,卢皎月也没再挣扎。 往好处想,春天赶路还舒服一点呢。 只不过可想而知,有了这次“抗命”,顾易入京后处境绝对比原剧情里艰难得多。 这些大人的烦心事,小孩子是不会知道的。第一次出远门的顾青奴看什么都新鲜,兴奋得哄都哄不住。卢皎月拿着柳枝树皮搓出来的粗糙柳笛吹着小调,好不容易哄得这孩子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顾易驱着马放慢速度,缓着步子跟着旁边的马车保持平齐,只略微偏一下头,就能看见另一边母子和乐融融的场面。 只这么看着,顾易的表情就忍不住放得温和下去。 他一向是个所求不多的人,这样的画面,已经足够他从心底生出满足来了。 马车上,顾青奴相当捧场,卢皎月刚刚吹完,他就呱唧呱唧鼓起掌来,“好听,娘真厉害!” 卢皎月听得摇头失笑,这孩子的亲娘滤镜起码十级。 她感慨道:“我就是学了点儿皮毛而已,真要吹得好听……”没说完的话一下子顿住了。 顾青奴疑惑地抬头看,“娘?” 卢皎月这才回神。 她笑了笑,轻飘飘地就把刚才的话题带过去,问:“青奴要不要听点别的?” 顾青奴果然被转移了话题,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要!” 悠扬婉转的调子再响起来,旁边的顾易神色中带出了点僵硬。 月娘说“学”…… 琴瑟琵琶,无论哪类乐器,金陵的闺秀都可能会学,唯独不可能是这种掐条柳枝就能做出来的乡野柳笛。那她又是向谁学的? 顾易一点点敛下了眉眼。 月娘让他“无需为过去介怀”,可每每到了这种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在那些他无法插足的旧日岁月里,月娘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走过了什么样的过往。 卢皎月终究没有再吹过多久,吹笛子不算是个体力活,但也终究需要一口气在哪里,卢皎月没多一会儿就觉得大脑缺氧,眼前有点轻微的眩晕。 她正想 着怎么开口呢,顾易已经发现了她的不适,对着顾青奴道:“别闹你娘了,让她歇一会儿。” 顾青奴不太愿意,但是他到底是个听话的孩子,也真的有点儿怕冷下脸来的爹爹。被顾易三言两语地哄得,就去了后面的马车上。 等到人走了,卢皎月才彻底松了口气,靠着车厢壁轻轻缓着。 顾易驱马靠得近了点,等到了京城,请宫里的医官来看看,会好的。?_[(” 卢皎月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点点头。 剧情杀这种东西,躲是躲不过的。不过卢皎月也想等着青奴稍微长大一点。 虽说这样多少有点对不起顾易和青梅的破镜重圆……作为补偿,接下来金陵的事,她会尽力帮忙的。 * 不管金陵的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于顾易入京这件事,都表现了十足十的欢迎态度。 帝王亲自设宴,百官列于席间,只为迎接顾易一人。 席间山珍海味、鱼脍佳肴,伶人乐声靡靡、舞姬身姿曼妙…… 顾易很不习惯。 他也是在金陵长大的少年,以当年顾家的地位,他就算并不是贪图享受之人,但也衣食用度无一不精、乐舞百戏皆都见过。 只是到底是不一样的,顾易低头看了眼案几上的食器,美玉为盘、金银为饰,玉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而那盛鱼的汤碗竟是由整块琉璃磨成,去骨的鱼不知道被什么填着支撑起鱼身,整条鱼都浸在清透的汤底中,鱼鳍被特意留下、半透明的鳍尾随着水波微微摇曳,整条鱼宛若生时。 顾易觉得自己是吃不下去了。 为示恩宠,陈帝令顾易坐的是下位之首、群臣之前。他原本还想效仿顾老将军旧事,在席间单独列座,不过顾易以“微薄之功,不敢得陛下如此厚遇”,推辞不受。 对于顾易如此“知情识趣”,陈帝自然乐见,心底的那口气总算顺了不少,看顾易也添了点顺眼。起码能装模作样地扯出一个笑来,关切,“知改一直未动箸,可是口味不合?” 顾易半施一礼,恭敬回道:“臣不敢,只是膳者巧思、如此佳肴,臣不忍落箸。” 这话落下,宴上突然传来一些不明缘由的哄笑。 陈帝并未拦着,他甚至自己也扬了下嘴角,但又很快压下去,像模像样地赞道:“知改赤子之心,实属难得。” 皇帝亲自开口为此定了性,底下群臣自然没有敢接着取笑的,纷纷出言附和。 也有捋着须,像是深有感慨一般表示理解:“顾将军到底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眼前有如此艳色,哪还有心口腹之欲?” 开春的天气还不是最热的时候,场中的舞姬却衣衫单薄得只一层轻纱覆体,旋转起舞间柔韧的腰肢若隐若现,顾易只看了两眼就避开了视线。 不过那发须已有些斑白的老臣的话显然得到了大多数列席者的认同,连陈帝都哈哈大笑起来,“知改可看上哪一个了?尽管开口就是。都这么多年了,知改 还是膝下只有一独子,实在不是兴旺家族的样子,若是顾老将军还健在,可是要怨朕不关照你了。” 顾易表情不变,平静推拒道:“谢陛下美意,臣家中已有妻室。” “好意”被拒,陈帝表情僵了一瞬。 这不卑不亢的样子让他想起一些不大愉快的记忆,但眼前之人到底不是记忆中那一位,陈帝只僵了一瞬就缓和下表情,还能扯出个笑来调侃:“知改这么说,可是忧惧家中悍妻?爱卿大可放心,朕御赐美人,便是家中夫人也不敢说什么的。” 顾易沉声:“非为忧惧。内子为臣远赴边境之地,昔年义固之危,其以有孕之身亲登城头、以振士气,操劳过甚、以致成疾。如此恩情,臣不敢负之。” [家中老妻与臣共历患难、相伴多年,臣不敢辜负。] 简直一模一样。 他的妹妹年轻貌美、又是天生贵胄,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人老珠黄的乡野老妇?! 陈帝刚刚好转的脸色控制不住地难看下去。 顾易说得还更过分一点。 恩情?他在说什么的“恩情”?又是提醒谁“恩情”? 守土之功、定疆之业。 顾易是在告诉他,他要是敢赏赐美人,那就是抹掉“守将”旧日功勋,寒边境将士的心。他说的“负”,不是辜负妻子,而是辜负功臣。 大概是心虚之人总是格外敏.感,顾易话里的含义远没有那么尖锐,但还是被陈帝顺理成章地解读为了“威胁”。 陈帝的脸皮抽.动了两下,但是下一秒却突兀的笑了。 “顾将军也是见惯了国色,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是应当的……你们都下去罢。” 后半句是对宴上的舞姬说的。 伶人齐声婉转应“是”、袅袅摇曳而出,但没过一多会儿,却又有女子抱琴而来。 顾易不管是对美人还是对乐舞兴趣都没什么兴趣,再加上陈帝刚才说了那样的话,他这会儿更是避嫌似的没有多看。 但是无意间余光瞥到来人,顾易禁不住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错愕抬头。 …… 许寄锦被传唤入宴时,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硬要说的话,是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十年太久了,当年那位文采风.流、贤名在身的帝王早就沉湎于酒色之中,也只有身边的佞幸还能挖出点儿旧日功绩,各个三五日盛赞一次贤君圣主。再有各地祥瑞奉上,于是他仿佛真的是一位连老天都认可的贤明君主了。 可事实上呢?贤明不贤明的不好说,荒唐事却是一件没少过。如今这宫里哪个妃嫔没有被传唤侍宴过?她因为“受宠”,到宴前的次数还格外多一些。 从一开始的羞愤难堪到现在的平静麻木,似乎也没有过去多久。 和这位陛下近些年越发出格的行事相比,妃嫔侍宴已是小事了。前些日子的清溪殿,他竟命宫女祼身相戏、强令之与侍卫……许寄锦 没什么表情的抿了抿唇。 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她还不如一头碰死来得干净。 许寄锦晃着神想着这些,却觉落在身上的那道目光过于刺目了。 多数时候,陈帝就算传召妃嫔侍宴,席间人也遵着避讳不敢多看,但是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色心贼胆不长眼的,撞上陈帝心情好甚至不会被发落。 许寄锦对此早就木然了。她从进殿来就目不斜视,但是对方的目光实在太过执着,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隐含厉色地看过去一眼。 这一眼过去,她人就僵住了。 琴从臂弯间滑落,撞到了地面上的巨大动静在宫殿内带出了一阵阵回响。这种举动往日里必会惹得陈帝勃然大怒、被斥为“上不了台面”,但这次却没有带来一点点怒气。 陈帝亲自离席、急步上前,执起许寄锦的手关切道:“爱妃可是伤着了?” 许寄锦下意识想要避开对方碰触,但脚下本能般地牢牢定在原地。最终,她非但没有躲开,还僵硬地扯着唇角、露出一个轻快又俏丽的笑,“谢陛下关怀,妾无事。” 身后那道目光仍旧追随着而来,许寄锦能感受到其中的担忧。那是年少时她分外熟悉的目光,他的面容比之当年深刻又成熟不少,可是这份沉默的温柔似乎从未改过。 但此时此刻、许寄锦只觉得难堪。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要目睹这一切?! 而在这骤然翻腾的难堪中,许寄锦却看见了陈帝眼底隐隐的快意。某个冰凉的猜测一点点自心间浮现,冷得她牙关都隐隐打颤。 陈帝当年钟情的到底是许寄锦,还是……顾家的未婚妻?! 第 83 章 结发22 陈帝拉着许寄锦的手,他脸上是虚假的柔情蜜意,但是眼底的笑意却是真切的。 他确实在笑—— 你们顾家不是尽出情种吗?不是白首不离、为了家中妻子连公主都不愿娶吗? 可这又怎么样? 他的未婚妻不是照样要入宫为妃?心上人不还是要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许寄锦只觉得心底的凉意愈甚。 或许是距离太近、看得太清楚了,也可能是将近十年时间、足够她对眼前的人有所了解……她居然读懂了陈帝眼底的神色:竟果真如此。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袭来,她觉得恶心。 从来没有过的恶心。 特别是恍惚想起来,早些年间她其实也有过心动的。 那时候的陈帝还没有这么荒唐,甚至还可以说是一个颇具才华的贤主,她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纵然心里还有着另一个人,可是当天下最具权势的帝王倾心相许、予取予求、毫不掩饰地偏私时,谁不会动容呢? 只是如今回首再看,她只看到了蜜糖包裹下腐烂又恶臭的肮脏秽物。 胃部痉挛地抽搐,喉间阵阵作呕。 她突然很想吐。 若是在十年前,她说不定真的已经吐出来。可是此时此刻,在群臣瞩目的大殿之上、在帝王满脸虚假的关切之中、在昔年恋人的注视之下,她连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一点,依然是帝王喜爱的、那明媚又俏丽的样子。 许寄锦恍惚地想,令人厌恶的或许并非只有眼前虚伪做作的帝王,还有这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为什么要回来呢? 为什么不让她这么一直麻木下去呢? 陈帝显然还没放弃让许寄锦在宴上奏乐的打算,对于刚才摔了的那张琴,他倒是全没有所谓,反而是道:“摔得好!这等无名无姓的凡琴怎配得上朕的爱妃?前些时日琢州进献的‘焦尾’呢?快呈上来!也只有‘焦尾’这等名琴,才配让朕的爱妃亲自奏上一曲。” 被指的那个内侍忙不迭地垂首应是,只是刚要退出去,就觉一道森凉的视线落在身上,像刀锋划过皮肉,刺疼的感觉直入脑髓,那股对危险的本能预警让他一时僵在的原地。 顾易的视线只在内侍身上一略而过,旋即对着上首施礼,“陛下见谅。” 过度端正态度实在让人不自觉地郑重以对,连陈帝都下意识收敛了先前的作态,人都坐得正了些。 顾易接着,“臣以为此举不妥。贵妃身份贵重,臣等外臣,怎敢让贵妃奏乐?” 他这么说着,环视了一圈大殿之内。 顾易是个内敛的人,当他静静坐在那里的时候,气质显得平静又温和,就连方才席间诸臣似有若无的蔑视之意,都没有让他有丝毫动容。但他此刻抬眼看了过来,那视线仍旧是平静又镇定的,可是那沉沉的压迫感犹如山岳撼地而来,带着战场磨砺出的森凉血腥气,刚才还满是嬉笑的宴上一 瞬间鸦雀无声。 陈帝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这一瞬间??[,零碎的记忆拼接成连续的画面,他发现那些过往依旧清晰。 先帝骤然驾崩,这个刚刚成为他“新家”的皇宫一片混乱。宫人四散奔逃,远处隐隐有金戈交击的声响传来,血腥味蔓延开来。萧惟元不知道谁会赢,但是却无比清楚、不管谁赢了,他这个“太子”都不可能活着。 宫殿门被人撞开了,萧惟元觉得自己或许该体面一点,像是父王、父皇麾下的将军一样,刀兵加身而面不改色。可是他太害怕了,他只想躲起来、想逃走、想活下去。 可是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他藏在了供奉的案几底下,最靠近墙角的位置,瑟瑟发抖地把自己缩起来,试图逃过追兵的搜捕。 直至一张沾染着鲜血的面容映入眼中。 那人半跪在案几之外,身上的铠甲还带着斑驳血渍,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温和的,他称呼他为“太子殿下”。 萧惟元突然崩溃了,他颤着声大喊大叫,“我不是!我才不是太子!” 他不是太子!他没有要做什么太子!!他一开始只是渝陵王的世子。 金陵城一点儿都不好,一起玩大的玩伴没有来,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空旷宫殿里,不能随意进出。父王也没有时间来陪他,新的先生一点都不可亲,尽说些听不懂的话。 而现在这个人…… 一定是想要把他骗出来杀掉!! 对方并没有杀他。 良久的对峙后,尚且年幼萧惟元终究体力耗尽,被一口吃的连哄带骗的诳出来。萧惟元带着做个饱死鬼的想法,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却并没有死,而是被抱到了大殿之上。 那个冷冰冰的宫殿一点都不舒适,周围的眼神全都是不友好的。冷漠、猜疑、打量、讥诮的不屑,可是当那个人站在那里的时候,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俯身下拜。 年幼的萧惟元愣愣地看着对方,被回以一个温和又安抚的笑,好像在说‘我就在这里’。 就像是父亲一样。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陈帝有片刻的恍惚,但是回神后,表情却一点点地冷硬下去。那柄刀的锋芒太盛了,但它又不完全握在自己手里。 是,它的刀锋对的是北邺、对的是各地心生异志的宗室。 可是万一有哪一天,它调转了刀口、对准了自己呢?没有哪个皇帝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陈帝定了定神,再看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都索然无味极了。他也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兴致,淡淡地道了一句,“顾将军所言有理,是朕欠妥当了。诸卿以为呢?” 死寂的大殿这才像重新活了过来。 陈帝连年筛选之下,如今能在殿上列席的多半都是逢迎阿谀之辈,被皇帝这么一问,纷纷附和着应声,“陛下所言极是”/ “陛下圣明”/“陛下实乃贤德之主”。 这是和往日一般无二的吹捧,但是看着下首敛眸正坐、神色平淡的顾易,陈帝却没法像平常一样生出什么被盛赞得飘飘然的情绪,他只觉莫名烦躁。 接下来宴会在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闷气氛中草草收尾了。 * 桃色消息向来是传得最快的,在这方面就算是皇家也不例外——或者说,正因为是高不可攀的皇家,所以才格外让人生出一种窥.探欲。就在宴席结束的当日,顾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流言就传了开,当年那对青梅竹马、未婚夫妻的旧事也被翻出来当做谈资。 这些传闻一时还没有传到卢皎月耳朵里。 她毕竟刚刚回京,久未踏足金陵的社交圈,不可能一下子就有人来告诉她什么。 卢皎月倒是带着青奴回了趟娘家,不过那会儿顾易还在赴宴,消息尚未传出,这趟回门也没起什么波澜。 卢父照样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连带着对顾青奴也没什么好脸色。继母倒是很客气、不过并不算亲近,继妹出嫁了、卢皎月没见着,庶兄原本在卢家的时候就关系一般、这次只是打了个招呼。继弟似乎是想亲近、被卢父一个眼神定在原地,也只讪讪地叫了声“阿姊”。 于是这趟回门也是潦草结束。 卢皎月提前就跟顾青奴说过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后者倒没因为这冷待心生忐忑,只是不解,“外祖为什么生阿娘的气啊?” 卢皎月:“……” 这就说来话长了,大概要从当年她一意孤行,非要嫁顾家说起了。以顾家当年群狼环伺,只剩一个年少且寂寂无名的顾易支撑门庭的景况,这还真不是个好选择,卢父的话都已经到了“你敢踏出这个门,我家就没有你这个女儿”的地步了。 卢皎月还是嫁了。 好在卢父也没做得那么绝,女儿还是认的,就是再没给过好脸色就是了。 卢皎月摸了摸顾青奴的小脑袋瓜,温声,“这是大人的事,青奴不用操心。青奴这么懂事,外祖以后会喜欢你的。” 便宜爹的父爱不多,但多少还是有的。有些事其实挺难评的,起码在那个时候的卢父看来,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女儿打算,反倒是糟心女儿又叛逆又不识好歹。 不过再大的怨气也会随着当事人的身死烟消云散。卢父确实会“喜欢”顾青奴的,因为他是未来权倾朝野的顾大将军的长子。即便被过继出去,那也是和顾氏连接的纽带。 利益绑定带来的“喜欢”脆弱吗? [怎么会?] 那双眼底宛若燃着炽烈的火光,神情又天真又残酷,[那才是世间最牢不可破的联系。] 追逐利益、追逐野心、追逐权势都无妨。他无比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并且乐在其中。 过往在眼前浮现,卢皎月不由晃了一下神。 那简直像是一团不会熄灭的火焰,恨不得将每一个接触的人都燃烧殆尽……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伸手摸了摸小孩子还只是垂髫的头发,温声,“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喜欢你,但是你要去分辨、去挑选,哪些才是能交往的人。” 顾青奴似懂非懂地仰头看,神情困惑。 ?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卢皎月失笑。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太早了。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稍微有点儿着急了。 她终究还是摇着头,“……没什么。” * 卢府。 卢皎月一走,吴氏脸上禁不住带了点埋怨之色,“你就不能为岘儿想想?现在的顾家又不是当年,多走走关系只有好处。月娘可是那会儿嫁过去的,那是雪中送炭的恩情,为岘儿谋个差事,他这个当女婿的还能不答应不成?……好好一门亲,被你处成这样!” 卢父脸色铁青,“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真以为现在顾家处境多好吗?战事刚歇,陈帝就把人叫到京里,那是个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吴氏不惯着他,当即就撅回去:“好好好,我不懂,你那个‘恨不生为男儿身’的大女儿懂!她怎么就嫁过去了呢?” 卢父闻言,脸色一下子黑了个彻底。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无意间截到的回信。 要不是那信、他都不知道他好闺女干了什么! 顾家也是好样的。他在金陵替顾家效力,结果顾家那小子背地里勾搭上了他女儿!人都死了,还勾得他女儿非要嫁过去。 她是嫁顾二吗? 她分明嫁的是那块牌位!!! 第 84 章 结发23 卢皎月接到了沈衡的邀约。 沈衡当然不是单独约的,不然传出去以后,两个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他是借着封阳长公主的名头,给顾府递了春日宴的邀约帖子,又在信的附言中提到、自己到时候也会赴宴。 鉴于沈顾二人过度坦荡的态度,这么多次下来,卢皎月已经完全不会对沈衡的做法产生任何误会了。 虽说春日宴这种场合,总带着点春暖花开、少男少女们换了薄衫轻衣的相亲会性质,但是去的人也不全是为此。春日盛景、人总想在外走走,这其实更像是个集会。 沈衡大概是见她刚回金陵、怕她不适应,这才以封阳长公主的名义提出邀约,帮她融入金陵的社交圈子。特意选这种非常容易产生男女交互的地方、又强调自己到时也会赴宴,多半是怕她遇到什么应付不来的场面,方便就近帮忙。 细致到这种程度,可谓是非常体贴了。 不愧是剧情里顾易的“亲哥”。 * 沈衡随邀帖附上的是春日宴流程,详详细细每个地方都提点到了,让人就算是第一次去也不会露怯。况且卢皎月以前在金陵的时候也来过类似的场合,经年再至,也不算陌生。 一切看起来都很好,却没想到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金陵难得出什么热闹,前一日宫宴上,顾将军替许贵妃解围的事早就经过多次的艺术加工,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在“我就同你一人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的开头下,成了整个春日宴最热门的话题。 沈衡从头到脚精心打扮、恨不得把身上每一道的衣褶都捋平了,还没来得及去“偶遇”呢,就听了一耳朵的流言。 他脸色当场就变了,对着旁边的人厉问:“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不解,“宫宴上,顾将军对许贵妃旧情复……” 声调在沈衡渐渐凌厉的目光逼视下越来越小,他纳闷,“你不知道?你不是和顾家一向走得近么?当年和顾有恒混得那么好,顾知改还叫你一声哥呢。” 沈衡:“……” 他确实不知道。 这几天,他光操心春日宴的事了。他也就是借了她娘的名头,其实都是自己在忙活。他平素最不喜欢这些杂事,但是这次不一样,和心上人见面的事,再费心都是高兴。 以卢皎月现在顾夫人的身份,他想要合情合理、不损对方名声地见一面其实很难。 当然,他可以去顾家拜会,顾二那态度也不像是拦着的。可在顾府里,专门去见顾有恒的遗孀……沈衡想想就浑身不得劲。 太怪了。 他又不是有那种癖好的人,他就是心慕卢娘子而已。 就是为了免得那尴尬场面,沈衡这才费了好大的力气安排这一场春日宴,没想到宴上居然传出这种话来。 沈衡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他到底还是在往好处想,又接着问:“这事还有谁知道?你还和什 么人说了?” 那人很利索地答,“我可就告诉了你一个。” 沈衡唇角往下撇,那张总是带着点散漫神色的面孔一下子冷厉下去。 他沉着声又问了一遍,“还有谁?” 对面人愣了一下:不是、这怎么还认真了呢?! 不过到底不敢再糊弄。 封阳长公主幼子这身份,硬要说的话,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就是卖点面子罢了。但沈季平无官无职还能在金陵混得如鱼得水,从皇室宗亲到朝中重臣、甚至坊市里的三教九流,都能有说上话的人,这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他讪讪地,“其实也没有多少,就王家的二郎、李十三、荀九郎那常凑的三……四五六个吧……” 看着沈衡一点点凉下去的脸色,这人有点急地辩解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啊?这消息这两天早都传遍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在说。你不信宴上揪个人打听打听,十个里面有九个能问出来!” 沈衡的表情已经不止是“难看”能形容的。 流言蜚语是能逼死人的,对于女子而言又尤是如此。 陈帝不可能因为这点流言去动顾二,许贵妃那里……恐怕顾二越是旧情难忘,陈帝对许寄锦就越上心,许娘子能坐到贵妃的位置上,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这流言里还有个没出现的第三人。 顾二的夫人,卢娘子…… 不管那两人的婚事中到底有什么内情,只要卢娘子还担着“顾夫人”的名字一天,她就没法从中脱身。沈衡没法想,在流言已经发酵到这种程度的情况下,对方在这场宴会里会经历什么。 被沈衡揪住问的那人见情况不对,打哈哈着道了句“我看那边荀九叫我呢”,就脚底抹油飞快地溜了。 沈衡没拦着,他正往女眷席那边的方向看过去。 但是隔得太远了,什么都没看着。 沈衡暗自咬了咬后牙。脸上绷起分明的咬肌的痕迹。 少倾,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晃了两下,往自己身上一泼。再起身,一身酒气、摇摇晃晃但目标明确地女眷席那边过去。 他名声都够差了,不在乎多这么一点。 …… “啊!” “什么人?!” “快拦着点!!” 封阳长公主幼子醉后大闹女眷坐席,把亲娘办的这场春日宴搅了黄——这个大笑话继“顾将军和许贵妃的旧情秘闻”后,成了很长一段时间金陵城内的谈资。 不过在事发的当天,却是兵荒马乱,谁都顾不上谁。一片混乱中,“醉醺醺”的沈衡精准地上了顾家的马车。 卢皎月上来之后,看着马车里那“醉得昏睡”的人,不由愣了一下。 如酥也是有点懵,“夫人,这?” 卢皎月:“算了,一块儿带着人回去罢。你辛苦跑一趟,吩咐厨房、提前熬点醒酒汤。” 就沈衡和顾易的关系,沈衡都醉成这样了,她总不能把 人扔在这里不管。 如酥答应了一声,就去了。 实在是这一场宴会闹得,里头乱、外头也乱,各家的马车互相堵着,还是用走的更快一点。 只是如酥走都走出去一段了,突然觉出不对劲来:她这一走,马车里不就剩夫人和沈郎君了? 如酥原地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接着往前走了。 就回去这一路的光景,沈郎君还醉成那样,应当不至于出什么事。况且家中郎君也并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 这边,马车上的沈衡却僵住了。 今日的事归根结底还是他考虑不周,沈衡本来想当面道个歉。 他今儿都闹成那样了,醉鬼上错马车也很正常,等道完歉再走,也不至于有人怀疑什么。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卢娘子居然真以为他醉了,还准备把他带到顾府照顾。 沈衡头皮发麻。 他琢磨着自己这会儿“醒”过来,是不是不太合适?但要是不醒,借着装醉孤男寡女共处一辆马车,更不合适了啊! 沈衡内心斗争了许久,终究还是咬着牙睁开了眼。 眼神清明、没有半点醉意的样子。 卢皎月:? 她忍不住困惑:“沈兄?” 沈衡却不由分说地施了个大礼,急声道:“卢娘子,今日的事,实在对不住。我近日事忙,还不知晓京中那些流言……这次春宴邀约,是我的不是,让卢娘子受委屈了。” 他简直是在流言最盛的时候,把人推到了最风口浪尖的地方。 沈衡这么说着,不由地生出些挫败感来:好像他真的是个很不能成事的人,每次都害得对方遇到一些糟心事。 卢皎月连忙让人起来,又有些恍然:“沈兄先前醉酒,是为了替我解围?” 她看过去的视线略微诧异。这人也太好了吧?闹出那么大动静,宁愿自己当笑话,也要帮她解围……不愧是剧情里的官方指定“亲哥”。 沈衡没敢真被扶起来,几乎是卢皎月凑近,他就忙不迭地退回到安全距离以外。 饶是如此,那片刻的接近还是让他心脏直跳。那点挫败感早不知道被飘到哪里去了,反而一种说不上的鼓噪情绪占据了胸腔。 沈衡好半天才把舌头捋直,但出口的话还是有点磕巴道:“谈不上‘解围’,这本就是我的错,我该想办法解决。” 开口之后,接下来的话就顺畅多了。 沈衡定了定神,表情稍稍肃然,沉着声问:“方才宴上,可有人为难卢娘子?” 卢皎月沉吟地“唔”了一声。 刚才在宴上呆了那么一阵子,她也知道最近的流言传的是什么了,无非就是男女主的那点儿事。而她这个目前还没死的原配,作为漩涡中心的直接相关人物,肯定有人闲得没事过来撩拨两句。但要上升到“为难”的程度,好像也不至于? 卢皎月中肯评价,“是有人说了些闲话,但是还谈不上‘为难’。” 有点烦人,但还不至于让人有什么真情实感的情绪起伏。 沈衡一愣。 要是卢皎月只说“没事”,他说不定还不信,但是这种说法反而让人放心不少。 不过想想也是,卢娘子和顾二又不是真成婚。 以二人的关系,那流言最尖刻的一面,对卢娘子来说反倒不算什么了。 沈衡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卢娘子没放在心上就好。” 他顿了顿,到底替顾易说了话,“知改并非有意,他是个最念旧不过的人,当年和许娘子又是那般要好,如今纵使前缘难续,也不忍心见人为难。” 卢皎月觉得这说法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儿,但还是点点头,“我知晓的。” 沈衡低低叹息,“……造化弄人。” 卢皎月还是觉得似乎哪里有点儿微妙,但是看了看真的很唏嘘的沈衡,到底出声安慰:“日后怎么样,还不一定呢。不会一直如此的。”这可是个破镜重圆剧本。 说起来,这次的官配看着靠谱多了,就连这位沈家“亲哥”好像也是男女主的CP粉。 沈衡倒是一下抓住了关键词,“日后”、“不会一直如此”。 卢娘子这是态度松动了?! 第 85 章 结发24 见卢皎月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沈衡心底自是高兴。 他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二,但又心知这种事急不来,继续追问下去容易惹得人不快。 于是只能按捺下去,转而提起一些安全话题。 能在两人作为话题的,也只有他们都很熟悉顾易了。刚巧提起了顾许二人的旧事,沈衡倒也顺势接了下去,略微唏嘘感慨:“我们那会儿都调笑,知改那样闷的性子,就该有个活泼点的小娘子来配。那会儿顾府上可不缺人登门,都知道他家两个儿子,带着小女郎来得还真不少。” “许小娘子算是最闹的那个了,偏偏和顾二对上了眼缘,两人也不知怎么就关系好起来了……那一回顾老夫人的最喜欢的那个瓷花瓶开裂了,顾二闷不吭声地就认下是自己干的——他还以为是白日里许娘子在那玩闹碰到了——要不老将军下了值回来,买了个七分像的向老夫人赔罪,顾二能一直不吭声地把这口锅背下去。顾有恒那会儿就笑,等他这弟弟成了婚、胳膊肘肯定拐到外面去了……” 沈衡絮絮地说了不少昔年旧事,卢皎月听得表情微妙。 她倒是不介意听听这些。 但是沈衡在她这个原配夫人面前,说夫君和青梅两小无猜的亲密旧事,是不是不太好? 她试图从对方的神态表情里分析出一点点用意来,但是沈衡好像什么特别的用意都没有。他就是很单纯地一副“分享弟弟幼年期生活”的态度,完全不觉得她会多想的样子。 卢皎月:“……?” 这难道是正常的吗? 她一时陷入了“到底是我出问题了,还是沈衡有问题”的纠结之中。 不过沈衡毕竟是小世界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她才是那个半路出家的。所以,果然还是、“我有问题”。 抱着这种想法,在沈衡终于注意到卢皎月的神色有异,出声询问的时候,她已经能很从容的笑了笑,表情镇定地说上一句,“没什么。” 沈衡:? 他略微有点奇怪,但还是没有刨根究底。 虽然一路上都在替顾易说好话,但是等到顾府下了马车,看见顾易之后,沈衡的脸色还是沉了下去。 顾易看着从车上下来的沈衡,惊讶:“季平哥?” 还不等顾易追问沈衡‘怎么在车上’,就见对面人脸色凝沉,肃容道:“我们谈谈。” 顾易一愣,还是点点头。 他和沈衡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后面的卢皎月已经自己从车上下来,顾易收回本来想去扶的手,倒是叮嘱,“厨房正熬着汤,这会儿约莫已经好了,月娘你在宴上应当没吃什么,身体该受不住了。我让春酒给你送过去,你先喝一点、再去歇息。” 卢皎月点点头,“我知道的。夫君和沈兄先去吧。” 她上次大病了之后,顾易就格外关注这些生活细节。要不是沈衡来了,顾易大概要盯着她喝完。 沈衡本来因为顾易这 关心叮嘱的话表情缓了缓,但是卢皎月对顾易的那一声“夫君”又叫得他神色微僵。 看着人走远了,他忍不住小声,“我还以为她会叫你‘知改’。” 顾易不解看过去。 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区别吗? 沈衡被看得反而不自在了,觉得纠结一个称呼的自己实在小家子气,不由摆手:“没什么。” 因为这么一点称呼的小插曲,沈衡本来想说的话一下子被打断了,情绪一时没酝酿起来。 一直等到进了书房,他才重新正色开口,“知改,你知道最近京中流言吗?” 顾易困惑:“什么流言?” 沈衡一点儿也不意外顾易的反应。 这小子一向如此,对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毫无兴趣,有什么流言蜚语绝对是最后一个传到他耳朵里的。这次又是被避着的当事人,恐怕整个金陵城传遍了、他都不会知道。 但是这次他必须得知道。 沈衡沉着声,“前一日的宫宴上,你替许贵妃解围。我知晓你念旧顾情,但你这么做时,可想过卢娘子会如何?” 顾易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道:“月娘知道的,她不会在意这些事。” 月娘知道那段往事,也确确实实不在意。 他顿了一下,又解释:“我和阿锦已经过去,我也并非为了旧情。陛下召宫妃侍宴本就不妥当,就算来的是其他人,我也会开口。” 沈衡看他那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就头疼。 借着顾有恒留下的那些来往书信,顾易确实在慢慢牵起顾家在朝堂留下的暗线,他不喜欢“威胁”,也不喜欢“算计”。但是有些事和喜不喜欢无关,他确实做得很好。 就是这时不时冒出来的“天真”,让人心底一个咯噔。沈衡有时候怀疑,顾易这趟来金陵是不是对的,他真不会被人连骨头一块啃了? 不过这性子一时半会儿掰不回来,沈衡暂时也只能放下,他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题,“你是问心无愧,但是瓜田李下,本就是百口莫辩之嫌,你和许贵妃又有一段故旧,你让旁人怎么想?如今京中流言四起,卢娘子又是你的夫人,你可考虑过她在金陵如何自处?” 沈衡看着顾易那怔住的神情,到底语气缓了缓,颇有些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兄长才娶的卢娘子,但只要她还是你的妻子一日,你就得想着她顾着她,不能老觉得是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牵累。” 顾易表情错愕,“我不是……”为了兄长。 沈衡却抬手止住他的话,一副‘我理解’的表情,“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但是你们现在毕竟有夫妻之名,卢娘子免不了受牵连。你要不想这么畏手畏脚,不如……先和离?” 沈衡承认,自己后半段话确实有那么亿点点私心。 但这也是为了顾易好啊。他那个性子,要是真的牵连拖累到卢娘子,心底必定愧疚至极,还不如两人早早分开、各自嫁娶。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一声极沉的,“我不会和离。” 沈衡一愣抬眼,却撞入一双暗沉深邃、宛若幽潭的漆黑眸底。一股说不上来的悚然感自心底深处生出,转瞬蔓延全身,思绪都短暂地空白了瞬间,脑中只有尖锐的唳鸣示警。 ?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沈衡最后是被缺氧窒息感强行拉回了心神。 对时间的感知有些模糊,沈衡也不确定刚才过去多久,但确实有段时间了。 但再看时,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臆想出来的幻象,扭曲的画面变得正常,顾易正担忧关切地看过来,“季平哥?” 沈衡蜷了蜷发僵的指尖,一时居然不确定刚才是不是错觉。他确认地问:“你说不和离?” 顾易稍微抿了抿唇。 是他一贯带着点执拗的神色,却并没有刚才那样令人悚然生畏的危险感。 他低着声:“是月娘答应嫁给我的。和兄长没有关系,月娘就是我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 沈衡:??? !!! 他脱口而出,“你不是为了青奴才娶卢娘子?!” 顾易:“和青奴有什么关系?” 经这么一提,他终于想起了当年的缘由,稍怔后,倒是开口:“母亲当年是想要为顾家留个后,但我……” 顾易没法说出什么别的解释,他当年的答应亲事,确实是对母亲的妥协。 但是月娘是那么好的人。她帮他解开了和母亲的误会,让他不至于至亲过世、才追悔莫及。她又是那般温柔照料,陪着他撑过了最艰难时候。 又温柔又坚强,就连邺兵压境,她都能执弓立在城头,护住他父兄留下的城池…… 朝夕相处、日夜相对。 这又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为什么不能喜欢? 于是,那短暂的停顿之后,顾易很顺畅地接上,“我心悦她。” 见之则喜,别时生忧。时时牵挂,羁于心间。 他喜欢自己的妻子。 这并非是什么不能对他人言的事。 沈衡的表情已经过度震惊到空白,他“你”“她/他”“你们”地语无伦次了大半天,总算憋出了个完整的词,“顾、顾有恒……” 顾易稍微别了一下脸,但还是低声:“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月娘和兄长的事。” 现在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他没有去问。 在月娘心里,他比得过兄长吗? 顾易不知道答案。但是如果那个人是从幼年时便一直追逐的兄长的话,顾易又觉得这好像并没有关系。 当然会介怀。会不自觉地比较、衡量,又生出在意来。但是如果另一个人是兄长,就好像变得没那么要紧。 兄长的话,是可以的。谁轻谁重都能够接受。 他好似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追逐在长兄的身后,兄弟之间似乎从没有起过龃龉,连爹娘的更偏疼哪一个的争执都未曾有过……他沿循着兄长的轨迹成 长,太习惯于和对方共享一切。 旁边的沈衡表情已经青青白白变过好几轮了。 但是在“青奴到底是谁的儿子”、“顾二娶了他嫂子、是真的娶”、“我居然在向有夫之妇、还是顾二的夫人示好”这一系列让人脑子嗡鸣的炸裂性内容中,沈衡仍旧想起了另一件似乎没那么要紧,但还是让他脸色惨白的事。 他嘴唇哆嗦着,用气音艰难:“我、我刚才……在马车上……” 顾易看他一副快背过气去的样子,不由抬手递了杯水过去。沈衡抖着手接过,艰难灌下去一口,又飞快补完下半句,“说了好些个你和许娘子的旧事!” 顾易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里面的问题。 但是想到沈衡刚才提的“京中流言”,再加上对方以为的“为了兄长才娶月娘”,他不确定地看向沈衡,“季平哥,你说‘旧事’?” 沈衡惨白着一张脸点头,“是你想的那些。” 卢娘子在春日宴上听的或许是捕风捉影的流言,但他说的、都是真的……关于她琴瑟和鸣的夫君,和另一个女子曾经两小无猜的事。 在流言传遍的现在,又听到这些旧事…… 顾易脸色一变,道了句“我先失陪”,就急匆匆离开。 沈衡没给出什么反应。他神情木然地呆在书房,捧着杯子一动不动,手指用力到发白。 卢娘子的脾气那么好吗?她就应该当场甩他两个巴掌,把他从马车上扔下去!她竟然还对他笑了。 想到那一幕,沈衡思绪微飘。 下一刻,他痛苦捂脸。 ……他居然还觉得那笑怪好看的。 疯了吧? 那是顾二的夫人!! 第 86 章 结发25 顾易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卢皎月正喝着汤。 以她当前的身体状况,入口的东西多多少少都算是调养的药膳,说一句“滋味平平”都是夸奖,味道极其寡淡,有时候还带着点药味。 这次情况也不例外。 卢皎月喝了两口就拧起了眉,忍不住叹气: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想吃高油高盐高热量!! 实在不行,高糖也可以。 如酥却会错了意,劝慰着出声,“夫人你别往心里去,那都是些嚼舌根的闲人!郎君这些年,待夫人一心一意,奴婢是看在眼里的,哪有什么许贵妃刘贵妃的事?说什么青梅竹马,拿不准就是她们瞎编的?这些闲人说话,最是有鼻子有眼的了。” 卢皎月听了这话,不由面露意外。 听这语气,如酥居然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旧事? 卢皎月出嫁的时候几乎和卢府闹翻,嫁妆是原主早逝亲娘给女儿留下的、倒是不缺,但人手却没带几个,身边的人几乎都是来顾府后安排的。 按理说,这些男女主这些青梅竹马的旧事,顾府的人该很清楚才对? 卢皎月忍不住问了句,“你是后来入的顾府吧?” 如酥有点困惑,但还是点点头,“是。但不是牙行买的。那年天气极冷,我快在外头冻死了,是老夫人心善,路过见到、就收留了我。” 大概是没特意去记,如酥也没说出个具体年份。但是要说金陵特别冷的那次,卢皎月倒是知道——是顾易父亲和兄长去世的那一年。 卢皎月低叹:“怪不得。” 如酥莫名有点儿不安,但还是道:“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卢皎月:“你来顾府来的晚,许是不知道。她们说的不尽是实情、但也相去不远,顾许两家当年确实是快议亲了。” 如酥似乎是懵住了,她好半天才嗫嚅着开口,“……不可能!” 声音很低,但语气却很激烈。 卢皎月莫名从她脸上看出点“正主亲自下场拆了CP”的崩溃来。 卢皎月:“……” 虽说不太合时宜,但她莫名生出点怀念来。当年的长乐宫里,以望湖为首的诸多宫人也坚定不移地站错了CP……不对、好像也不能说“错”。 卢皎月也只是晃了下神,很快就抽离出来。看着神情恍惚的如酥,她不由地生出点怜爱来。 还是早点接受现实比较好。 顾家不是宫里,长乐宫还要考虑站队问题、认不清主子的宫人活不久,但是顾家却不同。顾易是原配病逝后再娶,如酥要是对继室夫人有敌意的话,日子不会好过的。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如酥还是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她甚至开始反过来试图说服卢皎月,“就算那些都、都是真的,也说明不了什么。郎君他对夫人这么好,必定是极其钟情的。” “夫人年前病得那一场 ,郎君彻夜不眠、亲自照料,又亲尝汤药、问候病情。没有哪家郎君会做到这样子,侍奉母亲也不过如此。” “……这么多年了,郎君对夫人都是一心一意,府上再无二人。就算出征在外也时时送家信问候,从不在外寻花问柳。” “……” 如酥一条条地列举着,脸上简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信!我不接受!如果这都不算什么,我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卢皎月:“……” 倒也不必如此。 她叹了口气,“夫君确实很好,但这只是因为他很好而已。” 如酥一愣。 卢皎月:“他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他的妻子,我是他娶回来的夫人。” 如酥怔着神,困惑:“这不对吗?” 倒也不能说是“不对”,只是…… “就算换个人,不管是许家娘子、刘家娘子,只要是顾夫人,他都会对她们很好的。他只是会对自己的妻子好。” 只是责任感使然,并非感情影响。 如酥还因为卢皎月的话懵在了原地,门口却传来一道略沉的嗓音,“不是。” 春日里天气正好,门和窗都是开着的,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听了多久。但最后那段话,他是一定听到了的。 背后议论被当事人撞见了当然尴尬,但是她刚才应该没说什么坏话? 卢皎月想着,飞快捋了一遍刚才的对话,多多少少松口气。她确实没说什么。 她定了定神问:“夫君怎么过来了?沈兄走了?” 顾易:“还未。但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这么说着,瞥了一眼旁边见礼的如酥。后者立刻会意,道了句“婢子先退下了”就往门那边去了,临走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卢皎月见状,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 能让顾易把客人扔在书房找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顾易愣了愣,倒是摇头道:“不是出事。我只是想来同你解释,宫宴上,我替许贵妃解围,并非为了私情……我确实同她有旧,但早已放下了。” 他没有否认那段感情。那是他一切美好都在的少年时光,那时的他爹娘俱在、兄长照拂、也有个感情很要好的青梅。就算后来这些都被一一埋葬,但是他也从没有否认过任何一点。 只是,那都是过去了。 他注视着眼前的人,很认真地强调,“我不想你误会。” 卢皎月颇为意外。 她没想到顾易会专门过来一趟,就是为了解释这个。 不过以顾易的性格,倒是确实能干出这种事来。 她忍不住笑:“我知道的,夫君不用特意来说一趟。我不会误会。” 顾易神色未缓,反倒越发沉下去。 ——不,她才“不知道”。 “月娘,这些年、都是你陪着我走过来的。我失去一切的时候、是你陪在我身边;边境数度 危急,是你陪着我彻夜商讨退敌之法;我因为旧日梦魇夜半惊醒的时候,是你点着灯、絮声开解……我们携手走过了这么多过往、这么多的经历。你看到了我最痛苦、最挣扎的时刻,也见证了我最艰难的蜕变。”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于我而言、还只单单是一位‘顾夫人’?” 顾易很少露出强势的一面,在家人面前就更不会如此,但是这一次,他确确实实没再收敛。并不是利刃出鞘那样的锋芒毕露,而是更厚重也更迫人的沉凝。 他沉着声,一字一顿地道:“不是‘换个人也可以’,是‘除了你之外,谁都不行’。” 就连阿锦也不行。 人是没有办法回到过去的。 经历了这么多,他早都不是过去那个不知世事的少年。 卢皎月没想到顾易会说出这么一段话来,一时愣在了原地。 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清雅的面容,顾易神情终究一点点温柔下去。他轻轻拢起对方身侧的手,缓缓贴在自己面颊之上,轻蹭了蹭,低声:“不会有什么许娘子刘娘子,我只喜欢你,月娘。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 卢皎月手指不自觉地蜷起,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手,但指尖被人攥在掌心,一时没有抽回。 顾易觉出了卢皎月的动作,不由抬眼看过去。 卢皎月却半垂着眼错开了视线,低着声,“你弄错了。” 顾易怔住。 冰冷的滞涩感在喉间凝结,那股隐隐的凉意一瞬间透过了皮肉浸入骨髓。 他其实早就有所猜测,但是好像真相永远比他以为的更残酷。 到此为止,不要再问下去了。 等到了明天,一切都能恢复成往常的样子。 顾易在心底低低对自己这么说着,但喉间却发出一道嘶哑又干涩的问声,“什么?” 他听见对方接着,“你只是习惯了。习惯了‘陪伴’,这并不是‘喜欢’。” 顾易努力控制,但是攥过去的那只手还是不自觉地收紧。 卢皎月被攥得吃疼抬头,却对上一声极度压抑克制着的追问,“那什么才算‘喜欢’?” 卢皎月被问得愣住了。 这一瞬间,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一幕,夜空中盛绽的、灿烂到极致的焰色花朵。如流星般转瞬即逝,连落地都是极尽绚丽的。 注意到卢皎月忍痛的神色,顾易稍稍松了攥过去的力道,但是并没有放开手。 他低声,“我没有弄错。” 并不是只有年少时的怦然心动才是喜欢,默默无言的长情陪伴也是。他们携手了那么久,时光早已将另一个人揉进他的骨血里。她却能这么又随意又轻慢地道一句“弄错了”。 掌心的手指柔软细腻,却带着稍凉的温度。 就如这个人一般,又温柔又凉薄。 顾易:“我并不贪心,从未想过取代另一个人。” 卢皎月被这一句话从回忆中拉回,她神情错愕地注视过去,“你……为什么……” 顾易这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他知道了什么?! 顾易却安抚:“没关系,就算他更重一点儿也没关系。” 那是他的兄长,他愿意和月娘一起记住。 他轻敛下的眉眼,声音放得更缓也更沉,“但是月娘、你不能一点儿位置也不给我留。” 卢皎月想说点什么,抬眼却对上一双如寒潭般幽邃的双眸。 顾易的神情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但当他半敛着眉眼垂眸看过来时,那张清俊的面孔看起来居然有些晦涩。 短暂的对视后,顾易突然开口:“月娘,你有真正看过我吗?” 卢皎月一愣,不自觉地睁大了眼。 但她还不及回答,却紧接着听到另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你有看过、除了青奴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吗?” 卢皎月的瞳孔有瞬许收缩。! 第 87 章 结发26 [我还以为她会叫你‘知改’。] 顾易无端想起了沈衡先前那句感慨。 他也想起了方才在门口听到的卢皎月的话。 并不是他把月娘看成了“换个人也可以”的“顾夫人”,而是月娘将他当作了“谁都不要紧”的“夫君”。 看着眼前怔怔出神的人,顾易低声:“你都不愿意看上一眼。” 他明明那么喜欢,只因为月娘不想要,所以她看都不看上一眼。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偏又那般薄情。温柔得让人轻易心动,却薄情得多年共枕、都换不来她的一顾。 “月娘,你看看我。” 他轻捧起对面人的脸,语气恳切。 ——不需要等同的回应,但是你要看到我。不是“夫君”这个身份,而是顾知改这个人。 卢皎月不自觉地偏了下头,却被顾易轻轻扳着脸扶正。他的动作很温柔,态度却意外地强硬。 “你要看见我。” 忘不了也没关系,兄长更重要也没关系,不那么喜欢他也没关系……但是不能将他的心意也一并否定掉。 卢皎月刚刚回过神来,就听到了这句话,她简直不自觉地拧起了眉。莫名的淤塞感堵在心口,她本能地咬着唇抗拒。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张扬地、热烈地、简直是不管不顾地撕裂那层隔膜,将自己地身影印了进来……然后、他死了。 对面人那“不情愿”的神色都写在了脸上,顾易却少见地没有退让。 他拥有的已经那么少了,所以剩下的一定要留住,他所求的也从来都不多,月娘不能连这一点也吝于给予…… 顾易缓缓低头,距离一点点拉近,彼此之间的呼吸交融。熟悉的气息覆到了唇上,他轻轻舔舐着那上面被牙齿压出来的印痕,顺着缝隙一点点侵入。 唇齿的勾缠后,带着喘息和潮热的气息轻轻移到耳侧,顾易低低地,“叫我知改。” 不是因为是夫君,所以才理所当然。 与她亲吻的、缠绵的,交颈共枕的是顾知改这个人。 从青奴身上往外看一看,他可是青奴的父亲,那是他们二人血脉的延续。他们都这般亲密了,月娘起码要看看他。 * 因为年前的那次拒诏,卢皎月猜到顾易这次回京之后遇到的情况可能很棘手,也打起精神来准备应对。 但是万万没想到,她准备是做好的,做准备的方向却不太对。出问题的并非京中势力的盘根错节,也不是顾家与各方之间的微妙关系,反而是顾易这个人。 卢皎月那天都被亲懵了。 她一直以为两人对这段婚事都很有默契。顾易被亲娘逼着娶妻,她也知道对方有个青梅。就这么相敬如宾地走完剧情,等青奴长大点,她就可以放心走了。 结果顾易告诉她不是。 卢皎月不能理解! 她心不在焉的,给顾易送汤的时候没留 神,手一抖又加了不少糖,加完了把糖罐子放回去。一连串的动作都是本能完成,自己全没注意。 送汤这事,说起来还是顾老夫人尚在的时候给养出来的习惯,但后来渐渐演变成送饭。 是因为卢皎月发现,顾易经常忙起来就忘了吃饭。偏偏他又习惯特别好,书房里就是文书、营帐里也全是军报,一点多余的东西都不往里面夹带。不像是另一个人,袖子一抖全是糕点渣,奏折底下都能翻出来他藏的肉干。 于是一来二去,卢皎月倒也习惯了只要顾易在家,到了饭点给人送饭。有时候太忙了抽不出空来,也记得让如酥去跑一趟。 习惯真是个挺可怕的东西,卢皎月有心这几天冷静一下缓缓,但是回神以后,已经站在顾易的书房门口了。 卢皎月:“……” 来都来了,特意折返回去就显得很奇怪。 * 顾易这段时间确实挺忙的,除了查找当年事的证据外,对兄长留下的那些书信的通信之人,他一一确认身份、尝试接触,再根据对方如今的态度、考虑如何应对。他不太喜欢这样的事,但是也能认真地做下去。 侯异如今已是郢州刺史,他背后的人只是比他更重。重到就算有了证据也不一定能让对方俯首认罪。 顾易若只是一个人的话,他可以查明身份后不管不顾地去报复,但是他并非如此。父兄的仇不能不报,但他不想要这些波及月娘和青奴,那只能站得更高一些,高到对方不得不低头。 而这些事,是只在边镇做不到的。 就算没有那份帝王诏令,他也必定得回金陵。 晃神间,听到门口敲门的动静。 顾易倒是想起来,到了用膳的时辰。 但月娘今日大概不会来了。 这么想着,他头也没抬说了句“进”,又接着道:“放到那边吧。” 一时没听到应答,顾易心生所感、抬头看过去。见到了来人,他眼底不自觉地绽开了笑,“月娘。” 他还以为对方今天不会过来呢。 那猝然的惊喜实在让人无法忽视,他眼底的笑意氤氲、面部的肌肉放松,整个人的姿态都是舒展的。卢皎月不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注意到,对方明明表现的那么明显。 卢皎月僵了一下,还是开口,“夫君便是事忙,也要记得用饭,别伤了身体。” 明明是和平常差不多的说法,卢皎月这次说得格外干巴巴的,像是念台词。 顾易倒是没介意,只是轻声纠正了一句,“是知改。” 但也没在这上面纠缠,只是抬手将案上的东西清了大半,起身去接了食盒过来,温声,“月娘陪我用一点吧。”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再拒绝就显得太刻意了。 卢皎月略微僵硬地坐过去,那边的顾易先尝了一口汤,却动作微顿,他抬头正色,“月娘,我不嗜甜。” 卢皎月一愣,倒不是因为顾易这话的内容。 毕竟一块儿生活了这么久,她其实也发现了顾易不喜欢吃甜的,但问题是今天这汤不是甜的啊。 她奇怪地尝了一口,脸色一变,不由抬手按住顾易那边的碗,飞快:“你先别喝了,我让厨房重新做。” 又咸又甜还怪腻得慌,味道怪得难以描述。 对比起来她的药膳可以说成人间美味。 顾易因为卢皎月这反应愣了一下,下一瞬倒是忍不住笑了。 原来只是弄错了,并非不知晓他的口味。 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在月娘那里留下了些许印迹。 顾易有点高兴,碗里的汤也不那么难以入口。他轻轻握住对方的手,莞尔:“无妨的,不难喝。” 卢皎月:“……” 那你的食谱还怪广泛的。 顾易把饭吃完,汤也喝了个见底,食盒收起来前补了一句,“我喜欢喝姜茶,月娘下次要一起尝尝吗?” 卢皎月意外,顾易很少透露喜好。倒也不是故意的藏着掖着,只是他的喜好都很淡,多半是隐约的偏向,没有非是不可的东西,也因此就不会特意去说。 能被他专门点出来,应该是真的很喜欢。 卢皎月想了想顾易平日的口味,面露迟疑:“不放糖的?” 顾易像是奇怪这个问题,但还是理所当然地点了下头。 卢皎月:! 这是什么喝纯姜汤的勇士?你们口味都那么怪吗?! 顾易像是看出卢皎月困惑,顿了一下道:“月娘要是嫌味道寡淡,可以加点香料。” 卢皎月:“……”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顾易平时吃饭都不挑了,这人本身就是黑暗料理界的天选吧? 卢皎月勉强笑了笑,含蓄推脱:“下次有机会罢。” 顾易果然没再强求。 倒是接着,“月娘你先别走。有个东西、本来打算晚上再给你的,但是你都过来了,正好试一试。” 卢皎月:“什么?” 顾易:“那套四色玉的四季印章,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青赤黄白,青奴把冬日的那枚白玉摔坏了,剩下的那几个便凑不成套了。” 卢皎月经顾易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 那是一套很少见的肖形印,印首雕刻得很精美不说,下面的印的图案也颇具巧思,四枚印章合起来,是一个完整的画。没什么用处,但是很好看。卢皎月也是意外所得,一直小心收藏着,没想到居然被青奴摔了。 但是自己生的崽,还能怎么办呢? 小家伙手里捧着摔坏的印章,眼睛里像是噙着泪,低着声气儿道“娘,我错了”。她还能把孩子打一顿不成?她连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顾易一边转身去拿,一边解释:“白玉好找,但是底下的钤印却不太好合,义固城内的没多少擅长这样精细活的玉匠,金陵城里却不少巧匠,我想着说不定能合上,就把那套印一并带来了。因着不知道能不能拼上,前几 日没和你说……今儿白日里匠楼遣人送了回来,说是合好了,你来试试、看有没有错开的地方。” 卢皎月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顾易还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而这会儿功夫,顾易已经把那套印拿了出来。 他铺了张白纸在桌上展开,用镇纸压好,旁边的印泥也备好。做完这一切,他抬着眼,表情温柔的看过来。 卢皎月莫名怔神。 她最后还是试了那套印。 其实没什么需要检查的,顾易是个非常仔细的人,他说合好了,那必定是已经确定过才会把东西拿给她看,不会出什么对不上的篓子。 四枚印章并在了一起,端端正正地在白纸正中间落上了钤印。卢皎月对着印章的图案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出声,“谢谢你。” 她顿了一下,低道:“知改。” 顾易愣住了。 …… 书房里的人已经离开好久,但是顾易把手里的公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仍旧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心里像是有浪花翻腾,一朵一朵地撞在礁石上,怎么都平息不下去。胃腔里是暖融融的汤,虽然味道有些怪异,但是喝下去之后意外的不错。 那一声“知改”来来回回的在脑海中晃了几圈,顾易终于还是妥协一样放下手里的公文,他今日大概都看不进去什么了。 他把刚才盖了印的那张纸拿来出来。 钤印不偏不倚的、就在白纸的正中央,顾易看得忍不住失笑:月娘盖印总是这样…… [这印盖得、可真齐整。] 不期然的,那日沈衡对着暗格下信件的感慨在脑中响起。 顾易怔神。 他想起来了,在哪里看过类似的印。当年月娘镇守义固时,对外下达的军令之上。! 第 88 章 结发27 沈衡那天浑浑噩噩,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从顾府里出来的。 他回家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里,试图理清楚自己这段时间干了多少混账事。然而干的事情太多,根本理不过来。 再想想顾二怎么满心信任地放任他和妻儿接触,又忆一忆卢娘子又怎么毫无芥蒂地和他相处。 沈衡:“……” 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 沈衡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的是没脸去见顾易,但是奈何他最后马车上的那一次,明显是给顾易捅了个大篓子,要是夫妻俩因此闹出什么龃龉来,那他该去以死谢罪了。 因此,沈衡稍稍冷静下来一点,就规规矩矩地递上拜帖,登门谢罪了。 顾易听明了沈衡来意,倒是很释然,“季平哥多心了,月娘没有多想。” 沈衡:“……” 他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弟妹贤惠大度。” 但是这明显不对吧! 夫君和另一个女子的桃色流言传满金陵,他又说了那么多旧情往事,这还一点都不多想? 到底是不多想,还是根本都不在乎?! 沈衡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两个人的关系明摆着不对劲。 他肃下脸:“顾知改,你老实跟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那天顶着一脑门子官司回去,倒是忘了顾易这边也是一笔烂账:那可是他嫂子! 沈衡倒是想起了顾易先前的说辞,不由怀疑看过去,“你说你不知道?” 顾易抿了下唇,倒是如实给出解释:“那会儿阿锦入宫,我无心其他……母亲让我娶妻、聘的是月娘。” 沈衡:??? 顾老夫人怎么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吧?给幼子聘过世大儿子的意中人,这就不是亲娘能干出来的! 沈衡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一个可能。 顾有恒该不会没把自己的事往家里说吧? 到底是多年好友,沈衡对对方还是有了解的,这么一想,就觉得:还真不一定。 顾有恒太有主意了,而且他和家里的关系其实有点儿僵,父子之间一度非常紧绷。 至于说原因么。 举个例子,沈衡曾经很认真考虑过,万一哪天顾老将军去了、顾有恒打算效仿武康旧事,他该怎么办……扯远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这里头没他什么事——总归有这么个问题在,顾有恒瞒着他爹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不过毕竟婚姻大事,顾有恒肯定旁敲侧击过他娘的态度。 顾有恒行事风格就是这样,说好听的叫“谋而后动”,说不好听的叫浑身上下全是心眼子。不管顾老夫人一开始是什么态度,经过他的“旁敲侧击”之后,肯定觉得卢家女儿是当儿媳妇的不二人选。所以在想给小儿子聘亲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卢娘子。 沈衡:“……” 太合理了,都找不出这 里面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 顾家这边不知情,卢娘子那边儿能不知道吗?她这还答应了婚事。她到底打算嫁给谁?她知道自己是嫁给谁吗?! 沈衡简直是表情惊悚地看向顾易。 顾易垂着眼,“不管是什么原因,月娘现在是我的妻子。” 沈衡:! 他忍不住:“你疯了吗?!” 顾易沉默着没有说话。 沈衡却坐不住了,“她那时候不冷静,你也这么不冷静吗?不行,你们两个不能这么下去!你……” “季平哥。”顾易出声打断他的话,他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沈衡,认真道,“没关系,我不在乎。” 就算是因为兄长嫁过来的也好,就算是想着念着另一个人也没关系。月娘答应嫁给他了,她现在是他的妻子。 他低声:“母亲也去了,我只剩下她了。我不能没有她。” 所以,他绝对不会放手。 沈衡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感慨简直是太贴切不过了:疯了!全都疯了!! 就没一个正常的。 他哑着声,“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你就打算一直……” 沈衡都不知道怎么描述这扭曲的关系,一个为了旧情、干脆嫁给弟弟,另一个心甘情愿、冷静发疯。 特别是顾易这会儿还疑惑看过来,一副“为什么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表情。 沈衡:“……”当然是因为这不正常!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去年到义固时候。 他在顾府呆了那么久都没发现不对,听闻府上下人感慨“郎君和夫人感情真好”,他心里还笑“顾二居然这么会演”,这会儿想想简直浑身发毛。 顾易疯得太正常了,他都没看出来! 沈衡声音艰涩,“你有没有想过……” 死去的人印象只会一点点淡薄,再浓厚的情谊也经不住时光的消磨,万一哪一天、卢娘子清醒过来了,不想继续这段荒唐的关系。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 沈衡没能说下去。 他想起早先提起“和离”后顾易的反应,原来不是他的错觉。恐怕真到了那会儿,才是顾易发大疯的时候。 ——这都叫什么事啊?! 沈衡只觉得脑袋瓜子一抽一抽地疼。 什么叫交友不慎?这就是交友不慎!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碰上顾家这对兄弟。心慕的娘子念着哥哥嫁给了弟弟,他什么都没捞着,还得替他们操心!他冤不冤得慌啊?! 有那么一瞬间,沈衡真的想甩手不管了:干脆把卢娘子从顾府偷出来,他带着人远走高飞,让顾二一个人发疯去吧! 但到底也只是想想。 眼前这个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 卢娘子也不一定(一定不)不愿意跟他走。 沈衡:……淦! 他还是先心疼心疼自己吧。 沈衡吸气呼气,觉得先把这些糟心事往旁边放一放:再想下去,他也得疯一个。顾易这边只能慢慢来。 他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你不是备了礼么,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访岳父?” 沈衡查明了那密信字迹的主人后,并不那么意外。 按照顾有恒一贯的作风,确定了未来“岳父”,第一反应就是想方设法把人拉到自己阵营里,联系越紧密越好。就结果来看,他做得相当成功,成功得他都死了、“岳父”也愿意把女儿嫁到已经失势得只剩孤儿寡母的顾家。 沈衡想到这里,又想骂人了。 顾有恒就不干点人事!! 他哪怕少干一点呢?没有顾家下聘,没有卢府点头,这桩荒唐的婚事根本不可能成! 沈衡在心底骂骂咧咧,却听见顾易开口,“过些时日再去。” 沈衡:? 他连心底的骂声都止了一瞬,诧异地看向顾易,“还等?” 他还以为顾易早都耐不住了。 说实话,他把对方身份告诉顾易的时候,都怕对方不管不顾直接杀到金陵来问。这位倒是好耐性,硬生生磨到开春,人都到了金陵了,还能安安稳稳先赴宫宴——这份定力、他是甘拜下风。 但问题是现在没什么要等的啊? 女婿携礼拜访老丈人,这多名正言顺的借口啊。 顾易:“那些信,是月娘写的。” 沈衡懵神:“啊?” 他觉得自从时隔多年见到顾易,自己脑子经常陷入不够用的状态。以至于到了现在这时候,他已经对这种发懵的感觉很熟悉了。 顾易却像是早就想明白了一般,很平静地开口,“我不想逼月娘。还是从侯异入手查吧。” 月娘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同他说。 就像是毁掉一切线索的母亲一样,如果兄长还在,也必定不想他掺和到这种事里。月娘只是在“逝去兄长的遗愿”和“他的愿望”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的前者。 兄长更重要。 这是她从未掩饰过的偏向。 她会在新婚的时候偏头躲过他的亲吻,却在第二日认认真真地给兄长祭奠;她这多年都静心修养、毫无波澜,可是几封信就能引得她旧疾复发;她对逝去的人念念不忘,但是重病在身时,他甚至都算不上她在世间的牵挂…… 这一点都不公平。 可他甚至没有资格抱怨这种“不公平”。 就像是那张帕子一样,那本就不是他的东西,他只是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抢过来了。 插足的人没资格要求什么。 他从未问过月娘和兄长的旧事。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问过之后,就不再是不知情的“无辜者”了。 * 晚间,卢皎月觉得顾易有点奇怪。 细细密密的亲吻落了下来,柔软湿润的触感在肌肤上绽 开,虽然顾易平常就细致过头有点磨人,但是今天格外明显,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卢皎月忍不住抱住了人,轻声问:“知改?” 顾易动作顿住了。 少顷,他轻轻啄吻过来一下,像是压抑着什么克制着语气,“月娘,你都没有给我写过信。” 卢皎月不解:“嗯?我写过吧?” 她应该写了,还写了挺多的。 顾易却一点点敛下眉眼—— 不,一次也没有。 全都是回信。她从来没有主动给他写过什么。 一些陌生的晦涩情绪在胸腔酝酿,顾易努力想要压下去,但是收效甚微。他一开始觉得月娘只要看到他就好,可是等到真的看到了,他又觉得这不够。 她明明给兄长的那么多,为什么就吝啬于给他这一点?她明明对兄长那般情深义重,为什么偏对他这样薄情?她明明可以再对他好一点的…… 他不是想去争抢什么。 那是他的兄长,他并不想将对方彻底抹掉。 但是月娘太不公平了,明明他才是陪伴她更久的那一个! 两个人一起过了那么久,他想要更多一点也可以吧?不需要像对兄长那样毫无理由的偏向,只要、比现在再多一点。 顾易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 愧疚、渴求、不甘心,他习惯性地将种种情绪压抑在心底,但是这些负面的情绪并未被消化掉,而是不断积攒着发酵,变成更黑暗更深沉、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怖的东西。 眼前的唇.瓣张合,是覆着一层水光的潋滟。 月娘好像说了什么,但顾易并没有听清,他顺从着心意吻了上去。柔软的触感传递到脑中,顾易像是确认存在一般地抱紧了人,那股连呼吸压抑住的滞涩感终于消失了。 月娘是他的药。 只是极短暂的平静后,翻涌而来的不满足感又占据了胸腔,他又贪婪地想要再多一点。 顾易恍惚着想、是毒也说不定。 只是他心甘情愿。 饮鸩止渴…… 也没什么不好。! 第 89 章 结发28 顾易一早起来就很愧疚,鞍前马后、小心照料,卢皎月下个床,他都恨不得亲自抱下来。 卢皎月:“……” 她不得不开口,“我没事。” 顾易眼神往她脖子上瞥,卢皎月自己看不见,但也能猜到上面是什么样子。大概很狼狈,昨天顾易干的。 这其实很奇怪。 顾易一向很体贴,就算是久未归家,最多也就是缠人了点,他会闹得晚,但绝对不会重,更不会在能看见的地方留痕迹。但昨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问过“写信”之后就闷不吭声地、特别……卢皎月有点不自在地偏了一下头,别开视线。 顾易愣了一下,微微僵住。 他似乎想要上前抱一抱人,但是在碰到人之前,却半僵着收回了手,只低低道了句:“对不起。” 他不期然想起了新婚那夜对方躲开的那一吻。 或许月娘并不想被他碰?那以前每次与他燕好的时候,都是忍耐吗?因为是“夫君”,所以不得不如此? 这个猜测实在太恐怖,顾易呼吸都不平稳起来。他不敢去回忆,但是有零星的画面不受控地自心底深处冒出来,仿佛在嘲讽着只有他一个人沉.沦的缠绵欢愉。 在那冷意侵袭全身之前,手却被人握住了。 顾易抬眼,对上一双关切的眸子。 他听见对方温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温柔又清透的眼中并没有他恐惧的厌恶。 顾易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那股冰冷的寒意仿佛也随着呼气被吐出,他缓了一下才轻轻抱过来、低声,“月娘不喜欢吗?” 卢皎月一时没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嗯?”了一声。 颈侧落下了一个湿润的亲吻,顾易亲得很小心,好像一有不对就会退开似的。 卢皎月:“……” 原来问的是这个。 把这种事直白的问出来似乎还挺少见的,不过是顾易的话,好像也很正常,他就是一个非常在意对方感受的人。 卢皎月稍微回忆了一下,觉得还好。 虽然不太习惯,但还没有到不适的地步,不如说,偶尔这么一下,还挺新奇的。 特别是顾易现在小心试探的样子,都有点儿让人怜惜了。 脖子上被亲得有点痒,卢皎月稍微退开了一点。 这细微抗拒的动作让顾易彻底僵在了原地,身体像是冻住了,尖锐的冰凌将心脏搅成一团,那种疼痛感让人联想到许多血淋淋的画面,有战场上见到的残骸尸骨、有父兄残缺的遗体,也有母亲苍白瘦削的病容。 身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地握拳收紧,指甲陷进了皮肉里,耳边有声音高高低低地回响。一些艰涩情绪自心间流淌出来,气息一点点压抑、眼神也渐渐晦暗下去。 月娘不能这样。是她亲口答应了婚事,他们同牢结发、合卺而饮,那夜也是她主动拉起他 的手……所以她不能在他失去了一切、只剩下她的时候,再将他一把推开。 一些更深沉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涌上来,唇上突然印上一片柔软,顾易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亲吻。 很轻的吻、一触即离。 还有一句小声的,“我喜欢的。” 她说‘喜欢’。 污泥般的翻涌情绪骤然止息,心湖一下子平静下来。 漆黑泥潭之上突然绽开了一朵花,柔软的、洁白的、带着淡淡的柔光。 顾易轻轻呼气,语气带颤:“……月娘。” 原来真的有人、一句话就可以宣判他的生死。 * 卢皎月觉得这个陈朝的朝廷十分散装。 当北邺大军压境的时候,他们勉勉强强合力抗敌,如今薄奚信身死、北邺内乱,外部威胁没有了,他们也开始放心大胆地内斗了。 割据一方的藩镇对朝廷而言从来都是大患,对于这个陈朝朝廷,这里面还有另一个问题——这些割据势力的主人也是宗室。这下子连造反的名头都不缺了,大家都是皇子龙孙、谁也不差谁的,凭什么让你当皇帝? 陈帝在后宫上荒唐,但是在这种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事上并不含糊。一方面令人严密监视各地藩王,另一方面拼命生儿子(……),虽然有点槽多无口,但这对陈帝而言,这确实是个解决办法。 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出镇要冲,总比令各怀心思的叔父、远房兄弟来得放心。至于未来下一代皇帝要怎么办?那是将来需要考虑的事。 这么个只能扬汤止沸的解决办法,也怪不得未来这个小世界撑不下去。 陈帝剪除宗室的举动这么强硬,自然激得各方反叛。回京没多久的顾易奉命带兵平叛。 陈帝在这方面展现了异常矛盾的态度。 他一方面确确实实忌惮顾易领兵,但是另一方面,面对作乱的宗室,他又是信任顾易的。 金陵城中。 顾易前头领兵出发,紧接着就有人谏言,“如今四方作乱,京中也不安全,顾将军府上只有少妻幼子,若是有歹人作祟、府中家眷受伤,顾将军恐怕也无心作战。陛下仁慈,不若将顾将军妻儿都接到宫中保护?也好令将领安心受命于外。” “保护”是假,“威胁”是真的。 陈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胞弟,只将人看得背后生汗。 少顷,彭城王终于抑不住跪地请罪,“弟弟资质驽钝,但确实一心为兄长所想,只是才智终有不足,若有不妥之处,还请陛下谅解。” 陈帝等他完完整整地行完了这一礼,才带着亲切的笑将人拉起了,“阿骞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弟,哪里用得着这些外人的礼节?” 彭城王顺着这力道起身,面上仍是诺诺之态。 陈帝却是笑:“阿骞多虑了,顾夫人也是将门巾帼,昔年对北邺十万大军仍能固守城池,如今只是一座小小的顾府罢了,怎么会 有危险呢?” 彭城王连连应声,口中道:是弟弟想错了。 兄弟俩又说了会儿家常话?[(,彭城王请命告退。 看着那道身影躬着身一点点退出去,陈帝突然低低感慨了一声,“阿骞也心大了。” 旁边的内侍屏着气不敢出声。 陈帝却笑了一下。 阿骞那哪是“想错了”,分明是“害怕了”。害怕当年的事败露,害怕自己被报复。 害怕好啊,害怕就意味着有软肋捏在了他手上。 至于说顾易?顾家人的软肋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顾易把它摆得那样明白,倒是让人不好碰了。 对方出征前那样叩请他照料家人。 他总不能真把人接到宫里当人质,那样可就太难看了。 这朝上哪个势大了都不好。 他得要平衡。 陈帝这一手帝王平衡权术玩得极为精妙,只是他忘了,当其中一方是帝王宠信加封的虚饰荣耀,另一方是实打实的军功时,天平的砝码迟早会失衡。 陈帝却并未察觉。 他一无所有登上帝位,全是靠着操纵平衡才掌控了实权。藩王之间的彼此制衡、朝中臣子的互相掣肘,于是他才能稳坐帝位。后来,就连将他推上这个位置的力量也被他放到了天平之上,他终于全靠自己握住了这平衡的中心。他用得太熟练,又尝过了太多的甜头,非常信任这一套道理。 …… 景平二十四年的那场平叛之后,顾易在朝中呆了两年,各地时有小规模的叛乱,顾易领兵前去,归朝后又卸了兵权。 性格使然,顾易实在是个很难让人产生威胁感的人。 再如何煊赫的军功、再怎么破格的嘉赏,他仍旧待人谦逊有礼、从不仗势凌人。 相比于兄长,顾易其实和顾老将军更像,但是对陈帝而言,两者给他的感受差别太多。 幼年时顾老将军一个人镇住朝堂给他的印象太深,以至于不管对方后来怎么退让,那股沉重的威胁感仍旧挥之不去。但是顾易不同,他见过那个跟在父亲、跟在兄长身后的腼腆少年,就算后来顾易已是赫赫军功在身,他也没有多少实感。 像是家养的老虎,卸了兵权就是拔掉了牙齿。 顾易那过度的内敛、总能给人这种毫无威胁感的错觉。 起码陈帝是这么觉得的。 几分酒意下肚,他甚至能借着醉气揽过身侧的美人,调笑道:“朕记得爱妃可是差点进了顾家的门,如今却入宫跟了朕,爱妃是怎么想的?朕比那顾将军何如啊?” 当一个男人问出‘比之何如’的问题时,心底必定是有十分肯定的答案的。 陈帝此时步入中年,正是最志得意满的时候。 在他眼里,自己年幼登基、卧薪尝胆,隐忍多年,终于在危机四伏的朝堂上渐渐握住权柄,等到了青年时期,又借助臣下的手、扫除了最大的威胁。 到了如今,他已然是 大权在握、可以肆意拨弄朝堂的帝王。 许寄锦忍着恶心躲过那带着酒气的亲吻,但是脸上神色却不显得。她知道陈帝想听什么,当即佯怒推拒着对方的亲近,口中哀怨道:“如何能比呢?陛下是君,顾将军是臣,臣子怎堪与君相较?陛下这般说,让妾身如何自处?” 怎么能比呢?眼前人不过是占了个投胎的便宜,借着出身被拥立着推上皇位。顾家替他外御敌寇、内平叛乱,帝王要权、老将军便还政于君,为人臣做到这份上了,还要如何? 可笑这一切在眼前人眼里,竟成了心腹大患。 陈帝果真未恼。 他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揽住了人,伏低做小道:“爱妃莫气,都是朕的错。朕也是醋了,顾将军毕竟年少有为,朕也是怕爱妃旧情难忘、时时惦念着。” 陈帝说得像是拈酸吃醋的情趣,许寄锦却浑身发凉。 “宫妃私通外臣”的罪名够她死百八十遍了,这种宫闱丑闻都不需要证据。 染着精致蔻丹的指甲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当即滚下,“都是年少不懂事,哪有什么旧情?如今顾将军有妻有子,妾身也幸得圣眷,早就没什么关联。陛下现下还如此说,是要逼死妾身吗?” 美人梨花带雨很惹人怜惜,但是陈帝却没有第一时间安慰。 他晃着神,像是思索着什么道:“朕记得顾二娶的、是卢尚书的女儿?” 许寄锦哭声一滞,寒气从心底渗出来。 君夺臣妻。 陈帝干得出来这种事。! 第 90 章 结发29 许寄锦并不想害顾易。 当年顾家遭逢大难、局势难料,顾易为了不牵连她才上门退婚。她说了会等他,但是之后却入了宫。食言而肥?_[(,沦落到如今的境地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她本就欠顾易的。 若是一句话惹得对方家破人散,那她恐怕这辈子换不清了。 许寄锦努力想要说点儿什么挽救,但是那一瞬间的冷意太过彻骨,她思绪一时难以平静。好在陈帝也只是随口一提,转瞬就想起了这位顾夫人当年守城的丰功伟绩。 陈帝脑子里一瞬间出现了好几个武将的影子,多半是五大三粗的身板、满脸横肉的脸,他瞬间就倒尽了胃口。 再想想顾易居然和对方还有个儿子。 不由微带嫌恶道:“……亏他能下得去口。” 许寄锦不知道陈帝具体想到了什么,却能判断出对方确实没了兴趣。她稍稍松了口气,怕陈帝旧事重提,不由又顺着对方往日的心思捧了几句、手中又不断斟酒,陈帝果然被捧得飘飘然连饮而下,没一会儿就醉得意识不清。 等确定人确实醉过去了,许寄锦冷淡地把人推开,起身对着侍人吩咐:“陛下醉了,你们好好照料。” 旁边的宫人躬身领命,许寄锦起身往外去。倒也没人拦她。按说被召陪侍的宫妃没有皇帝点头不能随意离开,但是作为后宫里最得宠的那位,许寄锦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殿外的阳光刺目,许寄锦走到殿门口就忍不住眯了下眼。 她久立未动,门口的侍卫忍不住出了声,“贵妃?” 许寄锦这才晃神,她只是有点恍惚。 都说朝中都是些尽会阿谀奉承的佞幸小人,她如今的所作所为又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帝王只想听曲意逢迎,自然没有不长眼的在他跟前逆耳忠言。 许寄锦回神之后,本来想离开的。 但是视线从那侍卫身上瞥过,倏地顿了一下。 她记得曾有人同她解释过—— [义固的风俗和别处不同,非以剪彩为人,而是镂金作胜饰于发间。] 正月初七乃是人日,民间习俗是剪彩纸做人形或是花状,贴在屏风上,也饰于发间,叫做“人胜”。但也有的地方不是用彩纸,而是以镂金箔作胜的,就比如说义固。 许寄锦心中微动,她像是随口闲聊一样对那侍卫,“这年过得可热闹,叫人心都飞了,可就盼着元夕挂彩灯。只是这年年挂灯,也没什么意趣,该有点新鲜的,我听闻各地风俗都有不同,你先说说你们那儿的吧。” 被点到那侍卫微愣,倒也还是答,“回贵妃,卑职家乡也无什么特别,燎炬燃灯、戴兽面为傩戏,要说什么金陵少见的,约莫是游龙灯。只是卑职年少入军,非擅此道,贵妃若是想要在宫中做安排,恐怕要差人去寻些个老手。” 许寄锦随意地点了点头,又以此为话题,挨个点儿值守的侍卫问。 只是越问 ,她手心的汗意越重。 在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之前,她作出一副“累了”神情,叫了步舆过来,结束了这个由她挑起的话题。 冬日的步舆遮挡得很严实,许寄锦刚一上去,就瘫软下去。 掌心被冷汗浸得黏腻的,后背也一阵冰冷的汗意,她微带颤抖地呼出了一口气。 宿值禁中宫中侍卫居然有超过半数出身义固。 或者可以换种说法,那是顾家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 昔年武康因伐蜀北征之功在朝中大权在握,历任相国、大将军,加封为王,终是废帝自立,断了萧氏祭祀。武康政权昙花一现,但他确实把萧家的嫡系屠了个干净,如今登临帝位的也不过一届旁支,所以才有的各地人心不平、屡屡作乱。 那现在顾易在朝中的地位,比之当年武康如何? 他在禁卫之中,还有多少人?对这个皇宫大内的控制力又有多少? 许寄锦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大逆不道、该诛九族,但是她忍不住去想、去猜测。漆黑的前路中突然出现一隙光亮,纵然那光芒背后是万丈深渊,她也忍不住抓住。 * 顾府。 年节是各家府邸最忙的时候,以顾易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 王崇玄是两年前江阳王之乱时,顾易提上来的将领。 他并非顾家的嫡系,对北邺战事平息,陈帝也不可能让顾易再去领兵顾家嫡系。但顾易确实是个很公平的人,有功请封、有过论罚,在这上面不会因为对方的出身乡籍区别对待。 王崇玄佯降入敌营,亲斩江阳王首级,如此大功,合该请赏的。 顾易不会抹掉手下人的功劳。 不过很显然,王崇玄因此把自己当成了顾易的人。 这会儿携厚礼前来,又求屏退左右,是想求顾易把他推上夏州刺史的位置。 顾易拒绝了:“一州刺史乃国之大事,我不过一介臣子,怎敢言废立?你请回罢。” 顾易说的是实话,他对于揽权并不热衷,除了针对彭城王的事上,他很少越界去做什么。但陈帝将彭城王越捧越高,顾易几乎是逼不得已地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 不过这些话落在王崇玄显然不是如此,他只觉得自己没能打动顾易,不由一咬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 “侯异多年为镇郢州,其有异心,公当明知。如今令崇玄出任夏州,正与顾公在金陵对其成夹击之势。他日若有异变,崇玄自当为公效犬马之劳。” 顾易垂着眼看他。 王崇玄这种效忠,没给自己留余地,也没给顾易留余地。 顾易要么点头答应、收拢心腹。要是再拒绝,那就近乎结仇了,他得想办法让对方再无出头之日。 顾易并不喜欢这一切,可是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又冷静又熟练地思考其中的利弊。那仿佛抛却了感情的冰冷目光落在身上,王崇玄觉得自己像是被什 么冰凉利器沿着皮肉寸寸剖开,只转瞬间,冷汗便浸透了背衫。 …… 王崇玄踉跄地从顾府出来。 往上爬的目的达成,他脸上却一时没见喜意,后怕的情绪还在心间萦绕。他无比确信自己一旦没能起到预想中的作用,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王崇玄走后,书房里的顾易也没见什么高兴的神色,只垂眼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 不多一会儿,又有新的人进入书房,都是些差不多的事,只要将情绪剥离在外,单以利弊来衡量的话,事情其实变得很容易处理。 一直到暮色合下,终于不会再有人登门拜访。 燃了一整日的炭火似乎有些熄了,连日光也渐渐隐没,屋子里冷得过分。 顾易想要叫人添点炭来,但是张了张嘴又觉得不必。 他抬手按了按额头,提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看了几眼,就将纸扔进旁边的炭盆里去。火焰倏地窜起,倒影在漆黑的瞳孔中,仿佛连火光也是冷色调的。 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顾易立刻转头看过去,神色凌厉。 但见来人之后,原本冰凉的神情宛若融雪般温和下去,他轻轻唤了一声,“月娘。” 不自觉地绽开笑意之后,又问:“你怎么过来了?” 卢皎月:“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顾易总是不大喜欢这种事的。除了特定的几个人过来,其他人登门拜访之后,多数时候会有个情绪低潮期。顾易又不是主动透露负面情绪的人,要是卢皎月不过来的话,他会选择一个人默默消化这些负面情绪,或者将它们压着积攒起来。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解决办法。 顾易听着卢皎月这话,神情忍不住更加柔软下去,口中却是道:“我没事。” 在对面那‘不赞同’的目光下,他终于放弃了强撑,低低开口恳求:“月娘,你过来一点。” 卢皎月刚刚走过去几步,就被环着腰往前带到了怀中。顾易这动作有点突然,但是卢皎月倒没有多意外,顺着对方的动作环了过去,安抚地在脊背上拍了拍。 但是这次的情况好像更严重一点,顾易只抱了一会儿,就亲吻了过来。 一开始只是唇和颈侧的肌肤碰触,呼吸的热气激得脖颈处的脉搏加快,湿润的痕迹一路向上,轻轻落在唇上。顾易的亲吻一向很缠人,像是即将溺死者抓住最后一口气一样,细密又漫长。 但在察觉到身侧人呼吸渐渐急促的时候,顾易还是退开了。 月娘的身体不好,憋气太久会晕过去的。 他轻轻拍着卢皎月的肩膀顺气,这下子倒是分不清谁在安慰谁了。 卢皎月轻轻呼着气,缓过来一点,终于能开口问:“发生什么了?” 顾易的情绪不太对劲,要是平常的话,他最多抱一抱。 顾易沉默了一会儿,低道:“王崇玄求为夏州刺史。” 卢皎月点点头,等着顾易接着往下说 。 顾易并不喜欢这种利益交换,但是这些年间也早就习惯了?,不至于因此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事。 顾易没有立刻接下去。 卢皎月也并未催促,只是耐着性子等待。 果然,在一段更久的沉默之后,他低声:“他说‘谋大事’。” 谋什么“大事”? 王崇玄并不知道他和彭城王、和侯异之间不死不休的怨恨,并不知道他一定要彭城王死的理由。他如今这个地步,如果再进一步,那该是什么? 顾易语气带着些茫然:“我好像回不去了。” 到时候、他真的还能退吗? 但是他又不可能罢手。 因为陈帝是不会给他公道的。 彭城王是陈帝的胞弟,在陈帝的亲生儿子长成之前,同胞兄弟就是他最天然的、最有力的政治盟友。只要彭城王没有谋反,陈帝就会不遗余力地保他。 顾易还没有天真到以为只要将证据摆出来,陈帝就会站在顾家这一边。 陈帝不会的。 他不会为了一个外人,去杀死自己的亲生兄弟。于是,帝王不给的公道,他只能亲自去讨、亲自去要。 但是讨完公道之后呢? 顾易不敢去想。 这条路没有办法回头,但是他又不得不踏上来。等路走到尽头,他还是他吗? 黑暗中摸索久了,他好像连自己都迷失了。 这种又冰冷又茫然的无依凭感中,顾易却感觉到一条柔软地手臂自身后环过来,另一只手轻覆上面颊,指腹轻柔地描绘着面部的轮廓,他想要抬头的时候,额头被轻轻地抵住。 她贴了过来,清雅的面容近在咫尺,温柔的声音落耳中,“我陪着你。” 顾易呼吸滞住了。 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近乎急切地亲吻过去,手指穿过发丝按住后脑,手臂揽住腰肢,他几乎想将人揉到自己的怀中。 他听见自己哑着声唤,“月娘?” 声音低沉、艰涩,带着夹杂着喘声的浓重渴求。 卢皎月怔了一下,还是一点点放柔和了表情,“可以。” …… 碰落的发髻跌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青丝如瀑散下,遮住了那一段白玉般莹润的肩膀。 顾易此前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做出这样放肆的事来。!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91 章 结发30 元夕过了,天气一点点转暖,树木抽芽吐翠、宫人们也都换上了春装,一打眼看过去,宫中的颜色都显得亮丽了不少。 清和殿中。 许寄锦提笔提了好一阵子,却没落下一个字。 直至滴落的墨点坠在纸上,晕出一块漆黑的污渍,她这才恍然回神,连忙把这张废了的纸扔到一边,重又铺开了一张。 宫里的贡纸洁白细腻,熏着淡淡的香气。 许寄锦待要落笔,却又一次顿住了。 不行,不能用这样的纸,少年时的她可用不上这样贵重的东西。 许寄锦定了定神,对着外面招呼着,“让尚仪局司籍过来,陛下前些日子还说让各宫简省些,我这个掌管宫务的,总得给下面做表率,把这一套笔墨纸砚都换了罢。” 宫人领命去了,一番折腾后,终于重新布置好了。 许寄锦这才缓和了神色。 最普通的纸,最普通的墨,就连纸也不是整齐裁下来,多半不知哪个边角随意撕扯下来一张,写了字,团成纸团砸过去。 许寄锦落笔之时又有犹豫:要不要用昔年字迹? 她年少时不耐烦习字、也不耐烦练琴,这些需要坐下来磨工夫的事,她多半是做不好的。可是宫中这么多年,再怎么样跳脱的性子都磨平了,她写了一手好字、弹了一手好琴。 往事涌上心头,许寄锦恍惚了一下,落笔时终究是写了一笔很漂亮的簪花小楷。 经年过去,人总是会变的,连字迹都仿旧时,未免过于刻意。 况且留下字迹,也是交出把柄。 许寄锦仔细写完,将有字的那部分撕扯下来,看起来像是半张残页了,再揉成纸团。 她努力从早已模糊的记忆力找寻场景,试图尽力贴近旧时的样子,但是半晌却是苦笑。 她都快记不清了,旧时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总不会是现在这样,满心算计。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她若是试探错了,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她只能借着这些细枝末节,试图唤起那一点点旧情,即便顾易没有心存异志,看在昔年情分的面子上,也不会把她捅出去。 * 这张字条最后还是送到了顾易的手上。 顾易听了底下人的禀报,面露意外,“许贵妃?” 他确实在宫中的禁卫里安插了一部分人,彭城王身为陈帝胞弟,可以随时进宫,但是他一个外臣,在这上面就多有不便。宫中的消息又很重要,他确实得在其中有耳目。 其实更容易且更能得到消息的方法是进献美人,但是顾易干不出这种事来,他插手的是禁卫军。某种意义上,更危险也更越线。 这些眼线确实送了不少消息来,只是顾易没想到,有一天会收到许寄锦的信。 顾易为这意料之外的愣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来。 锦 囊里的纸团子让他出了一下神,但也只是片刻恍惚,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略微拧着眉将这张字条展开。等他看清纸上的字后,却神色微僵。 [廿三,帝将猎于后苑。] 非常简单的一句话,但顾易确为自己那一瞬间的明了而遍体生寒。 游猎,是最容易动手脚、也最容易出意外的地方。 顾易其实一直都隐隐地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但是现在、这张字条简直彻彻底底撕开了那勉强伪饰出的平和面具,将那些终会发生的一切赤祼祼地呈现出来——那是弑君忤逆、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 顾易还在出着神,下首的家臣却瞥见不远处的身影,不由发出几声咳嗽的提醒声,顾易却没因此什么反应。眼看着来人都快走到近前了,家主还盯着那张字条发呆,朱兴贤不由拔高声调、大老远地就见礼道:“属下见过夫人!” 顾易是回神了,卢皎月也被惊了一下,不由地目光落过去。 朱兴贤:“……” 夫人确实弓马娴熟又熟谙兵法,但身子差也是真的,往日里往议事堂一坐,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这会儿惊到了人,他只觉得、自己可真该死。但是叫夫人发现家主和旧日青梅还有联系、仿佛很有旧情的样子,那不是更糟?夫人的身子可受不得刺.激。 他只能咽下苦果,连忙请罪,“惊扰到夫人,是属下的不是。” 卢皎月摇头道了句“没事”,问:“这是怎么了?” 朱兴贤先是飞快地瞄了一眼,见顾易已经把字条收起来了,不由松了口气,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却听顾易已经道:“没什么,是宫里的消息。” 卢皎月一眼看出来是“有什么”。 顾易其实很不会撒谎,起码在她眼里是这样的。 忠孝仁义,顾易有着极其符合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偏偏正在做的事情又和自己的观念准则相悖。这种矛盾的撕裂感让他整个人都非常割裂,时不时地就要陷入自我厌弃的漩涡里。 但天性温柔的本性,又让他试图在亲近的人面前,维持住若无其事——就像是现在这样子。 卢皎月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没有戳穿他,而是道:“沈兄过来了。不好让人在外面等着,我让他先进来,这会儿正陪着青奴玩呢,你要是不忙的话,就过去见见。” 去见见沈衡也不错,应该会好上许多。 顾易实在是个很念旧的人,家逢巨变后,他又很难敞开心扉去接纳新的人,于是仅有的几个故人的分量便越来越重。 顾易果然立刻点头应了,看卢皎月没有和他一起走的意思,不由询问看过来。 