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侠:仙人抚我顶,我授仙人长生》 1 故地重游 暴雨将至,狭长官道前头有不少步履匆匆的行脚商,他们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走着。 装载着厚重货物的驴车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条或浅或深的辙痕。 此条官道名为暮云道,以此地的特殊气候现象而命名,走这条道就要分外小心那突如其来的骤雨,这雨说来也稀奇,明明看着云彩都不堪重负了,却也许能酝酿好几个时辰都没法彻底落下来。 顾宁安未有携带雨具的习惯,一来是他本就喜欢轻装出行,带上冗重的雨具总是不那么方便。 二来,下雨了寻摸个避雨之处,听听雨声,看看雨润万物的场景,倒也算是他的一大乐趣。 “后生!骤雨要来了,你莫楞在这道上!” “紧着步子朝前走!” “染了风寒,可有你好受的!” 一辆驴车经过顾宁安身侧时,驾驭着驴车的中年人边挥动着手中的皮鞭抽打驴子,边朝着顾宁安叫喊道。 顾宁安瞧了瞧那驾车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刚出头的样子,这般年纪的人,叫他后生,倒是让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毕竟他虽现在看上去只有二十左右,可在三十三年前,他初来此方存在仙魔魑魅的世界亦是这般长相,三十三栽的岁月未曾在他身上留下片刻的痕迹。 “多谢提醒!” 对方话语粗糙,但终是善意提醒,顾宁安拱手冲着远去的驴车道了声谢后,将肩头略微滑落的行囊提了提,继续迈步朝前走去。 当年,顾宁安初至此界,便身处一座荒山顶部的洞窟之中,洞窟内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亦有干涸发黑的血迹和一些大虫留下的毛发。 洞窟有人住过,应是被这荒山中的猛兽给吞吃了。 这洞窟的上一代居住者,给他留下了一把生锈的柴刀,一本名为“道途”的书册。 凭着柴刀,他觅食野果小兽,凭着书册,他学会了一些奇异术法。 在荒山中修行五载之后的某日,一头身长三米,口中腥风凛凛的巨虎突破了顾宁安在洞窟前设下的陷阱,将正在熟睡的他堵在了洞窟之中。 本以为是大限将至,结果顾宁安只是御动窟中碎石,随手一指,那吃了上一任洞窟主的猛虎当即被贯穿额头,气绝身亡! 意识到自己略有自保之力,顾宁安次日便是轻装出行,下山一游。 花费了五年的时间,他走了很多地方,听了许多事,愈发了解了这方世界的危险。 直到某天,他在一书贩手中,看到了一本与自己所修炼的“道途”一模一样的书册。 书贩言:此书广为流传,早年有人修,发现无用之后,就成了一本话本小说之类的存在。 不信邪的顾宁安花一文钱,将书贩手中的三本“道途”全部买下。 翻阅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所修的术法,竟不过是古早时期,一本可以戏称为“话本小说”的假术。 意识到不对劲的他,再度回到那荒山洞窟之中,钻研四本“道途”究竟有何不一致。 发现自己修得术法竟是假的,愈是钻研推演的他,愈是神情寂寥......从他坐地观想“道途”术法起,直至再度苏醒,便是二十载! 枯坐二十年,他恍若神游天地,只觉万物寂寥......在他醒来前的那一刻,身形几乎完全虚幻透明,仿佛随时都要烟消云散。 弥留之际,他的脑海中浮现了江湖游历五载中,遇到的人兽精怪,那些“人”化作了一缕缕红丝线,交织在他那虚幻的身躯之上,让其再度凝实。 醒来后,思来想去不知自己如何会陷入“归寂”之态的顾宁安索性不再多想。 他将救了自己一命的红丝线命名为“红尘气”——取意蕴含其中“人间烟火”...... 故而,再度下山之后的他打算“故地重游”。 一来是见见曾经老友,二来则是探寻那陡然出现的“红尘气”,究竟有何特殊,又与有何“道途”关联...... 顾宁安前行了数里左右,就见官道右侧草地处横立着一座座连成了片的平房,房檐飞翘,其正门屋檐上,悬挂着一块斗大的正形红木板。 红木板上,撰着一个苍劲有力的“茶”字。 顾宁安看着那字,不由得记起了许多年前遇到的一个青年和一些往事…… 早年间,这茶舍还不如今日这般“繁华”,那时候此地不过是有一座用茅草和土墙搭建而成的茶棚。 当时这茶棚的主人,是一位憨实青年和一位怀胎八月的女子。 这对夫妇的年纪在二十五出头的样子。 顾宁安走过这条官道时,也像是今日一般,为了避雨而来。 那时的茶棚虽简陋,却处处体现着质朴的烟火气。 憨实青年总是因为炒茶忙得满头大汗,那怀胎八月的女子亦然心疼自家夫君,即使行动不便,也非要替自家夫君打打下手。 当时茶棚内倒是不像如今这般站在门外,就能感受到里头的热闹非凡,那时更多的是恬静寂寥的氛围。 憨实青年见顾宁安孤身一人,硬是不肯收茶钱,非要说什么:“鲜有书生来此地饮茶,先生是第一个,请先生喝杯茶,也是想给自家孩子沾沾文气。” 憨实的丈夫,体贴的妻子,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这一家,本应是享那朴实幸福的。 谁曾想,这天不遂人愿! 暮云道骤雨来袭的那一刻,怀胎女子早产了…… 无论是哪朝哪代,早产若是一个不慎,那下场便是一尸两命! 憨实青年拢着自家气若游丝的娘子,绝望的看着那隔绝了周遭一切视线的层层雨幕。 顾宁安略通术法,但那时的他,也只有一个办法,能保住那女子怀中的胎儿……代价是用其母亲自身元气真灵,灌入其腹中胎儿的体内,反之亦然……简单点说,一大一小,他只能保其一。 得知了这个消息,憨实青年不停地冲着的顾宁安磕头,乞求他保大人……然而,顾宁安没想到的是,那怀胎女子竟在对着他道了句谢后,心神一松,掐灭了自身的生机。 这女子乃是凡人,在生命的尽头,竟用出了近乎术法之类的手段,来“挽救”自己的孩子…… 最终,孩子保住了,是个女娃娃,奶名小三花,取自其母特爱的三花猫…… “先生,外头骤雨将落,您还是先进屋来吧……此地不好找大夫,染了风寒,可是难受得紧。”一声温婉轻唤,“打破”了顾宁安的追忆。 渐渐地,记忆中那坚毅母亲的身形与眼前之人缓缓重合在一起…… 2 小三花 说话的女子,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身着素衣,一对桃花眼微微上扬,乌黑的秀发束成好看的发鬓,其上还插着一根碧绿的茶枝,茶枝盈盈透亮,似有灵蕴。 打量了眼前女子一阵,顾宁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其发鬓上的茶枝之上。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的小三花,如今已经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内心感慨了一句,顾宁安带着长辈看晚辈的眼神,冲着女子点了点头,便是迈过门槛走进了茶舍之中。 清丽女子没有过多在意顾宁安的眼神,安排其坐下后,询了句要不要喝茶水,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是离去准备。 不多时,清丽女子端上了一杯“愿回春”茶,柔声道了句“先生请慢用”后,就打算去招呼其他客人。 “吴姑娘请留步。”顾宁安唤了声。 闻言,清丽女子环抱着托盘,一脸好奇的转过身问道:“先生,我们可曾见过?” 对于顾宁安,吴姑娘的第一感觉就是熟悉,所以她才会在茶舍内看到顾宁安后,莫名主动唤对方入茶舍来。 要知道,生得楚楚可人的她,最多的就是各路稀奇古怪的青年前来搭讪,因此她为了避免这些麻烦,几乎很少出现在茶舍内,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茶舍后的屋子内替父亲做些事情。 若不是近月来,其父染了较重的风寒,她也不会到前头来照看茶舍。 那曾想,这记忆中素昧平生的俊朗先生,竟然知晓她姓什么。 故而,她才会问那么一句,二人是不是之前见过。 顾宁安也是露出些许意外之色,小三花竟然记得他,可那时她顶多不过几个月大吧? “见过的,很早之前就见过。” 吴姑娘一听这话,她走近了几步,细细打量着顾宁安的同时,恍然道:“难怪我看先生那么熟悉,我们是何时见过的?” 顾宁安沉默了片刻,应声道:“你如今多大了?” 哪有上来就问姑娘家年龄的? 这先生长得俊朗,眼中无邪,却怎得有些冒失? 脸颊有些发烫的吴姑娘犹豫了片刻,鬼使神差的回应道:“小女子今年二十三。” “二十三……”顾宁安重复了一遍后,目光略微放空:“那我们便是在二十二年余半年前见过。” “难道我们是青梅竹马?”吴姑娘眼含异彩,片刻后,她又是摇头道:“不对,我记事算早,此地虽属官道,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但大多是过路人,儿时的我根本没有任何一个玩伴。” 吴姑娘蹙着秀眉,顿了一会,又是补上一句:“我爹也没有提起过。” 顾宁安摆了摆手道:“你误会了......我所言,乃是当下的我,曾见过儿时数个月大的你。” “你也是在那时对我留下印象。” 此番有些拗口的话一出,原本还对顾宁安印象很不错的吴姑娘脸色骤变,丢下一句“茶烫,先生慢用”之后,头也不回得快步走开。 在她眼中,顾宁安看上去与她也不过是一般大,结果对方竟然说什么二十二年前就见过她! 简直就是信口胡言之辈,亏她还对其颇有眼缘! “果然爹爹说得没错,愈俊得男人愈会胡诌!”低声腹诽了一句,吴姑娘便是去招呼其他客人。 不远处,耳力极佳的顾宁安,听到那吴姑娘的吐糟,一时间他的表情也是有些古怪。 不过对于“小三花”扭头就走的行为,他倒是也不太在意。 诚然他没有撒谎,但普通人确实是很难接受一个看着年纪相仿的人,说见过你小时候的。 端起茶碗,轻轻吹去悬浮着的茶沫,顾宁安仰脖轻饮一口。 “愿回春”入口回甘,唇齿间皆留茶香,只饮一口,让人恍惚置身满园春色。 细细品味了一番之后,顾宁安眉头微皱。 这“愿回春”神韵在,却缺了几分火候,想来不是出自那吴掌柜之手。 以那位的憨实性子,会偷懒让自家女儿动手炒茶? 想到这,顾宁安手掐辰位,稍稍一算,便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吴姑娘,劳烦续上一杯茶水。”言语间,顾宁安一口将杯中温热的茶水饮尽。 听到动静,吴姑娘朝着顾宁安这看了一眼,眼神中不免多了些抗拒。 不过碍于对方是茶舍的客人,她还是认真负责的端着尖嘴铜壶走了过去。 “客官,您且小心。”叮嘱了一句,吴姑娘一手提着铜壶微微倾斜。 开水自铜壶尖嘴口徐徐流进杯中,激得茶叶在杯中一阵翻滚,微微水雾升腾而起,带着浓郁的茶香弥漫开来。 “小三花……” 顾宁安悠悠的声音传入了吴姑娘的耳畔。 这番话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响,让吴姑娘手中铜壶一抖,险些没将热水给洒出来。 尖嘴铜壶被银牙暗咬,脸色涨红的吴姑娘“砸”到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壶中滚水晃荡了一番,发出些“哗哗”水声,几点滚水自壶落到了桌上,留下点点水痕。 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有些失态,吴姑娘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无人察觉到此地后,她顺势坐到了顾宁安右侧,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知晓我的…….小名?” “小三花”这个“奶名”除却吴姑娘她爹之外,再无别人知晓,也再无别人叫过。 她也可以肯定,爹不会将她一个姑娘家的“奶名”随意告诉他人。 那眼前的俊先生又是如何知晓的? 顾宁安看着这妮子窘迫得模样,不由得反问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你数个月大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吗?” “细想来,我也抱过你不少次。” 顾宁安的声音不算小,但在这喧嚣的茶舍中,也就不值一提,除却身前的吴姑娘外,并无旁人听到这番有些“荒谬”的言论。 闻言,吴姑娘银牙咬得更紧实了,隐隐的还有嘎吱声传出。 盯着顾宁安看了许久,她才是憋出一句话:“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得知我的小名……但我可以肯定,你一定与那些公子哥一般,对我图谋不轨!” 哒! 猝不及防间,吴姑娘挨了顾宁安一个脑瓜崩! 那雪白额头未曾留下半点红印,却是疼得吴姑娘眼眶噙泪,捂着额头,满脸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的俊先生。 “论起来,你最少称我一声叔。”面对那羞愤的眼神,顾宁安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喝了口茶,继续道:“你这手艺还是差了些火候,若是你爹炒得茶,无论是茶香亦或是回甘,都要更盛一些。” “对了,你爹月余不愈的风寒,用你头上的茶枝一端泡入开水中,让其饮下便可痊愈。” 吴姑娘那对桃花眼泛着晶莹,这一刻的她,感觉自己在这位俊先生面前,没有一点秘密可言。 越想越委屈的她哼了一声,提起桌上的茶壶,就是快步朝着后屋走去…… 3 墨茶 顺着一条雨廊,提着铜壶的吴姑娘迈着莲步,行至后屋处。 来到屋门前,刚欲推门的她又将手给收了回来。 屋门的一侧有一张方凳,平日不下雨的时候,吴掌柜就喜欢坐在雨廊外晒晒太阳。 如今吴掌柜染了风寒,这方凳自然是积上了一层薄灰。 吴姑娘从怀里取出一个干净的瓷杯摆到了凳上,提壶倒入滚水后,又是将铜壶摆到了脚边。 犹豫了片刻,吴姑娘反手将头上的茶簪取下,其乌黑的秀发如瀑般滑落。 润泽光亮的茶枝自她小时候起,就一直随身带在身边。 吴掌柜叮嘱她,这茶枝乃是重要之物,万万不可丢失了。 因此,吴姑娘也是一直小心翼翼地带着它,幼时发短,那就系着红绳挂在颈上,待蓄发可束之后,她就将其当作发簪戴在头上。 佩戴了那么久,她自然也是发现了这茶枝的某些小“神异”……诸如不染污尘,坚韧不折之类就是最明显的…… 可茶枝能治愈风寒这一点,她是怎么也不愿相信。 好歹是从小在“茶堆”里长大的,她对茶的了解,可远比那些附庸风雅的“品茶大家”要多得多了。 如今那突然冒出来的俊先生,知道她不少的“秘密”,她也就真想尝试一下,这茶枝泡入沸水中,是否真有些异变? 做足了心理准备,吴姑娘捻这茶枝一端,将其浸入杯中,她哪对黑白相间的桃花眼,正目不斜视地盯着杯中的动静。 只是一个呼吸,浸入滚水的茶枝竟冒出一缕缕墨色……墨色一点点在水中晕染开,眨眼的功夫就将晶莹的滚水变成了墨黑色。 深吸了一口气,吴姑娘的眼中满是惊诧之色,那沁人心脾的茶香似“愿回春”,但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香掺在其中。 只是闻上一口,就让人神清气爽,让她多日来起早贪黑,照顾茶舍的疲惫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茶枝竟能泡茶,仅仅是茶香就有如此“神异”之处! 吴姑娘抽出茶枝,捧起那被“墨茶”细细端详了一番后,心底有万千疑问的她长呼出一口气。 随即伸手推开了身前的木门。 伴随着木门老旧合页的开合,略微刺耳的“吱吖”声拖长了音调渐响渐弱。 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杯“墨茶”,吴姑娘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内。 屋内的陈设简约异常,一方圆桌摆在正中,其上摆着一樽茶壶和几个茶杯, 一盏烛灯亮着微弱的暖黄光,吴姑娘走过时带起的微风,让其摇曳不定。 靠着墙的床榻之上,一位脸色苍白的老人用枕头垫着背,斜靠在床沿之上,见女儿来了,他扯出了一个微笑:“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外头不是尚在下雨吗?” 见自家亲爹一点不晓得注意保暖的样子,吴姑娘秀美微蹙,将那杯“墨茶”轻放到桌上后,快步走上前,边将老人脚边的被子塞紧边问道:“爹,你坐起来做甚,万一再受凉了怎么办。” 老人便是那吴掌柜,只见他压制着胸口传来的刺突感,强装无恙的回应道:“老躺着,身子哪儿都不对劲,还不如坐会。” 说到这,吴掌柜那许久没上用场的鼻子忽觉闻到了一丝浓郁而又熟悉的茶香。 淅溜!淅溜! 既兴奋又疑惑的吴掌柜用力吸了吸鼻子,其堵塞的鼻腔开始变得愈发通畅起来,那浓郁的茶香也是愈发清晰。 “爹,擦一下。”吴姑娘顺手从床头拿了两张微黄且粗糙的薄纸,递给了吴掌柜。 吴掌柜接过薄纸,按住鼻子用力地擤了起来。 在吴姑娘连续递了四次薄纸后,吴掌柜直觉得整个鼻腔完全通畅了,没有一点的淤塞感! 此刻,他也是能清晰的嗅到那浓郁的茶香究竟从何而来。 将身上的被子一掀,吴掌柜侧过腿,半蹬上了布履就是朝着桌边快步走去。 由于久病卧床,吴掌柜走路的身形有些晃荡。 这可把吴姑娘给急坏了,只见其忙不迭的起身,两步上前搀着吴掌柜的同时,蹙眉问道:“爹!你怎的了?” “外头凉,快回床上去。” 吴掌柜右手一抬,示意女儿别说话,左手撤开了女儿的搀扶后,两手有些颤抖的捧向那杯冒着热气的“墨茶”。 其略显浑浊的眸子,倒映着杯中“墨光”。 盯着这杯茶,似让吴掌柜陷入了“石化”状态……“爹……” 吴姑娘轻唤一声,见自家爹爹没有反应,她正欲解释一下这杯“墨茶”的来历之际。 那陷入石化的吴掌柜一扬脖,张大了嘴,将杯中“墨茶”尽数灌入了喉口之间。 “哎!” 吴姑娘未曾想到,一杯来路不明,漆黑如墨的茶水,向来稳重的爹爹竟然问都不问,就一口喝净! 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要与他抢一般! “墨茶”入口甘甜,如一道暖流自其人中扩向四肢百骸。 吴掌柜体内的虚寒,胸前的淤塞刺痛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意犹未尽的吴掌柜用力咂吸了几下杯口,恨不能将那“墨茶”吃得一干二净。 放下茶杯,吴掌柜长呼出一口气,其虚白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额间脸颊更是冒出了阵阵细密的汗珠。 眨眼的功夫,吴掌柜身上的贴身衣物都是被汗水打湿粘在了身上,涕涕溻溻的汗水甚至顺着衣摆淌到了地上! 眼看自家爹爹忽然暴汗,吴姑娘急得直跺脚::“爹爹,你怎么不问问这是何物就喝呀!” “莫慌!”吴掌柜晃晃脑袋,双手捂脸,像洗脸似得将脸上的汗水摸去后,一脸神清气爽的应道:“去摘两斤鲜茶尖儿……顾先生来了,爹要亲自炒茶!” 顾先生! 莫非外头那俊先生,正是爹爹等了数十年的大先生? 可那模样,明明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岁! 吴姑娘一时错愕,呆愣在原地。 “快去啊!”吴掌柜催促了一句。 “昂!”思绪混杂的吴姑娘忙应一声,忙不迭的从屋中找出一竹篓,朝着院中茶圃快步走去…… 4 炒茶 茶舍后,有一座八角亭,亭中摆着一口大铁锅,底下的石灶中不断有火舌窜动。 一袭短褂汗衫,手持一根圆棍形木杵的吴掌柜正卖力地搅拌着锅中碧绿的茶尖儿。 吴姑娘静立在一侧,看着爹爹汗如雨下的样子,不免露出担忧之色:“爹,您风寒初愈,不若还是让女儿来代劳吧。” “你炒茶的手艺欠缺了几分,顾先生来了,爹怎么说也得亲自炒茶。” 说到这,吴掌柜随手往石灶中添了一把柴火后,继续道:“况且我喝了先生的墨茶,这风寒不仅痊愈,身上余劲也未消,不活动活动,岂不是浪费了。” “你去外头招待一番顾先生,若他已走,那就守着茶舍。” “这几日茶舍就不打烊了。” 闻言,吴姑娘低头应了一句,心思重重的她一路走回茶舍,一路回忆着爹给她讲过关于顾先生的事情。 印象中,顾先生这三个字,时常会在吴掌柜的口中提起。 从她记事起就是如此。 倘若那俊先生,正是那数十年前就有恩于他们家的顾先生。 那单凭驻颜不改这一点,是否就能说明他并非凡人,而是那话本故事中的仙人? 不知不觉间,吴姑娘来到了茶舍。 此刻的茶舍就是用“人声鼎沸”来形容也不为过,所有的茶桌上都挤满了人,地上也是多出了不少湿濡的脚印。 众人大多是拼桌而坐,有些无座的,干脆就蹲在茶舍门口的位置,等待着骤雨停歇。 吴姑娘的心思都在顾宁安的身上,这过路时有人喊她添茶续水,她都是指了指茶舍一侧的柜台,让他们自行动手。 以暮云道为生的行脚商大多都是这里的熟面孔,所以对于吴姑娘这番“甩手掌柜”的行为,众人也是没表露出什么不满。 毕竟平日里吴掌柜很多时候也只是给他们提供了茶叶,让他们自己动手的。 这茶舍算是个老字号,茶香味浓,价钱还不贵,很多时候有些拮据的江湖客来此地避雨,纵然是占了位置,吴掌柜也不说什么。 因此,这茶舍的人缘亦是相当不错......偶尔有些“怠慢”客人的行为,大家也都是一笑了之。 与此同时,顾宁安则是正与那前来拼桌的三位卖货郎天南海北的聊着。 吴姑娘隔着老远看到顾宁安还没走,不知怎么的,她还有些莫名的松了口气,快步行至其跟身侧后,她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番对对方的称呼后,低声道:“顾先生,可否劳你与我去账台处一叙?” “嗯?”顾宁安抬了看了吴姑娘一息,随即转过头冲着桌上的三位卖货郎拱手道:“诸位慢用,我先离一步。” 三位卖货郎也是人精,一看吴姑娘那小女儿家的姿态,又看这眼前俊朗潇洒,甚会为人处世的先生,当即就想歪了...... “好好好!顾先生不必管我等。” “吴姑娘,这顾先生,文采斐然,一看就是名家才子,我看你们就很般配!” “哎!说什么呢!吴姑娘,甭搭理他,你们快去,别耽误你们叙旧。” 三位卖货郎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吴姑娘说得俏脸通红。 不过后者也只是用那对桃花眼“剜”他们一眼,并没有反驳什么。 哐啦! 顾宁安挪开了些许坐着的木质长凳,对着发愣的吴姑娘说道:“愣着做甚?” “啊!”吴姑娘慌了神道,她忙不迭的指了一个方向道:“这边请。” 顾宁安顺着其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皱眉道:“你家账台何时改到茅房处去了?” 唰! 吴姑娘猛地回过头,发现自己指得位置没错后,又是扭过脖子应道:“没错啊,茅房可不在这里头!” 然而,她回过身后才发现,顾宁安早已经朝着账台的方向走了过去,压根就没有在原地等她。 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羞恼的吴姑娘银牙紧咬:“爹说得没错......愈俊的男人,愈会骗人!” 说是这么说,可吴姑娘也是快步跟上了顾宁安的身形,朝着账台走去。 两方正好齐腰高的长方形柜子拼接在一道就成了这茶舍的账台。 账台外表呈暗红色,台面上的东西不多,数个倒扣起来的茶杯,一方干净的桌巾,以及一樽紫砂壶。 紫砂壶开着盖子,里头有些陈茶。 这茶不是用来泡得,而是给人闻闻茶香的同时,又当个装饰物的。 顾宁安端起紫砂壶,嗅了嗅,一股陈年茶叶的厚重茶香便是迎面而来。 “顾先生!”吴姑娘看对方“戏弄”了自己还有闲情雅致闻茶香,气不打一处来的她就那么瞪着顾宁安一直看。 仿佛想用这招让对方心生愧意一般。 然而,她这招怕是用错了对手,无论她长得多大了,容貌又是如何。 在顾宁安的眼里,她始终是哪个胖胖嘟嘟的“小三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吴姑娘瞪得眼睛都发酸了,眼前的顾宁安却仍旧把玩着手中的紫砂壶,没有丝毫理睬他的意思。 憋不住的她压低了声音道:“顾先生,你打算看这紫砂壶看到什么时候?” 一声清脆的“哒”声响起! 吴姑娘眼眶噙泪,双手不自主的叠起捂住额头,那对水汪汪的桃花眼尾微微泛红。 第二次了! 从小到大,爹都没舍得打过自己! 今日竟然被同一个男人打了两次脑瓜崩! 由于情绪激动,吴姑娘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连带着那抹朱唇一道微颤。 眼看着这茶舍内马上就要“落雨”! 顾宁安放下紫砂壶,皱眉道:“好了,莫跟小时候似得,动不动就眼睛落雨。” 吴姑娘硬憋着泪,咽声道:“你凭何打我!” “你唤我来,不说何事,又口气严厉质问于我......”顾宁安顿了顿,笑道:“教训教训你,又如何?”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吴姑娘“哎”了一声,像是忘记了什么的她在这一刻真感觉是自己不太礼貌了。 不管眼前的俊先生是否为爹得熟人,又是否是传说中的“仙人”。 但有一点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人家治好了她爹的风寒......那便是恩人。 不道谢便罢,还质问恩人,自己何时如此没有分寸了? 