卢皎月摇了摇头,“我就先不过去了,韦府老夫人寿宴,底下人备的寿礼,我得去看一眼。” 金陵不比义固,到处都是人情送往,顾易要是真像是剧情里已经丧妻了还好,但是夫人还在,后宅里必定要走动的。 顾易闻言,不由露出些歉意的神情,“辛 苦你了。” 他本想让月娘静养的,可是一入金陵,尽是些人情往来的杂事,根本无法休养。 卢皎月摇头:算不上辛苦。?_[(” 这是真的。比起上个小世界里前朝后宫一起操心着、时不时就要给某人兜一下烂摊子,这次的工作轻松多了。 而且寿礼的事也不是很急,卢皎月就是随口扯了一个借口。 她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沈衡对她的态度有点儿微妙。肯定不能说是“讨厌”,但是对上她不自在是真的。明明在义固的时候没什么,但到了金陵后没多久就这样了。逢年过节的节礼倒是不缺,可再也没像是之前那样单独送什么了。 卢皎月想来想去没找到什么缘由。 回忆一遍那次马车上的对话,倒是隐隐有所明悟:站了男女主CP后,对上她这个原配夫人,心里肯定别扭。不过以沈衡的人品,也做不出什么给人难堪的事来,只能自己在心里憋着。 想通了之后,卢皎月倒也很释然。 她也不能做到人人都喜欢她,沈衡又没表露什么恶意,行为上反而对她挺多照顾的,她没理由敌视人家。 既然对方觉得别扭,她别往人家跟前凑就是了。 …… 沈衡给顾青奴拿了一个鲁班锁。 顾青奴嘴上说“我都大了,早不玩这些小孩子玩意儿”,行动倒是很诚实地拆解起来。 沈衡心不在焉地陪玩,时不时地往门口看一眼。 卢娘子刚才说去找顾二,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结果来是来了,就顾易一个。 沈衡下意识往顾易身后看,被对方疑惑地问了一声“季平哥?”才回过神来。 沈衡:“……” 良心受到了拷问。 顾易但凡防着他一点,他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受。 沈衡觉得自己简直是进退维谷。 他要单单只是顾易他哥还好说,他揪着人领子让对方醒醒脑子、别接着疯下去;他要单是卢娘子的爱慕者也行,让顾易有多远滚多远,别兄弟两个接连害人……结果他都是,又都不全是:站前一个立场,他有私心;站后一个,他狠不下去。 沈衡想到这里,表情都有点控制不住地纠成一团。 顾易:? 他奇怪:“你怎么了?” 沈衡幽幽:“人心难测。知改,你多少也防着点啊。” 顾易闻言,神色顿时一凛,问:“是上次查的事有结果了?” 沈衡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答:“……是。” 他确实是为了这个事来找顾易,但是他说“人心难测”不是这个,他是让顾易防着点他! 卢娘子今天穿的那衣裳,料子是他送的! 他当时从库房里翻出来就觉得这料子一定很衬卢娘子,鬼使神差地就加到送顾府的礼里面去了,还安慰自己一匹布料没什么,他送是送了,等料子到了顾府、说不定被用来做 什么呢,结果……他心思简直像是被青天白日晾在外头,偏不管顾易还是卢娘子,都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 他根本不是! 能和顾有恒臭味相投混在一起,他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沈衡内心天人交战的这会儿功夫,顾易已经把顾青奴哄了出去,一副坐下来谈正事的态度。 沈衡见此情状,也只能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收一收,说起正经事。 ……他真是太难了!! “你上次说的事,我让人留意了。彭城王那边确实有人和巫者接触,但是没把人接到自己府上。” 顾易也是无意中发现,彭城王似乎和巫术者有接触。这种三教九流的消息,金陵城里没有人比沈衡更灵通了,他就托人去帮忙查了查。 以彭城王如今的位置,能让他暗中行巫蛊之术的实在不多,就对方这些年隐隐透露出来的态度,顾易觉得比起针对他来,更有可能的是尊上那位。 若真是如此,这样的证据摆在陈帝面前,陈帝不会因为手足之情放过他的。 不过,彭城王显然很谨慎,做这种事之时、想方设法地撇清自己的干系,就算查下去,恐怕也很难牵扯到他身上。 顾易忍不住拧了拧眉。 但是还不待顾易说什么,却听沈衡接着,“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就跟着多查了几天,彭城王确实没把巫者接到自己府上,但是他引荐给了另一个人……” 沈衡的声音一点点压低压沉,最后连气音都吞下去,全以口型说了那两个字,“太子。” 顾易错愕睁大了眼。! 第 92 章 结发31 陈帝为人如何不好说,但是对自己的子女都是不错的,对这个已逝皇后所生的长子尤是。顾易对这位行事跋扈的太子没什么好印象,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想要弑君弑父,毕竟陈帝对这个儿子可是没有一点亏欠。 顾易愣神了好半天,想起了沈衡一开始那句感慨,忍不住也是低喃,“……人心难测。” 沈衡:“……” 他那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沉重心情因为这四个字一散。他是说“人心难测”,但不是这个“难测”啊! 你瞧瞧、亲生父子都能暗藏杀心,血缘兄弟都是各怀鬼蜮,他一个外姓的“哥”,不是叫两声就真的成“哥”了!! 他说不定就想给你儿子当爹呢? 沈衡非常痛苦地发现,他就算当着顾二的面这么说,顾易也能把儿子领来,叫他一声“干爹”。 顾家的那点心眼子,是不是全生在顾有恒一个人身上了?! 指着那点他自己都觉得很靠不住的良心,他真的说不定哪天就干出混蛋事来了! 沈衡非常确定自己不是什么心思多正直的好人,没有哪个正人君子会对朋友的遗孀起那种心思。他非但起了,还一度付诸了实践,半点心虚愧疚都没有——顾有恒有本事就再和他打一架——但他对着顾有恒的没有心理包袱,不代表对上顾易也没有。 就顾易那坦坦荡荡、满心信任的样子,沈衡觉得自己要是对着对方的夫人下手,那简直是不当人! 但这里面又牵扯到另一个问题,要是这两人真是两心相许,他早就绝了心思,祝他们白头到老,可偏偏这婚事本就是一桩荒唐。 沈衡这会儿迫切需要点什么提醒,来按下自己那时不时冒头的心思。 正这么想着,游移的目光落到顾易的手边。 ……居然还真找到了。 沈衡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地开口,“那是弟妹绣的吧?绣工真好,也就宫里的绣娘能比得上了。” 顾易下意识答:“月娘确实很擅绣艺。” 他本以为沈衡说的是那张帕子,但是低头一看,却见被他无意间在手里攥了一路、这会儿又放在手边的,竟是那个装纸团的荷包。一时愣在了原地。 沈衡还在说服自己,要是那两人真的朝夕相伴、日久生情也是好事,却听顾易接着,“这不是月娘绣的。” 沈衡:??! 顾易说什么?不是卢娘子? 沈衡第一反应是生气,顾易拧着劲不肯和离,结果手里攥着一个一看就是女子的荷包、却说不是自己夫人的。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不对啊,他该高兴的。 顾易要有别的欢喜的人,他不是正好可以趁虚而入……呸、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开解一番卢娘子,让人别再沉溺过去,再找个人、重新开始。 沈衡想到这里,简直不自觉扬了一下嘴角,又飞快压下。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 调显得平静客观,一副这‘全没什么’的态度,“没事,顾有恒当年走在街上,也常有小娘子扔帕子塞香包的。” 不过那货躲得精准,还有几回差点儿把人当贼按在地上。 沈衡想到这,还有点儿酸溜溜的。他当年也算是鲜衣怒马、倜傥风流,结果跟顾有恒走一块,硬生生被衬成了无人问津,憋着劲非得问问清楚,人家娘子说是他不像良人?_[(”。 开什么玩笑?和别人比不好说,和顾有恒那个混球比,他绝对是太有良心了! 沈衡把那口老血咽下,接着循循善诱,“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啊?你和我说说,我去帮你打听清楚。” 顾易回神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衡有点急了。 你都攥了人家荷包攥一路了,还说“不是我想的”、谁信啊? 但撬开顾易的嘴实在是件有难度的事,沈衡放弃从这上面入手,他试图从那荷包上看出点线索了。虽然说打听闺阁娘子的绣艺这种事显得很不合适,但没关系、他都觊觎好友的遗孀兼弟妹了,还能是什么君子吗? 沈衡熟练地安慰好自己,试图找点线索,可越看越觉得那荷包像是宫里出来的。 宫里…… 某个念头闪过,沈衡猝然抬头,“许贵妃?” 顾易表情微滞,抬眼却见沈衡露出了又是疑虑又是忧心还带着点纠结的表情。 顾易愣了一下,倒是反应过来沈衡误会了。 他不由再次出声强调,“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许贵妃间并没有什么。” 心下不由又泛起了涟漪。 连季平哥都会为这些事产生误解,为什么月娘却一点儿也不在意?他手里攥着别的女子的荷包,月娘甚至都没有问上一句。 …… 卢皎月其实看见顾易手里握着东西了,但是没仔细看。 顾易的性格,实在不必担心他在还有妻子的情况下,和别的女子发展什么关系。就算他真的旧情难忘,原配夫人尚且在世,顾易也绝对发乎情止乎礼,不会有任何越线的举动。 所以当顾易把那个荷包和字条放到他眼前的时候,卢皎月只是讶异了一下,很快就关注到里面的内容。 看清楚之后,她忍不住面露意外。 按照原本的剧情,女主确实给顾易递过信,但是都是对顾易提醒,让顾易险险避过几次陈帝的猜疑试探,在顾易的复仇之路上帮了很大的忙。 虽然卢皎月在上个世界就知道,剧情这东西是一点儿都靠不住,但是女主上来就想嘎了陈帝的态度,是不是过于激进了点? 她迟疑又不确定地问顾易:“许娘子还给你送过别的信吗?” 这里头或许有什么前因也说不定。 顾易心从刚才开始就一点点沉下去,但却没有被这么问一句这样冰凉。月娘没有一点点质询的意思,她只是单纯地在发问。像是置身事外一样冷静。 顾易压下那些翻涌的情绪,低声解 释:“没有。我回金陵后,没有再同她有任何往来。” 他或许该找出什么证人证言,但是月娘不会在意那些的,她连这句解释都没有很在意。 他们相伴了那么久,月娘又那么温柔,他恍惚也生出一点错觉,自己于她而言是不同的。 于是在这片比锦衾还柔软的包容中越陷越深,等到彻底陷进去之后才发现,那份温柔里什么都没有。因为月娘就是一个很体贴的人。 卢皎月也注意到顾易的情绪不对劲。 倒也很容易理解,以顾易的性格,他很难走到弑君的那一步。他其实隐隐感知到了陈帝对当年事的态度,也能察觉到对方对彭城王的包庇,但还是选择了将矛头对准了直接当事人。 于他而言,君上终究是君上。 逼着帝王下退位诏书,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卢皎月想到这些,也忍不住在心底叹气。 在一句我知道”之后,她又补充,“我明白事情轻重,不会因此多想的,你不必顾忌那么多。” 许寄锦能送出这张字来,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事关全家安危,顾易肯定是要查的,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旧情避嫌,实在是有点不分轻重了。 顾易很艰难地才点头应下那一声。 月娘总是这样。她看得懂那么多东西,为什么就不能看一眼他的心意呢? 卢皎月看了眼心事重重的顾易,只当是他在为此忧心。 不过这事的严重性没顾易想得那样厉害。女主不可能站在反方阵营,顾易就算真的查出什么来,多半也是多了个帮手,不必那么担心。 只是这话无根无据的、实在不好说,也只能等顾易查完之后自己知道了。 这种沉默在顾易眼中又是另一番理解了。 等到晚间温存过后,顾易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在你眼里,我是特别的吗?” 他甚至都不敢问出对方对他有几分情谊。 卢皎月神经还有点沉浸在半是发麻的轻飘飘的尾韵里,闻言从鼻腔里低低地“哼”了一声,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地抬眼去看。 略微涣散的瞳孔一点点聚焦,青年的面庞就那么映入眼中的。顾易的神色其实带着点冷硬的,但是目光相接、他几乎是本能地将眉眼放得缓和。 顾易的喜欢就是如此。 又温柔又小心、在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着的,只是在日常这些点点滴滴里透出一点痕迹。 卢皎月略微晃了一下神。 曾经有人用热烈张扬的一辈子告诉她,爱情并没有那么不可信任,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尝试着喜欢上一个人? 认真谈一段恋爱。 不一定拥有结局,但是不至于留下遗憾。 想着,卢皎月的神情一点点柔和下去。 紧攥着被面的手松开,轻轻覆到顾易脸上,在对面人稍显怔愣的神情中,她轻轻凑了过去。 面颊相贴、熟悉的气息涌入鼻腔,她轻轻蹭了蹭对方颊上的肌肤,温着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你是特别的。” 顾易一下子睁大了眼。 黯淡的夜色中,烛火的光影模糊了轮廓,周遭一切都像蒙上薄雾般朦胧。骤得回应的欢喜让整个人都浸在潺潺暖流中,欢欣的情绪过于满溢,都显得不真实了。 ——‘你疯了吗?’、‘她不冷静,你也这么不冷静吗?’ 沈衡的话片段式的在脑海中闪过,顾易恍惚地想:如果说“疯了”,现在才是。 他确信,便是兄长在这里、他也不会放手了。 他求到了回应。 …… 轻飘飘的像是丝絮般柔软的幸福感中,偶然间闪过一点尖锐的棱刺,但那一点点刺痛被此刻欢愉的情绪压下,让人彻底遗忘到了脑后。 只是在那片刻的疼痛中,顾易有点模糊地想着。 ——抢来的事物,真的可以据为己有吗?!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93 章 结发32 陈帝在后苑游猎,座下马匹无故被惊。 他混乱间自马上坠落,幸得护卫相救才没受什么伤。 帝王受惊可非同小可,随行人员立刻乌泱乌泱地涌上去,嘘寒问暖、大献殷勤的大有人在,反倒是救驾之功的禁卫被挤到了一旁。 那禁卫倒也没露什么不平之色,反倒像是松了口气。 救驾有没有功劳不一定,但若陈帝这次龙体伤了半点,随行的侍从一个不拉地都得人头落地。 许寄锦旁观着这一切,只觉得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是了,顾易终究是顾家人,当年顾老将军被逼到那种程度仍旧选择了退让,顾易又怎么可能干出弑君犯上的事?她该庆幸顾易还是当年那个极念旧情的顾易,要不然现在死的就是她了。 许寄锦这脸色苍白、神情凄惶的样子反倒惹了陈帝的怜惜,等陈帝从惊马的险境中回过神,见爱妃这一副‘心神大震、为他担忧’的样子,不由拉住了美人的手安抚,“爱妃不必惊慌,不过些许小事。朕有天命庇佑,怎会因此有所损伤?” 许寄锦心不在焉间,简直是条件反射地将手抽离出来。 她也在下一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当,在陈帝反应过来以前,扑到了对方怀里,嘤嘤地低声啜泣着,“方才可真是吓死妾了!妾、妾到现在这心底还跳着呢。” 陈帝果然对此很是受用,全没把刚才抽手的事放在心上,反倒是顺着美人的话,一边帮忙揉搓这心口,一边软语安慰着。 而他的怀中,许寄锦泪珠一滴一滴地坠下来,脸上的神情却极其冷静。她用夹杂着啜泣的声音低道:“……妾只要一想到方才那场面,这心就纠成了一团,多亏了那位禁卫反应机敏,才让陛下无恙。如此忠心可嘉又身手敏捷、陛下不若将人调到身边随侍?也好让妾安心些。” 那禁卫是顾易的人。 顾易没有反心,这么一来,那张字条算是把她的命交出去了。指望旧情不知能靠到几时,她得做点什么,把自己绑到那条船上。 美人在怀,又被这么一哭,陈帝当即脑子发热,“救驾之功确实难得,朕封他为步兵校尉,爱妃你看如何?” 许寄锦:“妾怎知晓这些事?妾只想着陛下身边都是些安稳又妥帖的人,如此妾也可以放心了。” …… 帐子里的帝妃浓情蜜意,外面却一道阴冷的视线扫进去。 相貌阴鸷的年轻人神色阴郁地看着帐子内:老不死的,命还真够硬。 人多眼杂,萧昃又没有刻意遮掩,自然有不少人注意到。 皇帝坠马,太子非但没有面露忧色,反倒是似有憾意,这样的事当然让人心生揣测,但是却无人敢置一言。 陈帝宠爱太子人尽皆知,就这么报上去,非但被太子记恨,在陈帝那里也讨不了好。那么多因“离间天家父子亲情”而被生生杖毙的血淋淋的先例在,这会看见的人都是三缄其口,没人愿意去当那个出头椽子。 萧昃既然恼恨于那老东西命硬,当然也不会凑上去嘘寒问暖▁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陈帝的辇舆还没有离开后苑,他已经扯了个理由离开。 陈帝知道后也并没动怒,只是笑骂了一句,“就知道他呆不住!” 说是骂,但那言语中尽是宠溺。 * 皇帝后苑这场游猎意外自然是发生没多久就传到了顾易的这里,许寄锦递的信是一方面,再有先前沈衡帮忙调查出来的内幕,顾易让人盯紧了太子,自然而然就注意到对方的行动诡异之处。 竟真的是子逆其父。 顾易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但还是吩咐下去,“让人跟上太子。” 太子府上的巫者是彭城王引荐的,后者对太子的所作所为定是心知肚明,且有添一把火的态度。若是查到了牵连的证据,将这事牵扯到彭城王身上,以陈帝平素对太子的偏宠态度,说不定此遭能将彭城王彻底解决了。 朱兴贤领命去的时候,看见了过来的卢皎月。 他连忙避让开路,在侧边行礼,“属下见过夫人。” 卢皎月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又略有些忧虑地看了眼书房的方向,问:“知改他还好吧?” 朱兴贤:? 他神情困惑,家主有什么不好的?该不好的是太子才对。 卢皎月见他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白问了,顾易很少对外将自己的情绪袒露出来。父子相残本就是惨剧,以顾易的道德标准,对自己要在其中做个推手这件事,心底还不知道怎么想。 只是这种心理上的挣扎之处又很难对人言说,能领会的人实在太少。 卢皎月最后也只能道:“知改这段时日心情不大好,劳你们多多费神。” 朱兴贤虽说困惑,但还是应声:“夫人这是哪里的话,这是属下应该的。” 等人走后,他忍不住挠挠头。 家主哪里用得着他们费心啊?别说顾府了,就是如今这朝上,家主一个眼神扫过去,敢让他不顺心的都没几个。也就是夫人,还把人当做当年的顾小郎君。 不过“心情不好”? 朱兴贤无端端想起了家主前段时间看看许贵妃从宫里送来的字条发愣的那一幕,喃喃道一句“不会吧”,但是却忍不住循着刚才卢皎月走过去的方向看过去。 夫人心心切切,家主却念的旧情。 朱兴贤琢磨了一下滋味,觉得夫人这般、可有点儿……不值。 * 顾府里面是各方心思,这边萧昃却到了他宫外的宅院。 他本就神色阴沉,踏进去之后脸上的表情更是沉了一个度,立刻就厉色道:“叫她滚出来见我!” 宅子中的下人还未及通传,就有一个女子袅袅走出。 她的踱步的姿势很是奇特,并非一般女子娇俏或端庄,而是如蛇一般妖娆。衣着打扮也与常人不同,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初春还带着寒气的天气,行走间却露出了大腿。那异于常人的 苍白肌肤上,以墨朱两色错杂着绘成着诡秘的图腾,又艳丽又诡谲。 女人只走到廊下的阴影处就停住了脚步,她有点儿不适地眯了眯那与常人不同的红色眼睛,旋即便对着院子里的人妖.媚地笑道:“这是怎么了?殿下哪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白发红瞳的妖异美人笑得人炫目。 萧昃原本因为看见美人,脸色不自觉地缓下,但是被这么一问之后,神情又立刻阴沉下去,“你还问?我将那写着他生辰的玉人埋到了他寝宫外头多久了?他现在还半点事都没有!等时机等时机?我好不容易等到他受惊坠马,竟有不长眼的去救,那老东西连点皮都没擦着!” 尤真姑眼神闪了闪,但很快又笑得如常,“殿下莫急,那位毕竟龙气庇佑,怎么能那么容易得手呢?” 萧昃却是眼中戾气闪过,直接往前踏了一步,一把掐住了女人的脖子,“不急?!那老东西活着一天,我就还只是个太子。我只能跪在他跟前讨好着,和那些兄弟们争抢,指望着他手指缝里漏出来东西过活。我要他死、现在就死!!” 萧昃根本没收着力气,尤真姑被掐得差点晕厥过去。 她却硬生生地克制住去掰颈间手掌的本能,尽力舒展着脖颈、展露着那纤细的线条。脖颈伸展的姿态连同病态苍白的肌肤,带来一种纯白无辜的引诱感,艳丽的面孔上五官因为痛苦微微变形,白色睫毛微微颤动,带来一种极满足人破坏欲的美感。 萧昃神色微动,手上的力气终于松了一点,从下死手的狠掐,变成了更暧昩的摩挲。 尤真姑有所察觉,也适时收敛起那样的姿态。 好用的东西不能一直用,不然关键时刻就没法救命了。 尤真姑想着,又恢复了先前的姿态。那张异于常人的妖异面孔上重染上艳丽的色彩,她媚着声低语,“妾当说过,妾修行浅薄,凭着殿下龙威庇佑,才敢行此私窃龙气之举,却不知为效几何。殿下如今既有不满,不如另求高人?” 萧昃抚摸着纤白脖颈上淡淡的青痕,神色放缓、脸上竟带着些诡异的温柔之色,“真姑这是跟我闹气?这等大事,我可信不过别人。” 尤真姑垂眼遮住眼底看傻子的嘲讽之色。 她懒懒地从鼻腔中哼出了一声,缓着调接道:“妾修行浅薄,恐怕难当殿下重托。” 萧昃这次倒没气,反倒是一点点抚过脖子上的青痕,低声哄人:“等那老东西去了,我让你当国师,给在宫中给你建供殿,让百官朝拜。真姑还觉得修行浅薄?” 尤真姑睨过去一眼,眼神钩子似的,“空口白牙的,殿下可真真地只干些哄人的事。” 萧昃:“我什么时候哄过你?你今天把那老东西咒死,我今儿就封你当国师,让他们晚上就动工建供殿。” 尤真姑白了他一眼,“妾怕是没这福分了。” 这小白眼狼还没死心。他不知道,是那个惯着他的爹死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尤真姑心底这念头转过,琢磨着情绪倒这里差不多了,下一瞬倒是正色,“妾同殿下说过,这凡尘间终究容不下两条真龙,龙气此消彼长,那位弱一分、殿下便强一分,如今那位频遭意外,正是龙气衰落之兆,殿下又何必那么心急呢?” 萧昃闻得此言,神情又焦躁起来。 他怎么能不急?那老东西儿子一个接着一个,今儿疼那个、明儿个宠这个,他但凡露点不满就是不悌兄弟。还“友悌”?他恨不得把那一个个全掐死。 正这么想着,颈间却落下了一根细细的手指。 柔软的指腹沿着脖颈的线条缓缓滑过,白发红瞳的美人冲着他笑得别有意味,“殿下要是真的这么急,不若多多修行?” 萧昃当即被看得心头一热。 他喉结滚动一下,一把将人抱起,尤真姑惊呼了一声,也柔柔地靠过去搂住了人。 然而在萧昃没看见的地方,她抬眸对着自己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心领神会地微颔了一下首,默默地退出去。 …… 这宅院里的动静没多一会儿就全递到了彭城王府上,萧惟骞听得嗤笑:“蠢货。” 还多亏了有个这么蠢的大侄子。 他倒是同样遗憾,陈帝怎么就没摔出个好歹来呢? “巫蛊弑君”的太子是没法登位的,陈帝又为了这个嫡长子把其他儿子打压得够呛,到时候只能是他这个弟弟“临危受托”,帮忙收拾残局。! 第 94 章 结发33 因为惊马的事,陈帝对游猎一时失了兴趣。 又觉今日春景正好,若净是在这宫中赏些美人倒失了意趣,不由动了去郊外踏青的心思。 皇帝驾临自是不能怠慢。 陈帝这随意的一个念头,底下的人却忙忙碌碌起来。 拟定的西郊早早就被圈了起来,才抽芽的枝头翠色喜人,但要让帝王欣赏,这颜色终究是单薄了一点。倒也不妨,命手巧的妇人连夜赶工,绸缎扎的假花能以假乱真,又有工匠熔炼捶打出来的金银花穗镶嵌在树上,乍一眼望过去,让人误以为见了那些个灵异话本里杜撰的金银花树。 等帝王动身的这一日更是不得了,御辇经过的地方,全都以锦绸做了障幔,附近的百姓早早地被驱离,途径的地方有些修得不齐整的屋舍,恐碍了帝王的眼,也被不由分说的拆毁。陈帝所临之处都是一片锦绣繁华,遥遥还能听到远处百姓山呼“万岁”之声。 这种自己治下的“富足”景象自然颇得帝王欢心,陈帝一路带着笑到了西郊,尚且有点听不够那些百姓的“肺腑之言”。 他倒也模模糊糊想起昔年有人提醒他“为帝王者当深察民情”,一时对这当年不以为意、敷衍应答话有些新的感受,琢磨着下次是不是该去更远的地方走走,也多听听这些“民情”“民心”。 只是等下了御辇,看着那些绸花金饰,陈帝脸色一下子难看下去,他阴沉沉地叫了一声,“冯力德。” 后边白面无须的内侍心里一跳,急急地应了声“奴在”后。 一个略显肥胖的身影从陈帝身后的一堆随从中挪步出来,躬着身上前听命。 陈帝怒色未消:“朕说过,如今战事刚平、百姓生计艰难,朕身为帝王,当克制己欲、奉行节俭,如此才不负先帝所托、不负天命所重。你就是这般‘节俭’的?!” 如此斥责,称得上极为严厉了,但冯力德并未多慌张。 但面上倒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态度:“陛下明察,这些东西并非内库所出,乃是京中百姓听闻陛下圣驾将临西郊,连夜赶制、自愿献上。” 陈帝眉头拧紧,眸中疑虑,“当真是‘自愿’?” 冯力德忙陪笑:“金陵乃天子脚下,奴怎敢阻塞圣听?方才陛下一路行来也有听闻,民心民意尽在山呼声中,岂是奴一介阉人所能力及?分明是陛下多年励精图治,治下安稳、百姓和乐,升斗小民也感念圣主恩德,才于这初春时节再现繁花盛景。这等改易天时的异景,正是万民人心所向,是陛下德政之果!” 这一通龙屁只把陈帝拍得舒舒服服,脸上哪里还见刚才的怒意? 冯力德功成身退,就看见后边干儿子崇敬的目光。 见冯力德回来,这小内侍低声道了句:“不愧是干爹!” 冯力德给了他后脑一下,“别光‘不愧是’,学着点。” 揣摩上意是门学问,陈帝说“节俭”,那是要“节俭”吗?他是要节俭带来的“贤君” 名声。 就如同前些日子,陛下说‘宫中用膳铺张、该精简些’,并亲自茹素数日,以示表率。皇帝是这么说了,难不成真实心眼子让帝王吃糠咽菜?真这么干的,早就被陈帝随意找的由头给发落了。 皇帝吃的青菜,那是剥的菜心里最嫩最鲜的那一点,用鸡鸭山珍熬得高汤细细地炖煮过了,等肉味都渗进去了,再用清水把表层的油一点点都冲洗干净。冲的时候可得仔细点,叫皇帝看见一点油星,那就是不遵圣命——这才是帝王的“茹素”。 至于说那些炖汤的肉,当然是全都埋了。 皇帝都吃素了,宫里哪个敢不长眼地吃肉?被人捅出来是要杖死的。 到冯力德这个位置的,都觉得那些日子难熬,身上辛勤养出来的肉都掉了不少。好在陈帝也就是心血来潮素了小半个月,过后就恢复平常的份例,这事倒是勉强过去了。 …… 这边,陈帝倒是心情舒畅地欣赏了一圈西郊美景。 最巧手的妇人扎的绸花,最熟练的工匠打造的金穗,自然是好看的,再想想这是自己“圣德昭彰”带来的“民心所向”,更是让他心下自得。 人心情一好了,就爱干点什么。 回程的路上,陈帝突发奇想,“这离顾府近吧?以前顾老将军在时,朕还常去顾府,这么想想都过去好些年了,也不知道府上有多少变化。” 皇帝的临时起意,自是没人敢说不好的,于是御辇改了道,往顾府的方向去了。这突然换方向带来的混乱中,倒也没人注意到,随行的护卫中有人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又重归了行列之中。 托陈帝身旁耳目的福,圣驾的消息比皇帝通传更快地到了顾府。顾易倒不至于干出什么私藏龙袍甲胄的事,他本就是个规矩得绝不越过界限的人,但为防万一,他还是和卢皎月一起,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府邸,把所有让陈帝可能犯忌讳的东西都收起来,御赐的东西都擦拭得光亮一新,以免被因此发难。 等到内侍通传的时候,府邸上下已经都被查了一遍,顾易带着府上的诸人到外面迎接圣驾。 在一片“恭迎圣驾”的山呼声中,陈帝却久久没有叫起。 顾易已经很习惯了,这位帝王总是喜欢在这种场合彰显自己的皇帝威严,他自己并不介意这些事,但是这次却忍不住皱了眉:月娘的身体怕是不好久跪。 卢皎月觉得还好,就这么一会儿,她还不至于觉得累。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说不上来的黏腻感、让人莫名不适。 不过不等卢皎月细究各种缘由,旁边的顾易已经开口,“臣不知陛下驾临府上,迎驾来迟,还请陛下降罪。” 这突然的出声打断陈帝,他当即收回了视线,笑道:“知改这是哪里的话?快、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领命起身。 久跪起来确实有点眩晕,卢皎月轻微晃了一下,顾易有所察觉地扶了一把。 顾易一向不是在外人面前亲 近的性格,更何况这是迎驾的时候,他只飞快地扶稳了人就松了手,但担忧的目光却忍不住落过去。卢皎月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顾易跟着松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圣驾上。 这是长久共同生活带来的默契。明明除了袖摆的遮掩下那一瞬的碰触,并无其他任何亲近之举,但眼神的交接、无言的信任,无一不诉说着亲密。 陈帝看着这一幕,眼神幽暗了些许。 冯力德从刚刚陈帝的目光落在顾将军的夫人身上就觉得不妙,这会儿更是脸皮微微抽.动。要论揣摩陈帝心思,他数第一没人敢数第二,要说陈帝刚刚只是“有点兴趣”,那现在就是“很感兴趣”了。 这些心思于转瞬之间走过,冯力德垂了垂眼皮就收拢了全部表情,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陈帝身后。 又听着陈帝带着笑询问,“这位是?” 顾易携着人上前一步,“内子卢氏,见过陛下。” 卢皎月也跟着行了半礼,“妾身见过陛下。” 陈帝:“久闻顾夫人巾帼,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妾不敢当。”/“陛下谬赞了。” 陈帝大笑:“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人和知改都是这般谦逊的性子。莫要妄自菲薄,有此巾帼是国之幸事,也是朕之幸事……说起来,夫人守城之功,朕竟忘了封赏,实在不该。” 封赏其实是封了的,只不过赏的是顾易的退敌之功,守城之事就在圣旨里被浅浅地提了一句。大概是朝中人也觉得,一介女流,不值得单独封赏。 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事二赏的道理,卢皎月自是拒道:“陛下将戍卫边境的重责托付顾家,妾身既然嫁入顾氏、保边境安宁便是分内之任,不敢当陛下赏赐。” 这番推拒被陈帝态度强硬地驳回。 不管在哪里皇帝都是任性的,陈帝既然说赏、就没有让人拒绝的道理。 虽说迎驾的时候发生了这么一点小插曲,之后倒是没什么特别。 陈帝一脸追忆往昔地在顾府里逛了逛,顾易随行帝王身后,当个一点儿也不称职的捧哏。要不是有冯力德在旁边拼命圆话,好几回场面都差点谈崩了。 卢皎月:“……”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顾易在陈帝面前的样子。 这不对劲。 顾易虽然话少,但并不是没情商,相反他对情绪的感知非常敏锐,如果想的话,绝对不会让对话陷入冷场。 她忍不住略微疑惑地看向顾易。 后者注意到这注视,轻轻偏开了下视线。 卢皎月恍然:他是故意的。 臣子自污不是什么稀罕事,有时越是功劳在身越需如此。顾易的性格做不出什么强抢土地、纵家仆在外欺男霸女的事,那就只能在帝王对他的印象上做文章——做个看起来没有情商、四处树敌的孤臣。 但从门口强硬的赐赏就可以看出来了,陈帝可不是什么从谏如流、能听得进去不合心意话的明君。 顾易这一朝不慎、就会彻底触怒陈帝的行为,简直是在走钢丝。 …… 回宫路上。 陈帝倒是一脸正色地和冯力德说起了封赏之事,煞有其事地询问意见,“卢氏功劳在身,该当厚赏。你以为何如?” 冯力德连连堆笑应“是”。 他一贯会揣摩上意,别说陈帝在顾府门口露的那点意思了,就单说陈帝现在的询问对象,就能看出他心里的想法。陈帝要是正经想要封赏功臣,该放到朝堂之上,让百官议一议,那是光明正大、谁也抹不掉的战功,但是陈帝这会儿和他这一个内宫阉人商讨。 冯力德可不管这会不会让人寒心、又有没有什么不妥。他只知道讨好了陈帝,让陈帝顺了心,他才会有好日子过。 当即满脸堆笑道:“陛下说得极是,只是这卢氏到底是女子,按照平常官员赐赏,恐怕不合对方心意。陛下一向体恤下臣,不若比照官员品级换成后宫份例如何?”! 第 95 章 结发34 陈帝对冯力德的话没置可否,但以后者多年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看出了陈帝的满意之态的,这会儿不过是缺个台阶。 这恰恰巧是冯力德最擅长干的事,当即一番龙屁吹过去,三两句就把这事装点得冠冕堂皇:听起来全是“帝王的仁慈体恤”,底下半点龌.龊心思都没有。 陈帝这才勉强满意地颔了下首。 冯力德又趁热打铁:“陛下以为、以淑妃位份例赏下如何?淑妃是九嫔之首,位视九卿。奴不知朝事,只能斗胆揣测,若有不妥,还望陛下恕罪。” 陈帝摇头:“如此大功,三公之上擢赏未必不可破例。” “三公”对应的后宫是“三夫人”,三夫人之上,就该是皇后了。 只是后位实在并非轻许出去的位置,这下子就连冯力德也噤了声。 陈帝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回忆着刚才看见的那一幕。 盘着妇人发髻的女子盈盈下摆,她分明屈了膝,可不知是那挺直的脊背、还是周身的气度,任谁都不会觉得她折腰。这人并非他一开始猜测的勇武力士,她身形单薄、苍白虚弱甚至带着点病容,但是却让人一眼就能相信,她确实能护得住一座城。 旁边人久久没有答话,陈帝到底是一哂,“算了,比照贵妃份例吧。” 冯力德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下来。 又听陈帝感慨,“是巾帼,也是国色啊。” 冯力德闻弦音知雅意,“陛下后宫正缺这么一位美人呢。” 陈帝却声音一下冷下:“你这是什么话?朕难不成是那种夺臣之妻的昏主吗?!” 帝王怒气来得实在突然,冯力德抬手就给自己一巴掌。 动静很响,但伤却是没伤到,口中还能哀哀讨饶,“奴这张嘴、一贯胡吣。该掌!” 陈帝冷冷地盯过去,只把冯力德看得背生冷汗,抽自己巴掌的手也从虚响,变成了实打实的狠手。 好一会儿,陈帝才哼笑了一声,“就你会装相。” 冯力德这才停了手,不顾脸上的抽疼,顺杆子陪笑称颂:“是陛下仁慈,奴才敢如此放肆。” 陈帝不置可否,他只是又低垂下眼,又摩挲了两下扳指。 ——这样的佳人配顾易那个不解风情的,可惜了。 冯力德神经却仍旧紧绷着。 君夺臣妻当然不合适,但帝王若是表露态度,有的是人帮他动手。君王永远是“清白无辜”的,有罪的是进谗言的佞幸、是蒙蔽圣听的奸邪……就比方说他。 陈帝不想做“夺臣妻的昏主”。 至于怎么让帝王名声清白无损地把人弄进宫里,那是他这种佞幸宦官需要考虑的事。 * 恭送圣驾离去,顾易却觉得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但是他却没有找出原因。 贤君圣主总少不了君臣相得,陈帝既然自诩贤明,当然也少不了厚待功臣,顾 易这两年间也屡屡被陈帝叫到面前以示荣宠,他连更危险更猜忌的场面都经历过,可却没有像是今日这般不明缘由地烦躁。 正这么想着,对上了侧边关切担忧的目光。 ?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顾易怔然了一瞬,忽地明白过来。 是因为月娘在。 经年过去,他变了太多,面目全非得自己都快要不认识了。但是他希望,起码在一个人那里,他还是当年那个赤忱又真诚的顾小郎君。 只是在那溢着忧色的柔软注视之中,顾像是浸入了温热的暖流中,那点掺杂到情绪中的细碎冰粒倏地消融了。 他能够坦然地轻道:“我没事,别担心。” 月娘陪他走过了这一整程路。 她见证了所有,本就是他最不必遮掩、也最不必匿藏的人。 这骤然升腾起来的感觉太过柔软温暖,连其中夹杂的另一点还未及细细分辨的不适也淹没了。 * 宫内。 晚间侍寝的是位娇怯柔美还带着病容的美人。 陈帝乜了冯力德一眼,道:“朕今日可未召人侍寝。” 领了人来的冯力德忙请罪道:“陛下恕罪,是奴擅作主张。梨奴思慕君上却无从得见天颜,忧思郁结、致使成疾。奴以为陛下宽宏,又怜惜宫人,这才大着胆子,带人来见见陛下。” 就陈帝白日里那要求,办法哪是那么好想的?何况他看中的还是顾家的夫人。就连冯力德也只能想点招,来拖延时间。 陈帝脸上不辨喜怒。 殿内静默许久,才听上首一声,“抬起头来。” 这声叫得自然不是冯力德。 那个名为“梨奴”的宫人早就被指点过,听得圣言,忙遵命而行——是被冯力德亲自指点,练了一下午的抬头——白日里的画面再现,本只有三分的神韵也像了五分。 陈帝愣了下,旋即似笑非笑地瞥了冯力德一眼,“你倒是越发能耐了。” 这才过去几个时辰? 冯力德忙叩首,“为陛下解忧,是奴的本分。” 衣料窸窣,是陈帝从榻上起了身,金色龙纹的靴子从身旁走经过。知道陈帝这是受用了,冯力德身体躬得更低,也不必皇帝再吩咐什么,他已经自觉地膝行着近乎匍匐出去。 这事算是暂时有了着落。 * 后宫里多了个盛宠美人这事实在算不了什么,这在朝堂上没有激起半点波澜。而接下来朝局上掀起的狂风骤雨,更是让人彻底将这点小事抛到了脑后:帝王寝殿之下挖出了巫蛊的玉人,证据直指太子。 彭城王得知消息后失手砸了手里的杯盏,“那个蠢货!” 他知道这个大侄子蠢,但是没想到蠢成这样!这么大的事,他都不知道遮掩行迹,证据确凿得狡辩都不能。 真是让陈帝惯得连脑子都没了吗?! 陈帝实在溺爱这个长子,“巫蛊弑君”这种事,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斩首的大罪,但陈帝 怒急攻心到连血都呕出来了,下出的命令却只是让之闭门思过。 自己的儿子是不会有错的,错的只能是身边引诱他的人。 东宫上下,上到值守卫士下到洒扫宫人,尽皆问罪。性命危在旦夕,终于有人吐露了消息:太子有如此作为,皆是彭城王教唆。 对陈帝而言,和外臣相比,当然是自己的胞弟亲近。但和亲儿子一比,连胞弟也是外人了。 * 东宫这边。 宫殿被围,原本跟着作威作福的狗腿子一个都不在身旁。六神无主的太子一开始还硬撑着叫骂,但是围宫的禁卫一个个面无表情、看过来神色宛若死物,太子终于慌了。 归根到底,他敢于做下一切,依仗的是陈帝那近乎无底线溺爱。他也心知,自己这次犯下的是大罪:他以前对兄弟动手,陈帝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但这一次却不一定了。 恐惧笼罩心头,太子那嚣张的气焰终于消了下去。大喊大叫变成了惶怖恐惧的瑟缩,外面守着的禁卫像是有所察觉,怜悯注视过来。 这居高临下的态度霎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萧昃霎时崩溃地痛哭起来,但下一瞬却是疯了一样向着宫殿外冲出去,“让我见父皇!我要见父皇!!” 可笑他这时候下意识寻求的依仗居然仍是陈帝。 养尊处优的太子自然不是孔武有力的禁卫的对手,萧昃几乎是被不费吹灰之力地挡到了宫殿之中。 若是以往,有人胆敢这么冒犯他,萧昃早就命人将对方拖过来打个血肉模糊,但是这一次他只是狼狈地微顿在宫殿冰冷的地面上,神情惶惶。 * 顾府。 沈衡神情懊恼,“是我的错,居然让她跑了。” 他说的是太子在宫外宅邸安置的那个女巫师。 顾易在京中握兵实在太危险了,这方面属于陈帝严防死守的范围。虽说顾易也没有那么束手就擒地任由陈帝施为,但是为了抓一个女巫师就暴露自己能调动京畿驻守的事还是很划不来,沈衡自告奋勇地帮忙。 结果却把人放跑了。 顾易摇头:“不怪你,季平哥你别往心里去。”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金陵城中三教九流是迥异于战场的另一种复杂,他就是真的调动了京城守卫也不见得做得比沈衡更好。那女巫师背后是彭城王,脱身就更容易了。 沈衡眉头打结,“可这样彭城王那边的就不好办了,没证据啊。” 彭城王的行事谨慎,没留下什么确凿证据,凭着东宫宫人一面之词的指证和一些似是而非的捕风捉影,其实没什么说服力。本来指着这女巫师的人证,但是这会儿人一跑,反倒是他们这边被动了。 “不必证据。”顾易略微垂了下眼,“有个人、如果他开口,陛下一定会信。” 沈衡一愣。 他知道顾易说的是“太子”。 巫蛊弑君这么大的事,陈帝都压着火气只把人暂时软禁东宫——也不知道气昏了头还是忘了,他甚至都没有废太子——对这个嫡长子的宠爱可见一斑。 很显然,比起“一向疼爱儿子居然忤逆弑君”,陈帝当然更愿意相信“单纯的长子被奸人挑唆”。 但沈衡愣的不是这个。 太子现在被牢牢看守在宫中,顾易的意思却是他能让对方开口指证。虽然沈衡先前就有所察觉,但是这还是顾易第一次这么明明白白地表示,自己能插手宫中之事。 插手宫中事的方法其实有很多种,但是原谅沈衡,他这会儿脑子里冒出来的是最俗也最常见的那种。 按说现在问这个不太合适,但是沈衡想想那天看见的荷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和许贵妃还有联系?” 顾易顿了一下。 他用几乎没法察觉地幅度收了一下下颌,默认了。 沈衡:“……” 你别光点头啊!说说你俩现在是怎么回事……我到底还能不能向卢娘子示好了?!! 第 96 章 结发35 东宫。 太子叫嚣着去见陈帝却被值守禁卫挡回去之后,人就委顿在地,久久没有动弹。 外面的禁卫眼神闪了闪,彼此交换了几个对视。 “看守闭门思过的太子”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就陈帝那态度,保不齐父子那天冰释前嫌,照太子以往的行事作风,值守之人绝对没好果子吃。禁卫中有门路的都纷纷避开了这事,剩下的要么是得罪了人、要么是被陷害、要么是没有后台,总归领了这个差事,跟阎王爷点名也没区别了。 这么棘手的差事,有傻子(好心)同僚主动要求交换,当事人当然乐得把烫手山芋扔出去。于是到了现在,这些看守东宫的侍卫几乎全被换成了顾易的人。 他们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引着太子把巫蛊之事牵扯到彭城王身上。 这按理说并不太难,毕竟从太子的角度,这也是他脱罪的办法,他没道理拒绝。只是就萧昃刚才那发疯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能好好沟通的。终于等到人消停下来,几个侍卫眼神交换,觉得差不多了。 可偏偏刚这么想着,太子已经起身,语气仍是颐气指使的,“你们让开!让我去见父皇。父皇只是一时误会,待我去解释清楚,便会让我出去了。” 萧昃这么说着,神色居然一点点坦然起来:是,他是用了巫蛊之术,但是父皇不是没事吗?他又没有真的弑君,凭什么治他的罪? 就像是当年,他命人把五弟的头摁到水里,把人生生地摁得闭过气去。事后如何? 父皇不还是训斥惠才人,“不过是小儿之间的嬉闹,小五又没事,你怎地如此不依不饶?” 今日的事难道不是同理吗? 只是一点小事,父皇怎么就如此不依不饶? 本来以为火候差不多的禁卫:“……” 诸位侍卫一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沉声:“皇命在身,还请殿下恕罪,臣下恕难从命。” 让这么一个毫无悔意的太子去面圣,怕是不等说出彭城王,命就直接没了。 萧昃也并没有嚣张太久。 等夜晚的凉意降下来,没有宫人烧着炭火烘暖的宫殿一下子阴冷了起来。前两日的阴雨让给被衾带着湿冷的潮气,原本该彻夜燃着的华丽灯台早就因为没人照料将烛油燃了干净,总是整夜通明的东宫第一次陷入全黑的寂静中。 亏心事做多了的人总归是怕鬼的,萧昃实在惧怕这黑暗。 他不熟练地用了好久的火折子,才勉强点了一盏灯。 原本这些事哪里用得着太子亲自动手?萧昃当然吩咐过、叫骂过,厉声斥责甚至疾言威胁过,但是那一个个值守的护卫,像是宅子外的石像一样,连神情的变化都没有。他们中间换了一次值,可是换过来的人依旧和先前一样神情漠然,对他的吩咐全无理会。 凄冷的夜晚中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幽幽回响在空荡宫殿里,萧昃终于对死亡有了确切的认知:被遗忘在冰冷的宫殿一角,无人问津。 …… 高济本来只想晾一晾这位殿下,让对方的脑子降降温,却没想到这一下子降得有点过头。 “求求你,让我见见父皇!你去同父皇说,昃儿错了,昃儿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萧昃看起来精神都有点错乱,整个人的神智都不太清醒。 高济怎么也没想这位太子看起来那么嚣张,这才一个晚上,就成了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上刑了呢。 对方之前的状态是听不进去什么劝告,但是这会儿的情况是连话都听不进去了吧? 高济无法,也只能硬着头皮开解,“殿下宽心,陛下一向爱重殿下,现下只是一时动怒,待到冷静下来,一定会还殿下一个清白。” 萧昃神色却更加惶惶。 他哪有什么清白?!怕是父皇冷静下来才会想要他的命! 高济看着太子眼珠转动,还不像是完全疯的样子,怕再拖下去真的坏了主上的大事,连忙开始意有所指:“东宫内侍已经禀明,太子此番是被彭城王引诱,才一时误入歧途。陛下如今正在调查此事,待真相查明,定还殿下一个清白。” 萧昃一愣。 他或许没有脑子,但是“推卸责任”的能耐绝对是行家。他此前并未觉得自己是“被引诱”,但是高济这话一出,他几乎无缝接受了这个新消息,并且在转瞬间捋出了一条不一定是实情,但是自己一定在其中清白无辜的逻辑链,并且本人对此都深信不疑。 听了一耳朵的高济:“……” 这位才是颠倒黑白的高手。 萧昃却浑然不觉,他喃喃着:“我是被陷害的,被彭城王陷害!” 又猛地抬头看高济,眼底带着整宿未眠的血丝,神情狰狞可怖,“你放我去见父皇,父皇一定知道我是无辜的!你让我出去!!……事成之后,我让你当太子左卫率。” …… 东宫这边,太子倒是难得长了脑子,学会利诱。 但光说动太子指认彭城王没有用,还得让陈帝愿意去见被软禁的太子,这上面宫廷的禁卫是说不上话的,必须得陈帝身边的亲近之人。 而此刻承明殿,冯力德看着远远而来的许寄锦。 若是以往,他早早堆着笑迎上去了,可是这会儿他却心神不定的,直到人走到了近前才注意到。 他忙不迭地道了句“贵妃”,却是面露难色,“陛下这会儿恐怕不想见人,您还是请回吧。” 这倒真的是好意提醒。 虽说陈帝这些时日有了新宠,但是眼前这位在后宫也是盛宠多年,冯力德并不敢怠慢。只是以陈帝现在的心情,恐怕什么新欢旧爱都不想见。一大早已经有三个人因为伺候不周被拖出去打板子了,冯力德自己都不敢轻易往跟前凑。 许寄锦适时露出了忧心的神情,“陛下可还是为太子的事烦心?” 冯力德脸色一变,小心地看看左右,没见什么人才神情微松。 他带着 许寄锦往旁边走了两步,这才敢压低了声音,“唉呦,我的娘娘唉,您可别在这儿提这个!” 这事谁敢提啊? 一贯会揣摩上意的冯力德都不敢在上面轻易地插话。说“放过太子”?那可是“弑君”!说“问罪”?陛下可是生生地压了怒气,只是让人闭门思过。 选哪边儿都不对,挨上了就是个“死”字。 许寄锦敛了敛神情,“冯内官也是个伶俐人,怎么这次就着相了呢?父子之间哪有什么刻骨之恨?太子只是年幼不懂事,被人引诱、一时错入歧途。陛下不去问罪祸首,难不成还真的要毒噬亲子不成?” 差一岁就加冠的太子被人以谈及幼童的语气说“不懂事”,这都有些引人发笑了,但是冯力德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常年在陈帝身边,冯力德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事实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陈帝想要什么。 只要皇帝想,这件事一定是“真的”。 现在陈帝因为“太子巫蛊”的事勃然大怒,却又没法对疼溺多年的长子下杀手。陈帝想要的是什么?当然是“把太子从这件事里择出去”! 冯力德想通之后只觉得豁然开朗。 但是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扯开呢,又僵住了。 这事光他出力没用啊。 关键是太子。 而这个太子实在不太聪明…… 和聪明人打交道不难,但是蠢人却各有各的蠢法。陈帝多年偏宠之下,太子之位稳如泰山,他偏偏能用巫蛊把自己作死。指望这样的太子开窍配合,那比登天还难。 冯力德正这么想着,东宫那边有人来禀。说是太子请求面圣,要诉明冤屈。 冯力德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许寄锦。 后者给他了一个含蓄的笑。 冯力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行礼:“多亏了贵妃指点迷津。” 要说怎么是多年盛宠在身呢?这心思玲珑劲儿别人是不能比的。 * 顾府。 托那位地位尊贵的亲娘的福,沈衡在宫里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虽然知道得晚了一点儿,还是得知了许寄锦在其中的作用,忍不住又跑到顾易这边旁敲侧击。 才问了两句,就看见顾易微微苍白的脸色。 沈衡微怔之后,到底沉默了。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意义呢?那是宫里的贵妃。 顾易似有所察地抬眼看过去,却摇了摇头,“我和她没有什么,也不会有什么。” 顾易从没有否认过那段过去,但是这一次确确实实地亲手将之葬送了。旧日情谊成了这些肮脏算计的推手,他还有什么资格说“念及”? 过去未变,变的是他。 年少时的过往终于被现实的面目全非毁了干净,这是他亲手做下的。顾易又非常清楚地认识到,毁掉的并不是那一点过去,还有过去的他。 沈衡:“……” 他 沉默良久,终于低叹:“知改啊。” 他扼腕、他叹息,他痛心疾首! 好不容易看见点门缝了,结果推开一看,后面是堵墙、砌得严严实实的。 * 彭城王不是太子,他早在知道事情败露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讨不了好。要是陈帝盛怒之下直接处死太子还好,但所谓“闭门反省”,明显是想法子替太子开脱。 萧惟骞虽不觉得萧昃那个蠢货能把这事联系到他身上,但是陈帝为了能给太子脱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再留在金陵安危难料。 这一走,便是朝堂上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但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彭城王走得很果决。 顾易早就让人盯着他呢。 等到“幡然悔悟”的太子在陈帝面前痛哭流涕地一番剖白,陈帝自然雷霆震怒,当即令人缉捕彭城王。 顾易亲自去抓的人。 等到了彭城王被从那驾看似低调实则华美的马车上拖出来,看到了像是早有准备的顾易,他着实愣住了。 但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彭城王并不是蠢人。 对视间,萧惟骞还是捕捉到了顾易在一瞬间流露的仇恨,他目露恍然,感慨,“终日打雁,反被啄了眼。却不想本王这次倒是做了回被捕的螳螂。” 顾易无意和这人废话,只冷脸吩咐,“拿下。” 话落,萧惟骞被摁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上,跪向了顾易的方向。 顾易一步也没有让。 这是他该得的。 对方欠得远远不止这一跪,那是他把命搭进去都还不清的血债。 萧惟骞被反拧着手臂从地上拽了起来。 肥硕的身躯粗暴地推搡着往前,在越过顾易的那一瞬,他突然低笑着开口,“你以为,我是在替谁办事?” 萧惟骞垂着的视线看见了对方手背甲下方、倏地抽动了一下的手指,他蓦地大笑。 不过都是帝王棋盘上的棋子。 想要跳出去,就只有做那执棋之人。 他败了,那顾易呢?! 第 97 章 结发36 彭城王被押解入狱,等待发落。 以陈帝对太子的态度,这案子是翻不过来了,彭城王何时问斩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大仇得报,但是顾易却没什么喜悦。 有些事情,他其实心底一直清楚,只是却没法做什么。 入夜,天色渐渐深了下去。 等更晚一些的时候,就连照明的烛火也接二连三的熄灭,笼罩而来的夜色仿佛天然隔绝秘密的屏障,一些白日里无法说出来的话也能放低声音道出。 “今上……并非明主。” 耳边响起了低低的絮言,卢皎月几l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别说妄议君非了,顾易连背后说人坏话这种事都没做过。 她不由低低“嗯?”了一声。 顾易解释:“是父亲说的。和兄长争吵之后,他同我说起过。” 兄长是锋芒毕露的,即便顾家在金陵的处境让他不得不掩藏起锐利的那一面,但是在家人面前,他却并不会像对外人一般隐藏,所以常会和父亲起争执。 两人会默契地避开他,但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吐露些什么。 事实上,被家人保护性地“置身事外”的顾易才是对家里人了解最多的那一个,他实在是一个太好的倾听者。 顾易接着,“并非明主,却终究是君王,是陈室正统。武康旧事已经乱过一次纲常,倘若再有一次篡陈之事,皇室的威严便彻底不存,那时便不再只是宗室作乱,而是天下人人皆有问鼎之心,那才是真正的纷争局面。……人间至苦不过战乱,遍地饿殍、十室九空,走遍城池却在民间找不到一个成年男丁。父亲说他见过那样的惨状,所以他情愿一退再退,也不愿重现当年的炼狱之景。” 所以得有一位君王在那里。 盛世明君可遇而不可求,但陈室的“正统”足够让许多人却步。陈帝的存在,让这个天下不至于变成彻底的纷争乱世。 …… 低低的絮语在耳边回荡,顾易声音放得很轻,是一种陷入回忆特有的飘忽感。 卢皎月听得微微怔然。 许久,她才低道:“顾老将军……大义。” 这位老将军并非剧情中浅淡描绘的、甚至有点愚忠形象的父亲,他所忠的并非那个皇室,让他坚守的也不是臣子之义,他看到的是更微渺也更广阔的东西。历经世事沉浮,回首犹怜草木之青。 顾易低低地应了一声。 但轻轻地相拥交错中,他睁开着眼,漆黑的眼眸与夜色几l乎融为一体。 父亲坚守大义,兄长不甘受制,但他两个都不是。 于他而言,家人最重要。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家破人亡,绝对没办法再失去第二次了。 他不想做那个祸乱天下的罪魁祸首。 但是家人对他的重要性高于一切。 * 彭城王获罪,其亲信党羽自然也逃不过被清算。 消息传出, 远在郢州的侯异当即举兵反叛。 当然,他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朝中有奸邪小人,蛊惑陛下手足相残,他虽远在郢州,却不忍见此惨状,故而起兵谏言。 旗号当然是冠冕堂皇的,但是反叛却是事实。不管是为了平叛,还是为了报私仇,顾易都没道理推脱。 当年五月。 顾易领命出征平乱。 …… 郢州连战连捷,陈帝的心情却谈不上好。 其一当然是前段时日太子巫蛊之事后续影响。 多年毫无保留的疼宠偏爱,让陈帝在出事后的第一时间选择“保太子”。但是当这件事情真的过去,太子真的被保下,他又觉得心底膈应。 像是一根刺扎在肉里,碰到就疼一下。 是以太子没因为巫蛊之事怎么样,反倒是在那之后,接连因为一些小事被陈帝训斥责骂,再无昔日储君的威风。 家事烦心,国事也没能让人多松快。 郢州的战报被呈过来,陈帝却连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只说了一句“放那罢”,就让人摆在了案上。他自己则是站在一个展开的画轴旁,一副专心致志鉴赏画作的模样。 通传的内侍不想自己居然赶得这么不巧。 大捷之喜是能讨得赏钱的,但扰了陛下看画的兴致却是大罪。 他心有不甘,但衡量过后也只能自认倒霉。遵着皇命把战报放在案上,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冯力德看得在心底直摇头。 这大捷啊,在陈帝这边还真不一定是“喜”。 也亏得这次通传的人是个谨慎又安静性子,要真是咋咋呼呼说“胜了”,怕是这会儿早被陈帝找由头拖出去了。 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许久,陈帝才慢悠悠地开口,“可是又胜了?” 冯力德当即头皮一紧,但皇帝的问题不能不答。 他只能硬着头皮接话,“自是胜了!陛下圣德庇佑,四海多年宴平,郢州荒僻之地,不通国之教化,才会起兵反叛,一群乌合之众,至多不过是盗匪山贼之流,陛下发兵去讨,哪里有不胜的道理?” 总归都是皇帝的功劳,跟领兵的将军没什么关系。 陈帝眉头展了展,轻笑了声,“就你会说话。” 冯力德这口气刚刚半松,又听陈帝接着,“你说这次顾易平叛回来,该怎么封赏呢?” 冯力德刚呼出的半口气一下子滞住了。 他定了定神,一边缓缓地把那半口气吐出来,一边放轻了声音:“朝中之事,奴一个阉人哪里敢妄言呢?” 陈帝目光淡淡地瞥过来,“哦?朕瞧着你平日里对政事颇有见地啊。” 冯力德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下,但是嘴巴却飞快接上,“奴哪有什么见地?不过是平日在陛下身边呆得久了,捡点陛下牙慧。这点陛下不要的残炙,放在外面也是金科玉律了。” 冯力德心跳得极快,但面上的神情却是极尽谄媚, 让自己显得像个没脑子只会吹捧君上的小人。 彭城王被问罪,朝中无制衡顾易之人,陈帝需要一把新的刀。血缘纽带的胞弟没了,依附皇权的宦官就成了下一个选择。 冯力德当然想要好处又想揽权——他一个没根没后的阉人,人生在世不就是这点追求么——但是这也有“能揽”和“不能揽”的。以如今顾易在朝中的地位,碰上去、刀得先折了。 陈帝有无数的刀可以换,可他的小命就一条啊! 气氛微微凝了下去…… 最后,是外面通传声打破冻住的寂静:珍淑仪求见。 珍淑仪正是这段时日盛宠在身新欢,就连前段时间人人自危的太子巫蛊之祸都没影响这位的连连加封,短短数月的时间,已经从一介宫人到位居九嫔,更被皇帝亲赐封号“珍”,得帝王欢心可见一斑。 珍淑仪受宠是宫里人有目共睹,如今一来求见,外面的人当然忙不迭地通报。 陈帝倒是不介意让宫妃来正殿来一段红袖添香,兴致来了直接宠幸都是有的。但是他今日显然没这心情,随便找了个理由让人回绝了。 不说外面的人是何种心思,这珍淑仪疑似失宠的迹象却让冯力德却心中大呼“不好”。 偏偏这时,陈帝正正让开了位置,让冯力德看见了那幅画。是命宫廷画师画的珍淑仪,但是陈帝显然说了别的要求,画出来的并不太像,反倒像是另一个人。 上首幽幽一道声音:“这画终究还是缺几l分神.韵,你觉得呢?” 冯力德心底一紧,终究还是一点点躬下了身,“是。” 不想当刀子,那就得有别的用处。 * 彭城王在金陵经营多年,侯异作为其镇守在外的心腹和后手,能够勾连京中之人不足为奇。他暗中遣人潜入顾府,欲掳掠前线主将的妻儿以作要挟。 ——听起来非常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来。 但这“掳掠”之事在顾府其实没激起太大的波澜。 顾易对家里一向上心,就算领兵在外,也在府里留下了足够的人手。府上家丁护卫日夜巡逻,那贼人连内院还没进就被发现了。护卫们还以为是普通的小毛贼,都没有为此惊扰到主家睡觉,早上宵禁一开就扭送了官衙,对着上司也只普普通通的上报了一句,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是半天没过,侯异派人“阴入顾府、欲谋不轨”的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卢皎月竟是从外面知道的,她还没在府里把这事问清楚呢,宫内就传来问候。 而与“问候”同时来的,是诏令她和儿子入宫的皇命。 昨夜值守的护卫还在解释当时的情况,卢皎月已经摆摆手让他不必说了。 是贼还是别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份入宫诏令。 带兵在外将领的家眷,永远是个高危职业。遇到一个猜疑成性的君主,那就更是如此了。 * 宫中。 陈帝掀了眼皮瞥了冯力德一眼,“这就是你的主意?” 把人带到宫中又怎么样?将士在外作战,他难不成还真能临幸主将之妻? 宫里的消息是难往外传,但又不是一点都泄露不出去。他要是真这么干了,以后还有人替他征战吗? 冯力德赔笑:“陛下息怒,这卢氏一向体弱,此次遇袭又受了惊。陛下仁厚,这次接人入宫,也不单单是为了护人免遭贼手,更是方便太医诊治。” 治着治着就“治死”了,这事在宫里太常见了。 见陈帝眼神微动,冯力德又接着:“顾将军从金陵之后,已经为夫人请过几l次太医了,脉案还在太医署备着呢。” 这位是真的体弱,京中知道的人不在少数,真的因为受惊病逝也合情合理。到时候随便找具尸首充数,等顾将军回京、难不成还能开棺验尸不成? 冯力德觑着陈帝面有动容,又趁热打铁道:“陛下不是上次还说如何赏赐吗?顾将军新丧夫人,正是需要个可心人安慰的时候,陛下不管赐下美人还是许配公主,都是极好的。正是一举多得的道理。” 陈帝摸着手上的扳指,状似沉吟。 许久,面色终于缓和下来,带着点嘉赏的笑意,对一边的人说了句,“善。” 冯力德忙堆出笑脸躬下身。! 第 98 章 结发37 宫里的这份旨意写得很“家常”,先是温情问候府中的主人有没有被贼人惊到,又说了对贼人的严惩处置,再忧心忡忡地表示了如今战事正酣、金陵城内也不安全,顾易征战在外、府中防卫空虚,未免相似的事再发生,府上的人最好搬到宫里。 比起冷冰冰的旨意,更像一封家常的问候信。 但里面的内容再怎么温情脉脉,卢皎月也没打算这么听命入宫。 彭城王一倒,顾易在朝中无人压制,以陈帝那个猜疑成性的性格,能容得下他才怪。偏偏这会儿郢州叛乱,顾易带兵平叛,眼见着又要立功。陈帝在这个时候让顾易的家眷入宫,还是想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明显是来者不善。 去是不可能就这么去的,卢皎月婉言谢绝了宫中的好意,但送走了宣旨的宫人后,神色却没松下。陈帝真的想要顾易的家眷入宫,不会因为一次回绝就罢休的。 卢皎月正想着怎么把这事敷衍过去,却听一旁的朱兴贤道:“还请夫人收拾好东西,带上着小郎君,随属下离开。” 卢皎月闻言一愣。 朱兴贤也意识到这话有点突然,连忙解释:“回夫人,这是将军的吩咐。若是陛下命人入宫,便由我等护送夫人和小郎君入军中。” 卢皎月怔住。 顾易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抗旨,抗的还是这种旨意。若说陈帝诏人入宫还可以说是一个试探性的行为,顾易这做法相当于直接撕破了脸皮,平乱未定,他自己就成了“乱子”了。 见卢皎月没有动的意思,朱兴贤不由急声,“夫人,这事耽误不得,咱们先走!有什么话、属下路上再跟您解释。” 卢皎月被这声音提醒得回神。 她转念间想明白了情况,口中果断道:“你带青奴走,我留下。” 朱兴贤一愣,下意识想要反驳。 看一个“不”字刚刚出口,抬头对上一双镇定又冷静的眼睛。 他不禁想起来,这位并非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她看得比他还要明白。 看得这般清楚明白,却仍旧要留下…… 朱兴贤咬了咬牙,“属下知道夫人不愿意让将军身陷不义,但是您的安稳要紧。将军也是这么吩咐的。” 卢皎月摇头,“我知道。但是事情还不到这种地步,我要是这个时候走了,知改才是没有退路了。” 朱兴贤:“但夫人留下,万一有什么……” 那留下的人就不是‘没有退路’,而是‘没有生路’。 他这么说着,语气已经渐渐急躁起来,但上首的人依旧平静又镇定。 对视间,那平静神态好像一瓢凉水兜头浇了下来,把那些焦躁的情绪都给浇灭了个干净,朱兴贤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回神只觉得喉腔酸涩,剩下的话没法再说下去了。 这些话并不必他跟对方解释,夫人心下清楚。 他不由低道:“……夫人。” 语气带着些恳求的阻止劝慰。 卢皎月被对面那仿佛“下一秒就要壮烈”的眼神看得毛毛的。 实际上,情况还远没有恶劣到那个地步。陈帝是个很爱面子的皇帝。他忌惮又猜疑,却还想要维持住宽宏大度的明君表象,不会先撕破脸做出什么的。 这么想着,卢皎月不由劝了一句,“放心,不一定会出事。” 这安慰的话好像起了反效果,眼前高壮的汉子眼圈一红,好像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卢皎月:“……” 真的不到这程度。她让朱兴贤把青奴送走,也只是以防万一,不敢拿孩子冒险而已。 想到这里,她又出了一下神。 以顾易对陈帝的了解,他肯定也知道陈帝这种行为是试探居多,但还是做出了这种吩咐。 她是以防万一,不敢让青奴冒险,而顾易是……不敢让她冒险。 卢皎月只觉得心底像被什么触了一下,突然有点软。 顾易其实和顾老将军很像,他们有相似的坚持和坚守。但是,当这么一个人,沉默无言却又无比决绝地将你置于自己所有的坚持之上,很难不让人心生动容。 卢皎月忍不住轻轻弯了一下眼,但也只是片刻,就将那点柔软的笑意尽数敛下。 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走。 顾易和陈帝之间,丧信失义、背负骂名的,不能是也不该是顾易。 他遇到的不公道已经太多,起码不能在这上面为天下所指。 * 顾青奴被从先生那叫过来的时候很有些茫然。等再被急匆匆地塞给朱兴贤,说是要带着他去找他爹的时候,就算是以他这般年纪,也意识到不对。 他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事情说起来实在太长了,而且背后的种种人心算计也不是这么快就能给一个孩子说透的。 卢皎月只能摸了摸这孩子的头,模糊地回答:“发生了一点事,你跟着朱叔叔走,他带你去找你爹。路上好好听话,见到你爹就没事了。” 顾青奴却越发不安。 那股惶恐茫然中,他本能地抓住了卢皎月的手,“阿娘呢?那阿娘为什么不去?” 卢皎月看出来他的不安,不由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人。又放缓了声音,温声安抚,“青奴听话,娘在金陵还有事要办。你听话去找爹,等你们回来,就能见到娘了。” 娘亲的怀抱很温暖,声音也很温柔。 但是那温度在短暂的碰触后又消失了,连他抓过去的手都被拉开。 顾青奴忍不住低喊:“娘!” 顾青奴的神情非常抗拒,朱兴贤在旁边看得心都提起来,就怕小郎君下面接一句,‘我不走!’ 家主就交代了那么一点事,现在夫人不打算离开,要是小郎君也不走,他真是没法跟家主交代了。他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都做好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就算是把人打晕也要强行带走”的准备了。 至于说打晕夫人?朱兴贤还真没想过这种事。 这年纪的孩子撒泼打滚都是常事,但是出乎朱兴贤意料的,小郎君连哭闹都没有,只是对着母亲再三确认,“阿娘会在金陵等着我吧?”/“我听娘的话,等跟着爹回来,就怎能见到娘了吧?”/“阿娘不许骗我!” 差不多的话被他翻来覆去地重复着。 卢皎月也没有不耐烦,她一遍遍答应着,最后被缠着拉完了勾,这次才把人彻底推给了朱兴贤。她自己则是对着对面的人半施一礼,“这一路上,青奴就劳阁下费心了。” 朱兴贤连忙回礼:“夫人这是哪里的话?保护小郎君本就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 顾易早有安排,而只带着一个孩子,又比带着母子两个人来得容易蒙混得多。人对幼崽会天然放下戒心,朱兴贤带着乔装打扮的顾青奴,没费什么功夫就出了金陵城。 一直等到出了城,上了马车,朱兴贤才听到一点小声的哽咽。 他一愣去看,正看见慌忙抹着眼泪的顾青奴,不由微怔,“小郎君?” 小孩子总是爱在母亲面前哭的。 走的时候顾青奴没有大哭大闹,他还只当是小郎君的年纪还小,不明白其中的含义,没想到对方竟在这个时候哭。 朱兴贤一个大老粗,哪里会安慰人?这哭的要是家里的小崽子,他早都粗声粗气地呵斥上了,但这小主子可不是他能骂的。 他支支吾吾、口笨舌拙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囫囵话来。 反倒是顾青奴抹干了眼泪,哽着声问:“朱叔,我听话去找了爹,娘是不是就没事了?” 朱兴贤本来想说的话滞住。 并非如此。 该说恰恰相反,并不是小郎君去找了家主就一切平安,而是一旦顾青奴被送走这件事被发现了,就算陈帝本来只是意在警告,这下子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了……留在金陵的又只有夫人。 这么一想,朱兴贤的心底也拧了一下。 他强忍下那点不安,免得在孩子面前露出什么,粗砺的掌心抹过孩子脸上的泪痕,加重语气,“会没事的。” 以夫人的聪慧,不会出事的。 和小孩子那双被泪浸得湿漉漉的眼睛对视,他终究放软了神情,缓声,“你娘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她当年能在北邺的十万大军下守住义固,如今就能守住金陵的顾家。 顾青奴微微睁大了眼睛。 许久,他重重点头。 阿娘最厉害了。 顾青奴自己擦了擦脸,又努力眨干净眼底泪意,“那朱叔,咱们能走快点吗?不用坐车,朱叔可以带着我骑马。我会骑马!” 小孩子的稚嫩言语总是让人忍不住心底放松,朱兴贤这下子倒是真的露出点笑来,“好,等过了这一段,咱们就换马。到时候磨得腿疼,小郎君可不能哭。” 顾青奴咬了咬唇,不服气:“我才不会哭。” 朱兴贤笑:“是是,小郎君了不起,刚才从府里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哭。” 顾青奴却沉默了。 不是不想哭,而是哭没有用。 爹爹看起来严格,但其实很容易被央求得心软,阿娘又温柔又好说话,事实上才是更严厉的那一个。 阿娘决定的事是不会改的,就算他怎么哭闹都不会改主意。 那他乖乖听话,按照阿娘的要求去找爹,是不是回来就能看见娘了? 一定能见到的。 他都这么懂事了。! 第 99 章 结发38 卢皎月留在金陵,目标也很明确:一是尽量不要进宫,一是掩盖住青奴已经离开金陵这件事。 前者还可以商量,但是后一个消息是必定要瞒住的。 这算不上太难。 从陈帝下个诏都要搞点小动作,弄出个冠冕堂皇的名头来看,他还不想和顾易撕破脸。这是好事,只要这岌岌可危的平和表象还维持得住,很多事陈帝就不能去做。 卢皎月选择了一个非常常见但是有用的方式——装病。 以陈帝那个要面子的性格,还做不出强诏将领病重的家眷入宫。而且病中谁都不好说有没有什么万一,她要是真的在路上或者在宫里出了什么事,陈帝白惹一身腥还捞不到好处。 卢皎月这么想着,却万万没想到,那位这次亲自来宣旨的陈帝面前的大红人冯力德、冯中官,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竟脱口而出一句,“太好了!” 卢皎月:??? 这反应过于离奇,卢皎月一时之间都没抑住脸上的错愕神情。 冯力德也察觉自己失言。 他忙不迭地补救,“咱家是说,那位常年云游的戴神医如今正在宫中为贵人们看诊,顾夫人这病可病得巧了,正好入宫让神医瞧一瞧,不管是安神还是驱寒气,几贴药下去肯定药到病除。夫人也趁这个机会仔细调养调养身子,宫中什么药材没有?以夫人的身份,尽管取用。” 话说得花团锦簇的,但里头问题简直太大了。 真心想要帮忙瞧病,让大夫来府上就是了,哪有让病人入宫的?而且她什么身份,就到了“尽管取用”的地步了? 卢皎月半垂着眼掩下那些思索,口中仍旧婉拒道:“怕是不妥。妾病气在身,入宫恐怕冲撞了贵人。还请中官禀明圣上,待妾身体痊愈,必定入宫谢恩。” 冯力德却仍是坚持:“顾夫人这是哪里的话?顾将军如今在外平叛,家中夫人病重,陛下若是不管不顾,岂不是寒了前线将士的心?” 卢皎月:“……?” 这太奇怪了,完全是一副“一定要她入宫”的态度。 而且更关键的是,对方话里完全没有提及青奴。 要知道,对这会儿的人来说,子嗣可比妻室重要得多。陈帝要是真的想拿捏顾易的话,关注点必定更多落在青奴身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半句都没有提起。 卢皎月隐约察觉到这里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心思念转,她状似松动,试探着开口,“陛下厚恩,妾深感念之。只是青奴毕竟年幼,一个人留在府上让人放心不下,恰逢妾身妹妹近日回到金陵省亲,妾想托付给她照料几日。若是中官不弃,还请稍待些时辰、让妾做些安排。” 冯力德怔了怔,觉得……这简直太妙了。 卢氏亲自做下的安排、亲自托付的儿子,任谁来看都挑不出问题。就算是顾将军回来,不管去问谁,都能只能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冯力德甚至 有点不确定地想,难不成还真是天命所归、那位陛下做这等事都有老天庇佑?怎么就这么恰巧?这卢氏就真的病了。怎么就这么合适?卢氏的妹妹就回了金陵,能教她亲自安排托付。 天不天命的不好说,人事倒是不缺。 卢皎月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冯力德脸色。 比起她入宫来,青奴不在府上才是当下最大的问题。卢皎月这会儿先一步提起,正是想握住主动权,免得一会儿对方想起来她不好应对。 却不想冯力德听了话之后,就连连点头,“是是,这是该当的。” 又一副仿佛比她还急得态度,紧接着道:“夫人可要现在去差人去请小卢氏?咱家这次来也带了不少人手,他们在您府上闲喝的这口茶也不是白喝的,没有干站着不办事的道理,咱家这就让他们跑一趟。” 卢皎月:? 积极主动地简直不正常。 就这样,双方都以为会有拉扯,但因为关注的点不相同,三两句话下来,两人居然以一个极快地速度达成了共识。冯力德让人去卢府请了卢妡过来。 卢妡是继母吴氏所出的大女儿。 虽然是继妹,但是卢皎月和对方的关系还不错。她穿来得比较早,也算是看着对方长大的。再加上吴氏虽然是这个妹妹的亲娘,但有点重男轻女的毛病,等儿子出生之后,一门心思扑在只年幼一岁的亲儿子上,难免冷落了女儿,算起来反倒是卢皎月平日里的照拂更多。 就顾家现在这个情况,卢皎月也只敢叫亲近的人来。 冯力德安排的人腿脚很快,卢妡不多会儿就过来了。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一两句交代完,姐妹俩关起门来说亲近话,冯力德也会意地退出去守在远处,给两人留出空间。 卢妡被这么叫过来,简直一头雾水。 她风风火火地坐下,一上来就连珠炮似的问:“阿姊,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宫里的人过来,说是你要进宫?” 卢皎月点点头,温声:“近日戴神医云游归来,在宫中坐镇。我这身子一直不好,容陛下恩典,也好入宫,让神医帮忙调养调养。只是我这么入宫,到底放心不下青奴,正好你这段时日在金陵,就想着劳烦你在府上住几日,帮忙照看一下。” 卢妡觉得这话有问题,但是一时又没觉出来哪里的不对。 但是听姐姐的准没错,多年的习惯让她一口答应下来,满口保证,“阿姊你放心,青奴交给我。你安心养病。” 卢皎月却摇摇头,“你别急着答应,因为前些日子那贼人的事,我把青奴拘在家里。他这几日正闹脾气呢,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门,连我都哄不出来。” 卢妡更迷惑了。 她见过这个大外甥,乖巧懂事、不像是闹这种脾气的人啊?而且还有她阿姊束手无策的孩子吗?当年卢家小弟那么无法无天,对着她还不是老老实实叫一句“阿姊”。 正这么想着,却顺着卢皎月轻敲桌面的动作,看见了对方蘸着茶水在 第 100 章 结发39 卢皎月入宫后并没有遇到什么刁难。 相反,她待遇好得过分,独辟一宫,来诊治的不只是那位戴神医,简直是整个太医团都来给她开会诊。 装病是瞒不过去的。 不过好在卢皎月倒也不全算是“装病”。以她现在脆弱的身体素质,吹点风都能发起热来,稍微拖一拖就会变得很严重,她应付冯力德的时候是真的“病”了。 也因为这个,卢皎月很坦然地任由诸多太医检查,该喝药喝药、该修养修养。 她也不担心药里有什么问题。活着的人质才能起到威胁作用,她要真死在宫里,对陈帝才是麻烦,陈帝想要她病愈的心绝对很诚恳。这么看来,对方一天三趟地来探望她,也很正……根本不正常!! 听着床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恭送帝王的声音也次第地向外延伸出去,榻上躺着的卢皎月终于睁开了眼。 她看着头顶上宫绣的床帐,表情忍不住地怪异。 陈帝的行为不对劲。 简直太不对了! 她是入宫养病的臣子之妻,就算是皇帝真的想要彰显恩德、表示关怀,那也该派一位份位高的妃嫔来探望,而不是亲自过来。 要说只是过来探病这种行为,还能勉强解释为陈帝就是喜欢事事亲力亲为。那在她喝了药“昏睡”之后,对方直入内殿,人都坐到了床边,那就怎么都解释不过去了! 卢皎月从头到尾复盘了整件事的过程,发现自己可能误会了。 陈帝要她入宫这件事,针对的或许不是顾易,而是她本人。 这么想着,卢皎月还是觉得非常魔幻。 她忍不住戳了一下系统,[能给我来个镜子吗?] 系统一口答应,[可以。] 系统的镜子不是真的镜子,而是把宿主当下的形象以镜面的形式建模,再以神经信号的形式传递到大脑中。说起来有点复杂,但就使用者体验而言,把它当作高清的镜子用是没什么问题的。 卢皎月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只能得出结论,是挺漂亮的。 但也只是正常水准的漂亮,和上个世界那种她自己都愿意多看两眼的大美人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而且这个世界的马甲是那种很宜室宜家的温婉长相,五官柔和地令人觉得舒服,好看是好看,但是没有一点攻击性,也因此很难让人在第一次见面就留下深刻的印象。再加上她现在人还病着,气色一不好,本来十分的颜色都逊了三分。 总之,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这张脸都跟那种“让帝王一见钟情、非要弄到宫里来”的祸水扯不上一点关系。 再加上她还有这么一个棘手的身份,陈帝是有多想不开,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可是他就真的敢动手。 皇帝当到这份上,就连卢皎月都想问一句,他脑子清醒吗? 卢皎月觉得自己得缓缓,她得好好捋捋这里面的情况。 …… 另一边,郢州。 侯异被士卒活捉,押解着走向顾易的时候心情还有点复杂。 等到看见在士卒拥簇中,与旧日将领极其相似的面容的时候,他更是心神恍惚,一时之间诸般情绪涌上心头。 后悔吗?似乎有一点。但他那会儿根本没得选,当年贪墨士卒军饷的事捅出去,顾老将军第一个饶不了他。 也只一念之差,就一切都挽回不了了。 新离的尸山血海中,他疯了一样地收敛旧主尸骨。也确实想过以死谢罪,但刀架在脖子上了,他又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下不去手。他就是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可这般贪生,最后也不过在恐惧和忏悔的折磨里晚死几年罢了。 侯异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顾易没有一点和他废话的意思,他只做了三件事:走上前去,斩下首级,拎着这颗血淋淋的脑袋翻身上马。 忏悔的话还是留着去和地下的人说罢。 顾易这会儿没有半点闲情叙旧。 * 郢州的捷报传来金陵。 陈帝笑着亲自来春煦宫告知了卢皎月这个消息,“顾将军大胜,夫人这几日病势愈发沉了,想来听闻这个消息,心里高兴、身子说不定能好转些。” 卢皎月不咸不淡地反问:“妾身体如何,陛下不知吗?” 和陈帝放出去的消息不同,卢皎月当下的身体状况不错。虽然陈帝图谋不轨,但她也不至于因此折腾自己的身体,该喝药喝药,该养病养病。那位被特意请到宫里的戴神医还是有点儿东西的,她入宫时的那点受凉的症状痊愈了不说,近段时日她身上也轻快了不少。 而随着她的气色一点点好转,陈帝也渐渐不掩饰心思。 卢皎月冷着脸躲开对方想要拉过来的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刺了他一句,“将士在外为陛下平定叛乱,可陛下却在后宫之中辱其家眷,如此为君、竟心无愧意吗?” 这话显然高估了陈帝的道德水平,低估了对方脸皮厚度。 陈帝笑着颠倒黑白,“顾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我将其家室接入宫中照料,这不也是慰劳功臣吗?难不成夫人觉得照料得不好?” 卢皎月:“……” 以她的词汇贫乏程度,这会儿居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辱骂。 陈帝再度笑起来,“夫人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尽可以提出来。不管是宫室摆设、还是吃穿用度,都尽管吩咐下去,让底下人去办。这毕竟是夫人未来久居之所,若是委屈了自己,朕可要心疼了。” 卢皎月:“……” 这个皇帝脸皮大概比边镇的城墙还厚!! 好在卢皎月忍耐到达极限之前,外面有宫人来请,说是清和宫来人。 清和宫是女主所在的宫殿。这并不是许寄锦第一次帮忙解围了,陈帝在这边呆得久了,总会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请走。 一次两次可以,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前几次陈帝都是欣然赴约⒊_[]⒊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但这次明显出现点不愉的神色。 不过,到底是“宠爱”的妃嫔,陈帝还是离开。 走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下,笑,“夫人想做什么之前,多想想家中幼子。” 这么说着,又看了眼几个宫人。 众宫人都躬身领命。 于是等到陈帝一走,宫女就开始了对卢皎月的例行洗脑。 “这件五色绣裙,尚服局做了整整一年,上面坠的珍珠每一颗都是南海郡供来的,凑了好几年,才有了这么一条绣裙,陛下眼也没眨地送到了夫人这里……” “……夫人身子不好,陛下特意开的内库,让太医随意取用,就连早些年高丽供奉的那根参王都拿出来了。” “……” “……夫人您看这金丝点翠簪子,翠鸟戏花,多好看啊。” 卢皎月闻言瞥过去一眼。 簪子是挺好看。 金丝镶嵌的红珊瑚花瓣,中间花蕊是用珍珠装饰,外面点缀的是翠蓝色的翠羽。都是艳丽的颜色,色彩比例稍微不合适就俗了,但这簪子显然不是如此,让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堂皇。 看着卢皎月像是终于有点兴趣,那宫女连忙把簪子呈上去,但等见卢皎月抬手似有若无地抚过簪子尖端,她瞳孔一缩,不由分说地劈手将簪子夺了回去。 为防止“意外”发生,这几个近身伺候的宫女都是武婢出身,手上的力气很大,卢皎月靠着系统插件能躲开,但是这会儿实在没这个必要,也就任由对方将东西拿回去了。 那宫女拿回了簪子,明显松了口气。 再看卢皎月,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多了点戒备。 但她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到底放软了声调,“夫人,您看这宫里的日子不也锦衣玉食?你便是有什么不得意的,冲我们发一发,奴婢们愿意受着,你可万万不能伤着自己啊!” 这话说可谓恳切至极,毕竟这位宫中主人出事了,她们全都得陪葬。 卢皎月摇头,“你想多了,我没有。” 那宫女状似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应着“是”。 但是手上的动作可半点没含糊,把那个簪子彻彻底底地收起来,目光还在殿内四处逡巡,似乎在找还有什么能伤人的利器。 卢皎月:“……” 不至于。 卢皎月还真没想到这些宫人居然这么敏.感,不过她的打算大概跟对方想的不太一样。 由于某人有着比账簿还厚的鸿门宴被鸿门宴、刺杀被刺杀经历,并且极其乐于分享这些过往,时不时当乐子(……)点评几句,卢皎月在怎么刺杀一个皇帝上面有着极其丰富的理论经验。 武器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 主将佩刀、天子携剑,就地取材可比携利刃入禁中容易多了。周行训曾经轻骑入敌营、解下佩刀只身入敌帐,却成功反杀的经历就证明了这一点。 卢皎月当然做不到强抢兵刃,但是陈帝对她没有戒备,以有心算无心,总能找到动手的机会的。 陈帝在等顾夫人这个身份病逝,卢皎月其实也在等。 等到真的“病逝”发丧,顾夫人的身份死得盖棺定论的时候,她再动手,可就跟顾易扯不上半点关系了。 但难的从来不是杀人,而是如何控制住接下来的局面。 卢皎月略微闭了闭眼,除了“顾夫人病逝”之外,她还要等到顾易回京。! 第 101 章 结发40 金陵城。 城头上的守门士卒远远就看见远处的烟尘滚滚,又因着都城这许多年的太平,怠于兵事的盛京兵卒一时居然没有认出这是什么来。 困惑地看了大半天,终于从漫天的烟尘中辨认出一点儿骑兵的身影。 前几日被当成闲聊谈资的郢州叛乱一事霎时涌上心头,这兵卒不禁想起了当时几碗薄酒下肚,拍着胸.脯说下的“区区反贼,要是朝中肯派守城军去,老子必定杀他个片甲不留”。豪言壮语犹在眼前,可滚滚烟尘之下,兵势动地而来,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恐惧摄住的心神。 这人当即后退了一步,却是脚下一绊,平地跌坐在地上。 他也顾不得这许多,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去,口中高呼“叛军!叛军来了!!”,没爬出去两步就被一脚踹到了旁边。 “瞎喊什么呢?!谎报军情是什么罪,你小子担得起吗?” 来人脸色阴沉,面容上还有一道长疤,贴着左眼眼皮过去、横贯鼻梁。见这可怖的伤势就知,这人差一点就要没了一只眼睛。因着这凶戾的长相,他在守城军中一向不怎么受待见,但是这会那兵卒却像看见救星一样,一把抱住了对方大.腿,语无伦次地:“没!是、是……叛军!!叛军打过来了!!” 他慌忙地向着城外的方向指过去,但是还没说完,就被拎小鸡仔似的拎着往城头上带过去。这兵卒顿时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凄厉嚎叫,“别!我不去!!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我嫂子刚生的嗷嗷待哺的侄儿L!我不能去啊!!” 疤脸:“……” 你嫂子生的侄儿L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无语了一阵儿L,还是摁着人的脸往外头掰,“看清楚、那是顾家的旗,是自己人。” 那正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士卒一顿,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往外看。 泪水糊得模糊的视野中,确实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熟悉的字。他并不认字,这个旗帜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熟悉的图案而已,不由向身旁人确认,“真是‘顾’?” 疤脸懒得理他,一把把人仍在了一边。 这小兵一骨碌翻起来,探头往外看,将那旗上的图案和印象中的对比,确实很像。但是他也见过好几次大军回师,没哪次像是这样的,这烟尘滚滚、铁蹄踏地,还没走近呢,他都隐约觉得地面在晃了。 他忍不住凑到疤脸跟前,又双叒叕一次确定,“真的是咱们自己人?这怎么跟以前不一样啊?” 疤脸冷嗤,“骑兵和步兵能一样吗?” 这么一副不耐烦的语气,那小兵应了一声“哦”之后,又不好意思追问下去。 再加上刚才闹了那么大一个笑话,他自觉没脸,半尴不尬地对着人讨好笑笑,“今日下了值,我请代兄吃酒?” 那笑里的意思也很明显,吃人的嘴软,今天的事就别说出去了。 疤脸淡淡地应了一声,却垂眸掩下眼底的神情。 等能过了 今日再说吧。 骑兵奔袭,不带辎重,这可不是回军的样子。 ……但那又如何? 他往一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模糊的笑。 “顾”字旗的,确实是“自己人”。 * 另一边,宫中。 陈帝收到顾易回军的消息,简直是又惊又怒:“他怎么就这么快回来了?谁让他回来的?!” 陈帝为了把这场戏演圆满,着实下了不少功夫,却不想这戏还没排上呢,被演的那个人先一步到了。 但这打了胜仗自然要回师,不然将帅领兵在外,皇帝该不安心了。 陈帝在这上面却没什么可指摘的,只能在心底暗骂,果然姓顾的都不叫人省心。 冯力德也是被这一下打得措手不及,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陛下您看,咱们不如再寻机会?” 陈帝脸色难看:“再寻?怎么寻?!难不成还等下次叛乱吗?” 他心底甚至有些懊悔,早知道如此,就不玩什么“你情我愿”的戏码,入宫第一日就将人幸了,这会儿L也没那么多事了。 冯力德不敢说话了。 将军离京,自然是得有战事,若是平白调人出去那就惹人嫌疑了。 陈帝当机立断,“你现在派人去顾府报丧,赶在顾易回府之前,把事情做成定居。找一具尸首,身形像就是了、把脸毁了……珍淑仪如何?不如干脆把她们身份换了,顾易就算有怀疑、也查不到后妃头上。” 冯力德神情错愕,那股骤然涌上的寒意让牙关都有些打颤。 帝王恩宠犹在昨日,他还以为那般盛遇、陈帝对这位淑仪多少有点情分在,可是现下一个念头就让人把命送了。 上首冷冰冰的视线瞥过来,冯力德连忙收敛了多余的情绪,躬身应是。 他自个儿L就是拴在绳上的蚂蚱,哪来的闲心怜惜别人?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 陈帝打算得很好,但是没能成行。 因为顾易根本没回顾府,他轻骑入京、直奔宫城。 一行人还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样子,连日赶路、尘土扑了满面,但森森血气仍未散去。破损的铠甲上是斑驳的褐渍,而为首的人马上还挂着一个死不瞑目的、血淋淋的人头。 宫门侍卫拦人的时候简直是哆嗦的,“站住!宫内无故不许纵马!来者何人?!” 眼睁睁地看着马蹄逼到近前,李沽万以为自己就要被踏死了。但是下一刻,马上的人却翻身下来了。 直到这会儿L,李沽万才认出人来,他诧异出声,“顾将军?!” 李沽万认得这位顾将军。 他那日在禁中不慎冒犯了太子殿下,殿下一向脾气暴烈,当即命人将他拖下,还是顾将军在场,帮他解的围。 禁中蒙受这种恩情的不在少数,顾将军看似不近人情,但是对底下的人却颇为照顾,是禁卫中公认的宽厚之人。李沽万见是对方,刚才紧绷戒备的神情一下子 松下去,连问话声音都放缓不少,“将军这是做什么?” 顾易:“郢州叛乱业已平定,易携贼首来宫中复命。” 李沽万想起了马背上挂的那个人头。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往那边看,刚想说‘复命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顾将军不若洗去这一路风.尘再来’,可那边顾易已经接着问:“陛下现在在何处?” 旁边有人答:“宣福宫。” 顾易一点头,拎起马上的人头往大内走去。 身后亲兵跟随而入,行走间铠甲相撞的发出一点不那么整齐、但是像击打在人心头的铿锵声。 李沽万愣了一下。 顾将军入宫复命就算了,为什么亲卫也跟着进去?想想那铠甲上血渍,看看那些人身侧佩刀,李沽万后知后觉地察觉了什么。 那点后一步发生的、对危险的感知拉响了脑内的警报,李沽万下意识想扯开嗓子喊,但是开口前却猛地想起了什么,声音被生生阻塞在的喉中。 他抬头看刚才回话的那人,后者目不斜视,一副专心值守的样子。 不,不止是他……方才顾将军纵马而来,这附近的禁卫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阻拦的。而现下顾将军携亲卫入宫中,他们也默契地视而不见。 李沽万突然想起来,原本和他搭班的并非眼前之人,对面那个眼熟的同僚是今日临时顶换的。而周围的卫士也都有些微的变动,但因为都是熟面孔,李沽万并没有放在心上。 李沽万眼神四处打量间,已经有七.八道视线落在他身上,那绝不是同僚间友好的目光。李沽万无端端地想起了,刚才顾将军身后,亲卫有一瞬间握在刀柄上的手。 李沽万:!!! …… 顾易虽然提前传信来做了安排,尽力把千秋门附近的值守换成了自己的人,但是他还没法做到完全控制宫内禁卫,里面也混杂着不少其他人。 这一路行来,有如李沽万后知后觉、背生冷汗的,也有不依不饶、必定要把人拦下的。前者逃过一劫,后者没有纠缠太久,就被身后的同僚抹了脖子。所谓宫变、所谓政变,便是以最快的速度控制权力中枢,这里面容不下半点心慈手软。 鲜血漫开,顾易对上那一双双不敢置信的眼睛。 他冷静地把那一道道眼神记到了心里,拎着那颗血渍早已干涸的人头,带着一身新鲜的血腥气闯入了帝王所在的宫室。 * 宣福宫。 近前伺候的宫人哪里见过这场面,这血气凛凛的一行人刚一出现,就被三魂吓走了六魄。当即躲的躲藏的藏,惊呼哭喊声混杂,偌大的宫殿顷刻之间乱成一团。 陈帝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倒是眼尖的看到顾易,立刻出声呵斥,“顾易!你干什么?想造反不成?!!” 这话刚落,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滚到了脚边。 陈帝低头一看,正和侯异那双死不瞑目的圆瞪双眼对了的正着。 陈帝:!!! 他也终于维持不住所谓帝王威严,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狼狈踉跄地退到了一边,口中却色厉内荏地喝着,“反了!反了!!快来人!给我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这厉声的“来人”叫了好久,外面却一点儿L的动静都没有,和这喧闹鼎沸的宫殿呈现鲜明对比的,宫殿外面是冻住一样的寂静。 陈帝终于隐约意识到什么。 和先前的受惊不同,一种更冰凉也更深沉的恐惧袭上心头。可到了这个时候,陈帝反而不敢喊什么“乱臣贼子”了,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狠厉中夹杂的恐惧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顾易,意图以此喝退对方。! 第 102 章 结发41 顾易和陈帝的凝滞的对视中,旁边的躲避不及冯力德扑通一下跪下了。 “误会啊!这里头一定有误会!!”他一上来就这么高声着,紧接着又飞快,“奴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将军必受小人挑拨。将军在外平乱,陛下深记将军功劳,前些时日府上夫人病重,是陛下惦念着将军大功,这才将人接入宫中照料,又命太医悉心诊治,如今人已经大好,就在春煦宫休养着,将军不若去看看?” 陈帝听得此言,也是飞快镇定下来。 他定了定神,佯怒道:“我如此施恩于顾府,不是让你行如此悖逆之事的。顾易,你莫要不知好歹!” 陈帝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也不怕被戳穿。 春煦宫上下都是他的人,没有一个会多嘴多舌。至于说顾易的那位夫人,就更不必担心。一个女人,难不成会对夫君说这些事吗?就算说出来,又有谁信呢?帝王后宫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做什么觊觎一个臣子之妻? 真要翻出来,看天下人是说他夺臣之妻,还是对方不守妇道、勾.引君上。那位顾夫人恐怕比他还想瞒住。 顾易听到这些,确实松了口气。 听起来,月娘似乎没事。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顾易没觉得自己还能退回去。 他又往前踏了一步,陈帝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做出了一个抵挡的姿.势。 顾易却没有再往前走了。 他虽保持着逼近的姿态,但却屈膝触地,行了一个单膝的军礼。 这君臣之间礼节让陈帝一瞬间找回了自己所习惯的、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他右手手臂还尴尬地悬在半空,神色却恢复了镇定,顺势甩了甩袖子,就恢复了平日的帝王威严。脑中转着也是如何重重地降下惩处,好让顾易记住这场教训、不敢再犯。 却不料跪着的人先一步开口,“叛将侯异勾连北邺,当年假传军情,令我父兄引兵救援,这才致使新离一役的惨案。臣请陛下彻查。” 