许是被打傻了.....咳咳,许是反应不过来的缘故,吴姑娘三两下一想,就完成了“自省”...... 5 老友相见 “顾先生,是小女子失礼了,还望先生勿怪。”吴姑娘欠身道歉。 顾宁安微微颔首:“无事,说说你唤我做甚?” 闻言,吴姑娘凑近了顾宁安些许后,又是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茶舍内无人关注着他们这边后,她压低了声音问道:“顾先生,您是仙人吗?” 顾宁安干脆回应:“不是。” “那你的容貌......”吴姑娘有些不甘心的追问道:“为何二十余年过去,你仍旧如此年轻......” 顾宁安笑应道:“我虽非仙,却略通术法,自是看上去年轻些。” “哦......”吴姑娘垂下头,沉默了半晌才是重新抬起头:“先生既然见过儿时的我,那你见过我娘亲吗?” 顾宁安颔首:“见过。” “真的!”吴姑娘一把抓住了顾宁安的手臂,神情颇为激动:“我爹说她是世上最坚毅的人,可我如何问他,他都不愿告诉我,为何要如此形容娘亲。” “爹爹为何要如此形容我娘,先生知道吗?女子如何用坚毅来形容?” 听到这话,顾宁安愣了半晌后,应道:“吴掌柜不说,自然有他不说的道理......不过,我可以一样告诉你,你娘是世上最坚毅的人。” 说话的同时,顾宁安的目光落到了吴姑娘紧抓着他的手上。 见状,回过神来的吴姑娘俏脸飞红,连忙放下手的她,又见顾宁安手臂处的衣服被她抓得褶皱。 犹豫之间,她刚想伸手帮对方捋平,顾宁安自行一抖袖,那袖上的褶皱立马变得平滑起来。 “爹也不愿意说,先生您也是......这究竟是为何?”吴姑娘满脸惆怅,身子前倾伏向账台,一副泄了气的样子。 见她这般模样,顾宁安下垂的左手微微掐动,当食指停在酉位之际,他便是开口道:“三日后是你的诞辰,我送你个礼物。” 许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吴姑娘兴致缺缺的回应道:“先生不必破费,我胭脂水粉,什么也不缺。” 顾宁安无奈一笑:“三日后,你早上辰时起来吃一碗长寿面......吃过之后,晚上酉时三刻睡下。” 听得云里雾里的吴姑娘疑惑道:“先生,这礼物是指何物?” “按我说的做,你便能收到礼物。”说话间,顾宁安顿觉掌心发热,当他抬掌一看之时,竟见一缕红尘气不知萦绕于其掌间。 曲指微触红尘气,顾宁安仿若看到了一道正在卖力炒茶的身影,隐隐间还有沁人心脾的茶香传来。 一旁,吴姑娘仔细琢磨着顾宁安的话。 早上吃长寿面,晚上酉时三刻睡下,这算是什么礼物?顾先生不承认自己是仙,可这明显是谦虚之语...... 谁又在世俗中见过,有人能驻颜不老呢? 起码吴姑娘她自己只在话本故事中看过。 如此想来,“仙人赠礼”亦是让其心潮澎湃。 吴姑娘思索着自己会收到怎样一份不俗之礼时。 顾宁安将那一缕红尘气收起,丢下一句“茶炒好了,我去寻吴掌柜”后,就朝着后屋走去。 纵然从没往这后屋走过,他也是能轻易找到正确的路。 回过神来的吴姑娘赶忙跟了上去,想要为其带路,结果这好巧不巧,一位披着蓑衣,身上淌水的青年跑进了屋内,行至账台前的青年见吴姑娘貌美,一时有些失神。 见对方堵着自己也不说话,吴姑娘望着那顾宁安离去的背影,也是焦急的推开了眼前的青年,快步朝着后屋的方向走去,口中还不断的呢喃道:“长寿面,酉时三刻......” 淌水青年头一遭来这茶舍,见这明显是店家的姑娘如此不懂礼数,他正欲叫住对方说道说道,就是被一位卖货郎勾住了肩膀:“行了,小兄弟,人家名花有主了。” “走,到我们这桌去喝茶。” 淌水青年:??? ...... 豆大的雨点拍打在八角亭的飞檐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吴掌柜熄灭了石灶中的火后,手中木杵还有节奏的在大铁锅中划着圈。 一圈~两圈~三圈...... “奇了怪了,以往这莫说八圈,五圈就该到了......” 划至第八圈的时候,吴掌柜手上的动作没停,粗壮的眉头拧成一股绳,语气颇为疑惑的说了一句。 “什么八圈,五圈的......你是在炒茶还是在推牌九?” 嘎吱! 木杵划过第九圈戛然而止,身形一怔的吴掌柜将木杵靠在锅沿之上,缓缓转过身的他看到了记忆中的那道青衫身影之时,万千情绪顿时涌上心头:“顾,顾先生!” “怎得!”顾宁安打趣道:“莫跟我说那小三花爱哭的性子,是随你了。” 恰逢此时,还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吴姑娘走近了八角亭,亦见到了自家爹爹那副似要哭的神态。 “爹?” 听闻自家女儿的声音响起,吴掌柜嘴角一撇,一手捏住了大腿用力一掐,龇牙咧嘴的说道:“谁让你过来的!外头还那么多客人,赶紧出去招呼!” “我不喊你,不准打搅我与先生叙旧。” 吴掌柜的语气不算太好,莫名其妙就被训了一句,委屈涌上心头的“小三花”咬着朱唇,哼了一声,当即扭头离去...... 看着老友窘迫的样子,顾宁安不由得发笑:“你啊你,这回哄小三花,可要你哄一阵子了。” 吴掌柜呲牙笑道:“不打紧,从小就疼她,给她惯坏了......刚才她在外头,没冲撞到先生吧?” “她又不是牛,我也没系红腰带,她又如何冲撞于我?”顾宁安开了个玩笑,目光瞥向那盛满了碧绿茶尖儿的大铁锅,咂舌道:“我这可是来喝茶的” 本有些紧张的吴掌柜见状,心中那一丝“凡仙有别,理存敬意”的感觉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你看我这记性!”吴掌柜做了个请得手势:“先生请上座!” “茶水马上奉上!” 闻言,顾宁安坐到了八角亭一侧的长条石椅上,吴掌柜则是将事先准备好的茶碗拿起,用一双竹筷在铁锅中,将还冒着热气的茶尖儿挑起放入碗中。 这茶碗也与外头的不同,是那种土黄色的大口碗,看着颇具“古味”。 滚水呈弧线落入茶碗,激得茶尖儿不断打漩。 浓郁的茶香在这一刻激荡开来。 顾宁安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当年,当年就是这个味儿。” 吴掌柜将茶碗轻放至顾宁安身侧石椅上,说了一句“先生当心烫口”后,便亦如当年一般,双眸发亮,期待着先生能给他家的茶,留下一个美评...... 6 红尘气 “茶香味浓,入口回甘,恍若乍暖还春!”顾宁安放下茶碗,唇齿间荡漾的“春茶”之意,让他不甚追忆当年。 闻言,吴掌柜脸颊的褶皱舒展开来,笑道:“好!好!好!先生能到陋舍来饮茶,属实是让某的肚子里,都多了些墨水。” 这话,吴掌柜当年也说过...... 顾宁安笑着打趣道:“怎得?你这炒茶前,可刚喝了我二两墨,如今这再提,莫不是还想喝?” 回过神来的吴掌柜摆手道:“哎,先生的墨精贵,喝一次已是荣幸,哪能始终讨要?” “就是我家这闺女,过几日便是诞辰,她这儿时体弱,喝过您的墨茶......如今这长大了,不知有没有福分,在讨要一杯,来补补身子?” 说到这,吴掌柜已是老脸通红。 他家闺女因早产,生下来轻不过四斤,再加上其母亡故,没有母乳喝的孩子,体质就更差了......他估计若不是顾宁安的“墨茶”之效,恐怕他闺女多半是要夭折的...... 再加上吴掌柜想到自己一月风寒不愈的痛苦,自然是不想让女儿受这种苦。 因此,他才厚着脸皮要一碗“墨茶”,给闺女补补身子。 顾宁安饶有兴趣的望着眼前的吴掌柜,这斯年纪大了,脸皮也是厚了不少。 想当年那个憨实青年,可是个说话都要打结巴的主。 “小三花的诞辰,我自有东西送她......至于墨茶,喝一次有用,喝多了就没用了。”说到这,顾宁安瞥见吴掌柜那眯缝的眸子,便是语气一扬:“怎得?你莫非以为我是小气?” 吴掌柜讪讪笑道:“不是不是,先生大气,先生向来大气......” “你啊你!”顾宁安点了点吴掌柜,继续道:“老站着做甚,过来给我讲讲这些年你如何将这茶舍经营到如此辉煌的?” “要是讲得好,这墨茶倒也不是不能给。” 一听这话,吴掌柜的动作极快,两步一迈,就坐到了顾宁安的身侧,清了清嗓子便开始侃侃而谈...... 八角亭外的雨势渐小,茶舍内那些性子急的行脚商,都已经披蓑戴笠,往外走去。 吴姑娘人在茶舍,心思却全在后屋的八角亭中,她就盼着雨早些停,她好关了茶舍,去听听爹和顾先生在说些什么...... ...... 暮云道的雨水一停,天也黑了下去,漫天繁星如沙砾般铺满了天际。 茶舍的大门已然紧闭,顾宁安与吴家父女二人吃过晚饭后,便是各自回房睡下。 茶舍后屋有不少空房,倒不至于让顾宁安睡大堂或者是跟吴掌柜挤在一个屋子里。 喝得酩酊大醉的吴掌柜那可谓是鼾声如雷,纵然隔了两面墙,顾宁安坐在床畔,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无奈之下,他才动用了发注将外界的声音隔绝了起来。 盘膝坐于床畔,顾宁安心念一动,一缕红尘气就是浮现在他的指尖。 丝线状的红尘气在其指尖环绕,好似一个顽皮的“精灵”。 游历江湖五载,他曾见过香火之力,众生愿力等等法力。 这红尘气上透露出来的气息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玄奥超然,无比契合这方世界。 这就是他能够从红尘气上感受到的东西。 左手从怀中取出道途,顾宁安没有翻开它,而是右手作剑指,引导着红尘气划过道途。 道途书册上,并没有什么异象出现,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察觉那红尘气在靠近道途之后,变得有些“雀跃”。 修炼道途三十余载,他对道途之中所记载的内容可谓是烂熟于心。 在未曾发现此书为“假”之时,他并未察觉异常,毕竟书中的内容确实让他学会了一招保命的本事。 其名为“敕御法”:闭目观想,勾连天地,心念所动,万物可御...... 此法在顾宁安的第一次实践战斗之中,就斩杀了一头噬人猛虎。 此法在书中的解释大多为一笔带过,甚为简略,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让其保下一条命来。 至于之后游历江湖之时,“敕御法”更是表现出了它的用处之广...... 直到发现道途是“假”之后,顾宁安回过头来,方有一种一叶障目之感。 所谓“道途”,其中记载的内容,对于术法的解释解析极少,真正再讲的,是一个似仙非仙之人,游历江湖的故事。 所以它被人们称为是“话本故事”,那是绝对不足为奇的。 “话本故事能修,说出去恐怕要让人以为自己得了癔症。”顾宁安无奈自嘲的同时,脑海中再度回想起,当日“归寂”之态,那奇异的感受。 那时,他只觉自身躯体在一天天的“膨胀”,准确的说是他的“神魂”在一天天变大。 在醒来前夕,他俯瞰之下,竟是整片天地,而他的心中也因此而多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只要他想,就可以吞噬目之所及的一切...... 倘若不是突如其来的“红尘气”打乱了他的“归寂”,恐怕他现在不是死了,就是变成了什么可怖的“怪物”...... 收回念头,顾宁安将道途放下,以“御敕法”操控起那一缕红尘气。 只见那细如游丝的红尘气,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如此简单的操纵,却让顾宁安觉得体内法力在迅速消耗,那看似轻如发丝的红尘气,操控起来,简直比御动一方千斤巨石还要吃力! 唰! 顾宁安右手一挥,比作剑指,红尘气亦绷得笔直,宛若一方利刃,顺着其挥动的方向斩破空气!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的同时,红尘气划过的地方,竟留下了一道“白痕”! 呼! 长呼出一口气,顾宁安心念一动,便是将红尘气收回了体内。 经过这一次御使红尘气,他意识到此物若是用于杀伐,其杀伤力亦是无比可怖的...... 月光透过窗隙撒进屋内,顾宁安平躺了下去,脑海中有千般疑问的他索性不再多想.......盖上被子,灵台放空,就是睡去...... 7 诞辰礼 翌日清晨,顾宁安早起洗漱了一番,与吴掌柜父女共用了一次简单的早食之后,就打算上路离去。 茶舍外,吴掌柜朝着顾宁安的手中硬塞了一个包裹,不用想也知晓,里头全是新炒的“愿回春”茶。 顾宁安没有推脱,自身需要,对方愿给,那就不必推脱,日后其余地方在找补回去便是......这是他上一世就贯彻的一点。 “好了,不必远送。”顾宁安压了压手,望向了吴掌柜,笑道:“多保重身子,年纪大了,多让小三花操练操练,你这手艺将来不还是得传给她?” 吴掌柜功守道:“知道了,顾先生一路顺风,路过一定进来喝杯茶......我这别的没有,茶水管够。” “顾先生!我叫吴兰,莫再叫我小名了!”吴姑娘噘着嘴,一脸的不情愿。 顾宁安行至吴姑娘面前,伸出手“哒”得一下......吴姑娘“哎”了一声,转身就跑到了吴掌柜身侧,可怜巴巴的说道:“爹!顾先生又打我!第三次了!” 吴掌柜拍了拍自家女儿的后背,憨笑道:“顾先生打你,自然打得对......人家叫你小三花合情合理,你赶紧跟顾先生道别,莫耽误了先生的行程。” “爹!”吴姑娘脸上委屈,身子却冲着顾宁安微欠:“顾先生一路平安。” 顾宁安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摆手:“走了。” 吴家父母望着顾宁安离去的背影,一个唏嘘感慨,一个莫名失落...... ...... “爹!长寿面煮好了吗!快到辰时了!”吴兰站在伙房外,望着磨磨蹭蹭的吴掌柜,真恨不得自己冲进去动手。 吴掌柜炒茶是一绝,但做起饭来......也就一般。 平日里大多是吴兰下厨,冷不丁的让他煮碗面,硬是在伙房里头磨蹭了一个时辰。 “来了来了!”吴掌柜一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转身走出伙房,将面碗摆到了饭堂中的木桌上。 铛! 两碗长寿面落桌,吴掌柜吹了吹烫红的手指,笑道:“你爹的大作,吉祥如意长寿面,趁热吃!” 吴姑娘拿起筷子,拉着吴掌柜坐下,笑道:“一起吃,爹爹要一直陪着我。” 闻言,吴掌柜身形一怔,顿了良久才是回应道:“好,爹也要长寿,要不然可真放心不下你这小三花。” 简简单单的长寿面,不过是葱花,骨汤,龙须面,外加一个两面焦香的煎蛋。 吴家父女低头默默地吞吃着,二人无言,却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一个想念未曾见过的娘亲,一个思念逝去多年的妻子..... 不多时,吴家父女二人将面吃尽,吴兰站起身主动收拾碗筷,结果她刚走进伙房,就是看到一碗无人吃的长寿面摆在灶台旁。 “哎,还是爹来收吧,今日你是小寿星,不应多劳累。”吴掌柜的声音传来,语气中略显焦急。 吴兰将碗筷放下,行至那碗放了两个煎蛋的长寿面旁,微笑道:“爹,娘亲爱吃煎蛋呀?” 吴掌柜本不想在这个日子,勾起女儿的伤感,谁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才让女儿看见,他为妻子也留了一碗长寿面。 “对.....那时候穷,逢年过年加菜,你娘总说要多煎几个鸡蛋来吃......你跟她一样,爱吃焦香的......” 啪嗒!啪嗒! 一滴滴泪花落到了滚热的灶台旁,发出滋滋的响声。 吴掌柜打了声哈哈道:“哎,那么大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啊。” “走,我们一道把面给你娘亲端去......往日都是我一人去送,今日我们一道去......” “好,我来端。”吴兰擦掉泪水,小心翼翼的捧起那碗长寿面朝外走去。 ...... “爹,你早些睡。”吴兰盯着一对肿红的桃花眼,站在屋门外对着吴掌柜说了一句。 吴掌柜微微颔首:“你也早些休息,莫在哭咯。” “嗯。”吴兰应了一声,替父亲关上了房门,转身朝着自己的闺房走去…… 酉时三刻! 许是因为太累的缘故,吴兰几乎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有一条狭长的官道。 吴兰俏脸一愣……她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境,若不是因为还记得顾宁安让她酉时三刻睡下,恐怕就凭身侧那无比清晰真实的一草一木,都会让她误认为自己不是在做梦。 “怎么这官道比平日里要细长泥泞些?两旁的杂草也要长得茂密不少。”说着,吴姑娘收回目光,不由发笑:“明知是梦,自然是有些不同。” 顺着暮云道走去,吴兰看见了一方茶舍,准确的说,这就是个用茅草搭建起来的茶摊,简陋二字,顿浮于其心间。 “我家茶舍呢?”呢喃之间,吴兰惊鸿一瞥,瞅见了那茶舍的招牌……与自家的一模一样。 她知晓,这苍劲有力的“茶”匾乃是出自顾先生之手,看了二十多年的她也是对这一手字,熟悉无比。 茶摊前,摆放着几张老旧的方桌,桌上的茶碗都是泥黄色的,看着就像是自己用土烧制的一样。 茶摊内,一看上去比吴兰稍长的女子正洗刷着炒茶用的大铁锅。 此女是谁? 为何又与自己长得那么像? 自己为何对她那么熟悉? 吴兰秀眉紧蹙,这样清晰又奇怪的梦,让她愈发疑惑。 唰~唰~唰! 哗啦! 刷完了铁锅的女子,将水倒到后面的泥地上,她抬头间,望见了发愣的吴兰。 “小三花,你来啦。”女子擦了擦湿润的手,随即走出茶摊,拉着吴兰坐下。 第二次被熟悉的“陌生人”叫出自己的奶名,吴兰显得比较平静,也许是因为,眼前之人的身份,在她的心中已经呼之欲出了。 只是她还不敢说出口罢了,她怕一说出来,梦就醒了。 “来,娘看看你。”温婉女子伸出手,替吴兰捋了捋散乱的发丝,眼中满是爱意。 听到女子之言,吴兰唰得一下抓住了温婉女子的手,将其贴在脸颊上,温热的触感自脸颊传来,让吴兰愈发惊讶。 “梦里,梦里哪来的感觉?” “我不是在做梦?” “不!我肯定是在做梦!” 见吴兰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温婉女子笑着捏了捏吴兰的脸蛋:“别猜了,这就是梦……不过,娘也是真正的娘。” “记不记得,顾先生说要送你个礼物?” 说着,温婉女子点了点吴兰的额头:“我们娘两在梦中相见,就是顾先生送与你我的礼物。” 8 团聚 “顾先生?”吴兰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表情大变:“娘亲,那你是不是没死?” “不不不!你死了,但顾先生让你活过来了!” 吴兰边说,边紧紧抓住了温婉女子的双臂,仿佛生怕下一刻,娘亲就会从眼前消失。 温婉女子笑着摇了摇头:“娘死了,也没有活……你之所以能见到娘,是因为二十多年前,顾先生封存了娘的一丝魂魄,就在你的额头处。” “那时顾先生跟我说,若有机会,我们娘两还能见上一见。” 吴兰的思绪很乱,她伸出玉指点着额头道:“那这么说,娘一直住在这里……那娘是看着我长大的吗?” “傻孩子,娘是最近才醒来的……就是顾先生第一次打你额头的时候,娘的一缕魂魄才逐渐苏醒。”温婉女子摇头应道。 “难怪,难怪顾先生要一直打我额头。”吴兰有些愧疚的低下头:“我还错怪他了……” 温婉女子一脸玩味的望着自家闺女,轻笑道:“是吗?娘怎么还看出,你初见顾先生对人家有些别的念想呢?” 唰! 吴兰的脸在眨眼的功夫间,就通红一片,一直红到了脖颈和耳朵后头。 “娘!你胡说些什么呢!” “我起初不过是觉得顾先生眼熟,后知其身份之后,我一直都将他当做长辈看待的......就是让我叫一个,看上去年纪相仿的人为叔叔......有些羞于启齿罢了!” 说到这,吴兰语气一转,满脸认真的说道:“我对顾先生有得绝对只是尊敬和感谢!” 温婉女子笑意更盛:“行了……娘也不过是逗弄你一番,你那么认真做什么。” 见自家女儿一点开不起玩笑,温婉女子也不再出言逗弄,只是一点点的讲述起自己以往与吴掌柜的故事。 在讲她为何会去世的时候,她也格外认真的告诉女儿:“以我命,换你命,娘不后悔!” 听到这里,吴兰泣不成声,整个人几乎哭到窒息! 她终于明白为何爹和顾先生都会那么形容她娘,也明白为何爹要骗自己,说娘是病死的…… “娘!我害了你!”吴兰哽咽道:“若不要我,你和爹一定很和睦,日后还能再要一个属于你们的孩子。” “如今你们阴阳永隔,全都是我的错!” 温婉女子边拍着女儿的后背,边轻声道:“不是你的错,若真要说来,还是要怪娘亲。” “当年顾先生让我们选,你爹选我……我选了你。” “别看我付出了一条命,看着坚毅,其实留下的哀伤都给到了你和你爹。” “尤其是你爹这个大老粗,带你一个闺女,一定是手忙脚乱的。” “不过这几日见到你,才知晓他带你带得很好。” “就是也不想着给你寻摸个亲事……” 听着娘亲的话,吴兰的哭声渐渐停歇,倒不是因为不悲伤了,纯粹是她想明白了,哭是没有用的。 擦了擦眼泪,吴兰满脸正色看向母亲说道:“娘,我去求顾先生,他有仙法,说不定能将你复生!” 闻言,温婉女子脸色骤然变得严肃:“不可!人死不可复生,无论顾先生能不能做到,我们都不能麻烦他做这事情。” “死了就是死了,在复生过来,岂不是与天道纲常作对?” “我们娘两能相见,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切不可贪得无厌。” “小三花,你明白了吗?” 怔了半晌,吴兰用力的点了点头:“娘亲,我知道了!” “乖妮子。”温婉女子牵起吴兰,朝着茶摊后走去,边走还边说道:“走,去看看你爹这个喝大了的糟老头子。” “爹!爹也能见娘!”吴兰满脸惊愕。 温婉女子笑了笑道:“是啊,多亏了顾先生,今日我们一家人也算是能团聚一回。” “所以你还想着去麻烦人家吗?” 吴兰顿了顿:“不想了!” 呼~嘘~呼~嘘! 茶摊后的躺椅上,两鬓斑白的吴掌柜打着有节奏的呼噜,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温婉女子伸手捏住了吴掌柜的鼻子,默数到:“三,二,一……” 呼切! 憋红了老脸的吴掌柜猛地坐起身,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当他侧过脸,望见那魂牵梦绕的身影时,整个人从躺椅上跳了起来。 “娘,娘,娘!”吴掌柜激动的吼道。 温婉女子捂嘴笑道:“哎,谁是你娘,我可没有你这么老的儿!” “爹!你莫跟我抢娘!”吴兰满脸笑意,抱紧了温婉女子的手臂。 “闺女你这……”吴掌柜揉了揉眼睛:“娘子,你这……” “我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是梦也不是梦!”吴兰应了一句,又看向娘亲笑道:“是不是呀,娘!” 温婉女子颔首:“对。” 啪! 吴掌柜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后,呲牙咧嘴的说道:“疼!疼!疼!” “不是梦!不是梦!” 大笑间,吴掌柜张开手臂一把将娘子和闺女,揽进了怀中……这一家三口也在二十来年后,第一次团聚在了一起…… 一家人相拥之间,吴兰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官道之上,眼含热泪的她展颜笑道:“顾叔叔,谢谢......” ...... 日头渐渐西下,天际的霞光“烧”得通红。 顾宁安自打走出了暮云道后,便是一路向南,直奔隶属于襄州的乐乡县而去。 乐乡县有一处他的房产,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名为安思小院。 当时他途径乐乡县,遇见人急售宅院,价格又正合适,他就花费了全身上下的家当,换了一座宅院。 许是价格合适,许是挺喜欢乐乡县的风土人情,亦许是因为前世买房的执念,所以他才那么冲动的买下了一座房产。 顾宁安还记得,当时那宅院共花了他十二两七钱,当时他身上也不过十四两银子......买完房剩下的银子,还得给那房牙一笔“辛苦费”约莫八钱银。 这些钱,可都是他游历江湖时,教人认认字,或是帮人看个相......赚得辛苦钱。 买了新房,顾宁安又忍不住给“新家”添砖加瓦。 到了最后啊,身上的银子统统花光,结果愣是辟谷了好几天,那卖“羊羹”的孙婆婆,见他路过时总瞥上一眼却又不吃。 好心的孙婆婆看出他手头紧,还赊了不少顿“羊羹”。 “此去得把钱财给结了,有赊有还,再赊才不难。”自语之间,顾宁安掌心一热,其掌心间又是浮现了一缕红尘气。 这第二缕红尘气中,凝聚着一家三口团聚的身影,亦有一声发自肺腑的感谢之言。 “诞辰快乐,小三花。”笑应了一句,顾宁安紧了紧肩上的包裹,朝着浮于眼中的乐乡县,大步走去...... 9 八丈河 沿着一条小道朝乐安县走,能看到一条宽约八丈的河流,当地人以其宽度命名为“八丈河”。 河中最常见的便是“鲤拐子”,也就是鲤鱼。 许是此地捕鱼人不多,河中又没有鲤鱼天敌的缘故,这些“鲤拐子”往往可以长得极大。 顾宁安当年曾钓上过一条身长两米,百斤多重的红尾鲤。 那红尾鲤灵智初开,身上环绕着些许功德之力。 灵智初开,却已有功德之力环绕,想必这红尾鲤也做过不少善事。 因此,顾宁安也只是打量了它一阵,就将其放回了河中…… 河水潺潺,蛙声阵阵,皎洁的月光照得河面莹光点点。 此情此景,让顾宁安心血来潮,不由得想要甩上那么几杆。 可奈何这低头寻摸了一圈,他也是没能找到一根像样的钓竿。 正当他打算离去之际,却见那远处河中凸起的石块上,有一道矮小黑影。 凝目望去,竟是一位约莫五岁左右的孩童。 孩童身着亚麻色单衣,圆头圆脑,一对圆溜溜的黑眼仁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顾宁安看来。 如此景象,若是被常人看去,定要吓得个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漆夜之下,若不是目力即佳,根本无法看见孩童脚下堪堪露出水面的少许的石块。 试问,夜晚河畔,一孩童悬于水面,双目圆瞪,呆望于你,这能不拔腿就跑都算是胆子大了…… 顾宁安未能从孩童的身上观察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眼前这站在河中央的孩子,是个人这一点,他是肯定的。 “你被困住了吗?”顾宁安的声音在这野外显得格外空旷。 孩童圆溜溜的黑眼仁微微一晃,可他只是有眼神变化,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孩童身侧不远处的水面,陡然浮现了三颗硕大气泡飘起,后一一炸裂,发出清脆的声! 紧接着,一颗硕大的鱼头渐渐浮出了水面,水流哗啦啦的从其露出水面的庞大躯体上滑落。 “你都长那么大了?”说话间,顾宁安的目光自大鱼的红尾上挪开。 红尾鱼兴奋的摇了摇尾巴,搅得河流一阵翻腾,它那椭圆形的大口中再次吐出三个气泡。 啵!啵!啵! “先......生......好!” 见此情形,顾宁安意识到这红尾鱼虽然长了不少个头,但却仍未炼化横骨。 所以这发生,也是全靠着鱼鳃挤压水中的空气,将近似的发音储藏到水泡中,来与顾宁安交流。 唰! 稚童被激荡的水花一冲,脚下一滑,身子朝后仰去。 顾宁安刚欲出手,那红尾鱼就是卷起尾儿轻轻一托,将那孩子托到了自己背上隆出睡眠的部位。 乍一看,这大鱼就像是那稚童的坐骑。 哗啦啦! 对于红尾鱼来说,这八丈河的水域已经太小了,它只是稍微扭了扭身子,就是来到了岸边,尽管它已经尽量缩小了摆动的幅度,也架不住它带起的巨大水花,将河道旁不少的杂草污泥给冲下了河去。 啵!啵!啵! “接...下...娃娃。” 不等这红尾鱼的“气泡音”落下,顾宁安已经微微探出身子,将那稚童接到了手中。 稚童的半个身子都被水打湿了,其小手冰凉,照道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就已经哇哇大哭起来了。 结果他竟然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顾宁安拍打着自己的衣衫。 哗啦哒~哗啦哒! 顾宁安的手似有魔力,他每拍一处稚童的衣衫,就有大量的水渍渗出洒落在地。 没一会的功夫,稚童身上的衣衫就全干了。 稚童那大得出奇的黑眼仁充满了好奇之色,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顾宁安身上的衣服,神情呆滞的说道:“衣服干了。” 顾宁安低头望了稚童一眼,笑道:“原来你会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稚童看向了顾宁安,宛若两颗黑宝石的瞳孔微微晃动。 见状,顾宁安微微蹙眉。 在他的感觉中,这孩子是想回答他,但好像却说不出来?一旁,红尾鱼一连吐出了数百个泡泡。 “先...生...事...情是...这样的......” 伴随着不断地有气泡在河面上炸裂。 红尾鱼足足花费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将这孩子的事情说清楚。 原来,这孩子姓“胡”,叫什么红尾鱼也不知道,只知道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痴儿”。 胡痴儿的反应似乎很慢,做什么事情,都要比别人慢上许多。 红尾鱼有一晚在河边沐浴月光的时候,认识的这孩子。 这孩子看到它不光不怕,反倒朝着河边猛冲而来,红尾鱼当时是想着潜入水中就走的。 谁知这孩子见它沉入河底,竟然也跟着跳进了河中。 心善的红尾鱼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就将其救起放到了岸边,叮嘱其不能跳河,有危险。 胡痴儿当时就趴在岸边,一边听红尾鱼的“气泡音”,一边摸它的鱼头...... 在那之后,胡痴儿每天都会来河边找红尾鱼,时不时的还会给它带一些馒头包子之类的干粮。 那架势,好似真将红尾鱼当成了宠物一般。 不过虽然胡痴儿说话不多,但时不时的好歹能蹦出几个字来。 这一稚童,一鱼也是以一种莫名的方式,相处了一年的时间。 今日胡痴儿待站着的河中石块,实则是红尾鱼特地为了二人隐蔽交流而“搬”来的巨石。 只不过红尾鱼今日睡过了头,让胡痴儿多等了一会,正好是顾宁安的声音,将其弄醒,它才缓缓浮起来的。 对于顾宁安这个放它一命的人,红尾鱼自然是记得很清楚。 所以一见到来人,就是直接开口打招呼了...... 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顾宁安点了点头:“你与他相交我倒是觉得不错,就是下次记得可莫要睡过头了。” “若是这孩子在哪巨石上不慎跌入水中,恰逢你又熟睡,岂不是枉送性命?” 红尾鱼羞愧的将头埋入水中:“先生...教诲...谨记在心......” 顾宁安笑道:“好了,我也不是说责怪你......我先送它回去,改日来看你。” 咕噜~咕嘟~咕噜! 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在地河岸边冒起,仿佛河水沸腾了一般。 “恭送,先生!” 10 安思小院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一左一右走在狭长的林间小道之上。 胡痴儿看着顾宁安的脚,开口道:“先生,你是仙人吗?” “不是。”顾宁安望了他一眼,摇头笑道:“你为何要这么问?” 啪啪!啪啪! 胡痴儿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身上各处,瞳孔晃动的厉害,似乎非常焦急。 顾宁安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了......把你身上的水拍掉,不过是一点小法术罢了,算不得什么仙人。” 闻言,胡痴儿又是指向了顾宁安的鞋履,说道:“鞋子,鞋子......不脏,一点不脏!” 通过这只言片语,顾宁安大概猜到,这胡痴儿是想说,刚才顾宁安站在满是淤泥的河道边,鞋履上却未曾沾染半点脏污。 “先生的小法术,避开一些淤泥还是很容易的。”顾宁安这话若是再“归寂”之前,倒还算是真的.......可在那之后,顾宁安早就察觉到自身多出了些不一样的特性。 尘垢避身这一点,也算是其中之一。 扑通! 猝不及防间,胡痴儿竟然朝着顾宁安跪了下去,纵是长了杂草的泥地,这扑通一声闷响,也绝对是跪得不轻,才能发出的。 “先生,胡痴儿想跟您学法术,我不想再做痴儿了!”胡痴儿的声音很大,眼神也是异常的坚定。 顾宁安一把将其提了起来,笑道:“你这娃娃,那能是痴儿......” “不过我没有收徒的心思......” “你不过是反应慢些罢了......自己平日里多练练说话和反应,自然没有人再会叫你痴儿。” 胡痴儿眼仁颤动,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憋红了脸,也说不出下一句。 恰在此时,不远处有火光窜动,隐隐还有人呼喊的声音传来。 “胡痴儿!” “胡适你在哪?” “爷爷来找你了,你听见了就赶过来找爷爷!” 闻声,顾宁安将手中的胡痴儿放下,笑道:“你爷爷来找你了,去吧。” 胡痴儿楞在原地,听到爷爷焦急的喊声,他朝着火光的方向跑去,可刚跑了一半,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就是回头朝着顾宁安所在的方向看去。 结果回望的视线中,再无顾宁安半点身影。 “胡适!站在那里莫动!” “爷爷瞧见你了!” 不远处,一位举着火把的老翁,一边大喊,一边冲着自家孙儿不停招手。 很快,老翁与他一同出来寻找胡痴儿的乡亲们都围了过来。 聚集起来的火把,将这昏暗的林间小道照得透亮。 “你这娃娃,大晚上的,咋跑到这来了。” “下次再胡跑,爷爷可非得结结实实揍你一顿。” 老翁一把抱起胡痴儿,嘴上斥责,眼中却满是庆幸之意。 “胡老丈,下次你可得在家上把锁,这胡痴儿不懂事,到时候万一乱跑落到河里咋个整。” “是啊是啊!这痴儿该收拾的时候也得收拾,棍棒底下出孝子,就是痴儿也是一样。” “胡痴儿,你可记住了,下次你再敢偷跑,你爷爷不收拾你,叔叔也一定会替你爷爷教训教训你......看这黑灯瞎火的,给你爷爷急得!万一他急出病来,遭罪的可还是你!” 能大晚上被喊出来帮忙找孩子,这些乡亲们的性子并不坏,可就是嘴上厉害,虽然看似都是为了胡适好而说得训斥之言。 实则那左一句“痴儿”,右一句“痴儿”让胡适只想快些逃离...... “我遇见仙人了!仙人说,我不是痴儿!” “他说我能变好的!” 冷不丁的,胡适冒出了两句无比流畅,且蕴藏着愤怒的话语。 胡老丈有些吃惊,他从没见过孙儿两句话一道说的,而且还就针对那些乡亲的所言去回答。 而那些乡亲们,终究是外人,他们察觉不到这一细节,只觉得胡痴儿的病症又加重了。 以前只是呆楞得像块石头,今日竟然还说什么见到仙人了。 那怕不是要犯癔症了! 一众乡亲都没有搭理胡痴儿的意思,他们都是冲着胡老丈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有说日后该严加看管胡痴儿的,有说把他送到更大的郡城去看看大夫的,还有说给这孩子找个道人驱驱邪的...... “好了好了。”胡老丈将火把递给身侧的一位中年人,摆了摆手道:“今天谢谢大家了,天色也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见胡老丈有些心疼自家孙儿了,一众乡亲也不再多说什么,都是紧着步子往回路赶去...... ...... 安思小院坐落于乐乡县东边,地理位置不错,若不是当初原主人家急售,顾宁安也不可能花那么少的价钱就能将其买下来。 在背上的行囊中摸索了一阵,顾宁安摸到了那把许久未曾拿出来过得铜匙,许是常年跟在顾宁安身侧,受其法力浸染的缘故,这铜匙历经二十余年,也未曾出现半点斑驳锈迹。 相比之下,那经历了二十余年风霜的锁,看上去就跟“文物”没什么区别。 锈迹与灰尘布满了整个锁头,锁芯处都是因为常年不用,这与钥匙勾连的时候都是无比涩腻。 只听嘎达一声,顾宁安取下锈锁,推开了“尘封”了许久的院门。 细密的灰尘木屑,如同“天女散花”一般顺着门缝各处落下。 呼! 顾宁安随手一挥,便有一阵清风拂过,将那些灰屑归拢成一团,扫进了院外的草堆里头。 早在看到这院门的时候,顾宁安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自己这两世为人,头一遭买的房产,可能会变得很糟破。 结果踏入院内,现实往往比想象的更加炸裂...... 院内墙上,不说墙屑脱落,就是那长了一排排的蘑菇属实令人反感......院内地上的杂草,院中石桌上的蛛网和指厚的尘埃...... “想必屋内亦是如此了......”长叹一声,顾宁安念随心动,院内顿时腾起一阵旋风。 砰!砰!砰! 一扇扇屋门窗门被风吹开,清风灌入,浊气吹出。 院内的杂草,蘑菇也被旋风一并扫出院子,落到了外头的杂草地里...... 11 邻里街坊 天刚朦朦亮起,暖阳透过薄雾洒向乐乡县。 沉寂了一夜的乐乡县再度热闹了起来,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人声渐起。 街边的商铺纷纷打开门做生意,跑堂的小二站到门口,精神抖擞的等待着第一位客人入内。 早集中的摊贩紧锣密鼓的操练着,卖早食的,卖稀奇文玩的,乃至卖艺的都是一刻不晚。 安思小院外,聚集了一小搓男女老少,这些人都住在安思小院附近,也算是顾宁安的邻居。 昨夜顾宁安用法术清理宅院的时候,一不留神劲儿使大了,周遭不少邻居都是听到了那古怪的风声和砰砰的门声。 本以为只是这常年无人居住的宅院遭了大风,可他们细细一想,这自家院墙里的马扎都没被风给刮到。 那莫非就安思小院一处刮风了? 若真是如此,那绝对是妖风! “你们瞧,这附近的杂草地里怎么都是灰尘和断裂的草根?” “关键是还有蘑菇?” 说话之人看上去三十来岁,声音粗壮,体型也壮硕。 此人乃是邻居们眼中的练家子,名为雷奔。 坊间多传邪祟怕阳火旺得人,邻居们请这位雷奔来,也是为大家提提胆气,压压场子。 “奇了个怪了,昨日黄昏还没呢,怎得今日一早就有了?” “如此多的杂草灰尘,是从这安思小院里头整出来的?” “谁知道呢?莫非是这院主人回家了?可他一晚上就能弄出那么多东西,除非不止一个人......起码五个人才够!” 说话之人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身着一身宽松的麻衫,袖子挽到胳膊肘,头上束着一条暗红色的汉巾,手里还拿着一个大扫帚。 从她这衣着打扮,不难看出,是这乐乡县的“条狼氏”,也就是环卫工人。 她今日一人当值,结果就遇上了这么一个“大任务”,脸上也是难免出现了些许烦躁之色。 条狼氏专做这清洁工作,她说要五人才能一夜清出来, 众人自然也是相信的。 “这安思小院,原主是不是马三来着,就是那个脸上有个痦子的!” “不是!那是上上一任主人了,上一任主人在这就住了没几个月......我记得,他是个儒雅先生!” “对!老朽记起来了,那时我还请他代我给儿子写过一封家书......那字是真漂亮,老朽这辈子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字。” “我也记起来了,那时候镇上的媒婆还想着替我跟那位俊先生说亲呢......谁知那先生一日离去后,就再没归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不过时间实在过去太久,大家也只能依稀记得些映像最深刻的事情。 “咳咳!” “乡亲们,你们这唤我来,不是怕有些脏东西在这院子里头吗?” “怎么还谈起什么儒雅先生了?” 雷奔的话音落下,一众邻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见状,他又是扭脖子,又是揉手腕,活动了一番筋骨之后,带着满不在意的表情说道:“管他是儒雅先生还是妖魔鬼怪,咱敲开门看看就行。” 一位干瘦的老翁晃了晃手中的铜烟锅,笑道:“成!雷奔说得也是,咱在这瞎猜有啥子用,还不如叩门看看......” “那我去。”一句话落,雷奔就是大步朝着院门走去。 只不过,没等他走到院门口,那老旧的院门就是“吱吖”一声,被朝着里头拉开。 最先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那一袭引人瞩目的青衫长袍。 紧接着众人的关注点就放到了顾宁安的脸上。 面如冠玉,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一时间,众人的心头都是浮现了不同的词汇。 大方向就是一个字——俊! “各位起得早啊,在下顾宁安。”顾宁安拱手打了声招呼,便是迈出了院门,来到众人眼前,在人群中,他只看到了两个昔日曾见过的面孔。 就比如那位条狼氏,顾宁安往日就未曾见过。 昨日他只顾着将院中清理干净,却忘记了这些东西堆到外头对当地的条狼氏也是一桩麻烦事。 故而,他也是率先对着那位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抱拳道:“顾某昨夜晚归,还未有时间将这些杂草灰屑清出城去......若方便的话,劳烦借我些工具,我来清理便可。” “不用!清扫这杂物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那能让先生您来做?”条狼氏的语气轻松,脸上堆满了笑意,丝毫看不出先前因为这杂物而生出的烦躁之意。 诚然她不识得顾宁安,但就冲对方这身儒雅气,也能看出对方的身份不同寻常。 这样一位先生,竟对她一个条狼氏如此恭敬,她还真有一种莫名的“受宠若惊”。 其实就算顾宁安不跟她说什么,她也必须将这些杂物清理干净,毕竟这是她的工作,抱怨归抱怨,要拿工钱,肯定还是得做。 只不过顾宁安这一敬,让她浑身充满了干劲儿,恨不得立马动起手来干活。 “这......”顾宁安沉默片刻,继续道:“还是我同您一道做吧,如此大的工作量,一人来做,实在是太过辛苦。” 闻言,条狼氏身形一震,只见她用力摆手:“真用不着,这活本就是我该干的,您若是再要插手,怕不是瞧不起我这妇道人家?” 顾宁安无奈笑道:“自然不是的。” “那不就好了。”条狼氏拿着扫帚,从人群中走出,朝着那堆满了杂物的草地走去。 在经过顾宁安身侧之时,她点头微笑示意......借着经过雷奔身侧之时,她一把揪住了其粗壮的手臂:“走,帮婶子一道做。” 莫看雷奔身材魁梧,条狼氏这膀大腰圆的身子骨,劲道可一点不小,这么一拽之下,就将其拽走了。 “哎哎哎!”雷奔一脸懵逼的被拽着倒退:“我这不是来镇场子的吗?怎得还成苦力了?” “镇什么场子你镇场子!”条狼氏不耐烦的说道:“帮婶子把活干好......婶子给你说门亲事!” “这可说好了!”雷奔双目放光,从条狼氏手中接过扫帚直冲杂草堆,卖力地清扫了起来。 见状,顾宁安不置可否的一笑,随即冲着他们二人的方向抱拳道:“那就劳烦二位了!” 条狼氏挥手应道:“先生无需客气,这傻小子劲儿大没处使!” 12 是人是鬼 “顾!顾!顾!” “顾先生!” 一道急促的声音,自那手持旱烟锅的老翁口中响起。 见对方这神态,顾宁安笑着应道:“刘屠户,正是顾某......你这可算是认出我来了?” 咂!咂!咂! 老翁端起烟锅,猛咂了几口后,发现自己都没点上旱烟。 深吸了一口气的他,拿着烟杆的手明显有些颤抖,他了定神望向顾宁安,低声道:“顾先生......你这是人是鬼啊?” 哗! 原本拥挤在一道的街坊邻居被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得四散开来,仅有那老翁和一位身材略有发福的中年妇人还站在顾宁安身前。 不等顾宁安回应,那中年妇人便是指着顾宁安身侧的影子道:“刘老丈,您瞎说什么呢......顾先生肯定是人,鬼怪哪来的影子......” 顾宁安打量了中年妇人一阵,顿了顿道:“你是赵木匠家的小女儿,赵柳吧?” “先生竟记得我?”顾宁安颔首:“自然记得,我买桌椅的时候,身上银两缺了两钱,还是你跟你爹求着给我打了个折扣。” “对对对,那时我爹还骂我胳膊肘往外拐呢......说到这,赵柳语气一转,带着唏嘘之意说道:未曾想二十余年过去,先生风采一如当年......” 没有在二十余年风采不改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顾宁安笑应道:“赵老丈可还安好?” “我爹身子骨还算硬朗,天天嚷嚷着要做木活,拦都拦不住。” 顾宁安说道:“硬朗就好,改日我上门去看看他。” “好!那我跟爹说一声,他时常还念叨您呢......”赵柳此刻的神态,完全不像是一个中年妇人,倒更像是当年那个跟顾宁安说话都会脸红结巴的小丫头。 “哦?他是不是念叨我那二钱银子?”顾宁安打趣道。 赵柳无奈的点了点头:“还真被先生给说准了。” “成,那叙旧之时来日方长,我先去置办些东西。”言罢,顾宁安瞥了一眼仍旧一脸警惕的刘屠户,无奈道:“顾某不吃人。” 闻言,刘屠户讪笑道:“嗨,先生非凡,老朽这年纪大了,胆子小如芝麻......您莫见怪。” “哎。”长叹一声,顾宁安又是冲着被惊扰的一众邻里点头示意后,便是迈步离去。 待他走远后,先前那些散开观望的邻里又一次聚了过来。 他们围着赵柳和刘屠户就是不停的追问。 赵柳不愿多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先生是好人”后,就是匆匆离去。 那唯二的老邻居刘屠户,就是成了众人围堵的对象。 刘屠户架不住众人“围攻”,就将顾宁安二十余年之前,就长得这般模样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听到这样的惊天消息,众人才是理解刘屠户刚开为何开口就问人家“是人是鬼”了。 一时间,邻里们再度输出起了各自的意见。 说顾宁安是鬼,不是鬼的......说这先生俊朗得不像人的......还有说不管其是人是鬼,要连夜搬家的等等...... “行了行了!莫在背后嚼人舌根!”膀大腰圆的条狼氏将扫帚往地上一杵,冲着聚在一道的邻里吼叫道:“赵柳不都说了,鬼没影子,那位顾先生有影子。” “在退一万步讲,你们何时见过鬼怪白日出现,又待人接物如此有礼数的?” “张彪,你说顾先生俊得不像人,你咋个不说你磕碜得鬼都不如?” “还有钱家小子,你搬家搬家,你有那个银子搬吗?抠搜的一文钱掰扯两半花,还在这扯搬家,你倒是也不羞!” “一个个的,要是实在太闲,不如学学这雷奔,帮婶子我来扫扫大街?” 被条狼氏这么一嘲,一众邻里也都不在此逗留各自散去。 “哎,这顾先生气质非凡,哪来的鬼样......二十余年驻颜不改,说他是仙还差不多!”条狼氏说了一声,又是看向了在杂草堆中“横扫千军”的雷奔,高声道:“雷奔,你说是不是?” 雷奔一听,立马停下手中动作:“婶,我喜欢身材丰腴的!” 条狼氏:...... ...... 在家门口耽误了些功夫,顾宁安来到早集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 从山上下来的他,身上分文没有,心里惦念着要将那孙婆婆赊得“羊羹”钱还清的他,就打算来这早集上摆个摊位,干干看相写字的老本行,赚些银子。 由于来得晚,顾宁安只找到了一个位于集市边角的空位。 不过位置小也不打紧,毕竟他两手空空而来,根本不需要太大的位置。 随手从地上拾了一块碎石,顾宁安原地盘膝坐下,用石块在地上书写了两行并列的大字。 【写字,笔墨自备。】 【看相,卦金随缘。】 一旁,卖拨浪鼓的小贩见了,不由得冲着顾宁安竖起一个大拇指:“书生,你这生意做得,真是无本万利。” “话说写字和看相这可是两个行当啊,你这到底是做什么的?” “道士还是书生?” 闻言,顾宁安摇头轻笑,并没有回应。 拨浪鼓小贩见状,也不自讨没趣,一手拿着一个拨浪鼓,见着孩童就不断的摇晃着手中拨浪鼓,招揽生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纵然摊位偏僻,但周遭不少的摊贩都有开张。 唯独顾宁安这是开不了张。 “书生,你还是做足了准备再来摆摊吧,这写字笔墨自备,谁还来写啊。” “还有那看相,你这打扮给人看相,人家谁会信你?” “要做生意,好歹得置办点像样的家伙事不是?” 卖拨浪鼓的小贩看顾宁安生意惨淡,也是忍不住再度开口,提点了一番。 听出对方话语中的善意,双目微闭的顾宁安睁开眼,望向对方笑道:“做生意,不能心急......今日若是没有生意,那我明日再来便是。” “你这......”拨浪鼓小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长叹道:“不如这样,我要回家吃个饭,你帮我看着摊子,卖出去一个,分你三成如何?” 一个拨浪鼓小贩卖十文钱,这三成可就是三文,去掉成本基本就相当于是跟小贩对半分成了。 显然,这小贩是看顾宁安可怜,想着帮衬一把。 “你回去吧,我会帮你看着摊子的。”顾宁安点了点头道。 拨浪鼓小贩咧嘴一笑,跟顾宁安交代了一番售价之类的事情,就是快步离去...... 13 德行的德 日头挂至东南方,时间也是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之久。 在此期间,拨浪鼓小贩的摊位不断的牵着孩子的父母光顾。 顾宁安也是信守承诺,每逢来人,就将那拨浪鼓的价钱与对方说了一番。 大半个时辰里头,总共卖出去五个拨浪鼓,共计五十文钱。 小贩也跟顾宁安说了,他不在,不讲价,十文钱一个,要就要,不要就算了。 因此,顾宁安也是提前就跟带着孩子的母亲们说上一句:“这摊位不是我的,我替摊主照看一会,摊主说了不讲价。”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来买拨浪鼓的母亲们都是异常的爽快,十文钱买个拨浪鼓,那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临走前都还不忘冲他道声谢。 早集的尽头,吃饱喝足的拨浪鼓小贩手里提着一包用黄油纸包着的包裹,慢慢悠悠的朝着自家摊位走来。 走近摊位之际,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摊位,随即那密缝着的眼张开几分,眼神中充满了笑意:“书生,你这可以啊,这么点功夫,就卖出去五个拨浪鼓?” 说话间,小贩将手中提着的包裹递到了顾宁安的跟前,笑道:“来,尝尝我家娘子包得薄皮大包子。” 见状,顾宁安道了声谢,接过包子的同时,又将那卖拨浪鼓赚来的五十文钱,塞进了对方的手中。 哗啦!哗啦! 小贩掂了掂手中的铜钱,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熟练地从其中数出十五个铜板后,就是要递回给顾宁安。 正在解开缠绕在黄油纸上的麻绳的顾宁安摆了摆手:“收回去,我只说了替你照看摊子,没说要收你的提成。” 