陈帝原本威严的神色一僵,下意识敷衍道:“那都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现在去查也……” 顾易打断他的话,直直地抬头看了过来,“臣有证据。” 和那双漆黑的眼睛对视,陈帝只觉得刚刚缓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顾易却接着:“时任五兵尚书王原义、右丞张师安、侍中从东白……” 他一个一个人名念下去,越是说、陈帝的脸色越是苍白。 这些人其实并不算当年之事的直接参与者,他们顶多在帝王的授意下,对彭城王的谋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中侍中更是天子近臣。要是顾易当真寻仇,陈帝可以把彭城王、把侯异推出去给他解恨,但是顾易这却并非寻仇的态度。 陈帝终于忍不住了,他厉声喝止,“顾易!你要干什么?这些都是朝堂上的肱骨重臣,难道让朕因为你的一句话任意废免吗?!你别太过了!莫不是还想要朕给你认错道歉?” 这么说完,殿内却一片寂静。 陈帝终于察觉了什么,脸上一点点露出的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低头去看,视线对上,顾易一点点俯下.身去,叩请:“请陛下下罪己诏。” 明明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人、明明是被叩拜的那一个,陈帝却生出了巨大的恐惧。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却是刚在混乱间碰到的几案,他被绊得往后跌倒,手臂撑住了地面,腿弯卡在翻倒的几案案面上,一时之间起身都不能,只能狼狈地用手指着顾易,“你、你你”地说不出话来。 顾易却接着,“朝中尸位素餐者众,奸佞当道,陛下却不能明察,当退位让贤、另择新君。” 陈帝没想到顾易居然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这下子他连“你你你”都说不出来,指着顾易的手一个劲儿地颤,最后竟是怒斥,“朕不行!难道太子能行吗?!” 大概是气急了才显露出的真实态度,陈帝其实是知晓这个儿子的蠢笨无能。但正因为如此,这个太子才能被他牢牢抓在手心,他才能放心大胆地“宠爱”。 顾易:“太子巫蛊弑君、忤逆不孝,非为君之选。陇安王素有聪慧之名。” 陈帝脸色都扭曲了,“顾易!!” 太子不容兄弟,陈帝纵容这行为,于是稍微年长些的皇子都被遣往封地。陇安王是还留在金陵诸子中最为年长者,但也堪堪只有六岁而已。 逼君退位,再立幼主。 下一步如何?昔年武康旧事写得无比清楚!! 陈帝气到从脖子到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怒喝着、抄起一旁的茶盏就砸了过去。 瓷杯在身边碎裂,溅射的瓷片在顾易的脸颊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然后是接二连三的脆响。 身后有人持刀欲起,被顾易一抬手止住了。 他平静地抬眸,注视着帝王发疯的丑态,一直等到陈帝摔得累了不动了,他才缓声又道:“请陛下下诏。” 他甚至仍旧是跪着的。 那恭敬有礼的态度此刻却成了莫大的嘲讽。 陈帝想要接着发怒,但终是颓然。在这除他之外,满殿寂静的宫室中,陈帝终于意识到,他今日要么“下诏”,要么“下遗诏”。 再往旁边一看,冯力德竟不知何时准备好了玺印,中书谒者丞起草的诏书就在一旁,只等着他亲手盖个印了。 陈帝:“……” 他默然良久,环顾一圈冷声嗤笑,“你们倒是有眼色。” 冯力德默不作声地躬了躬身,将诏书和印玺都呈了上去。但是刚刚递到近前,就被陈帝一拂袖扫落在地,玺印坠地发出了一声闷响。 可除此之外,大殿内再无其他动静。 陈帝都能听清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不多一会儿,中书谒者丞重草,一份一模一样的诏书就递到了他面前。 陈帝看见,那边硕果仅存的一张桌案上,中书谒者丞跪坐一侧,已经 开始写第三份诏书了。 见此情形,陈帝只觉胸腔一阵翻涌,又是一次呕出血来。这次继太子巫蛊事后,他第二次呕血,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宫人紧张环绕而来、焦急询问帝王安危。有的只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各司其职”,等着帝王下达诏书。 陈帝双眸猩红地环视着屋子里的所有人,怒极反笑道:“好!你们都极好的!!这就开始向新主子献媚了?” …… 就算陈帝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最后还是在那份诏书上下了印。 至于对方怎么在盖完印之后怒气攻心的晕过去,顾易就并不关心了。他命人把陈帝挪到了嘉安宫,又让人请了太医过去,自己则是片刻不停留地往春煦宫而去。 前宫发生的波折其实后宫的宫中也有所察觉,当一群还染着血着甲卫士往后宫而去的时候,一路惊起的惊呼尖叫无数,就连的春煦宫这边也惊动了。 几个宫女惊慌而来,拉着卢皎月就要离开,“夫人,前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宫中或许有变,夫人先随我们避一避吧!” 卢皎月其实有点意外。 这段时间她和这些春煦宫的宫人们相处,远算不上愉快,她倒是没想到这些人这时候还记得带上她。 意外归意外,卢皎月还是使了点巧劲从宫女手中脱开。 她人倒是很冷静:“宫中并未有火光,也没有大规模交锋,来人并非为了抢掠,这会儿去外面实在并非明智之举,若是撞见什么情况,反倒容易被灭口,不如先在宫室之中,静观其变。” 宫女先是因为被卢皎月挣脱开来愣了一下,又听见卢皎月接下来一番话,神色更怔。 焦躁的情绪被这平静的语气抚平,冷静下来想想,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里面倒是仍有心存不安的,却是从众心态占了上风,也跟着留来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也能安心为现下的情况做打算了,为首的那个宫女想了想,开口:“夫人先在宫中等候,奴婢让人出去探探情况,若是有什么不对,也可以早做应对。” 和之前不同,她这次不自觉地做出了请示的态度。 卢皎月却摇了摇头,“不,我出去看看。” “夫人不可啊!” 领头那个宫女下意识说了这么一句,想要拦阻、却见卢皎月人已经往外走去。她是可以将人强行拦下,但是伸了伸手,却莫名生出一种敬畏来。 原地犹豫良久,带着人跟随了上去。 她想,或许是陛下命她们看守这位夫人,若是对方出了事,她们没法交代。 卢皎月倒是没注意身后的宫人那番心理纠结,她只是对这个时候、在宫中闹出的这种动静,产生了一点猜测,忍不住想去亲眼确认一下。 她也确实看到了。 在推开宫殿外门的那一刻,卢皎月似有所感地往侧边偏头看了过去。殿外平整青石路的尽头、繁茂的花树的掩映之下,一队身着甲胄的卫士整齐而来。 蒙尘的甲胄并不灿亮,阳光照射下还显出些斑驳的痕迹,这冰冷肃杀的存在与后宫实在格格不入,仿佛在靡丽华美的景致上绘了最浓墨重彩的血色一笔、将整幅画面都撕裂开了。 卢皎月听见身后的嘶气声,也看见了不远处仓皇跑远的宫人。 但是此时此刻,好像这些都模糊了,她瞳孔中映入的、是那道渐渐走近的身影。他这时候的样子大概是有点狼狈的,几缕发丝从冠中散落,面上掩不住连日赶路的风.尘之色,脸颊侧带着一道新鲜的血痕,连铠甲也不复出征时的光亮。 人影由远及近,最终站定在她的身前。 凝霜般眉宇渐渐染上暖色,仿佛飘散着血气的眼底戾气压下,神情中的冰冷之处一点点融化,最终只余下温柔。 他轻轻执起了对面人的手,温声,“月娘,我来接你回家。” 卢皎月眨了下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 第 103 章 结发42 虽然顾易那么说了,但是两人最终还是没有回顾府。 宫变之后正是要稳定局势的时候,别说今天了,恐怕顾易这几天都得住在宫里。 卢皎月也没走。 毕竟论对皇宫情况的熟悉,顾易还真不一定比得上她。卢皎月心情相当复杂地发现,换了一个小世界,又换了一个皇宫,她还是捡起了熟悉的工作。 倒是嘉安宫那边传来消息,陈帝醒了,但是疑似中风,人不能动弹了。 顾易神情没多大变动,更没有过去看的意思,只是冷淡吩咐,“让太医过去看诊,再找几个宫人去照顾,别让他死了。” 侍卫领命去了,顾易这么说完,自己却有些怔神。 冰凉的手背被碰了碰,顾易顺着那手往上看去,纤细的手臂、瘦削的肩膀,再往上看是略微苍白的唇,最后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 顾易倏地缓了口气,连紧绷着的肩膀都放松塌了下来。 他反手抓住了手边的这只柔荑,紧紧握住。 他以为自己永远也踏不出这一步,但是真到了如此的地步,却突然发现,情况远没有那么难熬。只要有这个人在他的身边,无论怎样的境地,他都能继续往前走下去。 虽然心中种种情绪,但是顾易也只握了一下手就松开了。两个人现在都很忙。 顾易忙着按名单处理陈帝的心腹大臣——这必须快、快在宫变的消息传出去之前。 而卢皎月接手的是控制包括后宫在内的全部禁中。她对陈朝的皇宫不算熟悉,但是对皇宫很熟悉,也知道怎么最大程度地封锁住宫中消息……说实话,因为往春煦宫走的这一趟,顾易闹出的动静有点大了,她得暂时把这些消息摁住。 在这样的忙碌中,这座宫城原本的主人,仿佛就被这么遗忘在了偏僻的宫殿角落。 倒也有人没有忘记他。 禁卫重重把守的寂静宫殿前,一个珠翠华服、相貌明丽的女子缓缓走来。 守着的禁卫立刻架起刀来拦阻,但是看见来人之后,神色却松了松,“许贵妃?” 这会儿把守嘉安宫的正是前些日子守东宫的高济,因为太子巫蛊之事,他也知道这位许贵妃是“自己人”,见来的是这位,一下子放心了不少。 许寄锦对着高济轻颔了一下首。 高济也行了个礼,问:“贵妃来这里做什么?” 许寄锦往看不清里面情况的幽暗宫殿里看了一眼,低着声,“我来看看他,毕竟……也是多年情分。” 高济一愣,紧接着露出点为难之色:“将军有吩咐,我恐怕不能放您进去。” 许寄锦往后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那个宫女立刻拿出一个荷包来,鼓鼓囊囊的、一看就不少重量。 高济连忙摆手,“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真不能放您进去。” 荷包在推拒间坠到了地上,闷响声让两边动作都顿住,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高济到底不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僵,在停顿了一下,提议:“贵妃不若让人请示一下将军?将军一向极讲人情,定会答应下的。” 许寄锦垂了一下眼,遮住眼底的神情,“将军此时正是事忙的时候,哪有闲暇理会这点小事?我也不好这么过去搅扰他。” 高济:“……” 也确实,将军这会儿恐怕没时间理会这些。 这么说话间,正碰到旁边有宫人准备送药进去。 但那颤颤巍巍、面带难色的样子,倒是一眼就能看出,这药不是自愿送的。 许寄锦瞥过去几眼,突然开口,“顾将军有说,让什么人送药吗?” 高济一愣,他看看身前的许贵妃,又看看那边送药的小宫女,突然觉得、这倒是也行。 这一碗药已经送了三趟的小宫女简直是千恩万谢地将手里的药碗送出去,许寄锦带着婢女进了嘉安宫。 刚一进门,就听见里面“咚”的一声,不知是什么被扫落在地,紧接着是一声口齿不清但异常大声的厉喝,“滚!” 宫殿门还没关上呢,这动静原原本本的传出去了。 递药碗的小宫女一抖,往后缩了缩,逃避的意思十分明显,看起来像是生怕这差事再被扔回自己头上。高济也露出点尴尬的神色,询问地看向许寄锦,确定她要不要接着进去。 许寄锦倒是神色未变,冲着高济点点头,便命身后的婢女关上了殿门。 关阖的门扉宛若巨兽闭上的嘴,将一切都阻隔在幽暗的宫殿深处,高济心底蓦地紧了一下,但回神又是迷惑:这会儿也没什么值得警惕的啊? * 嘉安宫内。 许寄锦缓步走到内殿。 玉枕被扫落在地,陈帝正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躺在榻上,艰难地小幅度活动着,试图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许寄锦在原地定定地看了两眼,从婢女手里端了药碗走了过去。 她没有理会被扔在地上的玉枕,只是不急不缓地走过去,人站到了榻边,也没有帮忙扶起陈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在旁边看着这帝王的狼狈之态。 陈帝当然知道来人了,还只当是那个送药的小宫女。 他一开始以封妃厚遇许诺对方帮自己联络亲信,可不曾想那个小宫女实在是个没用的废物,只是一个劲儿地打哆嗦,开口就是“喝药”。 喝药?他这会儿哪里敢喝药?!保不齐那姓顾的在里面加点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不至于,但是让人一点点虚弱致死的慢性毒可说不定。那狼子野心的狗东西干得出来! 陈帝现下这么闹,也是有意让外头把给他送药的人换一个,最好换个机灵懂事点的。 这会儿人进来,陈帝侧耳听了半天,却没听见哆嗦磕头的动静。 他一时不确定地这么想着:这是换人了? 陈帝想要转头去看,但脖子上的肌肉僵硬不受控制,他只能大幅度地转动眼珠,终于看见了静静立在 榻边的那个人,一个格外熟悉的人。 他愣了愣,一时之间百般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飞逝,陈帝的脸色一会儿发青、一会儿涨得酱红。 他嘴唇哆嗦着,发麻的舌尖艰难地蜷起,唾液横飞的喝出了那两个字,“……贱人!” “奸、奸夫淫……妇!是、是你……是不是?!你、顾易……” 定是这两个人早就背地里勾搭上了!!串通一气,谋夺他的江山!这才有了今日之变。 陈帝说话实在艰难,半天没说出完整的词句,还一边说着一边涎水横流,再配上眼歪嘴斜神色狰狞的丑态,这样子十分吓人。 但是许寄锦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帝的癫狂之态。 她确实帮了顾易,但要说她真的做什么的,也只有太子巫蛊之事的那一次而已。就连那次也是借着冯力德的手达成目的——那也是陈帝自己的目的。陈帝应当是不知道这事,他这会儿喝骂的,大概只是一些无中生有、自己猜测的龌龊事。 许寄锦并不意外。胸怀磊落的人看谁都是光风霁月,卑鄙小人看谁都肮脏下贱。 她在榻边站了许久,一直到陈帝喝骂得力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她才端着药碗坐下来。她拿着调羹在瓷碗里搅了搅,漆黑的药汁沿着洁白的勺柄泛起一道道涟漪,调羹和碗底发出一点清脆的碰撞声。 榻上的陈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这药碗打翻在地。 因为许寄锦及时伸手捞了一下,那药碗只是翻扣过去,并没有打碎,可漆黑的药汁却泼了满地。许寄锦目光转过去地看了一会儿,从袖子拿出一张帕子盖在了汤药之上。 看着那张洁白的帕子被药汁一点点浸着上暗色,连上面鲜亮的绣花图案也因为绣线被污变成了更深沉更黯淡的颜色,许寄锦兀地笑了。 这笑声实在突兀,还粗喘着的陈帝都忍不住转着眼珠看她。 许寄锦笑意盈盈地看过去,那是她侍奉君上时最常见的明丽笑容,放在这时候却只显得诡异。许寄锦却像是无所察觉,似是觉出陈帝的疑惑,她语调轻快地解释了自己发笑的原因,“妾身像是看见了自己。” 看见了自己怎么从那灿烂明亮的样子,变成现在这被药汁浸透的满心怨毒。 陈帝当然是不明所以的,但是许寄锦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她弯下腰捡起了帕子。 原本干爽洁白的帕子早被浸得湿透,一提起来、深褐色的药汁一滴一滴地往下坠,许寄锦却像是全不在意。 她并没有把帕子拧干,而是仔仔细细地把褶皱处捋了平。 然后,就那么整张盖在了陈帝的脸上。 湿透的手帕将陈帝的口鼻全都盖了住,榻上的人顿时挣扎了起来,但是不受控制的肌肉让说话都变得困难的,更遑论摆脱这种桎梏。 跟着进来的婢女不知何时打了一盆水过来。 又一张崭新的帕子浸在水里,许寄锦再往上 盖了一层。 这么一层叠着一层,直到那榻上的人连痉挛的抽动都失去了,许寄锦才像是终于解脱了一样,靠在床头的柱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玉行担忧上前,“主子,您没事吧?” 许寄锦轻轻吐了口气,艰难回答:“我没事。” 隔了一会儿,又像是觉得这一句话没法说明自己的心情一样,她加重语气强调,“我很好,特别好。” 她从入了宫以后,就再没有这么好过。 许寄锦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陈帝彻底咽了气之后,才着手收拾残局。 把帕子拿开拧干,盆里的水和地上的污渍都处理掉,玉枕捡起来,再两人合力、将陈帝推成了背身靠里的侧睡的姿.势,又将被子盖上。 急急忙忙做完这一切之后,两个人都出了一层薄汗。 到底是弑君,许寄锦一抬眼就看见了婢女脸上的惊惶之色,她抿了抿唇,低声,“一会儿低着头,跟紧我。” 玉行握了握发抖的手,咬着牙点点头。 许寄锦则是使劲眨了眨眼,不多一会儿,就是眼眶微红的委屈神色。 她这么出了殿门。 高济也听见了刚才殿内的喝骂声,这会儿见许寄锦出来又是这个模样,一时也不好追着问什么,只是默默地目送着人离开。 只是他看着被许寄锦特意摆在外头、已经空了的药碗,心里多少松了口气,起码药是喝了:里头的人要是一直不喝药,他们也很难办。 …… 陈帝的事是一直到了晚上才发现的。 送饭的人送了几次进去,都没有等到回应。眼看着这位主儿要闹起绝食来,外面守着的人站不住了,毕竟上头有令、他们不能真的把人饿死,当即打算硬灌。 可进去一碰,人直接僵着翻倒下来。 再一摸,尸首都凉透了。!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4 章 结发43 陈帝是得死,但是不能现在死。有些事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令由何处出”的正当性依旧重要——诏命和遗诏的效力是截然不同的。 顾易在宣福宫的时候,宁愿那么耗着、也要让陈帝亲自按印,就是这个缘故。 但是现在人死了。 这消息当然不能放出去,顾易亲自去了嘉安宫。 被捂死的人和病死的人是不一样,许寄锦当时勉强定下神了收拾现场,但是却忘了在尸体上做些伪装,也或许是确实不知道这些事。这会儿顾易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多半不是一场意外。 顾易看着侧边死死低垂着头,明显知道点什么的高济,冷声问:“今日谁来过?” 高济脸色惨白,“回将军,除了送药送饭的宫人、还有……许贵妃。” * 另一边,卢皎月命人把宫里不管是大门正门,抑或是宫人内侍走的偏门,该落锁的落锁、该派人守起来的守起来,接下来就是宫中内部情况的整顿了。 卢皎月毕竟在后宫呆过,知道有些事情让禁卫强行动手只能事倍功半,人惊惶起来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得有清楚宫中各方关系、又有人脉的内部成员帮忙斡旋,那几个在春煦宫看守卢皎月的宫人就这么被抓着强行上岗。 宫女的人脉也是人脉,这宫里的关系就是张巨大的网。 卢皎月指派的任务又明确又具体,几个宫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常年被吩咐的习惯让她们下意识地执行命令,等回神就发现,自己不知道是“上了贼船”还是“抱上了大腿”。 但是不管是哪一个,现在退都来不及了。 既然投诚当然要投得彻底一点。 兰桡,也便是春煦宫领头的那个大宫女,主动想卢皎月表示:“先皇后去后,陛下一直没有再立后的意思,宫中宫务一向由许贵妃打理,如今凤印就在她处。夫人不若去一趟清和宫?有凤印在手,六宫奉命也是理所应当。” 卢皎月看了兰桡一眼。 后者神情紧张地俯身低头,以示服从之意。 卢皎月笑了笑,“也好,就去一趟。” 只是走出去的时候,却被拦了。 卢皎月去的是后宫,自然不可能像是之前堵门时候那样带着许多亲卫,她本来打算带着这几个宫女就去,但是这一点遭到了顾易亲卫的激烈反对。 “这会儿宫里正是不安全的时候,夫人的安危要紧,怎可孤身涉险?” 兰桡当即就心下不平,她们跟着呢、哪里就孤身了? 但是对上那血气森森的带刀军士,她到底不敢说话了。 这个暂时被安排跟着卢皎月的亲卫也是个熟人,正是当年守义固城时,听从卢皎月调遣安排的关安邑。对方现在也不能说是亲卫了,是跟着顾易一块回京的领兵将领之一。熟人好打配合,先前卢皎月需要人手,直接向顾易把人要来了。 兰桡不敢说话,卢皎月倒是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回绝了,“后宫这会儿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带着那么多人过去反倒容易生变。” 关安邑有心想说“将军这都宫变了,还怕后宫的那一点乱子吗?”“生变哪有您的安危重要”,但是看看卢皎月的神情,到底没有说出来。他咬了咬牙,跪地拜请,“夫人至少带一人随行,一旦有不测,也好应对。属下自请前往!” 卢皎月顿了顿。 带一个人啊,这倒是也还行。但是关安邑…… 卢皎月看着这个跪下都很有存在感,擅用武器是长槊和铁锤,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是个悍将的关安邑,到底沉默了一下。这外形威胁力,不亚于带一队人。 卢皎月点了一下头,但是还不待关安邑松口气领命,就见卢皎月往旁边一指,“朱公和我同往吧。” 是送了顾青奴去郢州,但自觉在这事上心怀愧疚,主动要求回来的朱兴贤。这位其实也是行伍出身,但是这些年都在金陵负责一些暗线的事宜,有点儿有武转文的趋势,身上没那么重的杀伐气。 关安邑:? 朱兴贤:?! 后者忙不迭地回:“属下领命!” 关安邑一直到目送着人走,也没闹明白。 ——俺老关哪里比不上那个姓朱的了?! 他眯着眼,对着一旁的兵卒问,“我看起来、难道没有那姓朱的能打吗?” 不该啊!他当年做将军亲卫的时候,身手都是营中数得着的。要不然那会儿也不会被将军特意留下,给少夫人当护卫啊。 兵卒:“……” 有没有一种可能,您就是看起来太能打了? * 清和宫。 许寄锦没想到顾易会那么快确定陈帝的死有问题,又那么直接地找到她这里来。但是事到如此,再狡辩没什么意思了,她很干脆地承认,“对,是我。” 顾易就算有所猜测,但是真的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点愕然的神情。他知道时移世易,就连自己也非当年,但是昔年故人做下这种事,还是让他错愕。 他默然良久,终究艰涩:“你该知道的、陈帝不能死,他一死……”意味着许多事无法再用婉转的手腕达成目的,意味着这金陵城要被血洗一遍。 这话反而不知道为什么激怒了许寄锦,她那张姣好的面容上神情一下子扭曲了下去,声音也变得尖利,“不能死?!为什么不能死?他有什么不能死的?!!是,你如今娇.妻幼子,人生美满!你当然可以放下、可以理智,可以权衡利弊、可以顾全大义!但是我不愿意。他多活一刻我就要发疯,我要他现在就死!” 这突然的爆发让顾易措手不及,许寄锦却站起身来,往前逼近了一步,“你以为你很委屈?你才受了多少委屈?!” “他在外朝,端着明君的架子、顾及贤主的风度,他怕史笔所书、惧万世骂名,但你知道他在后宫如何?!这后宫里,他是夫、 是君、是整个后宫的天,他就是做出怎样的龌龊事,也无人去书、没人去记!因为那只是‘小节’。” “你们大义凛然,不顾女子的苦处!我为什么要瞻前顾后,顾忌他们的性命?!” 许寄锦盯着神情怔然的顾易,突然嘲讽地笑了,“你以为他让你夫人入宫,真的是为了要挟你吗?” 刀没落在自己身上罢了。 她不信,顾易真的知道陈帝所为,还能这么安安心心地把他关在宫殿养起来。 顾易还没仔细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却见眼前人的神色突然变得决然。顾易骤然猜到了什么,而这转瞬的光景,许寄锦已经毅然决然地向一旁的柱子上撞过去。 顾易瞳孔收缩,快步上前一步、一把扯住了人。 * 朱兴贤作为那个被夫人挑中的人,一开始还挺高兴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夫人觉得他能委以重任啊! 再想想前段时间夫人以小郎君托付,他顿时觉得自己在夫人心里果真是不一样的。如此深重信任,他必不负所托。 朱兴贤正这么想着呢,就得知这一行人去找的是许贵妃。 朱兴贤:“……” 他忍不住就想起的那个荷包、那个纸条。 坏了,他可能确实有事瞒着夫人。 朱兴贤心里头有点动摇,这事要不要说给夫人听。 但是这种夫妻间的事本来外人就最难插手,万一将军和夫人原本好好的,他这么一说,把事情闹得没法收拾了怎么办?那他可真成罪人了。 而且将军也并非忘恩负义的人,夫人如此情深意重,将军总不会辜负了去……等会儿、那前头怎么这么像将军亲卫?! 朱兴贤头一次这么由衷祈祷,是自己眼神不好看错了。结果越走近看得越清楚,连装瞎都很难。因为那边亲卫也都注意到了来人,对着行了礼,“属下见过夫人。” 卢皎月当然认出了这些人,不由奇怪,“知改在里面?” 亲卫低声应“是”。 朱兴贤:!!! 宫变当晚,这么多事情缠身,将军不去处理,反倒来了陈帝宫妃宫殿,这实在很难评。特别是这位贵妃和将军之间,还有一段旧情。 朱兴贤硬着头皮上前,“将军可吩咐下什么事了?” 自家将军不是那等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在。 谁知守门的亲卫面面相觑半晌,也只道是“不知”。 又道:“将军只令我等在外守着。” “陈帝死了”这么大事当然不可能宣扬出去,高济发现了之后就命当场几个人全都留在宣福宫中不许出去,以物理隔绝的方式、强行封了口,自己则是亲自去找了顾易密报。故而,在这些亲卫眼里,也就是顾易突然去了一趟宣福宫,出来之后就直奔许贵妃处,将里面宫人全撵出来,又命人在外看守。 朱兴贤:“……” 听起来简直更像那档子事了。 不不不,自家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许贵妃确实不同,万一将军旧情难忘……不、不能这么想!夫人待将军如此情深意重,将军他必不会背信弃义。 ⒎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朱兴贤自己都是一脑门子官司,还是强撑着和卢皎月解释,“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在!” 卢皎月确实没往那个方向想。毕竟顾易的性格如此,他还做不出这样的事。 倒是对方这先到宣福宫又到清和殿的行踪,让她产生一点儿不太好的预感,她想起了那个女主送往宫外的字条……许寄锦是不是想杀陈帝来着? 卢皎月想到这里,也站不住了。 她抬脚就往里面走,倒是还记得转头对兰桡说一句,“你们先不必跟着了。” 要是真的如此,女主就更不能出事了! 越是这种混乱的时候,越是需要一个法理上的正统性。陈帝活着的时候是陈帝,要是陈帝死了,那就得是太后。巫蛊之事后,太子再怎么被厌弃也还没被废,改立幼帝的诏令绝对不能从顾易手上发出去!若真是那样,名分上就差太多了。 顾易的亲卫一向是不拦卢皎月的,朱兴贤见卢皎月刚才的吩咐里似乎没包括自己,连忙跟上去,口中还劝,“夫人放心,将军最是克己复礼之人,绝不会行背义之事。” (虽然这位守礼的将军才刚刚逼宫让皇帝退了位) 朱兴贤信誓旦旦地做着保证。 结果刚入了宫中,还没进内殿,就眼睁睁地看着烛火映到窗纸的影子上,高大的身影急匆匆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臂,将人……扯到了怀里? 朱兴贤:??? !!!!! 第 105 章 结发44 顾易拉住了想要撞柱的许寄锦。 他拽得及时,许寄锦只是轻轻磕了一下,但是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被拉住之后人竟是晕过去了。 顾易还半捞着人想着要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抬眼看到了门口的身影。 那身形实在太过熟悉,顾易在一瞬间就辨认出了来人身份,紧跟着脑子却空白了一瞬。 “月娘?!” 他喃喃地唤着,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连忙像是烫到一样松了手,许寄锦就那么躺倒在了地上。 卢皎月一看到里面这明显争执过后的情况,就知道先前的猜测大概成真了。 万幸女主人还有口气在,她忙走上前去,问顾易:“人怎么样?” 顾易整个人都紧绷着,闻言下意识回:“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声音还有点发僵。 卢皎月走过去蹲下.身,把躺在地上的女主扶起来,“先把人抱到床上吧。” 总不能叫人一直在地上躺着。 顾易手足无措,倒是从进门一直懵在原地的朱兴贤终于反应迅速了一回,高声:“我来!属下来!!” 躺在冷冰冰地面上的许寄锦总算被妥善安置了。 只是现下屋里四个人,一个昏迷着,两个脑子打结,卢皎月来回环顾了看了一眼,只能无奈接着做安排。 她先是对朱兴贤,“劳烦你跑一趟,让兰桡请个太医来。” 朱兴贤:“……” 他看看将军、看看夫人、又看看昏迷的许贵妃,表情纠结。他这一走,屋里不会出什么事吧? 卢皎月见人不动,不由瞥过来一眼,神情中带着点不太明显的催促。 朱兴贤硬着头皮:“属下这就去。” 他爱莫能助地看了自家将军一眼:这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好享的,您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哄夫人吧。 顾易自然是没接收到这眼神,不过朱兴贤这一走,不算昏迷的许寄锦,屋里就剩两个人了。 顾易放松了不少,人也缓过来了。 他看这卢皎月,低声解释,“方才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阿锦……许贵妃想触柱,我拉住了她。” 卢皎月对这个没什么怀疑的,就连顾易脱口而出的“阿锦”也没觉得有什么。 这并不能说明顾易对许寄锦有什么念想,只是像他叫沈衡“季平哥”一样,顾易在家里人面前一贯比较放松,会不自觉地选一些昔年的称呼。 她点点头,直接问:“陈帝出事了?” 提起这个来,顾易也兀地沉默了下去。 良久,他轻轻点了下头。 果然是这样。 卢皎月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头疼的神色。 陈帝活着和死了完全是两种应对方式。最起码的一点,现在东宫的太子连必须死,不然新帝的“正统性”就不存在了。只能说幸之又幸,“陈帝死了”的这个消息还没被 捅出去,不然死的人更多。 不过事已至此,想这些也没用,卢皎月很快就冷静下来。 再仔细想想,陈帝死了也不全然是一件坏事。比起必定不配合的陈帝,作为太后的女主肯定更贴近顾易的阵营,是天然的盟友……事情已经发生了,比起追悔莫及,当然是想想怎么应对当下。 卢皎月定了定神,抬头看向顾易,“你先去忙。清和宫这里就交给我,我会照看好许贵妃的。” 说实话,卢皎月之前真的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太子还没被废,诸皇子相残剑指帝位、生生把陈帝气死的剧情还没到,顾易倒是先一步逼宫了。 就现在这个情况,不管陈帝到底是怎么死的,又到底是谁动的手,“弑君”这个罪名是一定栽在顾易头上了。 卢皎月这么想着,忍不住略微担忧地看了眼顾易,却见对方深深地注视过来。 卢皎月不由一愣。 她知道顾易是个本性温柔的人,但也确定顾易的性格并不单单只有温柔而已。 在家世最煊赫的时候狠狠跌落谷底,从备受宠爱的幼子到被迫撑起门楣,他的成长并非一个过程,而是一个鲜血淋漓的瞬间,所以性格中不可避免的有极其尖利的一部分。不过大多数时候,他的温柔都足够盖过那些锋利的部分,更不会对着家人露出这样近似于……审视的神情? 卢皎月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困惑了一下,看了看昏迷的女主,又看了看神情恢复平常的顾易,不太确定地问:“你不放心?” 顾易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没有不放心。 但是月娘为什么能这么放心? 从踏入这个宫殿开始,就仿佛没有一丝动摇。 …… 太医是兰桡去找的,朱兴贤其实就是到宫殿外传个信,但是他还是有眼色的。 就殿里的那情况,是他一个外人能掺和进去的吗? 因此,传完话就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一直等着顾易出来。 朱兴贤:? 这么快就和解了?还是被赶出来了? 他没想明白,但也没敢在这会儿凑上去看顾易的脸色。 要真是后者,那他不是主动凑上去当出气筒吗? 朱兴贤一直等顾易走了,才犹犹豫豫进了殿中复命。 卢皎月奇怪。 传个话而已,怎么就用了这么长时间? 但是她也没有多想,径自吩咐:“我这边没什么事,你先跟着知改吧,他那边应该很缺人手。” 朱兴贤:“啊?……哦。属下遵命。” 他答得很忐忑,心底还在猜测:自己是不是被归为和将军一伙儿的,所以被扫地出门了? 结果顾易那边真的很忙。 脚不沾地的一晚上,朱兴贤根本没有空闲想东想西,一直到天将破晓,黎明的曙光将现,才终于有了片刻歇息的功夫。 因为接下来 是早朝了。 带着那位被天降禅位诏书砸到头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皇帝。 顾易换了朝服,单手支颐撑在几案上小憩。 他一.夜未眠,但接下来的朝会也是也必须打起全部精神来应对,只能这么短暂的阖一会儿眼。 旁边朱兴贤也终于空闲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松下来,脑子就不受控制地往昨晚飘。 又因着接下来的上朝没他什么事,朱兴贤这会儿倒也不必养精蓄锐,倒是放任自己忙里偷闲这一会儿。 他脑子里转着八卦,眼神就控制不住地往上首瞥。 也不知道哪一眼,正好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原来是顾易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朱兴贤:! 他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把噎住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朱兴贤:“……” 说实话,他还是更愿意跟着夫人。起码在夫人跟前,将军没那么吓人。 顾易突然开口:“你看见了什么?” 朱兴贤被问得一愣。 没明白顾易问的这是什么意思。 顾易又重复:“昨晚在清和宫,你看见了什么?” 朱兴贤简直更愣了。 将军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见顾易是真的在问,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您拉住了许贵妃,然后抱、抱……” 在那双深潭般漆黑眼睛的注视下,他没能说下去。 但顾易却开口回答了,“没有。” 朱兴贤:“嗯?” 顾易平静地,“没有抱。她想触柱,我拉住了她,仅此而已。” 朱兴贤愣了下,紧接着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就说夫人和将军琴瑟和鸣这么多年,自家将军不可能做出那种刚一得势就抛弃糟糠、另觅新欢(旧爱)的事! 虽然将军为什么去清和宫,为什么许贵妃会触柱这里头仍旧有问题,但是现在最大的一个问题解决,其他都可以慢慢说么。 而这会儿将军突然和他提起这件事来…… 朱兴贤福至心灵:“我这就去和夫人解释!” 顾易看了他一眼,“不必解释。” 朱兴贤:“嗯?” 他眼底的困惑都快溢出来了。 顾易:“月娘她没有误会。” 朱兴贤懵了一下,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发现好像还真是这样没错。好像慌的就只有他一个而已,夫人从头到尾都非常冷静,连安排都很有条理。 两相对比,他的境界差太远了。 想到这里,朱兴贤不由感慨一句,“不愧是夫人,处变不惊、有大将之风。” 顾易轻轻地“嗯”了一声。 是啊,月娘总是那么冷静。 冷静从容又镇定。 只有等人真的陷进去之后才会发现,那是怎样足以把人逼疯的特质。 若是她果真就是那么冷静理智的人还好。 可她明明为了兄长做出了那样不管不顾、堪称疯狂的事,却在面对他时,永远不会失去理智。 顾易思绪微飘散的间隙,旁边的朱兴贤倒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既然夫人没有误会,这会将军说这些,分明是专门解释给他听。 他想想自己先前的种种猜测,一时满心惭愧,“是属下妄自揣度了,夫人待将军如此情深意厚,将军必定不会辜负的。” 顾易低低地问:“……情深意厚?” 低喃的声音本就模糊,又被晨鼓声淹没,朱兴贤没有听清。 他略微疑惑地往上看过去,顾易已经站起身来。 五鼓初起,早朝的时间快到了。 顾易一边往外走,一边取过挂在墙上的佩剑。 他抬手略微抽出了一点儿出鞘,熹微的晨光照在兵刃反射出凛冽的寒芒,那一隙狭窄的光亮正正的映在的眼睛上,他眯了一下眼,将剑对回了鞘中,踏上了那道通往巍巍宫殿的石板路上。 真的是情深意厚吗? 或者说,那些深情、那些厚意,真的是给他的吗? 为他抛却生死、为他独留金陵,在他行这天下最大不韪之事时,仍旧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 ……动人得简直让人心醉。 可是这真是那点浅薄得连理智都不足以动摇的喜欢能做到的程度吗? 她说,他是特别的。 他真的“特别”吗?还是只是……特别像他而已。!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6 章 结发45 早朝并没有那么顺利,大臣们再怎么装聋作哑、明哲保身,也没法就那么顺理成章地接受丹陛之上就那么换了一个皇帝,当即就提出要见陈帝。 顾易一律以“太上皇病重需要静养”拒绝了。 别说现在陈帝人没了,就算他人还在,顾易也不可能让这些人前去觐见。 好在真正的陈帝心腹重臣早在昨天晚上就被清理了,剩下要么是顾易的人,要么是朝上惯于和稀泥的。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格外执着的,看着早朝上一下子空出来不少的席位,再看看门口守着的佩刀禁卫,觉得自己的底线也可以灵活一点:毕竟底线不灵活的,早些年就被陈帝自己动手清理过了。 这么一个早朝,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下朝后,新上任的小皇帝颤颤巍巍地请示,“顾将军,我……朕可以回西宫吗?我睡不惯宣福宫。” 顾易垂眼看过去。 他的神情并不算冷硬,起码比朝上的时候温和得多,但是萧旻却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一样,连连往后退去,“不!我不回了!!” 对于宫中的皇子而言,最让人恐惧的当属东宫太子,他对可能会威胁自己的兄弟一向不客气,又有着陈帝的默许纵容,平常行事更是没了顾忌。而那位人人惧怕的太子,却死在了这个人手上。 是故,萧旻被顾易看了一眼,就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将种种关于太子的传言扩大无数倍放在眼前这个人身上,顾易在他眼里跟吃人的凶兽没什么区别了。 萧旻想哭但是没敢,硬生生地憋出一个鼻涕泡来。 顾易:“……” 萧旻这个请求并不算过分,但却不行。 这位皇子在宫中并不受宠,宫婢所生又生母早逝。陈帝儿L子很多,对后出生的儿L子没用多少心思,养母都没有找,直接扔给了宫人照顾。对方现在住的地方都不能说是一个正经的宫殿,连名字都没有,所以才只能用一个模糊的西宫代指。 如今萧旻登基为帝,当然不能重新住回那个地方,不然顾易少不得又得担上一个“苛待新君”的名声。顾易并不是汲汲于声名的人,只是眼下这景况,他又不得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看了眼被泪糊了一脸的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L,道:“迁回西宫恐怕不行,但以前伺候的宫人可以调任宣福宫。这般处理,陛下觉得可行吗?” 萧旻愣了一下,泪还憋在眼眶里,回神连连点头,打着磕巴应:“可、可。” 顾易处理完这位小皇帝的请求,便让人回寝宫去了,他自己则往外朝走去。 大朝会上并不会处理太过具体的政务,具体的政令如何其实都是大朝会后再行商议的。朝政之事当然不能交给这么一位小皇帝,顾易总揽了如今的政事,议事之所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外朝宫殿。 只是顾易刚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见内宫之中冲出了一个女子。 她冲得又急又快,侍卫一开始不好上手 去拦,一不留神真的被冲到顾易跟前,这下子倒是真的被摁住了。毕竟经过昨夜的宫变,这会儿L所有人都提着心,这女子要是再有点异动,恐怕会被格杀当场。 万幸她并没有如此的意思,只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恳求,“求求将军让我见见陛下!让我去陪陛下!我愿意去!!” 顾易往旁边看了一眼,立刻就有人解释,“是前段时日陛下盛宠的珍淑仪……珍太妃。” 陛下都成了太上皇了,所谓淑仪自然就是太妃。 珍淑仪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妾不过一介宫人,侥幸得了陛下宠爱,才得享荣华,如今陛下蒙难……不不、是陛下病重,妾愿意前去照顾!求将军开恩。” 她宫婢出身,贱命却生了一副娇贵身子,时不时地就要病一场,连掌事姑姑都觉得她早晚都要死在这宫里,却不想她偏命硬地一次次挺过来了,最后竟得了帝王恩宠。锦衣华服、珍馐佳肴,帝王亲自嘘寒问暖,都是她原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她战战兢兢地受着,揣摩着帝王的喜好,唯恐自己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这般费尽心思揣摩,自然很像。 特别是俯身行礼的那一瞬间。 顾易愣住了。 他蓦地想起了昨夜许寄锦的那声诘问。 ——‘你以为他让你夫人入宫,真的是为了要挟你吗?’ 并不是。若是为了要挟,陈帝不可能没有发现青奴不在这件事,但是他确确实实只召了月娘入宫。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这位蒙受盛宠、又隐约相似的宫妃似乎骤然将答案揭露在他眼前。 顾易浑身的血都凉了下去。 月娘为什么没有和他说?在他决定留下陈帝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分明知道的,他才不要什么顾全大局!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没有一个她来得重要。 顾易急匆匆地迈步,但并未走出多远,就兀地止住。 身后的亲卫本以为他是不耐珍淑仪的哭求才快步走开,这会儿L见人停.下,不由困惑出声,“将军?”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顾易抬手盖了盖眼,光透过指间的缝隙照射进来,眼睛仍旧有点刺痛的不适。他余光瞥见那边仍旧哭求着的宫妃,稍许的沉默后,低着声开口,“让她回宫罢。” 顾易这么吩咐下去,自己也放弃了往清和宫去。 问清楚又怎么样,不问又如何,他本就知道答案。 因为月娘不需要他做到这个地步。 她甘冒风险为他留在金陵,却并不需要他不顾大局为她做什么。 但感情并不是那么不求回报的东西,想要回应、期待等同的回馈是本能。 除非、她想要的回应并不在他身上…… 明明是旭日初升的晨间,顾易突然觉得这阳光炽烈得有些过分,落在祼露在外的皮肤上、宛若炙烤一般。 * 许寄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 在梦里,她杀了陈帝,亲手终结了自己这些年折磨的来源,直到梦醒时分还有些恍惚。睁眼看见玉行守在榻边,眼圈通红像是哭过。 许寄锦还未来得及问一句“怎么了”,玉行却先一步注意到她的清醒,一下子扑了过来,哽咽:“主子,您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怎么能这会儿L寻短见?” 许寄锦怔了一下。 原来不是梦啊。 她轻轻拍了拍扑在怀中的人,低声,“我没有寻短见。” 她算计那么多,就是想好好地活下来。现下陈帝的人都没了,她怎么甘心去死?但弑君那么大的罪名,不是那么轻易能过去的,她是在搏生路。 在宫里这么多年,虚情假意早就成了本能,将只有五分的愤懑表现出十分的不甘更是容易。 她在赌。 赌那点昔日的情分在,顾易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现在看,她赌赢了…… 晃着神间,外间传来一点动静,有人进来了。 在这会儿L的后宫中还能行动自如、反客为主的,许寄锦只能想到一个人——那位顾夫人。 她定了定神,简单地安抚过低泣玉行,起身向外迎接。 现在这皇宫还不知姓萧还是姓顾,可不是端贵妃架子的时候,许寄锦低头得很干脆,“妾见过顾夫人。” 未及行礼,却被拉住了手。 许寄锦顺着往上看去,对上一张带着安抚意味的温和面容,“殿下怎好如此?我还未及道谢呢。前些日子春煦宫的时候,多亏太后援手。” 卢皎月加重了“太后”两个字。 许寄锦微微怔然。 她隐约意识到什么,抬眼确认过去,对方轻轻地颔了下首。 是太后。 等到陈帝死讯传出去后,这宫中的懿旨只能由她而出,所以她很重要。 * 几天之后,陈帝的死讯宣布,不出意外的朝野动荡。 但是顾易已经暂时稳住了局势,又有作为太后的许寄锦的配合下达的“任命辅政大臣”的懿旨,倒也勉强有了说得过去的“正当名义”,起码金陵的朝廷是稳定下来。 至于说之后各地会不会有各地宗室拥兵自立、或是地方势力寻机起勤王之师,这些事情又会闹出多大的波澜,那就要看顾易的应对了。好在顾易这些年,不是在平叛就是在平叛的路上,在应对这些事情上面,可谓经验丰富。该出兵的出兵,该换任的换任,从一开始就用雷霆手段镇住别有心思的人,接下来的局面就顺利得多。 几个月后,陈朝的上下都已经渐渐接受这个幼帝在位、权臣主政的局面。 顾易也终于不必常驻皇宫,一些不太重要的事都可以在相府做出决定。 相国、大将军、扬州牧,总揆百官、都督内外诸军事,就实际权力而言,顾易现在和皇帝只差了一个名头而已。 当然,他人也很忙。 极难得才挤出一点闲暇见见故友,就如今日携酒前来的沈衡。 虽说沈衡提前打了招呼,但顾易还是临时被一些事绊住了脚,来得稍迟了些。 沈衡倒是没介意,抬了抬手中的酒盏,笑:“自罚三杯?” 顾易一口答应了下来。 很干脆地连斟三杯、皆是一饮而尽。 沈衡愣了一下,倒是忍不住笑了,“你这性子啊……我还以为能改改呢。” 哪有那么较真的人?还是在那个位置上。 知改、知改,瞧这字起得,他可真是不知道改啊。 沈衡也只这么感慨一句,手上已经捞过酒坛,慢悠悠地给自己杯中满上。 方才等顾易的这会儿L功夫,他喝了不止三杯,这会儿L身上的酒气比顾易还浓些,不过倒没什么醉意。他只是一边啜饮着,一边低声,“没想到,竟是由你走出这一步的。” 顾易怔了怔,意识到沈衡说的是兄长。 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L,低道:“我也……没想到。” 沈衡倒是笑了一下,“别想那么多。如今谁见了你,不尊称一声‘顾相’‘顾大将军’?顾有恒要是看见了,怕不是要笑醒过来。” 就是不知道顾老将军看见是什么心情了。 但大概也不忍心责骂小儿L子……在这上面,被请了家法的顾有恒可该酸了。 沈衡压下那些思绪,做了个举杯邀庆的姿.势。 顾易默然了半晌,到底仰首饮下了那杯贺酒。 也算是忙里偷闲,两个人坐在廊下喝了这一顿酒,等到一坛见底,沈衡终于道明了自己的来意,“这些年老在金陵呆着也看够了,我打算出去走走。” 顾易微怔。 季平哥原是来道别的。 他有点怅然。 所剩无几的故人,终究一个又一个地离开。 沈衡看着他的反应,倒是笑了,“你这什么表情?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出去转转,散散心罢了。你要是不放心,给我个巡查御史的缺,保管我到了哪儿L,都第一时间被供起来。” 眼看着顾易真的露出思索的神情,沈衡不由露出了“你来真的?”的惊悚表情。 顾易见状,却眉眼舒展开来,露出一点点笑意。 沈衡:“……”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 刚才还夸这小子实诚呢!结果心都是黑的。 沈衡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别什么都跟你哥学。” 不学点好的! 顾易怔了怔。 ——“学”吗? 那边沈衡已经站起身来,预备走了,“行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别等有事你找不着我。” 顾易连忙压下思绪,起身送客。 只是还没送到门口,就被沈衡摆着手止住了,“差不多得了,今天顾大将军要是亲自送我出门,赶明儿L我家门槛儿L就得被踏平了,这下子我就是不打算离开金陵也得赶紧走了。” 顾易被他这么调侃,也忍不住笑了。 但到底止住了步子,温声:“季平哥慢走。” 沈衡随意地点了两下头,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说起来,我还没恭喜你呢,得偿所愿。” 顾易还有点儿L不明所以,沈衡却半侧了一下.身回头。 檐下落下一片阴影,正正遮挡了过来,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一道声音极低的,“弟妹入宫的事,对不起。” 那时他明明人在金陵,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帮不上。 护都护不住,又有什么资格谈心慕呢? 思绪几度浮沉,沈衡终是抬头笑了起来,“好好待她吧,别像你哥似的辜负了那一片心意。”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顾易倒是终究求到了回应。 卢娘子愿意为他留在金陵,还有什么比这更真挚的剖白呢?顾易也配得上这样的情意。 沈衡心里默默地叹了这么一句,到底背着身挥了挥手,迈开腿大步往外走去。 他走得相当潇洒利落,却没看见身后顾易蓦地沉寂下去的神色。! 第 107 章 结发46 因为沈衡这次过来的提醒,再加上这段时间难得有了闲暇,顾易干脆带着酒去了祠堂。 他突然想去看看兄长了。 另一边,青奴从郢州回来之后就非常黏着卢皎月,卢皎月也觉得愧疚亏欠,也专门抽出了不少时间的陪儿子。不过到底小孩子忘性大,青奴又不是拧巴藏事的性格,黏糊糊地和娘亲贴贴了几个月,早都把先前的事抛到了脑后,开始噘着嘴嘀嘀咕咕别的事了,“爹最近都好忙,好久都没陪我玩了。” 青奴抱怨的也是实话,顾易这段时间连吃个饭都是百忙之中,更别说陪儿子了。 不过经青奴这么一提,卢皎月倒是想起来,今天似乎是沈衡上门。要是别人的话,可能还要考虑考虑,但是沈衡倒不必见外,他在的话,直接把青奴带过去就是了。 但到底是为免那边在谈什么不适合小孩子的正事,卢皎月和青奴交代了去“娘去看看”,打算先去看看情况。 顾青奴一开始老老实实地点头,但是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看看空下来的房间,陷入沉思:好像自己这一通话非但没把爹给带过来,还让娘亲也走了。 顾青奴:“……?” * 卢皎月上前院一问,才知道沈衡已经走了。 她疑惑地在家里转了一大圈,最后是在祠堂找见了顾易。 卢皎月看了看顾易身边的酒坛,略微讶异,“怎么喝酒了?” 顾易似乎在走神,一直等到卢皎月出声才意识到来人。 他猝然抬头看过来,看见是卢皎月之后,微微凛冽的神情立刻缓和了下去,可旋即就意识到什么、表情微僵。 卢皎月倒没察觉到这点细微的神情变化,她顺着顾易的视线看过去,不出意料地看见了那个白月光兄长的牌位,她忍不住再次在心底感慨:这兄弟俩之间的感情可真好。 顾易出声打断了这注视。 他回答了卢皎月刚才的问题,“季平哥带了酒过来,稍微喝了一点。” 卢皎月顺着他的话把视线转了过来。 因为这视线的落回,顾易稍稍松缓了神情,但又为自己那一瞬间的放松生出些自厌的情绪。分明他才是插足者、是后来的那个人,是在父亲在兄长的庇护下活下来的那一个,他已经有了那么多,又有什么资格不甘心呢? 愧疚和不甘交错,连顾易自己都分不清哪一个更多一些。 这搅扰混乱的思绪间,他无意识地重复了刚才和沈衡喝酒时的动作,略微僵硬地倒了一杯酒,推到了卢皎月身前。 卢皎月:? 她愣了一下,迟疑地看着手边的酒杯。 肯定不是给她喝的。顾易知道她不能沾酒,在这种遵循医嘱的方面,顾易比她本人上心且严格多了。 那对方的意思是? 卢皎月头脑风暴了半天,接过了酒杯,姿.势特别端正地给那个白月光兄长上供了。 她不太那么确定地想,顾易应该是这个意思没错吧?让她一块给哥哥敬个酒。 顾易:…… ?岁既晏兮的作品《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他抓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并没有说什么。 反倒是卢皎月见他这反应,觉得自己应该是做对了。 但她看了看明显一副心事重重样子的顾易,又询问,“怎么突然想起到祠堂这里来了?” 顾易倒是有问有答,“先前和季平哥说话的时候提起,我才想起来、好久都没过来看看兄长了。” 卢皎月看看他那明显心情低沉的样子,也不由沉默了下去。 再怎么白月光的兄长,终究是逝去的人,活下来的人不断拥有新的记忆,创造新的回忆,过去的人所能占据的终究越来越少。但是对于既念旧又极其珍惜过去的顾易来说,这个发现大概是十分难过的。 静谧的寂然在祠堂中蔓延,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笼罩其上。这种略沉的气氛之下,顾易注视着那一个个的深色的木牌,终是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是他贪心了。 本就是窃取而来的位置,他不该想着彻底独占的。若真是如此,兄长该怎么办呢? 他低低地,“兄长……都没有后人。” 如果他忘记了,月娘也忘记了,那兄长就真的被忘记了。 卢皎月因为这话愣了愣,她忍不住想起了过继的那段剧情。 并不是有了后娘才有后爹的狗血发展,事实上顾易过继儿子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新的感情纠葛,他对这个长子确实是关切又寄予厚望的。但是把一切好的、美满的留给家人,自己什么也不必留下,顾易身上确实有这种近乎自毁式的自我牺牲倾向。这一点,在原本的剧情里表现得尤为明显。 现在却这么纠结,是担心她不同意? 卢皎月忍不住就想起了对方之前让她敬的那杯酒。 顾易不是嗜酒的人,一个人在祠堂里喝闷酒本就很奇怪,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多见,突然提起这个,明显是先前已经考虑了挺长时间的。 卢皎月觉得顾易不必这么担心,她对这一点接受程度相当良好。 这毕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发展,也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会是事实的预设。再加上顾易是过继给已逝的兄长,并不是真的把青奴送到别人家,生活上不会有任何变化,只是相当于多认了个爹而已。或许逢年过节的祭祀先祖会有变化,但是顾易自己都不介意,卢皎月就更不会在意这种事了。 看了眼那边明显被心事压住的顾易,卢皎月特别善解人意地替顾易开了口,“你觉得青奴怎么样?” 顾易:“青奴?” 他有些困惑地看过来。 卢皎月:“过继。把青奴过继给兄长如何?不过这种改换宗祠的事,还是要个长辈来见证的,你看五族叔组如何?他人就在石城,离金陵也不远……” 顾易那点稀薄的酒意在一瞬间全醒了,他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 月娘的声音一如既 往的温柔,如潺潺溪流般安抚人心⒎[(,可是此时此刻,顾易恍惚觉得没有比这更锋利的东西了,每一句每个字都像是刀一样,在心上添上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月娘一贯是这样的,事事都能处理妥帖、考虑周详。但是她怎么能连过继都考虑得这么周到?就像是早有准备一样。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来,月娘得知有孕的时候场景。 她似乎并不高兴,不欢喜也不期盼,平静得像是完成一件该做的事一样。随着青奴的一点点长大,她才渐渐地在陪伴中露出了作为母亲的那一面,是因为青奴……像兄长? 她所心底深处、所谓“该做的事”是什么? 耳边的声音仍在继续,那细致的、好似考虑了很久的过继打算一字一句得灌入脑海中。温柔却又冰冷残酷,顾易觉得呼吸间都带着细小的冰凌。 顾易想起了那个他从未、也不敢去细想的问题。 月娘为什么嫁给他? 只是一个模糊的答案已让他踌躇不前,撕开的真相却比预想得还要鲜血淋漓。 顾易嘴唇颤着,好久才艰涩出声:“那我呢?” 兄长没有后人,但是他也只有青奴这一个儿子。他知道在月娘心里,自己或许比不上兄长,但月娘能不能起码在这上面,稍微偏向他一点? 青奴、可是他们的孩子啊! 卢皎月愣了一下,迟疑地看向顾易。 她没有料到顾易会问出这么一句问题,不太确定地问:“你不愿意?” 顾易果决地给出答案:“我不愿意!” 但他的动作似乎并不像语气那样强硬。 他只是轻轻地、试探性地拢上了卢皎月身侧的那只手,见卢皎月并没有抗拒的意思,才一点点收紧了手攥住。等到了卢皎月发现的时候,被紧紧攥着的那只手已经抽不出来了。 卢皎月也并没有抽出来的意思,她只是对现在的情况有点困惑。 看着那张清俊的面孔一点点贴近,卢皎月无端端地想起了两人初见的那一次。只是这一次没有红烛、囍字映出暖色的影子,只有祠堂的长明灯带出点森然的凉意,而一点点凑近的那个人也不复少年时青涩稚嫩,深邃的面部轮廓和属于成年男性身形的压迫感让卢皎月居然生出点陌生来。 卢皎月稍微晃了一下神,就意识到顾易已经凑到一个过于接近、并不适合交谈的位置了。她想要往后退一点,和对方聊清楚现在的情况,却不料躲闪的动作刚刚做出,就被顾易紧紧地箍住。 就如新婚的那一.夜,他低头亲吻了过来。 只不过这次卢皎月没能躲开,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后脑,卢皎月错愕地睁大的眼睛。 怎么突然? 还是在这里。 顾易也睁着眼,他清楚的看见了案上供奉着的、雕刻着兄长名字的牌位。 他定定地注视了许久,沉默地拥着怀中人换了个方向,他自己背对着的方向。卢皎月也清晰地看见了那一排排 刻字的木牌位。 顾易压着人往下,一点点加深了这个吻。 ?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月娘不能这样。 抱着她,亲吻她,和她做下这些亲密事的不是逝去的兄长。而是他啊! 月娘该看清楚的。 ……这样的话,总能看清楚了罢? 在兄长的注视下。 顾易觉得自己或许是疯了。 但是他确实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卢皎月一开始只以为是普通的亲吻,但是随着酒气从唇齿间侵入口腔,亲吻的含义渐渐变质,她很快就意识到顾易并不打算仅限于亲吻。 但这可是祠堂! 半昏暗的环境沉重又肃穆,供案上的一个个牌位仿佛无形的注视。顾易喝醉了没觉得,但是卢皎月实在不觉得这么个半通地府的阴间环境下还能让人有什么“闲情雅致”。 她想去推顾易,但预备抬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正被牢牢地扣在了一旁。 顾易按得并不紧,卢皎月想要抬手之前甚至都没觉出被紧锢的不适,但是却很牢固,让人半点挣脱不开。随着被攥着的人并不配合的挣动,他掌心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越过某个程度,卢皎月发出了一点忍痛的嘶气声。 顾易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松了手。 冷不防的卸力,卢皎月被压在一侧的手惯性地甩上去。 她方才一直是想推开顾易的,但晃了这一下子,手失了准头,并未落到顾易的肩上,而是掌心贴上了对方的脸颊、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落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这片的空间内回荡,整个祠堂都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第 108 章 结发47 沈衡筹备离京的行动还是受到了一点阻拦,起因是家中来了一位愁眉不展的幼客。 是顾青奴。 沈衡早在义固就跟顾青奴混得熟了,这些年更是来往颇多,顾青奴来他这里倒是不稀奇,少见的是的是他这会儿的表情。 一向开朗的孩子露出这种表情,沈衡的心不由提起来,但还是耐着性子问:“怎么了?发什么什么了?同沈伯父说说”。 顾青奴小小的眉头皱着,以“我觉得我爹最近有点不对劲”展开了自己叙述。 沈衡从头到尾地听完了顾青奴的话,以一个非常不确定的语气给出了总结,“你觉得你爹娘吵架了?” 就算这么说着,沈衡脸上还是不可思议居多。 不管是顾知改还是卢娘子的性子,都不是会吵起来的性格。沈衡都没法想象,那两人之间会有争执。 顾青奴点点头,忧心忡忡地,“爹娘会不会和离?” 沈衡:“……” 这担忧实属有点多余,就顾易那到现在还不确定有没有正常起来的精神状态,和离基本没可能。 这些话就不必跟孩子说了,沈衡更纳闷的是,“你怎么这么想?” 夫妻之间有点争执很正常,但是闹到和离程度的,终究是极少数的。而且顾青奴那一番忧心忡忡的叙述里,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顾青奴一本正经:“泗鹤说他家中就是如此。先是爹爹越来越长时间不回家,再是爹娘之间的关系变差。后来有一天,他娘出去一趟,回来留书一封后就走了。那之后再也没回家过。” 沈衡:“……” 杜仆射养外室,被家里夫人发现。杜夫人去私宅里大闹一场,回家修书一封、休夫走人这事,还真是闹得挺大的哈哈。 他艰难地把思绪撤回正题,对着顾青奴,“那不一样。你爹是去宫里、他是忙政务。” 不过宫里还真有个人…… 沈衡只稍微晃了一下神就拉回了思绪。 要是顾易和卢娘子还真是之前那样,他肯定想方设法地帮顾易和宫里的那位牵线搭桥,最好让他们重念一下旧情。但是这会儿人家夫妻日子过得好好的,他再干下这种事,那就真的不是人了。 沈衡定了定神,肯定地对顾青奴,“放心,你爹娘之间没什么事。” 就那两个人的脾性,能出什么事啊?多半是顾易前段时间不在家的时间太长,小孩子心里生出不安全感了,等过去这段时间,就自然好了。 沈衡这信誓旦旦的保证好像没起什么作用,看着仍旧愁绪不解的顾青奴,沈衡想了想,凑近了逗他:“要是你爹娘和离不要你,你就来沈伯父家。” 顾青奴稍稍一愣,眼睛稍稍瞪大。 这会儿倒是像顾二了。 沈衡这么想着,把玩着手边的茶盏,眯着眼睛对他笑,意味深长地:“伯父家可就缺青奴这么个乖巧懂事还活泼的小儿子。” 顾青奴:! 他人往后跌坐了一下,仓促开口,我、我想起我娘叫我早些回去!就不打扰顾伯父了。 ?想看岁既晏兮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告辞离开的身影肉眼可见的慌张,简称“吓跑了”。 沈衡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憋着笑扬声:“案上的酒酿饼不吃了?在你家里,你爹可不答应你吃这个。” 前面的脚步一顿。 但少顷,便拔高了声调回:“我自己买!” 沈衡再也忍不住,扶着几案笑得呛声。 这也太好逗了吧? * 其实宫里的情况并不像沈衡想的那么平静,起码有人不想两方这么相安无事下去。许寄锦就接到了宫外递来觐见的帖子。 外臣不好见宫妃,但是太后却没那么大的限制,更何况这次觐见的是太后的亲父。 父女之间屏退旁人说些家事,宫人也不好强硬制止。 许寄锦倒是隐约猜到她爹是来做什么的。 陈帝一去,朝上的亲信被清扫得差不多了,许父作为太后的亲爹,勉强逃过一劫,但这些日子过得也是担惊受怕,朝中位置也一落再落,早就被挤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去了。刚刚出事的那会儿,自是觉得保住一条命就是万幸,但是现在局势安定下来,心思又重新活泛了下去,进宫来求女儿帮忙活动一下很正常。 许寄锦猜到她爹会求她,但是并没有料到对方说的话。 她看向许父的神情甚至带了点惊疑的神色,“您说什么?” 许父被女儿这么一看,也有些挂不住脸,但还是低声,“你和顾家那个,不是还曾经订过婚嘛?如今陛下年幼,许多事要请太后诏令,他又常来宫中,你若有心、总有能和他接触的机会……” 许寄锦都要笑出声了。 她也确实笑出来了,“所以,你就让你的女儿以新寡的太后之身,去勾.引朝中重臣?你可知他家中有妻有子,又是金陵人尽皆知伉俪?” 许父急着声,“你这孩子,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呢?!那怎么能叫‘勾.引’?你们本就有旧,这会儿只是续上前缘罢了。” 许寄锦冷声:“到底是我说得难听,还是父亲的作态难看?!” 她定定地看着还想说什么的许父,缓着声问:“您已经卖了女儿一次,现下还想卖掉第二次吗?” 许父一下子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许寄锦的神情,好半天才不确定地开口,“锦娘,你说‘卖’?” 许寄锦抿了抿唇,一点点别过脸去。 许父却不由开口,“锦娘,爹承认爹没本事,全靠着生了个好女儿才在朝上站稳了脚跟。但是你不能这么想爹啊!当年顾家那光景,爹哪里敢把你嫁过去?顾知改他自己还不知道什么出路呢,哪里还顾得上一个你?你还真要等他三年又三年?倒是他要是万一死了、不回来了、或是另娶了,那你怎么办?你还要寻人家的啊!” “入宫不好吗?锦衣玉食、吃住都有人伺候着,还是 贵妃之尊。不比陪着顾易去边城吃沙子好?” “当然,那会儿爹还不知道他能有今日,不过现在也不晚。” 他这么说着,神情又热切起来,“锦娘,你听爹的,把当年的事都推到爹身上。你就说你抵死不嫁,是爹以父母之命、非逼着你嫁的,你这些年虽人在宫里,但都想着他、念着他。男人么,再怎么冷硬对心慕自己的女人总是留情面的,你再……” 许寄锦听不下去,“爹!” 她定定地看过去,认真回:“女儿不愿意。” “你再好好想想!” 许父下意识脱口而出,对上女儿那双显得凌厉的眼睛,终究没能坚持强硬下去。 他这女儿,打小就有主见。 硬逼着她做什么,按着头也没法拽过去。 沉默僵持许久,许父软着声,“锦娘,你真的得想想。爹不是那等通透人,却也知道,那小皇帝是当不了太久皇帝的。你可想过,等萧家的皇帝都没了,你这个太后怎么办?爹不是让你给爹谋前程,爹这点能耐,都享了太久女儿福,后半辈子早没什么盼的了,但是你得给自己以后想想。” 许寄锦沉默着没答话。 许父缠磨了许久,好话歹话都说了尽,嘴皮子都干了,那边还是没吭一声。 他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也知道女儿态度了,终究也只能悻悻离开。只是人快走出殿外的时候,突然被叫住了。 许父还以为是女儿改主意了,当即神色一松回头。 但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展开呢,就在许寄锦那锐利的注视下僵住了,他磕磕巴巴问:“怎、怎么了?” 许寄锦:“你没做什么吧?” 许父表情更僵了。 但是因着本来就不自然,倒是不太明显。 他努力控制住游移的眼神,佯作疑惑,“你说什么?” 许寄锦怀疑的目光上下扫了一圈,直到把许父看得冷汗都快渗出来了,才轻声道了一句,“没什么,女儿送您。” 许父连连摇头,“不、不用,你现在可是太后。哪有太后送臣子的?这不合适。” 许父劝完了女儿,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从宫殿里出来,平地踉跄了一下,靠着柱子才站住了。 到底是宫里呆了这么久的人,他都快认不出亲女儿了。 许父一边缓着气儿,一边不太确定地想。 他就是给顾府送了点东西过去,也不算干了什么吧? * 顾家。 卢皎月正整理着宗族送来的孩子的名单。 虽说那天祠堂里情况发展有点出乎意料,但是顾易还是很明确地说明了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想将青奴过继出去。 可提都提出来了,给白月光哥哥留个后嗣这件事,就得要认真对待了。 这倒是并不难,毕竟以顾易现在的地位,给他的嫡亲兄长找个嗣子这件事,只要消息放出去,多少人争着抢着把孩子塞过来。别说 顾氏宗族了,就算只是沾亲带故的表亲,这会儿都恨不得扒一扒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缘关系,给自己安上个顾姓。 不过对筛选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卢皎月这段时间看“简历”都看得眼花了。让自家孩子卷赢在起跑线上这件事,真是历朝历代的家长们不分时代背景的共识。 卢皎月都有点后悔自己主动将这件事揽过来了。 那会祠堂里不小心扇了顾易那一巴掌,虽然她赶紧道歉了,但是气氛还有点尴尬,她想找点话题打破一下僵局,就提起了这件事。 只不过那会开口的时候,卢皎月可没想到后续这么麻烦。 她琢磨着再这么下去,她真得拉着顾易一起帮忙了。 高强度脑力活动之下,人很容易就觉得饿了,卢皎月坐下以后才觉出饥肠辘辘。 离饭点还有些时间,碰巧旁边放了盘青奴从外面买回来的、不知道是什么馅的饼。饥饿的情况下实在没法让理智占据上风,卢皎月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没脆弱到这个地步,也就拿起来吃了。 饼皮咬起来很软韧,馅应该是什么花的花瓣,但因为已经捣碎成泥了,卢皎月没能分辨出来到底是什么。是咸甜口的,卢皎月本来不算太喜欢,但是可能是太久没吃这么有味道的东西了,她居然不知不觉地吃完了。一直到准备抬手去拿第二个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艰难地克制下了自己的进食欲.望。 也不知道青奴买的是什么饼,有点说不上来的清香味道。 卢皎月这么想着,还是接着看手里的“简历”。 但是过了一会儿,原本端坐的姿势一点点落下,卢皎月忍不住抬手撑住了额头。 吃了东西容易犯困是正常,但是她好像不止困,还有点头晕。 正这么恍惚着,外面有人禀报,“朱管事求见。” 卢皎月应了声让人进来,恍惚看得人居然有点重影,再看看又似乎没有。 她略微拧了拧眉,落入耳边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个来回,她才迟缓地理解了话中的意思。 对方说—— “禀夫人,许府让人送来了礼。”! 第 109 章 结发48 朱兴贤经过上次宫里的误会,对和许家相关的事都很谨慎。 这些天因为要为家主兄长选嗣子的事,府上本就门庭若市的程度又加了个倍,用各种理由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但是朱兴贤还是精准地从中把许家这份礼挑了出来。 这种给主人家的东西,他们当然不能私自处置,但是送到谁跟前还是有讲究。 按道理说,是要先给将军过目的。但朱兴贤也知道,家主如今是块香饽饽,正经礼物里面遗落一块香包手帕、或是更直接点的美人画像,都是极为常见的,家主处置方式也是直接烧了。 但是那位曾经的许娘子,现在的许太后到底是不一样的。 上次宫里的事就让朱兴贤心里嘀咕了半天,他生怕这次再出什么事,干脆把东西直接送到夫人这里。 作为顾府的当家主母,夫人处置送到府里的礼再正常不过了。 就算他小人之心罢,但也好过将军真的被勾起旧情……要万一有了点什么,那才真是大事不好:辜负了共历患难的夫人不说,那位还是宫中太后,名声上也够人指摘的了。 为防夜长梦多,朱兴贤直接让人把东西抬了过来,对着卢皎月请示:“夫人您看,是就这么命人收到库房呢?还是打开看看?” 卢皎月思绪还有点迟钝,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 朱兴贤稍微打量了一下上首人的神情,觉得没第一时间回答肯定是心有犹疑了,他揣摩心思道:“夫人想看看里头有什么?” 有人替她做出了选择,本来还在努力思考的卢皎月顿时放弃了动脑子,她直接点了头。 朱兴贤当即命人把箱子打开,看见里面的东西后也是一愣。 许府送东西来的时候是说“一箱杂物”,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个说法而已,哪个送东西过来的时候不是说“一点薄礼”“区区贱物”,但朱兴贤没想到,这真的就是一箱杂物了。 一些旧得泛黄的信笺,样式有些老的花灯,褪了色的陶塑,最显眼的当属放在上面的纸鸢…… 这可不是在正经礼物里面塞张帕子的暗示了,而是明目张胆地把心思摆出来。 朱兴贤本来打算得很好。 这箱东西,夫人要是不看,那就直接造册入库,里面就算藏了什么,也碍不着两个主子的眼。夫人要是看呢,也不碍事,就算看到点什么,毕竟没送到将军眼前,夫人不高兴了,让将军去哄哄,这也算是夫妻之间情.趣。 朱兴贤还真没想到许家这么不讲究。 ——那位再怎么说,也是宫里的太后啊! 他头都大了,他这会儿根本不敢看上面人的脸色。 卢皎月半天都没说话,院子里伺候的人也从刚才的对话里猜测到什么,不敢出声。这几天事忙,一向得用的婢女早都被卢皎月打发出去办正事了,留在跟前的都是跑腿的小丫头,没人敢挑个话头出来。 朱兴贤只觉得这安静的状态简直比脖子上架刀子还折磨人。 半晌,他咬了咬牙▉▉[,开口,“属下这就命人把这些东西都烧了!” 就在这时,身后却穿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什么烧了?” 朱兴贤:! 他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去,果然看见自家将军过来了。一时脑子发懵,连见礼都忘了。 顾易倒是没介意这点小事。 他抬头看向卢皎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状态不对劲,也无心去看屋里的情况,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急声问:“身子又不舒服了?” 看着人脸色有点发红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试试额上的温度,但是手臂抬到一半,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克制地放下,转而道:“我去叫戴老来看看。” 专业人才在哪里都是可贵的,那位宫里的戴神医如今已经被顾易重金请到了府上。顾易这么说着,就要离开。 但是人还没走出去,却被拉住手腕。 顾易一愣。 微凉的温度从腕间传来,指腹贴住了手腕内侧感触更敏锐的皮肤,肌肤相触的细腻感知传入脑中。 并不陌生,却莫名觉得隔了好久了。 从那天之后,两人之间就再也没有过碰触,又因为这些时日很忙,顾易也顺势睡到了书房。一切都好似和以往一般无二,但是顾易知道,确实有什么不同了。他害怕碰触,更害怕碰到了以后、从对方眼底看见厌恶的目光。 顾易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才回头去看。 月娘似乎忘了松开,顾易维持着手臂在原处的姿.势,并不想提醒对方这个问题,声音也不自觉放轻,“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卢皎月抿着唇摇头:“别去。” 顾易怔了下,不自觉地拧眉,“可你……” 他没说完,顿住了。 月娘脸上有点泛红,这放在常人身上很显气色的面色,放在眼前人常年苍白的面孔上,就多半是发热了。顾易本来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抓住他的手又分明是冰凉的。 他尚且这么迟疑间,却见眼前的人略微敛了一下眉眼。 鸦羽般的长睫低垂,遮住了潋滟的眸子,两眉之间微微拧起一点褶皱,淡淡的愁绪笼在那秀丽的眉眼之间,顾易觉得心底猛地一揪。 他不自觉地反手握住了拉过来的那只手,焦急询问:“月娘?” “不想。” 顾易:“不想什么?” 卢皎月眉头拧得更紧了,她努力从那混杂成一团的思绪中找出自己抗拒的原因,好半天才终于理出了一个答案,“不想喝药。” 顾易懵了一下。 他努力思索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看眼前人似有疑虑的模样,卢皎月认认真真地解释,“药太苦了。” 顾易这次终于有些理解了。 他不确定地看过去:月娘是在使小性子? 一点说不清的情绪从心底深处生出来,刚才还揪成一团的心绪像是在温水里化了开,不 断的有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气泡冒上来,撞击到胸腔壁上▆[(,生出了细细密密的痒意。 他想要做出一点回应,但又怕过于冒犯的举动吓到人。 于是稍稍移开了视线,想要暂且压一压那过度翻涌的情绪,挪开的目光却瞥见了一旁盛着剩下那只酒酿饼的盘子。 他愣了一下,又看身侧面颊和耳朵都染上霞色的人,顿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酒酿饼。 顾青奴还真行! 顾易一时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顾易是知道青奴爱吃酒酿饼,但这毕竟是酒揉的面饼,小孩子不能多吃。他本来只是限制分量,但小家伙总想多吃一点,溜到沈府上把亲爹的要求说了,想要在两家府邸上骗两份。沈衡又不是不知轻重、放纵小孩随便吃东西的人,当即把这事更顾易说了。顾易想了想,干脆让沈衡那边随意,他把家里这边卡死了。 如今一看,顾青奴还真是心思活泛,藏吃的都藏到他娘这边来了。 他也不想想,他娘的身子能吃这些吗?! 顾易还想着怎么教训儿子呢,却觉得手腕上的力道一下子松了。 空落落的感觉一下子升起来了,顾易思绪一断。他低头去看,却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别过脸去,一副受了委屈闷闷不乐的模样。 从顾易的角度,还能清晰地看见那染着薄红的耳朵轮廓。 心底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又痒又刺,他低哑着声:“好,我不去。” 扭着脸的人动作顿了顿,但是仍旧没抬头。 这种仿佛闹了脾气让人哄的态度在月娘身上实在太少见了,顾易心底酸酸软软的同时又有点无所适从。 他想了想,又出声保证:“不喝药。” 对面人终于抬头了,睫毛轻.颤着抬起,落过来的眼神柔软又湿漉漉的。 顾易心神一动。 但是想做点什么之前,总算想起了房间里还有别的人在,他抬眼瞥了过去。 朱兴贤其实根本没听上面两个人的对话,他从刚才顾易进来之后就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自己要怎么和这箱东西一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房间里。 这会儿见顾易抬眼瞥过来,当即头皮一紧,磕巴道:“家、家主。” 顾易也看见了那边的箱子,先是奇怪,“这是……” 朱兴贤硬着头皮,“是许家送来的。” 不用他再说什么,顾易也认出来了。 他目光在那个纸鸢上定了一瞬,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拿下去处理了吧。” 朱兴贤简直如蒙大赦。 他利索地应了一声,刚想把这块烫手山芋干净赶紧毁尸灭迹个干净,还没来及动手,就见那边夫人站起来了。 朱兴贤又是一僵。 他在心底里祈祷着可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 结果就眼睁睁地看着人直直地朝这边走过来,抬手拿起了最上面的那个歪歪斜斜放在箱子最上面的纸鸢。 朱兴贤:“……” 这架势,他怎么敢直接把箱子拿走? 他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人不尴不尬地定在了原地,心里直道:掺和到人家夫妻家事里面,真是里外不是人!他这会儿只恨,自己怎么就没“一不小心”把这箱东西弄丢了呢? 顾易因为卢皎月这举动愣了一下。 他看着那边站得手足无措的朱兴贤,又看了看周遭屏气凝神的其他人,到底道了句,“你们先出去吧。” 众人鱼贯而出,最后面那个还特意把门关得牢牢的。 卢皎月还在试图把这个歪掉的纸鸢摆正了。 但是纸鸢一拿出来,箱子底下被晃得东倒西歪的杂物一下子就全都露出来了,卢皎月盯着看了一会儿,眉头一点点打成了死结。 还不等她做什么,人被从身后拥住。 湿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以后只陪你放鸢,好不好?”! 第 110 章 结发49 卢皎月还有点没缓过来。 只是听到耳边的声音,她艰难地从那一堆排列混乱、角度各异,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出一点摆放规律的杂物上抽出心神来。 她思考了一下,从顾易怀里退出来,隔开了一点距离站直了。 然后端端正正地将目光投向说话人身上,一副“认真倾听”的态度。 顾易一开始还因为被推开有点发愣,但是等卢皎月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却忍不住笑起来。 他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的,但这时候却觉得那些都没那么要紧,不由将那字字句句咽了下去,倾身凑近,轻轻吻了吻那柔软唇.瓣。 只轻轻碰触了一下就退开,卢皎月没能反应过来。 她神情呆呆地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的所作所为,一点点睁大了眼睛,睁得大得圆润的杏眼中,流露出明晃晃的控诉神情。 顾易喉结滚了滚。 在这样谴责的眼神下,他觉得自己该生出歉意的,但种种情绪翻涌,最后冒头的居然是些想欺负人的坏心思。 顾易顿了顿,还是把那些想法按了下去。 他不想在月娘酒醉的时候做什么,上次祠堂的事才过去没多久,他不知道月娘还愿不愿意。他不想趁人之危。 虽说如此,顾易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将人拥到了怀中。 他压低着声音轻哄,我让人把这些东西都烧了好不好?那都过去了,” 顾易是个很恋旧的人,但同时又异常决绝。 如果说当年树下埋掉的玉佩是埋葬了那段感情,而太子巫蛊那件事中,他让许寄锦出手帮忙,是彻底地将那段过去毁掉了。 有点伤感,但是也仅此而已。 没有未来的人才会死死抓住过去,但他并非如此。 顾易有时候恍惚地想,若是没月娘,他可能真的会死死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但是没有那么多“如果”。 顾易注视着怀中的人,神情一点点温柔下去。他想着对方刚才拉住他的手,又想着月娘看着那箱杂物蹙起的眉头,眼中忍不住带了点点笑意。情况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月娘心里还是有他的。 只是……或许没有兄长那么多罢了。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那带着丝丝缕缕香气的鬓发,低声道:“对不起。” 怀里的人循着声音扭着头往上看,轻吻顿时从发丝落到了脸颊上。 顾易略略退开一点,看清了那眼神中的困惑,他低哑着声解释:“是祠堂的事。” 醉酒是个很好的借口,但是顾易并不想以此为自己辩解。 酒意只是放大了情绪,他得承认他只是嫉妒而已。他并不像是对月娘说的那样“没关系”“不在意”,他很在意且非常介怀,想要抹掉她心底另一个人的痕迹,纵然那个人是他的兄长。 他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宽和大度,特别是在月娘的事上。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想要在对方的心底越来越重?[(,重过所有的人。 顾易轻轻地拥着怀里的人,一点充溢的满足感在胸腔中泛起。 他忍不住垂了垂首,在那精致的耳廓旁低低絮语,“我们一起看着青奴长大,看着他成婚生子、成家立业,不知不觉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 这相携白首的想象实在过于美好,他的神情都染上的融融的暖意。 但这娓娓道来的温柔话语被手背上的一滴水珠打断。 顾易声音一顿,他困惑地低头看向自己手背上的水迹,又不解地抬头,看见了湿漉漉的泪痕自如雪的香腮上滑落下来。 顾易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战场的尸山血海他能冷静地下令部署,朝上的波谲云诡他能耐心从容应对,但永远有个人,一颦一笑便能牵动他思绪,淌下的泪珠足够打破他所有的冷静自持。 顾易都记不清自己上次这么慌张是什么时候了。 他连忙抬手替对方擦泪,但是失措间用的力道太大,不小心在那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手指印,他一僵之后又换了手背,动作轻了又轻,仔细地蹭掉那颊上的泪痕,同时口中低声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卢皎月摇了摇头。 顾易这一番话说出了她一直都有、但却无法跟顾易坦言的忧虑。 她低着声,“我不能。” 顾易不解:“不能什么?” 麻痹的神经让语言系统变得不想平日里那样流畅,思维和话语之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一样,卢皎月费了半天力气,才终于以最简短的语言,顺畅地表达了自己意思,“不能陪你。” 相携白首听起来固然很动人,但是她陪不到顾易那么久。 因为到那个时候—— “我已经死了。” 顾易因为那个字心底一跳。 月娘一直身体不好,他其实很忌讳谈起这个话题。每每到此,就会有一种说不清的恐惧笼上心头。 但是他还是定了定神,安慰:“别说这种话,戴老如今就在府上,有他调养着,你身子不是好多了?这次换季都没有生病。” 若是平常,卢皎月肯定就应下来了,然后这个话题就被这么不轻不重地揭过。 但是这次,她没有说话。 沉默了良久,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顾易一愣。 反应过来是对方这动作的含义之后,他只觉得心口被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胸腔内气血翻涌,喉咙口似乎被堵住了。 顾易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这个摇头远不是结束。 他听到对方接着开口,“我早就该死了。” ……早就、该死? “早”在什么时候?又为什么是“该”? 某些可怕的猜想生出,顾易手指攥拳,手臂上的肌肉控制不住紧绷起来。 骤然收紧的力道让卢皎月有些困惑地抬头,看 见了对方绷出鲜明线条的下颌线,视线接着往上,顺着脸颊上紧绷出痕迹的咬肌,看见了高挺的鼻梁。 卢皎月眼睛有点对不准焦距,视线内的画面很模糊,但她还是感知到了顾易情绪上的变化,不由地抬手,轻轻抚上那张脸颊,眼神温柔又带着点怜惜。 顾易一怔,那股翻涌的情绪被这柔软又亲近的动作安抚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刚才那瞬间生出的、荒谬又令他遍体生寒的猜测并不一定是事实,月娘只是醉了而已。 他强行压下那些不安,轻轻地在那柔软地掌心蹭了蹭。 尽力放得温和的声音还有点不自然僵硬,但是他仍旧是坚持,“会好的。” 月娘只是虚弱一点,比常人容易生病一点。 他会很小心很仔细地照顾,不会再出现离开义固前那个冬日的大病了。 卢皎月却只是摇头。 身体的虚弱并不仅仅是稍不注意容易生病那么简单,而是生机一点点地流逝,高明的大夫延缓了这个过程,但也只是将那个口子堵得小一点罢了。对于当事人而言,那股流逝感仍旧异常鲜明。 她在更早的时候就知道了,生死才是这世上最不可逾越的隔阂。 而她自己,早在顾易进入金陵前、早在剧情正式开始之前,她就应该“过世”了。 卢皎月感受到了掌心轻贴着的地方,脸颊肌肉的抽动。 盯着看了这么久,失焦的眼睛终于调整好了焦距,看清楚的画面中,对方牙关紧咬,唇角往下撇着,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卢皎月愣了愣,只这么看着,脸上就不自抑地露出些伤感的神色。 顾易的视线一直落在卢皎月身上,没有移开。 他看着她的眼神从朦胧变得清晰,也看着她的神情从温柔变得哀伤。 那刚刚压下去的猜测又浮了上来。他像是被推到冬日河流里的人,才获得了片刻喘.息之机,抓住的浮冰又在光照下消融,冰冷的河水一个劲儿地往口鼻里灌。 顾易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想问的太多,却全都是不敢确认的东西。他几度开口,终究只模糊地问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看清楚他后会难过?为什么对着他摇头? 又为什么会说自己“早就该死了”? 卢皎月被问得怔了怔,她努力思考着。 为什么会觉得心口发堵呢? 是在替眼前的人难过。 人生很漫长,所有人都是过客,再灿烂热烈的感情都会随着一方的死亡而缓缓消逝。卢皎月以为是这样的,但是顾易…… 她低喃着出声:“不一样。” 顾易太执着了。 执着得好像认定了东西,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作为被认定了人,自然是无比安心,但是于顾易而言,那太沉重了。 这么想着,她看过去的神情忍不住又难过了起来。 那又温柔又悲伤的眼神却让顾易遍体生寒。 顾易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执着地想要从月娘的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努力地在对方那里将自己和兄长分离开来,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当一切变得泾渭分明之后,会是这样的答案。 许久,他哑着声问:“必须、一模一样吗?” 这声音放得太轻了,在静谧的屋子里也淹没在轻拥过来的衣料窸窣的动静里,卢皎月没能听清楚。她只是因为这突然的凑近,视线一下子失去了焦距,眼前的一切再度变得模糊。 但是对方的情绪确确实实地传递了过来。 过于复杂了,卢皎月没有办法分辨清楚,但是确确实实是负面的。她想了想,凑过去轻轻吻了上去。 顾易没有躲开。 柔软的唇.瓣贴在了唇角,来回蹭了几遍才找到了正确的位置,湿漉漉的舔.舐从下唇勾缠着落到了口腔的内侧。 顾易没法做出一点回应。 可他又确实无法拒绝那条勾在颈侧的柔软手臂。 …… “我陪着你。” 这是顾易听过最柔软动听的情话了。 但是当这句话再次在耳边响起,对上那双因为失焦显得朦胧的眼睛,他却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对谁说的。 她说—— ‘我早就该死了。’ ……她到底想陪着谁呢?!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1 章 结发50 沈衡是把顾青奴送走之后才觉出有点儿不对劲的。 他虽然爱逗小孩,但是还是很把孩子的话放在心上的,要不然顾青奴也不会在觉得不对的第一时间就来找他的沈伯父。 △岁既晏兮的作品《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沈衡想的是,顾易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忙了,往日他带兵在外,一不着家就是几个月,青奴应该很习惯这日子,往常也没见他这么不安心啊。 他琢磨来琢磨去,又在家里转了好几圈,觉得自己还是该去看看。 要是没什么事最好,要是万一有事的话,他也能照看一下。 * 卢皎月觉得自己被抱着换了个地方。 周围的环境算不上陌生,但也不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熟悉地方。 屋子里很干净,看得出来一直都有人打扫,但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种久未住人的生冷气息。 卢皎月拧着眉打量身周,她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这是哪里,但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 不熟悉的环境再加上房间里空旷的气息加剧了心理上的不适,所以在顾易将她放坐在榻上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勾住了对方的脖子,不想让他离开,同时低低地出声,“别走。” 平常的卢皎月不太会说出这种话,但是或许是因为这时候脑子不太清醒,昏昏沉沉的状态反倒让感知变得敏.感,不熟悉的环境更是让整个人都脆弱起来。 被拉住的顾易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微微僵硬。 他保持着半躬着身的姿.势僵立了一会儿,一点点低下头,试探性地轻轻吻了吻对方的唇。 得到了相当热切的回应。 明明那么热烈,顾易却觉得很冷。 只是没多一会儿,卢皎月就忍不住拧起了眉。 顾易一直都是温柔又细致的,倒不是说他今天不温柔不细致,只是不管是抱还是亲,他动作都很僵硬,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卢皎月在这方面一贯不会委屈自己,顾易让她不舒服了,她就很干脆地自己来了。 到底对彼此的身体都过于熟悉,那点细微的不和谐很快就被带了过去,紧绷的神经一点点舒展开来,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与自己交融。 只是某个时刻,一声低低的“阿嫦”在耳边响起。 卢皎月脑子空白了一下。 本该是精神最放松最舒缓的时候,她却觉得有一根弦猛地拉紧,仿佛被人从温热泉水扔到了冰天雪地,身上还蒸腾着热气的水珠在一瞬间冻成了冰粒,她本能地抬手,想要推开上方的人,却被紧紧抱住了。 对方又叫了一遍,“阿嫦。” 卢皎月确认不是她听错了。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理智也不允许她对现状作出准确判断,那股撕扯开来的割裂感足够让人的情绪陷入崩溃,她急促地出声,“别那么叫!” 抱着的人半天没有回应,莫名从沉默中领会到了拒绝的意思,卢皎月拔高了声调,“顾知改,你不许这么叫!! ” 她很少有这样激烈的语气。但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境地下,她实在没办法做出什么冷静的表述。那股突然涌上来的混乱感实在让感官过载了?,明明眼前的人是顾易,可当他用缱绻的语调叫出来另一个人惯用的称呼,翻涌的回忆和现实糅杂在了一起,这种时候的糅杂简直能把人逼疯。 她又急又有点哀求地,“知改!” 但是顾易却没有应允的意思。 他只是略微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人又抱得紧了点,手掌落在单薄的脊背上,安抚性轻轻拍着,他低着声像是哄劝一样,“没关系,你可以叫别的名字……我会答应的。” 卢皎月不明白,不能理解。 酒意侵染着大脑,她只是觉得非常委屈:这才不是顾易!顾易才不会让她受这种委屈!! 眼眶酸涩,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感知着颈侧一点点蔓延开湿润的痕迹,顾易怔了怔,又听见耳边低低的控诉,“你不是。” 顾易一僵。 那颈间的泪意像是一点一滴地淌到了心底,又酸又苦涩、落在伤口上激起一片刺痛。 他张了张嘴,低声:“抱歉……” 对不起。 活下来的人是我。 “但我可以是。” 你可以把我当作他。 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像他。 卢皎月无法理解这回应的含义,她只觉得今天的顾易陌生又冷硬。 情绪崩溃下的泪水止也止不住,他一点点亲吻掉那些眼泪,分明动作温柔又缱绻,却对她的诉求置若罔闻。 * 沈衡是极难得的几个来顾府不需要提前递拜帖的人,门房一瞧见人,就连忙客客气气地将之迎了了进来,热茶热水地伺候着,另有人要去请顾易。 沈衡见状,忙叫住了人,“快别!你们家主可是个大忙人,我来也没什么正事,等他忙完了再说。” 门房堆笑回道:“沈郎君说笑了,您可是府上的贵客。家主吩咐了,不管您什么时候来,都赶紧告诉他。” 沈衡摇头失笑,“哪有那么金贵?” 到底又问:“知改现在忙什么呢?” 门房:“郎君来得巧,今日府里没待什么客,家主倒是不忙。先前刚在堂屋和客卿议完事,听说往后院去了,应当是找夫人去了。” 沈衡听得一愣。 两人这不是挺好的吗?果然是青奴瞎担心。 心下松了口气,他摆摆手笑,“那我就更不好过去了。” 空跑一趟也叫人怪不得劲的,沈衡想了想,道:“我去东边那院子坐坐吧,许久没去看看了。这两日嗣子挑得热闹,等真挑出来了,那院子就又住了人了,可不方便去了。” 门房一开始还不解,听他说“嗣子”才意识到沈衡说的是大郎君的院子,忙上前一步,“大郎君爱清静,那院子偏,小人给您引路。” 沈衡“嗤”地一下笑出 声。 顾有恒那哪是爱清静啊?他是在他爹眼皮子底下不好造作,这才磨了个能独往外开门的小院。 他摆手拒了:不用。那路我熟。 沈衡一边走着这荒僻小道?_[(,一边感慨顾有恒那心眼子简直是天生比人多生了好几斤。 家里长子的院子再偏也偏不到哪去,其实顾有恒这院子按整个顾宅的布局来说,方位一点也不偏。一开始也确实如此,但这人就愣能打着讨他娘欢心的名头,大肆把宅子重新布局一边。 花木一栽、清池一引,曲曲折折的林间小路一安排,硬生生地把他那个院子从府里隔出去了,他再干点什么都不必在他爹眼皮子底下了。 这小路幽静,却清理得很干净,沈衡一路走来,都没遇到什么难以通行的地方。 那院子没人住,府里的人等闲不会有人过去,让一条常年没人走的小路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可并不容易。 沈衡走了一会儿就禁不住感慨,顾易还怪有心的。 但是思绪转到这里,又骤然想起,宅子里的事应该都是卢娘子在打理…… 沈衡脚下微顿,表情一时有点难以言喻。 顾家这兄弟俩的事,还真是一笔烂账。 到底还是暂时搁下这些杂乱的心思,往那边走过去。 但还没走进呢,就听见细微的响动。 沈衡眉头一挑:进贼了? 谁让顾有恒把自己院子安排得这么偏?真是该他的! 心底这么默道着,但沈衡还是很诚实地加快了脚步。他总不能真眼睁睁地看着故友的遗物被动。 只是走得近点才发现,那动静好像不太对。 不像是进贼的样子,听起来像是有女子在哭。 沈衡愣了愣,一时也摸不准这是什么情况。 未免撞见什么不合适的场景,他故意踩断了根枯枝,弄出很大的动静,这才又加重了脚步往里走。 院子的门倒是敞开的,显然是有人刚刚进去,但屋门紧紧闭着,沈衡想着刚才那动静,站在门前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正纠结犹豫间,那扇门从里面打开了,出来的人让沈衡硬生生地愣在的原地。 发丝散乱,身上的衣服胡乱地披在身上,熟悉的画面让沈衡都有点恍惚,仿佛对方下一刻打个哈欠,对着睡眼惺忪地道上句“早”了——太阳挂了正当空的那种“早”。 一句“顾有恒”都到了嘴边了,对上那双格外清醒的漆黑眼睛,沈衡差点咬了舌头。 他诧异:“顾知改?!” 顾易点了点头。 他应当也是没想到来人是沈衡,但是神情却莫名的镇定,只是道:“季平哥去正堂等一等,我过会儿再过去。” 沈衡发懵地点了下头,眼睁睁地看着大门在他眼前关上。 他在原地木了大半天,脑子终于转过来点。 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顾易刚才那是个什么状态,是个男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问题是大白天的、还是在他兄长的屋里?再问题是刚才那哭的是什么人啊?! 要不是卢娘子,他没法想。 要是卢娘子,那更不对了啊!! 沈衡手都叩到门上了,但是又硬生生给放下了。这情况,他还真没办法闯进去问个清楚。 沈衡在原地僵了大半天,咬着牙往正堂走。 ——顾易最好能给他个清楚明白的解释!!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2 章 结发51 顾易收拾残局的那会功夫,沈衡已经就这件事想了百十来种可能。 不管哪一种猜测,都够让人坐立不安的了! 但等到顾易过来的时候,他还是维持住了面上的镇定,能抱着手臂,状似冷静地质问:“说说吧,是怎么回事?” 顾易露出了明显不想提及的神情。 沈衡:你当我想管这摊子破事?!要不是看在青奴、看在卢娘子的面子上…… 淦!他真是上辈子欠这兄弟俩的! 沈衡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挑眉道:“你知道,我这人最多的就是闲工夫,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完全一副“你不说,我今天就坐这儿”的混不吝的态度。 顾易:“……”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哑着声开口,“月娘,还念着兄长。” 沈衡上挑的眉一点点拧起,脸色也一点点沉下,“顾知改,谁当初跟我信誓旦旦,说是不介意这事的?现在想起翻旧账了?你亏不亏心的慌?” “不是。”顾易打断了沈衡的话,声音艰涩,“月娘说,她早就该死了。” 沈衡一愣,这次真的是表情诧异了。 这是什么意思? 顾易低低地,“是我求得太多了。” 若是他没那么执着地让月娘看清楚,若是他没那么坚持地让对方将他和兄长分开,若是他答应了过继青奴,若是…… 他后悔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她能留下来。” “我那么像兄长,没有人比我更像兄长……” 沈衡怔然看着眼前的人,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的一时很是精彩。他总算明白了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了,顾易他……他、他! 沈衡痛苦地闭了闭眼。 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啊?! 只是等再睁眼的时候,沈衡的表情已经冷静下去。 他抬头看向顾易,冷凝的眉眼中少见地带上了厉色,“顾知改,你不能这样。你在侮辱谁?侮辱你兄长?侮辱卢娘子?还是侮辱你自己?” 顾易唇角抿得平直,没有答话。 那但是整个人都显出一种冷淡的抗拒神色,显然不会因为这一句话改变主意。 沈衡也没觉得自己能这么简单劝动顾易。 顾家这父子兄弟三个性格各异,但是固执绝对是最像的。要是真能这么简单地说通了,当年顾有恒和他爹也不至于闹成那样。 不过说服人这种事,无非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么。 沈衡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厉害的也就是嘴皮子上的这点功夫了。 在那厉声质问之后,他神色缓了一下,声音也温和了不少:“知改,你说在义固的时候,是她拉住了你,是她撑着你走过了那段路。但是现在,她陷入泥沼,你不想怎么把她拉出来,而是一块跳进去,拉着她陷得更深。知改,你觉得你这么做合适吗?” 这话果然让顾易的神情有些微的动摇,但他终究还是默然地摇了摇头。 顾易知道这不合适,但是他做不出更合适的选择了。 ▄本作者岁既晏兮提醒您最全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尽在[],域名[( 他可以在所有事上都做出冷静又理智的决断,但是唯独对月娘不行。 她太重要了,重要到他无法容忍一点儿风险。他宁愿和月娘一起陷进去,也不愿意赌那个万一的可能性。只要她愿意留在这个世上,其余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沈衡眼皮子直跳。 顾易在这地方让人觉得不愧是个姓顾的了,死犟死犟的。 他冷静了几个呼吸,干脆下了猛药,“你要是不行,就让我来。” 顾易一愣,这次终于抬头看了过来。 沈衡被看得莫名心虚,但是话都赶到这儿了,他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顾知改,你听着,你要是继续这么下去,还不如干脆和离,我来照顾卢娘子。” 顾易更愣了,表情不知道是诧异还是困惑居多,语气惊诧,“季平哥?” 沈衡:“……” 这人还不如破口大骂呢。 沈衡闭了闭眼,索性把话说了个清楚明白,“当年对卢娘子一见钟情的,不只是你兄长。”还有我! 其实还可以说得更明白点,比如说他先前以为对方是顾有恒的遗孀,在顾易眼皮子底下对卢娘子屡献殷勤……但沈衡还是要点脸的,到是没能把自己扒皮得这么干净。 至于顾易能不能想到,那就是他的事了。 沈衡扔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之后,就看上去气势汹汹实际上努力忍住自己的落荒而逃地离开了。 顾易愣愣地看着那离开的背影,神色怔然。 * 卢皎月醒来的时候觉得眼皮难受,睁起来有点很费劲的样子。 她晃着神回忆这睡前发生了什么,却有点想不清楚了。好像是在忙着给顾易他哥挑嗣子的事,怎么就突然睡着了? 脑子里疑惑地转着这些想法,卢皎月倒是开口,“如酥,族里送过来的那份簿册,我看到哪了?” 她这么说着,转过头去看,却见守在旁边的并非如酥,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顾易。 卢皎月:? 她愣了一下,不由问:“今日不忙吗?” 顾易:“还好。” 卢皎月“嗯”了一声要起来,却听顾易又接着,“月娘你好好歇以歇,给兄长挑嗣子的事让我来吧。” 卢皎月不意外顾易会这么说。 给那位白月光兄长选嗣子这件事确实挺麻烦的,顾易应该是这两天看她太忙了,才主动揽过事去。 卢皎月虽然之前想着要是真忙不过来就拉着顾易一起,但真赶到这个份上,她还是摇头拒绝了,“不必了,我还能应付得过来。” 虽然顾易没和她细说,但也没瞒着,卢皎月知道他最近在忙的事的。 顾易在布置边境防线。 这年头的消息传播速度非常有限,但 也不是完全不通,陈朝朝中的这场政变消息应该也已经传到北邺。趁人之危在兵事上可谓是善策,先陈帝没什么北伐之心,在北邺内乱的时候安心搞内斗的,但是北边对江南的膏腴之地可是觊觎多年,南征有时候反而成了转移国内矛盾的一个手段,顾易的这个防备相当有必要。 这干脆的拒绝在顾易的预料之中,但他还是忍不住地表情沉闷了一下。 抬眼见那边卢皎月坐起来,他习惯性地抬手去扶。掌心接触到小臂的那一瞬间,卢皎月突然想起一些模糊的画面,人不自觉地僵了一下,顾易也察觉到这僵硬。 “我……” “月娘……” 两个人的声音撞到了一起,又同时止了声。 知道顾易的性格,卢皎月也没有做什么‘你先说’‘我先说’的谦让,径自说了下去。 在略微的停顿后,她表情怪异地开口,“我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比如说顾易喊她“阿嫦”,比如说她哭得……说起来,她眼皮好像确实有点肿。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旁边顾易沉声,“不是梦。” 卢皎月一怔,忍不住抬头看过去。 顾易却没有和她对视,而是微垂着头瞥向一边的,单手摩挲着那份簿册,正是刚才卢皎月和如酥要的,上面写着族里条件合适的孩子的名册和基本信息。 顾易一边摩挲着册子的边缘,一边低声:“我会看的,我会仔细地选。那是我的兄长,我也想他能有一个出彩的后人,但是月娘……你能不能放下?” 卢皎月觉得顾易这语气有点奇怪,并不像是单单说“挑选嗣子”这一件事。 但是她又实在想不到别的什么,一时有点摸不着头绪,不由发出点困惑的疑问声。 顾易:“我食言了。我说‘就算他更重一点儿也没关系’,但是不行,有关系。我不想在你心里永远是兄长的影子,也不想看着你为了兄长……做这么多。” 这一段话之后,卢皎月的困惑非但没得到解答,反而疑惑更大了。 卢皎月倒是记得这话,是顾易发现她有段旧情的事。 说实话,她其实没那么意外,和一个人一同生活了那么久,不管有没有任何主观上的意愿,她都不可避免地被对方影响了。不管这事是好是坏,这都是一件既已发生的事实,顾易又一向心细,发现这点再正常不过。 但问题在于—— 这跟那个白月光的哥哥有什么关系啊?! 卢皎月迟疑:“我和你兄长……” 她试图斟酌用词。 但是再怎么斟酌,也没法掩盖一个事实。 ——两人就是巧遇了几次的路人关系啊! 但这脸色苍白、神情迟疑样子映入顾易眼中,他不期然想起当年义固时,将那信给月娘看那次。他那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现,甚至不知道月娘后来为什么突然发病。 莫名的情绪堵在心口,他终是低着声,“抱歉,月娘,我不是有意动了你给兄长的信。” 卢皎月:……? 她什么时候给顾常写过信?她怎么不知道?! 不对! 她是给顾常写信了,但是那不是“她”写的啊! 卢皎月确认自己的仿冒笔迹没有问题,她那会儿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相当心虚,以习字为由,观察便宜爹的字迹观察了好久,连遣词造句落笔习惯之类的细节都注意到了,都曾经干过“拿自己的仿冒信笺替换她爹写了一半的原件”,等确认了没被认出来,才敢真的动手的。 所以,卢皎月这会儿疑惑得真心实意。 顾易都说得这么肯定了,再否认也没多大意思,但卢皎月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知道那是我写的?” 那可是便宜爹本人都没分出来的字迹! 顾易沉默了良久,以一种又复杂又沉重的眼神看了过来。 许久,他才低声,“……我认得出来。” 连兄长都能分辨出其中的区别。 为什么月娘会觉得和她同床共枕这么久的枕边人会认不出呢?! 第 113 章 结发52 卢皎月其实很想问个明白那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顾易现在的表情让她觉得自己最好不要继续深究。她犹豫一会儿,还是没再追问下去,而是微微拧着眉,试图自行思索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她这凝神思索间,旁边的顾易也的敛着眉迟疑着什么。 少顷,他嘶哑着声音开口,“月娘,你能不能为了我……为了我和青奴、留下来?” 这几乎是恳求的语调了。 卢皎月一愣抬头,发现顾易此刻的神情也称得上恳切哀求。 目光对视间,她一点点拧起了眉。 ——顾易不对劲。 这个念头闪过,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浮上来,但是并不太真切。 又想到顾易刚才那句斩钉截铁的“不是梦”,卢皎月终于意识到这会而不是纠结那几封信是怎么被认出来的时候了。 她表情一点点严肃起来,认真看向顾易,先是询问:“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留下来”这个说法有相当多的释义,但是顾易现在的神情,让她能想到的只有最糟糕的那个。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顾易问出这种问题。 卢皎月努力回忆,但还是想起来不多。她那会儿的状态不太对劲,有点儿像是醉酒,但是应该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吧? 顾易沉默了好半天,低着声开口,“你说……你早就该……” 顾易没能把那个字说出口,但是卢皎月也能从对方骤然沉重艰涩起来的表情中的补充上下面的内容——死亡。 卢皎月确实没想到自己会提起这个,她开始觉得那会儿自己大概真的是醉了。实际上,这个话题她犹豫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去和顾易去说。 却没想到居然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提起,还似乎让顾易产生了一些误会。 再想想对方从刚才开始的不正常,卢皎月不太确定地问,“你觉得我想死?还是为你的兄长寻死?” 顾易没有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却蓦地沉重了下去。 卢皎月:“……” 她不太知道这事儿怎么和顾易他哥扯上关系的,但还是先一步抓住了最关键的内容,非常确定地回答:“我不会。” 顾易猝然抬头,眼中还带着未及收起来的怔愣。 卢皎月又接着,“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寻死。” 她看着顾易面上怔然的神情,表情一点点柔和下去,她轻轻拉住了对方的手,温声:“这世上,只有活着这件事本身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知改……你不要为活着感到愧疚。” 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很容易发现顾易的心结。 顾易把家人看得太重又把自己看得太轻,所以当家人逝去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这实在没道理得很,顾易的父兄是战死、母亲是病逝,这其中并没有任何能和顾易产生直接关联的地方,但他就是有了这种想法。 卢 皎月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怎么提。 特别是她自己也是肉眼可见的寿命不长的样子。 卢皎月:我不会为了别人寻死??[,知改,你也不要。对于逝去的人,你身上背负的不该是愧疚,而是他们对你的祈愿,不管是你爹娘、你的兄长,还是……都希望你过得好。” 卢皎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从那些代指中省略掉了。 有一天,她也会成为那些排列中的一员,但是这时候还是不要用的这种话来刺激顾易了。 顾易像是愣在了原地。 卢皎月看着他那怔忡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一点怜爱的神情。顾易似乎总是这样,无论在外如何杀伐果决、运筹帷幄,在家人面前总是会坦露最柔软又诚挚的那一面,有种就算手握利刃、他也会毫不犹豫撞上来的决绝之感。 这是另一种和热烈截然不同的赤忱,让人一点都狠不下心来。 她轻轻抚了抚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掌心贴合着面颊,又一点点摩挲过脖颈的线条。接触的地方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脖颈上那薄薄一层肌肉的绷紧,另一个人的脉搏的跳动顺着掌心的感知传入心里,她抬手、缓缓将人揽到了怀里。 顾易顺着那轻微的力道靠在了那单薄的肩膀上。 是卢皎月轻拥着揽了过来,但是顾易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环过去,将那道单薄的身形完完全全笼在自己的怀抱范围中。远远看去,他几乎将对各整个人罩住了。 这种仿佛完全独占住的姿态让顾易紧绷的神经略略缓下,他稍一偏头,就看见微微松散开的衣襟下,白日那场荒唐留下的痕迹。 顾易怔了下神。 月娘没有提这个,明明他做得那么恶劣、她那时候那么抗拒,即便是被痛恨都是情有可原的。可是等她醒来之后,却还是先选择了开解他。 祠堂的那次也是,月娘只是说他“醉了”。 这样特别的优待下,他仿佛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干出什么事都会被包容。他在这种温柔下,越陷越深,又在这样的纵容中,一次比一次更恶劣…… 顾易倾身往前,唇轻轻地印上那道痕迹,他低低地,“别纵容下去了。” 月娘待他,简直比待青奴还放纵。小孩子是不能一味宠着的,月娘知道这一点,可是对他却宽容得过分了。也这样的予给予求之下,他只会越来越贪心。 上首传来一道疑惑的轻声,“嗯?” 顾易却抿着唇不肯再说下去了。 他想要月娘一直纵着他,最好再久一点、再没有限度一点。就像那次被他拉着在书房里的荒唐一样。 …… 后来,卢皎月还是和顾易认真解释了,“我和你兄长之间,并没有什么。” 卢皎月本来以为还要费力解释一番,毕竟顾易看起来误会很深的样子。但是意外的,顾易只是愣了一下,就非常肯定地给出的回答,“嗯,我知道。” 卢皎月:? 这误会解除得太轻 易,她自己都有点不太确信,忍不住略微怀疑地看向顾易。 顾易反倒主动解释,“兄长不是轻薄的人,无媒无聘,他不会……” 他像是不太好意思说下去,委婉地,“毁了女儿家的闺誉。” 卢皎月:“……” 她听懂了顾易的言外之意,而且怀疑自己解释这个的时机不太对,毕竟刚刚亲近完了,脑子总是会那个方向偏,但她这个“没什么”不只是那方面的“没什么”,是真的什么也没有! 卢皎月试图解释清楚,“我只是跟他见过几面而已,并不……”熟识。 她把后面那两个字吞回去了。 在已经承认了那几封信是自己写的前提下,说是“不熟识”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毕竟那信里的内容实在有点儿要命,不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不可能冒着风险送信过去。 可她又没法对顾易说出剧情的事。 卢皎月还在纠结,那边顾易在短暂的怔忡之后,脸上的神情一点点柔和下去。 他侧过去吻了吻身边的人,温声:“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纠缠这件事了。” 他其实很高兴。 月娘愿意绞尽脑汁为他解释这一点。 卢皎月:“……” 不,我觉得你不知道。 但如果要把事情说得清楚明白,又涉及另一个问题:倘若否认了顾易他哥是那个旧情对象,她到底要从哪里找出一个并不在这个世界的前任? 卢皎月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虽然不知道顾易到底怎么把逻辑圆上的,但是放任这个误会好像也影响不大,就是委屈顾易他那个早死的大哥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卢皎月:对不起了,大哥,委屈你了! 大不了今年祭祖的时候,她给对方单独多上一炷香。 …… 这件事虽然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卢皎月对那几封信到底是怎么被看出来的还是耿耿于怀。 但那天顾易明显一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的样子,卢皎月不好追着问下去。 等过了一段时间,觉得顾易大概把这事揭过去了,卢皎月试探地提出了再看看那几封信。 ——有什么问题,她自己找总行了吧! 看着顾易的神情微顿,卢皎月还是退让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你若是不愿意……” 顾易摇头:“不,没有。本来就该月娘你收着的。” 顾易带着卢皎月去了看了信。 但在找到那些信的纰漏之前,卢皎月先看到了被顾易和信件放在一起的画轴,毕竟就体积而言,还是后者更显眼一点。 注意到卢皎月视线的落点,顾易将那画轴往前推了过来。 他略微垂了下眼,低声:“本来该更早给你的。但是我的一点儿私心,一直留到了现在。” 卢皎月愣了愣。 她征询地看了眼顾易, 在对方默认的许可下,将那个画轴一点点展开。 等打开了一半,看到画中的人之后,她动作就顿住,不由地抬眼看向顾易。 顾易努力让神情显得平常,但是眼神中还是露出几分紧绷。 卢皎月怔然。 一些模糊零碎的画面从记忆里浮现出来,她这才恍惚,原来不是“偶遇”啊。 ……怪不得每次碰到人、对方似乎都穿得很鲜亮的样子。 她有点想笑,但是记忆随着时间褪色,当时的人也早已长眠于地下,那点微薄的笑意只刚刚升起,又被一些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去。 卢皎月最终抬手,一点点将那并未展开的画轴卷了回去。有些东西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又何苦去从缝隙中一点点翻找那些注定会消磨掉的痕迹? 顾易见此情形,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 但卢皎月却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你要画我吗?” 顾易一愣,未开口的话塞住了。 卢皎月轻轻弯了弯眼。 不必那么“宽容”,你想要的、我都愿意一点点补给你。 她拉过顾易的手,指.尖从缝隙中穿过,手指轻轻扣在对方手背上,“也可以找画师来,画你我二人。” 顾易怔神了良久,一点点收紧手指握住。 十指相扣,他哑着声,“好。” 少顷,又低道:“……还有青奴。” 卢皎月愣了下,莞尔—— “好。”! 第 114 章 结发53 永熙五年,顾易领兵北伐。 这些年下来,金陵的政事中心早就从皇宫变成了顾府,相府的属官才是真正手握实权的那批人,议事之所也早就挪到了相府,这一点在顾易离京的现在也没有改变。 相府司马袁竹垣在顾易离京期间主持政务。 不过真正遇到大事,做出最终决定的却并非他。 这期间,朝中也确实有了件“大事”。 道州水灾,当地官员瞒情不报,等到了朝廷知晓的时候,已经是灾情扩大到无法控制的地步。走投无路的饥民在有心人的纠集之下冲击了当地府衙,在道州自立。 那个瞒报的官员这会早就被流民抽筋碎骨,但是他留下的烂摊子还要朝廷来收拾,而且还相当棘手。 若是往日还好,顾易这次以倾国之兵挥师北上,朝中的防卫空虚,眼下的事要是一个处理的不好,引得各地纷纷效仿,恐怕不等顾易回来,老家就被掏了。 对眼下的朝廷而言,最快最安全的方法自然是“招安”,这似乎是个双方都有意愿的好办法。 叛军的领头人叫孙三,当然在叛军中,他被称为“孙老大”。 这位孙老大占据了道州官府之后就再没有再做什么窥伺旁边地盘的举动,看起来没什么野心,但是倒是设立了关卡在外,严查来往人员身份。卢皎月觉得,这后一种行为与其说是为了防备探子,不如说是想办法和朝廷的人接触。 毕竟封建时代的阶级上升途径实在有限,在科举制度出来之前,最行之有效的方式其实是起兵造反求招安。而以当时的道州民愤,官府早就被屠了满门,孙三就算是想求招安,连还朝中接触的方式都没有——这种时候的阶级壁垒就是残酷到了这个地步。 孙三那里急,朝廷这里也在想办法。 道州情况不知深浅,这一去说不好是送命,朝里愿意去的人实在不多,而且这事也不是随便拎一个人出来就能行的。 袁竹垣就是为了这事来禀报的,“禀夫人,佐著作郎谢东平上书,想要领下这差事,属下觉得他很合适。” 卢皎月:“谢东平?” 袁竹垣解释:“是去年的那次朱雀坛辩经,拔得头筹的那一位。辩经最后那日,夫人也去了,不知对这人可有印象?此人满腹经纶,是雄辩之才,此番又是主动请缨,可见亦不乏勇,正是适合出使之人。” 袁竹垣这么一说,卢皎月倒是有点印象。 但是她按了按因为连日忙碌有点晕眩的脑子,觉得这人可能不那么合适。 但到底还是开口,“他的上书在哪?让我看看。” 袁竹垣依言把谢东平的奏疏呈了上来,卢皎月看了两眼就放下了,“他不行。” 袁竹垣一愣。 卢皎月:“他太……咳咳……” 她刚想要解释,却忍不住低咳起来。旁边的婢女忙倒水的倒水、顺气的顺气、拿药的拿药,袁竹垣也手足无措地愣在了原地,好 半天这忙乱才结束。 卢皎月喝了口水,缓过来点,低着声道:“袁公既然替这人请命,自然比我了解他。请袁公想想,此人面对一个草莽出身的叛军头领,会摆出何种态度?而对着他的这种态度,叛军又会如何想?又会如何推测朝廷的想法?” 谢东平出身显赫,自身又是天资聪颖,才华横溢,这样的人当然傲慢。 卢皎月记得他在辩经坛上口若悬河、言辞滔滔,辩得对面哑口无言的样子,这个人也确实有恃才傲物的资本。但卢皎月甚至见过比他更有天赋,也更傲慢的人。 她不评价这个性格的好坏,只是单纯的不合适。 这个人或许可以出使一国,在另一方的国君面前侃侃而谈,但是绝对不适合去安抚叛军:那不是去安抚,是火上浇油。 袁竹垣怔然了许久,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少顷,他低道:“夫人思虑周全,是属下欠妥了。” 卢皎月却摇了摇头。 他不是“欠妥”,而是同样的“傲慢”。如果这次反叛的是个萧氏宗亲,袁竹垣绝对不会如此轻率地做下决定,他甚至没有在对方的角度考虑半点。袁竹垣要真的只有这点水平,成不了相府的第一佐官,也不没法让顾易放心交托大后方。 他只是改不了那些目无下尘的坏习惯罢了。 不只是他,整个金陵都是如此。 卢皎月想到这里,也忍不住叹息。打仗当然不是好事,但是没有真正被刀架到脖子上过,这些世家大族永远学不会低下头。也因此,在这个金陵的朝堂上,顾易要面对的是比当年周行训还复杂难缠得多的局面,他也非常需要眼下这个北伐复土的声望。 卢皎月没和袁竹垣纠缠这个‘考虑的周不周到’的问题,她定了定神,问:“前道州刺史的罪证整理得怎么样了?” 袁竹垣被问得一顿,但还是飞快答:“属下已经命人在整理了,明日一早呈给夫人过目。” 卢皎月一看就知道他没放在心上。 不过计较这些没意思,到时候能把结果递上来就够了。 她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袁竹垣其实也有点心里犯嘀咕,他是真觉得这没什么用。 以道州现在的情况,找个合适的人过去,直接把贼首招安了就是。朝里许一个官职出去,让对方解散兵力,再重新派官员到道州任职,这件事情就解决了,两方能够扯皮的地方无非是官职大小的问题。 夫人命人筹备救灾粮,准备到时候一起押送过去,这还可以理解,是为了安抚民众,收拢人心。毕竟那么多乱民,等孙三解散兵力,保不齐里面再出个孙五、孙六的。 但是整理前道州刺史罪状? 那前刺史早都死得透透的了,鞭尸恐怕都找不出块囫囵个的尸首来,整理这个有什么用? 袁竹垣心里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办。 夫人看起来像是个好说话的,其实才是不讲情面的那个。撞到将军手上还 能求求旧情,但是撞到夫人手上……只能自求多福了。 卢皎月还待说什么,但是却觉得脑中一阵眩晕。 明明是坐着,她还是抬手扶了桌案才勉强稳住,她缓过这个劲儿,也意识到自己大概要回去休息了。 凝神捋了捋思绪,觉得没剩下什么要紧事,又问袁竹垣,“还有什么别的要禀报的吗?” 袁竹垣连连摇头道是“没有了”。 要不是道州反叛这么大事,袁竹垣其实不敢打扰这位养病的,这会儿请示完了,自然是赶紧准备告退。 只是临走之前,他到底忍不住出声,“还请夫人保重身体。” 卢皎月一愣。 半晌,忍不住低叹:居然都已经这么明显了? * 早些年的时候,顾易就把宫里的那位戴神医请到府上了。 后者常年云游、四处义诊,顾易不好强留,只是约定每年到了时候都在顾府上小住几个月,给卢皎月调养身体。 只不过这次小住变成了长住,从顾易北伐开始,这位戴神医大半年都没有离开了。 又一次诊脉完,卢皎月看着对方那拧眉思索的神色,忍不住笑了句,“遇上了我这么个难缠的病人,让戴公劳心费力不说,还耽误了您四处治病救人。这么一看,我可真成了罪人了。” 戴堰却没笑。 他轻叹了声,“某习医多年,以为人无贫贱贵富长幼妍媸,皆都一副心肝脾肺、再通五窍,并无不同。是以治病就是治病、救命就是救命,与人无由……但到底是不同的。救一人可活万人,某怎敢懈怠?” 卢皎月一愣。 她这是被夸了? 倒也不怪她这么惊讶,这位戴神医实在很符合传统意义上对世外高人的印象,很难想象他开口称赞什么人。卢皎月忍不住抬眼看过去,对方仍旧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像是刚才那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似的。 但既然一反常态地在顾府留了大半年,这行动已经很能表明态度了。 再看看对方那眉头微拧,神情凝重的模样,卢皎月恍惚又有点明白过来了。 她到底还是笑了下,低声:“治病就是治病、救命就是救命,与人无由……这次也没什么分别。” 她其实并没有对方以为的那样好、那样无私,之所以宁可拖着病体也要处理好道州的烂摊子,只不过是因为这里的结束对她远远不是终点,所以她才能不管不顾。 戴堰想说什么,但是嘴唇碰了碰,终究还是溢出了一声长叹。 倒是旁边那位从义固时就被聘到顾府的、后来跟着一块儿到了金陵的老大夫开了口。 他那慢悠悠的性子没有变,说出话来依旧带着让人莫名平静下来的气场,“老夫还是那句话,夫人少思少虑、忌劳忌疲方是长久之道。” 卢皎月愣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当年那会儿“任务完成、安静等死”的心态,再对比现在,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恐怕很难了。” 有人又认真又努力地将自己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中,不再是单薄的“剧情”、简单的“主角”。她也会牵挂、会担忧,会顾虑自己离开后,对方该怎么接着走下去…… 这片刻晃神间,院子外面却一阵嘈杂。 闹哄哄的那会儿过去,侍卫半压着一个少年进来,后者一开始还在挣扎,但是等真到了院子里,反倒像个鹌鹑似的老实缩起来,低着脑袋把头埋着、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口,一副老实认错的态度。 卢皎月见状,挑了一下眉,“说说吧,怎么回事?” 被压着过来的,正是前几年刚有了“顾铄”这个大名的顾青奴。!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5 章 结发(完) 顾铄是想要偷溜出去才被侍卫摁住的。 本来他要是正常出门,也没什么,顾府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拦着自家小郎君出去。但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卢皎月早先让侍卫特别留心,这会儿果然逮到了人。 顾青奴站在院子里,面上一副老老实实低头认错的模样,但是却闷不吭声,明显还犟着。 问题没被回答,卢皎月也没介意,抬眼往旁边的侍卫身上扫了眼。 还不等她吩咐什么,顾青奴就下意识地捂住了袖子。 ——简直是不打自招。 侍卫其实不敢真的对自家小郎君动手,要不然刚才也不至于几个人都按不住一个半大的孩子,但是顾青奴这一动作直接把自己揭了个底掉。 卢皎月直接开口:“给我罢。” 顾青奴看看旁边的孔武有力侍卫,又看看上首脸色苍白的娘亲,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把自己袖子里藏的那封信递了上去。 卢皎月接过信却没有看,她不用看也知道信中写得是什么,无非是她生病这件事。 她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打算怎么把信送出去?” 驿站她早就打过招呼了、军报更是要层层核对,里面没有让顾青奴去夹带上一份家信的空子。 顾青奴又支吾了好半天,才在这无形的压力之下,别别扭扭地答:“沈伯父前几日回来了。” 卢皎月愣了一下。 她知道沈衡回金陵的事,但是这些时日实在太忙了,她只是让人备了份礼送过去,再加上顾易不在家中,沈衡不好上门拜访,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但顾青奴和沈衡的关系一向亲近,就连沈衡这些年常年在外游历都没有淡下去,他想去找对方很正常。 要说沈衡到底会不会帮顾青奴送这封信? 卢皎月还真的不清楚。 看着眼前的已经不能称为“孩子”的少年,卢皎月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顾青奴本来还在犟着,听到这一声,脸上不由露出些真的惊慌来。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急着声:“娘!” 卢皎月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几个侍卫,后者会意地退了出去。 而以两位老大夫多年职业素养,早在看见顾青奴被侍卫压过来的时候,就分别找了理由离开,一点也没有掺和到病患家事里的意思。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卢皎月和顾青奴两个人。 没了外人,这些年越发要面子的顾青奴也不再端着了,一头扎进了亲娘的怀里,那些强忍着的不安也随着这个拥抱传递过来,他闷着声,“我害怕。” 卢皎月揽着人轻轻拍了拍,低声:“青奴,你也长大了,该懂事了。” 顾青奴:“我不懂事。我还一点儿都不懂事!” 完全一副闹脾气的语气。 袖摆被抓出了褶皱,轻抚脊背的那只手被衣服缠了住,卢皎月有点无奈 ,但到底还是任由他攥着了。 “青奴,打仗耗的是粮草、拼的是国力,是一条条人命填进去……你爹他等了五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时机,就为了这一仗,就为了毕其功于一役。顾青奴,我是你娘,但是那些出征的将士,也都是娘亲的儿子。” 战争从来不是儿戏,即便她病重的消息送过去,顾易也不能为此班师回朝。他要是真的那么做了,也便不是顾易了,但是…… “他会分心、会担忧,会心生急躁。” “这些都是战场上的大忌。” “主将一个错误的命令,会令千百将士埋骨于野,我不能让他陷入这样的境地。” 这是一个很容易做出的抉择。 生老病死是最无能为力的事情,即便顾易回来也不能对现状做出任何改变。既然如此,那么就干脆什么都不要改变,让他以最无后顾之忧的姿态,结束这场绵延百年的南北乱局。 顾青奴没有吭声。 他不想知道、也不愿意去明白那么多。他只是想要爹回来而已! * 平城城外。 手里的酒觞无故碎裂,顾易看着被剌出一道血痕的手,心里莫名不安。 旁边有部将见此,忙开口:“末将观觞上裂痕,尤似城墙之塌。此乃吉兆,将军明日率兵攻城,必取平城于股掌之间。” 恭维得有点明显。但正是攻城前的大宴,顾易也知士气之重,不欲在此刻动摇军心,便也点头应下。 他接过换了上来的酒器,干脆趁势举杯邀酒,朗声:“邺天子弃都而逃,此刻城内守军不足千人,将无擅守之将,兵无力战之锐气,以力挫之,攻必能取。” 帐内诸将纷纷出言应和,帐内气氛一下子就被推得热烈。 顾易也在众人的起哄下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时叫好声四起,顾易神情却很平静。 帐内诸将也很习惯主将如此。 这位将军一向冷静,胜无骄气、败无气馁,便是被大军围困都能静心思索破局之策,有时候都让人怀疑是个金石木人,也不知什么事能让他变了脸色。 主将心里泛着嘀咕,但顾易却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平静。 酒在端起来的时候洒了一点,液体顺着掌心浸入伤口,带来一阵火燎般的刺痛,顾易蜷了蜷手指,一股说不上来的不安感在心头盘桓。 帐内的热烈气氛越发加剧了心底的烦乱,顾易只稍微坐了一会儿,就找了个理由离席了。 主将的离开并没有影响气氛,反倒让帐内的人因为没了顾忌越发放肆的起来。 顾易听着动静,拧眉吩咐让人看着点。 战前之宴是为了振奋士气,他可不想明日要攻城了,却看见一堆醉鬼。 从那喧闹的环境脱身,冷风一吹,顾易的脑子也冷静了不少。 但是那股若有若无的不安仍旧无法散去,他眺望远处夜色下城墙的黑影,半晌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劲来。 这举动反倒让一旁的亲卫面露疑惑,将军?[(,是有什么不妥吗?” 顾易收回目光,“没什么。” 城墙那边没看出什么异样,他想要再去检查一遍明日的攻城器械,只是转身的时候,却突然心有所感。 他顿了一下,开口问:“金陵有什么消息吗?” 亲卫不解,但还是答:“回将军,一切安好。前些日子道州似乎出了些乱子,但是袁公已经处置妥当,只让将军放心。” 顾易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去检查军备。 * 第二日的攻城很顺利。 北邺天子弃都东逃,城中仅剩的精锐都被天子带着随行护卫,剩下的都是些被抛下的老弱病残。城墙之固抵不过人心无斗志,顾易所带大军只是稍作攻势,城内便溃不成军,大开城门,迎接陈军进入。 虽说邺天子还出逃在外,但是战事至此,胜局已定。剩下的战局,也不必顾易亲自去征伐了。 顾易在平城祭祀天地。 约束士卒,安抚百姓,待到局势稍稍稳定之后,便班师回朝。 * 金陵城外,天子亲至郊野迎接。 若说这次之前,还有人想要复立萧氏的话,这次之后,便再无人有这个想法了。 灭国之功,早就封无可封。 少年天子战战兢兢的捧着禅位诏书,在近臣的拥簇下伏请让位,“朕位微德薄,得顾公相扶,忝居天子之位五载,然德不配位,终致祸患。夫大道之行,选贤与能……朕追慕先时尧舜之道,愿禅位顾公,以定天下之心。” 顾易将人扶了起来,开口仍是推拒:“臣德行不足,不敢受之。” 顾易没答应,但这一行至郊野迎接的百官群臣心情都很平静:“三辞三让”么,禅位一贯的流程,要是第一次答应了才是不妥。 事实上,以顾易这些年在朝中地位,他一旦透露点意图,早就有人在小皇帝耳边提起禅位之事。但是顾易一直没表态,朝中也没人吭声,萧旻就谨小慎微地当了这五年“皇帝”。 而到了如今这地步,就算没有人在他耳边提起,萧旻也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态度了。 这会儿顾易行礼,萧旻既不敢避开、也不敢心安理得地受着,简直是僵硬哆嗦地任由对方行完这一礼,拼命想要说点什么挽救局面,但开口却是一句,“顾公节哀。” 对上下首的人略显诧异的目光,萧旻脸色刷地一下惨白下去。 他记得来时母后的叮嘱,顾公为人重情意,如今顾府出了那样的事,便是大胜归来,心底也不见得有多喜悦。他去迎接的时候要万万注意,不可面露喜色、也少说庆贺之语,只把这“一辞一让”的过程走完,就速速回宫。 萧旻很想活命,也很听这位和他并无血缘但确实是同一立场的母后的话。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是没露喜色,但却说了这么一句要命的话。 气氛陷入了僵硬的凝滞 。 顾易终于从小皇帝那紧绷的神情中意识到什么,匆匆说了句“臣失礼”,便翻身上马,抛下这郊迎的文武百官,直奔家中府邸而去。 路边的风景随着马匹的疾驰在眼中划成了残影,冷风宛若利刃般从脸颊上切割而过,顾易不想多想,但是一幕幕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有临别时月娘强打起精神仍显得苍白的脸色、有那随笔闲语皆是家中趣事的家书、又有袁竹垣在送来的政务中轻描淡写提起的道州之乱已平…… 他早该想到的。 一州之乱波及如此之广,月娘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又怎么可能在家信中半点都不提?!在看见袁竹垣在政务中对道州之乱语焉不详时,他就该猜到的! 画面在脑中不断闪现,每一幕都在提醒着他的疏漏。像有刀子在来回凌迟着血肉,疼得人不自觉的痉挛。 顾易这么一路疾驰,却在最后一个转角处急急勒停了马头。 他不敢再往前了。 他害怕看见那个结果。 长长的嘶鸣声在空旷的街巷上空滑过,那之后却是长久的静默,马蹄焦躁地在原地的踢踏声仿佛无言的催促。 顾易终究还是走出了那个转角。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府邸,但当一道道白帆纵横着高高挂起,他却陡然生出一股陌生感来。 不,并不陌生。 封存的回忆翻涌地浮起,时隔多年,与眼前的这一幕彼此重叠。是以,当那个身着孝服的少年缓步走近的时候,顾易居然生出的一瞬的恍惚:那是青奴?还是当年的他自己? 直到对方将厚厚的一沓书信递了过来,低声:“娘的信。” 顾易怔愣接过这信。 恍惚间,温柔的低语在耳边响起。 ‘对于逝去的人,你身上背负的不该是愧疚,而是他们对你的祈愿。不管是你爹娘、你的兄长,还是……’ ——月娘她自己。 …… 所以,每年都给我回一封信罢。 告诉我、你有在好好实现我的“愿望”吗? ‘我希望你过得好。’! 第 116 章 结发番外 纷纷扬扬的碎雪自天幕落下,黛瓦被雪覆了一层,这新白的底色下,朱红的栏杆越发夺目。 洛阳比金陵偏北,落雪也不少见,自从新朝迁都于此,看见下雪也不稀奇了。 但这毕竟是冬日里的第一场雪,顾易站在廊下看了许久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到穿着朝服的太子过来。 年岁既长,有些事情处理起来便力不从心了,顾易本就不是贪恋权势的人,而他膝下只有一位独子,将政事移交太子便显得理所当然了。 这边,顾铄从朝上下来,就看见这边披着大氅立在廊下的人。 除了鬓边的那抹霜色,岁月流逝似乎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他脊背挺直地立在那里,宛若霜雪中仍旧屹立的松柏。 不过到底不比当年。顾铄回神后,就忙快步走过来。 他急声叫了句“爹”,又劝:“外面冷,爹你要看雪,在殿内看也是一样的。” 顾易摇了摇头,“这里看得清楚些。” 这样漂亮的景色,他想要更清晰地看见、细致地描绘出来,再去写给月娘看。 顾铄无奈。 他知道他爹在这事上是劝不动的,干脆将自己的手炉递过去,和父亲一起站在廊下看这雪景。 “这么大的雪,明年应当是个好年。”顾铄本来是想闲聊几句的,但是开口却不自觉地带上了刚才朝议中的话题,“等过几日雪化,天气又要冷下来的,左民曹将城东那块荒地收拾出来、搭了草棚子,流民也有个栖身之所……” “贺州说要立祠,我给打回去了,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把堤坝再加固一遍……” “……” 顾铄低声地说着这些,却许久都没听见回应。 他有些疑惑地抬头去看,看见父亲正神情温和地看着他,顾铄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已经是接手政事的太子,是文武百官都已经默默在心中认可的未来新君,但是在父亲这样的注视下,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在父母膝头撒娇的孩子。 顾铄嘴唇动了动,不太自在地,“……爹,怎么了?” 顾易摇头:“没什么,你做得都很好。” 顾铄一愣,觉得耳朵有点热起来。 父亲是个很内敛的人,很少有这样直白的夸奖。而他如果这样说了,那必定代表了相当程度的认可。 突然升腾喜悦盈满胸腔,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有失风范。 顾铄平复了一下呼吸,强自镇定道:“儿L还远远不足。” 顾易笑着摇了摇头,“很好了……倘若月娘看见,应当也很高兴。” 顾铄一怔。 胸腔中那些翻腾的情绪止住,一些经岁月流逝之后依旧顽固存在的伤感漫上心头。那是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情绪,不再像当年那样撕心裂肺,但每每想起仍是无言的酸涩盘亘心间。 纷扬的雪花吸引了目光,顾铄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接。 冰凉的雪粒落入了掌心,被体温融化显出冰晶的结构,再一转瞬就彻彻底底融在了掌心。 阿娘似乎很像这雪。 雪花打着旋儿L从空中悠扬飘落,看起来又温柔又美丽,但当真正伸手接过的时候,却察觉一片冰凉。在掌心的暖意下,雪花融成了更漂亮的冰晶,却只极短暂地存在了一瞬,就彻底融化了。 顾铄不确定父亲是否有相同的感触,才对这雪景情有独钟。 只是他看着这纷纷落雪,忍不住在心底低低地询问:我长成你期待的样子了吗? …… 雪落之后,万籁皆寂。 一片银装素裹中,好似天地的界限都不那么分明了。 地龙烧得暖热的宫殿中,宣纸浸上了墨色。 有人俯首在几案侧、执笔作书、涓涓墨字从落笔淌下,笔锋遒劲又暗藏锋芒,但那一字一句却又将这场落雪之景写得极尽温柔。 只是将这景色描绘到尽时,执笔人的笔尖却久久地悬停在纸张的上方。 顾易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雪景。 不知怎么的,今日的情绪莫名的不平静,大概是因为雪落得太美,那个想要与之共赏的人却不在身边罢。 在一片空茫的素白天地间,隐约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声。 ——‘我过得很好,只是……有些想你了。’ * “《顾氏家书》是研究古代生活的重要史料,它记录了陈末鄞初……” 阶梯式的座位的大教室中,讲台上的老教授语气平静地念着教案,声音被话筒收录,又通过扩音器播放,整个教室内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并不影响下面学生的交头接耳。 这种通识类的大课,没有多少人会全程认真地听完整个课堂,只要不过分到影响课堂秩序,不管是睡觉看手机还是小声讨论,没人会在意。 郑白鹭小声嘀咕:叫什么‘顾氏家书’?叫‘情书’还差不多……?[(” 冯篱则是有别的关注点,“这课人好多啊,不会点名很严吧?” 郑白露听得无语,小声回:“你当《顾氏家书》那个‘千年来最动人的情书’是白评价的?你好好看看教室里都是什么人。” 冯篱被这么提醒,才开始留心注意。 等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教室里,成双入对的情侣占据了绝大部分,剩下极少数个人选手也是一副强自压抑激动的扭曲表情。冯篱对那种精神状态相当熟悉,她那个情感丰沛的老姐追剧看综艺磕到cp时,或是强忍鸡叫或者发出尖锐爆鸣的时候,就是这种神态。 冯篱后知后觉,她一个既不是情侣又不磕cp的铁血单身卷王大概误入了什么特别场合。 郑白露也是纳闷,“你怎么选的这门课?” 冯篱表情沉痛:“论坛推荐。我把论坛里历届新生的通识选课贴子都看了一遍,《从<顾氏家 书>看陈末鄞初风俗器物考》是学长学姐强烈推荐,说是一定要来上一次。” 但现在看来,推荐是没错的,只是她不是目标受众群。 郑白露:“……” 郑白露这个乌龙相当无语,但还是开口,“第一节课上完之后,还可以退课,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退了吧。” 她这么说着,看了眼过道上蹲着、教室后门前站着的人从众。 这种礼堂式的阶梯教室已经是整栋教学楼里容量最大的课堂了,这会儿L不但坐满了,还明显超额。 选课系统当然不会出现学生比座位多的bug,多出来的人都是来蹭课的。 “千年最动人的情书”不愧其热度效应……虽然绝大多数人,包括她在内,对其最熟悉的部分也就是入选高中语文必修的那一段背诵节选了,但是并不影响大家的热情。 郑白露忍不住在心底感慨,冯篱不仅闹了个乌龙,还是个运气EX。 这么个抢手的课,一定是选课系统打开就名额秒光,冯篱不但手速超群,在后面的系统筛选中居然还没被刷下去。更离谱的是,对方居然帮她一起选上了。 如果选课是一门技术,冯篱在这方面一定是满级大师。 不过抢是抢到了,在这一群情侣/cp党的包围中坚持上满一个学期的课也需要勇气,弄不好就是心灵伤害加满。 郑白露劝对方还是算了。 冯篱却很坚持,“选都选上了。” 郑白露不理解。 选课退课不都很正常吗?学校系统留了一个周的调整期,就是为了方便大家调整。 冯篱表情深沉:“你不懂。被这么多人推荐的热门课,不管课程内容怎么样,给分一定不会差的。” 郑白露:“……” 好的,她明白了。 这就是卷王对绩点的坚持。 冯篱倒是很体贴,没有拉着小姐妹跟她一块吃一学期狗粮的意思,“露露你要是不想上,就退了吧。” 郑白露看着旁边台阶上坐着的人,又看看后门前堵着的众,沉默了大半天,表情坚定地开口,“我也上。” 不管这课好不好,有人抢它就是香的。 我凭(室友)本事抢的课,凭什么让出去? …… 半个学期后。 “袖炉,是一种取暖用具,常见形式有圆形、方形……它在《顾氏家书》一共出现了xx次,分别位于……” 讲台上老教授的声音依旧和第一天一样的平静,他试图以这种平稳的声线,把知识灌入学生的大脑,但就结果而言,实在收效不佳。 W大课时安排中并没有留足午休,下午第一节正是吃完午饭之后最困倦的时刻,大部分人都在这知识的催眠声中昏昏欲睡,少部分人低头滑动着手机,像冯篱这种接满了咖啡硬扛,奋笔疾书地做着笔记的实在是极少数。旁观坐了这么一位,连带着郑白露在都不好意思咸鱼得太过明显。 不过通识类的大课么,大家主要是陶冶一下情操,修足一下学分(重音),要像旁边这位卷王一样拿出专业课精神的终究是极少数。郑白露坚持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那点有限的精力放在专业课上已经够勉强了,这会儿L还是放松点得好。她一边听着上面老教授的讲课,一边半走着神打量着教室内的情况。 像第一天那样人满为患的盛况再也没出现了。 学业压力之下,大家都很忙碌,选课系统确定了课表后,来蹭课的人就少了一大半,而剩下的那些,在上第三次课的时候也都消失了。 主要是这门课的名字一点都没错,它真的就只是“陈末鄞初风俗器物考”。 没有任何大家期待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简直把任何情感相关的酸甜苦辣都挤得干干的,剩下的全都是硬邦邦的学术知识。 虽然郑白露也没有多期待来听爱情故事,但是像是现在这个情况,她还真是没想到的。 教室的人零零散散地坐着,没到零星几个地步,但也绝对不是课程系统中满选的状态。很明显,除了蹭课的人,本来应该来上课的都翘了不少。 郑白露忍不住往侧瞥了一眼,旁边的人还在奋笔疾书。 冯篱这课倒是没选错,还真挺适合她的。 …… 教室里再次坐满是学期的最后一节。 倒也不是说到了课程最后,大家都幡然醒悟了,主要是这节课要布置期末作业了。 老教授这次倒是没准备什么教案,而是手撑在桌上,抬头往下看。 他的眼神并不严厉,反倒是带着一点儿L历经世事的长者看向年轻孩子们特有的温和包容。 他笑着问:“大家是不是觉得我的课很无聊?选这门课让大家失望了?” 底下是一点小声的嗡嗡的议论,大家七嘴八舌地回应“没有”、“教授谦虚了”、“您讲课很有意思”。 老教授笑着摇摇头,“做人要实事求是,就算你们这么昧着良心夸我,我也不会给你算绩点的。” 底下传来一点低低的笑声,也不知哪个爱热闹的、高声回了一句“我们是真心的!”。 片刻安静后,先前的低声闷笑一下子转为哄堂大笑,这个一直平静得甚至称得上死气沉沉的课堂第一次这么热闹起来。 老教授纵容地由着屋里人闹腾完。 以他的年纪来看,这些刚踏入大学的青葱学生都称得上孙辈儿L了,全都可以称得上“孩子们”。 一直等到那股热闹劲儿L过去,他才再度开口,“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想听的是什么,最近大热的那部剧,叫什么《子湖传》,我孙女在家看得一会儿L哭一会儿L笑,还安、安……那词叫什么来着?” 底下立刻就有人回:“安利!” 老教授笑,“对,是安利。老了,脑子不好,记性也不好了。不过里头的剧情我倒是记得,我孙女她拉着我说了好几遍,是里头的男主角冲冠一怒为红颜, 为了夺回爱人去攻打城池……” 郑白露有点尴尬,《子湖传》她也在追,这个剧情高.潮点看得她嗷嗷直叫。但是这会儿L被老教授在这样的场合、还用这样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来,莫名地让人脚趾扣地。 她忍不住抓了抓旁边小姐妹的手,试图让两个人的尴尬拯救一下她自己,结果对上一双困惑的眼。 郑白露:“……” 忘了,这个人是个不追连播只等完结的囤积癖,尴尬仍旧只有她自己。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郑白露冷漠地放开了手。 冯篱:??? 上面的老教授不知道底下暗潮涌动,仍旧以自己的步调接着说了下去,“你们要是想看类似的剧情,顾易和顾夫人之间也有。当年顾易逼宫灵帝,史学界有各式各样的分析,不说背后的根本原因,直说导.火.索,他为什么要挑在那个时间点?又在那个时机逼宫呢?” 底下的学生们面面相觑,大都面露困惑。 大家学历史,看的是发生事件、背诵的是意义影响,像这种发生原因的,它不是考试重点啊!更何况底下还有非历史选科的。 老教授对此并不意外,接给出了答案:“当年顾易带兵去平郢州侯异之乱,灵帝诏了顾夫人入宫。”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一瞬间掀起的喧闹声几乎淹没了讲台上话筒放大的声音。 这样劲爆刺激的话题很好地调动了大家的关注,一时之间,每个人脸上都是抑不住的兴奋。郑白露早忘了刚才友谊翻船的小事,拉了冯篱的手,小声尖叫,“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教授等到众人的情绪劲儿L过去一点之后,才接着开口,说话声音仍旧平静:“当然,灵帝诏顾夫人入宫的原因众说纷纭,有说灵帝看中顾夫人美貌的,有说灵帝想要以此为要挟让顾易卸下兵权的,也有说以顾夫人为人质防备顾易叛乱的。但是不管怎么说,顾易是在哪个时候逼的宫,你们看、这段情节够不够拍一个剧了?” 大家高声回:“够!!” 声音几乎掀翻屋顶。 老教授却笑了:“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大家这么喜欢这一对CP,居然连这个事都不知道?” 老教授这么一本正经、发音标准的CP,让不少人都生出点错乱的感觉。但是这会儿L大家都无暇关注,因为这一问直接把所有人问懵逼了。 是啊?这么刺激的事,他们怎么能不知道呢?! 教室里再次想起了喧闹,不过这次是嗡嗡的议论声。 但不等底下讨论出个结果,老教授就给出了答案,“不知道很正常,因为《鄞史》里没有写。” 众人:? “写这些的,都是些不入流的野史。” 众人:??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被教授耍了? 而上首的人非但没有反省的意思,还进一步含笑反问,“都是野史上的故事,为什么我刚才说的时候, 大家没有怀疑呢?” 众人被反问得语塞。 是啊,所有人刚才第一反应都是怀疑自己为什么没听说过?,而不是这件事的真假。 老教授:“在座各位今天能坐在这里,都是很优秀的人,相信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力,但是为什么刚才我一说,大家就都相信了呢?” “我在这里,先把‘我’这个作为‘老师’、作为‘授业者’身份的因素排除掉,单说这件事的本身,它足够惊爆、足够抓人眼球,也足够正常合理……” 老教授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环顾了教室的一圈。 看着那些或是恍然或是若有所思的眼神中,他轻轻笑了笑,“是‘正常合理’。亡国之君身边总有一个万人指摘的祸国妖妃,枭雄行不义之事时,总有一位冲冠一怒的红颜佳人,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大家都不会去怀疑了。于是那些道义上的瑕疵,便顺理成章地被这些风.流韵事掩盖,让人听过之后便忍不住付之一笑,甚至变成了坊间流传的爱情佳话……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并非如此,那只是强权者将责任推卸到更弱势存在身上的借口,那只是他们掩盖罪责的手段。 老教授又等了等。 他任由这沉默发酵了一会儿L,才再度开口:“真的是这样的。” 众人:??? 什么玩意?! 大概是那一双双透露着震惊的眼睛太过清澈又愚蠢,老教授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轻咳着压下笑意,咳嗽声顺着扩音器落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随之而来的是后一句好似语气很无辜的解释,“我只是说那些故事是野史所记,可没说它是假的。” 众人:“……” 硬了,拳头硬了。 教授:“当然,我也不能说它是真的。” 众人:“……” 皮了这一下很开心的老教授终于正了正神色,接着说了下去,“这才是历史学的魅力所在。我们不知道真,也不知道假,只能通过考古发现,通过当时人的记录、甚至当时的后世人的记载,层层剥茧,推测出更贴近真实的那个情形……我说这件事可能是真的,是因为顾易在给亡妻的家书中,提起了郢州之乱时顾夫人被诏入宫的事。” 底下的人又是茫然:什么?那这到底是真的假的?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高声,“老师,您给个准话呗?!” 老教授笑了笑,“我可没办法给出准话。《顾氏家书》里记下了这件事,但是在除此之外、任何流传下来的正史记录中,都没有半点痕迹。” 教室里一时又变得闹哄哄,大家情绪都很激动。 郑白露一开始也是被吊胃口吊得义愤填膺,但是看着旁边冯篱怔然的神色,被愤慨填满的脑子一下子就冷静下来,她突然意识到这里面的曲折之处。 在那个时代,让正史将一件事彻彻底底抹去,能做到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皇帝,鄞朝的开国太.祖,也就是顾易本人。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 我愿意为你做下这一切,却不愿你在史册上留下半点骂名。 …… 大家都不是蠢人,最开始的激动情绪冷却下来,或多或少的都察觉背后可能故事。就算有一两个一时没转过弯来的,也被旁边的人拉住解释。 吵闹渐渐平息下来,教室里又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安静。 等到课堂终于平静下来,老教授这才笑了笑开口,“当然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具体这件事是真是假,就留给同学们自己判断了。” 然后,他毫无停顿地接着,“接下来,我们来说说期末作业。” 刚刚生出的感动情绪骤然被打断的一众同学:“……” 众人真心实意地产生了同一个疑问。 老师,您当年到底是怎么追到师母的? 老教授却并不回应这个疑问,他切了一页PPT,白板的投影屏幕上放映出了一整个学期的讲解内容概要,从陈末鄞初的服装样式到常用器物,还有一些风俗习惯。 老教授对着下面学生问:“大家看了这些,有什么想法?” 教室里的安静又维持了一会儿L,好半天,终于有人不确定地回答,“很暖和?” 学期末的时候早就是深冬,虽然教室里所有取暖设备都大功率地开着,再加上人群密集,并不显得冷,但是从寝室到教学楼的路上一路都是煎熬,学生们非得把自己裹成个球才能维持住体温。这会儿L看着PPT上的汇总,从御寒衣物到炭火再到手炉,让人不得不生出点心有戚戚的感触来:防寒保暖这件事,就算对古人也是头等大事啊。 说话的人本来只是随口一声感慨,却不想话落之后,得到了老教授的点头赞赏,“这位同学的观察力很敏锐啊。” 突然成了整个教室视线中心的男生:“……” 他其实只是今天穿得少了点,路上差点儿L冻成个傻.逼,所以有感而发而已。不过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还是露出了“哪里哪里这都是日常操作”的“谦逊”表情。 却听老教授又接着问:“那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呢?” 男生:“……” 他那矜持的神情也只维持了几秒就转为僵硬,支支吾吾半天,也没答上话来。 幸而老教授也没有一定要他回答的意思,见人尴尬,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笑着自接自话道:“当然是怕冷啊。” 这答案过于直白简单,教室里不由地又带出一片哄笑。 老教授莞尔地等着众人笑完,才接着说了下去,“是怕冷,但是怕冷的并非写下这些家书的人,是顾夫人。” “顾夫人体弱,常年缠.绵病榻……大家都知道,身体差的人,多半是畏寒的。” 刚才还哄笑的众人一时又止了声。 这口狗粮塞得猝不及防,让人有点噎住了。 今天这课好像不太一样 …… 在众人心底的小声嘀咕中,老教授的神情却一点点松缓下去。 他声音悠然,“宋先生称《顾氏家书》是‘千年来最动人的情书’,那它又动人在哪里呢?不是那些思念亡妻的剖白,也不是那句大家都耳熟能详的‘百般皆好,惟念卿卿’。” “古往今来,多少悼妻的哀词,为什么鄞祖的这一句简简单单的‘惟念卿卿’能这般动人?” “因为他真的在‘念’,他的思念寄于书信的每一个角落,《顾氏家书》的通篇,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他的想念的具化……” “……” “我知道大家选这门课是想要听什么,想听爱情故事,是凄婉动人、荡气回肠的,最好再轰轰烈烈、大场面一点,就比方说《子湖传》那样的、‘宁负天下不负卿’。” “……但是同学们,爱情不是那样的,起码不全是那样的。” “你读《顾氏家书》,撇开一切的提前知道的背景,你读不出这是一个皇帝、一个一统南北的开国皇帝所写的信,他只是一个丈夫而已。信中也都是一些生活琐事,你甚至可以将它安放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任何一对普通的、生活富足的小夫妻身上。” “……” “无聊吗?但是生活就是这样无聊的东西,而爱情的动人就在于,它让生活中这所有无聊的事都带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 老教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像是先前每一堂课讲述教案时那般,但是这一次却清清楚楚的落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他环视了一圈,笑了下,“所以期末的作业,我建议大家都去读一读《顾氏家书》。原版行文晦涩,大家看起来可能有些艰难,我这里就不强求,同学们看翻译过来的白话版就可以。我推荐林浦荥林先生的版本,这不是最通俗的一版,但是却最保留原作情绪的一版,我个人角度十分很喜欢。不过大家想去看别的版本也可以,各自有各自的所长。” “不必看完,能看多少看多少。只是看过之后,要写出来,你从《顾氏家书》中、从顾易的笔下、拼凑出来的,他的亡妻是个怎样的一个人?” “这就是这门课的最后作业。” …… 大概是体谅考试周的学子要么身陷题海,要么忙于和各种大部头作斗争,恐怕没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顾考》这么课的作业提交时间放得相当宽限,除去留给教授本人的审阅论文时间,几乎是卡着成绩录入截止期限。 以至于郑白露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还看着冯篱对照着林版的译文翻看《顾氏家书》的原文。 郑白露:“……” 她差点给人跪了,“卷神,你给凡人点活路吧?你这是打算写几百页吗?!你再不交就截止了!” 被拉住的冯篱还有点茫然,“什么截止?” 郑白露:“作业啊!《顾考》的作业。” 冯篱:“那个啊,我已经交上去了。” 她一向不喜欢卡截止日期。 郑白露:??? 她费解:“那你这是?” 冯篱的视线又落回到平板上,“我就是有点好奇……” 从一整本《顾氏家书》里面,能够拼凑出一个怎样的形象。 郑白露愣了半天,露出了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完了。” ——你掉坑了! 一个名为cp的绝世大坑。 * 卢皎月被系统问及“还要不要看上个世界的结局”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她想了一会儿L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提过这个要求。不过那个时候,她想看的是顾易和…… 回忆猝然翻涌,卢皎月沉默了良久,终于低低地“嗯”了一声。 几乎是她的声音落下,周围的空间便发生了变化。 本来被系统投影成她最初定下的卧室环境一点点虚化成了虚无的本质,又渐渐显露出别的样子:朱墙黛瓦、雕栏玉砌……卢皎月还不及为这陌生的宫殿感到疑惑,便看见了殿中的人。 大概小世界内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人眼角生纹、鬓边也已经染上了霜色,但是那脊背挺直的姿态经年未改,卢皎月一眼认出了对方。 她的视线定定地落在那里,正伏案书写的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也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卢皎月下意识的屏息,但很快就在那没有焦点的目光中意识到,对方并没有看到她。 不等心底生出更多更复杂的情绪,眼前的画面就骤然暗下。 周围的环境再次回归到她卧室的布置,只不过手心多了一沓厚厚的信件。 卢皎月看着手里的信,愣了一下。 系统出声:[我觉得宿主可能想看看这些。] 他的回信。 卢皎月怔然良久,低声:[谢谢你。] 系统数据流略微混乱了一下,在片刻的停顿后才调用了数据库最常用的回答,[不客气。] 它想,为了保障宿主任务过程中心理健康,这是一些必要的能量支出。 卢皎月没有察觉那点异样,她捧着这厚厚的手稿坐在了书桌前。 暖黄色的台灯灯光下,一行行墨字映入了眼中,纸张翻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响起,她眉宇间拢起的褶皱不知什么时候散开,眼神一点点温柔了下去。 他过得很好。 ……那就很好了。!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7 章 错认01 常年缠.绵病榻的体验没有亲身感受实在很难体会,卢皎月在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为自己最后一次任务设置了筛选条件,她实在不想再拿到一个病弱的角色了。 因为后一个缘故,她对接下来世界的难度提升有心理准备。 ⑾本作者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但是到了系统都惊讶出声的程度,她还是不由地把心都提起来了,[怎么了?] 系统:[这是一个重启世界。] 卢皎月:[什么意思?] 系统:[有执行员进入过这个小世界,但维护失败了。] 卢皎月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重了,但还是按照自己一贯的工作流程,[我先看看原剧情。] 她快速浏览了一遍原剧情,又飞快地过了一下小世界不断崩塌的原因,表情一下子变得相当复杂:说这个世界难度增加,还真是有道理的。 在卢皎月第一个任务里,小世界崩塌是因为周行训没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第二个任务,是本该担起重担的顾易没能得到安稳长大的时间。所以在第一个世界里,卢皎月只要确定太子出生并成为太子,第二个世界里,需要让顾易的父亲和兄长活到顾易长大成人的时候,但是第三个小世界完全不一样…… 简单从剧情来说,这是一个心机深沉的阴郁皇子被活泼开朗的小太阳女主感化的故事。 故事很套路,剧情很简单,但是问题也很大,这个阴郁皇子没能等到他的命定女主的出现就彻底黑化了。 逼宫上位、手刃兄弟,达成了自屠满门的成就点。 卢皎月:[……]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了灵魂拷问:[这个小世界真的能救?难道我要提前把女主接过来吗?] 这难度也太大了。 女主可是草原来的和亲公主! 众所周知,和亲这种事是两国关系的同盟,是方方面面影响因素带来的最终结果,她就是再有能耐,也没法干出这么大的事啊?! 系统:[不需要。宿主只需要提前进入小世界,在剧情开始之前,对男主展露善意,让他感受到世界的美好、不至于在遇到女主之前就彻底黑化。] 卢皎月不由露出点疑虑的神情。 察觉到宿主的犹疑,系统强调:[这是局里商讨出来的最佳方案,在同类情形下有高达78.32%的成功率。] 卢皎月:[……] 先不论这个还不到80%的成功弄能不能算高,单就一个问题,[那上一个执行员成功了吗?] 系统:[……] 这提问过于犀利,系统陷入沉默。 良久,卢皎月叹气:[先给我看看上一个执行员的失败报告吧。] 系统又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调取数据。 但是隔了一阵,它出声:[我联系了编号为K057的系统,但是它的宿主目前正在接受心理疏导,任务报告还没有提交。] 卢皎月:? 这个任务都到了心灵伤害的层面了?! 系统似乎是找补,[但是K057的宿主开放了部分权限,我可以把对方的任务记录给你。] 卢皎月应了一声,系统开始传输资料。 涉及到执行员的隐私,记录是文字版的形式且非常简短,卢皎月看得很快。 她看完也大概猜到上个执行员的受到的心灵创伤的原因了。 任谁掏心掏肺地对着另一个人好,最后被毫不手软地反捅一刀,落了个比原著剧情还惨的结局,也会觉得受到一万点暴击。 卢皎月都能透过那简短的任务记录,看到上个执行员不敢置信的心情。 卢皎月:[最佳方案?] 系统:[……穿书局只是按照过往案例给出执行员一个大数据上可行的指导性方案的,具体的执行还需要宿主根据小世界的具体情况自行抉择。] 系统的原则很灵活,立刻更换提议,[宿主要把女主提前接过来吗?] 卢皎月:[……] 她默默复习了一边自己的新马甲设定和人物背景,觉得系统仿佛在逗她。 怎么接?带兵打下草原,把女主绑过来给男主当老婆吗?周行训都不敢这么干! 况且这么接过来的女主真的不会给男主的黑化之路雪上加霜吗? 卢皎月按了按抽疼的脑子,妥协,[还是看看‘最佳方案’吧。] 执行员领到的身份很特殊,是一个爱慕男主,对男主掏心掏肺,却被毫不手软地榨干最后价值,利用到死的悲情女配角色。 系统提出所谓“最佳方案”方案的逻辑也很简单:既然这个角色本身就喜欢男主,那么就让执行员来,早点爱⒄_[(”上男主,早点对他关怀备至,以此来改善男主少年时的处境,让他不至于在早年备受折磨的宫廷生活中彻底黑化。 卢皎月更早一点的时候就发现这些任务里透露的问题了。 好像在系统的逻辑中,剧情里“相爱”的两个人只要把他们凑在一起,他们一定会爱上对方。 但是感情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微妙的东西了,一点点差错就能谬以千里。 用这么简单的逻辑往上套,出问题简直是早晚的事。 见卢皎月研究起了“最佳方案”,系统反而开始担心了。 它出声提醒:[上个执行员就是采用这套方案,但失败了。] 卢皎月“嗯”了一声,回:[所以要找到对方的失败原因。] 一些来自成功宿主的经验能够很好地丰富个统数据库,系统虚心求教:[比如说?] 卢皎月:[你都说了这个男主心机深沉性格阴郁,那么如果突然出现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对他特别好,他会怎么想?] 系统:[……] 与人性相关的问题永远是人工智能的痛点,卢皎月也没有让系统耗费大量算力推演的意思,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他会警惕、怀疑,觉得对方别有目的。] 这么来看,上个执行员被捅刀得其实并不冤。 …… 卢皎月和系统对话的这间隙,进入小世界的缓冲期结束,卢皎月眼前的情形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小世界形成过程中,一些并不重要的背景板角色经常会因为各种缘故死亡,因为这些角色本身在剧情中就不重要,就算去世也可以被其他人取代,小世界会自行修补。但是这到底是个空子,穿书局就会选择趁这个间隙,将执行员送进小世界中,并且利用世界意识自行修补时产生的能量合理化周围认知。 涉及到的原理比较复杂,但是卢皎月作为执行员,只需要知道两点:一,只要她不做一些过于出格的事,就不会被怀疑不是本人;二,她每次到新的小世界,身体都处在濒死状态。 后一种情况对当事人来说,感受实在不太美妙。 随着感知一点点接入身体,衣服被冷水浸透、湿淋淋的黏在身体上触感格外清晰,冷风一吹激起一阵本能的颤栗。 因为上个世界常年生病的后遗症,卢皎月这会儿脑子里警告的那根弦简直噼里啪啦地响。 一系列高烧、虚弱、一碗碗汤药的喝到心里都发苦的后续可能让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用了比以往更短的时间就彻底融入了小世界。 她迅速从错落有致、又修剪整齐的花木中判断出,这是某个花园的一角,旁边有隐约的潺潺水声,她脚下就是一个水池,活水引来的池水清澈见底,甚至能看见其中游动的鲤鱼。 联系自己这会儿浑身湿透躺在池边的现状,情况就变得相当明确了。 ——原主甩开婢女自行赏花,结果失足落水,在池塘中溺亡。 卢皎月来不及仔细整理情况,只粗略地接收了原主全部的记忆,就飞快地搜寻起了被甩开的婢女的方位。 得赶紧把这身湿衣服换掉,她可不想再受凉生病了。 系统却在这个时候再次开口强调,[宿主需要注意,这是个重启世界。] 卢皎月:[嗯?]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话题刚才已经说过了。 系统:[因为有过执行员进入导致世界崩溃的先例在,小世界容易对外来者产生排斥性。] 卢皎月:[我好像没什么感觉?] 她觉得自己融入得很顺利,没什么被排斥的感觉。 系统解释:[宿主没有任务失败记录,不至于被排斥融入,但是进入小世界后还是会有所影响。具体在表现上,宿主可能比较倒霉。] 卢皎月点点头示意理解:[我知道了。] 在回答的这一刻,她其实对“倒霉”这个说法还没什么感知,她好一边回应着系统,一边准备起身去找被原主甩开的婢女。 结果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她莫名一个踉跄,差点儿再一次栽到前面的水塘里。 卢皎月千钧一发地抓住了旁边一株花木的侧枝,缓缓地舒了口气。 她这会儿还有心情和系统打趣,[ 这确实有点倒霉了。] 却听系统紧张提醒:[宿主小心!] 卢皎月:?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明明很粗的侧枝,在连接在主干的拐角处,裂出了一个非常清晰的裂痕。 卢皎月:?! 在借力的地方变得并不稳定之前,她飞快地收回了手,靠着自己力量稳住了身体的重心。 然而这还不算完。 砸下去树枝撞到了脚下站立的这块石头,带来一阵颤动,靠近塘边的地方本就湿滑,这点细微震动的立刻让站立在上面的人稳不住身体,卢皎月简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抵抗住了往前栽的惯性,一屁股往后坐了下去。 降低的重心终于让人找回点安全感,卢皎月早就连番的变故惊出了了一身的冷汗,心脏激烈地跳动,湿透的衣裙贴在身上的凉意都变得不明显了。 她忍不住对系统:[这不是‘有点’的程度。] 系统也觉得奇怪:[不应该啊。] 宿主身上没有任务失败记录,经历的小世界也只有两个,按理说排斥等级是最弱的,最多是日常倒点小霉,不至于危及到生命安全啊。 系统说着“我去检查一下原因”暂时消音,卢皎月蹲坐在这块大石头上缓了好一会儿。 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她还有点腿软。 她定了定神,确定自己不会再一个脚滑掉下去,这才小心谨慎地试图站起来。然而她才刚有了动作,身下这块不知道被安放在池塘旁到多少个年头、本该非常稳固的石头就发生了明显的倾斜。 卢皎月:……◢[(” 不会吧?! …… ………… “咕噜噜——”!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8 章 错认02 卢皎月其实会水,但她就自己刚才的经历略微发散一下就知道,她现在面对的绝对不是“会不会水”的问题。 果不其然,她落水的一瞬间,就觉得右脚的脚心一阵抽搐,脚趾本能地蜷起,她努力想要绷直,但就结果而言收效不佳,反而整条小腿都抽搐起来。 ——游泳的大忌,小腿抽筋。 这个时候,卢皎月还是保持着镇定的,她努力放松着身体,试图把自己仰浮起来,然而去牵拉抽筋的那只脚的手臂却不知道被什么缠住了,上浮的动作霎时止住。 卢皎月:“……” 窒息感让她眼前开始一阵一阵地发黑。她想着说了“去检查”之后一直没了动静的系统,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对方的检查结果了。 这个小世界难度果然离谱。 她这才刚进来,就要重开了…… 但意识彻底丧失之前,卢皎月隐约看见一个黑色影子向着自己游过来。 * 庆和殿外。 梁涣没走出去多远就被堵住了,他脚步顿住,那双带着明显异域特征的碧色眸子闪了闪。下一刻,他不卑不亢地行礼,“弟弟见过五哥。” 上首传来一道嘲讽的冷笑,“舞姬生的贱种,你也配当我弟弟?” 梁涣脸色丝毫没变。 蠢货罢了,谁会在意路边的狗叫呢? 他不吭声,五皇子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梁攸业往前走了一步,堵住他的去路,“替太子求情?凭你也配!他假惺惺地叫你一句弟弟,你还真把自己当弟弟了?” 梁攸业这么说着,身后的内侍已经很有眼色地上前,想要把梁涣摁住。 但是也不知怎么的,伸过去的手竟被对方脱了开,好似连人家的衣角都没碰到。 内侍迷惑地看了看自己手,不知是被怎么躲开的,这愣在在原地的动作被梁攸业理解为忌惮对面人的身份。 他不由在心底暗骂“废物”。 不过是舞姬生的奴儿罢了,连皇子的字辈都没有进去,算个什么主子?! 梁攸业脾气上来的就想自己动手,但手都按在鞭子柄上了,又像是顾忌着什么强自摁下。 梁涣注意他那点动作,碧色的眸子极快地闪过一抹幽暗的色泽。 手臂上的早已愈合的早年伤口隐隐作痛,他眼底的戾气翻涌,但是在那情绪压过理智之前,被他压抑下去。 梁攸业觉得心底莫名生出股寒意,好像有什么东西透过皮肤刺进了血肉里,针扎似的疼。他一时没找到源头,又听那小崽子开口,“太子殿下既是兄长又是尊上,弟弟不过尽些孝悌尊君的本分罢了。” 梁攸业只愣了片刻,下一瞬勃然色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梁涣眼底闪过嘲讽。 ——说你不孝不悌目无尊长罢了。 扬州有兄弟争夺家产,生生气死老父。 本来只 是民间家业争夺的小事,不知怎么的,几经曲折禀到了御前,成帝听后勃然大怒,对这对兄弟下了重惩。 受此事的影响,帝王正是对兄弟之情最敏.感的时候,偏偏太子在这个时候被捅出来不恤幼弟——珍兽园的猛兽发狂,太子被侍卫护卫,毫发无伤,同去的小十三却受了大惊,高热不退、这会儿还在安妃宫中养病。 ?想看岁既晏兮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这事儿可大可小,放在平时可能都算不上问题。太子乃一国储君,地位本来就与其余诸皇子不同,遇到变故先去保护太子是应有之义。 可撞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理所当然地雷霆震怒。 非但当场的侍卫因为保护不力受了重惩,就连太子都狠狠吃了挂落,如今禁足东宫。 但是梁攸业也不用他那个蠢货脑子想想,太子变故之下没护住幼弟是不友兄弟,那他这个不依不饶、非要重罚太子的算是什么? 梁攸业看见了梁涣眼底的嘲讽。 他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作为恐怕早就在父皇那里拉低了印象。 成帝肯罚太子,那是对太子还有希望,但是对他却连罚都懒得罚…… 梁攸业不愿意深想那个可能,把怒气全都撒在眼前人身上,显然是个更简单也更便捷的做法。 他脑子一热,上前就想揪住梁涣的衣领,却被对方一个退步躲过。 梁攸业不依不饶地继续逼近,争执之间也不知怎么的,只听“噗通”一声,对面人落入水中。 梁攸业脑子“嗡”了一下,下意识喝:“快救人!” 他是无所谓这个奴儿的死活的,但是成帝这会儿正是关心兄弟关系的时候,要是这时候闹出来他把弟弟推下水去,他在成帝那里绝对是彻底完了。 旁边的内侍领命就要下去,但是入水之前,却突然被梁攸业叫了住。 那奴儿入水之后就直直地沉下去,没有一点儿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溺死在底下。倘若他真的溺死了…… 想到后一种可能性,梁攸业眼神闪了闪。 这奴儿出身卑贱,那双异族的眼睛尤为今上不喜,更不可能登上大位。梁攸业本来没将对方看在眼里,但是对方接着这次为太子求请的机会,在成帝那里大大露了一次脸,眼见着就要不一样了,要是能趁对方出头之前让他死在这里,也不失为一项善策。 更何况梁攸业也知道这会儿正是成帝盯得紧的时候,他来找兄弟的麻烦,也是避着人的。 ……没有别人知道他来过这里。 梁攸业又在原地静静等了一会儿,水面仍旧平静无波,落水的人没有一点点浮上来的意思,那点刚刚生出的幽暗心思在心底飞速蔓生。 他眯着眼睛环视周围,被看到的人纷纷俯身下拜。 梁攸业突然开口,语气和善地笑问,“我今日去哪了?” 都是心思玲珑的人,立刻就有人答,“回殿下,殿下从庆和殿出来后,去探望了十三殿下,然后便回府了。” 梁攸业笑了一下,瞧起来很有 点赞赏的意味。 他随手解了个配饰赏了过去,语气悠然道:“对,咱们是该回府了。” * 卢皎月是被系统的声音吵醒的。 [宿主!宿主你醒醒!] 意识被唤醒,身体的知觉还十分清晰,并不是脱离小世界时那轻飘飘的感觉。 卢皎月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失去意识之前,她还是察觉到自己被救了,看起来并没有倒霉到家。 只是,卢皎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系统的声音透露着莫名的紧张情绪。 睁开眼之前,她先问了句,[怎么了?] 系统:[男主在这里。] 作为刚刚把一个执行员送去心理疏导的小世界男主,梁涣在系统这边绝对处于高危的等级。 不用系统提醒,卢皎月已经看到了。 她前面有一个刚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少年,黑色微卷的长发湿淋淋地披在身上,是很少见的不掺杂一点棕的纯黑色,比发色更少见的是,那张苍白的连唇都失去血色的脸上、有一双碧色的眸子。 四目相对,梁涣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是很快就被他隐没了下去。 两人如今的姿态都很狼狈,但是梁涣却像是并无察觉,行礼道:“涣见过高平郡主。” 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卢皎月在这个小世界的马甲身份了。 当今圣上,也就是成帝,打天下的时候有位约定共谋富贵的结拜兄弟。可惜这位结拜的大哥没有福气,在最终攻打玉京一战时,为成帝引开敌方援兵,身中数箭力竭而亡,成帝心神大恸、痛哭不已,后将其膝下的独女接入宫中抚养,虽是郡主之名,但名下食邑与一应份例比普通的公主还要高一个等级,无爵在身的皇子见了她也要行礼的。 卢皎月扒拉了一下原主回忆,对此接受得很自然。 她观察了一下眼下的情形,问:“是你救了我?” 梁涣眼神闪了闪,回:“郡主千金贵体,自有天命护佑,涣只是碰巧路过,并未做什么。” 这话端看怎么理解了。 他没做什么,也确实否认了。 至于对方有没有听信,那就是她的问题了。 卢皎月也确实顺着错误的思路想下去,觉得梁涣只是在谦辞。 毕竟她知道自己是被救的,现在这边也就他们两个人,这里面实在没什么可以产生疑虑的部分。 她忍不住跟系统低声:[我觉得我在这个小世界的运气还挺好的。] 系统:[?] 它怀疑宿主泡水把脑子泡坏了。 卢皎月肯定重复:[是真的‘运气好’。] 落了个水就把她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解决了,简直不能更合算。 在这个小世界里,最让人头疼的其实是怎么合情合理、又不引起怀疑地接近男主。 对一个多疑又谨慎、从小在恶意环境中长大的的皇子来说,他绝对不可能接受 无缘无故的善意(具体下场可以参照上个惨遭捅刀执行员),但是要人为制造原因,那必须确保这个背后的人为痕迹绝对不会被发现,否则一旦被拆穿,下场绝对比上一位执行员还要惨烈。 这里面的难度让卢皎月甚至认真考虑了一秒,她要不还是想办法提前把女主带过来吧。 但是现在,她才刚刚到这个世界、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理由就自己撞上来了。 ——救命之恩啊!她再怎么感激都不为过吧? 而且还是真·巧合。 背后没有半点人为痕迹。 这还运气不好? 简直是老天都在帮她! 卢皎月放任这点“感激天降馈赠”的情绪酝酿放大,一点点放柔和了眉眼,脸上露出了再真诚不过的笑意,“你是小七吧?叫我阿姊就好。” 这确实是善意。 原身被成帝和先皇后视为己出,一应待遇皆比公主,和皇子公主也是以“兄弟姊妹”相称,当然得是受宠的那种——可以说,是名义上的“郡主”,实质上的“嫡公主”了。 梁涣抬眼看过去,忍不住怔了一下。 池水打湿了鬓发,狼狈地沾在她的颊侧,水珠顺着鬓发往下淌着,连长睫都沾得湿漉漉的,微风拂过湿透的衣裙带来阵阵凉意,单薄的身躯带着微微的颤抖。 可即便如此,那双杏眼中仍旧满溢着柔软的碎光,连苍白的唇都维持着往上的弧度。 梁涣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碰触了一下。 那种个人领地被冒犯的感觉实在过于明显,他眼中不自觉地带出点冷意。 卢皎月:“?” 她刚才有干什么踩雷的事吗? * 另一边。 一个锦衣少年浑身湿淋淋地从兰苑走出,外面侯着的内侍一愣之后,连忙迎上去。 他一面忙不迭地给人擦着水,一面又眼神示意跟班赶紧地、甭管去哪、先弄套干衣裳来,口中还纳闷道:“主子,您这是下河抓鱼去了吗?!” 梁攸尚只是道了句“不小心掉水里”了,便不欲多说。 父皇对太子不满也不是一两日了,他那些哥哥们也都各怀心思。 梁攸尚实在不想掺和到这乱局里,那就绝对不能和高平郡主扯上关系,还是这种落水救助的暧昧戏码。 太子至今未立正妃,大皇子也多次推拒今上赐婚,为的是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先皇后无所出,也不愿意抱养后妃之子,由她亲自教养长大的也只有高平郡主一个罢了。自先皇后仙逝,如今能在成帝面前说上几句话的,也就只有高平郡主,成帝又一直没给高平郡主指婚。 早就有流言,说是这位凤命在身,是未来皇后。 批命之事是不是真的不好说,但成帝既然放任这种流言传开,多多少少有点想法。 更何况前些日子的宫宴上,成帝还状似玩笑地问了句“朕之诸子中,高平可有中意的”,一句话把所有人脸色都问得变了。! 第 119 章 错认03 “呜呜呜我对他那么好,我对亲弟弟都没那么任劳任怨掏心掏肺过!结果他真的对我掏心掏肺(物理),他有心吗?他没有!!……” 穿书局,G区负责人刚刚靠近了心理疏导室,就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她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转到了隔壁的档案室。 “ΑUU022世界情况怎么样?” ΑUU022正是刚刚失败的小世界编号,负责人本来以为会听到一句“暂时锁定”的回答,却没想到档案室的专员像是有印象一样,手指飞快地在身前的面板上点了几下,接话说,“已经有执行员去了。” 负责人“咦?”了一声,“这么快?” 不怪她这么惊讶。执行员匹配小世界的过程其实相当于小世界的世界意识的面试过程,有过一次失败经历的重启世界在选择执行员上面的要求就会变得非常苛刻,其中一条“不能有任务失败的记录”已经足够卡死99.99%的老员工。 要知道,人总有失手的时候,失败经验也是经验,任务经历越丰富、100%成功率越难达到。 负责人:“哪位大佬空出档期了?”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顺手点开资料。 等看清楚之后,表情不由微妙起来,“是新人啊。” 倒也有这个可能性,新人的任务经历少,成功率反而高。就是这种选择多少有点搏运气的程度,可能真的是个冉冉升起的紫微星,但也可能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对面的档案专员露出点欲言又止的表情。 负责人没注意,她顺手点开执行员资料,看了上面的单薄的两行记录,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更复杂了:这还真是个纯新人。 但到底自我安慰,“去试试也没损失,说不定就成了呢。” 抬眼再看前面表情怪异的专员,又笑,“放宽心,局里每年锁死的小世界那么多,不差这一个,你也别有心理压力。” 最多这季度的等级评分往下调几个百分点而已。 专员忍不住出声:“孟姐,你往后看。” 负责人面露疑惑,但还是手指往后滑了一下。 下一秒,她直接“卧槽!”出声。 那点失态只出现了一瞬间,负责人飞快的关掉面前的屏幕,心底默念了好几遍着“我刚才一定是看错了”,对着黑屏理了理头发,确认自己恢复了高贵优雅的样子,才重新开启光屏。 那个亮瞎人眼的气运值再次出现在眼前。 负责人:“……” 她艰难地把再次口吐芬芳的欲.望咽下去,人还是有点恍恍惚惚,“这个新人是打劫了哪个小世界吗?” 问题是气运这东西要真能靠打劫拿来,她们穿书局这么些年都在忙些什么?直接绑个稳定的小世界,让它把气运交出来不就行了?这不比辛辛苦苦(还不一定成功)的维护简单多了? * 卢皎月还不知道自 己在穿书局引起的这一番讨论。 梁涣那点冷淡眼神只露出了一瞬,就飞快地隐没下去,看起来非常顺从地叫了声“阿姊”。 虽然梁涣表现得全无异样,但是卢皎月还是意识到对方现在的状态,绝对不适合再继续拉近关系了。 卢皎月觉得有点奇怪。 梁涣毕竟救了她,她露出想要报答的态度很正常,按理说不应该激起这么大的抵触。 倒不是说梁涣会相信“报恩”这一套。 看剧情就知道,这个世界的男主完全是真善美的反义词,他做出“救人”这个动作的时候,绝对不是为了“救人”本身,而是衡量了利弊,确定这件事对他确有好处才会下水。 也就是原主的身份在这里。 要是换个人来,恐怕淹死在他眼前,他都不会眨一下眼。 明明该是算计之内的东西,他却露出了这样抵触的情绪,实在奇怪极了。 卢皎月纳闷归纳闷,但还是接着开口问下去,“七弟要随我回芙蕖宫换件衣服吗?” 这显然一个“只是客气,但并不合适”说法。 梁涣也婉拒了,“多谢阿姊,这里离正德宫很近,弟弟便不去阿姊宫中打扰了。” 他竟真的什么要求也没有提。 仿佛真的是好心救人,不留名也不求利的高洁作风。 卢皎月:? 这人设崩了吧? 她顶着一脑门子问号和梁涣告别,没多一会儿就被找过来的婢女拥簇到中间,一行人像是早有准备一样,披风手炉全都配齐了,一上来就把卢皎月拥簇到中间。 为首的大宫女看神情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殿下下次可千万不要如此了,要不是听十殿下宫里的福意说,兰池这边有动静,奴婢还不知道您出事了!” 卢皎月:“十殿下?” 紫绛应了一声,显然没把这个当成要紧事,只是忙着拿着干布把卢皎月的头发包起来,“您别着了凉。” 见紫绛这态度,卢皎月便也没往深处想。 听起来那位福意也不是专门去告知的,应当只是路过听见了动静,所以才随口提了这么一句,正巧这紫绛听见了。 她应了几句“只是不小心”、“下次不会”,便任由宫女们拥簇着往芙蕖宫去。 路上,她总算能问问系统的调查结果。 后者似乎有点消沉:[对不起,宿主。我权限不足,很多资料查不到。] 这明显带着情绪的回答让卢皎月生出些微的怪异感。 她回忆着自己一开始和系统的接触,总感觉对方现在人性化了许多,情绪也丰富起来,人工智能还有“认生”这个说法吗? 她暂时压下那些疑惑,回答:[可能不是倒霉的影响。我觉得在这个小世界里的运气还行。] 要是真的落水一次就能和男主搭上线的话,这简直太值了。 她正这么说着,突然似有所感地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一片落瓦在她脚边砸开,溅射的瓦片擦着裙摆而过,刚才还闹哄哄拥簇着卢皎月的往回走的众人霎时陷入了安静。 隔了一会儿,像是才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一片劫后余生的庆幸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确实是“劫后余生”。 要是有的选,这些人宁可落下来的瓦砸在自己脑袋上。毕竟被瓦砸了头不一定有事,但是这位祖宗要是伤了半点,她们得被全部问罪。 紫绛脸色早就冷下来了,寒着声吩咐旁边的小宫女,“你去问问,这片儿到底是谁管着?也就是这次郡主躲开了,若是真的伤了贵人,十个脑袋都不够他赔的!” 小宫女领命去了,紫绛再对着卢皎月便恢复了温和神情,柔着声,“殿下受惊了。” 同时很小心谨慎地护着卢皎月往外面走了几步,离墙沿远了点。 刚刚和系统说完话就被打了脸的卢皎月木着表情跟着紫绛挪到了夹道的中间,并且隐隐有种感觉,事情到这里还不是结束。 