闻言,小贩继续推着手中的铜钱:“哎哎哎!说好的,先前说好的!” “你莫看我没读过什么书,但仁义礼智信还是懂的!” “说好卖出一个分你三文钱,你这不收算怎么回事!” “放心啊,我可真不是那般小气,说场面话的人。” 恰在此时,顾宁安掀开了黄油纸,两个足有拳头那么大的肉包浮于眼前。 浓郁的肉酱香味刺激着顾宁安的鼻腔,让其食指大动。 “好!” “这一闻就知道,是自家做得包子。” 说着,顾宁安便是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包子,鲜香的肉酱裹着松软的白面,别提多香了。 “哎,你吃归吃,把钱手下啊!”小贩也是一脸懵逼,他可从没见过给钱不要的主! 咽下口中的包子,顾宁安指了指手中的包子,笑应道:“你娘子手艺真不错,我许久没吃到这家里做得包子了。” “那可不!” “我娘子那叫一个贤惠,要不她如何把我这样智慧的男人,拴在家......” 再度被岔开了话题的小贩抓耳挠腮了一番:“甭岔开话题,你把这钱收了!” 见这小贩也是一个犟种,顾宁安伸手接过铜钱之后,不等小贩回过神来,又是把钱塞进了他的手中:“你这包子很不错,无功不受禄,我出十五文,买这包子吃。” “这......”小贩顿了半天,开口道:“这算是怎么回事?” 顾宁安笑着指了指远处的孩童道:“行了,想不通就不想了,抓紧做生意吧。” 一听到做生意,小贩的眸子就亮了起来,拿起一个拨浪鼓,又是吆喝了起来。 一旁,顾宁安细嚼慢咽的将两个包子给吃了下去,吃完之后,他便是继续等待起自己的第一位顾客。 小贩在一边吆喝,一边打量着顾宁安。 假如说之前他对顾宁安就是抱着“怪可怜的,能帮一把是一把的”情绪。 那现在,他就是没来由的对这位书生有了些好感。 试问,那个读书人不是“穷途末路”了,才会出来替人又写字有看相的? 甚至顾宁安连自己的笔墨纸砚都没有。 可见其是有多么穷了。 结果他好好帮自己照看了摊子不说,还分币不要。 莫非这就是“读书人”的风骨? “书生,我叫郑德,德行的德......你叫什么?”小贩转头问道。 “顾宁安,宁静的宁,平安的安。”顾宁安笑应道。 郑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名字,一听就是读书人。” “你的名字也很好,单名一个德字,想必你父母望你成为一个有德之人。”顾宁安说道。 郑德“嗨”了一声,手中的拨浪鼓都不晃了:“可不是这样......” “小时候我顽皮得紧,我娘就骂我,你跟你爹一个德行,骂着骂着,就给我起名叫郑德了。” “不过也比我之前的名字好了,在叫郑德之前,我就叫驴粪蛋子......” 闻言,顾宁安面露笑意:“小名越贱越好养活,大名为德,而非德行,证明你娘亲是希望你成为有德之人。” “你娘很爱你。” 听到这,郑德不由得一愣,眼中似有追忆的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拨浪鼓:“是啊,我娘很疼我,我也是在她过世之后才懂......” “节哀。”顾宁安低声道。 郑德回过身去,用袖子在脸上使劲的抹了抹,又是转过来笑道:“无妨,顾先生的解读很到位,透彻!” 先前叫顾宁安为书生,是因为其打扮也因为其年纪与小贩相仿。 如今称顾宁安为先生,是因为郑德打心眼里觉得,这个读书人,当得上“先生”一词! 恰在此时,早集的尽头出现了一阵骚动,人群开始纷纷朝着两边散开。 行人散去后,一位身材中等,披着粗麻长衫长裤,袖口和裤脚的地方都束紧了一根麻绳的男人映入众人眼帘。此人左腰别着一把似铁钳却又似铁剪的器物,右腰还有一方细竹条编织成的箩筐,箩筐如成年男人手臂长短, 这富有标志性的打扮,正是那以捕蛇谋取生计的捕蛇人。 “嚯!” “咋还有捕蛇人来了!” “顾先生你可别坐地下了,谁知那捕蛇人的箩筐里头有没有毒蛇。” “这万一窜出来一条,那可真是 要人命的。” 郑德说话的同时,亦朝后退了几步。 一旁,顾宁安笑着摆手道:“别那么害怕,他的身上没有毒蛇,那箩筐是空的。” 郑德一脸疑惑的问道:“先生咋个知道?” “没听到蛇鸣,自然无蛇。”顾宁安笑道。 14 捕蛇人 哐当!哐当! 捕蛇人穿着的鞋履很硬,踏在地上总能发出一声闷响。 所有人都躲着这位捕蛇人,就连眼神都不愿与其对视,好似他不是捕蛇人,就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一般。 这么一来,盘膝坐在地上,一脸平静的望着捕蛇人的顾宁安就显得十分显眼了。 “亲娘嘞,他咋朝我们这走来了。”浑身鸡皮疙瘩竖起的郑德语气有些烦躁不安。 顾宁安满不在意的说道:“你莫怕,他身上真没有蛇。” “我从小就畏蛇......夜里闹腾不肯睡觉,我娘就说将我送去当捕蛇人,我立马就老实了......”郑德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原来还是“童年阴影”......顾宁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与此同时,捕蛇人也是走到了顾宁安的摊位前,低头看了一眼其身前所写之字。 “写字,笔墨自备。” “看相,卦金随缘。” 念叨了一句,捕蛇人又是打量了一番顾宁安,心道:这先生胆子倒是挺大,不怕他......就是这做生意的头脑不太灵活。 看相和写字,分明就是两个行当,哪能一道做了? 一旁,做了多年生意的小贩意识到这是顾先生“开单”的好机会! 只不过这生意都上门了,顾先生怎得还不知道开口问一句? 正当捕蛇人转身要走之时,郑德一咬牙,上前一步道:“这位客官,您留步啊......” “顾先生算卦可灵,写字也好看!” “你瞧瞧这几个字,那可是用石头写得,那撇是撇,捺是捺的,多活灵活现呐!” 听到郑德的揽客之言,捕蛇人也是转过身,饶有兴趣的看向顾宁安问道:“先生,你这卦金随缘,是何意?” 顾宁安淡淡道:“看完相,凭你自愿给卦金......若是当下无钱,也可待来日再给。” 头一次听闻如此稀奇的事情,捕蛇人来了兴趣,追问道:“给一文钱也行?” “可以。” “那我若是一年后,再寻先生付这一文钱,也可?”捕蛇人的语气明显上扬。 顾宁安颔首:“也可。” 一连听到这两个肯定的答复。 捕蛇人和郑德都是瞪大了眼睛,陷入了“石化”之态。 尤其是后者郑德,他此刻甚至恨不得当场告诉顾先生一句话:“你这样做生意,是会饿死的!” 然而“客人”就在跟前,他先前帮顾宁安招揽了生意,若是此刻教其如何定价的事情。 好一点会将客人气跑,差一点的,估计客人能将二人的摊位一道给砸了。 哦不,好像是只要他的“拨浪鼓摊”会被砸,毕竟顾宁安的摊位就是地上几个字,想砸总不至于把地给挖开吧? “在下孟五。”捕蛇人在顾宁安对面席地而坐后,又是继续道:“还请先生为我看看相。” 还不等孟五做好心理准备呢,顾宁安就是开口道:“眉间有阴霾,印堂又发黑,凶兆已现......简而言之,你有血光之灾。” 此话一出,郑德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他看着眉头拧成一股绳的捕蛇人,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顾先生啊顾先生! 刚才你开解我的时候,话说得不是很好吗? 怎么到这捕蛇人这,直接就给人家安排上“血光之灾”了? 郑德的心底在呐喊,可此刻气氛紧张,他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呵......干捕蛇这一行当的,天天都可能有血光之灾。”孟五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继续道:“近日孟某要去一处捕蛇,那地方我没去过,先生帮我算算此行是否顺利?” 哐嚓! 孟五将腰间的铁器取下随意丢到了地上,吓得郑德一激灵。 这番行为,颇有威胁之意。 那意思仿佛再说,顾宁安要是再不说些“吉利”话,恐怕今日就是他要有血光之灾! 眉心狂跳的郑德在心底默念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顾先生口下留情...... “有去无回。” 四个轻飘飘的大字,让郑德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发软,恍惚中的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摊位被砸,身子被打的场景了...... “这位兄台!” “顾先生心直口快,你莫往心里去!” “你此行一定是顺利顺利再顺利啊!” 为了不挨打,郑德卯足了劲儿,再度出言想要“挽救”一番。 “你安静些!”孟五抬手制止了郑德的同时,朝着顾宁安抱拳道:“敢问先生,此等危难可有解法?” 顾宁安伸出两根手指:“两条路可选......一是回头路,二是死路之下寻生路。” “此行我怕是非去不可......回头路不可。”孟五沉思了片刻继续道:“敢问先生,这死路下寻生路,又是何意?” 顾宁安摇了摇头道:“卦不可解尽,若是说全了,你的死路和生路都会变的。” “只要你记住一点,遇险之时,就在这险中求生,方可逃过这一劫。” 说到这,顾宁安拿起那块石头,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将圆心划满白痕,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实心圆。 紧接着,他又在实心圆附近一指的距离,画了一个空心圆。 嘎达! 随手将石块放下,顾宁安指着这两个圆,淡淡道:“生路死路近在咫尺......你能把握住,要解此险亦如反掌。” 盯着地上的两个圆看了许久,捕蛇人随手从旁边的摊位上拿了个拨浪鼓,在鼓面上,噗噗两下戳出两个空洞。 “敢问先生,这那个圆是生路?” 顾宁安摇头:“不重要,届时你自然知晓。” “好!”孟五将拨浪鼓收进怀中后,抓起铁器猛地起身,朝着顾宁安拜了一拜后,掌心一番,手中多出了约莫五两散碎银子。 弯腰将银子放到了顾宁安所画之圆上头之后,他便是大笑道:“孟某早前问过三位算卦先生,他们尽说一些好话......我听着舒坦,却总觉心神不宁。” “今日先生虽然没有一句好话,但我却莫名觉得心静了不少。” “这五两银子算是定金,倘若我寻对了生路,再来奉上重金!” 言罢,孟五一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只不过他刚迈出一步,顾宁安就是开口道:“且慢。” 唰! 孟五驻足转身,拱手道:“先生还有何指教?” 顾宁安指了指身侧的摊位:“拨浪鼓十文钱一个,不讲价。” 孟五一愣,看了看郑德后,又是数了十个铜板放到了拨浪鼓摊位上。 “这位仁兄,多谢你刚才叫住我了。”丢下一句话,孟五的身形便是逐渐消失在集市尽头。 而一脸懵逼的郑德则是看向了身侧的顾宁安,呆愣道:“顾先生,刚才他是在谢我?” “他谢我做甚?” 顾宁安笑道:“许是借用了你一个拨浪鼓?” 15 羊羹 “拨浪鼓?” 郑德随手拿起一个拨浪鼓,低头注视的同时呢喃道:“这有啥好谢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得谢谢先生。” “若不是你,我这拨浪鼓还收不着钱嘞。” “谢我做甚,你不是还替我招揽了生意吗?”顾宁笑着起身,随意的掸了掸压在身下的衣摆,继续道:“互相帮衬,理应如此。” “对对对!” “我娘就以往就常跟我说,见人有难,能帮一把是一把。” “你帮人家,人家才会帮你。” 说着说着,郑德才意识到顾宁安这是要走,故而他也是话音一转:“先生这就走啊,开门红做得如此好,该乘胜追击才是。” 顾宁安摆手道:“暂且够花了,改日不够了再来。” “这……好吧。” 本来郑德还打算讲一讲他的“生意经”,结果一想到顾宁安一单就赚到了他数个月都赚不来的银两,这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成,那我帮先生留着位置。”郑德挠头笑道。 顾宁安应了一声谢,便是迈步离开。 郑德一直目送顾宁安消失在集市尽头,才是缓缓收回目光,继续吆喝叫卖起来。 …… 时值早春,这天还有些凉意,柔和日头照在身上,倒是暖意十足。 顾宁安穿过大街小巷,寻找着那位卖“羊羹”的孙婆婆。 这里要注意,这“羊羹”可非后世的那种“甜品”,它其实就是羊肉泡馍,只不过在如今,叫法是“羊羹”罢了。 又是穿过一条狭长的街道,顾宁安总算是在巷口处,寻到了那道略有些佝偻的身影。 算算这二十多年过去,孙婆婆恐怕已有七十多了。 如此年纪,还能推着板车到处走,也属实是身子骨足够硬朗了。 快步行至那摊位旁,顾宁安找了个位置坐下后,就是开口道:“一碗羊羹,烤饼子要焦脆一些。”正在低头切菜的孙婆婆闻言,也不曾抬头,就是回应道:“好嘞,饼子刚下炉,要焦脆些,可要再等一会。” “好。”顾宁安笑应了一声,便继续打量起孙婆婆。 一身素净合身的衣裳,配上那始终因为沾染着面粉而泛白的袖套。 自打他见到孙婆婆起,对方就是这个打扮,即使到了二十年后也是依旧如此。 要说变化也有,孙婆婆脸上多了些褶皱,眼窝也有些微微凹陷,不过那对深褐色的眸子,却是亦如二十年前一般,充斥着善意…… “来咯!”孙婆婆端着一个托盘,将“羊羹”送到了顾宁安的面前。 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奶白色的汤面上浮着点碧绿的葱花。 两张烤得焦香酥脆的饼子。 纵然前不久刚吃过两个大肉包,顾宁安看到这鲜香四溢的“羊羹”,亦是食指大动。 一旁,孙婆婆一脸和善的问道:“先生,你吃过我家的羊羹吗?” “要不要老婆子我跟你说说这羊羹的吃法?” 闻言,顾宁安不由得一愣,他定睛望着孙婆婆,微笑道:“孙婆婆,您不认得我了?” “额……”孙婆婆顿了顿,盯着顾宁安看了许久之后,才是摇头苦笑道:“这位先生,老婆子我应是没见过你。” “不过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老婆子我就给你讲讲这羊羹的吃法如何?” 顾宁安眼含疑惑,却是点头应道:“也好,那就劳烦婆婆费心讲解了。” 闻言,孙婆婆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后,便是示意顾宁安拿起烤饼子,而她则是随手比划了一个拿饼的状态。 约莫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孙婆婆比比划划之下,就将吃羊羹的“手艺”传授给了顾宁安。 其中核心要点就是,将饼掰成由小至大的四块。 吃它们的顺序也是由小至大。 一干吃,二沾汤,三泡汤底,四包肉。 如此吃,既能先品尝到焦香烤饼的原味,又能循序渐进的品尝吸取了不同程度羊汤的烤饼鲜味…… 这是要提一句的是,此羊羹与后世之羊肉泡馍极为相似,又有着些许不同之处。 其中烤饼子与馍的口感又有着不小的差异。 前者薄脆焦香,浸染了羊汤之后呢,仅会吸收少量的汤汁,却仍旧保持着脆生的口感…… 后者的泡馍,则是更加松软一些,吃法更是多样化,分为“干泡”,“口汤”,“水围城”,“单走”等等…… 若非要顾宁安在这两者中选个更好吃的,他恐怕也只能说是各有千秋…… 见顾宁安一教就会,动作还如此娴熟。 孙婆婆也是相信这顾宁安以往肯定来她家吃过,只不过她却不记得了。 “先生,你怕是真吃过我家的羊羹,要不哪能一说就知道饼子掰多大。” “不知先生贵姓啊,老婆子我再想想,看看能不能记起来。” 闻言,顾宁安笑应道:“免贵姓顾。” “顾……姓顾……”孙婆婆低头呢喃的同时,再度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之后,孙婆婆抬起头,苦笑道:“顾先生,对不住啊……老婆子我记不起,实在是记不起了。” 顾宁安笑着摆了摆手:“无妨,许多年前的事情了,记不起就记不起吧。” 许多年前? 眼前的先生也不过二十来岁,莫非是小时候吃过我家羊羹? 客人尚在吃饭,孙婆婆也不好揪着人家多问西问。 故而,她也就是道了一声“慢用”后,就回到了摊位前头。 摊位前,孙婆婆一点点打量过自己工作了一辈子的摊位。 擀面杖,铁锅,案板,烤饼炉……孙婆婆摸了摸那把沾满了面粉的擀面杖,脸上带着唏嘘:“这一个个老物件倒是经用,反倒是我这老婆子,不经用咯。” “也不知道啥时候啊,这做羊羹的手艺,也得给忘了。” 顾宁安低着头,喝一口羊汤,吃一口饼子,时不时的夹起一片送入口中,与烤饼子混着一道吃。 孙婆婆的自言自语,他自然是听到了。 从孙婆婆要给他讲述如何吃羊羹开始,他便是观察了一番孙婆婆的天地人三魂,发现其天魂与地魂均已浑浊。 故而才会出现记不起事的症状…… 不过片刻的功夫,顾宁安将羊羹吃了个干净后,就从袖间取出一张折成了四方形的白纸,放到了碗边:“孙婆婆,羊羹一直是二十文一碗吗?” 发愣的孙婆婆听见有人唤自己,一时间想不出说什么,就是“哎”了两声回应。 顾宁安点了点折叠起来的白纸,应道:“钱放这了。” “好。”孙婆婆应了一句,看着转身离去的顾宁安,笑问道:“顾先生,羊羹还和你当年吃的一样口味吗?” 顾宁安驻足转身,笑道:“亦如当年。” 16 一两银 “那就好!”孙婆婆会心一笑,满是褶皱的脸上堆砌着真挚的笑意:“顾先生慢走,有空常来,不掏钱也不打紧,一碗羊羹……老婆子我还是请得起。” 这话,亦如当年孙婆婆招呼顾宁安来吃羊羹,一字不差…… 顾宁安拱手应道:“那就先谢过孙婆婆了。” “用不着客气。”孙婆婆摆了摆手,目送着顾宁安渐渐远去。 “哎?” 望那道青衫背影,孙婆婆浑浊的眸子忽然闪过一丝清明:“这背影,老婆子我一定见过。” “娘!” “我可算是找着你了!” 一道急促的喊叫声响起,打断了孙婆婆的思绪。 循声望去,是一位约莫五十左右的中年人。 中年人长相与孙婆婆很像,就是神色间多了些市侩气,他便是孙婆婆的儿子“金万”。 找到了自家老娘,金万脸上的焦急退下,他先是看了一眼道路尽头的青衫背影,又是瞅了一眼一旁木桌上的空碗碟:“娘,那先生给饭钱了吗?” 啪! 孙婆婆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低声训斥道:“小点声,让人家先生听去了,还当你娘我在嚼舌根!” “顾先生将钱摆在碗碟旁了,你去将碗筷一道收来。” “顾先生?”结合先前看到了一袭青衫背影,又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姓氏,金万不由得顿了一秒,才朝着木桌走去。 “娘!这那来的饭钱,分明就是一张白纸!”只是瞥了一眼,金万就是大呼小叫了起来。 “你小点声!小点声!”孙婆婆一边摆手,一边快步朝着桌边走去。 当她看到桌边是一张折成正方形的白纸时,也是不由得一愣。 先前顾宁安说他将钱摆下了,她压根就没去注意看。 毕竟在她看来,二十文钱也不算太多,顾宁安即是老主顾,又是个读书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耍手段骗她一顿羊羹的人。 “不行!我得去把那书生抓回来!” “白吃白喝到我娘头上了,也不打听打听我金万是谁!” 说话间,金万卷起袖子,就是要朝着顾宁安离去的方向跑去! “哎!哎!哎!”孙婆婆一把拉住儿子的衣摆,险些没被金万给带着摔倒下去。 见状,金万不得不驻足,扶住自家老娘。 只见其眉头紧蹙,脸上横肉微颤,满脸不悦的说道:“娘啊!你说说你,我都说了不让你出来摆摊,不让你出来摆摊!” “你非不听!现在可倒是好了......先前被那胡痴儿白吃白喝倒也就罢了,毕竟他爷爷哪里可以讨钱。” “现在这书生跑没影,那岂不是损失了二十个铜板?” 孙婆婆长呼出一口气道:“算了算了,人家是读书人,可能是一时困难......将来他有钱了,一定会回来给钱的。” “将来!将来!”金万恍若想起了什么,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当年那个穷书生不也是?在你这赊了快小二十顿饭钱!” “结果呢!现在人去楼空,那院子也不知是不是早就被他卖与旁人了!” 闻言, 孙婆婆面露疑色:“有吗?我怎得一点都不记得了?” 看自家老娘这副样子,金万是又气又无奈:“罢了罢了,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但娘你可得答应我,以后可万万不能再出来摆摊了。” “安心在家里头养着!” 见着自家儿子满眼失望,孙婆婆沉默了片刻,就是应了一声,便伸手去收拾桌上的碗碟和那张白纸。 纸张一入手,孙婆婆脸色不由得一变:“这白纸里头,包着什么东西。” 听到这话,金万赶忙凑上来,将白纸接过去,三两下的功夫展开了白纸。 “银子!”金万惊诧的同时,将那块指节大小的碎银拿到了手中轻轻一掂量:“足有一两!” 碎银在阳光下散发出“动人”的银光。 “这...这可如何是好!”说话间,孙婆婆有些焦急的四处张望一番:“金万,赶紧帮我去把那先生追回来,他这给得也太多了!” 金万掌心一拢,嘘声道:“娘!你小点声,这钱那先生给你了,就是咱的。” “还去追人家做甚?” “况且这人早就走了,我还上哪儿追去。” 一听这话,孙婆婆的声音更是大了几分:“胡说!一碗羊羹该收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心知自家老娘执拗,金万正欲岔开话题之际,却是瞥见了那展开的白纸上还有字迹。 “娘,你看!” “这纸上有字!” 说话间,金万点着纸上的字迹,一字一句的念道:“往日共赊羊羹一十九,算上今日整二十,连本带利,一两清账。” 念完之后,金万不由得呢喃道:“一十九碗羊羹,这一十九......我想起来了!” “就是二十多年前,住在安思小院的那个穷书生!” “我说这姓顾怎么那么熟悉,原来是他!” 孙婆婆拽着自家儿子的臂膀,摇晃道:“儿啊,你说什么呢?娘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今日吃饭的顾先生所留字条之意,是他在咱这赊了一十九碗羊羹?” “那加上今日的也不过四百文,要不得一两银子那么多!” “还有啊,那顾先生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他二十多年前,又是如何吃咱家羊羹的?” “二十来岁?”金万选择性的忽略了老娘的前两个问题,而是直接停留在了最后一个问题上:“不应该,若是那个顾姓书生,应该也有四十来岁了......莫非是他的子嗣?” 孙婆婆还想追问,金万打岔道:“成了,娘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搞清楚的......我先帮着你把摊位收了再说,至于那顾先生是不是回来了,我届时去安思小院那边打听一下便知。” 闻言,孙婆婆颔首道:“好,那若你找到那位先生,可记得将多给的钱退给他。” “知道勒!娘!” “就您是老好人!” 金万没好气的应了一句,心中却有了自己的打算...... 17 痴儿上门 离开了羊羹铺子后,顾宁安去集市采买了一些瓦片青砖回院。 院子里的墙壁和屋顶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总是要修补修补的。 由于顾宁安买的材料不少,卖瓦砖的掌柜还特地将材料给他免费送上门装运,倒也是省了顾宁安不少的功夫。 送别了运送瓦砖的小厮,顾宁安看着满目疮痍的院墙和那堆成了小山的石材,就是不由得看了看悬挂在天际之上的月牙儿。 “大晚上的,再干活的话,恐怕又要扰得邻里睡不好觉了。”说着,顾宁安便是大步朝着伙房走去。 今日采买,他也不光是买了些石材,蔬菜肉类,他也是买了不少。 重回小院怎么也得开个“火灶”,热闹热闹不是? 起锅烧油炒菜,花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顾宁安就给自己整上了四菜一汤。 倒上一壶今日刚打的米酒,顾宁安就边吃边饮,算是吃了一顿久违的家宴。 正当他起身打算收拾碗碟之际,那老旧的木门陡然响起了轻微的叩击声。 “何人?”顾宁安应了一声,便是走向院门,将其朝里头拉开。 门外,一位圆头圆脑的稚童呆立,其右手还攥得很紧,像是捏着什么东西。 顾宁安有些诧异的问道:“胡适,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门外的稚童正是那日被困在八丈河上的孩子——胡痴儿。 胡适张了张嘴巴,憋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顾宁安让开一个身位,笑道:“不急,进来说吧。” 闻言,胡适点了点头,迈过门槛就是走进了院内。 顾宁安让其在院中石桌坐下之后,便是再度问道:“慢慢说,你这大晚上的,如何找来的?” 胡适顿了好一阵子,才是开口道:“先生,我想拜您为师!” 顾宁安笑着摇头道:“上次我不是与你说过了,我不收徒弟......你只是反应慢,只要多练练反应,迟早能与常人一般,甚至比常人快不少的。” 见胡适再度“卡壳”,顾宁安也不急,他将桌上的碗碟归拢到一起后,转身道:“我现在进去洗碗,若是我出来之后,你能连贯的将如何找到我的过程给说清楚,那我虽然不收徒,但却可以教你一些东西。” 听到这话,胡适顿时涨红了脸:“哎......好!” “相信自己。”丢下一句鼓励的话,顾宁安端起碗碟便是朝着伙房走去。 