果然,在接下来回芙蕖宫的一路上,一行人先后遭遇了路上的石板碎裂、栏杆断裂、差点被急报入宫的马匹撞倒等等一系列事件。虽然都是有惊无险,但是也足够紫绛从一开始的怒气转为另一种担忧了。 她忧心忡忡地对着卢皎月,“殿下,咱们是不是和陛下请示一下,让巫觋来看看?” 该不会是被水里的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吧? 卢皎月:“……” 巫觋恐怕是看不好的。 她摇头拒绝,“河东作乱,陛下如今正忙着应对,还是不要用这点小事去打扰君上了。” 紫绛听这么说,果然没再说话。 都说郡主盛宠在身,可谁知道这底下的难处呢?那些皇子公主都是亲生的,就是陛下再怎么不喜,血缘关系都是抹不掉的。但是郡主只有“情分”,先皇后不在了,郡主只能万分小心地在陛下跟前维持着这点“情分”。 卢皎月不知道紫绛这一番想法,她这会儿只是不确定地跟系统分析,[我的运气好像好了一点?] 就这回宫一路上的遭遇,当然不能说“运气好”,但是比起先前兰苑池塘的边上不依不饶一定要把她弄下水的状态可是好多了——这一路上虽然意外频发,但是躲过去就是躲过去了,没再出现先前那样类似回马枪的事故。 系统肯定了这个想法。 现在问题就在于找到运气改善的原因。 卢皎月洗了个艾叶澡(紫绛的坚持),换了身干爽衣服,裹着厚厚的被子捧着姜茶坐在几案旁,对系统道:[我们可以做个尝试。] 系统:[怎么试?] 卢皎月:[先从梁涣那边试试看。] 毕竟离开兰苑之前,她接触的也只有这位男主了。 卢皎月开口对旁边的紫绛,“前几日陛下送我一匹照夜玉狮子,我平素不怎么去西苑,神驹总是拘在马厩里实在可惜,不如给七弟送去吧。” 紫绛一愣,“七殿下?” 这个皇子在宫中实在没什么存在感,紫绛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谁,更是疑惑为什么郡主突然对对方示好。 卢皎月点头应了下来,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梁涣看起来并没有把这场救命之恩公之于众的想法,她也就顺着对方的意思来了。 至于紫绛这里,卢皎月相信对方一定会自行找到合理借口的。 毕竟人就是一种很擅长自圆逻辑的生物。 果然,紫绛没多一会儿就找到了缘由。 这几日宫里最大的事就是太子受罚,隐隐传言有皇子替太子求情。该不会就是这位七殿下吧?殿下与太子一向要好,为了这事送七殿下一匹马也说得过去。 自觉想明白原因的紫绛顿生恍然,连忙领命,“奴婢这就让人过去。”! 第 120 章 错认04 穿书局。 G大区的负责人孟姐被那亮瞎人眼的气运闪了眼睛之后,终于怀着敬畏的心态点开了那仅有的两行文字,详细看了新人履历。 两朝皇后。 这倒是不太意外,皇后这个身份往往是剧情中路人背景板的高发位置,哪个有资历的员工没当过个把皇后呢? 但是像这位这样,真的被天命之子当成结发妻子,心甘情愿分享一半气运的……还真是没有。 负责人表情凝重地看着这份内容不多但含金量奇高无比档案。 什么新人啊?这分明是“姐”!亲姐!! 她已经开始畅想新人正式入职后,脚踢A区拳打Q组的美好画面了。 到时候,局里业绩榜第一上面一定金光闪闪地挂着她G区的大名。 不过在这些事情之前,等人正式和穿书局签协议的时候,她得一定得办个盛大的入职仪式。 特殊人才必须得特殊待遇,就像是隔壁的I区去年…… 说到“特殊待遇”,孟姐突然想起了来,“新人进小世界前是不是没有戴抑制器?” 对面专员迷惑:“那是K4级以上的员工才有的配置。” 孟姐脸色微变。 专员也意识到什么,表情僵了僵。 孟姐这会儿还抱着点微末的希望:“她的匹配系统是哪个?” 如果是高等级系统带新人的话,系统会主动帮宿主提交申请。 专员扯出个难看的笑,“今年刚刚出厂的新系统,还没有拿到专用代号,级别是最低的F……嗯?它自行升级了?” 但是也没有到能自主给系统提交申请的地步。 孟姐腾地一下站起来。 专员:“孟姐?你去哪?!” 负责人:“去捞人!” 重启世界本来就对执行员有排斥,把这么一个明晃晃的外来气运者放在自己的亲儿子身边,简直是在世界意识紧绷的那根弦上蹦迪,不被针对才怪!除非这个新人能像前两个世界一样,让天命之子心甘情愿的…… 旁观心理疏导室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呜呜呜!他没有心——!!” 孟姐:“……” 她脚步猛地一滞,鞋跟重重地在地上磕出一声响,人差点平地绊倒。 很好,看起来这条路也行不通了。 * 正德宫当然不是梁涣一人独居,他只占了一间偏殿。 虽然住的地方不怎么好,但梁涣毕竟在这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有自己的人手,他回来之后就让人查了有谁在那个时间去了兰苑。 等到查到的结果出来之后,梁涣生出点果然如此的感觉。 十皇子,梁攸尚。 若是这宫里有谁最不想趟进这个争夺继承人的浑水里,当属这个十皇子了。或许有性格使然的部分,但更重要的是出身。这位十殿下的弱点简直是摆在明面上, 他的生母刘美人曾是前朝后妃,成帝攻破玉京后,她因貌美被收纳宫中,一度很得宠幸,也很快有了孕,这孩子便是梁攸尚了。 不足月而诞…… 到底是早产还是前朝余孽,这里头实在很有说道的余地。 当年刘美人受宠,成帝自是爱屋及乌,承认这是自己的儿子,再斩了几个说闲话的宫人,杀鸡儆猴之下,无人敢拿这件事做文章。但宫中每年都有新人入宫,刘美人早就不复当年盛宠,若是有人这时候在成帝面前挑拨两句,都不必什么切实的证据,只要成帝心底产生一丝怀疑,都足够这母子两人死无葬身之地了。 梁攸尚不能不救。 要是高平郡主溺亡,后被查出他也在兰苑,他免不了受牵连。 他也绝不会承认是他救的。 于他而言,和高平郡主扯上关系,简直是场天大的麻烦。 梁涣摩挲着手里的玉牌,低低笑了声。 看起来他今岁运气不错。 虽说对方是以送马为借口给的,这郡主的玉牌可不仅仅能用来领一匹马。宫里的事从来不必说得太明白,以高平郡主的态度,显然是默认了他可以用这枚玉牌做别的事,用来还相救的恩情。 这里头能动用的余地可大得很。 那位郡主对她的“救命恩人”还真是大方。 回想起池畔那抹柔软笑意,梁涣脸上的神情顿了顿。 少顷,嘲讽地牵了牵唇角。 可惜了。 就是眼神不太好。 * 去正德宫的人回来复命的时候,卢皎月正拉着小宫女玩骰子。 为排除不相干的人为干扰因素,卢皎月是从外殿里随机拉了一个人。 被点到的小宫女受宠若惊,她们这些粗使宫人少有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这会儿难得能陪着主子解闷,她自是满口答应。顶着旁边一众羡嫉的眼神,快步上前。 骰子比大小不需要什么技术,也没什么场地要求。随便找张几案旁坐下,将六个骰子分到两个盅里,摇匀了把盖子打开就是了,有手都会干。 瞧着对面人紧张到差点把骰子摇出去,卢皎月笑着安慰,“就是玩玩罢了,不必那么紧张。” 小宫女磕磕巴巴地答:“是、是。” 抖着手掀开了骰盅。 ——[贰、壹、伍]。 这局是比小,小宫女的运气不好不差,但比卢皎月一晃就晃出来的六个“陆”要好多了。 一上来就赢了郡主,那小宫女忐忑地看了眼上首,见主子没什么气恼的意思,才悄悄松了口气。 卢皎月示意紫绛给赏钱,算是彩头了。 小宫女心里头有点儿高兴的。 赢过来的那点钱对郡主不算什么,但是对她们这些平常在外头干粗活的小宫女已经是一笔不错的赏了。 不过逗闷子这种事,还是要主子高兴才好。 她没接下那颗银花生,而是小 心翼翼提,“方才那把不过是试试这骰子,做不了数的,殿下若是有闲暇,不若再来一局?” 卢皎月看了这小宫女一眼,正巧她也想确认自己眼下的状况,也就顺势点了点头。 第二把揭开骰盅,卢皎月看着自己手底下再次出现的三个六点,基本确定了情况。也不必再看对面摇出来的是什么了,卢皎月直接示意紫绛把旁边的银花生递过去。 小宫女不敢接,她强撑出一个笑来,试图把这一局也蒙混过去,殿下,咱们方才没说好,是该比大才对。▊▊[” 卢皎月:“……” 倒也不必这么执着,以她现在的状况,比大比小结果都差不多。 不过卢皎月一个“不”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旁边的紫绛主动提那个小宫女解围开口,“殿下也累了,奴婢代殿下来罢。” 卢皎月一愣,觉得这么试试也好。 这运气到底是只影响她自己,还是连同身边的人一起,她也需要确认清楚,正巧紫绛提出来,干脆一起试了吧。 这么想着,卢皎月也就咽下去了刚才拒绝的话,点了点头,示意紫绛接手。 照那小宫女刚才找补的说法,这局是比大。 不那么意外的,紫绛的骰盅一揭开—— [壹、壹、壹]。 几案旁边两人的神情都僵了僵,整个正殿都静了一瞬。 小宫女那骰盅要揭不揭地停在了一半。 旁边有个内侍大着胆子上前一步,笑着把那骰盅扣上,“紫绛姐姐代殿下来,不如也让奴帮姐姐摇这一把?” 那小宫女不自禁地露出点得救的神情,恳求的目光就转到了卢皎月这边。 一同落过来的还有那内侍的眼神。 不同于前者,这目光带着点不自觉的热切,显然是难得有这种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想要表现一把。 卢皎月眉头稍动了动。 不过受一些曾经故人的影响,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有野心还想为自己寻出路的人。不由笑了一下,点头应允,“你来吧。” 最开始被点到的那个小宫女大松口气退到一边,这个主动替人的内侍显然很有一套自己的看家本领,从摇骰盅的姿.势就可见一斑。等到骰盅往桌上一放,盖子一揭,他那稳操胜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壹、壹、贰]。 卢皎月幅度极轻地挑了一下眉。 看起来这运气的影响范围还不仅仅是她自己这边。 那内侍的开口打断了卢皎月的思索,他低声恳请,“殿下,奴再试一次。” 卢皎月从他脸上看出了点“我怎么都想不通”的真切困惑来。 瞧着像是个本事人。 卢皎月忍不住有点想笑,但还是点点头,“你来吧。” “谢殿下恩典。” 那内侍这么点过头后,再拿起骰盅的表情明显严肃了很多。 骰盅在他手上舞出了的残影,带着劲风往桌 子上一扣,再被主人小心翼翼地揭开。 ——[壹、壹、壹]。 ?想看岁既晏兮写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 120 章 错认04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这内侍明显松了口气,脸上不自觉露出点笑,对着对面的紫绛道,“紫绛姐姐请。” 紫绛被对面刚才那架势生生镇在了原地,连自己的骰子都忘了摇,这会儿被提醒,才胡乱晃了两下,把骰盅往桌子轻轻扣下,显得有点忙乱地揭开了盖子。 这新的点数一出,宫里结结实实的安静了一会儿。 好半天,才响起了压低声音的嘶气声。 三个骰子摞成了一个竖列,最上面的单个红点朝这上方。 紫绛摇出来的点数是——[壹]。 内侍的目光从那一柱擎天缓缓地落到紫绛脸上,一时之间眼神都变了。 紫绛:“……” ??? !!! 我不是我没有!! 紫绛被周围目光扎得坐立不安,对自己刚才主动揽下这差事简直后悔死了。 殿下该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 这次的恳求看过来的变成了紫绛。 卢皎月:“……” 她沉默了一下,表示,“你们要是想玩,那就继续吧。” 只是就目前的趋势看,她不是很建议而已。 …… 这场“赌王争霸赛”结束于卢皎月的叫停,她估计了一下时间,觉得宫人差不多该把玉牌送到正德宫去了。 在一群人忐忑的目光下,卢皎月把紫绛手里的骰子要了过来。 她这次倒也没有试图比试什么,只简单地说了句“摇大”,就随意地晃了两下骰盅。 骰盅撞击盅壁,发出了清脆的咔哒声,每一下子都像是撞击到人的心里。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骰盅揭开的那一瞬。 ——壹、壹…… 最后那颗骰子像是卡住了,正以一边的棱立着,上方的两面在壹、贰之间摇晃着。 围观的宫人连气都不敢喘,生怕哪一下子呼吸动静大了,将这骰子吹倒下。 许久的摇摆之后,骰子终于向一边倒去。 ……还是“壹”。 短暂的寂静之后,不知道谁发出了一声哀叹。 声音很轻,但是还是一下子惊醒了沉浸在情绪中的众人,大家伙儿终于想起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一时之间,各种或是忐忑或是忧惧的目光,借着动作的遮掩、犹犹豫豫地往卢皎月身上落。 卢皎月:“……” 她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迁怒宫人。 往好处想,起码这骰子还晃了啊。 说明她的思路还是没错的,关键点确实在梁涣身上。! 第 121 章 错认05 卢皎月确定了自己当前的运气状况和男主关联,但具体是怎样的联系还需要再行确认。 不过这事急不来,着急反而可能起反效果。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梁涣现在像是个非常警惕、对人没有一点信任的野猫,想要强行抱走,少不了被挠出一脸血来。猫猫的杀伤力有限,最多让人去打个疫苗,但换成梁涣,前任执行员的前车之鉴在这里,他是真的会把人弄死。 所以要循序渐进,给对方留出足够的适应时间。 卢皎月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接下来几日都过得磕磕绊绊,走路被绊、喝水被呛到已经是常态,要说这些还都是日常小事,那后来的发展实在让卢皎月的忍耐力濒临极限。 这夜天降大雨,偏巧芙蕖宫的屋顶漏了、更巧漏的是她床榻上方的瓦…… 大半夜的,被兜头一瓢凉水浇醒,躺在湿漉漉的床铺上,卢皎月懵了大半天。 旁边一声扯着嗓子的惊呼,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守夜的小宫女们顿时乱成了一团。 有急急忙忙提着灯凑过来的,有摸索着去点亮烛台的,也有匆匆跑到外面去、去张罗人堵房顶的…… 不多一会儿,从卢皎月的寝殿开始,整个芙蕖宫都陆陆续续亮起了灯。 漆黑安静的夜色里,这个宫殿热闹明亮得仿佛白日。 小半个时辰后,一通折腾,终于把自己收拾利索擦干了的卢皎月重新躺在了偏殿干爽的床铺上,但那点睡意也被蒸腾得干干净净。 头发虽然被擦了又擦,但是还带着些微的潮意。卢皎月嗅着那点湿气,深深觉得自己在这个小世界里简直和水犯冲。 涣,流水浩荡之景。 卢皎月:“……” 她真的要和这个小世界的男主继续接触下去吗?! …… 总得来说,卢皎月并不是一个相信玄学的人。 虽然从到这个小世界之后的种种迹象都仿佛在告诉她“离水远一点,否则会发生不幸”,但是理智还是压过了那点下意识的归因。 寻求简单和确定感是人类本能,在遇到无法解释之事时尤是如此。 先民无法解释云.雨之时,便将之归为神明,但是她现在面临的情况并非如此。在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运气确实和男主有所关联的前提下,她应该做的是去找明白具体原因,而不是消极躲开。 卢皎月摸了摸铺在枕头上方,还有点潮湿的头发,表情渐渐深沉。 不行,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 得赶紧和男主接触起来,尽快找到改变她现在运气的办法。 半晌,她戳了戳系统:[我再看一遍剧情。] 不能刻意接近,制造偶遇总可以了吧! 卢皎月整个后半夜都在研究剧情,想寻找一个不引起怀疑接近男主的方案。 但计划做了一.夜,第二日却没能成行。 她 被成帝叫过去了。 昨天晚上芙蕖宫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成帝不可能不知道。 原主的身份还相当特殊,既是先皇后亲自教养,又是功臣遗孤,不管是从情分上还是彰显自己厚遇功臣的恩德上,成帝都要从方方面面表示自己对原主的关心。 这会儿自不例外。 成帝应当是提前问过情况了,见卢皎月来了,便直接道:“朕听闻昨夜芙蕖宫漏雨了?” 对方应当是刚从议事的宫殿出来,脸上还带着对河东战况不顺的余怒,说话语气也硬邦邦的,“那些人惯会偷懒、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朕看着那将作监脑袋也不必要了。朕已经下令,将作监内作里,那些年前负责修整芙蕖宫的,全都查办了。” 卢皎月愣了下。 她知道成帝这次叫她过来,是给她一个“交代”的。 原主在宫里一向备受优待,这里面有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当然有感情在,但是对成帝而言,她更重要的是在另一个层面的意义:功臣的遗孤,还是一个没有任何牵扯的孤女,可以让他放心又毫无后顾之忧地给予各种超规格的封赏和特许,以此令麾下诸将领臣子归心。 所以原主绝对不能受委屈,就比如说像宫殿房顶漏了这种事。 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 说帝王明面上加封加赏,背地里苛待孤女吗? 成帝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只是卢皎月没想到,这个交代这么简单粗暴血淋淋的。 半晌没听到回应,成帝也不自觉拧了下眉。 回神也意识自己刚才的话太硬了,现下不是同章阁内谈论军情,而是对着一向懂事的高平。 他略微缓了缓表情,努力把神情定格在温和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不太成功,是从吓哭小孩到了吓晕小孩的程度,但他语调确实是放缓和了,“高平,朕说了,你把这宫里当成自己家,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现在你义母不在,朕到底是个粗人,没法像你义母那样周到,但说的话却不会收回去。你若是哪里受了欺负、哪里觉得不高兴了,尽管来找朕,朕给你撑腰。” 这话虽尽力克制,但是还是带上了森森血气。 卢皎月并不是第一次见皇帝了,但是成帝确实和每一位都不同。他没有周行训和顾易那样承袭先辈恩泽的幸运,是完完全全靠着自己从最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身上带着异常明显和凶悍的匪气。 原身和这位陛下相处不多,情感上也是畏惧大于亲近。 她其实也多少明白自己的意义作用远大于本身,对成帝的安排往往都沉默答应下来。 成帝这次也以为是如此。见对面一直没有回答,也只当是被他刚才的态度吓着了,他也实在不擅长跟这个年岁的小姑娘交流,毕竟这也不是他的后妃,而是结结实实的晚辈。 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话说到刚才那程度已经够了,再开口也没什么能说的,干脆抬抬手就要让人回去了。 谁料到手 还没抬起来呢,却听对面开口,“儿以为不妥。” 成帝没想到会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脸上不由地带出点被反驳的不快来,沉声开口,“哪里不妥了?” 帝王气势挟威而来,旁边的李枞安脸色微变,连忙给前头的这个小祖宗使眼色。 他也是纳闷了,这位在宫中一向小心谨慎,圣上面前更是少言,怎么偏挑着今日开口?河东战事不顺,陛下刚刚在同章阁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这会儿高平郡主再来这么一出,说不好就被牵连了。 卢皎月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原身这个身份,别说她现在没犯什么错了,就是犯了错,只要不是谋反之类的大事,成帝也绝对轻拿轻放。 她很平静地接着开口,“芙蕖宫出事,将作监虽有错,但罪不至此。” 芙蕖宫漏雨这事,她那莫名的运气影响占了绝大部分,卢皎月还做不到让那么多的人命为自己的运气买单。 成帝垂了下眼,语气不辨喜怒:“你要替他们求情?” 卢皎月:“是。” 李枞安脸色都白了,他看向卢皎月的眼神几乎是恳求了:小祖宗,您可消停点吧! 侧边传来一声冷笑,李枞安一个哆嗦,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缩了缩,连眼神也不敢多递了。 成帝声调像是带了笑,“朕倒是忘了,你一向和太子交好,想来也同他一般仁善。” “仁善”当然是个好词,但是被成帝此刻用来绝非夸奖。 成帝对太子诸多不满之处,过于柔善这一点绝对是各个因素中最为要紧的。 平心而论,太子是个很传统意义的好人。他谦谨好学,性格宽厚,为人随和,毫无储君架子,但凡和他接触的人没有不夸一句好的。但是圣人是圣人,人君是人君。纵使世人都说圣明君主,但是要是真的一个圣人坐在人君的位置上,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李枞安头越发得低了。 他知道这位笑起来的时候,才是真正动了气。 然而前面那个不怕死的小祖宗还在接着,“二兄素性仁厚,对弟妹都多有照拂,高平多年承蒙其恩、深感念之。” 李枞安嘴唇抖了抖,后槽牙上下磕着打起了颤。 求情?居然在这当口替太子求情?! 这可真是位活祖宗! 成帝也收了笑,低垂着眼地打量着下首的人。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地看这个被他收养入宫的小姑娘。这些天因为太子被禁足的事,闹出来太多的风风雨雨,落井下石的、袖手旁观的、趁机为自己谋求的……到头来竟是个外人替他正经求次情。 成帝阖了下眼皮。 太子友不友兄弟他不知道吗?他就是要让他好好看看,他友的些兄弟都是些什么货色! 那不仅仅是“兄弟”,是他现在的“对手”、更是他未来的“臣子”,他要是不明白这点,便是日后登上这个位置也坐不安稳。 思绪及此,成帝又有点觉得意兴索然。 他跟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置什么气? 待要开口打发人走,却听对面又接着,“但此遭事情与仁善无关。义母在世时常说,为人君主者当赏罚分明,陛下封赏有度,不会因私情滥赏小功,亦不会因不喜而埋没功勋,正因如此,将士才奋勇争先,朝中诸臣才克于政务。陛下恩赏如此分明,缘何到了惩处之时,却一味严酷刑罚?……若只是一点小错,便施以重惩,朝中人人自危,长此以往,人心何在?” 成帝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听着听着却直起了身。 他忍不住低头看过去,正和一双清亮的眼睛对了个正着。清凌凌的一片静谧,平和又从容,哪里见得半分畏惧? 成帝骤地笑了。 他扬了一下眉,缓声:“高平这是在谏朕?”! 第 122 章 错认06 虽然过程有点曲折,卢皎月总算在成帝面前把宫中屋顶漏雨这件事蒙混过去了。 从庆和殿里出来,卢皎月也没回芙蕖宫。 她本就做了出宫的准备,这会儿便直接吩咐了紫绛,“去长宁街。” 紫绛一愣,“殿下是说现在?” 卢皎月:“对。” 紫绛脸上的意外神色更重了。 她虽不知道先前庆和殿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这刚刚面圣结束,殿下连回宫歇口气都没有,就紧赶着出宫游玩。这“玩”得也太急了吧? 卢皎月看出了紫绛的疑惑,但是这会儿也只能佯作不知。 按照这个发展趋势,她要是再不着急一点,下次就不仅仅是芙蕖宫漏雨,说不定就是梁直接塌了。 真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就是再有能耐,也没法在成帝那里描补过去了。 * 庆和殿。 卢皎月走后,成帝背靠着身后的靠榻半天没有说话。 李枞安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出来帝王喜怒,只选择了个最安全的做法,小心地屏着气,尽力不发出动静。 半晌,听成帝开口问,“朕听闻高平和太子的关系要好?” 李枞安琢磨着成帝的意思,顺着话答:“是,郡主和太子殿下一向兄妹友睦。” 他想着是不是陛下被刚才郡主的求情说动了,想要解了太子的禁。 从旁观者角度来看,太子这次是真的冤,珍兽园的异变谁都没想到,太子又不是久历战阵的兵卒,他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哪里顾得上幼弟?况且十三殿下的身边也是有人护着的,只是惊变之下心神受创,因此才病倒了。 这事其实怪不得谁,但偏偏就赶在这当口,撞上了扬州的那案子,才惹得陛下生了这么大的气。 李枞安正想着在顺着说两句“兄妹情深”,给帝王个台阶下,让成帝这么把禁足太子的事揭过去,却不料听着成帝接着开口,“他们算哪门子的兄妹?” 李枞安思绪一滞,竟没能第一时间接上话。 这“不是兄妹”的意思…… 虽说外界对高平郡主的婚事传闻越发离谱,但是李枞安是知道内情的,是先皇后的临终请托,让陛下允了高平郡主自择婚事。至于那些凤命流言,成帝完全是知道却并不放在心上的态度,他默许诸皇子妃位空缺,不过也是希望高平郡主嫁入皇家。 事实上,若无先皇后的那一求,成帝早就找个适龄的皇子指婚了。 毕竟那么多破格的封赏,高平郡主若是真的嫁入哪个功勋国公之家,成帝该睡不着觉了。 李枞安自以为对成帝的心事摸得很透,却不料对方竟会今日这一问。 李枞安半天没答话,成帝倒是自己接了下去,“惠贞没有儿女,高平毕竟是她亲自教养,所以称她‘义母’,但也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又未上宗牒,怎么能算兄妹?” 李枞安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只讷讷地跟着应声,“陛下说的是。” 成帝的神色稍稍舒展。 他的这些儿子们啊,要么生性暴戾、残忍嗜血,要么蠢得外露、还不自知,总算有个懂点道理的、偏又柔善得可欺,其他的也是,或是难以成器、或是畏畏缩缩……那个小的就更不必说了,竟被一头畜生吓病了! 太子之所以是太子,他确实有长处:愿纳谏言、能从善政。 成帝倒是想过,趁着他尚在世的时候,把那些扎手的刺一根根拔了,再给太子配一套可信的班底。但是再怎么可信的班底都不能永远信任下去,太子那性子若是不改,他如何能压住臣属?如何能让他放心交托天下?! 成帝想到这里,脸色不由又阴沉下去。 旁边的李枞安不明缘由,还只当是自己那支支吾吾的回答惹了帝王不快,忙提了声调补救道:“陛下说得极是,高平郡主乃是郡主,与太子殿下自是算不得兄妹。” 成帝被这声音拉回了心神,没再继续陷入刚才的情绪中。 他脑子里转的是自己刚才冒出来的念头:臣子无法放心,那么妻子呢? 要是后者,就算太子真被夺了权,那也没什么。 两口子过日子,总得有一个能撑住的。民间不也有这样的?家里头的男人不顶用,让女人出来支撑门庭。况且以高平的身世,连外戚都不必担心,简直再合适不过。这孩子还是惠贞教养大的,既有情分在,人品性子也都不必担心……简直再合适不过。 这么想着,成帝眉眼不自觉地舒展开。 他偏了下头,称得上和颜悦色地问李枞安,“你觉得高平和太子怎么样?” 李枞安被问得噎住。 他知道成帝想听什么,但是只要看过高平郡主和太子殿下相处,没人能给出“兄妹”以外的答案。他要是真为了逢迎讨好睁眼说瞎话,以这位陛下的性子,他隔天就得被扒了皮晾外面。但要是实话实说,瞧着也讨不了好。 成帝看李枞安那急得鼻尖冒汗的样子,就知道答案了。 他脸上的神色收了收,但是很快就重又放松下来:感情这种事,培养培养不就有了?况且那两人关系又不差,刚才高平不还给太子求情了吗? 这么想着,他语气也从容下去,“这么些天了,也不知道太子反省得怎么样了,让高平去看看罢,回来也好同我说说。” 李枞安连忙应声,就要领命而去的时候,却被成帝叫住了,“等等。” 李枞安连忙止步躬身待命。 成帝像是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朕记得小七也给太子求情了吧?让他一同去罢。”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带着异族特征的儿子,平时也不想看见,但是这次的太子被禁足的事里,在一群蠢货里,倒是难得出现一个真正看明白他意图的。对方想搭上太子,他倒也不介意给人这么个机会。 也好让太子练练手。 他该明白,储君和诸皇子之间,当是以君臣为先。 * 卢皎月在宫外过了惊心动魄的大半天,被小偷小摸这种事就不必说了,像是当街斗殴差点被卷入、杂耍的刀子擦着脸过去、裙摆卷到马车轱辘里等等危险遭遇才叫人心脏骤停。 可她人都倒霉到这种程度了,在偶遇男主这个目标上,却没能取得半点进展。 卢皎月:“……” 以她当前的运气水平,出现这个结果似乎很正常。 事实上,梁涣在宫外常去的地方不止卢皎月今天“途经”的几l个地点,但是其余的区域都过于混乱,卢皎月没法说服芙蕖宫的护卫到那边去。 至于说甩开护卫自己去? 真要那么干了,她偶遇的应该就不是男主,而是偶遇阎王了。 卢皎月身心俱疲地踏上了回宫的路,也意识到单凭这种撞运气的偶遇恐怕行不通。虽说所有的运气本质上都可以归于概率事件,但是她现在本人就是反概率的存在。 但要是着手调查梁涣的行踪,恐怕也行不通。 卢皎月只要稍加设想,那天芙蕖宫“赌王争霸赛”的回忆就忍不住往外冒。她要真这么干了,多半她派出去的人前脚刚走出了芙蕖宫的宫门,后脚就因为各种“意外”把调查的事情全都暴露给了梁涣本人。以后者的警惕心,她基本可以宣告凉凉了。 运气不好,遇不到梁涣。 遇不到梁涣,解决不了运气不好的事。 ——好家伙,闭环了啊! 卢皎月头疼地想着这些,但快到芙蕖宫的时候,却看见宫外站了一个人。 卢皎月:?! 她忍不住跟系统:[我好像出现幻觉了。] 系统:[如果宿主说的是宫外的站着的人,确实是男主没错。] 卢皎月:!!! 什么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卢皎月把那过于外露惊喜情绪压下,但是眼底还是忍不住带上了粲然的笑意,她快步往前走了几l步,笑问:“七弟怎么到我这里来了?有什么事吗?” 梁涣迎上来的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清亮的声音传入耳中,微微弯起的眼睛带着明亮的笑意,皓眸中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佛所有的欣悦都因他而生,就好似看见他是件多么欢喜的事一般。 梁涣没再上前了。 从未有人这么欢喜地看向他,他也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在任何人的期盼中诞生。 这世上,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单单因为看见他而高兴。 他无比确信这一点。 所以此时此刻,梁涣脚步定在了原地。 某种从心底漫上来的异样感知让他认定为对危险的预警,他抬头看过去,眼神中透露了一丝冰冷的打量:她想要什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以对方如今的身份地位,他身上应当没有什么可图谋的,但是心底仍旧有道声音提醒着他不对劲,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他遗漏了的。 梁涣一时想不明白原因,但是这只是让他更加提起了戒备。 不知道的代价才可能是最惨痛的代价,他要是不懂这个道理,早就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了。 这些思绪转动间,对方走到了近前,眼底的笑意依旧粲然。 梁涣定了定神,扬起唇角露出个局促腼腆的笑来,这下子似乎连刚才那不自然的停顿都解释了。 他低低开口,顺着对方上次的意思,小声道了句“阿姊”。 ——不管图谋什么,时日久了,总会露出痕迹的。! 第 123 章 错认07 虽然表现得局促,但梁涣毕竟不是真的紧张,很快就条理清晰地道明了来意。 ——成帝让两人去探望被禁足的太子。 卢皎月:? 剧情的前史多半模糊且充满不确定性,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梁涣从毫无存在感的冷宫皇子到被成帝列入考察的继承人,一开始确实是靠着“成为太子势力”来获得参与朝堂的机会。按当下的情况来看,在这次小世界进程中,梁涣的最初契机应该就是“太子禁足”了。 但是这里头有她什么事啊? 卢皎月对成帝这个命令有点摸不着头脑。 梁涣自是看出了卢皎月脸上的疑虑,他猜测对方是没想到他也要同去东宫。 确实,比起高平郡主的求情,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这事上面起得作用太有限,想要凭着此次机会博得太子信任恐怕难了。 脑子里想着这些,梁涣的神色不变,只是低声唤了一句,“阿姊?” 卢皎月这一声提醒得回神,忙笑了笑,道:“今日天色晚了,再去东宫实在叨扰二兄。七弟若是无妨,不若定在明日巳时?咱们一同过去。” 不管什么原因,能和梁涣有接触,对现在的她而言只有好处。 对方显得很乖巧,“由阿姊做主。”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眼见着梁涣就要这么告辞离开,觉得自己的运气还能抢救一下的卢皎月叫住了人,“七弟在这儿等了很久吧?是不是还未用膳?不若留在芙蕖宫用。” 卢皎月是卡着宫门落锁的点回来的,早就错过了晚膳时间。这对卢皎月来说没什么,且不说芙蕖宫这边有单独的小厨房,就是尚膳监那边也不敢让这位祖宗饿着。只是以梁涣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却不好说了。 卢皎月是来和男主打好关系,可不是来得罪人的。当然不能让对方因为她饿着。 但“留下吃饭”这话实在有些歧义,在很多时候都隐含着“送客”的意思。以二人现在生疏的关系,梁涣自是照着后者理解的。 他连忙躬身行礼,“弟弟就不打搅阿姊用膳了。” 只是身体刚刚俯下,却被虚扶了一把。 或许不能说是“虚扶”,温热的指.尖触到了手腕,一触及离,但是那陌生的体温还是让梁涣有一瞬的紧绷。 梁涣克制住了自己的下意识反应,但仍旧神情微僵。 他抬眼看去,竖满尖刺的紧绷戒备却撞入一片温暖又柔软的舒缓之中。与此同时,语调柔和的声音轻落到耳中,“留下罢。你叫我一声阿姊,我总不能让你饿着回去。” 梁涣:“……” “……好。” 他点头答应了。明明那一瞬间,心底的警惕到了极点,但或许是对方的神情太柔软,也或许那一句“留下罢”太具有欺骗性,就仿佛那一刻,他在这个世上真的有了归处一般。 梁涣回神之后就后悔了。 但人都进了芙蕖宫 ,也不好再找理由反悔。 他只能忍着莫名烦躁的心情,戴着那张虚伪的乖巧面具,应和着那一声声关切询问。 他从幼年时就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该露出什么姿态,但这一回,明明该是最习以为常的作戏,他却第一次觉得这么不堪忍受。 随着一盘盘佳肴被宫人们端进来,梁涣那些翻腾的情绪渐渐平息。 最后看着那摆了满桌的珍馐,他眼底只剩下轻讽的讥嘲。 那些人指缝里漏一点不要残羹冷炙施舍过来,难不成还要他感恩戴德地磕头跪谢吗? 他可不想当那种摇尾乞怜的狗。 卢皎月看着这满桌子菜也愣了一下。 成帝厉行节俭(这位是真的节俭),宫中也不敢过于铺张,芙蕖宫里平日也都是些家常菜,今天这阵仗还真是少见。 不过卢皎月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应该还是昨天晚上芙蕖宫漏雨的事。 成帝被劝住了,没发落将作监,但是肯定要在别处表现出对她的在意的。看起来,这位陛下的关照方式比较朴素——吃好喝好。 想通之后,卢皎月也释然了,她对着旁边的人笑了笑,“可巧赶上了陛下赐菜,七弟今日好口福,快去坐吧。” 梁涣愣了下。 ——陛下赐菜? 梁涣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他知道高平郡主白日往庆和殿的事,也猜到了大概是这位郡主给太子求了情,所以才有了成帝吩咐两人去东宫的事。但是让成帝亲自吩咐赐菜以示关照,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事。 再看旁边的人,他忍不住多出了几分打量。 卢皎月没注意到这点小细节,因为她正看见传菜的内侍端了一个大盘子上来,面人捏成的舞女栩栩如生,旁边还有乐工在旁伴奏,手里的乐器不知取了什么食材雕成,连琴弦都清晰可见。 卢皎月眼皮跳了两下。 真看出了成帝平常少设宴席,御厨满身本领没有发挥的空间,一逮着机会就竭力展示。卢皎月怀疑,要不是怕僭越,尚膳监能给她雕条龙摆在桌子上。 卢皎月压下那满心的槽点,招呼着梁涣坐下。 见人似乎还有些局促,又放软了神情轻声,“七弟不必见外,虽说陛下赐菜,但到底不宫宴,不必讲那么多规矩,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吩咐金六就是。” 金六是那次投骰子事里露脸的内侍,卢皎月瞧着人挺机灵的,干脆把他调到了内殿,这会儿被吩咐着给梁涣布菜。 卢皎月这么一开口,金六连忙点头哈腰的领命,“七殿下尽管吩咐。” 梁涣敛了敛神情,低应了声。 宫中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精,最会看人下碟,主子的一点态度,足够底下人借题发挥。像五皇子那样蠢在明面上的终究是少数,但是其余的冷待,梁涣却早就体味了个遍。像现在这样才是稀奇。 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有了翻腾的迹象,但是这次梁涣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脸 上的表情,他全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多谢阿姊。” 眼见着这一副全然和谐友爱的感动场面,系统不得不提醒,[宿主,对方的瞳孔放大,眼周肌肉紧绷,下眼睑轻微上扬。] 系统很少主动出声,卢皎月也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寡言,这会儿突然有了动静,卢皎月还被吓了一跳。 等听了对方的话之后,更是困惑:[什么意思?] 系统:[这说明当事人正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或许存在一定的攻击性。] 它顿了一下,强调,[对方的实际态度并不友善。] 系统那属于机械平板的语调中,莫名带着股忧心忡忡。 上一任执行员的前车之鉴在这里,它真的担心宿主一头扎进去,任务失败不说,心态还受到重创。 卢皎月愣了一下,旋即弯了弯眼,[我知道。] 就算不会微表情,单看这个小世界里的剧情就知道,这个世界的男主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 这次换系统不理解了,[可宿主明明对他……很关心。] 除了最开始在芙蕖宫外见到男主的惊喜,宿主的情绪状态和生理指标都处在很放松的水平,从人类的角度而言,宿主确实展露了一种善意的、真情实感的关切。 这次反倒轮到卢皎月疑惑了,[这个世界的任务,不就是关照男主,免得他在剧情之前、还没遇到女主的时候就黑化吗?] 运气问题要解决,但是任务也要做啊。 不然她留在这个小世界干什么? 系统:[……] 系统一下子陷入沉默,程序陷入卡bug一样的闭环运行中。 宿主说的没错,现在的行为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是这里面好像还是又哪里不对。 卢皎月却从这种骤然升起的安静中领会到了什么,她有点儿无奈地笑了一下,低问:[你觉得什么叫做关心?什么叫做对一个人好?] 系统这一次没有出声,卢皎月的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只有她看见的投影光屏。 一行行文字刷过去,展示了极其丰富的案例,每一个案例下面都附着很长一段分析,甚至给出执行员的行动指导。卢皎月不由地想起了刚到这个小世界那会儿,和系统讨论的“最佳方案”的事,再看看眼前的这些“案例”,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低低的轻笑在食不言的宫殿中格外明显,周遭的宫人都看了过来。 梁涣也听见了。 芙蕖宫里都是高平郡主见惯了的人,这会儿对方能笑的好像只有他了。 梁涣不知自己方才何种作为引得对方发笑,但是又心知,这时候的笑声多半是没有善意的。无数过往的经历在脑海中浮现,他几乎在一瞬间找到了与之相映照的场景:伪装成善意的蓄意接近,等他露出狼狈之态后,再在背后大肆嘲笑……他不过是那些人用来逗趣解闷的乐子,能用皇子逗趣,那是多了不得的能耐。 而眼前这个人,她甚至不必在 背后取笑。 她便是光明正大地以他取乐,他也只能受着,甚至于要刻意做出滑稽之态引得她继续笑下去。 握箸的手紧绷到指节发白,紧咬的后槽牙让颊侧显露出明显的咬肌痕迹。 他一下一下以嚼咽骨头的力道将口中绵.软的食物咀嚼咽下,然后才以一种又窘迫又狼狈的惶然姿态抬头。 触目的并非讥嘲。 对面人似乎困惑了一下,神情像是不解。 她来回看了看这边的情形,不确定问:“七弟喜欢吃这道凤凰胎?” 梁涣不自觉拧了下眉,他猜测自己或许在这道菜式的吃法上出了什么错误。 左右都是这样无聊的把戏,却总有人想要以此取乐,甚至于看一次不够,还想要多看几次……就像是看瓦肆里猴戏。 梁涣本以为自己早都对这些事情习以为常,但是这一次仍是被激起了情绪。大约是先前种种让他真的有了些微的动容,所以此时此刻就显得尤为狼狈可笑。 桌下的手一点点收紧握拳,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传入大脑。 但他面上的表情没露一点破绽,只是维持着方才的神情,缓着声答:“是,我喜欢。” 他都能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好不容易寻到的乐子,自然不能只看一遍。 那道菜果然在对方的吩咐下被摆到他近前,旁边的内侍却没有第一时间布菜。 这倒也对。毕竟真让别人布了菜,还怎么看他的乐子? 梁涣半垂下眼,目光冷冰冰地盯着这鸡卵和鱼白烹制的菜肴,正想要动筷,却听外面动静,有宫人捧着器具而入。 梁涣顿了顿,眉头不自觉地又拧。 这又是什么新把戏? 目光相触,对面笑着解释,“自己宫里不必讲那么多规矩,这鱼白滑不溜手的,用筷子夹费神,不如换用汤匙。” 梁涣本觉得这又是一层新的戏耍。 可是刚被端上来的瓷碗放在两边,对方亦是换用了汤匙,神色平常地吃了一口,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刻意学相的取笑意图。 再看周遭的宫人,亦都是恭谨地侍立一旁。 注意到他目光落过来,旁边的内侍还露出点讨好笑,“殿下有什么要的,尽管吩咐。” 梁涣:“……” 梁涣没有回答,他沉默着低头掩住了神情。 从进入芙蕖宫后,种种怪异之处在此刻到达了顶峰,他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第 124 章 错认08 这一顿饭后半段,气氛堪称压抑。 梁涣觉得口中也半点味道都尝不出来。 种种情绪积压在心头,纵使眼前都是些在宫宴上都轮不到他的珍馐,他也只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卢皎月也察觉到了对面的情绪异样。 以梁涣的性格,想和对方打好关系的事不能操之过急,卢皎月也见好就收,后半段依然贯彻了食不言的准则。又因为刚刚走着神和系统聊天好像给男主造成了一点误会,她这会儿也不好继续下去,只专心地陪着男主吃完了这么一顿饭。 卢皎月本来就是以留饭为理由把人留下,吃完饭,梁涣理所当然地提出了告辞。卢皎月总觉得从对方的神态中品出点“想要赶紧离开”的迫不及待意味。 卢皎月:“……” 她本来还想给对方打包点点心带走的,但是看眼下这个情况,就算送了点心多半也会被对方当成别有用心,甚至是有毒。 她在心底哀叹着这次的任务还真是道阻且长,但是到底叫住了人,“七弟,你等等。” 梁涣:“阿姊还有什么吩咐?” 他虽是这么问着,但是身体仍旧维持着往宫殿外的方向,想要离开的意图已经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 卢皎月:“……不是什么吩咐。” 她接过刚刚让宫人拿过来的宫灯,递到了梁涣手上,“从这到正德宫还要一段路,等你回去该天黑了,带着灯罢。” 梁涣手指紧了紧。 握住的木柄上似乎还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他无端端的想起了进入芙蕖宫前,对方指.尖碰触的那一瞬间。 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上心头,梁涣以一种自己都能听出僵硬的语调道了句,“多谢阿姊。” 紧接着,像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停留地提出告辞。 身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带着一点微暖的温度,但是梁涣却觉得火炭炙烤一样灼人。他没有回头,直到走到拐角的地方,他居然隐隐觉得松了口气。 卢皎月目送梁涣离开。 等人消失在视线范围中,她才低声和系统接上了先前的对话,[不是那样的。] 系统:[什么?] 卢皎月:[那些案例、那些经验,并不能叫关心。] 系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大概是在搜寻什么资料。 卢皎月低声:[倘若真的那么简单,上个世界里,在义固城时,我做得不好吗?] 带着做任务的态度,她几乎做到了一个妻子能做的一切,但是顾易还是问出了那句“你真的看过我吗?”。 卢皎月发现自己没法反驳。 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关心总能让人察觉到违和的。 想要去关心一个人,其实很简单:真的把对方放在眼中,设身处地去为他想一想就好。 这么想着,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青年的眉宇间带着柔和的 暖意,那份温柔无声无息,却在回神时浸满了回忆的每个角落。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说是吧,知改?’ * 正德宫。 盼喜正站在宫殿外。 他们这些低位的小宦官眼睛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到了晚上就视物不清,随着天色渐渐暗下,盼喜神情也难免焦急。 又隔了一会儿,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光点,盼喜借着那点光仔细辨认,等人走到了近前才终于认出来。 他欣喜,“殿下您可回来了!” 要是再不回来,他都要想着怎么去找人了。 按照过往的经验来看,把人找回来时,对方的状况多半不怎么好。 盼喜满脸庆幸,梁涣的神情却很冷淡。 他没什么情绪地陈述了句,“芙蕖宫留了饭。” 盼喜早都习惯了这主子的性子,一点儿也在意这冷脸,自顾自地高兴道:“那是好事啊!高平郡主真是个好人。” 盼喜其实很满意自己现下的日子。虽然这主子的性子又冷又闷,在宫里还不受待见,但他们这些小宦官哪有那么多挑选的余地?在七皇子这里受人白眼,总比早些年那些削尖了脑袋进了大殿下宫中,结果竖着进去,血肉模糊地被横着被抬出来的好。 因为主子不爱出声,盼喜早都习惯自说自话。 他还待再接着感慨两句,却听见前方一声淡淡地反诘,“好人?” 盼喜一愣,这些闲话有回应实在太稀奇了,他居然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确定的往前看了两眼,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抬头却见对方已经换下了靴子,走到几案旁铺纸研墨了。 盼喜大老远的顿住了脚,不敢再跟过去了。 按理说作为七殿下.身边的小宦官,他这会儿该去伺候笔墨的,但是他一个苦出身干粗活的哪里接触过那种金贵玩意,第一次伺候就把墨打翻了,污了旁边的一刀纸。 盼喜可忘不了那会儿七殿下看他的眼神。 说实话,他都以为自己要死在那天了。 盼喜压了压那点因回忆冒出的冷汗,琢磨着殿下刚才那话的意思,不确定地问:“殿下是说高平郡主?郡主不好吗?上次不还送了殿下匹马么?这次又留了饭。” 宫中有个靠山简直太重要了。 别管什么原因,今儿个殿下被留在芙蕖宫用膳,那就是得郡主青眼。以后,那些小宦官们克扣份例都要掂量两下。 梁涣磨墨的手顿了顿,垂下了眼。 好? 就是因为太“好”了,才叫人怀疑。 送那匹马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所谓的“恩情”也该在玉牌送来的那一瞬间了结了。 贵人落水,旁边的人去救是应当的,若是不救才是罪在不赦。 既然是本分,那就谈不上什么恩不恩的了,对方愿意给赏那是厚道,高平郡主出手那么大方, 必定也有封口的意思。 至于说为什么“封口”? 成帝想要让高平郡主嫁入皇家也不是什么秘闻,在这种时候,和一个低贱的舞姬之子扯上关系,显然不是她愿意见到的。 本该是这样的才对。 但是她今日这回又什么什么意思?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盼喜得不到搭话因为没在意,这位主子确实不爱搭理人。但看着那砚台中一圈圈漾开的墨,他还是欲言又止:殿下这次的墨,是不是磨得太浓了点? * 芙蕖宫。 卢皎月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组骰子,陷入沉思。 [壹、壹、贰]。 是她刚才摇出来的点数。 看起来似乎有效果,卢皎月松了口气。 可效果是有了,原因还没有找到。 这里面的影响因素实在太多了。 往简单一点想,可能是和梁涣的碰面、或者是和对方的肢体接触(她先前借着扶人起来的动作碰了对方一下),往复杂了想,这里面可能涉及剧情的进度、梁涣的黑化程度、对方对她的态度等种种因素,能够拓展的东西简直多了去了。 卢皎月:“……” 揉了揉太阳穴,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次小世界的难度简直比前两个加起来还大。 * 第二日,太子东宫。 虽说太子被罚禁足,但成帝到底还是顾忌着储君的脸面,没有做出派兵把守这样的事。从外面看,东宫除了门庭冷落一些,看不出什么异样。 卢皎月也照着平日拜访的流程,递了拜帖进去。 这么光明正大的上门只能是得到成帝允许,宫人们不敢耽误,连忙将帖子送了进去,来访的两人也被迎了进去。 只是人还没走到殿中,半路却被拦住了。 来人是位眉眼如画的菡萏美人。 只不过美人一开口,那幽兰般气质就半点不剩,拔高的声调带着说不出的阴阳怪气,“我还当着是哪位登门呢?真是稀客啊。” 卢皎月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何是这态度。 来人是太子的侧妃云氏。 太子妃位多年空悬,云氏一向以未来正妃自居,这会儿看见卢皎月也没有行礼的意思,反倒是夹枪带棒道:“有的人,平素需人照拂的时候兄妹情深,一旦落了难,连个影儿都见不着。也就我们殿下心善,真心将人当成妹妹,却不知、这妹妹的好哥哥可不止他一个,转头就叫了别人阿兄,快活得……” “云氏!” 没说完的话被来人沉声打断,是听到消息迎出来的太子。 卢皎月看了看云侧妃,又看了看疾步走过来的太子,一时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 她是不是卷进人家的修罗场里去了? 云侧妃没想到这一番话会被太子听见,一时面上露出些尴尬僵硬的神色。 但没多一会儿就回过神来,她是在半路 截的人,太子为什么会撞见?当然是因为在宫里头等不及,亲自出来迎这个“好妹妹”。 一时之间,酸水咕嘟嘟往上冒。 再想想方才的那语调发沉的呵斥,又是委屈又是气愤,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泪珠在眼眶打着转,这染着泪意的目光往太子身上一落,后者的神色一下子松动了不少。但还是道:“你先回去。” 云侧妃不满:“殿下!” 太子这次却没有动容,“回去。” 云侧妃最后还是走了,脚步重重地踩在地上,绣鞋踏着青石板都踩出了动静,可见主人用的力气有多大。 太子看着人离开,这才尴尬又歉意地转过头来,代对方致歉道:“对不住高平,云儿性子一向如此,又对你有误会,才会说出这些糊涂话来,你不要跟她一般计较。父皇这次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你还求情来见我,这份恩情、为兄定当谨记。” 刚刚近距离观赏了一波偶像剧,抬头又对上太子这一番剖白的卢皎月:“……” 她知道太子说的是真心话。 以这位的性格,她日后要托对方办什么事,后者绝对会一口答应。 但问题是她真的没干什么啊。 她是因为芙蕖宫顺嘴替太子求了一下情,但那就是话赶上了而已,成帝看着也不像是被求动了的样子,想来这里头应当是梁涣的原因多些。 眼见着自己就要抢了男主机会的卢皎月当机立断开口,“兄长说笑了,我并未做什么。这次事情,还是多亏七弟在陛下面前求情。” 太子愣了下,这才把目光转向一旁,落到了梁涣身上。 梁涣也是一愣,旋即表情控制不住地紧绷。 他努力克制着眼神不要往卢皎月身上落,但心底的困惑越发翻腾。 谁都知道太子仁厚,这样的恩情必不会忘,但是对方却把这个功劳放在了他身上。他身上真的能有什么、比太子还令人图谋的吗?! 第 125 章 错认09 纵使心中波澜翻涌,但和太子的目光对上,梁涣还是迅速的垂眼掩下所有情绪,低道:“弟弟言微人轻,哪里有什么用处?不过是父皇舐犊情深,心中担忧太子兄长,又有阿姊在旁说项,这才命我二人来探望殿下。” 太子倒是笑了,“瞧你们俩这推来推去,倒显得孤像是什么烫手山芋似的。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再如此下去,倒是像外人了。” 这么说着,又招呼着人往殿内走。 太子身为主人,又是在场身份最尊贵者,自然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在他的身后一步,卢皎月有所感觉地偏了一下头,正看见梁涣在看她。 并不是先前刻意假装出来乖巧神情,而是一种透着点凉意的打量。 卢皎月:? 她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笑,后者表情微僵。 还不等卢皎月问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前面的太子却回头招呼,“高平?七弟?怎么不走?” 这短暂的对视被打断,梁涣垂下了眼。 不得不说,如果作为诱饵,对方给出的条件实在诱人。 皇子的身份确实尊贵,但是如果帝王不喜,这层身份就成了最大的桎梏,他能选择的路有限。这次太子禁足之事是他绝无仅有的机会,足够让他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的前提下,仍旧跳下去试一试了。 * 进了待客的外殿,几人列坐案旁,又有宫人奉上茶点。 一份当然是给作为东宫主人的太子,另一份…… 卢皎月微微愣了一下。 她瞥了眼梁涣座前空荡荡的几案,一下子意识到了问题: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这点心没有准备梁涣的份。 在那端茶的宫人将茶点送到自己身边前,卢皎月先一步笑道:“二兄难不成还记恨我当年毁了你那一瓷罐好茶?如今我人都到了东宫,你偏只上七弟的茶点,这是怨我没赔给你吗?” 奉茶的宫人听出了这话里隐含的意思,霎时一僵,不知所措地跪在了原地。 “七弟”?七殿下?! 都说先敬罗裳后敬人,梁涣的穿着对一个皇子来说过于朴素,刚才又一路跟在卢皎月身后,被东宫宫人被当做郡主的侍从,这待客的点心便没备他的份。按说递了拜帖不应该闹出这种乌龙,但是大约刚才云侧妃闹出来动静太大,太子又急着赶出来,没做别的安排,这才又出了现在这一桩事。 被卢皎月这么一提醒,太子也注意到这疏漏。 在自己宫中待客,却出现了这样尴尬的局面,太子表情一时僵硬,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顺着卢皎月的话圆场,“高平这是哪里的话?不过是一罐茶叶罢了。只是这凉茶性寒,你还是少饮些,我让他们给你煮些甜汤过来。” 卢皎月:“……”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是这局面之下,她也只能含笑应是,放任那宫人如蒙大赦地把手里的茶点端到梁涣桌上,急 匆匆地下去准备甜汤。 梁涣垂眼看着摆在面前的茶点。 清亮的茶汤映出了他的倒影,旁边的点心摆放成了精致的花朵形状。 这样精致的东西,从来都轮不到他身上。 宫里就是这么一个捧高踩低的地方,作为一个生下来就被帝王不喜的皇子,他连名字都是随手指的,白眼冷待是稀松平常,就连他的母妃都疯疯癫癫地掐着他的脖子,愤恨于因他失了帝王宠爱。 他的出生仿佛就是一个错误。 这世上本来最该对他带着善意的两个人,一个漠然以对、一个视为仇寇。如此这般,还要让他相信世上确实存着善意,只是他格外不幸一些,从没有遇到过……这也太残酷了些。 梁涣出神沉默,但是该问的东西还是要问的,毕竟成帝让他们过来,也不是单纯的做做客给太子解闷的。 卢皎月顺势开口,“二兄多日在宫中,陛下心中惦念,故而让我和七弟来问问,回去也好安圣上的心。” 这问问?”自然不是问吃好喝好,而是他的反省情况。 太子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他轻叹了一声,低道:“我这几日禁足宫中,反躬自省、求问己身,也有所得。” 卢皎月劝慰:“珍兽园之事只是意外,陛下只是爱子心切,才一时震怒,如今小十三的情况已经好转,陛下也消了气,所以才让我和七弟前来。” 她其实觉得这件事有点怪。珍兽园的事怎么都怪不到太子头上,成帝为此大发雷霆就很奇怪,再看看求情的梁涣待遇,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微妙。 太子面露惭愧之色,“终是我未能尽到兄长之责。” 他低声:“我非长子,不过是有幸记在嫡母名下,才忝居太子之位。承天所幸,我却实在受之惭愧,唯有持身为正、以德行服人才是正理。我以为我这些年修行德行、友睦兄弟,不说做得够好,但起码并无错处,但终究是远远不足,不管是珍兽园的事,还是……” 他目光转向梁涣的方向,眼带惭愧,显然是还惦记着刚才的上茶点的事。 卢皎月:“……” 太子这一番话,可真的有点太掏心窝子了。 这事还要从太子的身份说起。 当年的成帝还只是起兵的成王,正室夫人无子,两位妾室同时有孕,成王就想要抱养给自己的夫人。长子的身份特殊,那位妾室不愿意将孩子让出来,在成王夫人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记在成王夫人名下的就成了这位次子。又因为这次的闹腾,成王夫人再不愿意养别人的孩子,那一次记到嫡母名下的次子就成了仅有的嫡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 因为这点记名的情分,太子确实是将被先皇后养大的原主当成妹妹的。 又因为他这“嫡子”的身份其实很站不住脚,所以多年来,他一直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就是这战战兢兢的方向,和一国储君的方向实在不太相符合。 又听他接着道:“若非此次 禁足,我尚不知五弟等人对我这般怨愤。为人兄长做到如此,父皇确实该罚我。” 卢皎月:“……” “…………” 她好像有点明白成帝禁足太子的意图了。 成帝:你好好看看,你这些好兄弟都恨不得把你弄死! 太子:我知道了,是我对兄弟还不够好。 成帝要是知道太子反省成这样,说不好要气出个好歹来。 这父子俩完全是两套逻辑,连卢皎月都一时噎住了。 卢皎月这边被噎得沉默,太子的目光顺势落到了梁涣,“我这些年对七弟多有忽视,实在愧为兄长。” “太子兄长这是哪里的话?您待兄弟友睦、对下宽和,贤名遍布朝野,弟弟虽在深宫之中,也有听闻。以身为则,如何不能说是兄长呢?” 梁涣这么说着,脸上适时露出了濡慕向往的神色,以此压住了眼底的嘲色。 对下宽和,却有赏无罚。 从方才云侧妃的举动就能窥得太子平素作为。一介侧妃,敢公然拦住东宫来客,被发现后,却无丝毫悔意。不会因此受罚,自然不会心生懊悔,长此以往,法度何立? 梁涣轻轻握了握手中的茶盏,余光瞥了眼这被送到他案上的茶点。 东宫的宫人懈怠,从这事之上就可见一斑。 太子自不知道梁涣所想。 但好话谁都爱听,更何况他刚刚遭遇兄弟之情的打击。在这种时候,突然发现有这么一位和他兄友弟恭的好弟弟,自然是满腔兄长关怀抑不住地往外涌。 他对此的展示方式,是问起了弟弟的功课。 卢皎月:“……” 好在梁涣再不受宠也是位皇子,名师教导,又兼身为男主天资聪颖,这才没出现什么尴尬的场面,兄弟俩一问一答颇为和谐。 太子问过了之后,也很满意:“你典籍经文都学得很好,但是释义到底有参得不透的地方,读书万不可囫囵吞咽,那才是糟蹋了圣人之言。我这里有本蔡大家批注的春秋,你带回去多多研习。” 梁涣恭谨道谢:“多谢兄长。” 太子果然对这个亲近起来的称呼很受用,摆着手笑,“自家兄弟,这有什么?” 顿了下,又道:“圣人经义乃为治世,空研典籍终究是只学其形……” 他说到这里,却又止了声。若是平常,他当然是给这个弟弟安排点儿差事,让对方对书中的微言大义加以实践。但是他如今禁足东宫,连自己都空闲着,如何安排了别人? 梁涣倒是适时开口,“兄长说的是。只是弟弟如今对典籍释义尚未研读明白,正应该潜心学习一段时间,再谈其他。” 知道这是在给自己留面子,太子轻叹了一声,也答:“如此也好。” 如果不论别的话,这趟东宫之行算得上宾主尽欢。 回程路上,卢皎月瞥了两眼梁涣从东宫带出来的那本珍本。她想了想,试探开口,“七弟要寻个先 生吗?” 梁涣脚步微顿,“阿姊怎么突然说这个?” 卢皎月:“书中经义晦涩,只看批注读起来艰难,未免有事倍功半之嫌。若是一旁有名师指点,情况会好上许多。” 梁涣先前对答如流,太子大概没察觉,对方缺的并非珍稀孤本,而是更基础的讲解。 这也很容易理解,虽然皇子的老师是一样的教,但是以梁涣在宫中的地位,他充其量算是个陪读的,先生的学习进度必定是跟着受宠的皇子调整,而后者早在蒙大儒教导之前,就已经开蒙,宫中也有自己的先生。换而言之,地基早就打好,就能造房子了。而梁涣是真的在空地上起房子,也亏得他能建起来。 梁涣一时没有出声,卢皎月干脆接着说下去,“我在东山居士那里有些情面,七弟若是有寻师之心,我可以帮忙引荐。” 未来皇帝的老师不能瞎找,这位东山居士是当世大家,够得上这个资格了。 卢皎月这点情面其实也并不能算她自己的,当年天下初定,是先皇后派的人,顾请这位隐士出山,卢皎月继承了原身这位养母的人情。 梁涣沉默良久,就在卢皎月以为对方都要拒绝的时候,他却缓声开口,“东山居士如今虽在京中,却已颐养多年,既不收徒也未再开坛讲学,只闭门谢客、专心修治毕生所学,寻常人想见一面已是不易,阿姊却说为我引荐。阿姊……缘何对我这般照拂?” 卢皎月有点意外,她没想到梁涣居然直接问了出来。 毕竟从剧情里就能看出来,这个男主惯会隐藏心思,话里藏话才是常态,少有直言的时候。 她转头看过去,正对上了少年强作镇定,但仍旧能看出紧绷警惕的眼神。 这要是只猫,绝对已经飞机耳了。 卢皎月忍不住为了自己的这个想法笑了一下,在对方更为警惕的眼神中,莞尔,“七弟可是救了我的命。救命之恩,我再怎么回报都不为过吧?” 卢皎月这么说着,忍不住再次在心底感慨,如果单从一开始落水的那一次论,她在这个小世界的运气还真的不能说差。落一次水就解决了最要命的问题,怎么看都很值得。 梁涣却蓦地沉默下去。 ……如果救人的,不是我呢? 这个问题不期然地在脑海里浮现,梁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像那日一样、轻飘飘地将它否认掉。 因为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借着太子踏入朝堂,因为千载难逢的、得到求见东山居士的引荐。可是这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日回宫路上的昏暗灯光,还有芙蕖宫外粲然的笑。 他不期然想起了方才东宫之中那片刻怔然。 几案上模糊茶汤映出了他的脸,上面是从未有过的无措。! 第 126 章 错认10 去探望太子的任务完成,两人该去成帝哪里回禀了。 太子的原话听起来实在能够气死老父亲,卢皎月一路上都在想怎么尽力把说辞组织得委婉,但是太子的态度在那里,她也没办法改。 说实话,卢皎月都做好了成帝血压升高,她被台风扫了尾的心理准备。 成帝不太可能冲着她来,但是一块儿去的梁涣就说不定了。 顾及着这个,卢皎月进去之前,还特意嘱咐了一句,“七弟跟在我身后罢。”这种时候就不要冒头了。 梁涣不知道在想什么,慢了半拍才应声。 卢皎月:“……” 她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忧虑。梁涣这个状态去见一个很可能发怒的皇帝,可不太令人放心。 梁涣抬眼就对上了那关切的目光,他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错开了视线。 又顿了顿,才开口,“阿姊放心,我知道的。” 有在殿门口的这段谈话,两个人被召见前,都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意外的,成帝居然没生什么气。 虽然他听完回禀之后,眉头压下,嘴角往下撇,不快的神色都已经浮在了脸上了,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表情只露出一息,紧接着神色居然松缓了下去。 他缓着声,“既是如此,高平便多去看看他吧。” 卢皎月:? 她强压下浮在脸上的困惑,低头应声,“儿L遵命。” 这种事是“看看”能解决的吗?还是让她去看,成帝这么多年都没把自己亲儿L子掰过来,指望她这一个外人是不是想得太轻松了? 成帝:“那就明日罢。高平去看完,再回来跟朕说说。” 卢皎月:??? 这么急的吗? * 虽然成帝的吩咐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对卢皎月来说,这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毕竟既无关剧情,又无关男主的,充其量算点打发时间的日常。 等回了芙蕖宫,卢皎月照例摇了一次骰子。 ——[贰、壹、肆]。 卢皎月扬了扬眉,这点数加起来有柒了。和之前[壹壹壹]、[壹壹贰]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期间的关键事件,只有去东宫拜访这一桩。 她思索了一会儿L,不由喃喃:“果然是要贴近剧情开端么……” 原剧情是个小太阳女主感化暴君的爱情故事,里面暴君的成长史着墨不多,在这些稀少的片段中,原身就是个背景板路人。所以不管是梁涣救她、还是她表现对梁涣的友好态度,对骰子的结果影响都很微小。但是太子作为梁涣初入朝堂的垫脚石,绝对是个重量级人物,所以这次一去东宫,点数一下子就变大了。 卢皎月把自己这些分析和系统说了,得到了后者的肯定,[确实有这个可能。] 它给出了解释,[从世界意识的角度判断,越是贴近原本剧情,小世界越稳定,世界意识对 外来者的排斥性越小。] 卢皎月认可点头。 果然是这样。 * 这次的确认之后,好像一切的发展都顺利起来。 太子的禁足虽还未解,但是成帝允许了东宫的属官出入,这就相当于恢复了太子在朝中的任职,太子也顺势给梁涣安排了差事。 梁涣那边稳中有进,卢皎月的运气也渐渐稳定下来。 虽然还时不时的倒点小霉,但总算不至于像之前一样,到了危及生命、影响生活的地步。 要是说问题,也是有的。 卢皎月再一次从庆和殿里走出来,仍旧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原因。成帝看上去似乎怒气已消,但不知为何、依旧没解开太子的禁足,只是让卢皎月来回奔走于东宫和庆和殿之间,替父子俩人传话。 卢皎月:??? 你们父子俩又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吗?搁她身上刷每日步数呢? * 庆和殿。 卢皎月一走,成帝就收起了脸上温和慈爱(吓哭小孩)的表情。他抬眼看着挂起来的那份舆图,上面绘着河东的战局。 如今身为帝王,他当然不可能为了平一地之乱御驾亲征,幸而当年的将领尚能披挂。 只是战功越著封赏越卓,他在位时不会为此而忧,那他的儿L子呢?他真的有能压制住这一众骄兵悍将的儿L子吗? 想到刚才离开的人,成帝不由地重重叹了口气。 那要是他的儿L子…… 不,即便是他的女儿L。 李枞安在旁屏着气,就算他自诩熟谙揣摩上意,最近也摸不透成帝的心思,一时半会儿L竟判断不出对方这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正绞尽脑汁地揣摩着呢,却听那边成帝开口,“把皇子们都叫过来吧。” 李枞安正打算领命而去,却听成帝顿了一下,又补充,让公主也一块儿L来。??[” 李枞安目露疑惑。 庆和殿是皇帝召见亲近大臣或是宗亲的宫殿,简而言之,是皇帝开小会的地方。这地方叫皇子过来不稀奇,但是叫公主?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当然,皇帝想干什么没人拦着,可这里头关系着他怎么办事。 要召诸皇子来议论政事,就算成帝没有明说,李枞安也知道,叫来的只能是已经成人、并在朝中领了差事的皇子。但是这次连公主都一起叫,他就一时闹不明白皇帝的意图了:陛下这是想办个家宴?那几个年幼的皇子叫不叫啊? 李枞安想要再问问,却见成帝已经背着手站在了舆图旁,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不想叫人打扰的意思了。 李枞安:“……” 他把到嘴边的请示咽了下去,满脑门子官司往殿外走去。这到底该怎么安排啊? * 小半个时辰后,成帝看着自己面前这一圈大的小的、甚至还有奶娘抱着的儿L子女儿L,眼皮跳了两下。 李枞安一看成帝这表情,就知道自己把事情办砸了。 不过他到底留了点后手,连忙上前道:“诸位皇子公主思念君上,特来给陛下请安。” 这么说着,那几个年纪小的纷纷上前向着君父问过好之后,就依次离开了,大殿内只剩下几个年长的皇子公主。 成帝的表情这才缓了缓,他抬头环视了一圈殿内的儿L子女儿L。 被禁足的太子自然不在诸皇子之列,不过成帝也不在意。这么多年了,他对太子的长处短板都再了解不过,征伐之事从不是他所长。 客套的家常话刚才都已经说完了,成帝干脆直奔主题,抬手就指上了舆图,“丛开雄在石州起兵……” 上面皇帝沉着声说起了河东战局,底下的诸位皇子公主面面相觑,都看见彼此眼中的迷惑。先前那兴师动众的阵仗,所有人都以为成帝心血来潮,想在庆和殿开个家宴。但是现下看来,皇帝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 可要是真的谈论军事,只让皇子们留下就是,还让公主们在场又是什么意思? 诸位公主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方才没看懂父皇眼神的含义,这才误留下来。一时之间都是欲退而不得,惶惶然如坐针毡。 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之下,就算是皇帝亲自开口,认真听着他讲述战局其实也没几个。故而在成帝问到“你们有什么对策?”的时候,整个宫殿都安静了下去。 成帝其实平常也难得又这种亲自教导儿L女的时候,这会儿L问完就抬头看过去。 你些个儿L子们又几斤几两,他都再清楚不过,怀着某种隐秘的期盼,他将目光投到了女儿L身上,有困惑茫然的、有全不在状况中的、更有强忍着畏惧低下头去的。 成帝:“……” 怕?有什么好怕的?!你们是大成的公主!是朕的女儿L!! 看看别人家的女儿L,再看看自己家的女儿L……要说公主还是因为他疏于教导,那这群儿L子又是怎么回事?!他可真的是延请名师,从小教养。 有那么一瞬间,成帝真想摇着他那早死的好大哥的肩膀:朕拿着这一群草包换你家那一个行不行?! 成帝缓了一会儿L气,才平复下那些起伏的情绪。 这短暂的安静后,终于有人耐不住开口道:“父皇给儿L十万精兵,到时大军压境,那丛贼必定摄于朝廷威势、望风而降。” 成帝乍闻此言,都快气笑了。 十万?他当年打樊城才多少人?平个河东叛乱就倾尽国力,挖空的国库出军粮,别的地方要不要过日子了?! 开口就十万。十万精兵,他敢给、这兔崽子带得动吗?! 成帝轻笑了一声:“好啊。” 大皇子没听出来这笑里冰凉的意味。 见父皇面色带笑的应允他,忍不住面露喜色。 成帝掀着眼皮看了眼这素性凶戾乖张的大儿L子,皮笑肉不笑道:“那你先跟朕说说,这十万兵的军 粮军饷从哪里来?” 大皇子被问得一顿,但看着父皇一下子拉下的脸,还是小心又不确定地答:“国库?” 成帝:“呵。” 现下的国库是能供得起,但是难不成就供这只大军?平叛之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成帝没心情这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鳖崽子讨论这事了,他只是接着问:“好,军粮从国库出。那运粮的粮道怎么安排?派多少士兵护送?怎么送到前线。” 就知道从国库出!运粮难道没有损耗吗?等送到前线,十不存一才是常事。 大皇子讷讷不能作答。 成帝又接着:“这么长的粮道,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大军断粮了你如何应对?” 大皇子被逼问得头上冒汗,“就先饿……”一两顿的。 这话没说完,一方砚台“砰”地在脚边砸开。 短暂的死寂之后,殿内呼啦啦跪了一片。 大皇子跪伏于地,汗珠一滴滴坠.落,口中忙不迭地请罪道:“父皇息怒!” 成帝别说息怒了,他都快被气死了。 让大军饿着?他娘的这兔崽子长脑子没有?居然敢让大军饿着?!兵仙来了都不敢干的事! 成帝自问,自己也并非那等溺养儿L子让其不识五谷的蠢父,他这个长子自幼喜爱射御、又勇武有锐气,他自然也想着儿L子中能出一猛将。那时天下大局已定,不过各地仍是时有乱局,他让这个长子率军去渡安城平李熊罴之乱。说是让他为主将带军,其实只是去增长经验罢了。 李熊罴虽声势浩大,但不过是乌合之众,他又为长子精心挑选了副将,是行事稳重、多年征伐的军中宿将。 本该万无一失的局面,结果这个混球干了什么? 渡安城高壁厚,城中粮草充足,背后又是都是己方疆域,本该是最不惧怕攻城的地方。结果李熊罴刚刚放出点攻城的消息,这兔崽子连夜收拾行李带着姬妾跑了!! 大战在即,主将奔逃! 要不是他给儿L子选的副将确实稳得住,这十拿九稳的一战说不定能输个大败。 而接下来的战报几乎是一个格式—— ‘大皇子已到某某地,臣等没有追上。’ ‘臣惭愧,大皇子已至某某。’ ‘臣已遣骑兵先行,必定寻回大皇子。’ 成帝:“……” 好好的一场仗,最后成了大军去追奔逃的主将。 他想起来脸就臊得慌! 勇武有锐气? 这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蛋!!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7 章 错认11 渡安一役之后,皇长子在成帝这里基本就被判了死刑。 这要不是这是他的亲儿子,要不是念着多年的父子之情,成帝能当场把人斩了。但虽没论罪处斩,日后要是委以重任,也不可能了。 成帝懒得理这个糟心的货,目光往后挪。 太子不在,诸皇子以排行论的次序,长子之后是老三。后者脸色苍白,这会儿强忍着咳意。 成帝拧了拧眉,这儿子倒没什么错处,但是身体不好。 储君一易,国本动荡,老三虽然没什么问题,但也没有出色到让他生出易储之心的程度,而且他那个身子就是大问题。 再往后看,还没看到老四呢,被后面的人先一步打断。 “父皇,您给儿赐下调兵虎符,儿亦可领兵前往。” 成帝循声看过去,就对上五子梁攸业的脸。 成帝:“……” 生的儿子多了,总有那么一两个让人怀疑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的蠢货,对上那双格外清澈见底、写满了想染指军权的眼睛,成帝一时之间连气都不想生了。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河东的战局朕刚才已经说了,你们都好好想想,有什么应对之法。……李枞安,带纸笔过来。” 课堂提问突然变成了临场小考,诸位皇子公主猝不及防。 皇子们愁眉紧锁,公主们则是困惑不解,终于有在场最年长的那位公主站了出来,试探开口:“父皇,儿等先行告退?” 成帝:“告什么退?没听见朕刚才说的。” 诸位公主:??? 这里面有她们什么事啊? 再怎么迷惑,看着皇帝的那张黑脸,诸位公主也只能咽下疑惑退到案前,和兄弟们一起一起冥思苦想。 这场临时起意的抽测结果自然不尽人意,也亏得成帝是事后阅卷。要不然怕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些年修身养性的脾气,直接抄起沙钵大的拳头招呼上去了。 在他把眼前一堆废纸撕个稀巴烂、扔去填炉子之前,总算看见一份能入眼的。 成帝的动作顿了顿,神色微微凝住,手指捋过刚才捏出褶皱、将其整理了平:有点意思。 只是看着看着眉头却一点点拧起来。 太嫩、也……太毒了。 成帝倒不是介意后者,从各路起兵诸侯里脱颖而出,他要是不够狠,也走不到今天的位置。但是成大事者,可不能只有狠绝这一点。 成帝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谁写的?” 在这种突然的临场考试中,不能指望诸位金尊玉贵的皇子公主们记得签上自己的大名,这时候就要考验内侍的眼色和眼力了。好在李枞安在御前十数年,经得起这种考验,只看了一眼那纸上墨迹的篇幅,又默数了一遍答卷顺序,立刻给出了答案,“回陛下,这份对策出自七殿下之手。” 成帝一怔,先想起了那双碧色的眼睛,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将 子嗣视为自身血脉的延续,他本能的偏向与自己更相像的儿子,当这其中出现了一个带有如此明显异族特征的个例,他下意识地排斥。 但是想想刚才那一群蠢货,他突然觉得那双碧眸也没什么了。 只是看了一会儿,成帝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珠玉在前,再看未经打磨的顽石终究差点意思。而且这字句中透露的尖锐含义,稍有不慎就会走到歪道上。 到底是培养一个不一定能成长出来的新继承人,还是…… 成帝突然开口,“朕听闻宫中流言,说是高平凤命在身?” 李枞安一愣,不知道成帝怎么突然想起这茬了,忙不迭地答,“都是一些无知小人信口胡言,奴这就去让人前去整治!” 成帝“嗐”了一声,往后虚抬了一下手摆了摆,像是随口道:“这话既然传出来了,必然有它的道理。” 成帝这么说着,李枞安却不敢擅自接话。 这种大事要是揣摩错了上意,那可真的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却听陈帝又接着道:“朕听闻护国寺的空寂大师出去游历了?等他游历归来,让他给高平批个命吧。” 纵然心下已有猜测,但是真听到成帝这话,李枞安还是惊得哑然。 陛下这意思是……? 他压下跳个不停心,定了定神,敛眉答道:“奴记下了。” 成帝“嗯”了一声,垂着眼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想起了自己结发妻子临终前的请托。 夫妻那么多年,对方极少开口求他什么事,这极罕有的一次,便是为了她养大的孩子的婚事。 成帝觉得那时候自己可以应下的。 他并不标榜自己是什么圣人,这一辈子摸爬滚打,说过的假话不知凡几,倘若想让对方放心闭眼,答应下也无妨。但是沉默良久,他还是开口,“你知道的,有些人、朕是不会答应让她嫁的。” 闻言,榻上的女人却笑了,“你要是真的一口答应下来,我才闭不上眼了。” …… 对不住,朕还是食言了。 *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佳,殿中的宫人自然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声音。 而外殿之中,原本想让人去通传梁攸业也叫住了往里走的宫人。 他本来自觉方才的应答不错,这才折返回来,想要好好在父皇面前献献功,但是没料到听到这么一番话。 他露出点沉吟思索的神情。 少顷,他对着那宫人笑了笑,压低声音:“父皇心绪不佳,当儿子的便不好打搅了,你也不必和父皇说我来过了。” 通传的宫人被笑得满脸惊悚,但看到对方眼底隐隐的警告意思,终于露出点“这才正常”的神色,忙应着声答:“若是陛下不问,奴自不会多嘴多舌。” 给谁当差这种事,宫里人都分得很清楚明白,但是在一些小地方还是很有转圜的余地的,比如说成帝日理万机的 ,哪有空去问这点小事。 梁攸业满意点点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皇帝亲批的“凤命”啊…… * 这日。 卢皎月又一次从庆和殿里出来,却被人拦住了。 来人是五皇子梁攸业。 原身和这位五皇子并不熟识,这会儿卢皎月也就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见过五殿下。” 梁攸业脸上带出点笑,“高平怎么这般客气?都是自家兄妹,叫我五哥就是了。” 成帝的妃子都是美人,他自己也五官周正,作为人子的梁攸业也不丑,甚至称得上一句相貌端伟了。但是或许是因为此刻眼底的热切,莫名显出几分油腻来。 卢皎月不太想和对方纠缠,顺着对方的话,客客气气地道了一句,“五哥。” 又道是“高平便不打搅五哥”,这么说着,就想要抬脚离开。 “嗳——” 梁攸业往前迈了一步,正正挡在卢皎月的去路上,“高平这是要去哪啊?” 卢皎月:“……” 刷每日步数……咳,是去东宫见太子。 话当然不那么直说。 因为成帝对太子的不满从来没藏过,各位有志于接手亲爹家业的皇子们纷纷想把太子拉下马。只不过大家都是体面人,不管心底里是怎么想的,面子上都是兄友弟恭。 只可惜眼前这位是个例外,他属于格外不体面的那类。 乱拳打死老师傅,卢皎月怀疑自己这会儿说了“去东宫”,对方能当场大闹起来把这事搅黄。 她笑了笑,避轻就重答:“只是随处走走。” 梁攸业闻言,特别浮夸应了一句:“这可巧了!” 又紧接着道:“本王也正想走走。碰上了就是缘分,不如一起?” 他这么说着,可没有询问的意思,带进宫的仆从们隐隐把这个地方隔开,大有强行把人带走的意思。 卢皎月:“……?” 这人疯了吗?这可是在宫里! * 正德宫。 虽然仍旧只是一个偏殿,但是因为梁涣如今为太子效力,宫人们不敢克扣份例,如今这偏殿里面瞧起来总算有几分皇子住处的意思了。 看着收拾着出门的梁涣,盼喜忍不住也跟着高兴,“怪不得人人都道太子殿下仁厚,奴以前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真的。” 梁涣听了这话忍不住拧了拧眉,抬眼看过去。 盼喜虚着声说完了后半段话,“殿下每次去东宫都这般高兴……” 他看着梁涣沉下来的表情,差点把那“高兴”二字连舌头一块儿吞下去。 如今的殿下瞧着,可不怎么高兴。 更让他心底一突的,对面的人还紧接着问了一句,“我高兴?” 盼喜:“……” 他一时也摸不准对面说这话的意思,只连忙打个哈哈道,“今日可比平常晚了些,殿下不着急吗?再晚去,太子那边可就等着了。” 梁涣却因为这话一怔。 他如今在东宫与普通的太子臣属并无多大的区别,尚且不至于让太子并不会抽时间去等。之所以每次挑着这个时间去,不过是……想要见到那个人罢了。 模糊的念头因为旁人无意中的一句话变得清晰,梁涣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僵硬。 他像是想掩饰什么一样,刻意将仓促的动作放回了正常的速度,但是等到出了正德宫,脚步仍旧忍不住越来越快,人到了东宫的时候,居然有微微的气喘。 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赶得及。 既没有在路上“巧遇”,并肩而行一段短暂的路途,也没有在东宫内遇到。 一股说不上来的失落在心头漫开,梁涣心不在焉地向太子汇报了近日的事务,忍不住回想起方才离宫前盼喜的那句感慨。 ……他真的高兴吗? 原来见到的那一瞬间,从心底生出的又像是暖又像是甜、带着细微痒意的情绪是“高兴”。 梁涣掩饰着情绪完成了和太子的应答,他还是抱着点“说不定能碰到”的心情,不着痕迹地拖延了会儿时间,但终究是徒劳。 等到要告辞离开的时候,却听太子突然感慨道,“今日高平竟然没来?” 梁涣一愣。 她没有来吗?! 第 128 章 错认12 卢皎月被梁攸业拦下后,两人一时僵持在原地。 这毕竟是在宫城之中,梁攸业并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但是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仍旧堵在原地。 他脸上的神情甚至有些得意。 梁攸业其实知道这宫里朝上的人是如何看他的,无非是些没脑子莽撞之类的话,但是他并不介意,甚至很擅于利用这一点。要面子的人总有各式各样的顾忌,但是一旦舍下这脸面,有很多事都可以直白地做出来。 就比如说现下。 高平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地将这件事闹大,甚至于闹到御前。他当然讨不了好,甚至可能会被重罚,但是那又如何呢?父皇总不会为这点小事处置了亲儿子。反观高平,她真的承担得起闹大的后果吗?父皇可是一直希望她嫁到皇家,甚至于连凤命之说都提出来了。 想到成帝所说的“凤命”,梁攸业眼底更多了几分热切。 卢皎月:“……” 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位五殿下到底在发什么疯,但是倒看出了对方那有恃无恐的态度。不得不说,这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无赖招数有时候确实管用。 就在卢皎月思索脱身办法的时候,听到旁边一道小声的招呼,“五哥、高平郡主……” 梁攸业没想到真有不长眼的来打扰,不由拧眉看去,面带厉色。 来人像是被吓了一跳,生生往后退了一大步,很明显地咽了一下口水,才小声又重复了一遍,“五哥。” 是十皇子梁攸尚。 这是个长相极其秀美的少年,身形单薄眉眼秀丽,连这会儿惶然的怯态都不显得难看,反倒更勾起人的怜意来。他有着一副随了生母的好相貌,让人见之便生动容。 不过梁攸业显然对此没什么感触。 他将每个兄弟都视为潜在的竞争对手,只恨不得这帮子人都死绝了才好。这会儿更是面色不善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梁攸尚低声嗫嚅,“父、父皇……说要请……” 声音放得越来越低,让人几乎听不清楚。 梁攸业可不是什么耐心等弟弟说完话的好脾性,已经开始示意手下的人动手赶人了。 可随邑们这次确实面露犹豫,他们再怎么狐假虎威,也不敢真的对皇子动手,要知道这位可不是成帝明显表露不喜的七殿下,对方在成帝那里可是很有情面的。 好在梁攸尚虽然支支吾吾,但是到底把话说明白了,“父皇说、说……刚才有事忘了交代,让、让高平郡主再回去一趟。” 梁攸业一愣,脸上暴虐之色微褪,他有些疑虑的目光在对面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看向梁攸尚的眼神露出点锐利逼视的意味:这人该不会是在给高平解围吧? 梁攸尚像是被这眼神吓到了,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磕磕巴巴地道了声“五哥?”,目光又下意识的往卢皎月的方向暼,像是求助。 梁攸业看着他这窝囊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梁攸尚那畏惧的态度太过真实,卢皎月一时都没判断出来到底这到底是替她解围,还是成帝真的有事找她。不过不管是哪个,对她现在的情况都只有好处,她也顺势开口,“既是陛下相召,高平就不便陪五哥了。” 梁攸业拧了拧眉,没有应声。 他是绝对不敢说出“陪自己闲逛比皇命相召”还要紧的,但是这个“皇命”是真是假实在两说。 卢皎月却并不理会他这迟疑,又道了句“高平先行告退”,便径自离开了。 就像是梁攸业刚才笃定她不敢闹大一样,卢皎月也确定他不敢直白地质疑这皇命。 从卢皎月的行为读出了这意思,梁攸业脸上露出了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的难看。 梁攸业黑着一张脸看着两人离开,但是随着那两道身影渐渐走远,他的神情也一点点冷静下来,不过目光中仍旧带着疑虑。 但是想想刚才梁攸尚的态度,又觉得不会。 更要紧的是他确定梁攸尚没听到成帝的那段话。 是,高平的嫁妆确实诱人,简直是整个成朝的头一份,又有先皇后在成帝那里的情分在,不管那个皇子娶她,对那个位置都大有裨益。 但也仅此而已。 锦上添花,却不是必需,更没有什么决定性作用。 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想靠着迎娶高平重获圣心的只有早被厌弃的老大一个,要不是先皇后防着,早被他得手了。 梁攸业本来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对此也是可有可无的心态。 但是那都是在听见成帝说“凤命”以前! 那是劳什子大师的批命吗?那是成帝的批命!! 梁攸业眯了眯眼,对旁边的人道:“跟上看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去庆和殿。” 小十那张脸,好像还挺讨女人喜欢的。 …… 梁攸尚确实是来帮忙解围。 卢皎月从两人一从五皇子身边走开就知道了,才刚一转身,对方那诚惶诚恐的神情就收了起来,转为一种很内敛的冷静。或许是因为相貌实在过于出色,明明是这种叫人不适的突然变脸,但是居然让人生不出一点不好的观感。 视线对上,对方还轻轻地笑了笑,“郡主见笑了。” 少年声音亦是清亮动人,有一副不逊于相貌的好嗓子。单看梁攸尚就能知道,昔日的刘美人是如何得两朝帝王盛宠的。 好看的人谁都喜欢,卢皎月在第一个小世界的时候还很喜欢照镜子呢,她这会儿当然也不由自主地软下了神情,“多谢十殿下援手。” 梁攸尚摇了一下头,“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么。倒是五哥,给郡主添麻烦了。” 明明方才那一副惶恐畏惧的样子,这会儿提起人来,却一副“我家不肖子”的语气,这位十殿下也是个妙人。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一声。 到底还是个少年,梁攸尚被这一笑也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接着道:“郡 主若是没事,弟弟便不打搅了。()” 待到要告辞离开,却被卢皎月叫住了,殿下还是再陪我走一会儿吧。?()_[(()” 梁攸尚一愣,困惑:“郡主?” 卢皎月借着侧身拂开柳条的动作往后边指了指,梁攸尚的目光随着看过去,旋即脸色微变。 是五皇子的人。 梁攸尚没想到梁攸业会派人跟着来。 事实上,他这次主动帮忙也是有考量的。以他的身份,不管是在成帝面前露脸还是想要揽权办事都很危险,不如多结交成帝亲近的人,比如说那些近臣亲信甚至成帝偏爱的妃嫔。人总是偏向感情亲近的人,帝王也不能免俗,这些人在成帝面前说一两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此前高平郡主虽然在宫中地位尊崇,但却远不在成帝亲近的行列,故而他对对方的态度也就平平。 可这情形近日却有了不同,成帝屡屡相召,受宠公主都没有这待遇。 也因为这个,梁攸尚才有了今日的试探,这些不大不小的事,正好结个善缘。 可梁攸业居然还遣人跟了上来。 重点还不在于对方有没有发现被骗了,而是他这五哥既然这么做了,就说明这对他来说,不是“不大不小”的事了。 梁攸尚想不明白他那个五哥怎么突然对高平郡主这么上心,但在心底飞快衡量利弊得失后,眼底不由带出点“这事做亏了”的懊恼神色。 这么想着,却觉得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梁攸尚被提醒回神。 做都做下了,当然要将利益最大化。 他飞快调整表情,做出一副“替对方担忧”的关切神情,但是抬眼看过去时,却撞入了一双温柔的杏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 像是一汪清澈透亮的湖泊,又如打磨光亮的筒鉴,清晰又透彻地倒映出了所见的一切。在这样的注视下,所有的谋算和心思都无所遁形,那些虚伪的担忧关切都显得滑稽了。 梁攸尚一时噎住了。 原本想要说的话堵在喉间,他颇有些不知所措地顿在了原地,不是先前刻意表演的怯懦,也不是刚才故作成熟的感慨,这会儿倒是切切实实露出点这年纪的青涩来。 卢皎月忍不住笑了下,“殿下方才帮我解了围,我该道谢的。” 不管原因如何,对方确实帮了她。单就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感谢了。 梁攸尚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儿烧。明明方才还可以游刃有余地作出回应,但是这会儿好像口舌突然变得笨拙了。 他很不自在地应了句“郡主客气了”,又虚着眼错开了视线。 心下不由生出点模糊念头:如果方才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上去帮忙,那这会儿是不是会心里舒服许多? 但是如果终究是如果,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在宫里只能小心谨慎、步步谋算。 梁攸尚神情微微别扭地抬头,对上的却是一片温柔的包容。 梁攸尚:“……”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样温柔的谢意下,方才充满算计的解围都显得难堪了。 …… 细柳的垂绦之下,是相貌昳丽的少年和温婉的少女对视。这一幕太过美好,好像连风拂过的力度都变得温柔。 但同样的画面落在不远处人的眼中,只觉得刺目。 梁涣从东宫出来,不由自主地就往庆和殿的方向走过去,却没想到会撞见这么一幕。他僵立在原地,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一步也没法往前挪。 虚幻的梦境被冰凉的现实撕开,连日来的沉溺好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为了避开了梁攸业而跳到湖中。 明明当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现在回忆起来,那湖水简直彻骨冰寒、寒意一直浸透四肢百骸。 不是他的。 那些感激、那些温柔,那“救命之恩”……都不是他的。! () 第 129 章 错认13 梁攸业指派来的那随从一直跟着卢皎月二人到了庆和殿外。 宫中本不允许随意走动,但这也分人,能跟着皇子的亲信随从却都多少在禁卫面前混了个脸熟,再加上梁攸业在禁中内外恶名远播,禁卫等闲不愿意招惹他的人,故而才由着对方走了这么近。 但再往前就是皇帝议事之所了,禁卫们也不能视而不见,抬手拦下人盘问。 这边连卢梁二人却也被阻住了去路。 “郡主、十殿下,陛下正召户部陈尚书等人议事,恐怕不方便见人。” 说话的御前小宦官态度很好,毕竟这两位都是成帝跟前的红人。 但听了这话,梁攸尚还是脸色微僵。 梁攸业的人就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要是这么打道回府,他先前找的由头简直被立刻拆了个底掉。 本来以为是随手为之的小事,梁攸尚怎么也没想到会让自己陷入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不死心地问:“陈尚书进去多久了?若是谈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在外等等。” 对上这么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小宦官的表情也不自觉地放得缓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冻人,“十殿下这可是说笑了,陛下才刚刚叫人进去呢,这事议一议,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您要真的有事,奴可以代为禀报,只是在外头干等,可是白耗着了。” 梁攸尚:“……” 他不可能打断成帝议事,但是梁攸业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瞧着梁攸尚脸色微沉,这小宦官还以为他不信,不由转过脸去寻了卢皎月确认,“郡主您可给小的做个证,您先头才从殿里离开,陛下后就召了陈尚书过来。” 卢皎月点点头,“嗯,我知道。” 她也大概能猜到里面谈的是什么事。河东战事焦灼,打的是后方军费,不谈甲胄兵刃,前线那么多张嘴,每天光是吃饭都是天文数字。成朝立朝并不久,如今还在王朝初年的休养生息之中。轻徭薄赋、鼓励耕种,成帝不打算为了河东一地的战事毁了自己多年国策,于是这钱只是从富户身上出。 …… 庆和殿中。 成帝和陈尚书谈得却不甚愉快。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如今富户哪个背后没有自己的靠山?