进了伙房之后,他只是将碗碟通通浸入一个装有清水的木桶之后,从地上的酒坛中倒出一壶米酒,不紧不慢的饮了起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顾宁安将最后一口米酒灌入喉口,随手将酒壶放下的他,就是起身走出了厨房。 见到顾宁安出来,像是憋了一口气的胡适立刻噔噔噔的跑上前来说道:“我听爷爷与人闲聊说,乡里有一座二十多年五人居住的小院突然来了个人......小院里住了个青衫先生,长得俊......” “有人说先生是仙,长生不老隐居世俗......也有人说先生是鬼,回魂夜回到这家宅来......” “我一听就觉得,那人一定是救了我的先生,所以我才找了过来......” 几乎没有怎么断句,胡适就将自己如何过来的经过给说了个清楚。 见状,顾宁安拍手鼓掌,笑道:“很好......你看看,其实你能将事情说清楚,也能一口气说完,只不过需要时间多想想罢了。” “所以你本不是什么痴儿,用不着非要追着我拜师。” 听到这,胡适呆愣来了一会,又是开口道:“先生,我帮您洗碗,您刚才等我反应,碗都没洗。” “哦?”顾宁安饶有兴趣的说道:“这又是如何知晓?” 胡适应道:“夜很静,没有水声。” 望着胡适坚毅中带着迷茫的眼神,顾宁安指了指伙房的位置:“去把,莫要把碗摔了就行。” “嗯!”用力的点了点头,胡适小跑着冲进了伙房。 而顾宁安则是转身走向了敞开的院门处:“老丈,进来吧。”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翁,拐角处走了出来。 老翁身形消瘦,一对浑浊的眸子里,尽显疲色。 “顾先生,多谢您前日救了我孙儿。”说着,胡老丈就是冲着顾宁安拱了拱手。 顾宁安做了个请的手势:“小事一桩不足挂齿,胡老丈还请进院一叙,胡适洗碗怕是要花费些时间。” 闻言,胡老丈“哎”了一声,又是连连道谢,才是走进了院子...... 伙房内,胡适小心翼翼的捏着一个菜盘,用浸湿的抹布一点点洗刷着附着在上头的油污。 身形瘦小的胡适,坐在我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水桶前刷盘子,显得十分“可怜”。 不过这刷盘子胡适,脸上却始终带着专注的笑意...... 院子外,胡老丈也是解释了一番,自己为何躲在院外看着而不进来。 原来,胡适自打那天走丢之后,念叨得最多的,就是遇到了个神仙先生......在听到自家爷爷与人闲聊后,更是表现得非常激动。 胡老丈了解自家孙子,这孩子“宜疏不宜堵”。 这不,在他假装睡着之后,胡适果然又偷偷地跑了出来。 而胡老丈也是着急忙慌的跟了上来。 躲在院外不入,一是怕叨扰顾宁安,二则是怕自家孙儿见他尾随,心中郁结更盛。 “顾先生,今日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谢礼。”胡老丈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身上各处,继续道:“明日一早我定来奉上谢礼。” 顾宁安连连摆手:“我救人可不是为了你的谢礼。” 胡老丈挠头笑道:“这是自然,但若是不给您送些东西,老头子我总觉得有些愧意。” “有何可愧的?”顾宁安指着伙房的位置笑道:“我让你孙儿一个稚童洗碗,可都没什么愧意。” 胡老丈愣了愣:“哎!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顾宁安笑着起身道:“你们爷孙两也是我搬回来后的第一行客人,我去泡些茶水......胡老丈稍等。” 不等胡老丈说什么,顾宁安便是快步离去,胡老丈想了想,又是一屁股坐到了石凳上...... 18 跪谢称徒 “顾先生,您这茶一闻就知道是顶好的茶水!” “给我这个糟老头子子喝,属实是浪费了啊!” 胡老丈望着眼前茶香四溢的“愿回春”,不由得有些局促。 纵没有吃过猪肉,但好歹活了一大把岁数了,品鉴茶叶好坏的本事,他总还是有一些的。 单说拥有如此色香的茶水,他估摸着在外头都得卖上好几钱银子! 如此价值不菲的好茶,他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去喝。 顾宁安笑着摆手:“胡老丈不必客气,这茶水本就是给人喝的……何来浪费这一说?” 见顾宁安如此大方,话语中没有一点客套的样子,胡老丈一边盘算着多给顾宁安送些“礼”,一边小心翼翼的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入口,带着微甜,顺着喉口缓缓流下。 只是一口茶水,就让胡老丈觉得自身的疲意被驱散了几分。 “好茶!真是好茶!”胡老丈眼含异彩,笑问道:“不知这茶可有雅称?” 顾宁安笑应道:“愿回春。” “好名字!” “这喝了一口,还真有那种回到暖春的感觉。”胡老丈小口小口的品尝着茶水,脸颊也渐渐因为喝了热茶而变得有些发红。 顾宁安笑了笑,与胡老丈唠起了家长里短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顾宁安倒是一点也不急,倒是那胡老丈在谈话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瞥向伙房的位置。 毕竟在他看来,今日已经很耽误顾先生事情了,结果自家孙儿洗个碗还洗那么久,属实是有些对不住人家。 “胡老丈,不要急,你家孙儿做事专注认真,所以需要比旁人更多一些的时间也是正常的。”似是能看透胡老丈的心思,顾宁安提了一句,便是给二人子再度续上了一杯茶水。 胡老丈以为顾宁安只不过是肚量大,所以也就没将他对孙儿的评价放在心上。 这位老翁心中甚至已经盘算起,是不是该把家里的两头猪卖了换成钱,给顾宁安送些好东西了。 “顾先生,洗完了!” 一道兴奋的声音自伙房传出。 紧接着,胡适便是噔噔噔地跑了出来。 “哎!你慢点儿,莫摔咯!” 胡老丈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直接让胡适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不,左脚一慢,右脚跟着就往上绊。 扑通一声,胡适就是四仰八叉的摔了下去。 心疼孙儿的胡老丈刚欲起身去扶,却见顾宁安对着他压了压手:“孩子不摔长不大。” “胡适,自己爬起来。” “嗯!”胡适用力的点了点头,仅仅是用了不到三个呼吸的功夫就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一幕,让胡老丈倍感震惊! 要知道,他家孙儿可是摔得头破血流,都得顿上好半天才会有些反应的人。 没想到今日顾先生一句话,就能让他家孙儿,那么快从地上爬起来! 如此说来,他家孙儿岂不是真有可能摆脱痴儿的名头? 胡适走近顾宁安身侧后,有些怯生生的看向了自家爷爷,低声道:“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趁着爷爷睡着偷跑出来的。”竟然还会道歉了…….胡老丈眼含浊泪,伸出双手抱起了胡适,笑道:“孩子贪玩是天性,你想去哪爷爷不会拦着,但你不能偷跑,知道了吗?” 胡适点头:“嗯!” “好孩子!”见着自家孙儿反应快了不知多少,胡老丈深知这一定是顾宁安的功劳。 他将胡适放下,冲着顾宁安深深地鞠了一躬:“顾先生,多谢您指点我家孙儿。” 顾宁安扶了一把胡老丈,淡淡道:“我可没做什么……我说了,胡适这孩子只是反应慢,只要给他些时间,与常人无异就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扑通! 胡适双腿猛地一弯跪倒在地,只见他一脸正色的看向顾宁安:“多谢先生教导!” 顾宁安笑了笑道:“现在可是明白了?” “嗯!”胡适用力颔首。 顾宁安抬手:“那就起来吧,不过年不过节,跪什么跪。” 胡适仍旧跪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是开口道:“徒儿胡适,叩谢先生教导之恩!” “胡闹!顾先生可没说收你为徒!”胡老丈没想到自家孙儿竟然还学会顺杆往上爬了。 向来疼爱孙儿的他,上去就是不轻的一巴掌,打在了胡适的后背处,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声。 顾宁安摆了摆手:“童言无忌……胡老丈带着孩子回去歇息吧。” 被打了一下的胡适似乎又变得迟钝起来,他就那么愣愣的看着自己被胡老丈抱走,直到他被带出了院外,才是蹦出一句:“先生没认我,我才叫先生……但先生不认我,我从先生这得到了指点,自称一声徒儿,也是礼数!” 刚关上院门的顾宁安听到这话,不由一笑,正欲回屋睡觉之际,他顿感掌心微热,一缕红尘气悄然浮现,萦绕于其指尖。 通过这缕红尘气,顾宁安看到胡适心中的那一份坚持。 “没想到回到这乐乡县,第一缕红尘气竟是从一位仅见过两次的稚童身上获得。”稍稍把玩了一番掌中红尘气,顾宁安心念一动,将其收入了识海后,便是快步走进屋内,往床上这么一躺,就陷入了熟睡…… …… 日上三竿,整个乐乡县再度热闹了起来。唯独顾宁安刚刚伸了个懒腰从床榻上起来。 今日的安思小院外,无人议论纷纷,也无人来寻他,要不然他还真没法睡得那么舒坦。 几束光自屋顶的破损处落到了顾宁安的脚边,这似是在“告诫”顾宁安一点:【若是再不修补屋顶,来日阴天下雨,可就要落雨进来了。】 “听人劝,吃饱饭。”顾宁安笑着触了触身前的光晕,走出屋外洗漱了一番,便又走进了伙房给自己做了一碗素面来吃…… 19 各有各的心思 顾宁安一直忙活到了下午,才堪堪将屋顶和院墙修缮完毕。 残破的宅院经此一修,顿时焕然一新。 站于院中,顾宁安打量了一圈宅院后,正盘算着接下来是先出去买菜,还是先歇一会喝杯茶的时候,院门又是被敲响了。 “先生!先生我来了!” 一听那稚嫩的声音,不是胡适还能是谁? 拉开门后,只见那瘦小的胡适一手提着一个大包裹,里头鼓鼓囊囊的,看着塞了很多东西。 “先生,我爷爷让我给您送礼!”胡适一本正经的说完后,就是递出了手中的两个包裹。 顾宁安只是伸手接过其右手递出的包裹,笑道:“地瓜干我收下了,文房四宝让你爷爷去退了吧。” “这么一包东西,用两头猪来换,还是不值当。” 唰! 胡适猛地抬起头,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先生看都没看,就知道这两个包裹里头装的是什么。 甚至顾先生还知晓,他左手包裹中的文房四宝,是用爷爷养的两头肥猪换的! 难道这就是仙人的手段吗! 震撼了许久,胡适才是点头应道:“地瓜干是我悄硬要包起来拿给先生的。” “我就知道先生不会要这笔墨纸砚。” 顾宁安笑着挥了挥手:“行了,快回去吧,再晚一点,你家的两头肥猪,可就小命难保了。” “啊!”胡适惊叫了一声,忙不迭的喊道:“先生回见!” 随即,那小小的身影就是刺溜一下窜了出去…… “看来这两头肥猪倒是他的心头爱。”说着,顾宁安随手从手中的包裹里抽出一把地瓜干后,又将包裹摆在了院子里,关上院门,边吃地瓜干,边往外走去….. …… “刘屠户,您是说那安思小院里回来的,还真就是当年那个穷书生?”说这话的时候,“不敢置信”这四个字仿佛都写在了金万的脸上。 刘屠户吧唧着旱烟锅,一脸淡然的说道:“当时我就看出顾先生气质不凡,结果你看看,还当真不是个凡人!” “二十多年驻颜不改,若不是我是个屠户,恐怕当场要被吓得尿了裤子。” 我咋个听说你当时被吓得就差尿裤子了? 倒是还不如人家赵柳一个妇道人家? 心中腹诽归腹诽,金万自然不会表现出来鄙夷之色。 人精似的他甚至还竖起了大拇指,不遗余力的夸赞了一番刘屠户的“勇猛”! “行了行了!马屁就别拍了,你还没跟我说所为何要打听这些呢?”刘屠户一边说,一边敲了敲旱烟锅,将烧成灰的烟丝倒出,又从一旁油纸包里抽出一些烟丝,塞进了烟锅之内。 金万眼珠子一转,笑应道:“嗨,我这人最爱听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您应该了解我啊!” 说着,金万伸手驱散了笼罩在自己身周的烟雾,继续道:“那我就先走了,那些烟丝您慢慢享受,要是日后还想抽,找我这个大侄子就行。” “好,好,好!” “有什么想知道的,都来问叔就成!”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纵然刘屠户本质上不太喜欢金万,但架不住人家“热情”,就单说这一次送他的烟丝,拿市面上都得好几十文一斤呢! 如此会来事的人,谁会不喜欢? “成,您老留步,我就先走了。”拱手一笑,金万迈着大步子离开了刘屠户的宅院。 刘屠户则是一脸笑意的目送着这位“便宜侄儿”离去…… 金万离开了刘屠户的宅院之后,脸上笑意一收,变脸的速度奇快无比。 一条过路的野狗见了他这表情变化,顿时呜咽一声,夹着尾巴就跑了。 啪! 低头沉思了许久的金万猛地抬起头,左手握拳捶了一下右掌心,发出“啪”得一声。 “时来运转!” “我老金家飞黄腾达的机会,可不就来了!” 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金万看了一眼远处的安思小院,一扭头,快步朝着反方向走去...... ...... 四处寻摸了半天,顾宁安手中的地瓜干都吃干净了,却还是没能在那几个孙婆婆常常摆摊的位置,找到老人家的身影。 此刻日头已经挂到西边,慢慢下斜,想来都这个时辰了,孙婆婆也不会出摊了。 想到这,顾宁安索性朝着县里晚上吃食最多的“晚市”走去。 这日头还没彻底落山,晚市的商贩们早已支起了摊位,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大多数摊位都是那种板车摊,旁边配上两个木桌,算作是一个临时的用餐点。 至于少部分的,则是那些个有些身家的员外掌柜开得铺子,铺子的位置正好在官府设定摆晚市的地界,所以这些铺子地皮的价格,也是要高于其他地方很多,一般人甭说买,就是租都租不起。 当然,店铺的消费肯定也是要比摊位上的高出不少。 顾宁安前些日子赚得五两银子,还孙婆婆羊羹钱花去一两,买砖瓦和一些耐储存的米面蔬菜又花去二两银。 如今手上只有二两的他,自然是不愿去那些“高消费”的场所。 毕竟这同样的菜啊,换个环境,那价格可就是翻倍的往上涨。 寻摸了一家看上去很不错的炒面摊位,顾宁安点上了一碗炒面,就是吃了起来。 焦黄的香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配上爽滑的面条,让人一口一口吃得停不下来。 “这位先生,打扰您一下。” “在下想问问,您身上这青衫是哪一家的手艺?” 听到身侧响起的问询,顾宁安抬起头,打量了对方一番。 问话之人约莫三十出头,穿着打扮不说是“锦衣华服”,但也能看得出衣服料子很好。 “出自一位老裁缝之手,若是他未曾搬铺子的话,应是在这晚市尽头的小巷之中做生意。”说着,顾宁安继续低头吃起了炒面。 “为您做衣裳的老裁缝,可是姓马?” 顾宁安眉头微蹙,纵然对方很是有礼,但总是打断人吃饭,还是有些不礼貌了。 “嗯。”简单的应了一句,顾宁安夹起碗中的最后一筷面条送进了口中。 “先生!最后一问……您可是姓顾?”说这话的时候,眼前青年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听到这里,顾宁安意识到,对方可能是认识自己,但他却又想不起,在何地见过对方。 因此,他也是拱了拱手道:“在下是姓顾……不知阁下是?” 20 故人之子 “马宏远之子,马明才见过顾先生!” 青年的神色变得愈发激动,自我介绍的功夫,差点就要跪下。 马宏远? 那不是老裁缝的名字? 顾宁安伸手扶住故人之子,笑道:“别激动,坐下说。” “哎!哎!”马明才频频点头,随即坐到了顾宁安的身侧,低声道:“顾先生,我爹千等万等,没能把您等来……没想到今日我竟能在这地方遇上您。” 顾宁安愣了愣,皱眉道:“你爹等我?他这是……” “前些年便因病过世了……”马明才接上了顾宁安的话,眼中哀伤尽显。 顾宁安一时语塞,他说了句节哀后,沉思了片刻,方才想起来,为何马裁缝会盼着他来了。 早年间,顾宁安对于穿着打扮并没有什么追求,只要干净舒适就行。 所以他一直都穿着一件素色粗衫,某一天他在经过马裁缝铺子门口时。 正在门口发愣的马裁缝疯了一样的冲了上来,对他说:“先生,您这身板骨架,穿着粗衫可惜了啊!” “我正好有一段青绸,可否替您量身定做一套青衫?” “您放心,不收您的钱……我只是不想糟蹋了那些青绸!” 马裁缝当时实在太过热情,顾宁安也就给人家当了一回制衣模特。 足足花了十四天,马裁缝才是将一袭青衫交给顾宁安。 当时马裁缝那黑眼圈重得,都跟食铁兽似得。 不过在看到顾宁安穿上了那套青衫之后,整个人都是兴奋异常,嘴巴里还不断的嘟囔着:“好料子,好手艺,那就得有好板子撑着!” 当了回模特,就收了人家一件好料子做得长衫,顾宁安自然干不出那般白占人家便宜的事情。 因此,他也就回了一副字给人家“好手艺”三字,字数不多,却蕴着顾宁安当时的一丝法力。 莫笑看了这一丝法力,它能保得家宅平安,邪祟不侵! 所以,顾宁安根本没想到,老马裁缝竟然那会病逝。 毕竟“风邪病症”也算是邪祟的一种…… 至于马明才所说之“盼”,则是老马裁缝还想着给顾宁安做一件白衫,结果来来回回都设计不好款式。 对裁缝手艺较真的他“闭关”了许久,期间顾宁安要走,愣是被老马裁缝强留了几天。 可到了最后,老马裁缝还是没制衣的灵感,所以也就跟顾宁安约定。 下一次顾宁安回乐乡县的时候,他一定已经做好了一袭白衫等着奉上了…… 见顾宁安低头沉思,马明才也不敢打扰,毕竟他爹可是一直告诉他,这位顾先生是有多么的不凡。 原本他还是不怎么信的,可今时今日,偶然见到过世亲爹独家手艺做出的衣裳,穿在一个年轻俊先生身上之后,他也不得不信,当年老爹的判断是正确的。 不,当年自家老爹也不过是觉得顾先生气质非凡,恐怕是个大人物。 可今日这么一看,自家老爹绝对低估对方了! 二十多年驻颜不改,试问那个达官贵人能做到? 那分明是仙人的本事! 等等!这么一想,我爹给仙人做过衣裳,那我爹等得可真不冤! 二十余年想必对于仙人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所以人家才忘了来寻……但关键是没看二十多年过去了,仙人还穿着我爹做得衣裳呢! 马明才越想越兴奋,脸上的表情也是逐渐失去了控制。 见状,顾宁安清了清嗓子道:“你爹走了几年了?” “啊?”冷不丁的被这么一问,马明才也是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整三年零七个月。” 三年多不到四年……也许老马的阴寿尚未耗尽……顾宁安点头应道:“成,那件白衫在哪里?我取来试试。” 马明才的嘴巴张得老大,好似能塞进去一颗鹅蛋:“您这就知道了?” 顾宁安颔首:“大概知道了……紧着些时间,我取了白衫,便去看看你爹。” “好!”马明才用力点头回应,随即就站起身子,为顾宁安带路。 二人一路走到晚市的尽头后,又是走进了一个小巷子。 不同于晚市的热闹繁华,小巷子内静悄悄的,除却偶尔会有晚市上的叫卖吆喝声传来,再无多余的声响。 “就是这里。”在一间铺子前,马明才驻足开口道。 虽然知晓顾先生来过他家的铺子,但带路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少,尤其是对于先生这样的“非凡之人”! 顾宁安颔首回应,目光落在了门口的招牌之上。 当年他写在白纸上的“好手艺”三个字竟然被做成了招牌挂在门前。 只不过,这张纸上的法力却是荡然无存。 所以纸张也是出现了褶皱发黄,字迹退却的情况。 见顾宁安定望着门前的字,马明才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先生,这字我们是有好好保存来着,刮风下雨我们都会把它收进去的……但架不住时间一久,白纸终是要有些变化。” 顾宁安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紧,过些时日,我再写一次便是。” “多谢先生!”马明才脸上难掩兴奋之色,能以仙人之字作招牌,天下还能找得出第二家拥有如此殊荣的裁缝铺吗! “去将衣服拿出来吧。”顾宁安的话音落下,马明才拔腿就冲进了铺子,险些还被门框绊倒摔上一跤。 顾宁安笑着说了一句“当心点”后,便是主动掐算起字上法力消散的原因。 纵然当年他的法力不算高,但也不是一般邪祟能轻易破除的。 如今观这字上法力不在,纸张却保存完好,属实是有些奇怪。 顾宁安食指掐于巳位,顿然看到了那字上法力流失的原因。 一只成精的黄皮子路过乐乡县,见老马裁缝身上隐隐透着法力,便起了向他“讨口封”的心思。 于是在一天夜里,醉酒归家的老马裁缝在半道上,遇上了那只黄皮子。 黄皮子穿着长衫,拄着一根精致的木拐杖,口吐人言:您看我像是仙吗? 结果醉眼朦胧的老马裁缝愣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到,他只是大手一背,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仙可不是你这样的,那得返璞归真,气质超然似凡非凡,那才叫仙! 21 裁缝旧事 此话一出,就相当于黄皮子没有讨着“口封”!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劫难降临其身,让其原本鼓壮的身子“泄了气”! 黄皮子当初之所以会选老马裁缝“讨口封”,那就是看中对方身上的“修为”。 此等修为,非修真中实力所指。 它指的是,一个生灵身上的功德,香火力,机缘等等不同的事物…… 老马裁缝因为常常送衣给穷人,又接触过顾宁安,这身上就自带此等复杂的“修为”。 向越是“修为”高深”的人讨来口封,越是能得到更多……反之则是受到更大的反噬。 黄皮子为了这讨口封,也不是没做准备。 第一便是装扮和语气,第二则是趁着老马裁缝醉酒…… 结果哪曾想,对方不但否定了它,还侃侃而谈的给它讲述起了仙人该是什么样的。 不甘心的它,咬着牙追问道:“你说得那么真,莫不是你真见过仙?” 老马裁缝喝醉了,但也没全醉,对于不确定的事情,他也是实话实说:“见过,也没见过!” 无论是谁听一个“醉鬼”说这话,都会觉得自己被耍了,那黄皮子也不例外,只见其嘴角溢血,语气阴沉:“好,好,好!那你就与我说说,这见过又没见过究竟是怎么个说法?” 随后,老马裁缝就应道:“这我怎么跟你说呢,早知该问顾先生要个画像。” 眼看老马裁缝答不上来,气息萎靡的黄皮子已经起了“好生”报复这位的心思。 哪曾想,这老马裁缝一拍大腿,喊了句“有了”! 不等黄皮子说什么,这老马裁缝就是走上去拽住了黄皮子的右掌,边走边道:“我家铺子,有我认为是仙人的题字,你去看看,你看看那字便知我之感受了!” 随后,黄皮子就被老马裁缝“生拉硬拽”,来到了他家铺子前。 抱着怀疑心思的黄皮子,一见着裁缝铺上挂着的字,顿时吓得跪了下去。 纵然它修为不高,但见过的世面却多,字上流转的法力对顾宁安而言是一丝,但对那黄皮子来说,却是“滔天巨浪”! 死亡的恐惧让黄皮子匍匐在地,颤抖不已! 那一刻,他才算是相信,老马裁缝真的没有骗他。 字上流露出的法力,绝对是非仙而不可为! 最关键的是,那字上的法力涌动,隐隐有锁定了黄皮子的意思。 到了这时候,黄皮子自然明白,是有仙人留字于此,庇佑这老裁缝不受邪祟侵袭的! 先前它被带到裁缝铺门口时,周身虽无杀气,但满身的戾气是不加遮掩的! 不过它也万分庆幸自己没有想杀人,还不然的话,恐怕刚一凑近,那字上的法力直接就会将其轰杀! 求生的欲望让黄皮子不断的跪拜着“仙人题字”的同时,不断的解释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一脸茫然的老裁缝,看黄皮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善的他也真就跟着帮其对着自家“招牌”解释了起来。 最终,字上法力尽出,涌入了黄皮子的体内。 黄皮子内心哀嚎,本以为今日就要命丧于此,结果那融入其体内的法力,不光没有杀它,反倒是修复了它“受劫”而损伤的躯体! 恢复了道行的黄皮子先是冲着顾宁安留下的字磕了三个头,紧接着又是朝着老裁缝附身道谢。 做完这一切,它也没管那一头雾水的老裁缝,直接一溜烟跑进了巷子里…… 如是,就是那“好手艺”三字上蕴藏的法力消散,但白纸却完好无损的原因。 顾宁安算了这前因后果,也是有些忍俊不禁,那法力之所以似有“灵性”,全然是因为当初他留下法力的时候,就怕误伤某些精怪而所设置的。 在他看来,这天地浩渺,芸芸众生皆可立于世间。 野兽成精本就不易,带着戾气也是正常,只要恪守底线,不伤人,那他也不觉得应该不由分说的打杀了它们。 另外,法可“伤人”,亦可就“救人”,黄皮子的恪守底线和老裁缝的“帮衬”。 让也是让这件本会成为“恶果”的事情,变成了“善因”,若二者缺其一,黄皮子也没法得到字上法力的帮助。 推衍完这件事,也让顾宁安想通,为何当初他陷入“归寂”之态的时候,那些缠绕在一道的红尘气中,有一只黄皮子的身影…… “有机会若是能遇上这只黄皮子,倒是能与它聊聊。” “哎,先生,您在跟我说话吗?”马明才跑到门口,探头问道。 顾宁安笑着摇头:“不是…你衣服还没找到吗?” 马明才尴尬的挠了挠头:“我爹太宝贝那件衣服了,给它锁在石箱里,配上了足足九九八十一把钥匙。” “我这开了八十把了,剩下的一把,怎么也找不着。” “可我明明记得,我爹交待我,这钥匙都归置在一道的,从未动过。” “先生再稍等等,我再寻摸寻摸。” 