甚至有些本身就是靠山,陈尚书觉得,成帝那哪是让他要钱啊?分明是要他的命! 到时候成帝把他用完了,往旁边一扔,他怎么办?那时候定是群情激愤、群起而攻之! 成帝会保他吗?还是干脆把他丢出去解恨? 陈尚书觉得这答案很玄乎。 他这年岁,只想安安稳稳过几年等着致仕,然后回到自己的府邸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于是开口便是推脱拒绝,“陛下多虑了,如今国库尚能支撑,况且如今国家工事甚多,南边河道还在疏淤,耗费民夫者重,若是战事果真吃紧,不若……” 他这么说着,却没看见上首成帝一点点沉下去的脸色 。 上首的人没有反驳,陈尚书越说越觉得就是如此。 就在他准备发挥自己宦海沉浮这么多年练出来的口舌、慷慨陈词一番,终于觑见了成帝的黑脸。 陈尚书:“……” 他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这位修身养性这么些年,可不是真的提不动刀了。 他先前光想着怎么不得罪人,可却忘了,成帝一句话,就能让他连想的机会都没有。 * 与此同时,庆和殿外。 卢皎月对那小宦官道:“劳烦中官通传陛下,说是高平有事求见。” 小宦官一愣。 他不太确定地看向卢皎月,踅摸着“陛下正在和陈尚书议事”这话他刚才可是说过了,那这位现在的意思是? 他打量了卢皎月几眼,不自觉拧起了眉。 但到底还是压下了神色,低着声解释,“陛下不喜议事时有人打搅,郡主要是没有要事,还是再等等罢。” 卢皎月:“是要事,劳烦中官了。中官到御前便说,是高平坚持要求见。” 旁边的梁攸尚听得忍不住出声,“郡主不必如此。” 这事完全可以事后描补过去,大不了说成帝临时有事免了召见。要是为了这点小事惹了成帝不喜,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卢皎月摇了摇头,“确实有事。” 虽说不知道梁攸业到底为什么突然盯上了她,但是这显然不是一次解围能解决的,她得想办法给人找点事干。 小宦官:“……” 他本来有心想要再劝,但听这两人的对话,就知道高平郡主是不会改主意了。而以这位这段时间在成帝那边被上心的程度,他们还真的得禀报进去。 可成帝不喜欢被打搅政事,以往也有仗着帝宠非要进去的妃嫔皇嗣,后来多半都遭了成帝厌弃。 当然,传话的人也落不着什么好。 小宦官面上不露,但在心底却不由地唉声叹气。 他觉得自己也是倒霉催的揽下这迎人的差事,本来打算在最近很得帝心的高平郡主面前露个脸,可却没想到居然会撞见这么一桩事。眼见着这位郡主就要被厌了,连带着他也说不好吃个大挂落。 梁攸尚没能拦得住人,在外头和卢皎月面面相觑半晌,不由苦笑,“那中官说得没错,父皇确实不喜欢谈论朝事的时候被人打搅。” 他母亲最受盛宠的时候,也不敢这么做。 不过高平郡主的身份到底不同,成帝不至于因这点小事就发作她。但心底怎么想的就说不定了。 想到方才对方的诚恳道谢,又想想这会儿对方这么做,里面多多少少有他的影响在,梁攸尚终究还是开口,“郡主寻个机会……”向父皇认个错吧。 这话没说完,那个方才进去的小宦官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满脸堆笑。 如果说他先前迎接的态度还是讨好中带着些自矜,那这次分明是恨不得把人 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了。 他紧赶着到了跟前,喘得太急,呼哧了两下才说出了话,“郡、郡主,快……陛下等着呢!” 卢皎月还没答呢,梁攸尚倒是错愕出声,“什么?!” 小宦官:“陛下说,让高平郡主进去。” 正说着话呢,里面的陈尚书慢了一步出来。 他缓步经过,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终是对着卢皎月深施一礼,神态中怎么看怎么透着点“谢谢郡主救我狗命”的激动之色。 卢皎月:“……” 她猜里面谈得不会太愉快,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到这种程度。看起来成帝平常对着她,虽然表情凶恶了点,但确实是一副慈祥长辈的态度。 这么想着,卢皎月还是侧着身避过。 “陈尚书这是做什么?高平可当不起。” 陈尚书连连摇头,坚持施完了全礼,口中还强忍着颤声道:“该、该……当的,该当的。” 要是没有高平郡主打断,闹不好他就要交代在里面了。 陈尚书脚步发颤,摇摇晃晃地走了,留着后面的梁攸尚看得目瞪口呆,再看卢皎月的眼神都多了敬畏。 因为角度的原因,他刚才没看见陈尚书的表情,但是对方的做法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因为高平的一次通传,就让父皇把正在议事的大臣赶出来、专门召见。这位出来的堂堂尚书还对着她恭敬行礼…… 梁攸尚因为母亲的缘故,幼年时还很受成帝疼爱,但也绝对没有到这个程度。这一瞬间,他真的生出点“这么多的皇子公主,只有高平是成帝亲生的吧?!”的心灵震撼。 这直勾勾的目光实在太有存在感,卢皎月不由问了句,“十殿下要同去吗?” 梁攸尚:“……” 他人尚在震惊情绪中,但是理智却先一步上线,连忙摇头道:“不了,我没什么事,就不打搅父皇了。” 卢皎月点点头,这才往殿内走去。 旁边的小宦官神色已经略微有些焦急了,但却一直不敢开口催促,这会儿见卢皎月终于动了,忙不迭地往前引路,“郡主跟奴来,陛下那边等着呢。” 梁攸尚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宫殿深处,一时之间连确认“梁攸业的人到底还跟没跟着”都忘了。 他模模糊糊地想,自己好像赚了个大的。 要是高平郡主在成帝跟前是这个地位,就算是为此开罪了他五哥也不算什么。 …… 卢皎月其实没有在庆和殿呆太久,毕竟两人间也没什么父女情深要话,她简单地见过礼之后,就直入主题,“陛下近日来为军费烦忧,儿方才见陈尚书离去时面色不佳,想来事情颇为难办,如陈尚书这般贤才都觉得难解。” 成帝听这话里的意思,不由露出点意外的神色,“高平这是想要向朕举荐贤才?” 按说一个在深宫长大的郡主是没地方去遇见什么人才的,但是这段时间高平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多,成帝扪心自问,若是这会儿高平真的举荐什么人的话,他应当真的会郑重以待。 这么想着,成帝颇为感兴趣地接着问:“是什么人?” 卢皎月:“不敢说‘举荐’。只是陛下龙章凤姿,诸位皇子也各有所长,如此大事、为何不在诸皇子里择人呢?” 提起那一群倒霉儿子,成帝的脸不由拉了下来。 那里面但凡有一个能成器的,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就听下首的人接着:“五殿下在朝廷内外素有威望,正适合接手此事,陛下觉得呢?” 成帝听见五皇子的名号下意识地拧了一下眉,但是听完整句话之后却若有所思。 民间要不来帐怎么办?泼皮堵门啊!!! 第 130 章 错认14 庆和殿。() 卢皎月走了以后,成帝忍不住笑出了声,老五怎么招她了? ?想看岁既晏兮写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 130 章 错认14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平心而论,单就这事本身,并不是个故意的害人的差事。 成帝再怎么拿富户开刀也不至于做出强抢人钱财的事,那就真的沦为土匪之流了,他不过是需得一个人执行新策。成朝立朝之初,百业尽皆荒废,成帝为了尽快休养国力,不管经济和土地管控都放得极其松散,但是这也同时导致了先富之人大量购入土地,大商贾故意压贱粮价。 土地、粮食,不管是哪个都踩在一个君王的高压线上,就算没有河东军费这件事,成帝也早晚要腾出手来收拾这件事,所以才在听到陈尚书的推诿之后才会那般动气。 陈绍澄在户部这么多年,对这情形心知肚明。 如此还打算继续和稀泥下去,那他这个户部尚书是不打算继续干下去了! 成帝稍微闭了闭眼,陈绍澄确实是老了,年纪一上来,就没有当年的锐气和利气。他要的是位钢不夺志、念不乱心的直臣诤臣。这事办成了,就算不说功在社稷,也绝对是名在当朝。 老五当然没那份本事。这小子要真有这个能耐,他如今也不用为了继承人发愁了。但是他能做那把刀子:最先捅进去拔出来,被溅了满身血、染得一身腥的那个。 所以,这事他能办。 但要是事办成了,他的名声以后也不必要了。 成帝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冷淡:把人养这么大,总该有点儿价值。 再说老五现在又有什么名声可言?总不会更差了。 这么想着,成帝淡着声吩咐:“拟旨吧。” 李枞安忙凑上前去伺候着笔墨,而成帝写旨意的这会儿功夫,外头的内侍也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了个清楚:从五皇子怎么拦住高平郡主,再到十殿下怎么帮人解的围,再到两人如何到的御前,都原原本本地告知君上。 这宫里的事没有能瞒得住皇帝的,区别只在于帝王想不想知道,成帝刚才随口问的那一句,已经足够底下的人去理清前因后果了。 成帝写着诏书,似是没给什么反应,一直等搁了笔,才笑了句,“怪道呢。” 就高平那性子,才不会主动给自己揽事,老五这棒槌,还真去招惹人了。还“威望”?他先前还没瞧出来,高平竟也这么促狭。 不过这里头还卷进了另一个人,成帝倒是没想过。 他喃喃:“小十啊……” 好似也聪明灵慧。 但是成帝也只是随口感慨一句,并未往深处想。 太子终究是太子。倾尽心力这么多年,罚过骂过不满过,要说真的改立,就连成帝也需要拿出点决断的魄力。 他叹了口气,“让人出来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连李枞安一时半会也没听明白,不由出声询问,“陛下是说?” 成帝:“太子。关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反省 () 够了。”() 李枞安闻言,忙不迭应声,是,陛下宽仁。 ?岁既晏兮的作品《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却听上首顿了下,却接着:“就说高平这几l日求情,朕才有了这次宽赦,让他去芙蕖宫好好谢谢高平。” 李枞安噎了一下,道:“……是。” 陛下还真是铁了心在太子和高平郡主中间牵线了。 * 梁攸业在宫中横行无忌惯了,拦住卢皎月的事也没多做遮掩,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梁涣虽然没有问出像成帝那边那么细致的前因后果,但是从他看见的情况稍微做些推测,也能猜到情况:五皇子为难了高平郡主,是十皇子帮忙解了围。 第一次、第二次…… 那两个人仿佛天赐的缘分一般。 …… 几l日后,五皇子梁攸业在要账的路上惊马坠.落,摔断了一条手臂。 虽说这几l日诸位大户被堵门堵得一股郁气塞在胸口,不知道在心底暗咒了多少次这位五皇子出门暴毙,但是当真出了事,大家心里都提起来了。 而且据京兆尹模模糊糊透露的消息,这事很可能有人为的因素,不光京兆衙门,连大理寺都被惊动了,说要彻查此事。 先前还各种缘由推脱的诸位大户一下子头皮都紧了,谋害皇子是个什么罪名?真要被这个罪名安在头上,别说万贯家财了,连阖家脑袋都得整整齐齐地奉上,一时之间给钱再爽快不过,一个比一个遵纪守法地奉行新策。 成帝人在宫中,听了这事情的发展,忍不住挑眉:老五学聪明了?还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带着这点稀奇的心态,成帝亲自到五皇子府上去探望了自己这受伤的好大儿。 结果刚一进去,就被扑了过来。 梁攸业灵巧地避开了自己伤了的那条手臂,单手抓住老父亲的衣摆,涕泗横流、哀哀切切,“父皇!您要给儿做主啊!!一定是那些人记恨儿子,才暗中算计,想要置儿子于死地……您差点见不到儿子啊——!!” 一唱三叹,嚎得成帝脑袋瓜子嗡嗡的。 成帝深吸口气,还是安慰这个刚刚立了大功的儿子,“你放心,朕已经让人去查了,必定还你个公道。” 梁攸业像是得了准许一样,连忙对着自己老子说起了事情经过,“父皇有所不知,儿子今天从李府上出来,接下来本想去林家……只是这林家是三哥母族,直接过去容易闹得不好看,儿子不想让这事伤了兄弟感情,故而在去之前,特意上三哥府上拜访,也想着提前打好招呼,免得伤了兄弟之情。谁能想到刚刚从那儿出来,就遭此横祸……” 梁攸业哭得凄惨,成帝却没什么表情。 皇子府上的诸人也隐约察觉了气氛不对,但是圣驾在前,谁也不敢提醒,只能深深地下拜叩首。这反常的安静终于引起了梁攸业的注意,他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神情惶然抬头。 成帝这会儿却恢复了点慈父的表情,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温着声:“查案的事交给大理寺,大 () 理寺卿不会放过贼人的。” 梁攸业神色暗了暗。 他要的是拿下贼人吗?!他要的分明是拉老三下水! 他有心想接着说点什么,但是在成帝那看似温和的表情下,他终究只讷讷应声。 成帝“安慰”了儿子,终于起身离开。 走之前,却碰到了过来探望的太子。 太子也意外会碰见成帝,忙行了礼,又解释,“儿子听说五弟受了伤,带了药过来看看。” 成帝的表情有点复杂,他一方面气恼于太子这面捏的脾性,但是另一方面,在刚刚听了他的一个儿子想方设法的想要对付另一个儿子之后,再看见太子这般不计前嫌地关切兄弟,一时之间百般滋味浮在心头。 他终究也是人,也想看见父子天伦、兄弟和睦。 只是那冰冷的理智包裹住柔软的感情,又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毫无可能。 成帝终究深深叹息了一声,他抬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低着声:“待会儿去看看高平吧。” 太子不明所以,但还是躬身应下。 内间的梁攸业听见这一句话,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又是太子!! 用得着他来惺惺作态?! * 稍晚些时候,卢皎月这边也得知了梁攸业坠马摔伤的消息。 她忍不住挑了一下眉,玉京这些大户,真是比她想的还要嚣张。 消息送来的时候,梁涣也在芙蕖宫中,他不由地抬头去看卢皎月的脸色,却见后者神情平静,全没因为这事有什么动容。 卢皎月注意到梁涣的表情有异,不由问了句,“怎么了?” 梁涣微微错开了眼,“没什么。” 但被那道静谧的目光地注视了一会儿,梁涣还是抵不住开口,“我以为阿姊会高兴。” 卢皎月不由露出点困惑的神情,“高兴?” 梁涣唇角拉直,脸上的神情绷得更紧了。 他想要讨人欢心,但好像做下的事不能引起对方丝毫的情绪变化。甚至这件事揭发出去,会反过来招致对方的厌恶也说不定。 毕竟阿姊和太子交好。 而太子待手足,从来宽容忍让…… 他僵硬地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咱们是不是该动身了?” 卢皎月一愣,也是点头,“确实,时辰差不多了,总不好让长者等着。” 两人这会儿正要去东山居士府上拜会。 卢皎月上次说是引荐,到并非空话。只是去见这种大佬,肯定不能直接带着人上门问对方愿不愿意指点,那就太失礼节了。卢皎月先前书信来往多次,才让对方同意有此一见,时间就定在了今天。 拜见这种隐士大家,肯定也不能带着一般礼物,金银玉石都太俗了。 好在当年玉京城破的时候,前朝的宫室保存完好,如今的藏书阁中还有不少珍藏孤本。以卢皎月在宫中的地位,可以自由进出借阅,但 要是拿走就不行了。所以想要送人只能手抄,为示诚意,最好还是亲手抄的。卢皎月这些天除了在庆和殿和东宫之间刷每日步数之外,就在忙这件事了。 赶工了几l天,总算在去见人之前,把东西准备好了。 …… 见面似乎很顺利,梁涣作为这个小世界的男主,资质上自然是良才美玉。东山居士为隐士大家,多年修养气度早就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几l句问答之后,还是露出点得遇美质的欢欣神情。 卢皎月识情趣地让开了地方,“居士这院中的景致甚有意境,我方才就想出去看看,还望居士雅量宽允。” 对方自然是含笑应允。 * 卢皎月不知道自己走后两人说了什么,但是想来结果不错。 梁涣手里拿着东山居士给的信物,日后再登门便不被当成外客拦住,这是答应梁涣随时上门请教的意思了。 该说是个不错的结果,但是梁涣的眉头却微微拧着。 卢皎月不由问,“怎么了?” 梁涣立刻将眉头舒展开来,口中解释:“东山公允我学业上若有疑惑,可登门求教,我忧心我发问过于浅薄,惹了居士不喜。” 卢皎月笑安慰:“学识没有优劣,问题亦没有深浅之分。流水潺潺,所有人都司空见惯,但是贤者仍能从中悟出至理。居士早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一草一木都能剖析其中道理,怎么会觉得你的问题浅薄呢?” 梁涣怔然瞬许,低低应了声,“阿姊说的是,涣受教了。” 或许是如此。 但他只是隐约觉得,东山公好似没那么喜欢他。 …… 两人没走出去多远,先前送客的小童又急匆匆地跑过来,“郡主殿下,居士请您回去一趟,说是您有东西落在了府上。” 卢皎月一愣,不由上下检查了一遍自己,确定自己没落下什么,又开口问:“是什么东西?” 那小童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居士只说殿下落了东西。” 既是如此,卢皎月也只能对梁涣道:“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回去看看。” 梁涣自是应下。 他目送着人离开,低头却看见自己身侧的玉佩最下面的冲牙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不由上前对那小童问:“是不是一块玉?若是如此,兴许是我落下的。” 小童露出点不确定的神色,“居士没说。但也许是的。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梁涣微微颔首:“劳烦了。” 他这么应下,也顺着刚才卢皎月离开的路跟了过去。!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1 章 错认15 卢皎月被叫回来后就知道,东山居士不单单是让她回来拿东西的。 因为对方让她带走的,是那几本被她当做拜见礼物的书,退回这种礼物的含义显然非同一般。 “刘文功集、张注的易,郡主送来的书都是珍本,又是亲手抄写下来的,想来废了不少心思。” 梁涣刚刚走到正堂附近,就听见这么一段话。 他脚步不由一顿:亲手抄写的? 回忆起先前上门时那厚厚的一沓书,梁涣心底微微颤动,但是等再想起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做下这些的,那些刚刚升起的情绪就一下子冻结了下去:她愿意如此费心的恩情,终究不是他的。 不管屋外的人如何,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卢皎月看出了东山居士脸上的拒绝之意,却是不解。 “再怎样珍稀的孤本束之高阁,也只是一堆无用的纸张而已,送到居士的手里才算是物得其所、幸见天日,居士又何必推让呢?” 对面的人沉默良久,终于低叹:“老夫早年承蒙先皇后恩情,又得郡主如此费心,那孩子的资质又确是我生平仅见,按说老夫不该推拒……但我不打算收他为弟子。” 卢皎月一愣。 按照东山居士如今的年纪,他再收弟子可就是关门弟子了,意义远非寻常。卢皎月一开始还真没有想这么多,之所以废那么大心力抄书,不过是想尽力表示一点诚意而已。 虽然现在看起来,诚意有点过头。 不过对方既然说了这种话,就说明确实动过类似的心思。 卢皎月:“我能问一问缘由吗?居士也说了,那孩子资质极好。” 东山居士顿了一下,才缓声答:“非资质之故,乃是心性。那孩子性子偏狭乖戾,易入歧途。按说教化之责,不该以类而分,但我如今的年岁,还不知能活多久,若是中途而废,没能让他踏上正途,反而招来祸患。” “学识易得,然立身才是为人之本,有才无德者、为祸一方,未若无才无德、偏安一隅……” 内里老者悠悠的声音传入耳中,梁涣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并不是因为东山居士的话,而是因为坐在对方身前的人。 梁涣并不意外东山居士的评价,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连生身父母那么直白地对他透露厌恶,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讨喜呢?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这一切,试图在那人面前展露更好的一面,但是所有的努力在这一瞬间都尽皆化为乌有、他的丑恶就这么被赤祼祼地揭露于前。 入耳的话语声渐渐飘远,变成了脑中模糊的嗡鸣,眼前的一切都带出了摇晃的影子。 耳边响起了尖锐的鸣响,催促着他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然后远远地避开那个人,这样就不必直面撕裂开的结局。但是脚下却像生根一样,半点都动不了。 好像过了许久许久,梁涣终于听到了另一个人的答复。 ——“那孩 子救过我的命。” 梁涣:&amp;amp;amp;ld;&amp;amp;amp;hellip;&amp;amp;amp;hellip;℡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冰雪的旷原上突然出现了一点看似温暖的光亮,但仔细看去,确是阳光照到冰面上折射出的虚幻影子,依旧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温度。 * 卢皎月从东山居士那里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梁涣在和门口的小童说话。 “……可能是路上丢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丢了就丢了罢。” 卢皎月只听了后半截,不由上前几步,询问:“什么东西丢了?” 那小童正待接话,却听梁涣先一步道:“是我佩玉的冲牙掉了,应当是来时的路上遗落。” 卢皎月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 东山居士的身份名望在这里,梁涣这次拜见穿着很正式,虽说没到祭礼的仪服的程度,但身上的配饰都尽可能的戴全了,其中最为郑重的,便是一组一直垂到衣裳下摆的长长的组玉佩。似是连接组玉的编绳绳扣松了,垂下来的珠串还在,但最下方的那块玉却不见了踪迹。 梁涣:“只是些小事,不必为此事打扰居士治学了。” 东山居士毕竟是位大佬,确实不方便为这件事再去打扰人一遍。 卢皎月想了想,干脆道:“说起来,我还没给七弟见面礼呢。七弟不如随我一同回芙蕖宫?我那确实有几套玉佩,平素也用不上,七弟看看有哪套合心意,正好补上。” 梁涣没有推拒,“多谢阿姊了。” 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卢皎月没有继续探究下去,两人作别了居士府上的小童,坐上了了回宫的马车。 回程路上,卢皎月还在脑中回忆着芙蕖宫的存货,思索着送哪块玉更合适一点,却听梁涣开口,“阿姊希望我做个好人吗?” 卢皎月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疑惑地“嗯?”了一声,脸上露出点费解的神色,“七弟是说?” 这个话题也太大了,叫人连回答都不知道怎么回。 梁涣倒是说了个更具体的描述:“就如太子殿下那般。” 卢皎月:“……” 不,太子绝对不是个正面例子。平心而论,太子真的是个好人,遇事先问己过,不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受恩必报、不记怨恨……和他交往绝对不必担心被从背后捅刀子,不管是“当朋友”还是“当兄长”,卢皎月都能数出对方的一堆优点来。 但是作为君王么,就让人心里咯噔了。 梁涣似是没注意卢皎月的神情,垂着眼接着,“太子的贤名朝野上下有目共睹,阿姊在诸位皇子间,也与他最为交好,想来是很赞赏太子的为人。” 卢皎月:“……” 这问题着实让人很难答。 她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太子有太子的好,但你不必学他。” 人总是受环境的影响,太子能够这般宽容,一来是秉性如此,再者便是“他是太子”。身为太子,他受不到什么欺侮和打压的,最大的苦楚只来自于成帝 的不认可。但成帝毕竟是太子的亲爹,给出的惩罚也不过是口头训斥,再严重一点就是如上次一样的关禁闭——一言以蔽之,他就没吃过苦。 但梁涣到底不同。 他若是真的如太子一般的性格,在深宫之中活不到今天的。求生是人的本能,这时候谈道德修养实在是太过高高在上了。 看着身侧的少年,卢皎月轻轻弯了弯眼,低声:“做你自己就好。” 不需要去学别的什么人,只要做好自己便已是幸事。 就像她方才在屋中对东山居士所说的,“偏狭乖戾并非本性,他只是过往辛苦了些”。怎么能要求一个从来没有感受过爱的人,学会去爱人呢? 或许这便是那位未来的女主能够打动梁涣的地方。 只有曾经被毫无保留地爱过,才会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 梁涣终于抬起头来,和身侧的人对上视线,他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好似有轻柔的风拂过面颊,温柔地让人醉在那双眼睛中。 可是就在他彻底沉溺下去的前一刻,冰凉的手扼在了脖颈之上。 对方口中的“你自己”是谁呢? 那并不是“他”,而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那个人。 胸口一阵带着寒意的隐痛。 他好像看见了最温暖绚丽的春景,却是寒冰凝结的镜面映出的虚假幻象。 但是在一片荒芜的冰原上,它仍旧是最动人的景色,动人得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封存在这片冰原之上。 梁涣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冷静过。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牵引着自己的脸上的每一块肌肉,一点点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个再乖巧不过的笑,“好,我听阿姊的。” 卢皎月:“……?” 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 当日晚些时候,庆和殿。 成帝看着自己面前请命的儿子,有点新奇地扬了扬眉,“你真的想领这个差事?这事可不好办,你五哥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梁涣俯首:“儿子近日跟着太子做事,深知豪强坐大,为国所忧。儿子才智浅拙,但也想替父皇、替太子解此烦扰。” 成帝低头,认真打量起了这个不甚熟悉的儿子。 许久,才缓着声:“这事要是办不好,朕可是要重罚的。” 这便是允了的意思。 梁涣郑重拜过:“若损及国事,儿子该当受罚。” 一直等到人离开,成帝不辨喜怒的神色骤然一展,他嗤的一下子笑出了声:他这些儿子里,也不全是孬种么。 但是脸上那点松快的神色只露出一瞬,就飞快地收敛了起来。 有这个胆量当然好,但是办事可不能光靠着一股胆气。就让他看看,这儿子有多大的能耐吧。 …… 梁涣从庆和殿出来,抬头看了看湛湛晴空。 一碧万顷,就宛若那日静谧的湖泊。 为什么梁攸尚不愿意认下“救命之恩”? 因为他害怕,怕因为这件事被卷入漩涡、丢掉性命。 那么他就去成为对方害怕的那人,让小十怕到一辈子也不敢认下。 这么一来,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了。 * 芙蕖宫。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着骰盅揭开的那一刻。 细窄的光亮透过乌木的骰盅照到内里,随着骰盅越掀越开,那光斑也越来越大。终于,上面的阴影被完全挪开,骰子花色显露在了所有人眼前。 静谧的宫殿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轻呼,旋即整个宫中都沸腾起来。 “赢了!!” “大——!” “殿下是大!!!” 四下都是激动的欢呼声,甚至还有小宫女激动地抱在一起,拍手庆贺。 在卢皎月对面的金六此刻眼底已经隐约带了泪。 他多年苦练,这一耳朵听声辨位的本事让他在宫内内官的赌桌上无往不利,本来用来哄主子开心也不过是换种方式,手到擒来。 ——他本来以为是这样。 但是那是在遇到高平郡主以前。 这会儿他看着自己眼前花色更小的骰子,声音哽咽,“赢了、赢了!!”他终于输了! 卢皎月:“……” 虽然运气终于转好,她也挺高兴,但是这不太对吧?! 第 132 章 错认16 大理寺。 铁链声哗啦作响,监牢的大门被打开,一个形容狼狈、衣衫破败的人被从狱中带出。他衣裳上的破口显出脏污的血痂,瞧起来伤势不轻,走起路来也踉踉跄跄的。 常年在狱中和各色囚犯打交道的狱卒却没什么多余的怜悯心,动作粗暴地把人往前推着,口中还厉声训斥,“快点!别磨蹭!!” 那人被推得踉跄,却也没生恼意,反倒是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往下努了努嘴,示意了下自己腿上又开始冒血的那大豁口,嘶了口气,说话却是语带笑意地调侃,“对不住,某这会儿腿脚实在不便。如今还能撑着走两步,若是再快了,这腿怕是要真废了,到时少不得要劳烦诸位大哥把我抬过去了。” 旁边的狱卒被这话噎住。 这人说得还真是,别说抬人了,这人要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也得跟着吃挂落。这等级的要犯,可比他们金贵多了。 从狱卒的反应中感受到点微妙的类似示弱的态度,这犯人立刻顺杆子往上爬,“兄弟你我都是替人当差的,也都知道,咱们不过是混口饭吃,这上头人的大事和我们这些底下小喽啰没什么关系。我不像兄弟这般运道,能在玉京、在皇命底下混口饭吃,偏还倒霉催地赶上了眼下这档子事。谋反之事不同寻常,我听陛下命皇子亲自审理,不知这次派的哪位皇子?听说太子殿下素有贤名,对人一向宽和,若是能落在他手上……” 刚刚被噎了下狱卒听得这话,确实忍不住嗤笑,“你还真是净想美事,青天白日做什么春秋大梦?太子是何等贵人,哪有空来理你们这些谋反逆贼?” 这人被嘲讽了一番也没有生气,而是顺势摆出了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那不知是哪位皇子审理?” 先前那狱卒正待答话,却被旁边地人拐了一肘子,“你跟他废什么话啊?” 被这么提醒,那狱卒也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脸色变了变,一时闭紧了嘴,不再发一言。 先前出声提醒的是个年长些的狱卒,他瞥了眼这个手脚都带着镣铐的青年,没什么情绪地警告,“老实点,别多话。” 青年满脸“我听话”的表情闭了嘴,但心底却大大地“啧”了下。 遇到老手了。 这警惕心,有点太过了吧? * 这么一路无话地到了刑堂,最引人注目的却部分那些带着陈年血渍的刑具,而是坐在刑堂正中的那个人。 刑房昏暗,更衬得那双幽碧色的眼睛宛若幽狱的厉鬼一般。 青年的脸色陡然变了。 再不见半点方才调侃狱卒的轻松自在。 梁涣自是注意到了对方那转瞬间的情绪变化,不由眯了眯眼,像是很有兴趣的问:“你认识我?” 幽幽的声音从上首飘来,青年狠狠咬了下舌尖才恢复镇定,他敛下了外露的神情,尽力平稳了语气开口,“七殿下这些年厉行新政,名声遍及朝野,如 今天下何人不知?” 就是这“名声”是什么样的名就不好说了。 梁涣低低笑了一声,下一瞬却神色转厉。 那双幽碧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视过去,他沉着声道:“我看不止吧。” 肃州都督刘安饶私藏甲胄,被人揭到御前,告发他有谋反之意。后者得知消息便畏罪自杀,罪魁祸首是死了,但这事却并不算完,这些盔甲到底是从哪里来,谋反之事又有是否还有别的同党,都要一一查明。 梁涣正是负责查这事的人。 他心知肚明,自己这些年都在玉京,就算干了什么,“名声”也都在玉京朝堂之上,刘安饶统兵在外,他的门客,上哪去对皇子这么熟悉?除非对方本来就和玉京又联系。 * 这边,卢皎月也来了大理寺。 刘安饶和先皇后是堂亲——当然,关系并不亲近——对方的谋反肯定牵扯不到已经去世多年的先皇后身上,卢皎月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更不用担心被波及而避嫌。 只是对于原身来说,先皇后和亲娘也差不多了,后者的亲属出来这种事,她于情于理都该关注一下调查进展。而且按照原主记忆里,先皇后对对方的评价,这实在不是个会造反的人。 卢皎月脑子里转着这些想法,到了大理寺,却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没想到的人——太子。 卢皎月面露意外,太子的表情也很明显地一僵。 他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道:“高平妹妹。” 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尴尬。 前几年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突然传出了“高平郡主乃是凤命”的流言。当然,这种小道消息一直都有,不过都是众人私底下嚼舌根的议论,没人敢拿到台面上说,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真信。可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三人成虎,流言到了这种人尽皆知的地步,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在这样甚嚣尘上的流言之中,卢皎月不可能嫁人。 非皇家之人绝不敢娶她,皇子们倒是有这个想法,但是这会儿先冒头的绝对会被群起而攻之,卢皎月能名正言顺嫁的只有太子了。 但是太子不愿意。 他对这件事简直表露了十二万分的抗拒。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这句“高平妹妹”。 对方从前都是直接叫“高平”的,这会儿这么强调“妹妹”二字,可见其心态。因为先皇后的那层关系,太子是诸位皇子中唯一把原身当成亲妹子来对待的。 在他的那套自我道德标准里,这种行为简直乱了纲常伦理。 太过难以接受,以至于这么多年下来,太子第一次那么直白地忤逆君父。 但是这么一来,卢皎月就陷入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她要嫁只能嫁太子,但是太子坚决不娶。好在后者找成帝抗旨的时候还知道屏退左右,不然卢皎月这会儿面临的流言蜚语可不是“凤命”这么简单又偏向正面的形容了。 不过这种 “嫁不了”的状态也正和卢皎月的意,她对在这个小世界发展一段新感情没什么兴趣,这会儿也自然而然顺着太子的称呼见礼道:“高平见过兄长。” 这一声“兄长”让太子的神情一下子软化了下来。 但再一转念,他面上又显出忧色:如今流言沸腾至此,高平的婚事可怎么办? 父皇糊涂啊! 这些事实在不好当着高平的面提起,太子勉力压下那些思绪,对着卢皎月笑了笑,“高平此遭是为了刘安饶事来?” 卢皎月点点头,“确是如此,打扰兄长了。” 刘安饶谋反一案,按成帝的命令是“太子主理,老七协办”。但储君事务繁多,只负责统摄大局,具体查案的事其实是梁涣在办,所以卢皎月先前见到太子才这么惊讶。 * 另一边,刑堂。 太子到来的事第一时间禀报到了梁涣这里,梁涣不自觉地拧了拧眉,用词谦恭,但语气极其冷淡地开口,“你去回禀太子,说‘容太子见谅,涣正在讯问要犯,一时脱不开身,等问讯结果出来,涣必亲去东宫奏报’。” 盼喜领命而去,简直是迫不及待地从这阴森森的刑堂走出去。 但是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有随从急急赶过来。 盼喜面露疑惑,“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对方喘着气快速道了句话,盼喜听罢一愣,也是忙不迭地回身折返。 那边,梁涣刚刚走到那犯人身边,还没来得及问呢,就看见折返回来的盼喜。 他露出了些许冷淡不耐的神色,但还未及开口,就听对方道:“禀殿下,高平郡主过来了!” 梁涣一怔:“阿姊?” 这微微出神间,那个一直跪在原地的囚犯却有了动作。 一点凌厉的寒芒自余光中闪过,梁涣自从开府在外,这些年遇到的刺杀不知凡几,对于这些利器再熟悉不过,他条件反射地一脚踹过去。 但是几乎是动作的下一瞬,梁涣就意识到不对。 对方这动作的方向,并不是想刺杀他,而是想自尽。 思绪念转,他已经踏了出去,一把拽住对方的腕上的镣铐将人扯过来,劈手夺过对方已经横在颈侧的铁片,顺道给人卸了手腕。 这一切发生不过转瞬之间的功夫,一直等梁涣将那枚染血的铁片扔到地上,“当啷”的一道声响后,因为这猝不及防的变故陷入凝滞的刑房才重又有了动静:一时之间,按犯人的上去按住犯人,护卫主子的过来护卫主子,两边人都被团团围住,梁涣和那囚犯之间被隔出了泾渭分明的分界。 反倒是过来禀报的盼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时懵在原地,成了泾渭分明两线中的一叶孤舟。 盼喜:??? 他这点迷惑只维持了瞬许,抬眼就看见那边的梁涣。 后者没什么表情的盯着手心的伤口,五指开合着虚握了两下,殷红的鲜血顺着掌心的纹路流淌下来,汇成血珠滴到地上。 幽碧的眸子倒映着汩汩而流的血液,再加上那毫无表情的脸…… 盼喜只觉得一股悚然之意攀上了脊背,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第 133 章 错认17 盼喜到底侍奉了梁涣这么多年,那点莫名生出的恐惧只维持了极短的一段时间,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尖着声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拿药?!没看见殿下伤着了吗?” 他这一嗓子反倒是缓下这刑堂内骤然紧绷的氛围,立刻就有人应声,忙不迭地起身跑去拿药。拥簇在梁涣周围的护卫也终于回神,纷纷俯身请罪,&amp;amp;amp;ld;属下护卫不力,还请殿下责罚。&amp;amp;amp;rd; ∷想看岁既晏兮写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 133 章 错认17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梁涣没理这茬,反倒是抬眼瞥向正去找伤药的那人,淡着声吩咐,“不用拿药,去打盆水来。” 这命令颇为奇怪,但被吩咐的人不敢质疑,只是领命应是。 倒是盼喜意识到什么,但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梁涣已经越过他,向那边的被摁住的囚犯走去。 刑堂的狱卒应对犯人的自戕经验丰富,把人牢牢摁住的同时也不忘堵上他的嘴巴,免得对方咬舌自尽。不过那人好像也知道自己没有再次动手的机会,安静地伏在地上,连挣扎的呜咽声都没有。 梁涣目光在对方身上定了一会儿,却被刻意避开了眼神接触。 这人对他或许不仅仅是“知道”那么简单。 他眯了眯眼,“带下去吧,别让人死了。” 对方嘴里恐怕能被问出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狱卒连忙领命,把人带了下去。 梁涣蹲身.下去,用帕子包着左手捏起了那块染血的铁片,盯着看了一阵,抬手递给了身侧之人,“查清楚,他怎么把这东西带进来的。” 旁边的小吏不敢怠慢,绷着表情把那铁片接过来,声音发紧道:“属下遵命。” 囚犯身上藏了这么要命的东西他们却没发现,这是天大的疏漏。 不赶紧将功补过,等着被问罪吗?! 梁涣点了下头,“去查吧。” 这安排的功夫,一开始想要拿伤药的那人已经照着梁涣的吩咐打了水回来,颇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盼喜禁不住开口相劝:“殿下……” 结果梁涣一个眼神瞥过去,他就讷讷止声。 梁涣稍微加了点力气攥了攥从方才起一直握拳的右掌,伤口在压力的作用下已经渐渐止住了血,梁涣略微感受了一下,确认没有温热液体再从掌心溢出,他才抬手过去,吩咐:“倒水。” 端水那人闻言一愣。 倒水? 但是殿下手上的伤…… 端水之人久久未动,一直到梁涣面带不耐地又催促了一遍,对方才终于满脸不确定又胆战心惊地将水往梁涣的伤手上倒过去。 水流冲开黏附在肌肤上的血渍,又有部分顺着划开的伤口浸泡到内里的血肉,带来阵阵刺痛。梁涣却像是没有痛觉一样,表情平静地注视着流水淌下,从鲜血的殷红变作了淡淡的粉色,最后恢复了无色清澈……梁涣这才拿开了手,顺势甩干了手背上的水渍。 去见阿姊,当然要干干净净的。 * 太子是个极为认真又勤勉的人。 他身为储君,身上事务繁多、没法事事躬亲,但是也必定详细了解自己所领差事的事情进展,没有丝毫怠惰之态。刘安饶谋反一事虽非他亲自在查,但是对调查进展却了解得很详细,这会儿和卢皎月说起来也不显得局促。 故而梁涣过来的时候,正看见两个人相谈甚欢。 他脚步不由一顿。 他知道“凤命”的流言,也知道那说法发酵到如今已经不单单是流言这么简单。从成帝默许的态度来看,高平郡主是未来的太子妃这件事早就板上钉钉,只差一道明旨了。 早就知道是如此,但是看见眼前这一幕,他依旧觉得刺眼。 掌心的刺痛唤回了神智,梁涣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崩裂了手上的伤口,他勾了勾手,握住了先前塞在袖中的帕子,这才继续往前。 外面侍立的东宫宫人这会儿也看见了梁涣,忙行礼,&amp;amp;amp;ld;奴见过七殿下。?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这动静引得里面的两人循声看过来,梁涣顺势见礼,“弟弟见过太子兄长。” 再对着卢皎月,他表情不自觉地就软和了下来,“阿姊。”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实在太明显,太子就是想无视都困难。 他倒是不在意这事,反倒还对着卢皎月调侃,“我同七弟说了多少遍,兄弟之间不必那么见外,他都没听进去,也就对着你,他才肯开口叫声‘阿姊’。” 卢皎月当然替梁涣打圆场,“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七弟敬之爱之,自然不肯稍有怠慢。” 太子笑,“瞧你这护着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你嫡亲弟弟呢。” 卢皎月莞尔,“他叫我一声阿姊,我当然护着他。” 那边两人宛若家常的说笑,梁涣的掌心攥得越发紧了。 只是“阿姊”么…… 细微的黏腻感在手心蔓延开,不是汗,而是漫开的血。 太子尚未察觉异样,见梁涣已经走到了跟前,他也就顺势开口问:“七弟这边,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卢皎月本来就是来问刘安饶一案的,这会儿太子开口问,她也将目光落到梁涣身上。 但是视线刚刚落过去,就察觉出点异样。 她的目光忍不住往下挪,看着梁涣刚刚走过来时经过的路,一滴深色的液滴在石砖的地面上分外显眼。 卢皎月不由地拧了拧眉。 血?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压下。 应该不会。 虽说这么想着,但她打量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往梁涣身上落。 梁涣却没露什么异样,他神色自然地回答着太子的问题,“弟弟怀疑这件事和朝中人有牵扯,我方才提审了刘安饶的门客……” …… 太子没留多久,等到梁涣将当前的调查结果交代完,就告辞离开了。 成帝有意培养儿子,他手上的诸事繁杂,能亲自过来大理寺 一趟,已经是谋反兹事体大,需得亲自露面以示重视了。 卢皎月没和太子一同离开。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这会儿盯着梁涣回忆着对方刚才举动中的异样,半晌拧眉,“手伸出来。” 梁涣微怔,但是很快就答,“方才提审囚犯的时候不小心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阿姊不必放在心上。” 卢皎月的神情却没有放松,坚持道:“给我看看。” 梁涣想要拒绝,可最后还是抵不住卢皎月的要求,略有些磨蹭地伸出了手。 他手攥着拳,掌心里那块止血的帕子已经被浸了半透,卢皎月还没有看见伤口,看着这清晰就已经知道这绝不是对方口中是点小伤的程度。 “你的手不想要了吗?!”她厉声斥了这么一句,又转头对一边盼喜吩咐,“快去请医。” 盼喜心底早就悬着这事呢,这会儿自是忙不迭地应声,抬脚就往外跑去。 卢皎月也没闲着。 因为前两个小世界的缘故,她对外伤的紧急处理这方面还算有经验,一边拉着梁涣在旁坐了,一边语速飞快地对着堂内的随侍吩咐下去。 …… 梁涣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话了。 他垂眼看着对方为他忙忙碌碌,看着那人一点点用盐水泡软血痂,动作极为轻柔地揭开黏在伤处的帕子,小心得都透露出些珍视的意味。 看得越多想要的越多。 梁涣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再继续看下去了,但是视线像是被黏住了一样没法挪开。 那双柔软又白皙的手停留在血淋淋的狰狞伤口侧,轻轻碰触又离开。 梁涣知道这碰触不含有任何特殊含义,但是那时不时落下来的、指腹柔软的触感仍旧让他心底微颤,想要对方多停留一会儿。 梁涣正这么想着,突然被捏了捏指.尖。 他愣住了。 手指最末端的那一小截被对方捏在两指中间,轻轻揉搓按压着,这是一个与掌心伤口全无关系,一种过于亲近甚至透着某种暧昩意味的小动作。 对方轻声问:“有感觉吗?” 梁涣:“……”有。 肌肤碰触的感觉顺着手指的末端传入大脑,在后颈激起一阵颤栗。 但梁涣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要是果真如实将自己的感触说出来,那才是无礼又冒犯。 梁涣久久没有回答,卢皎月的表情忍不住凝重下去。 该不会伤到神经了吧? 她又问:“手指还能动吗?” 梁涣这次总算反应过来。 他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微微屈了屈指节以行动作为回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手指屈伸的时候,正碰到了对方的手心。一触即离,只在指尖残留了些许柔软的暖意。 卢皎月倒是没注意到这点小动作,见梁涣的手还能动,不由地松了口气,“还好,没伤着筋,一会儿让大夫来看看。” 卢皎月重新低下了头处理伤处,但梁涣的情绪却没办法那么快地平静。 或许是对方刚才轻捏指.尖的动作透露出了亲近,也或许是他偷偷碰触掌心却未被察觉的情形放纵了某种默允一般的许可,渐渐的,他的视线不再只停留在那纤长的手指上,而是顺着手臂往上,又越过肩颈,定格在那张带着关切与忧色的面庞上。 盼喜带着大夫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自家主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高平郡主看。 盼喜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一点低低的嘶气声。 他知道自家殿下和高平郡主关系亲近,但怎么也不能是这个亲近法啊! ——这位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 :,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4 章 错认18 邝王府。 三皇子眉头紧锁,面露郁色。 “……竟是落在老七手上。” 谋反这么大的事,要是搁在以往,若是成帝下令,太子必定是亲自调查,绝不假他人之手。如今却全然交到了七皇子手上,足可见太子对后者的信任和倚重。 他忍不住冷嗤了一声,低道:“他也不怕养虎为患。” 那可不是个给口肉吃就应声的彘犬,任他养利了爪牙,将来有太子的好果子吃。 可那都是将来,如今这些爪牙可是对着他的。 思及此处,三皇子脸上的神色越发难看。 一旁的幕僚见此情形,不由开口劝慰,“殿下放心,吴子酉知道该如何做。” …… 吴子酉确实知道。 梁涣看着狱中那具已然气绝多时的尸首,脸色难看。 旁边的狱卒小吏早就跪了一地,神色惶恐地请罪,梁涣这些面孔一张张地扫过去,表情越发冷了。 这人早就显露寻死之意,倘若有心,不至于看不住。最起码不会让人死得这么轻易。 有人把手插.进了大理寺里了。 * 稍晚些时候,东山居士府上。 坐上的老者看着手里的临帖,笑了下,“字形精进了不少,不过你这临的是高平郡主的摹本吧?” 梁涣点头,“原帖在阿姊手上,涣不想夺人所好,所以向阿姊求了她的摹本。” 东山居士失笑。 他哪里是“不想夺人所好”?分明是不想临别人的字。 不过他让对方临帖也只是为了打磨心性,而非为了成什么书法大家,倒也不介意对方临谁的帖,只是盯着看了一会儿,点评道:“这字有点躁了。” 梁涣愣了一下,躬身:“弟子近来俗务缠身,确实久未静养心性。辜负先生教导,弟子实在惭愧。” 东山居士缓缓摇了摇头,“心性并非得静养,人食五谷杂粮、怎可能不涉俗事?真要到了不染凡物的境界,那得是仙人了。闹市中显静谧难得,诸事烦扰才是最磨炼心性之时……” …… 东山居士毕竟年岁大了,他这些年不开讲学,除却闭门整理所著之外,也确实是精力不济。就如这会儿,他才说了没几句话,面上就露出了疲色。 梁涣也适时开口提出告辞,“弟子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东山居士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抬了两下,是示意人“去罢”的意思。 梁涣深深作揖,躬身退去。 看着人离开的背影,东山居士倒是笑了一下。 他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个弟子。 有人在旁殷殷关切、时时照拂,便是遇到了什么事,也能把他拉回正途上。 * 吴子酉是刘安饶谋反一案的要犯,他无故死于狱中,这事本已经够麻烦了,但这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只 堪堪隔了两日,例行的大朝会上。 东宫长史上奏,自陈罪过,将太子与刘安饶暗通的信件尽皆呈于御前,众目睽睽之下,触柱而亡。 血溅了满朝公卿一身,死无对证。 不,证据也是有的,那些正握在成帝手里的暗通信件…… 本来只是走流程的早朝朝会出了这么大的事,还睡眼惺忪的诸位大臣们一下子都惊醒了,但却没人敢说话。 这可是太子谋逆! 谋反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要案,再放在皇嗣、太子身上,那就成了要命。 就在朝上诸公都死死地闭紧嘴巴,生怕自己喘气声大了点儿就引起皇帝的注意,可就在这个时候,却听人群中传来一声断然厉喝,“太子谋反!” 反应之速、说话之急,甚至赶在太子为自己辩白之前。 大臣们:!!! 诸位公卿只觉得心跳骤停,他们却不敢大幅度转头,只使劲转着眼珠,拿余光瞥着正大步往前、越众而出的那个人。 原来是五皇子…… 那没事了。 毕竟众所周知,这位没有脑子。 梁攸业可不知朝上诸公在心底对他的锐评,他几步踏出来,往正请罪的太子旁边一跪,“咣当”地一声磕了个响头,紧接着开始了自己慷慨激昂地陈词,“父皇多年来对太子一片拳拳慈父之心,一应琐事无不关照,便是偶有责罚,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如此深恩,太子却不能领会父皇苦心,以致心怀怨恨,如今更是行此悖逆之事!谋反大罪,罪不容赦,还请父皇圣裁,明正典刑、以威慑后来之人!” 成帝:“……” 帝王本能,他方才有一瞬间确实动了真怒,但是听完梁攸业这一番气势磅礴的“真情剖白”,他一下子冷静下来。 要是真心实意地信了,真落得跟老五落得一个智商水平了。 他往下方瞥了一眼,看着仍旧跪地的五儿子,不由打从心底里生出点“以此为鉴,可以明理”的感慨。 成帝又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对着太子开口,“你有什么要说的?” 太子伏地叩首,“父皇教导爱护之意,儿时刻铭记于心,万不会行此悖逆之事,还望父皇明察。” 三皇子邝王见此情形,脸色微沉。 他听见成帝让太子开口,就知道这事恐怕不会那么顺利了。 邝王在心底暗骂一句“老五那个蠢货!”,但到底越众而出,也一同跪于太子身旁,“父皇圣明,兄长一向敦厚纯孝,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请父皇明察。” 正想往前的梁涣顿了一下,他深深看了一眼跪地的邝王,抬头又和太子平素交好的臣子对上了视线。 梁涣微不可查地摇了下头,示意这些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是上前一步,也是求情“太子殿下从来恪尽职守,唯恐辜负君父期望,一片赤子之心日月可鉴,绝不会为此悖逆之事,请父皇明察。” 有这么两个皇子带头,其余的诸位 皇子也纷纷站了出来,一同叩请:“请父皇明察!” 在列诸位臣子见此状况,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但很快就有人做出了反应,也不知是谁领头,也随皇子们一同跪下,叩首恳请道:“请陛下明察。” 人总是有追随的先行者的本能,其余人见此情形,像是终于找到了行动的指南,纷纷效仿。跪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还在朝堂上站着的,居然只剩下太子这边的亲近臣子。 这些人因为刚才梁涣的示意,心底多了几分警戒,现如今见此情形,简直悚然而惊:谋反本是大逆不道之事,如今满朝公卿并诸位皇子,却一同跪地叩请,为太子求情。这让皇帝怎么想?!还是已经渐渐年迈的皇帝和正值盛年的太子。 好在成帝还没有年老昏聩到那个地步,又有刚才梁攸业那神来一笔的提醒,他这会儿还算得上冷静。 目光在殿内环视一圈,开口道:“既然众卿如此恳求,那便去查个明白吧。” 又低头:“邝王、老七,这事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邝王脸色微僵。 谁不知道老七是太子的人? 成帝这命令,和让太子自证清白有什么区别? 他使劲咬了咬牙,但也只能叩首领命,和梁涣一同应声道:“儿遵旨。” * 早朝这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是刚刚下了朝,东宫的属吏就急匆匆地跑来芙蕖宫,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卢皎月。 但是再怎么原原本本,消息从朝上传到东宫再被送到芙蕖宫,等到了卢皎月这边信息已经损失了大半。再加上东宫属吏的对自身情况的担心,落到卢皎月耳中的话已经成了“太子被告谋反,陛下下旨调查”的这种带有严重负面倾向的内容。 毫无预兆地听到这么个爆炸性的大新闻,连带着卢皎月都懵了一下。 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事情还不至于恶劣至此。 不要小看一个开国皇帝对皇宫的控制力,要是成帝真的信了“太子谋反”,这些属吏连东宫都出不了。 想通这一点,卢皎月立刻起身,对旁边的人吩咐,“准备一下,我去面圣。” 身旁之人却没有动弹。 卢皎月:“紫绛?” 紫绛在原地僵了半天,竟是扑通一声跪下了,“殿下三思!奴婢知道郡主和太子殿下关系亲近,但、但……这可是谋反啊!” 谋反是何等祸事?!避开都还来不及,郡主何苦牵扯进去? 东宫那位属吏见此情形,咣咣地磕起了头,鲜血顷刻而下,和着眼泪淌了满脸,“郡主知道太子为人!太子纯孝,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这必定是他人诬陷!求求郡主、看在这么多年情谊的份上,救救太子!!” 紫绛:“郡主!!” 这可是要命的大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东宫属吏:“求郡主救救太子!!” 调子一个比一个高,嗓门也一个 赛一个的大,吵得卢皎月脑壳疼。 她沉下了声,“行了,先停.下。” 这一声过后,两人倒是真停了,不过流泪的流泪、淌血的淌血,情状堪称凄惨。 卢皎月:“……” 她先是对着那个东宫属吏,“你既然知晓此事非太子所为,又何必这么着急?难不成觉得陛下昏庸,会是非不分吗?” 那属吏当然不敢应下这话,被问得讷讷无言,半晌没法出一声。 卢皎月接着沉声:“你既然觉得你家主子为人陷害,那这会儿就应该去寻线索,以证你家主子的清白,而不是在这里跟我哭。” 对方找她求助倒也不能说是错,但是前因后果都没打听明白,上来就一句“谋反”。这让她怎么帮?难不成还真去成帝面前哭去?这是哭能解决的问题吗?! 卢皎月沉着声说完了,再转头对着自己人,语气倒是温和了许多。 她一边把人扶起来,一边温着声:“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我有分寸。” 紫绛:“……” 搅和进谋反之事,这叫什么分寸?! 就算紫绛再有话说,也拗不过卢皎月的意思,终究还是跟着人到了庆和殿外。 大老远的就看见成帝的亲信大宦官李枞安在殿外候着,不住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待卢皎月稍微走近了一点,他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郡主您可算过来了。” 卢皎月:“……” 她怀疑那属吏是被故意放到芙蕖宫来的了。 ……看起来她要是不管这事,才要在成帝面前吃挂落。! 第 135 章 错认19 成帝并没有掩饰自己在等卢皎月。 这会儿见人来了,直接往旁边指了下,“你去看看吧。” 他指的那桌上,放了一沓书信,最上面几份是拆开了展开放在一边,下面都是未拆封的。 卢皎月还不明所以,成帝又接着道:“信很多,你慢慢看……李枞安,给高平郡主看座。” 成帝都这么说了,卢皎月再满腔困惑也只能低头应是。 不过她刚刚坐下看了几行字,就脸色微变。 是太子私通刘安饶的信件,那个东宫属吏没说清楚的前因后果,这下子可再清楚不过了。 卢皎月忍不住抬头看了成帝一眼,后者已经开始批阅奏章 注意卢皎月的视线,他抬头看过来一眼,倒是一副态度平静的样子,“你先看,看完了一块儿跟朕说说。” 卢皎月:“……是。” 信确实是厚厚的一沓,但是卢皎月这会儿也不需要逐字品鉴,一目十行扫过去,只提取里面的关键信息,倒是看得很快。 也就半刻多钟,卢皎月抬起头来。 成帝搁了笔看过来,“怎么样?这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卢皎月如实回答:“都是些太子对陛下训斥的怨愤之情,还有些欲谋尊位的大不敬之言。” 旁边的李枞安眼皮子一跳。 他还以为这位主子多少会帮忙描补一下呢?没想到居然这么实诚。 成帝却没露什么情绪,只是语气淡淡地:“高平是如何想的?” 李枞安连忙使了个眼色过来:陛下这又是等人,又是让别人看信的,替太子开脱的意思可太明显了,这位殿下可别捋了虎须。 这倒是多虑了,卢皎月又不傻,成帝这可不是给太子论罪的态度。 她开口;“写信之人对宫闱内事很是熟悉。” 李枞安还不解,又听卢皎月补充,“太子何日、因何遭了陛下的训斥,信上都如实记下。” 以太子那纯孝宽厚的性子,这信上写的东西,恐怕他本人都记不了那么清楚。 成帝还没做出什么反应,旁边的内侍宫人却更先一步反应过来,以李枞安为首呼啦啦跪了一地,眼泪说来就来,“陛下明鉴,奴等绝不敢为此大逆不道之事!” 卢皎月;啊这…… 她其实并不是指这些宫人。 成帝:“……” 他摆摆手示意所有人起来,于是李大总管的眼泪又在一眨眼的功夫中收回去了。 卢皎月:“……” 果然,不管哪个小世界,能混到御前的宦官都有点不秘传的个人绝活。 不等卢皎月平复好情绪,重新组织语言,成帝已经点头应道:“朕知道了。” 他顿了下,又道:“朕已经命邝王和老七一块儿查这案子了,如今看来,倒是不那么妥当。不过皇命已下,总不好收回,你和太子一向交好,朕再给你个口谕,让你去同查这 事,倒不必和他们同路,高平你看如何?” 卢皎月:“……” 如何?她难道还能抗旨不遵不成? 她低头称是,“高平领命。” 对宫闱内事了解那么清楚的,除了成帝身边宫人,还有皇子。 成帝明显听懂了这意思,但是还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地去查。 他再怎么训斥处罚太子,别的儿子加起来都没有太子一个来得重要。 * 卢皎月从庆和殿出来,本来想去找梁涣的。 太子之事是和刘安饶谋反案牵扯在一起的,对于后一件事的始末,梁涣作为最开始接手调查的人,应当最清楚不过。 但是她人都出宫了,却临时改了主意。 梁涣刚刚接下成帝的调查命令,这会儿应当是最焦头烂额的时候,她还是别去添乱了。不如等对方理出个头绪来,她直接去问结果。 紫绛没有跟着进庆和殿,不知道成帝那道口谕,心底不由忐忑。 虽说自家殿下面圣之后并不像受到什么斥责的样子,但是这一副接着掺和到这件事的态度还是让人深感不安。 现下见人似乎终于有了改主意的趋势,紫绛忙不迭地确认,“殿下,咱们既然不去七皇子府上,那就先回宫?” 卢皎月思索了一下,摇头,“不,不回去。去枕中斋。” 紫绛一愣。 枕中斋? 那不是十殿下的画斋吗? 郡主去那干什么? * 枕中斋。 一幅花开妍丽的牡丹图前,站了一位相貌昳丽的青年。 青年姿态随意地负手一立,便是修竹之姿、萧萧肃肃,凛然的姿态让那昳丽的相貌都带上几分不染俗物的脱尘之感,在这人间富贵的牡丹图的反衬这更显气度超然。 不过这会儿匆匆忙忙跑上来的小童却对这可堪如画的场景没什么感触,开口就打破静谧,“殿下,有客人来了。” 梁攸尚:“……” 他是刚才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才端起来,没想到过来的是自己人,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这么想着,梁攸尚挺直的脊背霎时塌下去,什么傲然修竹、松下之风的气度全没了,然懒懒散散地往椅子上一坐,长腿一抬,簇新的云纹靴子就搭在前头桌上。袖子随着他的动作往手肘上落了一截,露出了手心里几枚雕得精致的金叶子。 梁攸尚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金叶子,另一只手则是顺势捞了茶盏,吹了两下上头的热气,小心试探地呷了半口,这才慢悠悠地问,“说罢,哪位客人?” 小童:“高平郡主。” “噗!咳咳咳!!!……嗷——砰!” 那半口水结结实实呛在嗓子眼里,梁攸尚手一哆嗦,紧接着又被热茶泼了一身,然而惨叫刚发出一半,因为腿架在桌子上又挣扎起身的动作、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下。 梁攸尚:“……” 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地,只觉得那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的疼,让他嚎都嚎不出来了。 话虽如此,他原地缓了一会儿,还是挣扎着起身,对那小童:&amp;amp;amp;ld;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我过去?&amp;amp;amp;rd; ?想看岁既晏兮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他多大脸啊?敢让这位等着。 对方当年可是让皇帝把一部尚书赶出来专门接见。 小童却没有动弹,看着梁攸尚,面带犹豫,“殿下,您不换身衣服吗?” 梁攸尚没好气:“换什么换?哪有时间换?!你也是的,这么大的事,就不能早点告诉我?你要是一进来就直接说……” 梁攸尚絮絮叨叨地数落,目光却顺着小童的犹疑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裆上。 梁攸尚:“……” “…………嘶!” 他说怎么烫得这么疼啊!!! * 被茶水打湿的地方实在太不雅观,虽说心里十万火急,但梁攸尚到底还是换了衣服才姗姗来迟地到了画斋的客堂。 他走路姿.势稍显别扭地上前,“对不住,遇到一些杂事,让郡主久等了。” “殿下客气了。”卢皎月答了一句,又往旁边示意,“殿下坐。” 梁攸尚:“……” 想想自己这会儿前后都疼的屁.股,他默然良久,终是开口:“我还是站着吧。” 卢皎月有点儿奇怪,但也没深究,开门见山道:“今日早朝上的事,想必十殿下也知道了。” 梁攸尚一愣,面露困惑:“什么事?” 卢皎月抬眼看他。 梁攸尚:“……” 他在原地僵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郡主是说太子的事?” 他这么说着,扶着几案,尽量不着力地让自己屁.股着力地坐在了卢皎月对面。 枕中斋的布置都很风雅,这间客堂更是仿照先代布置,里面设得并非高桌高椅,而是矮几和跪榻。本来一站一坐没什么,但这么一来,看着对面高平郡主直身正坐跪在他的对面,梁攸尚觉得自己要折寿。 等梁攸尚小心谨慎地避开伤处坐了,这才松了半口气。 至于说另外半口…… 他默然良久,还是给自己找补:“早朝之后,有官员来枕中斋拿画,我听他们提起一点。” 看着对面人轻轻颔首,也不知道信没信,梁攸尚的心又提了半边。 他觉得自己这“醉心书画、不理政事”的形象很稳固啊?连成帝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对方到底从哪看出来的? 卢皎月:“我这次是为了此事过来的。” 梁攸尚:? 这里头有他什么事啊? 他不由开口:“郡主的意思是?” 卢皎月:“东宫长史呈送御前的、太子私通刘安饶的信件,用的纸是枕中斋的纸。青檀纸带异香、桃花纸晕粉泽、还有笺上的云纹……十殿下送来芙蕖宫的纸很有巧思,我都很喜欢。” 梁攸尚: “……” 什么叫弄巧成拙?这就叫弄巧成拙! ▌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卢皎月又笑了笑:“这些东西,我猜殿下没有给东宫送?” 皇子府邸之间的赠礼,单单送纸就太廉价了,梁攸尚为了立自己的醉心书画人设,送的应该都是名家字帖画作。 梁攸尚:“……” 他压下那微变的脸色,扬声强笑道:“确实如此。那贼人想要陷害太子,却不想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真是的天道昭彰、报应不爽。” 他顿了下,对外扬声:“丹童、丹童,快来!把斋里的账簿拿……” 卢皎月抬了抬手,拦住他的动作,摇头道:“不必。” 那个被唤作丹童的小童子却已经进来了,见此情形,不由请示,“殿下?” 梁攸尚摆手,“听郡主的,你先下去吧。” 虽说如此,等人走后,他却同样疑惑,“郡主做什么拦着我?这事实在令人痛恶。我倒要看看,有谁竟敢用我斋里的纸,行如此龌龊之事!!” 他说着说着,声调不自觉拔高,语气激动起来。 这激愤情绪倒是真心实意了。 卢皎月:“是要看账簿,但不是这份账簿。” 梁攸尚那义愤填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郡主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这份账簿那份账簿的?哈哈。” 话末还干笑了两声,像是想缓解气氛,不过似乎没什么效果。 卢皎月倒是不介意,她对着对面笑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太子私通刘安饶的信件,用的是枕中斋的纸。”你说这里面谁的嫌疑最大? “拿账簿”和“被拿下”,选一个吧。 梁攸尚:“……” 他只想给眼前的姑奶奶磕一个!!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 :,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6 章 错认20 早朝上之事,事关太子,高平郡主定不会袖手旁观。 梁涣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回府略微整理了一下,立刻就带着刘安饶一案的证物去了芙蕖宫。 理所当然地扑了个空。 芙蕖宫的人对梁涣也不陌生,见到是他后便先将人迎了进来。 金六解释:“先前东宫来人,郡主听了消息就去庆和殿求见陛下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梁涣应了一声,又问:“郡主什么时候去的?” 金六报了个时辰,梁涣愣了下。 那会儿早朝才刚散,太子应当还没回东宫,东宫的人多半也是捕风捉影听到些消息,匆匆赶过来慌乱求助。那种情形下,说些什么不难想象。情况未明,还是谋反这等大事,阿姊却愿意为东宫奔走。 梁涣抿了抿唇,压下神色里的那点僵硬。 倒是金六,说完时辰后却忍不住喃喃,“按说这个时辰了,郡主也该回来了。莫不是去了东宫?” 梁涣闻言,眉头不由拧起,“东宫?” 太子御下一向宽仁有余、威严不足,这会儿的东宫还不知道是怎么个鸡飞狗跳呢,实在不适合过去。 * 梁涣料想的不错,这会东宫确实乱成一团。 太子自己还没从早朝上的事里缓过劲儿来,回宫又要安抚满宫上下的情绪。 东宫班底齐聚一堂,整个宫殿却像是早市一般闹哄哄的。 有人喝骂:“姚南静竖子小人!殿下对他如此厚遇,他却反过来诬陷殿下,如此吃里扒外的小人,果真是猪狗不如!” “狼心狗肺之徒,触柱真是便宜他了,合该千刀万剐!” “那小儿若还活着,某一定替殿下杀之而后快!” “……” “…………” 骂的人嗓音激昂高亢,硬生生地把几个想要讨论解决之法的僚佐的声音压过去了。 太子一开始还有心安抚,但几次开口都被把声音盖了过去,也失了宽慰的心态,索性坐在上首,任由这些人吵嚷去了。在一阵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群情鼎沸之后,终于有人注意到敛眉不语、久久未发一言的太子。一个两个渐渐止了声,这间议事的偏殿终于安静了下来。 那些个脸红脖子粗的没了动静,一直安静端坐的人才有机会发言。 一个面容老成的文士上前,“禀太子,臣以为,如今之计是先查清楚那姚南静平素常去何处、与何人有所交际、又与什么人最亲厚……” 话没说完,就旁边一人大步上前,被揪住了前襟拎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才来东宫多久?就敢在这儿逞能耐?我告诉你!老子在太子跟前效力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桥洞里头讨饭吃呢!” 说话的人,正是刚才叫的最脸红脖子粗的那个。 那句“与什么人最亲厚”实实在在戳在他的肺管子上了。 太子脸色一变,厉声斥责:“康 寿都,放开杜公。” 康寿都松了手,杜庞却面带苦笑。 ?岁既晏兮的作品《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太子明理听谏,却不能决断。 他早就同太子谏言,东宫这些旧属无能却骄横,早晚会惹出事端来,可太子念及旧情,总不肯将人驱离,如今果真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杜庞深吸口气,整了整一团褶皱的衣襟,接着说了下去。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此遭东宫不能逃脱,他也免不了罪责。可是感受到那些个旧属落过来的、一道道眼带不善的视线,杜庞却觉恐怕此事终了,自己也落不得个好结果。 …… 偏殿的这一场议事议得太子身心俱疲,但是等回到内宫,却还不得安宁。 他刚刚踏进殿里,就有美人梨花带雨地迎上来,雪腮盈泪、美不胜收。 正是云侧妃。 太子这会儿实在没什么风花雪月你侬我侬的心情,但到底是顾念情分,他勉力打起精神来,草草替人擦了擦泪,安慰道:“你不必担心,父皇已经命七弟去查了,等出了结果,自然就过去了。” 云侧妃果然神情稍缓。 却听太子顿了下,又道:“宫里的人先前去了趟芙蕖宫,高平也在父皇面前求情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云侧妃才稍稍缓和的神色因为后半句话陡然僵住。 太子这会正值心情烦乱之际,也无暇注意到这点细微的神情变化,他倾身抱了抱人,像是安慰,口中确实打发道:“你先回去好好歇着罢,孤想一个人静一静。” 太子说完这话,就接着往寝殿内走去,云侧妃眼睁睁地看着跟随太子的宫人一个个从她跟前走过,寝殿的大门在她眼前关上。 云侧妃;“……” 她脸上僵硬的表情一点点扭曲。 高平?又是高平! 那算是哪门子的“妹妹”?! 太子出事,东宫僚属的第一反应是去芙蕖宫求助。 太子不干脆去问问,全东宫上下,有哪个把她当妹妹?那分明是当东宫的女主人、未来的太子妃! * 枕中斋。 梁攸尚再怎么不情愿,在卢皎月那半是威胁半是提醒的话之下,还是带着人回了自己府上。 都到了这地步了,梁攸尚也没什么待客的心思了,直接把人带到了后院,对着迎上来的人道:“窦寨,去把账拿来。” 窦寨被这突如其来的几句话砸得一懵,不确定地看过去:“殿下是说?” 梁攸尚:“就是你管的那个账。” 窦寨:“……” 他迟疑地将目光落在了卢皎月身上。 殿下带了个女子回来,一入府就直奔后院,上来就是要看账,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点?那账是随便给人看的吗?!里面可有不少要命的东西,就是枕边人都得掂量掂量,何况这没媒没聘、没名没分的。 梁攸尚不知道对方想到了什么,但是看那表情就觉得不对。 莫名觉得不能让人深想下去,他使劲咳了两下,提了声催道,“别想些没用的,让你去你就去!!” 窦寨:“……是。” 他应声而去,在心里不由暗呼好几声“完了”。 ——殿下这是美色上了头,脑子都没了! 梁攸尚还不知道自己这一下子就背了个大锅。 事实上,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了,瘫着往旁边凳子上一坐……嘶!还没好的尾巴骨被磕了一下,他顿时原地蹦了起来。 在卢皎月诧异的目光下,梁攸尚佯作无事发生地在旁边站了定,还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郡主先坐。” 卢皎月:“……” 就梁攸尚刚才那好像凳子上有烙铁的表现,怎么看怎么让人坐不踏实。 卢皎月有点怀疑地看过去。 这上面该不会有什么机关吧?人一坐上去就散架的那种。 梁攸尚不知道卢皎月的疑虑,还在热情地请人入座,“郡主不必客气。” 卢皎月:……更像了。 这人该不会想报复吧? 卢皎月犹豫了半天,还是觉得堂堂一个皇子,不至于那么幼稚。 “多谢殿下。” 她低应了一声后,小心翼翼地在凳子上挨了半边。 是稳当的。 似乎还挺安全的。 梁攸尚还不知道卢皎月这一番心里打鼓的迟疑,瞧见人坐了,倒也莫名跟着定了下心。他稍微有点纳闷,但是也没深想,只默默在心底嘀咕了两句:怪不得高平得成帝喜欢?就这气质、说是成帝的亲女儿也有人信…… 坐是坐不下了,梁攸尚在原地转了几圈,脑子飞转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卖惨。 他稍微调整了下语气,低着声开口:“郡主也知道,我这身份在宫里实在尴尬,要是真的出了事,就是万劫不复,绝无活命的机会。蝼蚁尚且偷生,我这么多年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自己求一个安稳……便是不为我自己,也得我母亲……” 当年刘美人垂泪,惹得成帝一见倾心,如今梁攸尚这张肖似亲娘的脸露出这般愁容,也很打动人心。 卢皎月没对此却没做什么表示。 她早在第一个小世界的时候就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梨花带雨、泣中带笑的美人了,这会儿全无动于衷。 不过卢皎月对梁攸尚确实没什么恶感。对方这些年常送礼物到芙蕖宫,虽说讨好态度十分明显,但是因为姿态坦坦荡荡、在种种细节上又十分上心,并不显得讨厌。 念及这些,她到底给了句告诫,“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殿下当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梁攸尚愣了下。 少顷,他眉宇间刻意显露的愁绪敛起,神情一点点肃然起来。 枕中斋当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画斋。 这世上最难定价的当是书画了,心头所好,愿为之开价千金,若是不喜,当作废纸都嫌上面的墨迹 颜料污了眼睛,梁攸尚看上的就是这一点。 买画卖画,总有人是愿意千金买些贵人的墨宝回去供着。 卖者得了钱财、买者得了靠山,他再在里面抽上一成,皆大欢喜。 梁攸尚其实不太在意那点钱财,重要的是这一来一往,就在账簿上记了一笔。 留下痕迹就意味着有了把柄,他手里捏着这些把柄,便是不插手朝事,但不至于在朝堂上的孤立无援。不然万一哪天出了事,连个替他说话的都没有。 一开始确实如此,但是后来…… 这种居于幕后感觉实在让人上瘾,再加上他连成帝都瞒过去了,那种隐秘的兴奋在心底发酵,他不自觉地越做越过。 想通这一点,梁攸尚简直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成帝那是不知道吗?那是这些小事入不了他的眼。一旦成帝有所怀疑,他可没有太子那待遇,成帝那么多儿子,查办一个他都不会于心不忍。 梁攸尚深深呼吸几口,卢皎月行了个礼,“多谢郡主指点,尚受教了。” * 芙蕖宫。 梁涣在宫中坐了一会儿,连杯中茶都喝了尽,却没有等到卢皎月。 成帝是个忙人,不可能把人留在庆和殿这么久,大抵确实如金六所说的,是去了东宫。 梁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随着过去。 虽然朝上人都知道他是太子一系,但是成帝既然把这事交给了他,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他为避嫌、最好还是不要和东宫交往过密。 梁涣和金六交代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只是回去的路上,马车经过东市,他却突然叫了停。 随从不解询问:“殿下?” 梁涣撩开车帘,凝神往外看、 确认自己没看错后,不由面露困惑:那是阿姊身边的紫绛?她怎么在这?!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7 章 错认21 紫绛是出来买吃的,她后头还跟了个小跟班。 是十殿下身边的小宦官,名为福意。 一路上,紫绛只觉得那道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哎呦,我的紫绛姐姐,你何苦亲自来跑这一趟?有什么要买的,吩咐底下人来买就是了。再说了,郡主跟着我们家殿下回府上,我们家殿下难不成还能把人饿着不成?” 紫绛解释:“我就来看看,以防万一。” 倒不是说十皇子府上不管饭,而是郡主不一定有心情吃。 东宫属吏一大早就过来,郡主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去面了圣,从庆和殿出来又直奔枕中斋。紫绛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但是显然是和太子之事有关,这会儿又去了十殿下府上,还不让她们跟着,明显又是有事要办。 这么算算,一大早忙到现在,郡主半点正经东西都没吃。 紫绛想着刚才从客堂里端出来的点心,分明是被动过了。殿下自来不爱吃这些东西,这会儿吃了,只能说是饿得狠了。 紫绛想着这些,耳边的声音却在继续,“这外头的东西糙得很,哪有王府上做得精贵,怎么好入郡主的口?再不行差人去香满楼订一桌席面,让他们送到府上,这不也挺合适的?” 紫绛:“郡主和十殿下忙着正事,叫了席面过去反而添乱。” 福意:“是是,还是紫绛姐姐考虑周到,你看送点心怎么样?蜜玉阁的蜜玉在这一片很有名气,紫绛姐姐要不要尝尝?” 紫绛:“……” 先不说这东西听名字就不像是郡主喜欢的,这让她去试试是几个意思。 “……” “…………” 这一路走,一路耳朵边没停过,紫绛一开始还耐心答,到了后来终于闭了嘴。 只是她不回应,对方好像也能一个人把话接下去,耳边嗡嗡声就没停过。 紫绛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你话真多。” 旁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紫绛也疑心自己说重了,抬头看过去,却见对方羞涩一笑,“姐姐好眼力,我们殿下也这么说。” 紫绛:“……” 不是夸你。而且这跟眼力有什么关系? 紫绛被这么噎了一下,哑然了半晌,但是抬头间余光瞥见了正往这儿走的人。她愣了一下,也顾不得方才的争执了,忙不迭地往前迎上去,“奴婢见过七殿下。” 七殿下? 福意没想到走在大街上还能碰见皇子,人也是一懵,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紫绛行礼,“见过七殿下。” 梁涣没认出福意,见人跟在紫绛身后,只当是芙蕖宫的内侍。他随手让人起来,又问紫绛,“阿姊在这儿?” 紫绛如实答:“回殿下,郡主不在。” 又道:“郡主先前去了趟枕中斋,这会儿去了十殿下府上。” 梁涣一愣。 十殿下 ?梁攸尚? 他的目光往后挪了下,这次总算认出了这个以前跟在老十身边的小宦官,神色略略沉下。 ?想看岁既晏兮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福意被这眼神看着后背发毛。 他想想刚才七殿下对紫绛的和颜悦色,再看看对方现在看他的眼神,心底一下子凉了半截。 完了,七殿下不会看上紫绛了吧? * 这边,十皇子府。 梁攸尚所谓账簿,让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来回跑了数趟,才终于搬完了。 卢皎月:“……” 她看着跟前的这足有人高的一摞账,不由抬头看向梁攸尚,眼带询问。 梁攸尚游移了一下目光,但很快就转了回来,表情也理直气壮了起来:“我总不能把那些东西拎出来单做一本账,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我有问题吗?” 隐藏一条账目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当然是把它刚在一堆账中间。 他又振振有词:“而且就一本簿子多不保险,万一丢了掉水里了着火了,那我怎么办?郡主放心,枕中斋的账都在里面了,一条都不缺……就是难找一点。” 他就是为了自保而已,没打算借此做点什么(起码现在还没有)。对他而言最好的情况,自然是这份账永远也不会用到。 替自己挽尊完了,梁攸尚的神情到底有点讪讪,他像是补救道:“咱们三个一块儿看吧,天黑前应当、差不多、能看完?” 也可能是明天天黑前…… 话到了这地步,卢皎月还能说什么。 她叹口气,道:“开始看吧。” 这么说着,人已经拿起了最上边的一本。 梁攸尚:“……哦。” 他心里稍微有点儿嘀咕:不先分一分吗?要是看重了不是白费功夫? 虽说这么想着,他到底没出声,只是示意了下旁边的窦寨,自己也拿了一本,小心地避开尾巴骨,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撅着屁股在凳子上坐了,手上不紧不慢地翻起来。 只是没过一多会儿,梁攸尚就忍不住抬起头来。 因为翻书声。 声音倒是不怎么响,就是太快了。 梁攸尚疑心窦寨没好好干活,正做样子敷衍人呢。 这人也不好好想想,眼前这位姑奶奶是能敷衍的吗? 梁攸尚抬眼看过去,如他所料,窦寨果然没好好干。 他甚至连样子都没有做,手里的账本翻在了第一页,正抬着头直愣愣地往前看。 梁攸尚见状,狠狠拧了下眉,正要开口训斥两句给人紧紧皮,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啊,窦寨这边愣着神,那翻书的动静是哪来的? 想到了某种可能,梁攸尚微怔。 他一点点顺着窦寨的视线看过去,紧跟着也直挺挺地愣在原地。 乖乖嘞,这都翻出残影了。 不是,对面这么个翻法,她能看得清吗? 梁攸尚心底尚且疑虑,却见对方手里 的那份簿子已经见底,她把先前手指一直垫着的那一页掀了回去,就这么摊开着往他这边一推,又拿起了新的一本。 梁攸尚不明所以地接过,还未及开口发问,就听对方头也不抬地开口,“你最好让人查查,这庄子的账有问题。” 梁攸尚:“……啊?” 他其实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嘴里发出个含糊地音节。但想要再细问问,瞧见那边正头也不抬地翻着书的人,莫名生出点敬畏来,总觉得打断对方能被治个“大不敬”。 他缓缓地转头将视线投向窦寨。 要不查查? …… 梁攸尚最后也不知道斋里的纸的事到底调查得怎么样了,因为那一摞账本几乎都是高平郡主一个人看完。揪出了三个庄子、五个管事、连王府的僚属都又好几个有问题的…… 梁攸尚:“……” 旁边的窦寨身前摆了三个算盘,手里一刻不停地拨弄着,人已经从一开始的满心疑虑,到现在的诚心拜服。他忍不住对旁边的主子明示暗示,“殿下,咱们府上可就缺这么一位女主……” 话没说完,就被一肘子捣到肚子上。 梁攸尚一个眼刀扔过去,眼底是淬了冰的森凉警告:搅和到这位的婚事里,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窦寨被这一眼扫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闭了嘴。 梁攸尚警告完了窦寨,再转头对上卢皎月,眼底的那点森凉已经消失无踪,尽是三月暖春般的柔和笑意,假不假的不好说,但是在这张脸上确实有够赏心悦目的。 他挥了下手,示意那几个被叫过来翻书的童子退下,自己则是上前一步,道:“寒舍鄙陋,招待不周,竟还劳烦郡主在我府上揪出这么多的蠹虫。仓促之间无所准备,改日必定携礼登门致谢,还望郡主不要推拒。” 旁边的窦寨总算抓到了梁攸尚的称呼:郡主?哪个郡主? 这边卢皎月却实在没什么客套的心情。 她其实挺久没开系统插件了,冷不丁地一开,还是一下子这么大量信息输入,让人脑子一抽一抽地疼,她现在连在系统那边记录下的汇总结果都不想看,只想回去睡一觉。 故而对于梁攸尚这番诚恳谢言,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想要起身。 站起来的时候,却是一个踉跄。 梁攸尚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但是手臂抬起的一瞬,却不知道想到什么,一时僵在了半空。这会儿功夫,卢皎月已经扶着桌子站了稳。 梁攸尚敛下了面上的神情,动作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手。 他道:“我已经让人去了枕中斋知会了,芙蕖宫的人应该快过来了,我送郡主出去。” 卢皎月轻轻颔首,“多谢殿下。” 梁攸尚想要体贴的时候,确实考虑周到,就如这会儿,他像是看出了卢皎月没什么闲聊的心力,出府的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只在最后踏出门槛的时候提醒了一句,“郡主小心。” 他这么说着,伸着手做了个半护着的姿.势。 因为注意力都放在身旁的人身上,梁攸尚没注意到有人过来,伸出去的手被人拦住还愣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来人手臂环过身侧人的腰身,直接半抱着将人带了出去。 梁攸尚着实懵住了。 虽然对方把人带出去就松了手,但是那是“抱”吧?抱高平郡主? 梁攸尚忍不住抬头看过去,等看见来人,忍不住目露恍然。 他拱手见礼,恭恭敬敬地叫了句“七哥”。 卢皎月也看清了人,略微惊讶道:“阿涣?” 梁涣对着梁攸尚点了一头,转头又对卢皎月解释,“我从宫里出来看见了紫绛,听说阿姊在小十这边,就一块过来看看。” 旁边紫绛露出点欲言又止的神情。 七殿下说的是实话,就是没提自个儿在枕中斋等郡主等了足足小半天。 她看看对着郡主神色温和、但眉宇间怎么看都透着冷色的七殿下,又看看面若春花,明明笑意盎然,却莫名让人觉得怪怪的十殿下,最后看看脸上满是倦色、连表情都比平常淡了许多的郡主。 紫绛:“……” 她还是闭嘴吧。!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8 章 错认22 目送着卢皎月一行人离去,梁攸尚还来不及对此有什么感慨,突然听到旁边重重一声叹息。 梁攸尚:? 他一偏头,就看见旁边唉声叹气的福意。 不由挑了下眉,问:“怎么了?” 福意:“七殿下好像看上紫绛了。” 梁攸尚:“谁?” 谁看上谁? 福意:“七殿下。” 他下意识这么回了一句,又想到殿下问的大概不是这个,再度开口解释:“紫绛,高平郡主身边的大宫女。” 梁攸尚:“……” 他看着旁边人这一副害了相思病的模样,又想想对方刚才主动请缨留在枕中斋,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不由笑出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福意:“殿下看您说得,奴当然先听好的。” 梁攸尚:“七哥没看上紫绛。” 福意一愣,脸上不由就带出了些喜不自禁的神色,“殿下说真的,可没哄我?” 梁攸尚白了他一眼。 他闲得慌,拿这点破事哄着人玩? 福意颇有些得意忘形,顺着嘴又问,“殿下刚才说坏消息呢?” 梁攸尚上对着他哼笑了一声,“紫绛也没瞧上.你。” 福意那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呢,就被结结实实泼了一盆的凉水,心口别提多堵得慌了。 抬头就瞧见梁攸尚已经大步流星地往府里走了,他不由忙着追上去,口中还辩白道:“殿下!哎,殿下!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跟你您说,白天的那会儿……” 梁攸尚一点也不在意福意口中的“白天那会儿”,就看看刚才吧,人家的眼神往你身上落了半点吗? 反倒是另一个人,从过来以后,目光就没从高平郡主身上挪开过。 要案缠身的太子、奉命查案的皇子,还有一位成帝属意的未来太子妃,这场大戏可有意思了……哈。 福意:“……” 这笑是几个意思?他好歹也在殿下身边跟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怎么就被殿下这么嘲笑? 梁攸尚这乐不可支间,窦寨已经带着那几个被查出问题的僚属过来了。 几人尚不知所以然,也或许是对自己的手腕过于自信,这会儿眼底虽有慌张,但总体神色还算得上镇定。 甚至还有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殿下叫属下等过来,所为何事?” 梁攸尚盯着人看了会儿,只把人看得发毛,才兀地笑了声。 笑靥融融、姣若春花,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好听了,“我记得你们来第一日,我就说过,我这里不养吃里扒外的人。” 说罢,也不管对面几人陡然变了的脸色,直接抬手让窦寨,“带下去罢。” 在渐渐远去的哭嚎恳求声中,梁攸尚低声感慨,“祸起萧墙啊。” 这么想着,又不期然 地想起了方才高平郡主垂眼看账的样子,他稍显唏嘘地摇头。 证物好找,但是人心难测。 ◆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那个好七哥,真有那么心甘情愿地救太子? 回忆起方才府邸门口、自己被拦住的手,梁攸尚不由哂然。他这还什么没碰到呢,若是他日,高平郡主和太子大婚,这人真能眼睁睁地看着? 郡主还是好好看看萧墙之内吧。 小心栽在自己人身上。 * 梁涣驱马走在马车旁边。 脑海中先前看见的那一幕仍旧在盘桓不去,相貌姣好的青年伸着手、几乎要将人半拥着怀中,朱门之下,夺目的容色如珠玉一般交相辉映,谁看了都要说好一对璧人。 梁涣定了定神,勉强将那思绪压下,他勒了勒马缰,和后方的车架并行。 正想问问对方今日有什么所得,但是透过掀起的车帘看过去,却是微愣:里面的人侧身靠在车厢壁上,偏着头睡着了。 马车的轱辘压过路上的石子,明显地颠簸了一下。 眼看着对方在车厢里磕了一下,整个人都往下滑落,梁涣忙松了缰绳探着身伸手去扶。 马车上不可能睡得踏实,卢皎月被磕了这一下就醒了,下意识地抓着身前手臂借了个力,抬头和梁涣对上了视线。 她还有点缓不过来地眨了下眼,回神就看见已经收回了一半,正被她攥着手腕的手。 卢皎月这下子倒是想起来了,“你手上的伤怎么样?” 她这么说着,已经抓着人的手腕转了个方向,掌心朝上。 绷带早就拆了,深色的血痂依旧狰狞,但是总算显露出些愈合的意思。 卢皎月稍微放了点心,但还是开口,“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还去了东山居士府上?手上带着伤,课业就先放一放,免得碍到了伤处。” 腕间的相触的温度顺着血液流淌到了心底,梁涣出神了片刻,口中答:“无妨的,左手也可以写。” 卢皎月一愣,“左手字?” 梁涣是很明显的右利手,写左手字应当是专门练习过。 想着,不由追问:“倒是没怎么见你写过,你专门学过?” 梁涣低低地应了一声,给了个含糊的回答,“学过一段时间。” 他的右手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鞭伤疤痕,那会儿天气炎热,他又没处去寻伤药,伤口溃烂流脓,他一度以为自己的右手要废了。 梁涣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记住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可是现在回想,发现那些记忆早就模糊了。 取代疼痛的是那伤口旁轻柔又小心的碰触。 这种窃取来的温柔是如此的动人,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 梁涣把卢皎月送回了芙蕖宫。 他本是为了刘安饶的案子而来,但是这一路上,也不知有意无意,见卢皎月没问,他也半句都没有提起。 从宫里出来,梁涣微微垂着眼,想着这次 的事。 其实阿姊不必如此着急奔忙,幕后之人当然想让太子“谋反”,但只要成帝不相信,那就永远是&amp;amp;amp;ld;诬陷?[]?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太子不会有事的。 可是阿姊还是为了太子奔走了一整日……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紧紧地抿了一下唇。 回到府中,梁涣先前让人调查的、和狱中吴子酉有接触的名单送了过来,里面还特别标明了几个行为反常的怀疑对象。 来人请示:“殿下,要把这些人拿下审问吗?” 梁涣摇头:“不,先别动。让他们在里头。” 饵还没设下呢,这时候打草惊蛇可不是件好事。 * 仿太子笔迹写信这种脏活,幕后人多半不会亲自沾手,就卢皎月看见的信的内容也是如此。 里面皇宫朝臣都是以家事家臣代称,其他地方也有刻意模糊的内容,看起来像是怕密信被人截获而用的暗语,但卢皎月觉得这里面也有方便让仿字的人放心而做的遮掩。 仿信的那人恐怕还只当是高门大宅内的家族倾轧,尚不知道自己卷入了皇室谋反之中。 这么一来,对方特意用枕中斋的纸也很好解释,斋中的纸在一些文会圈子里很受追捧(这些人也往往是梁攸尚的“客户”),恐怕在仿信人的眼中,高门大宅用的就是这种“高级”的纸张。 想通前因后果,目标就变得很明确了。 落魄的、突然拿到一笔横财,第一次来枕中斋买纸的潦倒文人。 这么精准的锁定范围,又有系统插件的辅助筛选,卢皎月很快就锁定了人选。 不过事情还没有那么容易,卢皎月让人打探了一番,不出意外的,对方早就被灭了口。想要再进一步调查,只能从对方周围的邻里处打听他生前接触了什么人。 芙蕖宫不是大理寺,想从里面找查案子的人才实在有点难为人。况且这种事第一次没打听出来,打草惊蛇了之后更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卢皎月寻摸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去。 这举动得到了芙蕖宫上下的强烈反对。 金六难得情绪激动:“郡主不能去啊!草庙巷是什么地方?那里面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地痞流.氓滥赌的赌棍,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人,郡主去了那等地方,万一被冒犯了可如何是好?” 紫绛倒是知道卢皎月下定决心是劝不住的,她说的是,“郡主若是非得要去,那起码多带几个侍卫,随行保护。” 卢皎月当然不可能答应。 带了侍卫还怎么暗地寻访?而且到底是什么给了这些人她手无缚鸡之力的错觉? 梁涣就是在这一片吵吵嚷嚷中到了芙蕖宫。 紫绛几人简直像是看到救星了一样,“七殿下,您快劝劝郡主,郡主要去草庙巷!” 梁涣愣了下,他倒没有像芙蕖宫的人似的,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拦阻,而是询问地看向卢皎月,“阿姊怎么突然要去那地方?” 卢皎月顿了顿,干脆把宫里的人都打发出去,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梁涣解释了。 “……那人平素就是以买字为生,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便是仿写太子书信的人。我怕这次要是不打听清楚,线索就断在这里了。” 梁涣听完之后,略略沉默了一下,终是开口,“那阿姊也不能让自己涉险。” 卢皎月摇了摇头,她觉得这还不到涉险的地步。她这会儿又不像刚到这个小世界的时候,动不动就天降横祸,如果只是普通的意外情况,她能应付得来。 只是并不等卢皎月开口说些什么,就听梁涣接着,“若是阿姊放心,不如将这事交给我来办?” 卢皎月一愣:“你的意思是?” 梁涣顿了下,抬头看过来,“阿姊信我吗?” 卢皎月见状,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当然信你。” 在这样坦然的笑意下,梁涣身侧的手指却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掌心明明已经结痂愈合的伤口骤地刺痛。 指腹按在凸起的血痂之上,梁涣一点点敛下眼底的神色,也认真回视了过去,“那接下来的事阿姊就交给我,我定会还太子一个清白。” 他会还太子清白的。 被诬陷的谋逆,成帝不会相信。 但……倘若有朝一日,太子当真谋逆呢?!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 :, :, :, :, :, :, :, :, :,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9 章 错认23 邝王府。 三皇子面色沉沉回到府邸,一回来就叫来了亲信僚属,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你怎么办事的?我不是让你灭口了吗?怎么咳咳……” 情绪太过激动,话的最后带出些咳意来。 那亲信被骂得不明所以,但见此情形,还是忙不迭地递过水去,“殿下息怒,不知今日发生了何事?” 邝王根本没心思喝茶,抬手把对方手里的茶盏挥倒了地上,怒道:“何事?!让你手脚利落点,别留活口,现在可倒好!那写信的老家伙现在落在老七手里了。” 亲信更是不解,“不会啊?我已经让人处理了啊?” 邝王神色更显冷厉:“那本王看见的是鬼还不成?!” 老七藏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他不放心去看一眼,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亲信当然不敢质疑主上,这会儿只能拧着眉回忆。 但这事也不是他亲自沾手,想了半天也只能推脱道:“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力,属下这就去教训他们。” 邝王脸色沉下,“教训?教训有什么用?那人落在老七手上,你能保证他一个字都不说?” 亲信这次讷讷不敢多言。 他不敢。这位七殿下是什么排面上的人物啊?要放在几年前或许还没什么人知道,但是自从对方接手了新政,那威名可是无人不知。手段酷烈又不讲情面,太子的母家都在他手上吃大亏。 但一声不吭到底不是个事,特别是在主子发怒的这当口。 他沉吟了一会儿,终是开口:“殿下不必担心,听殿下的口气,这人还没被提审。既然如此,让他被提审之前,彻底闭上嘴就是了。” 邝王听懂了他的含义,不由拧了拧眉,脸上带着疑虑。 那亲信见状,连连出声保证,“殿下放心,大理寺有咱们的人,不过是吴子酉的事再来一回罢了。上次的事不是到现在还没查出来?这次只是稍稍麻烦那么一点而已。” 他拿小指比了一点点距离。 吴子酉是自杀,不过这老家伙就没那么知情趣了,得找个动手的人。 邝王听他这么说,眉头略略舒展。 但目光淡淡扫过去,道:“你亲自去盯着。这样的疏漏,我不想看见第二次。” * 芙蕖宫。 天色渐渐暗下,但是七殿下好似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紫绛看着那边的人,脸上露出点顾虑的神色,但是郡主没有开口,她总不好出声赶人。 只是心底的忧虑实在难解,她忍不住跟旁边的人低道:“七殿下是不是留得太晚了?再过会儿宫门可就落锁了。” 金六愣了一下。 他先是反应了会儿,紧接着便露出了个“我懂了”的表情,点头哈腰道:“小的这就去办。” 紫绛:? 办什么?拦宫门还是赶人啊? 不管哪个 都不是芙蕖宫一个平平无奇小宦官能干的,紫绛看着那风风火火出去的身影,忍不住露出十足困惑的神情。 只是还不待她追过去问清楚,一旁又有小宫女急匆匆过来:“紫绛姐姐,郡主问前几日御赐的那件香榧棋盘,我差人去库房查了一遍,怎么都找不到,姐姐知道在哪吗?” 紫绛:“西偏间找了吗?” 小宫女:“找过了。” 紫绛拧眉:“我去看看……” 被这么一打断,她顿时也忘了刚才金六的事。 * 棋盘最后还是找着了,摆到了卢皎月和梁涣的中间。 不过对弈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棋局上,打发时间的意图更多点。 卢皎月手上落下颗黑子,口中问道:“大理寺那边,你不用去看看吗?” 梁涣:“邝王知道我今日入宫觐见,我不在,他还能更放心点。” 卢皎月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说法。 但还是不确定,“你觉得他会动手?” 梁涣摩挲着白子沉吟,“八成把握。三哥是个自负的人,又有先前吴子酉一事,他恐怕觉得大理寺也没什么。” …… 梁涣猜的没错,不仅是邝王自负,连他的手下也是如此。 有了上次不知怎么被对方逃脱一命的疏漏,再加上这次邝王的施压,对方竟是亲自到的狱中。 只是待要动手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动静。 那人心道不妙,抛下手下正呜咽挣扎的人就想脱身,但还没来得及动作,整个牢狱就被火把照得一片通明。 进来的却不是狱卒,而是身着刀兵的侍卫。 来人还为这些侍卫的身份疑惑,就见众侍卫向外让出,从中走出了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竟是成帝身边的亲信大宦官李枞安。 这人面色瞬时惨然。 到了如今,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落套了!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忙低头往另一边看去。 方才被他勒住脖子囚犯这会正连滚带爬得往远处去,对方身形确实与那个代笔书信的人相似,但是却完完全全长着另一张脸。只不过乱糟糟的头发和满脸脏污的遮掩,竟让人一时难辨区别。 * 皇家丑事不好外传。 成帝让李枞安带着宫中禁卫去大理寺,就是把这事摁在“家事”的程度。这么一来,三司会审、一点点摆出证据来定罪是不可能了,成帝连夜召了邝王进宫。 宫门夜开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但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去凑那个热闹。 传信的宫人把消息报到紫绛这里,紫绛看着那边对弈的两人,总算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心底还是有点微妙的情绪,七殿下要是真的留在宫中,总有落脚的地方,留在芙蕖宫,多少有点儿不合适了。 紫绛正这么想着,却见旁边的金六急匆匆地跑过来,“紫绛姐姐,偏殿已经收拾出来了。” 紫绛一愣:“什么偏殿?” 金六也是茫然:姐姐不是说,七殿下今日要留宿芙蕖宫。㈩_[(” 紫绛:??? “我什么时候……”说的这种话? 两人对话间,那边卢皎月刚刚和梁涣结束了手上的这局棋,卢皎月赢了半子。 不过这种智力类游戏跟运气关系不大,又加上两人就是打发时间,卢皎月也没太在意结果,听见那边的动静,也顺势地抬头看过去,问:“怎么了?” 紫绛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旁边的金六倒是接过话来,“回郡主,奴已经把偏殿收拾出来了,七殿下可要去歇息?” 卢梁二人都愣了一下。 梁涣今日来芙蕖宫这边,是和卢皎月一起等晚上的结果,倒没考虑留宿的事。 不过既然这偏殿都收拾出来,卢皎月倒也顺势笑道:“今晚的事还有的磨呢,阿涣不如先在我这里歇下?” 梁涣的目光不由地跟着声音落了过去。 灯影之下,白皙细腻的肌肤蒙上一层朦胧又柔和的光晕,柔软的唇.瓣随着说话声张合,梁涣莫名地觉得口中泛起一阵干渴。 他甚至不敢看那双眼睛。 但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终是哑着声应下,“好。” * 不同于芙蕖宫的安然闲适,成帝的寝殿这时候却是一片压抑的死寂。 卧榻上半分褶皱都没有,显然帝王这晚也没什么安寝的心情。倒是身旁的折子堆了老高,看起来像是要把这几日挤压的事务清个干净。 离宫了大半日的李枞安回到了御前,见此情形,却也一时不敢说什么话,只默默地站到了成帝身后。 隔了好一会,成帝在把笔放在了一边,沉着声问:“人带过来了?” 李枞安:“是,在外面候着呢。” 又是半晌沉默,成帝:“让他进来吧。” …… 这天晚上,成帝屏退左右和邝王谈了些什么,无人得知。外面的人只看见邝王离开的时候,额上沾着血迹,脸上还有水痕。 狼狈至此,但他面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 大概是知道事无环转的余地,整个人反倒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离开前甚至还对着李枞安行了一礼,倒是让后者满脸尴尬地连道“不敢”。 成帝在寝殿内枯坐了一.夜。 将近天明时分,宫外传来急报。 没人敢打扰刚刚遭逢亲儿子之间操戈相向的帝王,是李枞安迎了出去询问情况,但听闻消息之后,他面色陡变。 偏生这会儿正发着呆的成帝回过神来,扬着声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无人应声。 成帝心头陡然一跳。 他目光落在李枞安身上,沉着声:“你说。” 帝王气势沉沉压过来,李枞安死死伏在地上,嘴唇颤了好几下,才抖着声,“回陛下,邝王府……失火了。” 在 这当口,不会是“失火”。 只能是自.焚。 成帝只觉一阵目眩,脚下不稳,回神已经跌倒在地上。 宫人们见转都匆匆上前,嘈杂声汇成一片,但成帝耳边这时盘旋的却是先殿中那和着血泪的质问,父皇明知太子不堪为君,可多年来仍是信之任之,不顾社稷安危,也要将大业交托他手。父皇眼里、难道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吗?!?” 成帝当然不止太子这一个儿子,但是他也承认,每个儿子在他心底的分量是不同的。早年刚为人父时的儿子自然比后来的上心得多。但是现在,这么上心的儿子,拿命狠狠砸在他脑门上!又把那些话一句句扎进他的心口! 成帝在地上僵坐了许久,到底凭着多年的修养重新稳下心神。 他抬手制止了要去请太医的宫人,对着下面沉声吩咐:“让太子来见我。” 他确实在太子身上花费的心力最多。可倘若花费了这么多心力,却依旧不能让他成事,那他确实该好好想想了。 * 天明时分,芙蕖宫。 梁涣睁着眼看着床帐。 他以为自己很难睡着,自从接手新政之后,遇到的刺杀太多,人时刻警醒着,便是在自己府上都很难睡个囫囵觉,更何况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但是当衾被拥住身体,淡淡的香气萦绕身周,熟悉的气息带来了说不上来的安心,意识不知不觉就陷入了黑沉,再睁开眼时,竟然能看见熹微的晨光了。 一种称得上舒适的懒洋洋的感觉充溢着四肢,好似做了个漫长又让人放松的美梦。 外间。 听到了内殿里面的动静,门外候着的内侍请示,“殿下,奴进来了?” 梁涣应了一声准备起身,刚起了一半人就僵住。 他看了眼已经拎着水进来小宦官,声音平静地,“水放下,你先出去。” 小宦官目露困惑。 但是在梁涣的吩咐下,也只能低头应了声。! 第 140 章 错认24 太子一大早就被叫去了成帝寝殿,也不知道被说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看起来竟比那日早朝的时候被诬陷谋反还要狼狈些。 杜庞被叫来的时候并不奇怪。 昨晚宫里那么大的动静,近来的大事只有刘安饶谋反牵扯太子这一件事,太子又一大早被叫去面圣,必定是和这案子有关。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太子回来总要召集僚属来商议一番。 只是杜庞还未来得及打量太子的神情,倒是先注意到今日格外空荡的议事殿。 他禁不住一愣。 那几个东宫旧属今日竟都不在列。 杜庞:? 他还没摸清楚现下这是什么路数,又听上首太子开口,“今次之事,父皇已经查明,是姚南静心怀怨愤、故意构陷。” 邝王府失火之事,已经足够明眼人看出罪魁祸首。 但是皇家毕竟是要脸面的,故而这事的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姚南静构陷。 太子顿了一下,沉下声:“此事虽是构陷,终究有孤御下不严的过错。经过此事后,孤心中也有所警醒,反思己过,宫内不少属臣平日仗着东宫之势,在外行事狂悖,孤念及旧情,对其多有宽纵,实是不该。今日召诸位前来,也是议一议他们的罪责。” 太子的话落,殿内却是一静。 杜庞几人面面相觑:太子这是转性了? …… 确实是转性了。 太子对下宽仁人尽皆知,东宫的那些旧属仗着资历肆意行事,早就犯了众怒,没了太子力保,最轻的都要落得一个被驱逐出宫的下场。 这些人显然不可能这么认命,这会儿L正齐聚在内殿前哭嚎。 “求殿下开恩!属下只是一时糊涂啊!” “昔年徽石之围,是臣护送殿下离开,求殿下念及旧情,恕臣先前行事不妥之处。” “殿下……” 外面哭嚎声凄厉,但是内殿的大门紧闭,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这次太子行为实在反常,杜庞几人议完事都没敢离开,提心吊胆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也是赌一把。 成了,这些人被驱离东宫。但要是太子真的心软把那些人放进去,死的就是他们了。 隔了一会儿L,内殿的门打开。 杜庞几人心里一紧,彼此对视间,脸上都是惨然。 但还未及他们思索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困境,就见出来的小宦官对着守门的侍卫说了几句,殿外的侍卫居然驱赶起了那些人。 惊慌的叫骂就在不远处响起,但杜庞几人神色却显得恍惚。 “啪——” 竟是有人给了自己一巴掌,在旁边同僚怪异的目光下,那人喃喃地低声,“不是做梦啊。” 太子居然真的转性了。 …… 内殿,太子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使劲闭了闭 眼。 ‘感情用事、怎堪为君?’ ‘你若真是人主之姿,怎会有今日的祸事?’ ‘便将基业交于你手,终是为害社稷……’ 成帝虽然对太子屡有斥责,还是第一次说这样重的……实话。 太子沉默了许久,对一旁的小宦官吩咐,“你去库房,将那花钗送去芙蕖宫,这段时日辛苦高平了,一点薄礼,希望她不要推辞。” 听见动静过来的云侧妃脸色煞白。 花钗九树…… 高平郡主平日里的一应待遇都是嫡公主的规制,当然够得上资格用九树的花钗,但是东宫送出去的九树和别处能一样吗? 那是皇太子妃! * 等梁涣收拾干净自己,从偏殿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东宫送来的花钗。 他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卢皎月也有点意外,太子对芙蕖宫的态度是很好,但是不太会送这种东西过来。毕竟他连称呼用的都是“高平妹妹”,生怕引起一点误会。 卢皎月盯着那繁复的花钗看了一会儿L,倒是想起了上个小世界里沈衡送的耳珰。 想起自己当时的种种疑虑,她忍不住摇头失笑:果然是她想多了,这种事在这时候就是很正常。 梁涣:“……” 他在旁看着卢皎月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意外,到想通什么的释然,最后含笑将这花钗收了下来,招呼着人去准备回礼。 他心底一点点凉了下去。 凤命的流言传了那么久,成帝一直都是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的态度,但却一直没有圣旨赐婚,意味着这婚事里必定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波折。如今阿姊这般反应,只说明波折并非出自芙蕖宫,东宫又将花钗送来,让人立刻就生出的这种念头:“好事”将近。 梁涣不自觉地握拳。 他觉得自己手上的伤口又疼了,或许是早上洗东西时浸过水的缘故。 卢皎月刚刚吩咐完回礼的事,回头就看见梁涣表情不对,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顿了下,又问:“是偏殿里哪里不舒服吗?” 梁涣定了定神,回道:“并非,阿姊宫中很好。我只是想起今日恐怕有很多繁琐之事,一时心中烦忧,阿姊见笑了。” 卢皎月恍然。 梁涣说的没错,这事调查结果是出来了,但成帝肯定不会把真相明明白白地揭露出来。毕竟皇室操戈,贻笑天下还是小事,只怕人心动荡。现在邝王是肯定没法插手这案子了,要怎么把这事描补过去,那就是梁涣的活了。 这么想着,卢皎月忍不住看过去一眼,“辛苦你了。” 梁涣这些年,真是脏活累活都干了,好处没有多少,锅可没少背。 梁涣垂下的眼睫颤了一下,低道:“无妨的,都只是些小事,只是琐碎些罢了。” 对方越温柔关切,就显得他越肮脏不堪。 他想起了晨起时水中漫开的污浊,又忆起了宫送来的花钗时、对方脸上的释然笑意。 但是“无妨的”。 既然这份温柔从一开始就是他窃取来的,只要瞒得够好,他就可以拿到更多。 * 梁涣在东宫有自己的眼线,他才刚从芙蕖宫出来,就有人匆匆而来,把今日一早东宫事的始末完完整整地在他跟前说了一遍。 梁涣露出点意外的神情。 太子居然真的能下这种决断? 那点讶然之色转瞬敛下,他眼底又露出点冰冷的嘲意。 可惜太晚了点。 梁涣没什么情绪地吩咐道:“把这消息给冯家人送过去。” 冯家是太子的母家,在新政之时狠狠地蜕了一层皮,要不是太子求情,如今的玉京到底有没有一个冯家还说不定。 但梁涣拿冯家开刀,一上来就下那样的狠手,就是为了这个“太子求情”。 怎么才能让帝王对一个继承人彻底失望? 当他发现继承人不是他的继承人,而成为别的集团的利益代表的时候。 太子念情念旧,但于成帝言,那些“情”和“旧”已经渐渐威胁到他的皇权威严,太子求情一次两次还好,那次数多了呢?同样的,那些“情”、“旧”真的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比有利于他们的继承人被推向对立方吗?不可能的,太子早就没办法抽身。 梁涣微微垂下眼睫,抬了一下手,示意那人离开,自己则是继续往大殿方向走去。 效命太子?哈。 他从一开就没打算效命什么人。 命是攥在自己手里的,想要什么只能自己去拿。 抬起的手无意的地按在了胸前,隔着衣服摸到了被绳子系在颈间的玉牌,梁涣稍稍怔了一下,冰冷的神情渐渐温柔下去。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 所以只能不择手段地拿到一切。 那个位置也好、阿姊也好…… * 刘安饶谋反牵连太子一案就那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过去,在朝上似是没有激起半点波澜,但那点水面下的影响却相当深远。 邝王生前颇得成帝爱重,王府位置就在宫城外的不远处,朝臣每日上朝经过这府邸烧毁残骸,心都狠狠地提上一下,接着在朝议上都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触到刚刚痛失爱子的成帝霉头。 于是接下了一段时间,朝堂上都风平浪静。 这种凝固的气氛就连如梁攸业这样的人都察觉到了,这位一向爱跳的五皇子老实了好些日子。梁攸业自问自己在成帝心中的地位远不如三哥,成帝能因为太子对邝王痛下杀手,对他更不会手下留情。 在这种压力之下,他去城外护国寺上香的时候,遇到了太子车架,难得遵从了长幼之序,主动避让了开来。入寺之后,更是遣人前去拜会。 可传回来的消息差点把梁攸业的鼻子都气歪了。 那马车 上坐根本不是太子,而是太子侧妃云氏! 梁攸业破口大骂:她算是个什么东西?!让我让路?不过是个侧妃,就是个妾,还敢拿出太子的架势了?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别说太子侧妃,就是太子母妃在这里了,你问她敢不敢让老子让路?!…… ?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梁攸业越说越气,抄起鞭子来就要去和人“讲道理”。 随从手下哪敢让他过去啊?连忙拦住,纷纷跪请—— “殿下息怒!” “不可啊,殿下!” “殿下三思,那可是太子侧妃,是东宫的人!” “……殿下想想邝王、想想邝王府!” 最后一句话如兜头一瓢凉水浇过来,梁攸业瞬间冷静了。 成帝偏宠太子众所周知,但是为了太子逼死另一个儿L子,实在是让人心底发寒。要不是邝王下场太惨烈,梁攸业也不至于老实这么多天。 但是让他这么咽下这口气,他却实在心有不甘。 梁攸业在原地坐了一会儿L,突然对着旁边一人开口,“你,去打听一下她都说了些什么。” 被指到的人面露迟疑,“殿下何必……”非跟东宫过不去? 话没说完,就被踹了一脚,“快去!” 那人没法子,只能踉踉跄跄地去了。 只是他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前后加起来也就小半刻钟的光景,梁攸业怀疑地看过去。 鞭子的鞭稍上下晃了两下,那人见状,忙不迭地跪下了,“殿下息怒啊!小的不敢欺瞒殿下,这事很容易打听,云侧妃不是第一次来了,每回都是为一样的事,找个寺里的小沙弥用些手段(威胁一下),一问就知道了。” 梁攸业扬了一下眉,“是什么事?” 他脑子里不由出来些巫蛊厌胜之类的内容。要是太子的枕边人做出这些事来,那太子也逃不了罪责。 却听底下的人道:“是高平郡主的凤命一事,云氏对此多有怨愤之情,似是想寻改命之法。” 梁攸业刚刚还提起点兴致的心情霎时一散,大大地“嘁”了一声,心下嗤笑:高平的凤命那是批命吗?那是成帝属意。还改命?她不如多想想怎么讨成帝欢心。 “果真是蠢货……” 梁攸业这么道了一句,却突然心底一动。 云氏虽蠢,却很得太子宠爱,太子这么多年没有正妃,她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这么一个人想把凤命往外推……他们完全可以合作啊!! 第 141 章 错认25 太子这会儿在芙蕖宫。 出于一些避嫌方面的考虑,自从流言传开之后,太子就不怎么踏足芙蕖宫了,这次难得过来,应当是有什么事。 卢皎月这么想着,也就开口问了,“兄长贵人事多,难得来我宫中坐坐,想来也不是闲坐,是有什么事吗?” 太子本就僵硬的神色因为这声“兄长”变得更加僵硬,但是听到后面的话神情总算缓下来,“是有些事。” 他正色:“桓羯来使,父皇命我安排接待,关乎与他国邦交,容不得懈怠。母后曾言,你素来爱读三礼,在礼仪一道颇有见地,故而我来求教一二。” 卢皎月:“……”爱读三礼的是原主。 不过,迎接他国来使这方面,她确实谈得上有经验。 而且桓羯,那不是未来亲家么? 这么一想,卢皎月倒也将错就错地默认下来。 她道:“鸿胪寺的张寺卿曾在太常任职,于在礼仪一道很有精研,兄长去问过了吗?” 太子:“孤正要过去,高平可要同往?” 话说到这里,卢皎月突然明白过来,“是陛下的吩咐?” 太子哪里是来讨教?分明是成帝又派发任务了。 这些年来,成帝在牵线拉桥这方面,可真称得上煞费苦心了。就是对方大概不太清楚,工作搭档大概是这世上容易闹掰的关系之一了。 太子被问得面露尴尬。 “父皇是提过一句。” 虽是这么说着,但他很快就补充,“但孤也觉得合适。你既喜读礼,想来对这事有些兴趣。” 卢皎月这么听着,再次在心底感慨:太子当哥还是挺适合的。 自己人的事,他是真往心里放啊! 连原主喜好都记得清楚。 卢皎月:“兄长若是不嫌高平碍手碍脚,那就带我一同过去吧。” 桓羯的来使,这可关系到未来梁涣能不能娶到老婆。 往大了说,关系到这个小世界崩不崩溃。 * 另一边,护国寺。 和性格素来宽厚又念亲情的太子不同,云侧妃对太子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都没什么好感,对梁攸业这种直白将敌意展露在外的就更是如此了。先前梁攸业遣人求见太子的时候,她便以于礼不合拒绝,却不想回程路上竟又碰到。 云侧妃心底连道晦气,但还是不得不上前见礼,“妾身见过五殿下。” 梁攸业一反常态地露出了笑来,“二嫂客气了。” 云侧妃一怔,面上禁不住露出些疑虑之色。她虽然想当太子妃,但还不至于因为外人的一句“二嫂”就昏了头,反倒是提起心来。 她戒备地往后退了半步,神情警惕:“殿下客气,妾身份卑贱,不敢当殿下一句‘二嫂’。妾闲来无事入寺祭拜,未想殿下今日也有空闲,神佛为敬,妾就不打扰殿下了。” 梁攸业却没有离 开的意思,反倒是又往前逼近了一步,道:“二嫂何必这么见外?二嫂为求姻缘而来,弟弟也是来求姻缘。同求一段姻缘,想必很有话说。” 这话说得近乎于调.戏了,云侧妃旁边的宫人先一步变了脸色,“放肆!我家主人乃是太子侧妃,东宫既尊又长,还望殿下莫忘长幼尊卑之序。” 这一番话说得梁攸业脸色一下子阴鸷了下去。 倒是旁边的云侧妃,想着那句“同求一段姻缘”,若有所思。她抬头打量了会儿梁攸业的神情,终是伸手拦住了一旁的宫人,“莫要失礼了,五殿下只是心直口快,并未冒犯的意思。殿下说呢?” 梁攸业知道对方这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暂时压下那些情绪,艰难挤出一个笑来,道:“确实如此。弟弟只是在姻缘上遇了些难事,想求二嫂帮一把。” * 晚间,太子回到东宫。 太子还是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高平,看着对方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在朝廷重臣之前毫无怯意。太子不得不承认,父皇所言确实有道理。若是这天底下真的有凤命,不可能会出现在第二个人身上了。 ……但是偏偏是高平。 太子努力想要转变态度,但是这种事情实在没办法像是处置东宫僚属那般快刀斩乱麻。 他这么一脑门子官司回到了自己寝殿,刚一走进来就一阵香风盈鼻,太子侧身一步避让开来,无奈道:“云儿,莫要闹了。” 云侧妃扑了个空,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登时就恼道:“好啊,如今妾还未年老色衰,殿下就嫌我不新鲜了!” 这么说着,又拧过脸去作垂泪状。 这招式实在不新鲜,但是奈何太子就吃这套。 他照例哄人道:“不是嫌你,只是白日里事忙,孤这会儿实在没有玩闹的心思。” 云侧妃的神色微僵,暗地里咬牙:白日里忙?和谁忙? 不过想起和梁攸业的那些话,她心情总算平静了些许。 也能扬起笑来,当起温柔解语花,“殿下心里,妾难道只会玩闹吗?妾这次是有好消息告诉殿下。” 太子意外,“什么消息?” 云侧妃唇边的笑意敛了一瞬,但很快就重又展开,“前些时日,宫里遇到了那么大的坎儿,妾也想了很多。要是没有高平郡主帮殿下奔走,事情很难过去,妾这些时日左思右想,对高平郡主也是十分感激,故而想设宴邀请她过来,聊表感激之情。” 太子对自己枕边人是什么个性子知道得很清楚,这会儿听云侧妃这么说,非但没有舒展开眉头,反而还露出点疑虑的神色。 云侧妃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殿下心里,就觉得妾是那等拈酸吃醋、不能容人,还不顾全大局的人吗?!” 太子:“……” 不是他觉得,而是她就是。 从太子那突兀的沉默中读出这种含义,云侧妃差点背过气去,但终究还是定了定神,“是,妾心里 没有大局,但是妾心底有殿下啊!高平郡主这次救了殿下,妾心里也很是感念,故此相邀,却不想殿下居然如此疑我!” 她这么说着,眼泪顺着脸颊就淌下来。 太子连忙伸手帮忙拭了泪,“莫哭了,孤信你。” 云侧妃哭声稍止,但语气仍是哽咽,“妾也是担心,妾以往对高平郡主多有冒犯之处,若是日后她进了东宫,那妾、妾……” 她哽咽声更重,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些惶然之色。 太子见此,总算明白过来云侧妃这次突兀的所作所为是为何缘由了。 他叹了口气,揽过人的肩膀,轻轻在脊背上顺着拍了拍,劝慰:“高平的性子好,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为难你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就云氏平时那点小打小闹,真不至于被高平放在心上。 云侧妃像是被安慰到一样,眉头稍展,却是接着问:“那妾邀郡主明日赴宴,殿下觉得如何?” 太子微顿,又听云侧妃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宴请安排,“只单独邀请郡主一个,便是如何布置都不够隆重,既然办就索性办个大的,也不委屈了郡主。妾给诸位公主都已经递了帖子,既然是家宴,皇子中……” 听着她越说越说是兴起,太子不得不打断她的话,“明日恐怕不行。” 云侧妃一愣,“为何?” 太子:“桓羯来使,陛下命我和高平安排接待,如今诸事初拟、都需细细斟酌商讨,高平应了张寺卿,明日去鸿胪寺。” 云侧妃表情微僵,“这样啊。” 恰巧这会儿芙蕖宫来人,正好回了高平郡主婉拒邀约的意思,不等云侧妃发作几句,太子已经点了头,说着“是东宫这边考虑不周”,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了。 云侧妃:“……” 她强挤出个笑来,“既如此,那便改日罢。” …… 云侧妃一开始还想搞个大消息,把宫里的皇子公主全叫过来,到时候众目睽睽,高平郡主和五皇子真要有了点什么,那可是辩无可辩,高平必定要入五皇子府了。 但是操持那么大的宫宴是要费心力的,云侧妃在最开始上头的时候还有心去做,可一次下来,身心俱疲,那点心气儿都耗了干净,偏偏高平郡主的影儿都没有见到。 云侧妃狠狠咬了下牙,想着其实也不必搞那么大的排场,只邀请几个关系近些的公主皇子,都是皇孙贵胄的,说话分量都足够了。 但一次、两次、三次…… “小二嫂,东宫这边真好玩,你下次什么时候办宴啊?” 云侧妃看着眼前的小十九扬起的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眼角狠狠地抽了两下。 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回,“下次是下次。” 小十九还待继续追着问,却被一旁的奶娘抱了起来。 ——小祖宗,快别问了,没看见云侧妃脸都黑了。 奶娘抱着人匆匆致了歉就离开,不敢看身后的一片狼藉。 如今还住在宫中的皇子公主年纪都不大,半大孩子的杀伤力在很多时候都是不分.身份的,真不知道太子侧妃图什么。 云侧妃也在想自己“图什么”。 她深吸口气,觉得倒也不必非得皇子公主,东宫那么多宫人,真要发生了什么,成帝想封口也没那么容易。 等再一次接到了婉拒的回帖,云侧妃硬生生掰断自己一根指甲。 她简直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她是不是故意的?!!”! 第 142 章 错认26 卢皎月当然是有意的。 虽然她每次回信拒绝云侧妃的理由都是实话,但是她每次都是填完理由再做的日程安排。也就是说,是刻意为之的“没空”。 她又不是傻子。 刘安饶谋反一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云侧妃要是真想表示谢意,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这会儿突如其来的邀请,想想就知道宴无好宴,她闲得没事干去往这种枪口上撞。 先前去东宫遇到的言情剧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卢皎月猜对方多半是因为她近来和太子一块儿出入的时间长了,心底又生了不满,想要做点什么对她示威。 ——简直是无妄之灾。 虽然心底这么感慨着,当时卢皎月也没打算放下这次接待桓羯使者的事。 事关女主,怎么看都比云侧妃那边的小问题来的重要得多,她还分得清轻重缓急。只是未免麻烦,平日里有意和太子保持了距离,也免得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可再怎么保持距离,同路而行还是免不了的。 这会儿看见太子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卢皎月也顺势问了句,“怎么了?” 太子不确定道:“我好像看见了裕弟?” 想起了卢皎月或许并不认识,他又解释:“是舅父家的幼子,如今在骁骑右卫就任。” 卢皎月扬了一下眉。 这里可不是骁骑卫会来的地方。 太子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眉头微微拧起,脸上露出些担忧疑虑的神色。 踟蹰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高平,你先行一步,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卢皎月顿了一下,才答:“好。” 太子和冯家走得太近没好处,但这是成帝需要操心的事。 疏不间亲,和生母的娘家相比,她这个记名嫡母养大的便宜妹妹才是那个疏,卢皎月还不至于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 卢皎月不知道太子那天追着舅家的幼弟过去是有了什么事,但是情况似乎不太乐观,对方接下来一整天都没有露面。 第二日,卢皎月一早就看见了芙蕖宫的梁涣。 “阿涣?”卢皎月奇怪,“你怎么过来了?” 梁涣解释:“太子兄长这几日事忙,让我过来帮帮阿姊。” 卢皎月一怔,心下了然。 恐怕太子这次遇到的还不是一般的麻烦事。 她又看梁涣,“你近是不是有事在忙?我这边还顾得过来,你要是不得闲,不必非得过来。” 梁涣自打从宫里搬出去之后,虽不方便进宫,但常让人送些小玩意儿进来,都是些雕刻印章之类的小东西。送的次数一多,卢皎月也摸出规律了:梁涣闲的时候这些小东西就隔三五日一次,要是忙起来,隔个十天八天的都有。 最近就是忙的时候。 想来刘安饶那案子的收尾让人很是头疼。 梁涣因为卢皎月的这个 询问微微顿了一下,但转瞬神情就恢复了自然??[,“前些日子是有些杂事,现在已经处理完了。” 要做的事已经做完,如今只剩等了。 太子要么做出决断,要么被一起拖下水。但刘安饶的下场在前,邝王府的残骸未收,太子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舅家阖族被诛吗?还是他亲自捅上的最后一刀。 * 另一边,东宫。 太子彻夜未眠,被接到东宫的冯裕也整夜没睡着觉。 早膳摆出来,谁都没有动的意思,还是太子开口,“先吃点东西吧,你昨日一整日什么都没吃。” 冯裕什么也吃不下,但是这会儿他对太子的话不敢有丝毫违逆。听对面这么说,开始机械地往嘴里塞东西,吃的是什么根本没尝出来。 太子也无心去管他,兀自敛眸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还不等有什么动作,那边冯裕已经把筷子一扔,腾地起来,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太子的腿,嘶哑着声道:“殿下!太子殿下!!阿兄!!……求殿下!求求阿兄!!” 他也是无意间发现父亲和兄长竟然阴养死士,还为数甚众,六神无主之下这才找到了太子,但是情绪稍稍冷静,便觉不妥。他不知自己这一趟来的是对是错,但这事一旦告知御前,他们全家都死罪难逃。 思及此处,冯裕越发声泪俱下,“父兄只是一时想错,还未铸祸事,求阿兄、求求阿兄给他们一个机会!” 太子似乎想要将人推开,但是抬了抬手臂终究没能下得去手。 他无力地把手垂在一边,好一会儿才道:“在哪?” 冯裕茫然抬头。 太子重复了一遍,“舅舅暗中养的那些人在那?” 冯裕都发现了,事早已不密,得在父皇发现之前,将这些人处置妥当。最方便最无后顾之忧的方法,当然是把他们全杀了,但……太子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开口,“孤去见见舅舅,这些人、孤来安置。” * 东宫这边的事卢皎月尚不知道,她和梁涣去了鸿胪寺。 张寺卿见今日来的人换了一个也不意外。 太子毕竟储君,平日事务缠身,迎接桓羯来使之事虽重要,也不可能日日都来。七殿下是太子一系众所周知,太子有事不能亲至,让七殿下代为来之再正常不过。 这么想着,他也便笑着见礼道:“臣见过七殿下,见过高平郡主。” 说着,他一边向梁涣解释着这些日子的安排,一边将人往里面迎进去。 …… 张寺卿本以为七殿下代太子前来这事挺正常的,但之后没过多久,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可硬要找违和之处好像也没有,张寺卿想来想去只能将之归咎为自己多想:大概是突然换了个人,所以觉得不习惯。 张寺卿刚刚这么安慰了自己,但紧接着看到的一幕,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 是高平郡主指了议程上的一处给七殿下看,后者倾身 凑了过去。 这事单说出来似乎没什么,但问题在于……两人靠得太近了。 张寺卿这突然的停顿实在太明显,旁边的小吏还当是自己的回禀有了问题,不由请示,“寺卿还有别的吩咐?” 张寺卿往前示意了一下。 小吏循着长官的视线看过去,却是茫然,寺卿??_[(” 张寺卿声音发沉:“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小吏脸上的困惑之色更甚,“属下驽钝,还请寺卿明示。” 张寺卿:“……” 确实够驽钝的。 这种事是能明示的吗?! 张寺卿缓缓地吐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自己刚才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了。 ——那两个人太亲近了!! 接待他国使者这种很具备仪式意义的事,让太子主理很正常,但高平郡主也参与进来就不那么多见了。张寺卿见到人的那会儿就明白过来,那所谓凤命流言恐怕很快就不是流言了,成帝这是真要给太子立正妃了。 但是现在,这位未来太子妃和太子关系平平、恪守礼节,却和另一位皇子很是亲密。 张寺卿忍不住想起,自己先前见到七殿下是怎么想的来着? 七殿下是太子一系的人,太子有事不能来,让七殿下代之很正常。 但这种事也是能代的吗?! 张寺卿打个激灵,不敢深想下去。 皇家的事,当真不是他们这等人能明白的。 * 卢皎月不清楚太子到底是临时有事让梁涣来帮一天的忙,还是之后都无暇照顾这边。但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卢皎月结合着剧情内容、系统资料、还有鸿胪寺里的典籍,仔仔细细地和梁涣介绍了一番桓羯的习俗,为了对方未来的恋情顺遂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梁涣却开口问:“阿姊想去桓羯?” 卢皎月一愣,奇怪:“怎么这么说?” 梁涣略微有些探究地看过来,“阿姊说起草原来,似乎很喜欢。” 卢皎月这次怔了怔:喜欢吗?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那些充满着感情.色彩的、对草原的描述来源于什么人了。 从那次博宜之役后,周行训就念念不忘地想带她去草原看看,不只是草原,看河、看山、看海,看遍一切他前半生所惯见的北地风光。卢皎月并不是一个喜欢旅游的人,但是在那样充满着情绪感染力的描述下,她也确实萌生去看看也不错的想法。 只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终究没能成行。 这个并不算是遗憾的遗憾在第二个小世界里也没能弥补,她并没有等到顾易北伐归来的那一日……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中掀起一些细微的涟漪,又重归于宁静,像是蝴蝶在心尖上轻轻振了一下翅。 卢皎月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经历了那么多,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能够很平静地承认,“我喜欢,我很喜欢那片草原。” 她纵目向着远处眺望,莞尔,“如果有机会能去看看就好了。” 去看一眼,是怎样辽阔又浩远的天空,才能让雄鹰振翅、翱翔其上。 梁涣怔了一下神。 他看着遥望着远方的人,莫名的不快淤塞心头,竟是比先前看着对方和太子谈笑还难以言明的焦躁。! 第 143 章 错认27 鸿胪客馆。 桓羯来使便落脚在此处。 鸿胪寺已经算是禁中,桓羯使团人数众多且内里龙蛇混杂,自然不可能全都住在客馆里面,能入住的只有使团内身份极其贵重者,比如说作为主使桓羯王子和随行的侍者。 可即便如此,里面似乎也不平静。 客馆之内,一个五官明显比中原人深邃得多的异族青年正黑着脸拎着人警告,“敕娅渃,你给我老实一点。” 被他拎着的这人似是个身形纤细的随从,但一开口却是清亮的女声,“我就是出去走走,哪里不老实了?我都在马车上憋了大半路了,好不容易到地方了,居然还让我缩在一个小房间里?你就这么照顾我的?小心我回去给父汗告状!” 伏图一噎。 但还是沉着声警告,“这是中原的皇宫,不是我们王庭,他们每个地方都有卫兵守着,要是出事了,我也来不及救你。” 敕娅渃诧异:“走走都不行?我又没有闯他们的大帐!” 伏图严厉道:“不行。” 顿了下,又接话:“你再胡闹,我就把你送回去。” 敕娅渃撇嘴“嘁”了声,满不在乎道:“好啊,你把我送回去吧。” 她都被这话威胁了一路了,现在都到了玉京,住进了中原的宫城,她就不信伏图还能把她送回去。 她“略”地做了个鬼脸,趁着人一放松,使了个巧劲就从兄长手里挣脱了,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伏图气急:“敕娅渃!!” 客馆这边当然有成朝的宿卫值守,随时注意内里使者动向。但再怎么注意,也没法了解到这么细节的东西,成朝这边对于里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故而,第二日设宴款请来使的时候,卢皎月看着伏图王子身后跟着那个身形瘦小的侍者,愣了大半天。 似乎是注意到这边的注视,对方也看过来,目光一点避讳的意思也没有。 看见了卢皎月,似乎意外了一下,歪了歪头,很快就弯起了那双翠色的眸子,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来。 卢皎月:“……” 她称得上得体地对对方对方颔首,然后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同时在心底大声戳系统,[怎么回事?那是女主吧?!] 不提那双和梁涣一样有标志性的翠眸,就单说对方这态度,绝对不可能是个普通的侍从。 但卢皎月更想问的是,[剧情里有提这件事吗?] 男女主在剧情开始前,居然是见过面的! …… 卢皎月这边还在跟系统确认情况,被这么轻描淡写敷衍过去的敕娅渃却不太高兴。 她一进来就注意到对方了,在满座的男性官员中,出现了这么一个单列一席的女子,任谁都要多看一眼。 不只是她,就是成朝官员也频频侧目。 但这个人就坦然地坐在那里,姿态自然得仿佛她合该在此处一样。这 反倒让那些打量的人讨了个没趣,纷纷收回了目光。 敕娅渃桌子底下的手使劲戳着伏图,扯着他的衣裳示意他往那边看! ∷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中原的朝堂也有女子在列,凭什么她就要换上侍从的衣裳,躲躲藏藏?! 伏图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因,但这是成朝内部的事,与他们这些使者无关。他默不作声地把自己快被扯断的腰带从妹妹手里抢回来,目不斜视看着桌上的馔食,像是能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敕娅渃:“……” 她要气死了。 伏图不看,她自己看! 敕娅渃就是这么和卢皎月对上的视线的,但是还没等她表示完自己友好的意思,对方就挪开了目光。 敕娅渃:??? 从一出生就被捧在手心的草原小公主没受过这样的冷待,一时之间困惑不解的情绪居多。视线非但没有挪开,反而越发直勾勾的注视过来,灼灼的目光像是要在卢皎月身上烧出个洞来。 还在和系统讨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的卢皎月:“……” 倒是敕娅渃,她盯了没多久,就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森凉得像是草原上的野狼,冰冷的威胁蹿上脊背。 敕娅渃眉头一拧,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却不想、竟对上了一双和她虹膜颜色极为相似的眼睛。敕娅渃一愣,但是那点看见同类的高兴没维持一瞬,就被对方眼底毫无遮掩的冷厉警告给压了下去。 草原上的明珠并非温养室内的花朵,清楚感知到敌意的敕娅渃当即不甘示弱地对峙回去。 刚刚和系统问明白情况的卢皎月一抬眼,就看见了这边两个人的暗地里较劲。 卢皎月:……不愧是男女主。 她忍不住悄悄跟系统说了句,[我觉得我可以提前功成身退了。] 系统觉得这情况有点不对,又说不清哪里不对。 最后只能解释为,[现在还不是剧情开始的时间节点。] 卢皎月:不要那么死板么。 男女主都提前见面了,再有别的什么事,发生一下也很正常。 这会儿这两个人看起来很有火花。 …… 如果火药味儿也能算火花的话。 * 卢皎月这边暗含期待,上首的成帝也心下满意。 太子那边终于想通、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了,不再坚持那套狗屁的兄妹之谊,成帝干脆趁着这个接待来使的机会,让高平出现在人前。 接待桓羯使者一事本来就是高平操持,她出面再正常不过。 又是有他国来使的场合,便是朝中人有什么想说的,也不会挑着这个时候开口。 成帝唯一担心的是高平会不会露怯。 但现在看,这个担心也是多余了。 成帝心下微定,这才有心看向桓羯使者。 这一看,正好看见了伏图王子低着头,像是把桌上的馔食盯 出个花来的样子。 成帝扬了一下眉,抬手叫停了殿中的乐舞,笑问:朕看伏图王子席间一直垂首敛眸、不发一语,可是嫌这席间歌舞鄙陋、入不了王子的眼? ?本作者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旁边有译官将成帝的话翻译成桓羯语。 这话多少带着点质问的意思了。 两国邦交是为修好,伏图还无意在宴上闹出龃龉,再次在心底狠狠后悔了一把让妹妹跟来,但还是开口,“回陛下,这席上的歌舞甚好,只是于桓羯习俗不同,小王一时不习惯,才没有多看。” 并不用一旁的译官翻译,他开口竟是一口流利的汉话。 成帝稍显意外。 不过他很快就敛下神情,像是颇感兴趣地开口,“那照桓羯习俗,不用歌舞,这宴上该以什么助兴?” 伏图笑着朗声,“自是族中勇士于宴前搏斗,最后胜者享用整个宴上最鲜嫩的羔羊!” 这话一落,殿中顿时想起些嗡嗡的议论声。 虽然这种场合下,在场的诸位都默契地放低了声音,不让来客听到。但稍微想想就能猜到久受礼仪教化的诸位公卿们对于这种话的反应,无非是“果真蛮夷”、“不堪教化”、“化外之地”。 但是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态度。 成帝和几个肱骨心腹对视,眸底都显露出些凝重之色,两国的盟约大抵是这世上最脆弱的联系了,从缔结的那一刻,便随时防备着撕毁。不管这伏图王子方才那一口流利的汉话,还是如今这锐气外露的发言,都昭示着对方不是易于之辈。 爪牙锋锐的敌人可怕,更可怕的是这样的敌人还在试图了解并学习你。 恐怕对方将来一旦长成,会是成朝的心腹大患。 有那么一瞬间,成帝切实动了杀心。 但是理智终究阻拦了那点冲动。前朝末年的混战耗竭中原国力,成朝立朝后各地也不安宁,也只这些年稍稍平稳了一些,要是在这个时候发动一场倾尽国力的大战,恐怕成朝内部会先一步崩盘。 思绪飞快转过,成帝面上却露出一个笑来,“拳脚搏斗非中原之俗,但射御却是君子之礼。伏图王子远道而来,我大成也不好让客人败兴而归,不如就在这宴上比一比射御?” 成帝一发话,先前宴上嗡嗡的议论声霎时一止。 皇帝表明了态度,再说下去可就是不识抬举了。 成帝含笑接着,“朕这里有坛珍藏多年的美酒,正好拿来做彩头,伏图王子以为如何?” 笑意不达眼底,反而带着沉沉的帝王威压。 伏图不闪不避地对上了,施礼道:“小王先行谢过陛下赏赐了。” 成帝脸上的笑一下子淡下去。 好大的口气! * 射御自然不能在宫殿内,一行人转去宫中后苑。 这突然的行程变更自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但宫人侍卫都丝毫不乱,接引在前,秩序井然,一举一动都尽显上国风范。再度落座之际,鸿 胪寺的张寺卿默不作声地对卢皎月拱了拱手,眼底不知是敬佩还是感激。 卢皎月:“……” 她就是做备选方案做习惯了而已,毕竟曾经有个做到pnZ都搂不住的天选奇葩。 总之,宫内宴饮突然变成露天野餐这种事,对卢皎月来说实在太稀松平常,实在构不成问题。倒是成帝那边,似乎遇到了点小问题。 成帝刚一坐下,就对上大皇子那毫不掩饰求表现?_[(”的热切眼神。 成帝:“……” 他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神色冷淡地转开了视线,对着侧边道:“管平福。” 一侧的帝王亲卫中,有人越众而出,跪地领命,“臣在。” 大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 另一边,伏图本想亲自上阵去比试一番,但是见那边成朝的情形,只能暂时按捺下那点被挑起的胜负欲。成帝让身边的侍卫应战,他的身份、再亲自上就不合适了。 伏图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也对着随行的护卫吩咐道:“约突邻……” 话还没说完,耳边就先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我来!” 伏图:“胡闹!” 敕娅渃才不怕他,她仰了仰下巴,对着约突邻,“约突邻,你说,咱们两个比射箭,谁赢的次数多?” 约突邻脸上露出点讪讪之色,但目光不由也往伏图身上落,低声请示:“左贤王?” 桓羯王储常任左贤王,伏图也不例外。 约突邻这会儿请示,也是也觉得让敕娅渃公主上是个不错的选择。这种场合,想要不堕草原威名,当然要选箭术最出色的那个。单以箭术而论,整个草原上,比敕娅渃还好的实在没有几个。 伏图还想说什么,那边的成帝倒是注意到桓羯这边的争执,不由出声,“怎么?伏图王子可是在人选上有什么疑虑?” 还不等译官翻译,敕娅渃已经先一步站了出来,用桓羯语说了一句,“我来!” 这话当然没几个人能听懂,但是她这姿态倒是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一时之间各色目光都落在了敕娅渃身上。 敕娅渃穿着男装,但是她这乔装实在不怎么精巧,只是换了套衣裳,摘下了发上的首饰,连腕间的银镯都没有摘,属于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拙劣。先前伏图带人进来的时候,就有人小声议论“这蛮夷之人果真不懂礼数”、“连这般场合都带着姬妾”。 如今看对方竟然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有几个脾气爆一点的已经涨红了脸,也顾不得成帝在场,呵斥道:“两国之盟,伏图王子带着美姬前来亦是无礼,如今更是让姬妾应战,这是辱我大成无人吗?!” 他这么说着,已经上前一步,颇有“倘若不给个解释,今日便要血溅于此”的怒容。 伏图本也为敕娅渃的举动头疼,但听到这话,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的妹妹可不是给外人轻视欺侮的! 他环视了一圈大成诸臣,没理刚刚出声的那个人,反倒是上前一步,对着成帝行礼道:“陛下容禀,舍妹虽性子顽劣,但箭术确实极好。草原一向能者居之,敕娅渃当得起这次应战。” 成帝下首,刚才被叫出来的管平福迟疑着出声,“陛下?” 他当然不是惧战。能被成帝记住、还在这个时候叫出来,管平福是军中有名的神射手。但是这会儿这个桓羯公主一出来,成朝这边便是胜了,也不免被说一句“胜之不武”……要是败了,那更不必说了。 成朝这边短暂地安静了一下,桓羯此举简直把大成的君臣架起来了。 卢皎月也看出了这个问题。 她在心底感慨一句“女主不愧是女主,搞事情能力果然一绝”,但到底上前一步,请命道:“陛下,高平也想试试。” 这会儿在场的人中,还真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第 144 章 错认28 成朝作为东道主,还是很有特权的。 就比如说这会儿,借着换猎装的间隙,卢皎月跟前放了好几张弓,长的、短的、大的、小的、嵌着着宝石装饰华美的、造型古朴带着牛角花纹的……但是无一例外,看起来都很贵。而陪着卢皎月选弓的也不是一般人,正是御前的头号亲信李枞安。 卢皎月和这位李公公也很是熟悉了,倒是没什么受宠若惊的情绪,很淡定地一张一张弓地掂着重量,只是试到其中的一个,还是忍不住开口:“这是陛下的私藏吧?” 她好像在庆和殿的墙上看到它挂着过。 李枞安急得头上都快冒汗了,但还是强自镇定到:“郡主这是哪里的话?如今这情况,郡主便是想开国库,陛下也必定是点头应允的。” 他这么说着,旁边又有小内侍过来禀报了几句。 李枞安脸色登时一变,连忙对卢皎月:“瞧奴!这真是昏了头。郡主可有惯用的弓?奴这就吩咐个腿脚快的,让他去芙蕖宫取。” 在宫里御.用的东西都挑习惯了,却忘了弓这等东西,可不看珍稀不珍稀,用得顺手比旁的都要紧。 要不是桓羯那边自备弓箭,他还没想起这一桩事。 李枞安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卢皎月已经挑了张还算趁手的弓,随口答道:“不用,我没有惯用的。” 李枞安:“郡主的意思是?” 卢皎月:“我都好些年没碰弓箭了。” 李枞安:“……”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好些年?” 卢皎月还在试着弦的松紧,回答也没走心,“十多年吧。” 原主对骑射兴趣寥寥,虽然有时候也去骑马出游,但不会专门去猎场打猎,卢皎月来了以后也没有刻意扭转这方面的印象。而上个小世界里,到了后来,她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什么剧烈活动,这么算算,她确实挺久没碰弓箭了。 卢皎月答得没上心,但是李枞安却脸色一白。 他哑了好半天,哆哆嗦嗦地出声,“郡主这玩笑……”可真好笑。 他话没说完,就听一道凌厉的羽箭破空声。 声音倒是很利索,但李枞安纵目一看,不远处的靶子干干净净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竟是连箭靶都没挨着。 李枞安:“……” 他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卢皎月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果然不行。 射箭这种东西,很多时候都是凭着肌肉记忆的,而原主这个身体,显然在这方面没建立什么神经回路。 也没办法了。 这种情况,可不讲什么公平竞争的精神。 卢皎月打开了系统插件,再往前看的时候,眼前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分析——沉浸式二维实景射箭游戏。 卢皎月一边缓缓地调整着箭矢的方向,一边收放着拉着弓弦的力道,脑子里倒是不期然地想起 了周行训对此的吐槽。 他说话其实挺不客气的,经常噎人还不自知,那次也不例外。 ◢本作者岁既晏兮提醒您《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看着卢皎月射箭,像是遇到了什么很不理解的事一样,眉头拧得死紧,好半天才出声,“阿嫦,你不能这样。” 似乎不知道如何解释现在的情况,他一边比划着模仿卢皎月的举弓瞄准的姿.势,一边不客气地出声,“你这样,在战场上早死了八百回了!” 卢皎月:“……” 我真是谢谢你啊。 要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上战场(微笑.jpg) 回忆着某些到现在都想起来都很无语的事,卢皎月终于调整好角度,勾弦的手指骤然松开。 箭矢破空而出,旁边的李枞安只觉得心跟着一跳,只恨不得闭上眼睛。可是他领着皇命而来,这会儿非但不敢闭上眼,还得好好看着,等着一会儿回去复命。 让他松口气的是,这次的箭终于落到箭靶上了。 虽然位置还是偏了点,但起码不是之前那样的二不沾了。 想来高平郡主那句“好些年没碰弓箭”是实话。 当然不可能是“十多年”,高平郡主现在人才多大?! 李枞安只能拼命安慰自己,高平郡主竟然还有心开玩笑,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这么想着,他又忙转头吩咐旁边的内侍多拿几支箭来,也好让这位赶紧找找手感。 李枞安尚且这么想着,却见高平郡主竟放下了弓。 原是那边有人牵了马来。 李枞安简直眼前一黑。 骑射! 陛下说比的还不是立射,而是马上射箭! 就连李枞安这会儿也不由在心底道一句:陛下这真是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坑! * 李枞安回到成帝这边的时候,脸色有些怪异。 成帝问了一句,“怎么样?” 李枞安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给出个什么回答。 他倒是看出高平郡主是真的手生了,对方熟悉了几箭之后,立射是能够射中靶心了,但是骑射还不知道如何,可这边的时间却着实拖不下去。 成帝一看李枞安那表情就知道,恐怕情况并不那么太好。 想想也是,平素也没见高平多喜欢骑射,这次站出来也是被逼无奈,想要对方做得多好也是为难人了。 他抬了抬手,示意李枞安不必说了,又低声道:“你回头传朕的口谕,让她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过一时之输赢,算不得什么。” 没有把国事尽压在一人身上的道理。 方才那境地,高平要是不站出来才是难以收场。 成帝和李枞安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两边也都换上了猎装出来了。 大抵是身份已经被揭开,敕娅渃也没做先前的男装打扮,一席合身的猎装,衬得她身姿窈窕。卢皎月猜测李枞安应当给下面的人下了什么“争取时间”的吩咐,这位桓羯公主连发辫都重新绑了一 遍,上面坠着漂亮的宝石,是个很具异域风情的大美人。 卢皎月这么想着,忍不住看了梁涣一眼,却碰巧和对方对上了视线。 对上对方眼底的担忧,卢皎月一怔,倒是忍不住笑起来:看起来这会儿爱情的火花还没有擦起来,梁涣还是胳膊肘往内拐的。 卢皎月给了梁涣一个放心的眼神,对着对面的草原公主拱了拱手,做了个“先请”的手势。 敕娅渃可没有客气,她惯占先手,这会见卢皎月示意,更没有推让的意思。 当即挽弓纵马,马蹄轻灵地前跃,马上之人发辫随风扬起,上面点缀的一粒粒宝石在阳光下反射着夺目的光,是灿烂的、野性的、带着浓烈生命力的美。 卢皎月有点想去看梁涣,但是她还是忍住了。 和男主、女主、甚至他们未来的感情无关,单单这样的美丽本身就值得人专注地投以目光。 敕娅渃搭箭引弓、连发二箭,羽箭的破空声几乎连成一片,只眨眼的功夫她已经越过了靶子的区域,一勒马缰,轻快地调转过来马头。 她连靶子都没看一眼,已经高高地扬起头来,骄矜地迎接着属于自己的欢呼。 二箭连中靶心。 桓羯那边几乎立刻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与之相对的,成朝君臣的脸色都很难看。 太子担忧地看了一眼卢皎月,他的座位就在成帝下首一侧,这会儿忍不住对着成帝小声恳求,“父皇,不然别让高平去了?” 如今这局面,一个不好就是自取其辱。 他知父皇对高平的期许,但就是如此,才不忍心高平在群臣面前落这么大的面子。 太子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被成帝眼神严厉地止住。 他沉着声,“你看着高平。你给我好好看一看。” 可怕的永远不是输,而是畏怯。 可以失败。 但不能畏惧失败。 将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太子,和桓羯的下一任王储对上的也是太子。 他可以输,但是绝对不能退。 太子愣了一下,到底还是依着成帝的话抬头看了过去,却又是一怔。他看着那个一身猎装、气质依旧温柔此刻却莫名显得锋利的人,突然产生了一点疑惑,那真的是高平?是他的妹妹吗? 这点想法刚刚冒出来,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之模糊了,太子再去回忆,脑海中确确实实回忆起对方幼年时初学弓箭画面。是高平没错。 这边成帝父子对话间,那边伏图也终于冷静下来。 知道这场合实在不适合做得太过分,伏图压了又压,才勉强收起脸上那又是骄傲又是得意的神情,对着上首的成帝打圆场道:“只是玩乐罢了,陛下不必……” 话未说完,再度入耳的箭矢破空声让他猛地回头。 锋锐的箭镞破开空气,紧紧贴着先前射进去的那支箭没入靶心,两箭入靶的几乎是同一个位置,箭矢的尾羽在空中 轻颤。 伏图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冷静、锋利,带着一丝淡薄却又凌厉的杀气。 宛若刀锋逼近的感觉在后颈激起一片战栗,伏图使劲咬了咬舌尖,才压下那陡然升起的、遭逢强敌的兴奋。手指却不自觉地勾了勾,轻抚上了腰侧暗藏的匕首。 他想和这人打一架! 二箭,同样的正中靶心。 紧紧贴着先前入靶的那二支箭矢。 场中一片寂静,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不管是成朝还是桓羯都没料想到这个结果。 伏图率先反应过来,用桓羯语低叹了一句,“敕娅渃输了。” 敕娅渃在旁“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靶心区域有多大?箭镞没入靶子的范围有多大?每一箭都贴着她的箭入靶,分明是故意示威。 敕娅渃左想右想还是不服气,当即就要跳起来再次约战。 伏图沉下了声,“敕娅渃。” 敕娅渃:“……” 她到底分得清什么什么时候能闹,什么时候不能闹。被这么一喝,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下,就是脸色臭得很。 上首的成帝这会儿也终于回过神来。 他轻飘飘地刮了李枞安一眼,意思不外乎“你这老东西也学会吊朕胃口了”。 李枞安:“……” 他这可真的冤得慌。您敢信高平郡主第一箭连箭靶子都没挨着? 成帝这会儿可没心情听李枞安解释,他满面红光、口中却无不遗憾地宣告,“可惜是个平局,看来朕今日要舍两坛美酒了。” 中原大国乃礼仪之邦,当然要有谦虚谨让的气度。 这么想着,成帝又很谦虚地把两边都一起夸上了,“桓羯公主和朕的高平都是巾帼之才,入能谏言问策、出能策马执弓,得女如此,是朕、是桓羯大汗的幸事啊!” 底下的众臣:“……” 您想夸可以直白点夸,不用非得捎带上个桓羯公主。 伏图也觉得微妙。 但紧接着就听上面的译官在短暂的停顿后,选择性省略并临时增加了部分内容,把敕娅渃夸得天花乱坠。 这一让人通体舒泰的夸赞说下来,敕娅渃连方才的愤愤都忘了,不自在地拨弄了下发辫上的宝石,矜持道:“我也没那么厉害啦。” 顿了顿,又小声嘀咕,“不过,父汗确实说过,他能有我是长生天的恩赐。” 一副“算你们还有点眼光”的语气。 伏图:“……” “…………” ——狡猾的中原人。! 第 145 章 错认29 这场接待外使的宫宴虽然中途出了点波折,但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只是回客馆的途中,伏图没走出多远,就从周遭反常的安静中发现了异样,他环视了一圈,不出意外地发现人群中少了一个本该在的人影。 伏图:“敕娅渃呢?” 他想起敕娅渃方才比箭结束后的愤愤不平,不由生出点不好的预感。 *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伏图对敕娅渃还是有足够的了解的,他精准地猜中了敕娅渃的去向。 这边,卢皎月从宫宴离开没多久,就被拦住了。 对面语速飞快地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卢皎月一个字都没听懂。 卢皎月:“……” 敕娅渃:“……” 很显然,敕娅渃也意识到问题所在,脸上浮现了很明显的懊恼情绪。 跟随着卢皎月的宫人也没听明白对方这一通话的含义,这会儿不确定地对着卢皎月分析,“是不是桓羯公主和使团走散,找不着回客馆的路了?郡主要遣人送送她吗?” 卢皎月觉得有这个可能。 她不由地转头看了旁边的梁涣一眼。 后者一点动弹的意思也没有,见卢皎月抬眼看过来,还露出了个像是困惑的情绪。 卢皎月:“……” 以两人这么些年相处下来的默契,梁涣要是没看明白她的意思就怪了。他就是不想去送而已。 想起系统那句“还没到剧情节点”,卢皎月深感自己任重道远。 她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再看那边低着头,整个人的色调都灰暗下去的小公主,迟疑了一下,试探地用桓羯语打了个招呼——她也就会这一句而已。 对面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又是一通激动的叽里呱啦。 卢皎月:“……” 她仍旧一个字都没听懂。 不过大概先前那声桓羯语的打招呼给了对方希望,敕娅渃这次没有放弃的意思,她放慢了语速,一个一个词地往外蹦,同时辅以丰富的肢体动作:她指了指卢皎月,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拉弓的动作,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 卢皎月不确定地询问,“公主是想要射箭?” 她重复了一遍对方拉弓时说的音节。 敕娅渃一下子笑开了,连连点头。 卢皎月解释:“方才的射猎的后苑乃是皇家禁苑,没有陛下许可不能轻易入内,武卫府倒是有靶场,不过那里的人多又杂,恐怕冲撞了公主……我在京郊有一处林苑,若是公主不嫌弃,可去那里游猎。” 这长长的一段话让敕娅渃陷入了彻底的茫然。 卢皎月:“……” 她无奈地示意旁边的宫人拿出随身书袋中的纸笔砚台,这还是以防今日宴会上有什么万一才命宫人带着的,倒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时候用上了。 毛笔写字没有那么方便, 有人端着砚,有人倒水磨墨,一番折腾后,卢皎月在纸上写下了林苑的地址,递了过去。 桓羯公主不通汉话,但是使团里总有人读得明白。 等这些人看明白了之后,随便找个宫人引路,带着公主去就是了。 敕娅渃拿着这张写着地址的纸,不确定地看向卢皎月,口中重复了一边那个被卢皎月理解为“射箭”或是拉弓??[”的音节。 见卢皎月点头应是,她顿时像是得到什么保证一样,高高兴兴地走了。 卢皎月看着那欢快的背影,倒也忍不住笑起来。 顿了下,转头看向梁涣,“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可爱?” 梁涣停言简意赅地点评了两个字:“聒噪。” 卢皎月:“……” 她试图自我安慰:没关系,这两人最开始就是欢喜冤家的类型,吵吵闹闹的感情就有了。 梁涣像是注意到卢皎月的异样,关切道:“阿姊?” 卢皎月:“……” 你这会儿不是挺有眼色的吗?刚才干什么去了?! * 那边,敕娅渃在桓羯使团大张旗鼓寻找公主殿下之前就先一步回来了。 她兴冲冲地回到了客馆,把那张纸往伏图面前一拍,兴高采烈地,“她答应了。” 伏图:“谁?答应什么?” 敕娅渃:“那个人!那个中原女人!她答应和我再比过。” 伏图:??? 他虽然满心疑惑,但是在敕娅渃的坚持下,还是把那纸上的地点翻译了出来,又找了宫人引路,带着敕娅渃去了郊外的林苑。 敕娅渃在那里坐了一天都没等到人。 一直等到暮色四合,伏图过来找人,敕娅渃才终于意识到问题:那张纸上只写了地点,没有写时间! 第二天一大早,伏图就这么被敕娅渃强行拉着,去找了卢皎月。 一行人是在宫外遇见的。 卢皎月本来打算去趟枕中斋,没想到居然会路遇这两个人,虽是意外,但她还是停.下来打招呼道:“好巧,殿下和公主也出来逛?” 伏图:不是巧,是一路打听着人的行踪找过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敕娅渃已经开口“你上次说的再比过,定的是什么时候?”,还揪着一旁的兄长为自己翻译。 伏图:“……” 他看着对面人这半点不像有什么约定的反应,就知道这里面多半有什么误会了。 卢皎月倒也瞧见了后面敕娅渃明显想说什么的样子,想起了上次不太顺畅的沟通,再看看几个人现在堵在路上的样子,卢皎月顿了一下,指着一旁的茶楼提议,“有什么事,不如进去慢慢说?” 伏图也觉得这事需要慢慢沟通,转头用桓羯语对着敕娅渃说了几句什么,又对着卢皎月点了点头,一行人就这么进了茶楼。 大概被旁边的妹妹催得狠了,伏图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询问道:“郡主上 次给了敕娅渃一个写着林苑的字条?” 卢皎月点了点,公主似乎想要习练射猎,但禁苑之中多有不便,恰巧我在京郊有这么一处林苑,平常也甚少过去,若是能方便了公主也是桩好事。㈥㈥[” 伏图:“……” 果然,根本没有应战这回儿事。 再听着旁边敕娅渃还一个劲地催促着询问的时间,伏图不由头疼:他现在要怎么跟听到答案后一定会闹起来的敕娅渃解释清楚,对方根本没有答应她的比试要求。 卢皎月倒是看出来情况似乎有哪里不对,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可是林苑的侍从对公主有所怠慢?” 那双色泽浅淡的眸子带着柔软的关切落了过来,伏图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下。 不单单是因为这柔软,还有别的。伏图不期然地回想起先前宫苑中倏忽一瞬瞥见的眼神,刀锋一般的冰冷锋利,凌厉得让人心生颤栗。 征服才是草原上永恒的主题。征服野兽狼群,才能保住成群的牛羊,征服难缠的对手,才能占据最肥沃的草场,女人也是同样。征服最耀眼最矫健的女人,才能孕育最强壮的后嗣,才能让部落蔓延下去。 宫苑时那一瞬的颤栗又浮上心头,伏图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日其实不全是被敕娅渃拖着过来的。 有些念头转过只是一瞬间的光景,伏图想通之后,立刻就对着旁边的妹妹开口,“敕娅渃,你想带她回草原吗?” 还在催着兄长问时间的敕娅渃一愣。 又听伏图接着,“到时候她有的是机会和你比试。” 敕娅渃可不是被一句话哄过去的三岁小女孩,她目光在卢皎月和伏图身上来回打了转,很快就明白过来,“你看上她了!” 这不奇怪,对方可是在先前的骑射中赢过了她,便是在草原上也必定被许多勇士追逐。 不过敕娅渃在心中默数了数这次出使带的人,又回忆了自己在皇城中见到侍卫,无不遗憾地开口,“你抢不过来。” 伏图瞥了妹妹一眼,“中原的女人不是用抢的。” 敕娅渃:? 敕娅渃还准备再询问,伏图已经转开了视线。 卢皎月就看见那边兄妹俩一阵叽里咕噜的交流之后,伏图抬头看了过来,笑道:“敕娅渃说,谢谢郡主的招待,她在京郊林苑玩得很开心。只是她出城的时候,经过城中坊市,看见里面很热闹,只是语言不通又没有熟悉的人指引,没法参与进去,却不想今天竟碰到了郡主,这才高兴跑过来。不知郡主有没有空闲带她逛逛?” 这话好像没什么毛病,但是卢皎月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这兄妹俩刚才交流的真的是这些吗?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对面一眼,目带询问。 敕娅渃虽然不知道兄长说了些什么,但是这会儿还是十分配合地扬起个笑来,重重点头。 卢皎月: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公主这是哪里的话?殿下和公主远道 而来,我正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她其实安排了专门接待来使的陪侍之人的,就是不知道兄妹俩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想看岁既晏兮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算了,计划总没有变化快。 这种事她早都习惯了(疲惫微笑.jpg)。 * 茶馆的后巷。 一墙之隔,街巷外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瓦墙之内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机。 梁涣劈手夺过刺客的兵刃,反手抹了来人的脖子,拖着这具还没咽气的身体转了个方向,正好挡住了另一个人刺来的一剑。他把这个已经四分之三咽气的人往前一推,从后面补了一剑过去,直接把两个人穿了葫芦。 想要抽剑出来的时候,却听见上方的动静。 梁涣停顿了一下,下一瞬便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兵刃,在墙壁上一个借力,迅速往后退去。只是抬头之际,却瞥见了上方茶楼上一个稍显模糊的影子。 因为实在太熟悉、仅凭一点朦胧的侧影,他就立刻分辨出了对方身份。 ——阿姊?! 梁涣后退的动作一下子滞住了。 而这会儿功夫,那个从上方伏击的刺客也逼到了近前。 梁涣拧了拧眉,再留手却来不及了,他当机立断地抹了人的脖子。 刻意隔开一段距离的护卫匆匆赶来,一绕进来就看见了这地上的三具尸首,一时之间微微错愕。 领头那人低声询问:“殿下?” 不是说留活口吗? 梁涣倒是很平静,“没收住手。” 而且动静闹大了,万一被上面的人看见什么就不好了。 护卫没有多想,只是感慨道:“可惜了,殿下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当诱饵,居然没抓住活的。” 梁涣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淡道:“死人有死人的用法。” 他本来想留个活口,给太子动手封口的机会,但是现在人都死了,也谈不上封不封口了。 “你报给京兆府尹,就说有人当街行刺皇子。正值桓羯来使的要紧时候,此举蓄意挑拨两国之盟,该严查京中不明人士。” 这事京兆府尹可不敢私做主张,肯定要上报成帝。 最后的结果定是严查,而且还是密查。 正是两国缔盟的时候,太子作为储君不能缺席,成帝肯定不能把密查的事交到他身上,只能交给其他心腹。这么仔仔细细地排查一遍,要是顺藤摸瓜查出点别的什么来,可就有意思了。 梁涣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的冷意。 太子最好把冯家的那些人藏得再隐秘一点。 底下的人虽不明背后的缘由,但听了这明确的指令后,立刻领命称“是”。 只是又疑惑道:“殿下您呢?” 报案这种小事,当然不用皇子亲自跑一趟,但是他瞧着对方好似也没有回府的意思。 梁涣:“我还有点事。” 顿了下,又道:“有干净衣裳吗?” * 小半刻钟后,从茶楼下来的卢皎月正好碰见了换了一身衣裳的梁涣。 卢皎月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要她带着桓羯公主逛玉京? 这分明是男女主之间的缘分!! 第 146 章 错认30 经过这么多个小世界,卢皎月还是头一次觉得男女主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缘分的。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 梁涣也像是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这一行人,露出些意外的神色,“阿姊这是?” 卢皎月:“我今日碰巧遇到了敕娅渃公主,公主对玉京的街市很感兴趣,我带她一起逛逛?” 梁涣的目光在后面两人身上扫过,在伏图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但在引起注意以前就先一步挪开,对着卢皎月道:“阿姊若是不嫌弃,我也一起?” 卢皎月和梁涣说话间,后面那兄妹两也在用桓羯语小声嘀咕。 敕娅渃鼻尖动了动,拧着眉低声,“好浓的血腥味儿,这人刚刚沾过血。” 还不是一般程度的沾血。 伏图当然相信妹妹的嗅觉,不由也略微拧了眉。 偏巧这会儿卢皎月转过头来问,“这是我弟弟,成朝的七皇子。我平素久在宫中,对于坊市的了解比不了七弟,二位介不介意和他同行?” 伏图:“我问问敕娅渃。” 他这么说着,转而做出询问的姿态对上妹妹,像是在翻译卢皎月的话,但实际上说的却全是别的内容。 “有点难办,郡主说这是她的弟弟。” 兄弟是部落中女性的天然保护者,追求心仪女人的时候,被对方的兄长或者弟弟盯着再正常不过。伏图眼里,卢皎月这要求简直正当合理、毫无拒绝的余地。 敕娅渃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不过她也知道伏图跟她说这话的意思,当即拍胸.脯对兄长保证,“放心,交给我吧。我帮你盯着他。” 她这么说着,扬起脸来,对这梁涣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卢皎月都快被这个笑容闪到了。 ——果然是小太阳女主! 梁涣对此大概有很不同的想法。 在不知道第几次想要上前,却正正好被人挡住去路的时候,梁涣的眼底终于泛起了冰凉的寒意。 敕娅渃被这冷冰冰的眼神看得打了个激灵,但是还是很快回过神来。 “你做什么这么生气?伏图可是我们部落里最出色的勇士,多少女人想嫁给他呢!” 这段话梁涣一个字都没听懂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从对方的行为中判断出她的行动意图。他冷淡的开口,“父皇不可能把阿姊嫁到草原。” 两边语言不通,梁涣这话也并不是说给对方听的,他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这话,看着侧边并肩而行的两个人,这才勉强压下了心底的烦躁。 ——不过是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街市上人声嘈杂,卢皎月没能听清那边两人的对话,但是瞧着两边明明语言不通还能聊得有来有回的样子,卢皎月忍不住心生点不愧是官配的感慨。她尽量不那么刻意地带着伏图和那边两人拉开一点距离,好给那边两个人一点类似于独处的环境。 就是不知是 不是自己的错觉,卢皎月总觉得做这些小动作的时候,身边的人像是格外配合的样子。 那点拐带别人家妹妹的心虚感作祟,卢皎月这一整天都对伏图的态度极为友善。 ?想看岁既晏兮写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 146 章 错认30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 故而在几日后的践行宴上,伏图提出求娶的时候,卢皎月在短暂的懵逼后,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那会儿的态度给了对方错误信号。 好在成帝也不可能这么答应下来。 他听到伏图的求娶发言之后,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朗声道:“若是伏图王子求娶哪位公主,这也是两国修好之谊,朕也就答应了,但是高平却不行。” 伏图:“小王诚心求娶,若陛下觉得小王诚意不够,我愿意再加聘礼。” 伏图先前出的条件已经是条件优厚,若是再加聘礼,那可真的是大出血了。 成帝摇头:“这可不是聘礼的问题,高平乃是我大成未来皇后,怎么都不能许出去。” 这还是成帝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这种话,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就算再怎么克制,底下的诸位臣子也开始了彼此的眼神接触。 卢皎月则是下意识地去看太子。 她本来以为太子就算不会在这场合下直言反对,也会脸色难看。但出乎意料,对方神情很平静,对上卢皎月的目光,还顺势给了个安抚的眼神。 卢皎月:??? 太子这反应不对啊! 卢皎月这边尚且迷惑,那边的伏图却没有就此罢休,他只略微停顿了一下就再度开口,“小王先前也打听到些消息,高平郡主既未婚配也未定亲,既然如此,那太子只能算郡主的追求者。按照草原的规矩,我们这会儿该比试一番,决出胜负。不知道成朝太子可愿应战?” 成帝倒也没想到伏图会这么执着,拧了拧眉,正想要回绝,却听见旁边一声,“儿子愿代太子应战。” 正是这段时间接二连三被成帝无视的大皇子。 大皇子当然知道这做法会惹得成帝不快,但他心下也有自己的思量。 成帝刚才说了高平是未来的皇后,但可没说她要嫁给谁啊! 他其实知道自己如今早就希望微茫,但大家都是非嫡皇后所生,他又占了长子的名分,怎么可能对那个位置一点想法都没有?!占了这么特殊的位置,彻底放弃希望实在太难了。在别的方面他可能没有办法与太子相较,但若是说个人武力这方面,太子要是想和他比,实在有点自取其辱了。 桓羯王子这个提议,简直正合他的心意。 到底是自己的种,成帝几乎在一瞬间明白了大皇子的所思所想。一时之间,气得脸色发青:他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生出了这么个和他对着干的儿子吧? 更可气的是这样的蠢货儿子还不止一个。 “父皇,儿子也愿意代太子应战。” 正是听了大皇子的话,恍然大悟,一下子意识到还能这样的梁攸业。 成帝:“……” 托这么 两个倒霉儿子的福,他简直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这会儿要再拒绝,真是显得怯战了。 梁涣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也要求请战的。 和他那两个哥哥相比,这一个总算是正经代太子应战的了,起码在现在的成帝眼中是这样的没错。 最后理所当然的由他代太子比试。 敕娅渃没听明白前因后果,不过当下的场景在她看来再正常不过:长得好看还有能耐的美人当然有许多追求者! 就比如说她(挺胸,jpg)。 不过伏图可有得磨了。 敕娅渃轻轻捶了下兄长的肩膀一下,鼓劲道:“别输了。” 敕娅渃这么说着,眼底却没什么担心的神色。 她的兄长是部落里的第一勇士,这点小比试,怎么都不可能输。 伏图却摇了摇头,“是不能赢。” 他对中原的规则要比敕娅渃了解得多,知道在成帝说出那种话之后,便不可能将郡主嫁给他了。之所以提出比试,不过是想给对方找点不快罢了。 但如今成帝真的答应下来,他倘若再赢了,那可真的要把关系闹僵了。抢夺可敦在草原上而是要招致整个部落的报复。零霜在西虎视眈眈,他这次是来和中原结盟的,而不是再树新敌。 敕娅渃:??? 什么叫不能赢?!等等!你回来给我说清楚! 还不等敕娅渃开口问明白原因,伏图已经解开身下不便活动的外袍,起身往场中走去。 梁涣早就站在那里,正低头整理着腕间的护臂。 伏图整好以暇地等着,眼底没有丝毫将败的颓靡。 他说“不能赢”,但也没打算要输,如先前高平郡主稳压敕娅渃一头的“平局”就很不错。 他对着对面扬了扬唇,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个挑衅的笑。 梁涣神色冷下,他几乎是毫无预兆地出了手。 凛冽的劲风携着森凉的杀气,伏图无端的想起前几天城中偶遇时,敕娅渃感慨的“好浓的血腥味”。虽说伏图那时候就知道对方不像看起这样好相与,但是这一上来就这么杀气腾腾的出手还是超乎他的预料之外。 不是说中原人都很含蓄吗? 伏图抬着手臂格挡对方直取他咽喉的这一下,抬眼对上了对方那双带着寒意的碧色眼睛。这一刻,伏图非常确信对方是想杀了他的。 这可不像是弟弟对待阿姊的追求者。 伏图和那双眼睛对视了片刻,突然开口:“你是她的情.人?” 梁涣错愕。 伏图趁着他出神的那一瞬间,挥拳过去,被挡下之后也不介意,而在那逼近的间隙低笑,“哦,还不是。” 这仿佛遗憾的语气带着莫名的嘲讽,梁涣出手的动作更狠厉了几分。 …… 就懂行的人而言,这是场挺没意思的对战。 虽说对阵的两边确实在较劲没错,但双方 各自都有所保留,而且国宴之上也不可能把场面闹得多难看,最后不出意外的以平局收手。 伏图对着对面拱手,“承让。经此一遭,我才知道中原亦有勇士,按照中原的话来说,这叫做‘美人配英雄’,七殿下确实是英雄豪杰。” 这话落后,殿内一静。 伏图这话说得没什么毛病,但是问题在于他是对梁涣说的。 成帝刚刚说了高平郡主是未来皇后,这会儿这个桓羯王子不去提太子,反倒话里话外说她与七殿下相配,这里面的意思可就太让人深想了。 成帝脸色几乎立刻就沉下来了,朝臣们此刻也是屏气噤声。 梁涣平静:“伏图王子谬赞了,中原之地自古蒙圣贤教化,从不以个人勇武论英雄。齐将不.良于行,能指挥千军万马,谋圣运筹帷幄,能决千里之胜负。涣不过习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怎么敢称一句豪杰?” 伏图像是一点儿也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似的,大笑道:“我不懂中原的这些教化,但能和我打成平手,七殿下在草原上必定也是个勇士,能带领部落绵延繁盛!” 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 方才那两位皇子接连出声,已经足够伏图看出这个中原王朝如今正陷入继承人之争了,那他何妨不再添一把火? 至于说有没有效果? 伏图看着对面的人,再次露出一个好似毫无心机的灿烂笑容。 这位七殿下能说出口吗?说心上人和另一个男人十分相配? 权势、女人,哪一个都足够人着迷了。 更何况两者加在一起? * 伏图顶着各色目光回到了坐席之上。 桓羯这边,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敕娅渃并不能确切地明白刚才大殿里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察觉了气氛的变化。一时之间也凝下了表情,颇为担忧地看着过来的伏图,手里不自觉地摸上了平时放兵刃的地方,摸了个空之后,才表情不大好地放下手。 她再次抬眼看想兄长,这一看就脸色微变,焦急得唤了声,“伏图!” 伏图顺着敕娅渃的目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肾上腺素褪.去,那细微的刺痛直到这会儿才被感知,伏图摸了两下,大概确认了伤口情况就拿下了手,看着掌心蹭下来那点零星的血迹,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 敕娅渃脸色一黑,这次真的是咬牙切齿了,“伏、图。” 伏图回神,语气还是带着点满不在乎的笑意,“放心,不是什么大伤。” 这种场合下,对方不可能杀了他的。 明知道不能还忍不住出手,看起来对方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这叫什么?按照中原的话来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伏图忍不住抬头看向那位“红颜”。 对方感知到视线,几乎立刻就回视了过来。大概是他刚才那些话的意图太不掩饰,这一次对方注视过来的目光远没有前几日街市上偶遇的温和友好,而是一种冰凉的打量。 伏图却清晰的听见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倾听着自己心脏的脉搏,忍不住咧开嘴角,露出点个显露犬齿的锋利的笑来。 果然,比起那些柔软的笑意,他更喜欢这样的眼神。最好再锋利一点、再锐利一些,就像那日宫苑之中一般。 舌面舔.舐过口腔内壁,细密的痒意一直绵延到心底。 伏图忍不住想,他果然还是很想要。 既然照中原的习俗娶不到,那他下次再来,就用草原上的方法试试看。! 第 147 章 错认31 桓羯来使离开,但是玉京的波澜却没有就此平息。 践行宴上,不管是大皇子五皇子的发言,还是桓羯王子把梁涣推到风口浪尖的那一番话,无疑是将继承人之争摆在了台面上。 况且,这事里面还有一个更微妙的地方:成帝那天当着朝臣使者的面说了“高平郡主是未来皇后”,但是紧接着却没有下文了:根本没有赐婚太子的旨意。 这就让人心里泛起了嘀咕,成帝这究竟是忘了呢,还是根本不打算把人指给太子。 要是后者,这朝上恐怕要变天了。 …… 成帝这会儿L确实是没心情顾那一茬子了。 前些日子刺杀那事的调查后续就放在成帝的桌案上,连同太子和冯家的勾连的证据一起。 梁涣从来不小看成帝对朝堂、对皇宫、乃至对整个京城的控制力。 不然,以太子平素有赏无罚的御下习惯,东宫早就漏成了个筛子,真想要做点儿L什么简直再容易不过。但是梁涣还一直耐着性子等到了现在,他得确定自己没有牵扯其中,就如现在。 他有做什么吗? 厉行新政是成帝的命令,他只是奉命行事。是冯家心怀不忿,被有心人稍稍暗示,便想要密谋祸事,而受感情牵连、决定帮忙隐瞒更是太子自己的决定……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成帝也确实没察觉到这里面有别的人的牵扯,他将那些证据一份份看了过去,沉着脸放在了一边。 再看下首,那人像是有什么话说的样子。 成帝沉声:“还有什么?说。” 那人不敢抗命,低着头开口道:“此事属下还未确认是否属实,故而没有写在折子之中,只是属下去博文苑探查的时候,好似看见了几个熟面孔,仿佛……以前在东宫见过。” 博文苑,正是太子领旨修建的文苑。 先前文苑尚未修好,来去人员甚杂,太子便将人暂时安置在了那里。 这些“熟面孔”却是指前段时间被驱赶的东宫旧属。这些人本就和冯家关系紧密,被驱离东宫后,便被后者暗中接触,这么短的时间,当然不够双方建立信任的,但却足够他们发现冯家有异样了。故而在太子找去的时候,这些人主动请缨,提出戴罪立功、为太子看守这些人。 于太子而言,确实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了。 毕竟这种事本就是“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况且再去找别人,信任度也是问题。 但是同样的事,在这时候落在成帝耳中,就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他道是太子怎么赶人赶得那么利落?原来是这么个“驱赶”。 这还真是太子能干出来的事! 成帝冷笑了一声,“他倒是念情!” 他一早就知道太子重感情。 但兄弟是感情,父亲是感情,那生母那边的舅家就不是感情了吗?现如今看,恐 怕他还觉得那边更亲近点。 成帝顿了一下,又问:“朕瞧着前段时日东宫倒是很热闹,宴会一个接着一个……都请了些什么人?” 底下的人回:“东宫那边说是家宴,多数皇子公主都去了。” 成帝:“除了这些呢?” 底下的人:“……还有一些赋闲在家的臣子家眷。” 成帝:“都有谁?” 那人一个一个地报着大臣的名字,越说成帝的脸色越是难看。 前几日的东宫的宴会是云侧妃牵头办起来的,因为别有目的的缘故,她自是希望来的人越多越多,故而所有能递帖子的都送了邀约。但别人收到了邀约,赴不赴宴就是另外的说法了,上赶着赴一个侧妃办的宴会,多半处境不太好。 而近些年来景况不佳的又多数是因为同一桩事——新政。 随着名字越来越多,成帝的脸色也越来越冷,终究是冷着声打断,“家宴?” 他到底和谁是“家”?! 底下的人跪地俯首,不敢说话。 但在少顷的沉默后,成帝却是开口,“他既然喜欢办宴,那就办!就在博文苑。把那些人都请来,朕亲自过去,去会一会他们。” 底下的人连忙叩首:“陛下,不可啊!!” 博文苑里都是太子的人,要是有什么万一,那该如何?! 成帝寒着声:“有什么不可的?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敢对君父动手?!” 要是果真如此,他还真是生了个好儿L子! 他这么多年都看错了的好儿L子。 * 太子当然不敢对成帝动手。 事实上,成帝这个命令对他来说,简直是天降横祸。 前段时间桓羯来使,京中处处戒严,连同整个司隶地区往来盘查都比平常严格数倍不止,太子不方便把那些人送出去,只能暂时安置在博文苑、让人看管起来。 等好不容易等到了桓羯使者离开,太子松了口气,正要将人送走的时候,成帝却突然要来博文苑。 圣驾要来的地方,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更不能动了。 太子接连找了各种理由推拒,却都没能成功,成帝像是铁了心在这个还未修完的文苑里办一场“家宴”了。 太子这段时间急得嘴上燎泡都要出来了。 对于太子的种种烦扰,云侧妃自是全不知情。 对她来说,这消息简直是天降喜讯。 先前桓羯使者宴上,成帝居然亲口说出了的“未来皇后”这种话,云侧妃几乎心生绝望。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宴会过去这么久,成帝非但没有下旨赐婚,还在这时候要办这么一场家宴。 如果在这场宴上发生了什么…… 这么想着,云侧妃简直都要抑不住脸上的笑。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找到太子,恭贺道:“博文苑还未完工,陛下就已经要来,足可见陛下对殿下的看重。” 太子正是神思不属的时候,哪里关注得了云侧妃说了什么,只胡乱地应了声是。 云侧妃压了压脸上的喜色,接着道:“殿下放心,此次宴会,云儿L必定操持妥当,绝不会出半点差错,定不让殿下失了圣心。” 太子下意识就想点头,等反应过来云侧妃说了什么之后,终于顿住。 “博文苑的事,你不必管了,孤亲自来操持。” 云侧妃一愣,那点笑僵在了脸上,“殿下?” 她很快就回神过来,接着道:“殿下事务繁忙,只是这点小事,妾可以照料好的,殿下不必在这上面多费心思。” 太子摇头,“圣驾亲临,怎么能算小事?” 云侧妃对博文苑的情况根本一无所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也不敢把事情交给她的。 云侧妃一时沉默。 她或许对别的事可能知道得不多,但是对太子却是极为了解的,见对方这神情就知道他不可能改主意了,但是让她就此放弃又实在心中不甘。 大概是困境确实可以激发人的潜力,云侧妃只是停顿了一下,就接上话来,“陛下亲至确实是大事,殿下为表孝心亲自操持也是应当的,只是来客中也有不少女眷,殿下在这上面做安排终究没法面面俱到。” 太子顿了一下,云侧妃说的确实是问题。 云侧妃见太子如此,立刻趁热打铁:“这些内院里的布置,不如交给妾来?” 太子顿了一下,才点头,“也好。” 说实话,他刚才第一个想起的是高平,这事如果交给她绝对能放心处置妥当。 但问题是他敢吗?桓羯来使时,玉京戍卫被高平安排得滴水不漏,他便是想把人送出去都不能,而现如今让高平来博文苑,他是嫌自己被发现得不够快吗? * 卢皎月对成帝和太子这边的纠葛并不知情。 