说完,马明才又是走进了铺子内,翻箱倒柜的声音相较于之前明显。 见状,顾宁安迈步走进铺子,屋内有一条淡淡的布料味,闻起来有些独特。 裁缝铺子的店面不算大,四周陈列着各式成衣和一些卷起的绸缎。 一尊正方形的底箱白摆在地上,被卸下的铜锁摆了一地。 石箱上头,还有一把铜锁紧扣,马明才蹲在一方木柜前头,整个人都快钻到柜子里去了。 顾宁安只是盯着那锁扣看了一眼,随即从一旁的木桌上拿起了一根银针。 将银针刺入锁眼之后,只听“咔哒”一声,锁芯弹开,锁头应声落地。 听到那“哐啷”一声,马明才下意识的从柜子里钻了出来,当他看到那落地的锁头上,扎了一根银针时,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 “这…这缝制衣裳的银针竟是钥匙?” 顾宁安笑了笑:“对,老马裁缝倒是有些想法,最后一把锁的钥匙,就是此地随处可见的银针。” 啪! 马明才一拍脑袋,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爹这人的性子,还真干的出这种猜把戏的事儿。” 说话间,马明才起身,将石箱上的盖子挪开,里头赫然出现了一个精致的长条形红木箱…… 22 城隍庙 好在,这“箱中箱”可没有锁头了,要不然估摸着马明才这往后的一段时日,看到那锁头就会犯恶心。 马明才将那件白衫双手托起,郑重的交给顾宁安之后,便是退出了裁缝铺,给其留下空间换衣裳。 然而,他前脚刚走出裁缝铺,后脚顾宁安就是走了出来。 “顾先生,您这......”回过身的马明才见着一袭白衫的顾宁安,话到嘴边却是戛然而止。 天下谪仙人,不过如此! 这一刻他才算是明白,其父为何在临终前,也一定要嘱托他,等着顾先生来,将这件白衫交托与他了。 白衫固然精致合身,但绝对不是人靠衣装,才让顾先生看上去如此出尘! 别人家是人靠衣装,到了顾先生这,那就是衣装靠人! “衣服可还合身?”马明才心中千万感慨,到了嘴边却变了。 顾宁安颔首:“合身,老裁缝的手艺,哪有不合身的道理?” 马明才连连点头,不知该继续说什么的他,只是重复道:“合身就好,合身就好。” “嗯,天色不早了,你先关了铺子歇息吧......我先去看看你爹。”顾宁安双手一挥,将宽松的袖袍束紧,攥进了掌心,便是大步朝着巷外走去。 闻言,马明才呆愣了半天,才是反应过来,赶忙冲着顾宁安喊道:“先生,您知道我爹的坟在哪儿吗?” 不远处,顾宁安未曾转身,只是抬起手挥了挥:“回去吧,我能找到你爹。” “哎!”“好!” 一字一顿的应了一番,马明才站在原地目送着顾宁安离去,这一站就是半哥时辰,直到有人来铺子前挑衣服,才将他从那般“石化”状态中抽离...... …… 时至戌时,夜色已深,城隍庙的四周一片寂寥。 纵然立于庙宇之外,顾宁安亦可嗅到空气中飘荡着的香火气。 由此可见,在这乐安县,城隍的香火倒也是鼎盛。 上一次游历江湖的时候,顾宁安并没有刻意去寻找鬼神之流。 毕竟在他无法清晰的定义自身修为的情况下,自然是要稳妥起见,不掺和那些怪力乱神之事,自就避免了因果灾祸。 因此,在乐乡县住了三个月的他,也只不过是来城隍庙看过一眼,并未入庙一观…… “城隍大人,顾某有事一问,大人可否一见?”说这话的时候,顾宁安带上了一丝法力。 从而,这句话只能被鬼神听见,却不能让凡人耳闻。 庙内,城隍神像静立于大殿之内,其左右稍矮的神像还有文武判官等等。 顾宁安的话音传入殿内,殿内的神像仿佛都“苏醒”了过来。 城隍神像中走出一道虚影,只见其神情肃穆,身材魁梧,穿着一件官服样式的衣物。 进而,又有两道虚影相继走出,分别是文判官和武判官。 武判官性子急躁,双目一凝透出神光,打量起了站在屋外的顾宁安。 看了片刻之后,武判官眉头紧蹙,沉声道:“此人周身无邪祟气,无妖魔气,无孽障……如此纯净之人,少见。” 闻言,文判官笑了笑:“能使法力的,怎得可能是人?” “咳咳!”城隍咳了两声,对着外头的顾宁安开口道:“先生,还请进来说话。” 庙宇外,顾宁安早就感受到了三位鬼神的观察 但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夜访他人,本就容易被当成“不速之客”。 吱吖~~ 原本紧闭的庙门缓缓打开,顾宁安道了句“多谢”,便是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顺利的走进了庙殿内,顾宁安在见着三位鬼神之后,拱手道:“在下顾宁安,家住安思小院。” 听完顾宁安的自我介绍,三位鬼神的脸上皆是露出了动容之色。 作为一县城隍,他们与阳间官府的职责也有共通之处,只不过阳间官府管人生前,阴间城隍管人死后。 安思小院早年被顾宁安买走之后,曾有日巡游前去记录其神魂像,阳寿之类的信息,结果那些个巡游无一例外都在到了地方后,都“忘记”了这件事情。 一介凡俗,很难引起城隍官员的注意,直到城隍某一次查看功过册时,才发现安思小院这新主的信息一直是空缺着的。 为此,不少巡游乃至判官一流,都是受到了不小的责罚。 那时城隍出动,已经是寻不到顾宁安的踪迹,所以这安思小院的主人信息也就一直缺着。 现如今这当年的“黑户”回归夜访,又是身怀法力之人,岂能不让他们三位主官惊诧不已? “顾先生,不知你今日到访,所为何事?”中年城隍拱了拱手道。 许是顾宁安身份不明,亦许是中年城隍看不透这位白衣先生的缘故,其语气不知不觉间多了些敬意。 顾宁安拱手道:“县里那家裁缝铺中老裁缝,乃是我的故人,当时我等曾有约定相见。” “但奈何时不待我……我回来之后,其阳间身已故去,我这次来是想看看他阴寿是否耗尽。” “若是其阴寿未曾耗尽,能否劳烦大人通融一番,让我与他见上一见?” 顾宁安这要求不算大,但却略违规矩。 毕竟这“阴阳不相见”道理,虽未立书,却也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因此,在了解顾宁安的来意之后,中年城隍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望向了左右。 然而,文武判官一个个的,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颇有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中年城隍无奈一叹,正欲开口之际,就听顾宁安疑声响起:“城隍大人,您肩头与腕口处的魔焰从何而来?” 唰! 三位鬼神目光炯炯,齐齐锁定了对面的顾宁安! 尤其是武判官,其手掌已经搭在缠绕于腰间的铁索钩之上! 见状,顾宁安只是一脸淡然的笑道:“诸位别紧张,我若是与那魔修是一伙的,又何必当场点破城隍大人自掩的障眼法呢?” “顾先生说得有理……”中年城隍挥了挥手,示意文武判官收敛自身法力后,又是朝着顾宁安作揖道:“先生能看穿吾之障眼法,证明先生修为于我之上。” “既然如此,我也厚着面皮一问,先生可有消解这魔焰的办法?” 23 谁言凡尘无故人 中年城隍的话音落下,其肩头,腕口处顿时浮现一道道散发着幽黑光芒的魔焰。 既然顾宁安都看出来了,那中年城隍再设置这障眼法,显然也没什么意义。 障眼法被清除之后,中年城隍的脸色变得苍白不已,其周身的法力也呈现出极大的波动。 很显然,肩头与腕口处的两道魔焰,对其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倘若不是乐乡县城隍庙的香火算是鼎盛,他恐怕此刻已经没有法力在出现在顾宁安的面前。 顾宁安走近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不断侵蚀着中年城隍的魔焰。 “魔意纯粹,故成焰火而近乎不灭。” “这乐乡县地界有如此强悍的魔?” 说话的同时,顾宁安的指尖浮现了一缕红尘气。 难得遇上如此纯粹的魔意,他便想试试,这红尘气能否将其压制。 然而,对面的三位鬼神,却是一点都感知不到红尘气的存在,他们只是看到了顾宁安伸出手指,直指着中年城隍腕口点去。 只听“嘭”的一声,折磨了中年城隍许久的魔焰,就那么被生生按灭! “这!”“您这手没事?”“魔焰没了!” 三位鬼神一齐开口,言语中惊诧之意尽显。 顾宁安未曾开口,而是仔细回味着刚才红尘气“掐灭”魔焰的过程。 在他的想象中两种不同性质的“力量”,本应该会发生激烈的交锋。 谁知那红尘气一接触到魔焰,就摧枯拉朽的将其“掐灭”,过程中那魔焰没有半点的“反抗”。 甚至那魔焰消逝之前,顾宁安莫名的感觉那魔焰给他带来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如法炮制的将中年城隍肩头的魔焰熄灭之后,顾宁安稍稍退后了两步,收起红尘气的同时,看向中年城隍问道:“可还有魔意侵蚀的不适?” 轰隆! 一股子强横的法力自中年城隍身周涌现,化作一道风自其为中心扩散而去。 顾宁安抚了抚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白衫,定睛观察着中年城隍。 在他看来,城隍此刻已经是没问题了,就是不知道其体内是否还有潜藏的魔焰。 “畅快!”中年城隍低喝一声, 将一身法力收回己身,苍白的脸色也是恢复如常:“多谢先生,这侵扰了我数月的魔焰,已荡然无存!” 不等顾宁安开口,中年城隍就是冲着左右判官催促道:“尔等愣着做甚,还不赶快去将那老裁缝寻出来,让他与顾先生见上一见?” “是!”文武判官齐应一声,便是迅速离去。 从中年城隍的话里,不难听出,他之前就是知晓老马裁缝阴寿未尽的。 刚才若不是顾宁安帮其解决了魔焰困扰,他恐怕并不想让其见到老马裁缝。 能想明白,但顾宁安也不会直言点明。 无论是阴间阳间,总是有“人情世故”的,这一点他能理解...... “顾先生。”中年城隍作揖道:“老马裁缝生前是个善人,死后这阴寿也不短,足有四年之久......如今他应是只剩下五个月的阴寿。” “倘若他与您生前有什么过节,还望您莫要多计较......若能一笑泯恩仇,那是更好。” “这......原来城隍大人是以为我是来寻仇的,所以先前才对我那般提防?”顾宁安无奈笑道。 中年城隍顿了顿,犹豫了许久才是说道:“说句不中听的话,您乃是真仙,度过岁月不知几何,特意来寻一位凡人裁缝的阴魂,若不是有怨......” 顾宁安摇头,一脸正色的应道:“城隍大人,且不论顾某并非真仙......退一步说,即使是仙,也不代表没有凡尘故友不是?” “另外,若我真的是来对一位阴魂下手,直闯这城隍庙岂不是更省事?” 倘若是普通修法之人跟中年城隍说这“直闯城隍庙”,那他定会嗤之以鼻,纵然只是县城隍,也不是一般人能硬闯的......稍有不慎,那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若是顾宁安说这话,中年城隍是一万个相信的。 毕竟他身上的魔焰来自于一位被州城隍称之为“真魔”的存在! 那可是就连州城隍,乃至附属九县城隍一道出手都对付不了的存在! 因此,先前他才会恭敬的称顾宁安为“真仙”,毕竟能对付“真魔”魔意的,那自然便是“真仙”。 真仙硬闯县城隍,杀得一阴魂灰飞烟灭,倒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中年城隍拱手,略带歉意的应道:“毕竟这老马裁缝生前有福缘,来人寻他,我身为城隍,自是要确定对方来意,还望顾先生莫要怪罪。” 顾宁安颔首:“城隍大人也是恪守职责,我又何来怪罪之说。” “顾先生,您可别叫我大人了......”听着那一声声城隍大人,中年城隍心里是一万个不对劲:“在下姓徐,名送秋,您喊我姓名便可。” 顾宁安摇了摇头:“那我便唤您徐城隍,说到底您是正经受到朝廷敕封的鬼神,该有的礼数可不能少了。” “好,好!”徐城隍连连点头,正欲说些什么,就见文武判官带着一道阴魂归来。 “城隍大人,老裁缝带到。” “好,我等先退下,让顾先生与老裁缝单独聊聊。”徐城隍点了点头,随即背着手离去,文武二判则是紧随其后。 “顾先生?”老马裁缝先前未曾看清,当他看到那道白衫背影之后,顿时大喊道:“顾,顾,顾先生!” 顾宁安回过身,笑了笑道:“老马,许久不见!” 老马裁缝阴魂一阵晃动,凑近顾宁安跟前后,绕着其边转边看,打量了好几圈,方才开口道:“没错没错!衣裳正合身,这么多年过去,先生的身子骨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看老马裁缝见到自己并没有什么惊讶的情绪在,顾宁安反倒是有些奇怪:“见到我,你倒是没那么惊讶?” 老马裁缝转到顾宁安跟前,应道:“嗨...如今老裁缝我也是这乐安县城隍阴司的裁缝匠了,懂得自然是比凡俗之时多得多了。” “自打我了解到,这世上真有仙人之后,我就笃定,先生定然会来寻我。” “这不,好在是在我阴寿耗尽之前等到您了......如若不然,我就得恳求因城隍给我个巡游当当了......” 24 此生无憾 “你这性子,倒是与当年一般,一点都没变,就连到了这阴司,也要做个裁缝匠......难怪徐城隍他们小心探查着我的来意。” “合着是怕你这裁缝匠没了,无人给他们制衣。” 说话间,顾宁安指了指一侧的座位,笑道:“坐着聊,给你尝尝难得一见的好茶。” “呦!”老马裁赶忙道:“难得的机会,我这可得多食几杯!” 二人坐下后,顾宁安凭空一抓,手中便是多出来一个土黄色的瓦罐,对面的老马裁缝则是将桌上倒扣着的茶杯翻转过来,正当他想要去外头的井里打些水来的时候。 只见一条清澈的细流,自门外徐徐飞入了殿内。 顾宁安打开桌上的壶盖,清澈的井水自行灌入了茶壶之中。 待水流将茶壶灌满之后,他又伸手在其上一点,壶中清水立刻沸腾起来,淡淡的水雾自壶盖飘出。 从瓦罐中取出一些茶叶尖儿,放入壶中,浓郁的茶香立刻弥漫开来。 望着顾宁安这一手神奇的手段,老马裁缝也只是笑眯眯的打量着他,只不过这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嘴角都怪咧到耳后根去了...... 顾宁安抬手拿起茶壶,倒上了两杯茶水后,做了个手势道:“莫在咧嘴了,喝茶。” “嘿嘿嘿~”老马裁缝凑近了茶杯,用力一吸,一缕缕白烟便是钻进了其鼻腔。 魂体无法进食,只能靠闻,所以顾宁安也没提醒他这茶水烫口。 “好茶!好茶!”老马裁缝咂了咂嘴,脸上笑容更盛:“此生生前能为仙人作衣,死后又能为鬼神制裳......还能让仙人惦记着寻来,饮仙人所泡茶水.......” “此生无憾,此生精彩!” 顾宁安笑着摆了摆手道:“行了,左一句仙,右一句仙,听着别扭......你这阴寿不足半载,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老马裁缝随手将已无半点滋味的茶水随手泼到殿外,又是自行斟满一杯:“没什么想法,若是先生不至,我倒是还有混个巡游等先生归来的念头。” “如今先生归来,我也见过先生穿上这件白衫,也是没什么执念未消了。” 言罢,老马裁缝又是对着新倒的茶水,猛吸了一口。 顾宁安笑了笑道:“听你这意思,是想开了?” “想开了。”应了一句,老马裁缝压低了声音说道:“徐城隍他们对我很照拂,一开始成了阴魂,他们偶尔也会让夜巡游带我回去看看儿子。” “看了一两年下来,我也看到了我儿将那裁缝铺照看的很好,这心中对阳间至亲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顾宁安饮了一口茶,应道:“成,那等你魂归天地的那一日,我来送送你。” “那感情好!”老马大笑一声,又是泼水倒茶。 结束了阴寿将尽的话题后,老马裁缝便是从顾宁安走后,他在乐乡县遇到的趣事讲到了死后被阴差带走后,又是发生何等光怪陆离之事。 大多数时候,都是顾宁安在听,时不时的他也会掺和两句。 这摆着城隍神像的大殿,倒是临时成为了二人的叙旧茶馆。 时间一直来到寅时末尾,再过半个时辰天都要亮了,二人的“茶话会”才算是接近尾声。 “好了,顾先生您快回去歇息吧,这天也快亮了。”老马裁缝起身笑道。 顾宁安颔首:“你去吧,我尚有事与徐城隍一叙。” “成。”老马裁缝应了一句,眼神落在了那装有茶叶的瓦罐之上。 顾宁安心领神会的笑道:“拿去吧,本就是给你的。” “哎!”老马裁缝一把抓起瓦罐,笑应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慢走。”顾宁安应道。 “先生留步!”抱拳应声,老马裁缝喜滋滋的握着瓦罐,飘然离去...... 待其消失在殿外,顾宁安起身冲着城隍神像拱手道:“今夜叨扰徐城隍了。” 唰! 一道神光浮现,徐城隍的身形浮现与殿内,其同样拱手还礼:“顾先生客气,您才是解决了我这一桩隐患。” 顾宁安摆手:“随手相助罢了,我还有些疑问,不知可否请徐城隍解惑?” “谈何解惑。”徐城隍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先生入后殿,我命人备了些糕点,想就着先生的茶水,边吃边聊。” “不知先生可否抬爱,再拿些那宝贝茶叶来?” 顾宁安笑道:“普通茶叶,徐城隍若想喝,自是可以。”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徐城隍大笑一声,做了个请得手势:“刚才那茶香都飘到后殿了,馋得我直吞口水啊。” 顾宁安迈步应道:“茶水管够。” ...... 位于后殿的一处侧房内,徐城隍招呼着顾宁安一道坐下。 面前的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瓜果点心。 顾宁安再度来了一手凭空取物,又是抓住了一瓦罐茶叶,泡了一壶茶水放倒桌上后,又是将那罐茶送到了徐城隍的面前。 徐城隍也是一点都不客气,收起瓦罐的同时,又有些惊叹于顾宁安哪一手隔空取物。 施法间毫无法力波动,又不像是从何等法器中取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实在是好奇的徐城隍忍不住问道:“先生这茶,从哪儿取来的?可是有储藏物品的法器?” “不,我哪来的那种东西。”顾宁安笑了笑应道:“安思小院里头取来的。” “这些东西,带来带去的不方便,放宅院里随时取用就好。” 斯! 徐城隍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此玄奥的法门他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安思小院距城隍庙可有十几里地,隔着那么老远精准的从宅院中取到一样物品,那该是多么精妙的法力操控? 关键是他压根就没感受到任何的法力波动! 难道这就是“真仙”的实力吗? 顾宁安随手取了一个桌上的橘子,一边剥,一边问道:“徐城隍,您是受了敕封的鬼神,可知当今这世道,对于修为境界,有何细分?” “修为境界?”徐城隍顿了顿道:“境界似乎并无什么细分......若是斗法,也是看谁的道行深,谁的法术玄妙吧?” “不过我等城隍鬼神,则是以管辖地界大小来区分实力境界......我等中,法力最强统领天下城隍的,便是那京畿府城隍......” 25 城隍夜谈 掰了一般橘肉送入口中,顾宁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之前未曾系统性的了解过这方世界对于境界实力的划分,本以为这正统鬼神知晓,谁知这世界压根没有明确的境界划分。 大多数时候,纯粹是比拼的道法奥妙,修为高深。 如此模糊笼统的概念,倒是不如后世话本小说中,那般一重到九重的境界划分要来得清晰。 对面的徐城隍,对于顾宁安问出这样的问题,也是疑惑不已。 照道理来说,这应该是修仙界的常识,常言“道不可名,强曰为道”,倘若细分了境界,岂不是给道划分了三六九等? 至于“真仙”,“真魔”一流,那都是对于强悍修道者的一个统称。 当然,对于他们,也有一个确定其是否配得上此等称呼的鉴别方法......那便是望其是否“三元聚顶”! 简单来说,三元代表“天地人”三才,修道者施术时,可引三元气浮顶,那便是“真仙”。 这种概念不算错,毕竟没有“三元聚顶”的,达不到称之为“真仙”的实力,但有“三元聚顶”的真仙,也不一定就是此世实力的巅峰...... “徐城隍,您这可有适合妖物修行的法门?”顾宁安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徐城隍有些回不过神来。 “妖物修行?”徐城隍沉默了片刻才是继续道:“修炼的法门有一些,不过是否适用于妖物就不得而知了。” “顾先生讨要这修行法门,可是为了八丈河内的红尾鱼?” 顾宁安点头:“对,那红尾鱼生性良善,身怀功德力,修炼多年,也未曾炼化横骨,想着找个法门帮帮它......” “顾先生,实不相瞒,若不是那红尾鱼身怀功德之力,恐怕我已经将其驱离八丈河。”徐城隍顿了顿继续道:“毕竟那河边常有孩童嬉戏,妖物一旦凶性大发害了人,可就是罪过了。” 对于徐城隍的想法,顾宁安不认同,但也不反对,毕竟城隍职责便是守护一地百姓不受侵扰,他恪守职责,本欲驱离红尾鱼,倒也不算是错。 顾宁安颔首:“在我看来,红尾鱼也同样不适继续待在这八丈河了,所以我才向您讨要法门,给它提提修为,好入得那更大的江河湖海去生存。” 徐城隍沉默了片刻,才是应道:“先生胸怀宽广,我改日会将法门搜罗起来,给您送到安思小院的。” 顾宁安端起茶杯敬道:“那我就先谢过宋城隍了。” “哎,小事罢了。”宋城隍回敬道。 二人放下茶杯,宋城隍见顾宁安没什么要问的了,他便是开口道:“一月前,这襄州地界冒出了一位魔气滔天的魔修...襄州灵佑侯带领我等九位县城隍共设伏,欲除之。” “谁知那魔修实力可怖,我等联手之下,也被其一一击伤,身中魔焰。” “最终若不是州城隍拼着自爆金身本源击退魔修,恐怕我等皆得被留下!” “如今襄州城隍受伤最终,真魔不显的情况下,我等也只能从长计议......” 听着徐城隍的讲述,顾宁安逐渐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位突然出现的魔修似乎并未伤害普通人,但若不管也一样会引起不小的动荡。 毕竟不曾收敛魔意的他,所到之处,生灵皆会沾染其魔意。 此等魔意虽不会立即致命,但落到人身上,那是轻则生病卧床,重则沦为“痴人”,至于落到凶兽身上,则会加重其戾气,让其变得更加容易噬人。 因此,襄州灵佑侯才集结了附属的九位县城隍一道设伏,在魔修的必经之路上,围杀之。 围杀对方之前,他们也没想到这么豪华的阵容竟然打不过对方. 判断失误的襄州城隍也是有担当,直接自爆本源,才堪堪使得战局结束...... 照这么说来,这位魔修的实力是绝对不容小觑的。 十位正统鬼神联合出手都奈何不了对方,被城隍们认定为“真魔”倒也是不足为奇了。 “顾先生,我厚着脸皮想请您帮个忙。”说话间,徐城隍已然起身,对着顾宁安作揖一拜。 看对方这架势,顾宁安大概是能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了。 无非是替其余的城隍熄灭魔焰,甚至是在哪真魔下一次出现之后,帮他们一道围杀那位真魔。 “徐城隍,快快请起,有什么话您直说就是。”顾宁安上前扶起了弯腰的徐城隍。 徐城隍直起身子,正色道:“襄州九县城隍之中,我之修为不算第一,但绝对也是排在前三的,如今我都无法根除那魔焰,其余城隍也应是如此。” “故,我想恳请顾先生帮其余城隍清除魔焰......” 倒是没有求我帮着一道围杀那真魔......顾宁安笑着颔首:“此等小事,自是可以,徐城隍乃至其余城隍皆是庇护一方的鬼神......如今尔等有难,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太好了!我替同僚们,先谢过顾先生!”说话间,徐城隍作势再要拜下。 顾宁安一把扶住徐城隍,让其无法再拜:“哎,相互帮衬理应如此,若您再拜,岂不是说之后您给我送来了修行法门,我也得拜您?” “哎!哎!”徐城隍连连摆手:“此事不可同日而语!” 顾宁安笑道:“皆是红尘事,有何不同?” “皆是红尘事......” 听闻顾宁安的言论,徐城隍不由重复了一遍,又沉默了良久。 半晌,似乎想明了了什么他,脸上笑开颜展:“对!皆是红尘事,没什么不同......顾先生高见!” 哦~哦~哦! 鸡鸣响起,淡金色的日头徐徐从天际升起,几缕金辉洒进了屋内。 突如其来的鸡鸣,让顾宁安二人的交谈,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二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了洒入屋内的日辉后,又是相视一笑道:“天亮了。” “一夜未眠,先生若不嫌弃,便在这庙中歇息一番?” “庙不大,但干净整洁的厢房,总还是有的。” 闻言,顾宁安摆手道:“不叨扰了,顾某买的宅院,拢共也没睡多久,还是回去睡......徐城隍回见。” 徐城隍拱手应道:“先生慢走。” 26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径直回到了安思小院的顾宁安,倒头便是睡去,这一睡便是一整日…… 晨曦如金,天际蒙蒙亮起的时候,顾宁安被屋外的鸟鸣声唤醒。 伸了个懒腰,顾宁安吐出一口浊气,顿感周身舒畅无比。 