她一开始对成帝桓羯使者宴上的那番话还颇为在意,但是也很快就想通了:就太子那态度,她就算嫁过去也多半纯纯的政治联姻,不涉及任何感情纠缠,就是换个宫殿而已。甚至如果她当真提了要求,芙蕖宫这边还能为她留着,连地方也不必换了。 只是嫁个人而已,多大的事啊? 这么一想,卢皎月顿时把这件事放下了。 有功夫操心这个,还不如想想桓羯王子宴上那意有所指的话,到底有没有影响到梁涣。 卢皎月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了博文苑的这场宴会。 不过,很显然那些话影响的并不单单是卢皎月一个,京中早已传开了,几乎是卢皎月刚一露面,她就被人团团围住,作为主人的云侧妃反而被冷落一边。 但是看着那边被拥簇在人群中间,云侧妃的表情控制不住地扭曲的起来,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明明什么明旨还没有下,这些人就全然一副太子妃的样子了! 一直到看着卢皎月一无所觉地饮下那杯加了料的酒水,云侧妃脸上狰狞的神情才终于缓下,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放松。 少顷,她竟是缓缓露出个笑。 想了想,也不像先前一样只是坐在原地,而是殷勤地凑上前去,加入了那一众恭维的人中,与人谈笑来起来。 卢皎月注意到了,倒也没有太在意。 隔了一会儿L,云侧妃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惊讶出声:“郡主的脸怎么这么红啊?可是身上有什么不适?” 卢皎月被问得微微怔神。 说起来她确实觉得有点儿L热,但还以为是围过来的人太多的缘故,现在被对方这么一说,也意识到有点不对,而且说这话的还是云侧妃。 卢皎月刚要深想,旁边的人却已经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郡主是不是病了?” “是今儿L个天太热了,大家都散开一点,别都围在这堵着。” “刚才那饮子里加了酒吧?我尝到酒味儿L了。” “郡主是不是醉了?” “……” 这一阵讨论之后的结果自然是,“郡主快去歇歇吧,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们。” 云侧妃顺势便接过话来,“我让人去送送郡主。”! 第 148 章 错认32 因先前桓羯来使在宴上的那一番话,梁涣最近这段时间都很低调。他又知道这次宴会的背后原因,隐藏从一入宴就尽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一直游离的宴上的边缘。 这种带着点抽离的旁观姿态反倒让他更清楚地看清了宴上的情况,没过一会儿他就现了异样,宴上似乎缺了个本来应该在的人:梁攸业。 这位五皇子做事多数时候都不过脑子,情绪化的行动反而让人更难以预测,这会儿突然缺席,让人不由地提起了戒备。 梁涣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一个走过的内侍,低声问:“怎么没看见五殿?” 被叫住的那内侍还真的知道原因,“回殿,五殿说今日身体不适,所以早早地去歇息了。” 梁涣拧眉。 以梁攸业的脾性,在子办的宴会上,他真的身体不适会这么默不作声地去歇息?非得把整场宴会闹得个天翻地覆不可。 梁涣顿了一,开口问:“五殿去哪休息了?” 那内侍不清楚具体的地点,不确定地道:“奴好像看见五殿往回廊那边走了,大概是去了间休息。” 梁涣眉头锁得更紧了,回廊直通内院,那边是女眷的所在。 他不期然地想起那日宴会上梁攸业主动提起的应战,莫名生出点不好的预感。 梁涣觉得应当自己多想,但是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到底放心不,借故暂时离了席。 * 这边,卢皎月跟着引路的宫人走了一段,察觉到不对。 她停住了脚步,问:“休息不是往这个方向走吧?” 那宫人脸上露出了一点慌乱的神色,但很快就收了起来,镇定道:“这边有空屋,还更近一些。郡主殿.身体不适,早点休息上,故而奴婢擅做主张。” 卢皎月本来只是稍有怀疑,但对方这反应,明人一看就有鬼。她当即开口道:的“出来透透气觉得好多了,你不用带路了,这就回宴上。” 与此时,系统出了声:[宿主,你现在的身体激素水平不正常。去甲肾上腺素过度泌,但重吸收灭活过程受阻,浓度在不断升高,且雌激素异常……] 系统说得很复杂,但是卢皎月结合自己当前的身体感受,很快找到了一个简明扼且通俗易懂的解释:药。 卢皎月:“……” 她想着刚开始态度就格外积极的云侧妃,一时之间表情变得非常难以言喻。 不是?她干这种事之前都不想想可能会有什么后果吗?! 卢皎月一时没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但现在键显然是先解决好当的情况。 这时候跟着对方走是傻子,卢皎月说了“回去”后,转身就折返。 领路的宫人哪敢让卢皎月离开? 当即快走几步,小跑着挡在卢皎月身前,表情僵硬地开口切,“郡主莫逞强,还是先去歇歇吧。” 卢皎月本来想快走,但前骤然升起的眩晕让她踉跄 了一站定在原地,显然那玩意还有一定的麻痹神的作用。 不等她缓过来,就听见不远处一道男声,“磨蹭些什么?还不把人带过来?!” 正是五皇子,梁攸业。 他这么呵斥着走过来,看见卢皎月还神智清醒的样子明显愣了一。 但这点怔愣只一瞬,他脸上很快就带上了笑,“听人说高平妹妹身体不适、想歇息,这特意过来看一。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能走路吗?” 他这么说着,手上已很不讲究地过来拉人了。 卢皎月余光瞥了那宫人一。后什么没说,还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显然这就串通的另一方。 这会儿功夫,梁攸已然上前,手臂就往卢皎月腰上揽:“高平不必客气,你是走不动了,抱你……啊!” 但这话说完,他就出了一声嚎叫,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姿态不雅地捂着胯.间跌坐在地上。 旁边的宫人因这展懵在了原地,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卢皎月倒是脑子很清醒,她缓缓放屈起的膝盖,趁势拔簪子、拿着尖锐的簪锋对着对面的人。 前的眩晕感更重了,但是好在系统插件不基于真实的视觉,照着上面的提示来,卢皎月看起来还是神清晰、神智清明的样子……虽然脑子确实有点懵。 不过简单地理顺思路还是没问题的。 她稳了稳声音,缓声开口:“冒昧猜测,五殿是因前些日子陛在宴上的戏言,有此举动。但是殿当知,国本之事轻易动摇不得,陛不会因这点儿小事生出改易子之心。殿就此罢手,高平可当今日什么都没生过。” 梁攸业捂着.身,神阴鸷地盯着卢皎月。 卢皎月这会儿根本看不清,只是(看起来)神平静地和对方对视。 看着对方这理智清醒的样子,梁攸业意识到事情大概出了意外,他在心底痛骂着云侧妃“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但这么对峙良久,他终究还是沉着声应了句,“好。” 卢皎月默默松了口气。 但就在她放松之际,梁攸业突然暴起,劈手夺过他手上的簪子,直直把人摁在了一旁的假山石上。 旁边从刚开始就已吓傻了的宫人被这动作一惊,出了一声短促的呼声。 梁攸业阴森森地看过去一,对方立刻死死捂住了嘴,惊恐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梁攸业却是开口厉斥,“愣着干什么?去叫人!” 那宫人脑子懵,“叫什么人?” “什么人都行!人越多越好。” 宫人:??? 这种情形叫人,那不是把自己的恶行揭露于众吗? 宫人满心不解,但在梁攸业的神逼视,还是领了命踉踉跄跄地去了。 这边。 梁攸业将目光转向卢皎月,捏着她的颌,冰冷地笑了,“高平妹妹瞧着像是不愿意当的五皇子妃。既如此,不如今天就在这身败名裂?……想来父皇不会让子娶一 个青天白日、当众与人苟.合的荡.妇。” 卢皎月:“……” 这人疯了吧?! 虽然脑子还有点糊,但是卢皎月人还算得上冷静。 簪子被夺不算大事,那本来就是做做样子。五皇子疯了她可没疯,大白天的、想想知道,她不可能在还有目击证人的时候杀死一个皇子。 但是打晕还是没问题的。 人从假山石被推到了地上,卢皎月一边阻拦着对方的动作,一边摸索着抓住了旁边的石头,时还不忘让系统帮忙标注区域——砸哪可以把人砸晕还砸不死人。 但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觉得身上一重,上方的人结结实实地砸了过来。 温热的液体在掌心漫开,因药物而迟缓的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生了什么,但那压过来的重量已被人粗暴地掀开。 睛被手盖住,耳边传来一道低声的絮语,“没事了。” 熟悉的音色唤回了理智,卢皎月确定的询问:“阿涣?” 那并不是她印象中对方的语调。 梁涣深吸了口气,稍稍收敛了那外露的杀意,找回了平常的语调:“是。” 卢皎月这松了口气。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袍披在了身上,她感觉对方犹豫了一,试探着伸手,轻轻地把她拥到了怀。盖在睛上的手掌终于移开,她目光的落点变成了一段站着血迹的衣襟,衣襟的主人正小幅度地轻拍着脊背,低道:“别害怕。” 卢皎月:“……” 不是害怕。 梁涣现了异样。 怀中的身体带着轻微的颤抖,他一开始确实以是对方是在后怕,直到不平稳的气息拂过颈侧,带着异常热度的唇.瓣间出些含混的低声呜咽,他模模糊糊地对现状有所察觉。 轻抚脊背的动作一时僵住,但是一条柔软的手臂却轻轻地环绕到他的颈项之上。 梁涣更不敢动了。 好在对方再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轻轻地揽了过来,稍显急促的呼吸在将触未触的距离轻轻拂过。 梁涣说不清心底骤然涌现的那股情绪是失落还是庆幸。 但这显然不是个久留的地方。 梁涣定了定神,把人打横抱起,低声:“阿姊,送你去歇息。” 起身之际,目光瞥见地上的那具尸首,那点被搅得混乱的思绪平息,梁涣情绪一子冷静了来。 他当然没有后悔自己刚的作。 让这个畜生这么死了,委实便宜他了。 但是死了一个皇子,这件事没法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 既然没办法无声无息,不如干脆把事情闹大…… 思绪刚刚转到这,颈侧突然被轻轻的蹭了蹭。 柔软的丝贴上脖颈处的皮肤,梁涣的大脑空白了一。那些冰冷凝沉的算计被短暂的淹没,他沉默着把人往怀揽了揽。 …… 梁涣抱着人离开后没多一会儿,假山 石的遮蔽后转出了一个相貌昳丽的青年。 梁攸尚没想到,自己出来透透气都能撞见这种事。 他看了那边血淋淋的尸首,扶了把旁边的假山石稳住了身体,缓缓地吐了口气。 梁攸尚的情绪现在还没有冷静来,但是他已先一步意识到,自己最好把这事咽去。 这么多年明哲保身的习惯是一回事。 再,算是还高平郡主先前在他府上揪出那一堆蠹虫的恩情。就算成帝再怎么对高平荣宠有加,当真有了两个儿子她相残,即便那两个儿子并不得他宠爱,高平死定了。 所谓血脉、所谓血缘,就是这么紧的东西。 联想到自己的处境,梁攸尚脸上的神情一时有些嘲讽。 * 卢皎月觉得自己现在不好。 确认自己处在安全的处境,人就不自觉的放松来,紧绷的那根弦一断,一些身体上的感知就变得格外明显。 她理智上知道,这件事到现在还远不算完。梁攸业就那么死了,他的尸体怎么办?这件事怎么解释?云侧妃那还有没有什么后手? 后续的问题多了,卢皎月努力把思绪集中在这上面,但是效果却不不理想,她现在只想往梁涣的身上贴。 卢皎月:“……” 她用岌岌可危的理智克制着自己,不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但是还是非常清楚,再这么去情况很难说。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哑着声道:“阿涣,你帮叫个人来。” 虽说这次的宴会办在博文苑中,但因成帝亲至,是按照宫宴的规格来操持,婢女随侍不许随意入内,紫绛现在应该在…… 卢皎月转着浑浑噩噩的大脑艰难思索,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上首一道压着声音的低问:“阿姊想找谁?” ……找子吗?!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49 章 错认33 梁涣问出那句“想找谁”之后,卢皎月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觉得眼前一黑。 在意识缓缓消散之际,卢皎月慢半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梁涣把她打晕了。 卢皎月:??? 果真是因果报应吗? 她想敲晕梁攸业的那块石头没有派上用场,这会儿倒是让自己挨了一手刀。 梁涣垂眸看着怀里的人。 他本来觉得没关系,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到那一天。等到成帝放弃太子,等到阿姊真正把他放在眼中。 但经过今日的事,梁涣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再去慢慢来。 柔软的身体就在怀中,湿润的呼吸拂过颈侧,在接触的地方激起了一片颤栗。一想到阿姊对别人也会做出同样、甚至更亲密的事,梁涣便觉得无法忍受。 稍微设想一下,就生出想杀人的冲动。 就如今天的梁攸业一般。 * 梁攸业驱赶的那宫人自然去找了自己的主子,而对方的吩咐简直正和云侧妃的意。 于是,没过多会儿,云侧妃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到了那宫人说的地点。 然后,便看见了地上的那具尸首。 短暂的死寂后,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静谧的天空,被叫过来的诸位女眷猝不及防的看见这样的场面,一个个都面上血色尽失、惊慌失措地往后面躲去。 云侧妃也被这画面骇了一跳,但脑中顷刻直接冒出了某个念头,她又迅速的冷静下来,厉声喝道:“查!居然敢在皇家宴会上杀害皇子,贼人何其可诛,快来人!给我去仔仔细细地查!!” 她脸色同样苍白,但唇角却抑制不住的往上挑了一下,几乎压不住心底的喜意。 如今这情形,多半是高平反抗间错手把梁攸业杀了。 哈哈哈杀害皇子,她死定了! 云侧妃这边大张旗鼓,但是现在的博文苑最经不起细查。 太子听到乱声就立刻找人来问,然后就听到梁攸业被害的消息,他脸色骤的苍白下去。 太子虽然待众兄弟宽厚,但也知道这些兄弟对他不带什么善意,梁攸业更是连掩饰都欠奉。太子又不是瞎子,当然能感觉到,也知道倘若对方真在文苑发现了什么,必定是要不管不顾地闹大,极有可能因此被灭口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太子脸上的血色更失。 这情态倒也也没怎么引人怀疑,太子平素一向友爱兄弟,这会儿听到弟弟的死讯后这般失态,也十分正常。 但上首的成帝却不觉得如此。 他听到消息之后,目光就落了过来。这会儿看见太子这般反应,眼神一点点冰凉下去。 梁涣早就回了席,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才是重头戏,在安置好卢皎月之后便匆匆赶了回来。这会儿听得禀报,当即作出骤闻消息的惊怒模样,顺势开口:“太子兄长放心,弟弟这就命人去缉拿贼人,如今博文苑内 外都是重兵把守,那贼人定无路可逃。”() 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梁攸尚,&amp;hellip;&amp;hellip; ⒁想看岁既晏兮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若不是亲眼目睹,他也没法相信这事情是他五哥做下的。 太子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这段话听起来像是像是别有意味的样子。 但不管梁涣有没有别的意思,他都不可能任由对方在博文苑中任意行动,当即肃下神色:“我亲自去查。” 梁涣没再说什么,他眼看着太子向成帝请命,又见成帝丝毫神色也不露地点头应允了太子的恳求。 太晚了。 就算这会儿太子想要做什么也来不及。 * 被太子藏匿的那些人也听闻了外头动静,全都心神惶惶。 苑中卫兵正大肆搜捕身份不明人士,但这苑里身份不明的,除了他们还有谁?! 韦奉是那日被驱赶的东宫臣属之一,后来因为种种缘故,被安排到博文苑看守那些冯家秘密豢养的部曲。他一早就奉劝太子将这些人杀了了事,但后者于心不忍,这才一直拖到了现在,这会儿他听着外面的动静,就知道不好。 这要被搜出来,可不只是那些死士要出事,他们一样难逃罪责。 部下焦急追问,“韦卫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韦奉:怎么办?!他现在哪里知道怎么办?! 若是先前被东宫驱赶只是丢了职务,倘若这会儿的事被发现,真是全家老小一块丢了性命。 韦奉脸上的惶怖之色太过明显,那来请示的部下神情也惊惧不安起来。 但韦奉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东宫卫率,也不是一个全无能力的草包,当即就稳住神情,反倒是厉斥:“慌什么慌?我等受太子命令看守这些人,如今出事了,太子难不成会放着我们不管吗?!且安心等着就是!” 那部下被骂得灰头土脸,但脸上的惶恐神色到底散了不少。 倒也不能说韦奉这话有多打动人心,实在是太子平日里的信誉太好,除了驱赶东宫旧臣的那次,他对下宽纵温和、处处照料,确实让人很是感念信任。 却说这边韦奉三言两语地把人打发下去,等人一走,就开始飞快地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他确实相信一旦出事,太子会保他们。但是现在太子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顾及得了别人?! 韦奉急匆匆地亲自动手收拾了半天,却见一旁随从还站在原地,不由怒道:“还愣着干什么?等着老子伺候你吗?!” 这会儿还被韦奉带在身边,必定是极亲近信重的人。说是随从并不妥当,这人其实是韦奉的门客,只是穿着打扮不起眼,看起来像是侍从。这人平时作为也跟这穿着一样,没什么出挑之处,韦奉都忘了对方到底是怎么到自己的府上的。 但当日他被东宫驱赶,门人四散离去,只有这么一位坚持留在府上,韦奉对此有所感念、也顺势将人引为亲信,故而这会儿虽是语气不好,却没有就把人丢在这儿的意思。 那人被这么斥了一句, () 也未生恼意,只是不缓不慢地开口,“主君这是准备往何处去呢?” 事发突然,韦奉哪里有什么目的地?一时被问得哑然。 那门客又道:“如今博文苑四处重兵,主君当真能以一人之力,躲过这些搜查吗?” 韦奉:“……” 越发说不出话来,终是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扔,口中却是气恼道:“现在不走,难不成留在这里等死吗?!” 他想撑起气势,但是脸色终究灰败下去。 那门客打量着韦奉的神色,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适时开口,“如今既然进退都是绝路,主君何不将错就错,干脆博一场富贵?” 韦奉闻言立刻拧了眉。 这都什么时候了?保命才是要紧事,哪里还管得上什么富贵不富贵? 韦奉刚这么想着,抬头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 意识到什么,他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 “……这是诛九族。” 他以为自己是厉声痛斥,但说出口的其实只有一点浅淡的气音。 门客:“如今便不是诛九族吗?” 这些人一旦被搜查出来同样是死,不如干脆趁着手里有人的时候搏一把。 …… 韦奉没怎么费力的就被说动了。 毕竟人到死路的时候,总会变成天底下最大的赌徒。 不过这奋力一搏终究是徒劳。 成帝既然敢来这场宴会,当然提前有所准备,韦奉手下那点临时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当然不是成帝麾下精兵的对手。 厮杀的动静响起,带人去搜查的太子尚且不明情形,成帝麾下的亲卫已经反应过来了,这些堪称成朝最精锐的士卒出手,那点厮杀的动静连小半刻钟都没有过就安静下来,被杀的被杀、被俘的被俘。 尸首被扔到院中,俘虏也被押送到成帝面前。 成帝连看都懒得去看,只淡淡地瞥向面上血色尽失、摇摇欲坠的太子,“你有什么要说的?”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太子身体摇晃了两下,委顿着跪倒在地上,嘴唇颤着:“儿、儿……并无……谋逆之意。” 但在已经发生的事实面前,这些辩驳终究是显得苍白无力了。 因为成帝的早有准备,太子所谓的谋逆显得像儿戏一般。 事情结束得过于轻易,连本该有的紧张气氛都没有酝酿起来,这竟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而这一片混乱的境地,就连太子也没有注意到,不管是的尸体还是被压过来的俘虏,里面都少了一个极重要的人——原太子左卫率韦奉。 韦奉此刻还不知道这边的变故,更没有想到自己以为的出其不意,是他人的刻意算计和早有防备,他在攻势开始的没多久,就抛开了一众部属,一个人到了闲竹院。 这倒不是像先前一样,准备独自一个人逃跑,而是另有谋算。 闲竹院是太子在博文苑召人商讨事务的地方,如今发生了这种事 情,太子必定在前面应对变故,而东宫的僚属如果要聚在一起商议多半是在这里。 韦奉就是为了这些人而来。 先前正是因为只有这些人作祟,太子才一反常态、将他们这些人驱赶出去。今日的事就算成了,万一那些人再在太子面前进一二句谗言,他们恐怕也落不得好下场。韦奉思来想去,觉得不如干脆趁这个机会以便收拾个干净。 若是这些人死在乱兵之中,太子那边也不会再有人去说三道四。 * 另一边。 太子连情况都没有搞明白,更别说替自己开罪了。 成帝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什么辩驳,终是淡淡开口,“先把人押下去。”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但是太子被押走之后,像是实在难忍受这院中的情形,也起身走了出去。 亲卫自然随行跟上,却见成帝冲着后面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朕一个人走走。” 亲卫们虽心有不安,但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捋虎须,终究还是奉命行事。 成帝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回神之后,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闲竹院外。 他赴宴之前,就把博文苑各个地方调查得清清楚楚,当然知道这地方是用来干什么的。事实上,早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这里面的人就被羁押起来了。 成帝在原地顿了顿,终究是抬脚走进去了。 ——他倒是要看看,太子到底是怎么谋划的! 成帝刚刚踏进院子的一瞬间,就听到一道破风的锐响。 早年间的征战经验让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本能地偏了一下头,还是被箭矢擦过脸颊留下了一道血痕。 成帝一抬眼正看见,手里的弓还没放下的韦奉。成帝也认出了对方,当即神色一点点冰下,“是你。”是太子的安排? 韦奉:“……” 他刚才还在奇怪这里怎么半个人都没有,以为自己中了圈套,却没有想到居然直接对上了成帝。 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惶恐,但很快就发现成帝孤身一人,后面并没有其他人亲随。 他神情滞了滞,眼神渐渐凶狠起来。 再怎么能征善战,这也是个鬓生花发的老人了。! 第 150 章 错认34 卢皎月没想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整个小世界都变了。 ——太子谋反被拿下,成帝重伤昏迷。 卢皎月一开始听到这话,还以为紫绛在跟她开玩笑,甚至认真思考了一遍今天到底是不是愚人节:如果这会儿有这种节日的话。 在确认了“没有做梦”“不是玩笑”,太子真的谋反,而且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成帝还因此重伤、这会儿人还昏迷着,卢皎月觉得整个小世界都玄幻了。 谋反?太子?! 是,剧情里最后登基的确不是太子,但是太子也不可能是因为“谋反”获罪啊!太子那个行事作风,别说谋反了、被谋反还差不多! 卢皎月一直以为,成帝最后会改立太子。 毕竟太子那个性格,当皇帝一点儿都不合适,成帝对此心知肚明,而江山社稷在他心里的重量绝对重过对任何一个儿子的偏爱,一旦儿子中有更合适的人选出现,他早晚都会改主意的……不过这些事情放在现在都不重要了。 脑子里的疑惑和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但卢皎月还是迅速抓住了当下的重点,“现在是谁控制博文苑?!苑中的侍卫是谁在调动!” 这情况简直太糟了。 皇帝昏迷不醒,本该代为行事的太子因大逆获罪,这个文苑中还有两位数的、名义上具有平等的继承权的皇子。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发展,卢皎月简直想想就头皮发麻。 她甚至不自觉的想起了,世界线崩掉的的发展中,梁涣自屠满门的成就点。 如果真的是这个养蛊式的局面,出现那种情况简直太有可能了!没有正统继承人,所有有资格的对象都生染指之心,胜者为了保持本身非嫡非长的继承正统性,必须消灭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 紫绛被卢皎月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卡住,外间却传来一道声音。 “是我。” 梁涣缓步走了进来。 看见已经醒了的卢皎月,梁涣神情缓了缓,温声问:“阿姊好点了?身上还没有哪里难受?” 卢皎月:“……” 梁涣要是不提,她都忘了自己昏过去之前遇到的那狗屁倒灶的破事。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情管那些,胡乱点头应了两下之后,就追问起了现在外面的情况。 梁涣都显得很平静,“阿姊放心,我已经让人把守住了文苑的入口,不许随意进出。宫中那边也送了消息,说陛下.身体不适、今晚暂且在院中歇息。圣驾有恙,赴宴诸位皇子和大臣留下陪侍也是常理,太医这会儿应当在赶来的路上了。” 听起来情况还在控制之中。 卢皎月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但是很快就觉得微妙起来:控制禁中、隐瞒情况、召请太医……流程是不是过于熟悉了点?仿佛上个小世界里,顾易也干过差不多的事情。 梁涣没有察觉到卢皎月的那点微妙,而是接着道:“等太医来了,也帮阿姊看看罢,免得身上有什么妨碍。” 卢皎月摇头拒绝:“不必了。” 这种情况,她哪里还有心情管自己那点破事儿。 梁涣却很坚持,“阿姊还是让太医看看罢,就当让我宽心。” 卢皎月却因为这话怔了下,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梁涣,梁涣也循着她的目光回视,眼底是一贯的关切,又带着点淡淡的疑惑。 好像没什么不对。 但这种“正常”本身就是最大异样。 梁涣太冷静了。 卢皎月经历过一次宫变,她非常清楚,彻底摧毁现有的秩序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而皇权的时代,皇帝更是一个经过历朝历代神化被捧上神坛的位置。即便是顾易,在那个时候心底也是带着不确定的惶惑——虽然他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露在外,但卢皎月仍是有所察觉。 但是梁涣没有。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 明明此时此刻,重伤昏迷的还不仅仅是一个皇帝,还是他的亲生父亲。梁涣会关切着想要确认她的情况,却对昏迷未醒的成帝漠不关心。 这过长时间的沉默也终于让梁涣察觉了不对,他不确定地唤了声,“阿姊?” 声音略微发紧,碧眸中染上了浅淡的不安。 卢皎月见此,方才那微微提起的心倒是放下。 她暗叹自己多想,明明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顾易当年是逼君退位,又是亲自动手,心生动摇再正常不过了。但这次文苑惊变同梁涣又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在恰当的时候站出控制情况罢了,完全不必背负什么心理压力。 而对成帝的冷漠那更有理由了。 成帝绝对不算是一个好父亲,梁涣当年在宫中所遭受的冷待,究其根源还是成帝的漠视。有着这般的前情,还要求梁涣产生什么为人子的濡慕敬孝之情,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这么想着,卢皎月的神情不由柔软怜惜了下去。 她抬手想揉一揉那看起来很柔软的黑发,又觉得不太合适,改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没什么,你做得很好。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你不必为我费心。” 梁涣瞥了眼落在肩上的手,低低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见梁涣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卢皎月也顺势问了几l句苑中的情况、成帝的情况,以及…… “太子现在如何?” 不管从哪个方面说,太子谋反的可信度都太低了。 听见卢皎月果然问起了太子,梁涣的眼神晦暗了些许。 不过他对这个问题也有所准备,当即半垂着眼皮遮住了眼底的冷意,表情看不出半分异样地答,“太子兄长现在被关押在呈规园,此事确实诸多疑点,但是如今父皇的情况不明,实在不好再在这事上做什么调查……” 卢皎月点点头,对次也非常理解。 成帝昏迷不醒,一文苑的皇子都虎视眈眈,谁还顾得上一个被关押起来的太子?往不好了说,一旦成帝有了万一,不管这个谋反里面 到底有没有猫腻,太子都死定了。 梁涣又道:“阿姊放心,呈规园那里,我让人照拂着。” * 成帝的情况不明朗,整个文苑的人都彻夜未眠。 但是在最初的仓皇失措过后,经过了一整夜的冷静,大部分的人都对现在的情况有了认知,心里也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比如说,被天降馅饼砸中的大皇子。 大皇子这些年其实已经完全被成帝排除在继承人选之外了,但是此次意外一出,太子谋反、成帝情况凶险,作为长子的他,竟是成了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惊喜来得太突然,多年的夙愿一朝触手可及,他一时有些忘形起来,在暂时歇脚的院子里,不免在随从亲信面前说起了些大不敬的言辞,无非是等圣驾驭天,他登基之后如何如何的畅想。 但没几l个时辰的光景,就有带刀的侍卫破门而入,不由分说的将他押送到人前,几l个时辰之前说的那些话被原封不动地公之于众。 大皇子听得这些,神色克制不住地僵硬起来。 他先是脸色骤然苍白,但是片刻之后,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咬着牙齿怒道:“荒谬之极!简直无稽之谈!!本王何时说过这些话了?!全都是栽赃!” 他这话说出来,一院子的人脸色更加微妙。 刚才那些人只是重复了一些话中的内容而已,可没说这句话是大皇子说的。如今这情形,哪个皇子心里没点想法?这么上赶着承认的还真就大皇子一个。 大皇子也从那惊怒之下理智短路的境地中冷静了下来,顿觉自己刚才失言。 但是话都说出来了,也没法收回去,他佯装镇定地想要起身,但是双臂被缚于背后,终究没能起得来,他顿时怒道:“放肆!本王可是皇长子,你们敢动我?谁给你的胆子?!” 他这么一说,原本压着他的卫兵也目露迟疑之色。 那点迟疑的间隙正被大皇子挣脱了开来。后者昂首阔步,正待发一番激昂慷慨之言,却觉胸口一凉。 大皇子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木愣愣地低头往下看,正看见心口上一截显露在外的剑尖。他人还在惯性往前,于是那剑尖从贯穿的伤口处脱出,没了堵塞、鲜血当即飞溅着奔涌而出,离这近的几l个人猝不及防地溅了一头一脸。 整个院子都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或迅或迟地落在动手的那个人身上。 动手的是梁涣。 大皇子更是死死地盯过去了,血溅了满身,他双眸几l乎迸血,从喉咙间发出些宛若恶鬼的低声嘶喊,“你、敢!” 梁涣没什么不敢的。 他平静地甩了甩剑尖的血,却没有收剑回鞘,而是就提着这染血的剑环视了一圈院中的人,寒着声:“如今陛下形势未明,大皇子却出如此荒悖之言,实是忤逆犯上、不忠不孝,其罪当诛,我只是代陛下行事罢了。如再有妄言者,形同此例。” 随着那一声重重的躯体倒在地上的声音,整个院子里都陷入了一片只有急促呼吸声的安静。! 第 151 章 错认35 在成帝昏迷、文苑中又有复数皇子的现在,梁涣既不是加封最厚、也不是排行最长,按理说没有任何代皇帝行事的权力。 但是看看他手中的剑,看看他身后的侍卫,没人敢说一句话。 ——最有资格说话的那个人,现在在地上躺着呢。 于是这场匆匆召集的集会,又在一片仓皇的情绪中沉默地散了。 但暗地激起的波澜却在水面下层层扩散。 四皇子几乎一回落脚处,就忍不住压着嗓子对身边的人惊怒道:“他怎么敢的?!” 梁涣现在做的事,他当然也想过,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成帝情况未明,现在动了手,万一成帝醒了,就真的没再有回头路了。 四皇子这么说着,旁边的人却没法给他答话。 这也正常,毕竟是来赴宴,身边跟的都是随从小厮,没有哪个会把府上的门客僚属带过来。 这会儿四皇子看着旁边的人,忍不住一阵气郁。 事发突然,他身边连个商议的人也没有,要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思及此处,他越发气闷地打发人,“去打听打听,父皇的情形如何?” 他现在只寄希望于成帝能伤情好转、安稳无恙,这么一来,老五今日的所作所为,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小厮领命去了,但是四皇子脸上的神情却不见放松。 他禁不住回忆着方才的情形,押送大皇子的侍卫分明是成帝身边的亲卫。 什么情况下,会让一个皇帝的最贴身的亲卫领他人之命、向他人效忠?恐怕成帝的情况真的很不好了,不好到连亲卫都得另行择主了。 他想着那会儿老五雷厉风行地控制文苑,脸上扼腕之色更甚。 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 四皇子找不到人商议,梁涣这边倒还有一个议事之人。 那实在是个毫不起眼、相貌平常得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人,穿着打扮也像个随从,正是先前在韦奉面前建言的门客。 何纵对梁涣先前的作为显然并不赞同,这会儿不自觉地拧着眉、忧心忡忡道:“殿下如此做为,未来恐怕有碍声名。” 如今整个文苑尽在控制之下,暗地里死一两个皇子再容易不过,何必这么众目睽睽的,留下将来被指摘的把柄? 何纵的忧虑确有道理,但梁涣却并不在意。 文苑之事到如今这个地步,“得位不正”这顶帽子已经死死扣在他头上。既是如此,又何必做些虚伪的矫饰?还不如干脆些,杀人立威。 故而他这会儿只是淡淡地瞥了何纵一眼,就兀自掠过这个话题,问道:“西边那几个院子如何了?” 文苑的院落有限,不可能人人独占一院。 除了几位身份特别的皇子,其余人等都只是勉强挤一挤,苑中偏西方位的那几个院落便是此次赴宴中的大臣所在。 何纵见梁涣这个态度, 就知他无意再做点什么缓转一下自己的名声了。 虽是无奈,也只能顺着转开话题,答道:“没什么异动。有几位递了帖子求见,其余的便是没什么示好的举动、也多是闭门不出。” 梁涣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成帝办的这场宴会实在特别,赴宴臣子多数都和太子关系非同一般,但如今却出了这种事。都是老狐狸,恐怕如今也回过味儿来,这场宴会本身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鸿门宴,他们现在该担心,成帝醒后、自己会不会和太子一同被清算。 太子谋反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谁也不敢在这上面做文章。 在这种情形下,一个本身亲近太子的新任继承人就变得尤为重要,梁涣这本该受牵连的太子嫡系身份,在这时候反而成了优势。 成帝身边的亲卫却是另一层原因。 作为帝王的亲信,他们本来可以完全不参与这场继承人之争,但是成帝这场意外打乱了一切。如今这个情形,如果他们再毫无动作,那么等新帝登基后,他们极有可能被以“护卫不力”的罪名全部处死。 稍微脑子清醒一点,就该明白,他们必须找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继承人,在这关键时刻适度示好。 恰巧,成帝身边的多半都是明白人。 梁涣又问了几句,确认了情况,冷凝的神情总算稍有缓和。 见这位主子一直没有提另一茬的意思,何纵不得不主动开口,“殿下,如今诸事虽稳,但尚缺一个‘师出有名’。” 梁涣不是嫡子,也并不占长序,更不是成帝指定的继承人。 虽然现在文苑里的人都默认了他控制局面,但是终究有一个名正言顺、让大家有台阶下的理由。 梁涣当然可以杀了四皇子,成为事实意义上的长子。 可若说杀了大皇子可以说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再杀一个兄长,那就真的是身负暴虐之名,洗都洗不掉了。到时内外人心惶惶,就不是杀一个人就能安稳下来的局势了。 瞧着梁涣还是沉默,何纵只能硬着头皮接上:“殿下和高平郡主一向交好,郡主也并非不知局势的人。” 成帝没指定继承人,但是他指了未来的皇后啊! 还是众目睽睽,当着桓羯来使的面。 何纵知道梁涣一向称呼这郡主为“阿姊”,他先前为东宫效力,也多少知道连太子的心结,真怕这会儿这位也有同样的顾忌。 可别说一声“阿姊”了,这局面,就算高平郡主真是这位的亲姐姐,他也非娶不可! 梁涣半天没有回应。 何纵还再说,却见上首的人已经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何纵是真的急了:“殿下!” 梁涣:“……我知道。” 他并非不愿,只是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东西,突然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够到,他突然生出一些畏怯的情绪。 得知成帝的意外时,他尚可以冷静地做出部署;亲手弑杀血亲的 时候,他没有丝毫动容;算计着众人的反应时,他亦胜券在握…… 可是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些不确定的情绪。 他真的可以吗? 欺骗的,算计的,步步为营、不择手段地将那从头到尾都不属于他的人据为己有。 * 梁涣最终还是去找了卢皎月。 他并没有掩饰,不管是调动成帝的亲卫也好、当众弑兄也好,还是算计着那些大臣也好,全都一五一十地同卢皎月交代了清楚。 他甚至有些刻意地坦露着自己这与太子截然不同的冰凉一面。 在那自始至终都温和包容的眼神下,梁涣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轻轻舒了口气,但是那点细微流淌的暖意只蔓延了一瞬,就被更深的冰冷压了下去。 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是绝对不能说出口。 有些东西,也绝对不能被对方得知。 冰冷的波澜很快就被主人平复下去。 梁涣默默地想,没关系,只要瞒住了阿姊,他仍旧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将这点思绪压下,他终于低哑着声说出了那句请求,“阿姊,嫁给我。” 梁涣知道对方会答应的。就像阿姊对太子没有丝毫男女之情,但是对嫁入东宫这件事却并没有那般抗拒,如今这样的局势,她只会更轻易地答应下来。就算以和太子的交情论,阿姊也只有选了他,才更可能让太子活下来…… 梁涣想了很多,找了许多说服自己的理由,但是当真的看见对方轻轻颔首的那一瞬间,他的思绪短暂地中断了片刻,仿佛整个人都漂浮了起来,置身于柔软的绒絮之中。 他觉得自己应当说点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反到是对面的人像是因这神情生出了什么误会,温声开解道:“无妨的,只是权宜之计,日后总有别的法子。” 这话总算将梁涣从漂浮的云端拽回了现实,他压低了声音应了一句,半垂了眼睫遮住了眸底的执拗—— 不会有什么“日后”。 他好不容易拿到的这一切,绝对不会放手。! 第 152 章 错认36 成帝的情况不可能一直瞒下去,文苑的情况终究还是为外界所知,一同被知晓的还有一份“指婚五皇子和高平郡主”的旨意。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通常需要几个月乃至一年以上的六礼的仪程,在所谓的“皇命”之下极其仓促地在数日之内完成。 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异样,但是在很多时候,朝臣们总是会集体装瞎。 …… 在那之后的数日,太医还是没能吊住成帝的那口气。 皇帝驾崩,而一同病逝的,还有幽禁在大理寺、听候发落的前太子。 谋反当然是大逆不道,但曾经的太子之尊不可能当街斩首,他也只能是“病逝”。 在以日易月的短暂守孝期过后,新帝却是避开众臣子,只带了寥寥数位亲随,到了京郊一座不起眼的别庄。 院中人急急忙忙出来迎接,但是迎接贵人的恭敬之余,面上却露出了些惶恐的难色,“主家,不是我等有意怠慢,实在是那位……不受啊。” 梁涣神色不变,“我去看看。” 那仆从脸上的难色更甚,但是终究不敢拦人,只放任梁涣进了屋。 明明是大白天的,这屋子却门窗紧闭,一片昏暗。 因为梁涣推门进来的动作,屋里一下子亮了许多,地上仰躺着的青年受到这光线刺激,眼睛应激地淌出泪来。开门间的那点光照亮了面容,这人竟和本来病逝的先太子长了同样的五官。可他实在是太瘦了,脸上的皮肉薄薄的一层覆盖在面骨上,清晰的显露了脸颊处的凹陷,看起来都有些恐怖。 梁涣恍若未觉,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对方的身侧。 门在他身后关上,屋内又重新恢复了昏暗,地上的那人明显更适应这样的光线,眯着眼辨认了许久,才虚着声以气音道了句,“七弟。” 顿了一下,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低道:“陛下。” 他似乎是想起身行个礼,但是因为手脚没有力气、原地挣了两下,也只是从仰躺变成了靠着梁柱半撑了上身,虚弱开口:“陛下何必为我这个罪人做这些?我弑君弑父,早该去下面向父皇谢罪了。” 梁涣垂眸看着对方,轻声问:“太子兄长想要寻死?” 对面的人一时沉默,不知是因为这个此时此刻显得刺耳的称呼,还是对方的问题。 但他也不必回答,这些日子所作所为已然给出了答案。 梁涣和他对视了一会儿L,目光落在一旁水盆上,大概是对方这会儿L的状态也无心梳洗,便让人把水放到了一旁。 梁涣过去把这盆水端了过来。 太子对他这个行为有些迷惑,但是他这会儿L也没有心力去想这么多,仍旧半靠在梁柱上,神色萎靡的看着梁涣的动作。 却不想,梁涣紧接着抬手,摁住了他的后脑、将他整张脸浸到了水里。 太子一惊,先是本能的挣扎,紧接着就不知道想到 了什么,动作逐渐停息。可是没过多一会儿L终究还是抵不住求生的本能,再度挣扎起来。 可是他那点虚弱的力道在梁涣手底下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按着他的手纹丝不动。 梁涣也确实没有动的意思,只是冷淡地看着对方挣扎,神情嘲讽。 寻死?呵。 他知道快要死了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不会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幼年时数度濒死的感觉是那么刻骨铭心,那里面甚至有一多半由他生身母亲亲自造就的,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诞生于世。 但他还是想活下去。 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手下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弱,但是梁涣仍旧没有把手移开。 幽深的碧眸中是晦涩不明的情绪,梁涣不期然地想,或许让他死在这里也不错。 这个人总是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然后轻慢的将之推出去。 成帝的偏爱如是,太子的继承人位置如是,就连同阿姊的婚事都是如此,现在他连命都不想要了…… 又过了几息的时间,觉得摁着的人渐渐不动了,梁涣终究还是揪着人的后脖领子,把他掀到了一边。 这人还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他手里。 不然阿姊该对他有怨了。 太子侧偏着身体呛了几口水,然后伏在原地胸腔剧烈的起伏,呼吸声大到仿佛有人在拉着风箱。 “铛——”的一声。 梁涣扔了柄匕首在地上,他垂眸看着地上瘫软的人,淡淡道:“兄长自选吧。” * 从那间昏暗的屋子里走出去,户外的光线让人不适地眯了眯眼睛,但梁涣此刻的心情却算得上平静。 帝王的那虚无缥缈的偏爱,他早就不再希求,继承人的位置,他也可以自己拿到,阿姊的婚事,现在也是他的了。 至于屋里那条丧家之犬? 既然阿姊想,他也不吝于留对方一条性命。 看着迎上来的人,梁涣语气平静地吩咐,“给他送点饭进去。” 那侍从却面露难色,“主家有所不知,非是我等不送,实在是……”里面的那个人他不吃啊! 梁涣:“他会吃的。” 太子还没有那个自戕的能耐。 他要是真下得去手,这会儿L早就死了。 既然死不了,那先前种种也不过惺惺作态罢了。 梁涣有些嘲讽的想着这些,但是等一行回到宫中,看到宫门迎上来的人,他脸上那些讥诮之色顿时消融,从眼底泛出些柔和的暖意。 “阿姊,”他这么低声唤了一句,然后放软了语气解释,“我去劝了劝他,他应该能吃下些东西。再过几日,若是情况还不好,我再去一趟。” 卢皎月应了一声,神色叹息,“辛苦你了。” 太子这事也实 在是阴差阳错。他为了替舅家隐瞒谋逆大罪而私藏死士,偏偏文苑那天又出了那样的事,藏匿起来的人自以为没有生路、这才拼死一搏。成帝自己就是个马上皇帝,这一搏当然不可能成功,却让成帝受了重伤,终至因此丧命。 这么一说,成帝的死竟真的跟太子脱不了关系。 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太子心里有所郁结、一时想不开也是常理。 梁涣看卢皎月微微出神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想着太子的事了。 他心下有些不快,但是并没有表现在外,只是再度开口,又把对方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无妨的,那毕竟是我的兄长,我去看看是应当的,谈不上辛苦。” 卢皎月:“……” 虽然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是这话放在一连捅死两个亲哥的梁涣身上,怎么就这么怪呢? 那点微妙的情绪也只在心上浅浅地浮了一下,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太子和那两位死去的皇子毕竟不一样。感情也是相处出来,梁涣在太子手下办事的这些年,两人虽不说关系有多亲近、但也是兄友弟恭,颇有手足之情。 卢皎月想起自己到这个小世界的任务,表情不由地柔软下去。 梁涣微怔:“怎么了?” 卢皎月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对着梁涣轻轻笑了一下,“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对方总算不像她刚到这个世界时看到的,冷冰冰、没有一点人气的样子。 人总是靠着不断与他人建立情感的联结,才能切实地立足在这世上,否则那并不能算是真正的活着。这大概也是崩溃的世界线中,梁涣毫不在意地摧毁一切的原因。 如今看来,就算没有她,也有太子。 放太子一条生路,从各个方面讲,对现在的梁涣都是一种威胁,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大概是真的从心底把对方当做兄长。 不只是太子。 以后,还会有女主…… 想到这里,卢皎月的的表情越发柔软下去,她轻声,“以后会更好的。” 梁涣愣了下,心底那些漂浮的戾气倏忽散了干净,胸腔被什么更柔软的东西满溢其中。 他突然觉得今日这一行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注视着身侧的人,他放缓了眉眼,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确实会更好的。 …… ………… 太子那边,还是再多找点人看顾一下罢。 也免得阿姊时时挂心。 * 卢皎月也不是第一次当皇后了,对于这个位置驾轻就熟。 况且就如她所说的,她和梁涣的婚事只是权宜之计,从哪个方面看都不是正常嫁娶。等梁涣真正的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就不再需要一个“皇后”为他的正统性背书,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功成身退——当然不可能是和离,但是有梁涣帮忙协助、假死 脱身还是很容易的。 不过,这个时间比预想的还长许多。 不管是从文苑事变还是卢皎月所知的剧情,梁涣都是一个极其雷厉风行的人,和平日里温和又寡言的表现相反,他手段狠厉到只要稍过一些就能成为暴虐了——崩掉的剧情线中确实如此——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卢皎月还以为梁涣登基后会以雷霆手段控制朝堂。但是出乎意料的,梁涣竟然是用很柔软的手腕与朝堂周旋。 这当然也有好处,朝堂过渡平稳,政事上不至于出现什么大的动荡。 但卢皎月还是觉得很奇怪,因为梁涣不是一个甘心忍受掣肘的人。 他可以隐忍蛰伏,但当手里握有足够抗衡资本,他绝对不会因为其他的顾忌、让自己受制于人。 在这一点上,他反倒跟周行训很像,只是手段不同罢了。 卢皎月曾经想过,如果把周行训丢到顾易那个位置上,不出三天他就得起兵造反,同样的,如果梁涣处在顾易的处境,他入京了一个月之内,陈帝就要“因故病逝”。 但是这一次,梁涣就偏偏耐下性子,在掌控朝堂这件事上展露了极其的耐心。 这种缓慢的、仿佛一点点蚕食着什么的举动,让卢皎月有时候都忍不住生出些悚然感来。 那甚至都不是温水煮青蛙,而是蟒蛇一点点收紧了身躯绞死猎物,等真正被绞缠者意识到危及性命的危险想要奋力挣扎时,已经在骨骼被尽数碾碎的边缘。 完全是有别于撕咬扑杀的另一种残酷,没那么鲜血淋漓,但更让人觉得可怖。 水面的一道扑棱的声响拉回了卢皎月的注意力。 原来是水塘里的鱼久久等不到鱼食,扑棱着尾巴一跃而起,又重重地摔落回水面之中。 卢皎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发呆太久。 她把手里的鱼食往塘里一撒,将那些莫名的思绪压了下去,一边拍着掌心的碎屑,一边想别的事。 ……她也该找梁涣谈谈了。 再怎么耐心,足足三年时间也足够了。 也该到了她这个“皇后”功成身退的时候。! 第 153 章 错认37 卢皎月喂了一会儿鱼,也理清了思绪。 她刚刚想着离开,一转身,却看见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猝不及防的被吓了一跳,卢皎月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撞到湖边栏杆之前,先一步被揽住了腰身,耳边一句低声的,“小心!” 卢皎月就那么被梁涣护着,小心翼翼地拉离了水塘的区域。 她其实也有些惊魂甫定,但看见梁涣这过于谨慎的样子,倒是忍不住笑起来,“不用那么紧张,就算我真的掉水里,不是还有你吗?就是要劳烦你再救我一次。” 卢皎月用的是打趣的语气,但梁涣的神色却微微僵硬。 但也是转瞬,他就收敛了那点神情,低声,“那么久以前的事了,阿姊居然还记得。” 卢皎月当然记得很清楚,要不是那次落水,她的任务恐怕还在最初期的阶段一筹莫展。 但她刚打算就此做出点什么感慨,却梁涣被生硬地打断了话题,“汀州送来的荔枝,我让人放在清凉殿里用冰镇着,阿姊要尝尝吗?” 卢皎月当然无甚不可地答应了。 不过走在路上,梁涣显然还很记挂着刚才的事,拧着眉道:“玄湖这一段虽有围栏,但到底矮了些,我回头让人加高一点。兰苑的那个池子更是,也该在旁修一层木栏了。” 卢皎月:“……” 你这么干,问过设计师的意见吗? 宫中的这些景致都是专门设计的,哪里有水、哪里有山,什么地方都有怎样的摆设都是千斟万酌出来的,既讲风水又讲美观,稍微动一点就影响大局,梁涣居然想在上面加栏杆。 那画面简直太美。 卢皎月当然是赶紧出声拦他,“你不用那么担心,我还不至于再落一次水。” 但梁涣却坚持,话到最后甚至带出点“干脆把那湖填了”的意图来。 卢皎月:“……” 她这下子是真的被噎住了,不得不强调,“我真的不会再掉下去了。” 梁涣显然还很疑虑。 卢皎月还在思索着怎么说服他。 两人这会儿已经到了宫殿之中,卢皎月看见了旁边被冰镇着、冒着丝丝白气的荔枝,想了想,干脆捻起了一颗。 梁涣困惑于她这动作,但看过去之后就不说话了。 荔枝粗糙又凹凸不平的外皮越发反衬得那手指白皙细腻,莹粉的指.尖微微用力,指甲划开了外皮,一点透明的汁液淌出,顺着指甲的弧度,缓缓浸润了皮肉。 梁涣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目光一时无法移开。 粗糙的表皮被剥开,晶莹剔透的果肉暴露在空气之中,捏着尾蒂的指.尖尚沾着湿漉漉的汁水。 他听见对方开口,“你尝尝。” 梁涣:“……” 鬼使神差的,他倾过身去,低头咬了下去。 殿内的宫女内侍都眼观鼻鼻观心,好似没有看到 这一幕。() 卢皎月也愣了一下。 ㈦想看岁既晏兮写的《举案齐眉,终是意难平(快穿)》第 153 章 错认37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她本来以为梁涣会接过去的,没想到对方直接就着她的手吃了。 卢皎月心下有点微妙,但要是特别点出来又显得奇怪,故而只在原地顿了一下由着梁涣去了。 可能是怕弄脏手吧。 她一边就着宫人捧来的水洗着手,一边这么想着。 因为这么一点意料之外的发展,她隔了会儿才续上刚才的话,偏过头去问梁涣:“是不是很甜?” 梁涣舌尖抵了抵上颚,那绵.软的触感尚在齿间,香甜的汁液好似还残留在口腔内。 他注视着对方被帕子包裹着、正擦拭着水珠的手指,哑着声答:“是。” 卢皎月:“……” 那股说不上来的微妙感又来了。 她还是强行拉回思绪,解释道:“我最近运气很好,挑水果都能挑到最甜的那个。” 她也是无意间发现了这个事。 因为刚来的那段时间用骰子测运气,芙蕖宫里存了不少类似的赌具,卢皎月闲来无事摆弄了两下,发现她的运气完全和最开始走到了两个极端。这会儿再回过头去想,果然发现这段时间过得都很顺利,几乎可以说是心想事成——像是刚到这个小世界时那种、“不小心”掉到水里的情况,完全不可能发生。 梁涣其实没有把“运气好”和“落不落水”关联起来,他只是顺着卢皎月的话想下去,不自觉地点了一下头。 确实是最甜的。 不可能有别的荔枝比那一颗更甜了。 这联系说起来有点牵强,卢皎月本来还想再解释一下,但是看着梁涣那认可点头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好像不用再说什么了。 ……心有灵犀? 不过卢皎月这运气也不单单关乎自己的生活质量,按照她刚到这个小世界的测试结果,她的运气和剧情正轨程度呈正向关联,既然她这会儿运气这么好,说明现在的剧情很贴合原著线……只除了她这个bug:有她这个皇后在,梁涣怎么娶女主啊?! 这么想着,卢皎月越发觉得现在是时候开口了。 只是她正要说话,却有人进来禀报,“陛下,何参知政事求见。” 梁涣不自觉拧了下眉。 他答应了一声,目光仍旧落回到了卢皎月身上,想听她把话说完的意思十分明确。 卢皎月摇头,“何参知过会儿求见必定有要紧事,你先去吧。” 参知政事位同副相,这位何纵何参知更是梁涣的心腹,不会无缘无故过来打扰。她那点事情什么时候说都行,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梁涣最后还是去接见了何参知。 留下的卢皎月在清凉殿呆了一会儿,也回了芙蕖宫。她这个皇后是怎么回事,两个人都清楚,卢皎月也便仍旧在芙蕖宫没有搬走。 回程的路上,紫绛看着前面主子的身影,又想想刚才清凉殿中的场景,满脸的欲言又止。 任 () 谁看见刚才那情形,都觉得帝后之间的感情极好。 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是…… 但是!! 皇帝根本没有宿过芙蕖宫! 紫绛知道,这些年皇后一直无所出,朝中颇有流言。前些年有孝期压着,没人敢说什么。虽说皇帝守孝以日易月,但是新帝为表孝心,愿意守足二十七个月,臣子还能说不行么?只能这么按下去。可后来孝期过了,皇后这边还一直没动静,便让人着急了。这些日子,更是有人启奏陛下,该广开后宫、纳选妃嫔的。 虽然不管是皇帝,还是芙蕖宫的宫人,都没有让这些话传到皇后耳朵里的意思,但是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紫绛忧心忡忡的跟着卢皎月回了芙蕖宫,可巧又遇到韩王——也便是原来的十皇子梁攸尚——身边的福意送纸砚过来。 先帝在时,还是郡主的皇后就同十皇子关系不错,这些年芙蕖宫的笔墨纸砚也都是枕中斋送来的。按说这也就是个跑腿的事,但因为来的多是韩王身边的亲信宦官福意,未免让人觉得芙蕖宫慢待,紫绛只要得了空,都是亲自去迎。 这会儿福意看见迎出来的紫绛,本来还有些丧气的脸一下子笑成了朵花,“方才金六说姐姐随皇后出去了,我还以为今日见不着姐姐了呢。”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这人笑得这么灿烂,也叫人心底怪怪的。 紫绛往前的脚步一顿,不着痕迹地拉开了点距离,“赶巧回来了。” 她这么说着,一边打发着小宫女把东西造册入库,一边对着福意道:“都是些小事,福意公公让底下人跑一趟就是了,何必每次都亲自过来?” 福意收敛了点儿那过度灿烂的笑容,口中倒是沉稳道:“给皇后殿下的礼怎么能说小事呢?我来跑一趟是应当的。” 他这么说了,紫绛也不好反驳,不免说些“多谢韩王”的客套话。 这么干巴巴地你来我往客套了几句,福意脸上却露出些踟蹰的神色。 紫绛看出来了,不免问上一句,“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紫绛倒不至于对每个来客都这么体察入微,不说这些年,便是先帝还在的时候,想走芙蕖宫路子的人都不在少数,不可能各个都搭理过去。不过这些年福意来的芙蕖宫次数也太多了,再加上皇后和韩王的关系确实不错,紫绛才主动开了这个口。 她本以为是韩王有什么请托让福意代为转述,却不想对方被问得连连摇头,“不、不,没事……啊,不是,是有点事。” 紫绛蹙了下眉。 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却见福意语无伦次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画册,支支吾吾地,“枕中斋最近出了一套画册,很多闺中小娘子们的喜欢,我想着紫绛姐姐平素在宫里无聊,得了闲了也可以翻一翻,能打发点时间也是好事。” 紫绛扬眉:“给我的?” 福意点头。 紫绛倒不觉得 什么受宠若惊。 她毕竟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宰相门前还是七品官呢,她在宫里的位置可想而知。平常想送她的东西都不少,但是像这种连个檀木盒子都没有装,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本画册来的还是稀罕。 紫绛略微稀奇了一会儿,倒也笑答应下来,“福意公公费心了。” 只是伸手去接的时候,却愣了一下,她看着画册封面上的字。 ——春.棠艳.情录。 紫绛:? 福意也看见了。 !!! 他原本微微涨红的脸在转瞬间刷白,又隐隐有些发绿的趋势。他死死抓住那本已经被半递出去的画册,用力到指.尖都崩了白,生生地从紫绛手里把它抢了回来。 这一连串动作做下来,福意才深吸了口气,勉强平静下了神情,对着紫绛道:“对不住,紫绛姐姐。来时匆忙,不留神拿错了,我下次入宫再给姐姐带。” 要是不看他那还在哆嗦的手,福意的神情还是很镇定的。 只是哆嗦的手到底带来了点影响,他把这个册子往怀里放的时候,放了几下没有放进去。 “啪嗒”一声,册子掉在了地上。 展开的画页中绘着两个交叠的人影,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福意:“……” 他离当场去世也就差那么一点。 福意一脚踩在画页上,简直灵魂出窍的蹲下.身去,想要把那册子捡起来,只是伸手之际突然被人拦住。 福意僵住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喉咙间发出点气音,“……紫、紫绛姐姐?” 紫绛却没答他的话,她盯着那个册子,神情渐渐凝重下去。 她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 ……那两个人,该不会“不会”吧?! 第 154 章 错认38 帝后乃是世间顶顶尊贵的两个人,肆意揣度当然是大大的不敬,但是紫绛觉得自己这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按说皇子到了一定的年龄,自有宫人教导人事。 但当今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在宫中几乎是“查无此人”的状态,既无成帝关注、又没有母亲操持,指望下面的宫人记挂着实在太难了点。 而郡主这边,出嫁前该有嬷嬷教导。 但是当年郡主出嫁时的那个情形,又是调兵维持京城安稳,又是让探子报各个皇子府邸的情况,还要让太医署时刻注意着成帝的身体……照紫绛看,那根本不是成婚,简直像是要打仗。说是嫁妇,但谁敢拿这些事去打扰?就连大婚的当日,郡主婚服下都是带着刀的! 这婚事本身就是仓促成就,婚后没多久又是先帝大丧,没人有心情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但到现在,这事可一点儿都不“细枝末节”了! 要是那两位真的以为“天地阴阳之气交汇”就能孕育后嗣,那可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紫绛这边神色凝重地分析,那边福意却觉得自己整个人的魂窍一点点从嘴巴里冒出来。 我是谁?我在哪?我还在喘气吗? 他简直是飘荡在半空,看着紫绛把那本画册捡起来,一页页地翻过,然后抬头对他说了句什么。 ……说了句什么? 福意终于把自己拽回了身体里,却只是茫茫然地张口“嗯?”了一声。 紫绛又重复了一遍:“枕中斋有很多这种画册?” 福意忙不迭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生怕对方误会地解释着:“不,紫绛姐姐你别误会,斋里的别的画册也很多。我想带的不是这个!” 紫绛:“就要这种的。” 福意:“啊?” 紫绛接着提要求,“画得精美些、细致点,但是别……这么些神神鬼鬼的。” 她手上的这本不行。狐妖艳鬼的、连双阳一身的都有,那两个本来就不会,别再给这个东西教歪了。 福意人还发着懵,半天没有出声。 紫绛拧起了眉头:“没有吗?” 她蹙着眉想,宫中应当也有这种东西,不过要去找找。 福意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了,连连点头,“有!” 他家殿下说了“食色性也”“风月亦是风雅事”,这些东西虽然确实上不了台面,但是架不住看的人多啊,总没有人跟生意过不去。 福意涨红了一张脸,小声:“姐姐还有什么别的要求,都可以提,我去找找看。” 他这么说着,眼神飘忽地想,原来对方喜欢这样的。 紫绛不知道对面人的思绪,她以一种相当严谨的态度,仔仔细细地把要求提了。 末了,不太确定地看过去,“能行吗?” 福意这一回还真的不那么肯定了。 画册能出来必定有爆点,要么是艳.情 故事、要么是他人之妻、再要么是神仙妖鬼。真要按紫绛姐姐说的,那种普普通通的夫妻间事,还没什么生而两阳、大如鸡卵的天赋异禀,就算画出来谁看啊? 不过这种时候必定是不能否认的,他拍着胸.脯保证:“姐姐放心,包在我身上。” * 卢皎月觉得紫绛最近怪怪的。 说哪里有不对,好像也不是,就是看她的眼神总带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 那种怪异感实在太甚,卢皎月总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忍了一段时间,她索性开口问出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紫绛反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困惑,谨慎答,“尚服局的夏裳已经制好了,各个太妃宫里都送去了。今年用冰份例也做了安排,前些日子呈过来给殿下过目了……” 卢皎月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你最近碰到什么事了吗?” 她这么说着,眼神带着点关切看过来。 紫绛被看得心下一软。 从来都是奴婢关心主子如何,哪有殿下这样、反过来问奴婢怎么样的? 她这么想着,却是带着笑摇头,“奴婢能碰到什么事,都知道奴婢是殿下的人,哪有人为难?便是有什么事,也都是一些小事,哪能和……”殿下的相较。 紫绛说着说着渐渐止了声。 真要说殿下的事,她这还真的有一件。 福意那边的画册还不知道找得怎么样,但皇后这儿确实可以先提一句。 她顿了一下,自然而然地话锋一转,“是奴婢近些日子看了些宫外的画册,觉得很有些趣味,便托了常来芙蕖宫的福意公公去寻些画得精致的来,想着殿下要是得了闲,也能看看。不过这会儿换季,正是宫里忙的时候,殿下顾着正事,奴婢瞧着、却一时不好开口。” 卢皎月:紫绛这是想给她卖安利? 她忍不住笑了下,“都是些琐碎事,没什么要紧的。等画册送来了,你同我说就是。” 紫绛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口中自是应声,“是。” 这事算是这么敲定了。 * 另一边,韩王府。 多数情况下,对皇室成员而言,亲爹在位总是比兄弟在位来得舒服的,但是梁攸尚却是个例外。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和登基的兄弟关系多好。 说实话,梁攸尚其实隐隐感觉新帝对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敌意,但是想想新帝当皇子时在宫中的经历,他又觉得这有点恶感实在太正常不过。未免落得跟五皇子和大皇子一个下场,他很知情趣地不往对方跟前凑,逍遥地当着自己的闲散王爷。 梁攸尚看得还是很开的。毕竟新帝就算再怎么厌烦,也不可能反手扣先帝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他这个大成皇子的身份随着先帝的去世盖棺定论。 多年来一直系在脖子上的那根绳终于被解开,梁攸尚总算能好好喘口气儿了。 就连韩 王府的人都觉得自家殿下这几年好伺候了许多,就连性子也平易近人了起来。 不过这平易近人也有平易近人的坏处,底下人想要悄悄摸摸地干点私事,就很容易被发现。 梁攸尚最近就感觉自己身边的福意很奇怪,好像突然对斋里的春.宫册子有了兴趣。 倒不是说阉人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念想,但是毕竟少了点东西,欲.望比正常男人淡得多。 不能指望皇子反过来照顾底下人的心态,梁攸尚觉得纳闷,便也直接了当地问了,“你连那东西都没有,看这些有什么用?” 福意倒没什么被戳了痛脚的难堪,反倒是扭扭捏捏着小声,“总有别的法子么,就如殿下您那本《房.中集》……” 梁攸尚差点被嘴里的一口茶呛死。 他使劲儿咳了两下,拔高了声音,“你可别乱说话啊!什么叫我那本?句阳先生画的册子,跟我韩王有什么关系?!” 福意也回神,连忙改口:“对对对对殿下说的是,是殿下的好友句阳先生。” 他这么说完了,又期期艾艾地小声,“不知道句阳先生什么时候能画出新作……” 梁攸尚瞥了人一眼,显然对此不大感兴趣,“《房.中集》那些东西还不够你用吗?器物无非就是那些类别,若是过了,伤人,那就成了刑具了,一点都没有美感。” 这么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露出点嫌恶的神情:有些画册真是不知所谓,简直污了他斋里的地方。 福意倒没注意梁攸尚后半句话,那句“不够你用吗”已经足够他脸色涨红、眼神飘忽,支吾了大半天才磕磕巴巴,“奴、奴不是那个意思。” 梁攸尚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明显不太在意。 但闲着也是闲着,他还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那你什么意思?” 福意支吾着把紫绛的要求说了。 毕竟是自己心里头惦念的人,他当然没提这是紫绛的话。 这倒是让梁攸尚忍不住神情怪异地多看了福意好几眼:没看出来,他居然喜欢这个调调的。 不过看着看着,梁攸尚突然若有所思起来。 福意说的这东西当然没什么趣味,但是把没什么趣味的东西画得引入入胜,那不是他的本事吗? 福意话还没说完呢,却见对面的人已经站起身来。 福意不明所以,“殿下?” 梁攸尚:“我去趟静室。” …… 几天后,福意带着新鲜出炉的画册去了宫里。 这毕竟是私底下的事,福意没去芙蕖宫拜见,两人约在的兰苑。 紫绛接过画册之后翻看了几页,眉头不自觉的舒展开来,竟是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上许多。 再看福意,脸上忍不住带上了笑意,“你费心了。” 当然不可能让人白白耗费这许多力气,紫绛这么说着,就要给酬谢。 福意连连摆手,急声道:“姐姐不必!我 平素就在斋里(),只不过找了些画册?()_[((),就是顺手的事,哪里值得姐姐这般破费?” 紫绛可不觉得这是顺手。 她提的那些要求,真要找出来这么一本恰到好处的册子、必定很费一番力气。这种事要是能钱货两讫最好,但要是变成人情么…… 紫绛凝眉思索了会儿,觉得这事毕竟干系重大,要是为此留个人情倒也说的过去。 因此只是顿了顿,就眉头舒展,开口道:“若是日后公公有什么事,紫绛必定尽力。” 她还是留了点余地。 这事是她的人情,和芙蕖宫没什么关系。 福意虽然在心上人面前脑子不转了点,但到底也是宫里混过的,对这种话一听就听出意思来了,当即又有些心急,忙道:“姐姐不必这么见外,要是真的觉得这画册合心意、想要谢,不如……把戴着的步摇送给我。” 这是一急之下,竟是口不择言了。 紫绛:? 她困惑地看过去。 福意被这么一看,整张脸都憋红了。 但话都说出去了,也没法收回,他干脆磕巴着,“姐、姐姐觉得呢?” 紫绛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她上下打量了对面,忍不住笑了声。 福意被这笑声激得身上一个激灵,却听见对方缓道:“恐怕不行。” 他一愣,只觉得自己冲在头上的血极速往下流,因为大脑缺血的太突然,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但是不等福意做什么回应,就又听见对面接着,“这是皇后殿下赐的东西,不能随便送人,你要是真的想要……这个如何?” 紫绛这么说着,从腕间褪下一个翡翠镯子。 瞧着对面那呆呆愣愣、像是反应不过来的模样,紫绛越发憋不住笑,她故意打趣道:“这镯子颜色倒好,终究是水头不太足,想来是入不了福意公公的眼了。” 福意总算反应过来,忙开口,“入得!入得!!” 说着,两手捧着去接。 紫绛看得可乐,忍不住又逗了人几句,但到底惦记着回宫复命的事,也便没再溜着人逗趣儿,稍微调笑了几句,就收敛了神情道:“福意公公的心意我知晓了,只是这宫里宫外的、终究是不方便。” 这算是婉拒了。 宫里找对食的不稀罕,但终究不是多长久的关系。况且福意一个韩王府的宦官,入宫一趟都是难得,难不成让她放下皇后身边大宫女的身份,去韩王府吗?她还没傻到那样。 …… 福意被拒得有点蔫,但到底还是不死心坚持辩白了几句,想说自己可以时时进宫来。 但是紫绛对此却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几次之后,福意终究还是闭了嘴。 两人相顾无言的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紫绛开口:“公公的这份人情我记下了,若是以后有什么事,大可以来芙蕖宫找我。我毕竟差事在身,不便久留,就先回宫了。” 福意忙道:“我送姐姐。” 像是怕这次还被拒绝,他连忙解释,“这宫里也不全是安稳,我就比方说这兰苑的兰池,早些年我们殿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不小心掉下去过。多亏殿下会水,这才没惊动什么人,自个儿游上来了……姐姐那会儿还和我搭过话呢,问我兰苑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我想着,可不就是我们殿下掉水里的动静。” 福意一紧张,话就忍不住多了起来,紫绛却被他说得一愣。 若是说兰苑落水一事,她确实知道,那会儿郡主一个人在兰苑失了足,在池子里泡得浑身湿透。这事实在让人后怕,紫绛对此也是印象深刻。 她模模糊糊记着,自己确实是找了个小宦官问了情况,这才找到了兰池。 可她那会儿分明问的是她们郡主的动静啊? 紫绛拧了拧眉,“你说你们殿下落水,可是定宁十六年春天,春祭之后的那几天?” 福意被问得一懵,不确定地回:“好、好像……是吧?” 谁没事记这种事的年份啊?! () 第 155 章 错认39 卢皎月拿到了紫绛送来的画册。 就是对方让她看之前,还特意屏退了左右。 卢皎月:? 她觉得怪怪的,仿佛要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似的。 紫绛给的理由是“不好看到了一半叫人打扰了兴致”。鉴于这位大宫女一向行事稳重、这些年间没出过什么差错,卢皎月姑且信了。 但她看册子的时候不免带着点疑虑。 该不会是什么禁书吧? 等卢皎月翻开看后,就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是很正常的画册,还是恋爱向的。画中的主人公从两小无猜的垂髫小儿到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情窦初开的懵懂到两情相悦的眼神交汇,脸上的每一丝神态都刻画鲜活,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这种情绪一直进展到看着画中主人公大婚,红烛高照、新人对拜。 卢皎月看着册中的画面,突然晃了一下神。原来那种时候,从旁观的视角看,是这样子的吗? 她目光在那画中新郎解缨的手上顿了一下,终是在心底摇头失笑:到底是画中的故事。 她和顾易并不是这样的。 并没有两情相悦的欢欣,也不是心心念念终究成真的喜悦。硬要说的话,对方有的大概只是被母亲逼迫的挣扎,和不得不割舍过去的痛苦。 卢皎月试图回忆那一晚顾易脸上的神情,但是却发现自己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她明明还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礼仪流程,甚至连新房里的布置都能回忆起一二,唯独那张脸是面目模糊的。 她愣神了好久,不得不承认,顾易当年那句“你真的看过我吗?”实在是个再真实不过的质问。比她曾经以为的还要尖锐得多。也亏了他能憋那么久,才问出口。 顾易一直说,有了她陪着,他才能一路走过来。 但是卢皎月知道并不是如此。就算只有顾易一个人、就算那条路再艰难十倍,他也能挺过去。 那实在是个非常难得的人。 他明明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和磨难,明明最有否认那个世界的资格,但是依旧能够正视当下,依旧能够珍惜眼前,也依旧……拥有爱人的能力。 那种坚韧和勇气,简直令人惊叹。 在这方面,她才是对方身上学到的那一个。 …… 卢皎月在这一页的画面上停留得太久,久到紫绛都忍不住看过来。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实在太明显,卢皎月终于被拉回了心神。 她一抬头看过去,就见紫绛正看着她,眼中带着不太明显的催促,脸上的神情居然能看出点焦灼来。 卢皎月:? 她有点奇怪,什么能让宫中一向稳重的大宫女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是在那无声的催促下,往下翻了一页。 卢皎月的动作顿住。 众所周知,同牢合卺、解缨结发,之后就是洞房花烛夜了。 但问题是连这也要画吗?还是高清□□版。 看见卢皎月顿在这一张上,紫绛心道一句“果然”。 她略微清了清嗓子,压沉了声音,正色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是夫妻敦伦之礼,殿下当年成婚匆忙,故而略过……” 卢皎月本来还想忍着的,但是稍微听了一会儿,就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 紫绛的声音一顿,略微困惑地看了过来。 卢皎月还在憋笑,气息不匀地答,“你、你以为我不懂?” 她可算知道紫绛为什么给他找这么个画册。怪不得对方先前还特意屏退左右?不行,这事儿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卢皎月笑了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她接过紫绛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稍微压了压那点情绪,“也是难为你了。” 居然专门去找了教程。 是配图插画、有完整剧情发展的。 紫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讷讷地应了声。 卢皎月倒是很好奇,“这册子哪来的?” 紫绛木木地答:“是奴婢托福意公公去枕中斋找的。” 卢皎月惊讶:枕中斋居然还开展这个业务? 那边,紫绛终于从被卢皎月笑得发懵的情况下理顺了思路,却是开口发问:“殿下既然知道这些,那为什么……” 卢皎月明白她那未尽之语。 她这个挂牌皇后当了这么多年,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所察觉。她心底明白这事早晚会被提出来,但是没想到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 哈哈哈不行又有点想笑了。 卢皎月还是压下了那股笑意。 虽然被提出来的方式很喜感,但是这事还是个严肃的话题,她对着紫绛稍微沉吟了一会儿,开口,“你也知道当年的情形,我和陛下成婚全是局势所迫,是稳定朝堂的一时权宜之计,我二人之间并无任何男女情愫。” 紫绛看着卢皎月这满脸正色,却忍不住微微拧起了眉。 没有任何男女情愫?远了不说,就说前些天清凉殿的那一幕,哪里像是没有了? 紫绛还待开口说点什么,却听卢皎月接着,“所以你也要替自己打算。” 紫绛:“我?” 卢皎月点了下头:“我先前问过你‘想不想出宫’,你那会儿没有应下,但却是因不清楚情况。如今我既然把这事告诉了你,你得再好好考虑一二。我.日后不会留在宫里,你若是想出宫,我替你安排,趁着这会儿这皇后的名头还在,能谋算的出路总比将来好得多。” 她顿了下,又补充:“你要是想留在宫里也无妨,看在我的面子上,这宫里也不会有人慢待你。” 卢皎月知道剧情的,这宫里未来的皇后是草原公主,对宫廷事务必定不熟悉,还要仰赖熟悉此事的人,若是紫绛留在宫里,日后多半也是总揽宫务。也是因为这个,卢皎月觉得后一条出路也算不错。 但是她这会儿没办法对紫 绛明说。 照着一般的思路,新皇后必定有自己的亲信人手,紫绛这个旧人恐怕会在宫中很受慢待。卢皎月这会儿也只能用自己的信誉为这件事做保证。 紫绛被说得一愣。 就算没有卢皎月后面一句的保证,照她心意也是想留在宫里的。在宫中,她是人人敬重的芙蕖宫大宫女,但是出了宫,她这般年岁还未嫁出去的老姑娘就免不了受人指指点点。虽说皇后殿下一向体贴,当真要为她筹谋的话,不会让她陷入那般境地,但是她人生的大半记忆都在这个朱墙雕栏的宫城之中,对外面的世界陌生又畏怯。 这其实很容易选,紫绛当即就想要给出回答。 但是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却一下子冒出了先前兰苑时,对面那支支吾吾的人。宫里能混出来的都是人精,就他那生瓜蛋子的样子,也不知怎么是在韩王跟前当差的。 卢皎月看紫绛那神情,就知道她还没有想好,摆摆手道:“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你下去好好想。” 紫绛被这么一说,反倒更想开口了。 好像怕自己迟了点就会心生动摇似的。 卢皎月却误会了她那明显想说什么的神情,以为她想说这画册,莞尔:“这画册你要是不急着拿走,便放在我这里罢。画得很精致,也是难得了。” 就算不看后面的“教学流程”,单看前面男女主的甜甜蜜蜜都是大把地嗑糖。 当然,“教学流程”也是可以细看的。毕竟繁衍后代是和食欲一样的本能需求,放在哪里都有需求。 卢皎月这么说,紫绛当然答应下来。 但被这么一提醒,她倒是想起了卢皎月先前盯着成婚的那一页发呆的事。 她那会儿急着让人往后看,便没有多想,看现在回忆,殿下到底是心有遗憾吧。 女子成婚那般的要紧的事,在她这边却是那样兵荒马乱的。 紫绛心下一软,“殿下要是喜欢,我再叫人多找几册来。” 卢皎月顿了下,点头:“也好。” 有点东西来打发时间也不错。 * 把紫绛打发走了,卢皎月往下翻看了几页,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事她是很懂,但是梁涣呢? 结合自己前两个小世界的惨痛经历,卢皎月觉得答案恐怕很不乐观。 卢皎月:“……” 她倒是教过,但都是手把手地教。 她和梁涣的情况,明显不适合套用啊!! * 韩王府。 梁攸尚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身边的人呛死了。他这会儿都顾不得擦旁边的茶水,拔高了声调:“皇后想看?!” 谁想看?!想看什么?为什么想看?不、她到底是怎么看见的?!! 福意劝:“殿下,你冷静点。” 梁攸尚冷静不了,他脸上的神情都有点扭曲,“你让我怎么冷静?!” 福意试图开解:“那都是句 阳先生的事,和您没有关系。” 梁攸尚:“……” 他表情都狰狞了,到底有没有关系他难道不知道吗?! 福意也没想到这个消息能激起自家殿下这么大的反应,居然把“句阳先生”抬出来都不管用。 说实话,他有点纳闷。 要知道这位平时提起这等事来,从来不放在心上。便是有人当面谈论句阳先生新作,他都能镇定自若的加入其中,与人谈笑风生。 怎么这会儿才提了一句,就这么大的反应? 福意这边不知该如何开解,那边梁攸尚抓狂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安静地坐了下来。他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脸上表情五彩斑斓的一阵变幻之后,沉着声开口,“哪一册?” 福意:“啊?” 梁攸尚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艰难:“她、皇后……喜欢的是哪一册?” 福意这才恍然,“就是前几日殿下刚画好的那册。” 梁攸尚不着痕迹地松口气。 幸好不是《房.中集》《艳.情.录》的那种。 不过他这口气松了一半就顿住,眯着眼看向福意。 画册不像书籍,很难雕版,都是斋里养的几个师傅临摹出来的。那画册他才刚刚画完,摹本就更少了,这不多的几份摹本里,就被福意拿走了一册。 到皇后手里的那一册,不出意外,就是这份了。 把这玩意送到中宫,他是想死呢想死呢还是想死呢?! 福意也察觉到梁攸尚也是脸上那不善的神色,连忙替自己解释,“殿下您知道的,奴和芙蕖宫的紫绛关系向来不错。” 打死他也不敢把这种东西往皇后手上送啊。但是册子在芙蕖宫,紫绛又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一来二去的,不就被皇后看见了?他们还能拦着不成? 梁攸尚:“……” 你那是“关系不错”吗?分明是上赶着往人家跟前凑。 现在再追究这些也没意义,梁攸尚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福意很有眼色地跟上,口中道:“殿下要去静室?是准备新画?” 梁攸尚顿了一下,没好气道:“你又知道了!” 福意:??? 他被喷得莫名。这不就是往静室走的路吗?不去画画去干什么? 殿下今儿个怎么喜怒无常的?!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56 章 错认40 卢皎月从意识到“梁涣到底会不会”这个问题之后,再看对方就控制不住带上了点微妙的情绪。什么事情牵扯到这样的方面,总会蒙上一层暧昩的色彩,让人控制不住思维跑偏。 这跑偏还带来一点其他方面的附加影响。 卢皎月之前都没有注意过,还是这次一多想,才发现她和梁涣之间的距离感实在不太合适了。 这个发现还是从一件小事察觉到的—— 梁涣初登基的那会儿位置不稳,朝局动荡、兄弟们也都虎视眈眈,未免出错,许多事都是两人一起商讨决定的。虽说后来梁涣位置渐稳,卢皎月为自己之后的离宫做准备、也有意淡化自己的影响力,但是梁涣平日处理政务的萃集殿也还留有她的位置。 这会儿见她进来,梁涣也很自然地开口,“阿姊,宁州知州的那份水道的上疏我觉得很好,想等你来商议一下。折子放在桌上了,你先看看。” 这种事情卢皎月也不好拒绝,便依言坐到桌边翻开折子看了。 梁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已长大成人的青年不再是当年单薄纤瘦的体型,便卢皎月站着的时候也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出来,更别说卢皎月这会儿正坐在桌边,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笼罩过来,高度差距带来了相当直观的压迫感。 上首传来一声略低的轻问:“阿姊觉得怎么样?” 梁涣这么说着,手撑过来,自然而然的成了一个半环抱的姿.势。从远处看去,卢皎月仿佛被他抱在怀里一样。 卢皎月:“……” 她确实想要回答的,但是这会儿却走了一下神。 太近了。 她之前和梁涣也这么近吗? 卢皎月还在想着这个问题,那边没得到回答的梁涣已经倾过身来,似乎是想看清她在折子上批注了些什么。 要是真的任由他凑过来,那就太过界了。 卢皎月抬手把那份折子收起来,站起身来的同时,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从梁涣半环着的怀抱中脱身出来。 梁涣像是愣了一下,“阿姊?” 卢皎月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刻意,当即补充道,“我觉得这份上疏写得很好,但有些地方我一时拿不准,想带回芙蕖宫翻书对照着看看。” 梁涣顿了一下,才缓缓点头,“阿姊带走就是。” 卢皎月觉得殿内的气氛有些怪异。 她有点想走,但是直觉自己这会儿提出离开,只会让气氛更加奇怪。 不过瞥了眼梁涣现在身上的装束,她倒是想起来,“你今天不是要在宫中赐宴?这会儿筹备得怎么样了?你是不是也该过去了?” 一连三个问题,语气带着些本人都不自觉的催促。 梁涣定定地注视了卢皎月一会儿,慢慢地点头,“阿姊说得是,我去前殿看看。” 卢皎月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一抬头,发现梁涣仍旧在看着 她,明明神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却莫名让人心底发紧。 卢皎月:“……阿涣?” 梁涣才回过神来,错开眼神道:我这就过去。?_[(” 一直到对方离开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卢皎月那莫名紧张的情绪才终于松懈下来了。 她对梁涣那略显怪异的态度还是有点意识,稍微反思了一下,觉得是自己刚才躲开的行为有点明显了,让对方觉得不太舒服。 应该也没有太明显吧? ——非常明显。 起码在梁涣眼中却是如此。 他用了那么久,不断摸索着界限,试探着打破距离,让对方的底线越来越松。到了现在,阿姊早就熟悉了他的气息、习惯了他的碰触,对一些更亲近更亲密的行为也视为常态。 这种突兀的排斥简直比夜里的明灯还要醒目。 到底发生了什么? 旁边的盼喜小声地打断了帝王的思绪,“陛下,赐宴是在申时,咱们这会儿过去吗?”是不是太早了点? 梁涣回神,“先去看看。” 原本一点点往前推动的进度被骤然打破,不由让人心生焦躁。他怕自己再在萃集殿里呆下去,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阿姊太聪明了,又很敏锐…… 他若是真的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立刻就会被发现。 皇帝都这么说了,底下的人自然从命。 不说赐宴时,大臣一进殿就看见已经坐在上面的和皇帝,是什么样的战战兢兢、心神不定,就连梁涣自己都有点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多饮了几杯。 并没有喝醉。 梁涣确认自己的意识还很清醒,但是对外部的感知却变得麻木。这种轻微的麻痹感很好地舒缓了紧绷的神经,梁涣有意放任了这种感觉。 盼喜却有点慌了。 他还没见过这位的醉态,或者说,没有见过对方有任何神志不清醒的样子。他跟着梁涣这么多年,知道对方就连刚刚睡醒时都是眼神清明,清醒得让人怀疑先前只是假寐。 他也同样很清楚,这位主子可不像在皇后面前表现的那样温吞无害。 平时都已经很危险了,这会儿意识不甚清晰的样子更是让人心生忐忑,他忍不住想,这会儿要是皇后在就好了。 …… 被盼喜心心念念的卢皎月确实也在往这边走。 之前在萃集殿的那会儿,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卢皎月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躲开。 但是她回了宫之后,稍微冷静下来就意识到,这不是躲开就能解决的事。 梁涣的成长过程中并没有合适的女性长辈,他甚至都没有非常亲近的长辈,也就没有人告诉他这样的行为不合适。 这种情况下,一言不发地避开才是错误选项,她得和对方好好谈谈。 也正好提一提离宫的事。 卢皎月赶过去的时候,就看见紧绷着表情往外走的盼喜。不只 是他,梁涣寝宫这边,上下的气氛都很紧张。 她不由开口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 盼喜简直都要忍不住揉揉眼,确认不是自己看错了。 简直是盼着什么来什么! 他紧赶着迎上去,匆忙见过礼之后,解释,“今日宴上陛下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正醉着呢。” 卢皎月略感意外。 梁涣居然会在这种场合喝醉? 她问:“醒酒汤准备了吗?” 盼喜:“尚食局备着呢,奴这就要去拿。” 卢皎月点了下头,“你去吧,我进去看看。” 盼喜自然欢天喜地地点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既然皇后过来了,陛下那边便不必担心了。 * 卢皎月走进去的时候,梁涣正靠在床柱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低垂的眼睫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表情不似平日里的温和,反倒有些阴鸷的样子。 卢皎月没觉得有什么。 虽然梁涣平时在她面前都是一副温吞无害的听话好弟弟的样子,但文苑的事才过去没几年,梁涣要是真的这个性格,他坐不到这个位置、也坐不稳这个位置。 话虽如此,当对方听见动静后抬头,那双碧色眸子中透露的幽森寒意还是让卢皎月脚步顿了一下。 但只是转瞬间,那点冰凉就收敛起来。 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神情变得柔和,连那双碧色眼睛都因为酒气浸染而显出些湿漉漉的温软无害。 卢皎月:“……” 她有时候觉得梁涣真的挺分裂的。 话虽如此,但当对方带着醉意,语气含糊地低低唤着“阿姊”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下去。这种毫无掩饰地亲昵亲近总是让人生出些柔和的情绪。 卢皎月往前走了几步,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对方泛红的脸,低声询问,“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卢皎月的话没有说完。 微微灼.热的温度透过手背的肌肤传过来,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熨到了血液之中。 卢皎月先前还觉得,梁涣的举动显得太没有距离感,这会儿突然意识到,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稍微定了定神,想要收回手来,却猝不及防地被拥进了怀里。 梁涣下巴压在她的肩上,湿热的呼吸在颈侧激起一片颤栗,还有侧边低低的呢喃,“阿姊,我难受。” 絮语间,嘴唇像是无意地触碰到了颈间的肌肤,那一小块皮肉都因为过度紧绷而泛起了一片细小的疙瘩。 卢皎月呼吸不稳了一下,抬手想把人推开。 可是却像是提前察觉了这抗拒似的,对方抱得更紧了些,轻微的挣扎带来了肢体的碰触,颈侧呼吸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变沉变重。 卢皎月要真是像紫绛以为那样什么都不懂,或许察觉不出异样,但是不巧、她对这种反应算得上熟悉了。于是,她立刻僵住不动了。 这种静默大概被理解成了某种默认的许可。 也或许是酒精麻痹了大脑,让某些平时压抑着的渴求翻涌上来。 卢皎月能感觉到那呼吸更凑近了些许,原本说话间不经意的唇.瓣碰触变成了试探的轻吻。 这种举动实在不能归因于误会或者不小心了。 而且她这会正坐在梁涣怀中,所能感受到的也不仅仅是亲吻。 卢皎月强硬地撑着身体避开了,她抬起头来,和梁涣对视,“阿涣,你放开我。” 她没有说什么“醉了”的借口:梁涣没有醉,最起码没有全醉,真的醉了的人,是不会有生理反应的。 清凌凌的声音像是山涧中沁凉的溪水,强行把人从带着些许醉意的暧昩幻梦中扯进了现实。那被酒气侵染得松懈的神经重又绷紧,梁涣立时清醒过来。 他也看清了…… 那双琉璃一样清透的眼中,也是琉璃一样的冰凉冷静。! 岁既晏兮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