前世的他,可没那么好的休息时间,即使是周末假日也是不到中午便是醒来,一来是睡眠质量不高,不愿醒也醒……二来则是有太多事情等他去做,他也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如今可不同了,他最不缺的也许就是时间,那既然如此,自然是要秉持身为人的“惰性”,前一日的缺眠少觉,也得一次性给它补回来。 踏上鞋履,顾宁安走出院外洗漱了一番,又是去伙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阳春面。 吃饱喝足过后,顾宁安回到屋内,开始随手将蕴藏在体内的三缕红尘气召出,放空灵台,细细回味起前日用其泯灭魔焰时的感受…… 安思小院外的街道上,一位身着藏青色麻衫,约莫五十来岁的汉子,牵着一位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徐徐走来。 “兴旺,爷爷教给你的事情,你都记住了吗?”金万捏了捏掌心中的小手,继续道:“到时候可千万不能出了岔子,这可是咱们老金家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一旁,眼中尚有困意的男孩满脸的不耐烦,应道:“哎呀,爷爷你怎么变得跟祖母一样唠叨了?” “这些话你昨日和前日都与我说过了……结果在门口等了那么久,都没见到那人半点影子。” “小点声!”金万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你这小兔崽子,到时候可不能把你这臭脾气给我显露出来。” “你还想不想住大宅子,吃香的喝辣的了?” 金兴旺点了点头:“想啊!” “那听爷爷的话就完事了!”说话间,金万已然牵着孙儿来到了安思小院门口。 爷孙两人没有主动去敲门,而是寻摸了个干净的石阶坐了下来。 前两日,他们也是这么一大清早的就过等着顾宁安出门。 依照着金万的话来讲,要讨顾宁安这种高人的喜欢,定然不能表现的太刻意,但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所以他带着孙儿来,但又表现的很谦卑,不主动敲门,到时候顾宁安一看他带着孩子等了其那么久,这出于“愧疚”也得对他们好些不是? “爷爷,今天我们要等多久啊?”金兴旺托着腮,眼皮子有些“打架”。 金万晃了晃孙儿的身子,低声道:“坐端正些,这屁股还没坐热呢,你就在这昏昏欲睡,到时候人家一看你这幅样子,还怎么肯收你为徒?” 闻言,金兴旺也只得“哦”了一声,随即坐直了身子。 恰在此时,刘屠户从自家宅院走出来,眼神不错的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安思小院前的金家爷孙两。 咂了咂手中的旱烟锅,吐出一口浓烟的他,不由得露出些许鄙夷之色:“好小子,难怪那天来向我打听顾先生的事情。” “这一连两天带着孙儿过来,那算盘打得真是在八丈喝河都能听到了。” 石阶前,金兴旺指了指不远处的刘屠户,皱眉道:“爷爷,那老家伙总看着我们做甚?嘴巴里还在动,他在说什么?” 能说什么,不就是那些个说咱投机倒把的事呗……金万拍了拍身侧的孙儿,淡淡道:“老而不死是为妖,莫去指点人家,当心人家来坏了你的事。” “他敢!”金兴旺捏了捏拳头:“他那身子骨,还不一定打得过我呢!” 金万无奈一笑:“行了行了,莫显摆了。” 日上三竿,饶是金万都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不断的回头望着安思小院的牌匾,心中更是怀疑那顾宁安是不是又离开了。 “哎,胡痴儿怎得朝着这边过来了?”金兴旺的一句话,让金万转头望去。 只见那身材比矮小的胡适,一手提溜着一个小瓦坛,不紧不慢的朝着他们这里走来。 金万爷孙两个打量着胡适的同时,胡适也一样看着他们。 金万虽然看到他嘴上不说,但眼神中那种鄙夷和看傻子的目光是让他能深刻感受到的。 再说他的宝贝孙儿金兴旺,那是乡里出了名的“小霸王”,其屁股后头经常跟着一群“小第”,整天不是上树掏鸟,就是去河边捞鱼,一见到胡适,就是想尽办法捉弄他。 “这两人坐在先生家门口做甚。”胡适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反应已经快了不少,心中所想的事情,都能第一时间口述呢喃了。 思索再三之后,胡适绝定假装没看到这爷孙俩,径直从他们身侧的石阶上走过,结果这刚没走几阶,那金兴旺一下子窜起来,冲到他侧面做了个鬼脸:“胡痴儿!你来这做甚?” 反应快了之后,也是有些不好的。 就比如说现在,若是照着以往,金兴旺这一吓唬,根本没法让他出现任何的反应。 结果现在,他都被这一下整得有些心惊肉跳,圆嘟嘟的小脸也是有些发白。 “关,关你什么事!”胡适定了定神,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后,就是要继续拾阶而上。 见此一幕,金万意识到这县里的“小傻子”反应变得有些不同寻常的。 明明应该半天蹦不出一个字的他,竟然会感到害怕,还会那么快就出言反驳了? 莫非这是受了高人指点的原因? 结合胡适提着两瓦罐东西,径直要去敲门的样子,金万不得不怀疑这痴儿是来抢他孙儿的机遇的。 啪! 金万用力的拍打了一下孙儿的臀部,发出了清脆的“啪”声。 猝不及防的金兴旺被这不算太轻的一下,打得呲牙咧嘴。 “爷爷!你打我做甚!”金兴旺捂着屁股,转头喊道。 金万指着金兴旺,厉声道:“人家胡适没有名字吗?谁让你叫人家痴儿的?赶紧给人家道歉,要不然我还揍你。” 闻言,金兴旺先是露出了疑惑,随即就是看明白了自家爷爷的暗示。 只见其转过身子,满脸愧疚的冲着胡适说道:“胡适对不住了,我不该叫你是痴儿的。” 听到这话,胡适不由得抬头看向了西边,仿佛想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27 金家爷孙 “你看啥呢?” 见胡适看着天际,久久没有回应,金兴旺顺着其方向看去的同时,也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胡适收回目光:“没,没什么。” “哎,胡适,你手里提着的是什么?是拿来给顾先生的吗?”金万看胡适表情缓和,便是直奔主题问道。 顿了一会,胡适就是开口道:“爷爷酿的米酒,让我带给先生来着……” 没想到胡老头比我的动作还快……金万皱着眉,一脸无奈的说道:“哎,那你可要白跑一趟了,顾先生他不在家呢。” “对了,顾先生好是爱喝酒吗?” 胡适低下头,顿了顿道:“爱喝吧,我给他洗盘子的时候,洗到过酒杯。” “你都给顾先生洗过盘子了?”金万瞪大了眼睛,语气变得有些急促。 “对啊。”胡适点头,反问道:“你们在等先生吗?他不在家,我也一起等好了。” 嚯! 这高人当真是有高人的妙处,就连傻子都能在短时间内让他变得聪明不少啊! 论投机倒把,老子竟然输给一个糟老头…….金万连连摆手道:“哎,顾先生说他今天不回来了,我跟你兴旺哥哥在这里歇息会,没打算等顾先生。” “对了,近来天气可热些了,你这酒得先拿回去放到阴凉处,要不然可得坏了。” 闻言,胡适虽未回应,却是低下头思考起来。 而那金万则是看有戏,就更是喋喋不休的忽悠着胡适赶紧离开。 毕竟胡适只是个五岁的稚童,又是近日才反应快了些,被人精似的金万一忽悠,自然就上了“套”。 只不过他临走之前,还冲着金万道了声谢,又跟金兴旺打了声招呼才是噔噔噔小跑着离开。 望着胡适离去的背影,金万心中更加笃定了要让自家孙儿拜师顾宁安的想法。 “爷爷,你刚才干嘛跟那个痴儿废那么多的话?” “还非打我一下,来个苦肉计?” 听到自家孙儿的问题,金万帮着揉了揉自家孙儿的臀部,笑道:“孩子,你可得记住,伸手不打笑脸人……爷爷若不是对胡痴儿笑嘻嘻的,又怎么能从他的口中套出那么多重要的消息来?” “不过你刚才看眼色的时候,表现的很不错,值得夸赞!” 金兴旺有些骄傲的昂首:“那是,也不看看谁是我的爷爷!” “成了,莫拍马屁。”金万站起身,将身侧的包裹提起,又是牵起自家孙儿的手:“今日就先不等了,咱再去准备拜师礼。” 金兴旺一听能走了,脸上笑意满满的应道:“买啥去?” 金万笑应:“买酒!” …… 呼~呼~呼! 门窗紧闭的小屋内,此刻正以顾宁安为中心,刮起了一阵清风。 三缕红尘气,正随着清风绕着顾宁安打着旋。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屋内的旋风越来越多,那三缕红尘气竟在高速转动中,逐渐变化成了紫黑色。 嘭!嘭!嘭! 三道轻微的气泡声响起,一缕缕紫黑色的红尘气,竟燃起了魔焰,存粹的魔意自其上扩散开来! 相比较于徐城隍身上的魔焰,红尘气演变未来的魔焰显得更为纯粹强大。 操控到这种程度,顾宁安的额间渗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 使用敕御法同时操纵三缕红尘气本就极为消耗法力,更不要说,他在观象之际突发奇想,转变红尘气的法力性质,让其成为了纯粹魔意了。 其操纵难度,简直是呈几何倍上升。 周身酸麻无比的他手作剑指,用力一挥,三缕红尘气顿时变回了“红丝线”后,飞回了他的手上。 长呼出一口气后,顾宁安没有立马收工,而是将他在观象之际所生的第二个想法付诸于行动。 随手从桌上的筷笼中抽出一根木筷,顾宁安左手持筷,右手则是小心翼翼的将红尘气靠近并融入其中。 二者刚一接触,就是咔嚓一声,筷子应声断裂。 顾宁安未曾放弃,反正筷子还是很多的。 第二次尝试,一缕红尘气缠上了筷子,将其截成了九段。 但这一次,顾宁安明显感受到,这红尘气是可以像法力一般,融入器物之中的。 咔嚓~咔嚓~咔嚓……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顾宁安原本满满当当的筷笼内已然空空如也。 他望着手中仅剩的一根筷子,从三缕红尘气中抽离出一缕,徐徐融入。 这一回,丝线般的红尘气,顺着筷子一头穿透了进去,却并未对筷子造成损坏! 意识到这一次可以成功,顾宁安放慢了融入的速度,周身法力的输送控制到了极致,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才将那不过一指长的红尘气融进木筷之内。 此刻,黑褐色的木筷透露着淡淡红光,握在手中的份量没什么变化。 随手挥动了一下筷子,半空中惊现一道红光! 嗡! 红光呈半月状,携劲风直奔木门激射而去! 眼看着自己的木门要被破坏,顾宁安屈指一点,硬生生将那道半月红光定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红光散去,顾宁安手中的最后一根筷子,已然碎成了粉末,而那缕红尘气也是变得有些虚幻不实,飞入了顾宁安的掌心。 掌心一拢,三缕红尘气尽数归于体内,顾宁安随手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后,又是陷入了沉思。 经过这一次的推演,他发现了红尘气的两大妙用。 其一便是可以幻化成其他性质的法力,目前来看暂时是“魔意” ,其余法力未曾尝试,能不能成,也有待商榷。 这第二点,则是红尘气是可以融入器物使用的,但前提条件是承载红尘气的器物要足够“坚韧”……这种坚韧不是指器物要多硬,更多的还是器物与红尘气的契合度。 就好比刚才,顾宁安也忍痛将其融入了屋内的铁器之中,无一例外,这些铁器对红尘气的契合度还没有木筷子来得好。 当然,像木筷子这种,即使能承载红尘气,也不过是一次性消耗品,用完了承载物就会损毁…… 28 何必畏我如虎 纵然在城隍庙的时候,徐城隍并未向顾宁安提出帮忙围杀真魔一事。 但倘若哪一天,顾宁安真遇上了城隍围猎真魔,那定然也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好歹这乐乡县有他不少故人,亦有他的房产,他也不想自己那天再出个远门,这回来了之后,乐乡县被魔意化作了“不毛之地”! 既然可能要对付一个实力未知的真魔,那自然是要备上一把趁手的兵器。 在想通了红尘气的妙用之后,顾宁安的脑海中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人——赵木匠! 安思小院的木器基本上都是出自于赵木匠开设的木匠铺。 就连那先前用于承载红尘气的筷子也是赵木匠做的,既然他做的筷子都能承载红尘气,那做把木剑,是否能承载得更多呢? 想到这,顾宁安随手用法术清理了一番狼藉不堪的屋子后,又是揣上了一罐愿回春茶出了门去。 …… 哐吃~哐吃~哐吃~ 密集的刨木声自街角的“赵氏木匠铺”内传出。 顺着敞开的大门朝内望去,一位身着短褂短衫,约莫六旬年纪的老者正卖力的刨着木材,纷飞的木屑花落了一地。 老者年岁已过半百,身子骨却是硬朗得很,裸露在外手臂肌肉高高隆起,相比许多正值壮年的年轻人都看上要中气十足。 就拿那一日替条狼氏等人“镇场子”的练家子雷奔来说,虽说那年轻人的肌肉看着要大些,但却总会让人觉得,他劲道远远没有赵木匠来得大。 顾宁安迈步走进木匠铺内,赵木匠未曾抬头,手中刨木的动作也未停歇,却宛若脑袋上长了眼睛似得发现了有人进入。 只见他瓮声瓮气的说道:“要现货就在铺子里摆着,要定做久选选木材,自带木材就说要什么样式的东西。” 顾宁安从铺子的一侧走入,边打量着货架上的木器,边回应道:“成,我先看着。” 木匠铺子的罗列陈设相当有规律,一踏入铺子陈列的是小型成品木器,越往里走,这木器的体积就越大。 再说那定制器材所用到的原木,则是堆砌在最里侧,上头还分门别类的写上了原木的种类和价格。 如此精细的手段,一看就不是出自赵木匠那个大老粗之手。 看了一圈,顾宁安也不是全无收获,他握着一把成品木筷,就是朝着赵老丈身侧走去。 此刻,大汗淋漓的木匠正用力的对着一个节疤猛刨,大量的木屑飞得到处都是,尤其是赵木匠的身上,其整个人都覆上了一层木屑花。 费了不少功夫,赵老丈才是将那节疤刨了个干净,当他放下木刨,抹去沾在脸上的木屑花的同时,余光赫然发现身侧站了个人。 “哎呦!刨木材你往哪站不好,非站边上?” “这要是锦绸衣裳沾上了,我可不负责赔!” 之所以这么说,全然是因为赵木匠一瞥之间,就觉得身侧之人的白衫料子相当不错,一看就是上好的绸缎制作的。 而木屑花这东西,沾多了,自然是要弄花绸缎。 “无妨,我身上没沾上。”顾宁安笑应道。 闻言,赵木匠一股脑儿将脸上的木屑花扒掉,瞪大了眼睛打量着顾宁安身上的白衫。 “邪性了嘿,还真没有沾上。”赵木匠不信邪似的绕了顾宁安一圈,发现前后左右,就连其鞋履上都没落上一片木屑花。 “你这衣裳是哪儿买的,该明儿个我也去买……”赵木匠话说到一半,在看清顾宁安的脸后,顿时戛然而止。 “你,你,你!” 看赵木匠都结巴了,顾宁安索性拱手插话道:“赵木匠,许久不见。” “你是二钱!”赵木匠结巴了半天,最终就蹦出来这么一句。 顾宁安真没想到,二十多年钱赵木匠女儿求他爹给自己打得折扣,如今却成了自己在老者心中的代名词,他无奈一笑,应道:“赵木匠,顾某当年可不是欠你的二钱,你至于记到现在吗。” 回过神来的赵木匠忽然想起,自家女儿可跟自己说过,安思小院的那位顾先生回来了。 一个人,一夜清扫了五个人都弄不完的杂物。 最关键的是,顾先生竟与二十多年前长得一模一样。 如此不凡之人,非鬼便是仙! 在加上站在漫天木屑花旁,却不沾片缕,分明就是神仙手段!夭寿喽,我刚才指着仙人说他是二钱? 面色土黄的赵木匠连忙弯腰拱手:“对不住!顾先生!我老眼昏花了,脑子也不中用,说错话了……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您要是需要木器,派人来知乎一声不就成了,哪能劳烦您亲自走一趟。” 顾宁安意识到赵木匠这是在知晓了一些事情之后,有些惧怕自己,便是打趣道:“自然是二钱的风。” 夭寿了……赵木匠苦笑道:“先生,您可千万别跟我一个糟老汉计较……您是仙,仙人肚里能装海……” 顾宁安摆了摆手:“哎,好了好了……赵木匠,当年咱两的接触也不算少,你看我是你想象中,需要畏之如虎的人吗?” 闻言,赵木匠陷入了沉思。 当年他与顾宁安倒是挺熟悉的,在他的印象中,顾宁安非常知礼,待人谦和,除却有些“穷”以外,倒也是没什么缺点。 媒婆还曾想把他家女儿许给顾宁安来着,只不过后来顾宁安招呼也没打一声就走了,这说媒之事也是搁浅了…… “倒好像也真是。”赵老丈颔首道:“若您是仙,自然以往也是仙,那以往先生也谦卑和善,与我等处得来。” “那如今,我确实也不应该怕先生才是。” “通透!”顾宁安笑着岔开话题道:“我今日来,除了买把筷子,还想再定一把木剑。” “木剑?”一听到“业务”来了,赵木匠眼中最后的一丝拘禁也是渐渐淡去:“顾先生,我这可是木匠铺,您若是要用剑,干啥要做把木的?” 29 合心便意好 “无论铁剑木剑,合我心意便是好的。”说着,顾宁安望向了赵木匠,笑问道:“不知赵木匠能不能做木剑?” “能~不~能?”赵木匠拖长了语调,原本凹陷的眼眶中透出明亮的精光:“但凡能用木材做出来的东西,就没有我赵氏木匠铺做不了的!” “好!”顾宁安一拍手:“那这事儿就叫交托给您了。” “额…”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的赵木匠盯着顾宁安看了半晌,才是应道:“成,那先生挑选一下木材吧。” 闻言,顾宁安当即指向了铺子一角:“就要那一块。” 顺着其所指的方向望去,有一根竖在墙根处的圆木。 圆木通体漆黑,表皮上还有一道道树状纹路,凑近了尚能闻到一股子淡淡的焦味。 “先生说的是,墙角竖着的那根?”赵木匠以为自己看错了方向,便是再问了一句。 顾宁安颔首:“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赵木匠嘴角一阵抽搐:“先生,要不你还是看看旁边那些堆砌起来的木材……红木,楠木,黄花梨都还是不错的……” 顾宁安摆手道:“就要那根吧……观其断口年轮,恐也是棵百年老树。” “先生,您真不再想想?”赵木匠指着那焦黑的圆木正色道:“说实话,那圆木确实出自一棵百年老柳。” “可是它已遭了雷劫火烧,做不得原木了,我将其拾回来,也不过是想拿它当柴使…….” 顾宁安笑着点头:“外头焦黑,里头是好的就行。” 见顾宁安非要这根“柴火”,赵木匠也不再多劝,只是点了点头:“成,那到时候做出来的剑跟枯枝般脆生,可跟我赵某人的手艺无关。” “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顾宁安摆手:“安心做就是,顾某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之人。”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赵木匠长嘘一口气,继续道:“木材就不收费了,本就是拾来的东西……制剑的工费加上那些木筷就收先生二钱,如何?” “成。”顾宁安掌心一翻,将二钱银子摆到了身前的木板上,笑道:“做好了知会我一声便可。” 赵木匠上前拿起银钱,掂了掂,笑道:“没问题,顾先生对剑身样式花纹可有要求?” 顾宁安摆手:“无需花纹,一切从简便可。” “得嘞。” “回头我做好了,给先生送至院中。” 顾宁安拱手道谢:“那就劳烦赵木匠费心了。” “不打紧。”赵木匠指了指掌心的银钱,笑道:“先生要求不多,这二钱也总算是让我给赚到了。” 顾宁安笑应道:“日后总算不会念叨那二钱银了?” 赵木匠老脸一红,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自然是不念叨了。” “走了。”丢下二字,顾宁安转身便走出了铺子,赵木匠相送了一阵后,回到铺子哪,赫然发现自己的木板上不知从何时起多出了一个小瓦罐。 拿起瓦罐赶忙跑出铺子赵木匠,朝着街道尽头的顾宁安呼喝道:“先生,您可是落下了一个瓦罐?” “许久不见,请你喝杯茶。”顾宁安悠悠的声音顺风而来。 听到这话,赵木匠不由得一怔,随即高声应道:“多谢先生!” 远处,顾宁安的身形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了赵木匠的视线之中...... 赵木匠将手中的瓦罐凑近闻了闻,纵然这瓦盖子未开,他也是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茶香。 “一闻就知道,这是好茶!”赵木匠看了看左手的二钱银,又望一望右手的茶罐,不由得大笑一声:“仙人,仙人......仙人也带着个人字,没招没惹,也好相处的很。” …… 正午时分,烈阳最盛之时,街边的树荫底下,多出了不少聊天下棋的老人。 一袭白衫的顾宁安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不少人看了他都会谈论上一句:这俊俏先生面生,打哪儿来的? 顾宁安才回来没多久,可认识他这副打扮的人可不在少数,毕竟在乐乡县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界,出了件稀奇事儿,又关乎于神鬼之说,自然是传得快。 不少一知半解,又喜欢八卦的乡民,给他安上了许多古怪头衔...... 很多时候,正在八卦的他们瞅见顾宁安走近,就立马闭口不语,又有些心虚的望着地面,等其走远了些,又开始就八卦。 不过乡民们八卦的话题都不算太离谱,顾宁安也觉得是人之常情,所以即使听到了,也就是冲着人家笑笑,只当是没有听到。 走过一条窄巷子,拐出去打算抄近路回家的顾宁安,见到在一处树荫底下,“孙记羊羹”的帆布招牌迎风飘荡。 孙婆婆麻利的收拾着一旁的木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顾宁安快步行至摊位前,笑问道:“孙婆婆,有两日没见着您出来摆摊了。” 正拿着碗筷的孙婆婆一抬头,眼中露出了些迷茫:“先生,您是?” 这是又把自己忘了……顾宁安顿了顿道:“在下顾宁安,算是老主顾了。” “顾宁安……”孙婆婆念叨了一句,心中升起了一股子熟悉感,思索了半晌之后,其褐黑色的眸子不由得一阵颤动:“顾先生,您是住在安思小院的顾先生!” “天老爷呀!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一点儿都没变!” “顾先生这些年去哪儿了呀?” “是不是考功名去了?” 见孙婆婆忘记了几天前的自己,又记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顾宁安顿感疑惑,催动法力覆盖双眸的他仔细打量着孙婆婆的天地人三魂。 此刻,孙婆婆的天魂和人魂正在不断的翻腾,唯有地混仍旧是保持着浑浊之态,甚至比之前更为晦暗。 天魂之浊气下降至地魂,致使过往的记忆回归,近期的却是更容易被遗忘。 想明白这一点,顾宁安笑应道:“这些年在江湖上走了走看了看,走累了看累了,心念着您这一口鲜羊羹,才回这来……” 第30章 记起过去 “有你这话呀,老婆子我这干了一辈子的手艺,也算是干出了些名堂。” “起码有人惦念着不是?” 说话间,孙婆婆将碗筷放入了一旁地上的皂水桶里头泡着,而她则是用车板上的清水洗了洗手后,才是继续道:“先生,这羊羹还是老规矩?” “老规矩。”顾宁安颔首,寻了个位置坐下。 “好,先生稍等片刻。”应了一声,孙婆婆便又在那一方“灶台”前忙活起来。 烤饼做羊羹的功夫,孙婆婆也不忘跟顾宁安唠唠家常里短。 从她自己的儿孙,讲到了顾宁安是否婚配,说着说着,还想着给顾宁安说个媒,定上一门亲事。 若不是顾宁安连连拒绝,恐怕孙婆婆这收了摊,就要发动“人脉”,就在这县里替他寻摸一个适婚的姑娘。 不多时,一碗冒着热气,鲜香四溢的羊汤和三张烤饼子被端了上来。 “孙婆婆,这烤饼子怎得多了一张?”要不是前几日吃的是两张烤饼一份标准,顾宁安也不会特地这么问一句。 孙婆婆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哎,老主顾了,多张饼子咋了。” 眼看不是孙婆婆记错了,顾宁安不由发笑:“是,都老主顾了,我还客气什么。” 孙婆婆笑着“哎”了一声,继续道:“赶紧吃吧。” 闻言,顾宁安颔首回了一个淡笑,随即不紧不慢的吃起了羊羹…… 在顾宁安吃饭的时候,羊羹摊位又迎来了一对小夫妻。 男人见到孙婆婆非常的激动,硬是说什么“从小吃着孙婆婆的羊羹长大的,好久没见到孙婆婆出摊了,今日遇上了说什么也要吃一顿”。 他娘子一开始还说:“这刚吃完午饭,还吃羊羹,怕是吃不下了。” 结果到了后来啊,他娘子吃得那可是比他丈夫还快不少。 若不是她丈夫怕其撑坏了肚子,就她那架势似乎还想再来一份…… 吃着羊羹,感受着身边的烟火气,顾宁安端起碗,将碗底的羊汤一口喝下。 从袖间取出二十枚铜板,放于桌面后 顾宁安起身笑道:“孙婆婆,钱放这了。” 正在低头做事的孙婆婆一听这话,头都没有抬一下:“好嘞,先生慢走,有空常来啊。” 顾宁安点头应道:“一定。” 待顾宁安走远之后,那对小夫妻也是差不多吃完了,男人对着孙婆婆问道:“孙婆婆,你可知那先生是何等身份?” “是何身份?”“何等身份?” 他娘子与孙婆婆齐声问道。 年轻男子一脸神秘的应道:“有人说他可是一位长生不死的仙人!” “什么!什么!”年轻女子拉着自家丈夫,追问道:“赶紧往下说,我怎么没听说过?” 年轻女子的反应很是正常,倒是孙婆婆表现得很平静,并没有追问的意思。 见状,年轻男子总觉得不得劲,未曾搭理自家娘子的追问,而是看向孙婆婆,提高了些许音量道:“孙婆婆,难道您不想知道,我为何这么说?” 孙婆婆笑眯眯地应道:“虽然我记不清多少年前见到的顾先生了。” “但我记得先生长得这般模样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嘞。” “看你的年岁大概二十出头,那先生应该是二十多年前在这乐乡县住过一段时日。” “二十余年容颜不衰,老婆子我记性差,又不是傻,自然知晓先生的不凡。” “不过即使顾先生不凡,我与他,也不过是一个卖羊羹的老妪和一个吃羊羹的老主顾罢了。” “你说,我好奇一个客人的底细做甚......我只要知道,客人吃得满不满意不就成了?” 听完孙婆婆的一通言论,云里雾里的年轻男子有些木讷的挠了挠头,连道了两声“也是”,就低头吃起了羊羹,一旁他的妻子亦是如此。 没多久的功夫,年轻夫妻吃完了羊羹付完账后,跟孙婆婆打了声招呼便是离开。 走去收拾碗筷的孙婆婆刚端起了碗,忽地一怔,她望向顾宁安先前坐着的那个位置,眼中不禁浮现一丝疑惑:“前几日,顾先生是不是也来过?” …… 嘭! 顾宁安直觉得掌心一烫,一缕红尘气自其掌间浮现,摇曳的红尘气宛若一朵火苗徐徐摇曳着。 “这红尘气的衍生条件,究竟是什么?”顾宁安从红尘气中望到了孙婆婆的身影,他无法理解这特殊的法力,触发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孙婆婆的天地人三魂中,有两魂都出了问题,一会忘却“当下”,一会遗忘“过去”。 按道理来说,她在这种状态之下,已然是灵力斥身,无法引动天地灵气之类的存在了才对。 刚回到安思小院的顾宁安,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仔细推敲起红尘气可能出现的原因。 先论这红尘气的出现,应是在他最早游历江湖之时就存在了。 只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有感受到半点其存在的气息。 直至“归寂”之后,红尘气将他拖拽回这人世间,他才能感受到红尘气的存在。 假如说,红尘气的出现,是源自于他所帮助过的“人”,“人们”对他心怀感激,从而衍生的类似“愿力”的存在也是不对。 就拿孙婆婆来说,他根本没有用法力帮过其做任何事情,那也就不存在感激一说。 可再拿那素未谋面的“黄皮子”来说,黄皮子受了自己留下的“法”,理应是衍生红尘气的先决条件。 按黄皮子来看,那红尘气的衍生,又更接近于“香火”供奉之力。 “罢了,当下想不通,总有想得明白的时候。”顾宁安长呼出一口气,随即快步走进屋内,朝着床上一躺,放空灵台睡了下去…… 第31章 三顾小院,终见先生 翌日清晨,天际阴沉沉的,零星有雨点落到地上。 安思小院门前,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共打着一把油纸伞立于门前。 “爷爷,今天咱不会又要等着吧?”金兴旺打了个哈欠,语气中尽是困意。 一旁,金万将手中的酒坛递给自家孙儿,笑道:“我都打听过了,顾先生昨天回来之后,那可就没出来过。” “今天阴雨,咱主动敲门,总是能见着人的。” 金兴旺点头道:“那就好。” 言罢,金万上前一步,不轻不重地叩了叩门:“顾先生…顾先生!” 笃~笃~笃…… 敲了约莫六声之后,禁闭的小院大门吱呀一声朝里打开。 一袭青衫的顾宁安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爷孙两人,淡淡道:“有何事?” 金万是做过心里准备的,可是在看到顾宁安确实与二十多年前一点没变化后,也是不由得露出了些许惊叹之色。 “顾先生,还真是您呢!”金万一脸激动的说道:“我是金万,就是孙婆婆的那个儿子。” 不等顾宁安开口,金万又是拉着自家孙子,赶忙道:“快,快向顾先生问好。” 闻言,金兴旺拱手作揖,语气端正的说道:“顾先生好。” 不得不说,这爷孙二人还真是隔代“像”,语气神态简直是一模一样。 对于他们的来意,顾宁安不用推算,也猜到了几分。 刘屠户昨日见他回来,拉着他说道了一番金万四处打听他的事情,又是将金万前两次的造访也说了。 结合乡民们对金万“投机倒把”的评价,加上他们爷孙两提着“进门礼”,这也很难不能想到他们是来“求事”的。 纵然对这个金万不太感冒,但对方还带着个孩子,看在孙婆婆的面子上,顾宁安就是招呼道:“外头落雨,有事的话,进屋说吧。” 金万脸上一喜,故作欲拒还迎道:“哎,会不会太叨扰先生了?” 让开身位的顾宁安转身道:“无妨,反正已经叨扰了,就不差这一会了。” 未曾想到顾宁安会这么说,尴尬的金万一时间没想到如何回应,只得装得没听到,带着自家孙儿跟了进去。 走进小院后,金万爷孙的步子就是放慢,眼神则是东看看西看看的,似乎想找到这小院与凡人居所的不同之处。 顾宁安领着二人走进了正堂后,招呼着金家爷孙二人坐下,就是坐到了饭桌前,吃起了自己新煮的白粥。 “看来我们来得还真不是时候,耽误先生吃早食了。”金万坐在一侧,笑了笑道。 “无妨,若是有事,直说便可。”说话间,顾宁安夹起了一筷小咸菜,划着白粥送入了口中。 哗啦哒~ 一贯穿起来的铜钱被摆放到了桌上,金万将钱朝着顾宁安的方向推了推道:“先生,咱家的羊羹铺,始终是二十文一碗,上一次您留下的一两银子实在是给得太多了。” “这六百文,您还是收回去吧。” 见状,顾宁安摇了摇头:“多出来的那些,本就是我给孙婆婆的,哪还有往回收的?” 似乎早就预料到顾宁安不会要,金万一拍大腿,有些唏嘘的说道:“哎,老人家嘛,总是一板一眼的......硬是要我将这钱送回来。” “我都跟我娘说了,这两家人如此熟络,顾先生一片心意收下,改日我等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不就成了。” 两家人熟络? 顾宁安笑而不语,继续低头喝粥。 见顾宁安不接话茬,金万拍了拍手边的包裹:“先生,我看您挺爱吃咱家羊羹的,要不我借用一下伙房,给您展露一手?” “这材料我都带来了,不知先生能赏脸看看,我能不能接我娘的班?” 顾宁安指了指眼前的白粥和小咸菜,笑道:“不劳驾了,我这早上正想吃得清淡些......再者说,这能不能接班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口味说了算的。” “那还是看你能不能让乡里那些吃惯了孙婆婆羊羹的新老主顾认可。” “额......”没想到顾宁安拒绝的那么干脆,金万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是继续道:“我娘说了,先生是懂她手艺的人,两家人关系又熟络,让您来品鉴是最好的。” “这万一我做得不好,丢脸也是丢在自家人门前。” “可如果是拿到街上去卖弄,让乡民吃了我做得羊羹,却不满意的话,岂不是砸了孙记羊羹的招牌?” “不知先生能否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品尝一番我做的羊羹?” 对于金万接二连三抬出“孙婆婆”的行为,顾宁安是极为不喜的。 况且,在他看来,即使金万“临时抱佛脚”跟着孙婆婆学了几天羊羹手艺,也是绝对做不出那个味道的。 也许配方一样,用料一样,但这做饭的人不同,做饭之人的心性不同,做出来的食物,味道亦会存在这天差地别。 所以,他这一来,是不想浪费金万带来的那些食材,二来也是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去做一件从一开始就“不讨喜”的事情。 “罢了,你若是真想试试,那便试试吧。”说着,顾宁安一指伙房的位置:“莫把我的碗碟打碎了即可。” “哎!哎!”金万笑展颜开道:“先生您可瞧好吧!” 提着食材离开正堂的同时,金万还不忘冲着自家孙儿使了个眼色。 金兴旺也是很“懂事”,从座位上起身,就是将自己摆在一边的酒坛端到了顾宁安的面前,正色道:“顾先生,这是咱家酿的汾酒,特地带来给您尝尝。” “自家酿的?”顾宁安语气中带着些许玩味,打量起那坛汾酒。 盛有汾酒的酒坛呈浅棕色,坛口小,坛身大,坛底部狭窄,酒坛外表光滑透亮,都能当镜子使。 再说那红布酒塞那,其上的设计和褶皱形状都是极为精致。 这从哪里看,顾宁安可都看不出来一点,这是“家酿酒”的意思。 不说别的,单凭着酒坛子的“外壳包装”起码都得值个一钱银子打底! 谁家自酿自饮的酒水,会用这么好的酒坛? 32 “破酒”与“好酒” “先生,要不您尝尝?” 看顾宁安不说话了,金兴旺试探性的问了一声。 顾宁安笑着摇头:“不了,这酒我喝不习惯,等会你们走的时候,拿回家去吧。” 一听这话,金兴旺顿时露出一副做错了事的表情:“先生,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您可千万要收下这酒,要不然我爷爷和太奶奶他们该以为我得罪了您,该怪我了。” 顾宁安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放心,起码你太奶奶应该是不会怪你的......” 金兴旺终究是一个十岁的孩童,他可没有金万那么多处理“人情世故”的本事。 效用自家爷爷的话不管用了,金兴旺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闷闷得应了一声,坐回了位置上去。 这一下,无人再在顾宁安吃饭的时候与他说话,顾宁安很快就将桌上的粥和小咸菜一扫而空。 “送礼不成”的金兴旺看着顾宁安吃个白粥配咸菜都吃得那么高兴,眼中也是不由得闪过意思鄙夷。 要知道,再来这之前,他可本来以为“仙人居所”应当时富丽堂皇仙气飘飘的。 仙人更是不用吃饭,或者说吃得都是“山珍海味”。 结果呢,从他一踏进这安思小院,看到得不说是“家徒四壁”吧,但想象中的古董珍宝,名人字画都是都是一样没见着。 就拿这正堂来说,除却桌椅板凳和几盏茶杯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难道堂堂的一个“仙人”,连个装饰点缀用的花瓶都买不起? 一时间,金兴旺甚至都不想拜师顾宁安了。 他总觉得眼前这位先生若真是有本事的话,又怎么会生活的那么朴素? “先生,听说您二十多年前就买下这里的房子了......这二十多年您去哪儿了呀?”金兴旺抱着试探性的语气问道。 顾宁安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想了件事情。” 呵! 想件事情想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 不想说就不说,真把我当痴儿了! 金兴旺“哦”了一声,自觉没趣后不再言语。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顺着敞开的大门往外看去,只见那圆头圆脑的胡适,一手提着一个土黄色的酒罐,噔噔噔的朝着正堂内跑来。 “这痴......”金兴旺一下捂住了自己嘴,眼神不自觉的瞥向不远处的顾宁安。 发现对方都没有在看自己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差一点他的痴儿就脱口而出了,还好反应快憋了回去! “先......生,我来给你送酒了,爷爷酿的!”胡适瞅见了坐在一旁的金兴旺,不过为了不影响自己说话,这位自然就被他直接无视了。 胡适朝着顾宁安说话的同时,还将那两坛看着“脏兮兮”的酒坛摆到了地上。 土黄色的坛身,粗糙的泥封,以及暗红色的酒塞布,这酒一看才是自家酿造的。 金兴旺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在心底发笑:什么破酒提过来一次不够,还要提过来两次。 人家顾先生连二两银子一坛的汾酒都不收,又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痴儿提来的,一看就不值钱的破酒? “去搬到墙角去,回去替我谢谢胡老丈。”顾宁安指了指墙根,笑道。 “嗯!”了一声,胡适立马照做搬酒。 见顾宁安竟然收下了胡痴儿送来的“破酒”,又不收自家的好酒,金兴旺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金...兴旺,你也在这...早,上好!”搬完了酒水,胡痴儿就是朝着他先前无视的金兴旺打了个招呼。 胡老丈教导他,做人要懂礼,既然上一回,他与金兴旺解除了“隔阂”,那如今见面了,自然是要打声招呼。 然而,这一幕落在了金兴旺的眼里,却是成了赤裸裸的嘲讽。 他直接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冲着顾宁安说道:“先生,他这酒,你喝过吗?” 顾宁安摇头:“没喝过。” 金兴旺一听,语气更冲:“那同样两家的酒水你都没喝过,偏偏我家的不要,却要胡痴儿家的?” “还美其名曰说我家的酒水你喝不惯,你都没喝,怎么知道喝不喝的惯?” 噔! “不许对先生无礼!”胡适用力的踩了一脚地面,发出了“噔”的一声,卷起袖子的他,颇有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胡适不过五岁,圆头圆脑圆身,手臂如藕节般一节一节肉嘟嘟的,他的身高不过堪堪能到金兴旺腹脐的样子。 如此大的身高体型悬殊之下,胡适竟然要为顾宁安出头,惹得后者不由发笑。 “小胡适,胳膊还没人家大腿粗,就别逞能了。”顾宁安笑着摆了摆手的同时,又是望向了金兴旺,反问道:“你家这酒水,真是自家酿造的?” 金兴旺心虚一愣,随即嘴硬道:“当然是,我爷爷向来就喜欢酿酒,他的手艺,可比某些人要好多了!” 顾宁安随手指了指手边的酒坛,淡淡道:“那我怎么看这酒坛上还沾着行脚商的封签呢?” “不可能,封签早就被我给抠干净了!”说话间,金兴旺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而是指着酒坛的一处道:“你看,这位置哪里看得出来曾有过封签?” 顾宁安点头:“嗯,确实处理的很干净。” “那你......”金兴旺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到了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顿在原地宛若石化的他,对上了顾宁安平静的眸子,不由得耳根发烫! “既然是自家酿的,为何还要清理封签?” 这话是胡适说得。 他是真没反应过来才这么问一嘴。 但落到金兴旺的耳朵里,那就真是刺耳的嘲讽。 没有颜面在留下的他,一把抱起了桌上的汾酒,迈着大步朝着外头跑去。 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家爷爷还在伙房里埋头做羊羹,也忘记了自家爷孙两个费劲巴力的准备这一次见面,是为了让他拜师顾宁安...... 33 投机倒把终成空 “新鲜出炉的羊羹汤来咯!” 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只见那金万小心翼翼的端着一块木盘迈着小步走进了正堂之中。 其木盘之上,摆着一碗羊汤和两张烤饼子。 由于羊汤盛得太满,金万没工夫抬头,自然是也没发现自家孙儿已经不在了的事情。 嗒,嗒! 依次将羊汤和烤饼子摆到了顾宁安的身前之后,金万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顾先生,请用。” 纵然还没有吃,顾宁安就已经看出,面前这一碗羊汤与孙婆婆所做的差别在哪。 单说那刀工,孙婆婆切片的羊肉每一片大小均匀肥瘦恰好,无论是单吃还是混着烤饼子都不会显得突兀油腻。 可面前的这碗,有的羊肉片悬在汤的表面,有的则是沉在汤底,肥瘦的把控更是离谱,有全瘦的,也有全是肥肉的。 至于烤饼子和羊汤的香气,那就更不用提了,几乎没什么香味飘出,烤饼子看上去甚至还有些夹生...... 顾宁安沉默了片刻,抬头道:“金万,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持之以恒,并非临阵磨枪就能做好的。” “你若真打算接班孙婆婆的羊羹摊,倒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学学。” 金万自然知晓自己做岔劈了,可他明明记得在家学的时候,觉得非常的简单,结果真自己独立做的时候,那叫是一个手忙脚乱。 不过,无论这羊羹汤做得好与不好,都是他为了引出接下来的这番话的:“先生说得是,我这些年确实过于浮躁了。” “现在我娘岁数大了,羊羹的手艺不能断在我的手里,我一定会抓紧学习,争取做出配得上孙记招牌的羊羹。” 说到这,金万话音一转,右手招了招道:“我家兴旺打小就聪明,我觉着他是个读书的材料。” “不知先生可否收他为徒,无论是教他读书认字,亦或是做人的道理,都是可以。” 察觉到身后没动静,金万也不回头,只是尬笑着喊道:“兴旺,走近些让顾先生看看你。” 顾宁安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刚才你家孙儿,抱着酒坛子跑了。” “什么!”伴随着一声惊呼,金万立马回过头,赫然就看到了那个睁着圆眼呆望着他的胡痴儿! “我家孙儿怎得了?怎得突然跑了?” “孩子还小不懂事,是不是他说错话,冲撞先生了?” 金万在说话的同时,不断地拱手作揖,还观察着顾宁安的神态。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金家爷孙这种“投机倒把”的行为,在外头可能吃得开,但在顾宁安这,是真的行不通。 若不是有孙婆婆这一层在中间,恐怕顾宁安在人家上门的时候,就会在门口把事情说开了,婉拒对方的请求。 “金兴旺刚才冲撞了先生......非要说买来的酒水,是自家酿的!”胡适率先应了一句。 听到这话,反应极快的金万立马将事情经过猜得八九不离十,意识到事情已经搞砸的他,只能不断的道歉。 顾宁安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不过我也不收徒,以后也不必费心来讨好我了。” “这...这...”金万几度想要开口找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奈之下,他只能应道:“那金某就先走了,叨扰先生了。” “去吧,把桌上的六百文钱拿走。”顾宁安淡淡道。 金万“哎”了一声,抓起了桌上的钱串,同样迈着大步离开了安思小院。 恰好他走出去没多远,躲在街角的金兴旺就是追了上来。 望着脸色难看的金万,金兴旺撅了撅嘴道:“爷爷,这师咱不拜也罢,没见着那个仙人住得那么寒酸的,大早上吃粥配咸菜,一看就苦哈哈的。” “你见过多少仙人?”金万皱了皱眉,继续道:“你说你,就算事情被拆穿了,该说不说道歉就是,非要顶撞人家做甚?” 金兴旺没好气的应道:“都怪那个胡痴儿,他接二连三的羞辱于我,我没忍住!” “还有那个顾先生,明明是我家的酒好,他非要喝那痴儿家的酒,那分明就是觉得我还不如那个胡痴儿!” “哎!你还说!”金万扬起手,又轻轻方下,长吁道:“罢了,罢了,咱老金家看来是没这个命。” 哐当!哐当! 一声声沉闷的脚步声自街角传来,金家爷孙循声望去,顿时看到了一位粗衣麻衫的高大汉子朝着他们迎面走来。 高大汉子脸色苍白,腰间别着铁器和竹篓,一对鹰隼般的眸子同样看向了金家爷孙。 “捕蛇人,真他娘的晦气!”金万暗骂了一句,扯着自家孙儿靠边站了站,打算等对方过去之后,在朝家的方向走。 然而,捕蛇人则是在行至他们身前不远处的时候,便是开口道:“敢问这位老兄,可知顾先生所住的安思小院,朝哪走?” 嘶~嘶! 蛇鸣自捕蛇人腰间的竹篓内传出,金兴旺吓得躲在爷爷身后瑟瑟发抖。 金万吞了口唾沫,笑道:“不知这位兄台,寻顾先生有何事?” 捕蛇人孟五皱了皱眉头:“您与顾先生相识?” “自然相识,就在刚刚,我还刚从人家院里出来。”金万表面一脸淡然的说道。 “原来如此......您要问清情况,是不是怕我对先生不利?”孟五的话音落下,金万身上气势一变,正色道:“自然是如此,毕竟你这身上还带着铁器毒蛇,我总得问清楚,再给你指路不是?” 孟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笑道:“言之有理,不过我恐怕也伤害不到先生......” “罢了,说说也无妨。” “数日前,我寻先生算了一卦......先生当真乃神人也,若不是其留下点拨,恐怕时至今日,我早已成为林中枯骨......如今我这备上百两银,就是为了来感谢先生的救命之恩的.......” 34 捕蛇人上门 哗啦!哗啦! 似乎是怕金万不信,孟五特地晃了晃肩上装有银子的包裹,发出一阵悦耳的响声。 银钱声入耳,金万心底五味杂陈,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苦笑道:“朝那走个百步就到了。” “多谢老兄。”孟五紧了紧肩上的包裹,又是看了一眼从他金万身后探出头的金兴旺,笑问道:“这是老兄的孙儿?” 金万颔首,拍了拍身后孙儿的肩膀:“兴旺,叫声叔。” “叔!”金兴旺虽然心中害怕,但还是叫了一句。 闻言,孟五从胸前衣襟摸索出一贯钱,粗看上去约有一钱银,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将钱递向金兴旺,笑道:“来,拿去买点蜜饯吃。” 莫看金兴旺年纪小,这爱钱的性格也是深得他亲爷爷的真传。 原本还挺害怕的金兴旺一听这话,立马就伸出手要去接。 只听“啪”的一声! 吃痛的金兴旺立马收回了手去,动手的金万一脸严肃的训斥道:“谁让你收人家钱财的?” 见状,孟五也是有些尴尬,毕竟他可不是善人,给这钱也是因为看眼前的爷孙二人与顾宁安关系很熟络的样子,想着给孩子些钱,大家交好关系。 他也没想到这金万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你看......这打孩子做甚。”孟五尴尬一笑,金万亦露出些许笑容,将孟五悬在半空中的手推回去:“无功不受禄,这可是我们金家的家规,还望兄台莫要再给钱财了。” 孟五沉默了片刻,拱手道:“不愧是顾先生的友人,格局非同一般呐,在下孟五,不知老兄尊姓大名。” 金万抱拳回应道:“叫我金万就成。” “金兄!”孟五抱拳,继续道:“那我就先去寻先生了,改日再见。” 金万拱手:“孟老弟慢走!” 二人打过招呼,孟五朝着安思小院的方向走去,而金万则是拉着自家满脸委屈的孙儿朝着反方向快步离去。 “爷爷,你刚才打我做甚!” “哪有别人给钱,你不要的道理!” “一钱银子也不少呢!” 听到这话,金万脸色一变,沉声道:“胡扯!人家这钱是看在顾先生的份上,才给你的!” “即使我等与顾先生交好都不能收这个钱,更不要说是现在这般态势了。” “还有,你刚才没听那捕蛇人说什么?他原本是必死的局面,全凭找顾先生算了一卦才活了下来。” “这就证明顾先生的手段,远不是我们看到的那般!” “万一真的给顾先生得罪死了,那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听明白了爷爷的顾虑,金兴旺“哦”了一声,就是继续道:“爷爷,那你说我还有机会拜师于顾先生吗?看来他真是很厉害,就连捕蛇人那种凶神恶煞的人,提起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的。” “而且他这赚钱的速度也太快了,只不过是替人算一卦,就能赚百两银!” 闻言,金万苦笑道:“机会肯定还是有的,只不过这剩下的机会,可就全在你太奶奶身上了。” “太奶奶能帮我?”金兴旺一脸的疑惑。 金万点了点头:“回去好好求求你太奶奶吧。” ...... 啪嗒! 嗝~~~ 胡适放下汤碗,打了个饱嗝,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一副很撑的模样。 顾宁安笑问道:“不是跟你说了若是吃不下,可以不用吃完吗?” “不浪费。”胡适摇头道。 顾宁安颔首笑道:“怎么样,味道好不好?” 沉默了片刻,胡适应道:“难吃!” 望着胡适吃得肚子圆滚,却又一本正经说着那羊羹难吃的时候,顾宁安就是发笑道:“你到也是能耐,难吃也能吃完了。” “休息会,自己去把碗碟洗了能不能行?” 胡适一骨碌就从椅子上爬下来,将碗筷端起,才是应道:“能!” 看着胡适挺这个滚圆的肚子,顾宁安叮嘱道:“不都让你休息会再去洗了。” “不......”胡适边走边说道:“爷爷说了,油腻久了,不好洗。” 顾宁安点了点头:“那你慢点。” 笃~笃~笃! 院门再度被敲响,顾宁安看胡适停下步子,一副想要去开门的样子,他就是起身道:“行了,你去洗吧,我去开门。” “嗯!”胡适应了一句,脚下的步子又是动了起来。 院门处,敲门声仍在继续,顾宁安拉开院门后,站在门口的孟五立马躬身作揖:“孟五,见过先生。” “好了好了,莫要行礼。”顾宁安一看来人,直接让开了身位道:“进来坐着说。” “哎!谢先生!”孟五又是弯腰一揖,才是跟着顾宁安走进了院内。 与金家爷孙无二的是,孟五走进这安思小院,也是东张西望的看着。 只不过前二者的心境是:仙人居所竟然如此破旧朴素。 后者则是:不愧是隐世高人,竟然居住的地方如此有意境...... 在正堂坐下后,孟五就将自己此行去捕蛇时,遇到的事情,从头至尾讲述了一遍。 当时顾宁安给孟五留下的话便是:“死路之中寻生路。” 然后又以一个“实心圆”和一个“空心圆”表达了生死二路的距离。 孟五那一日进林子捕蛇,在密林深处,不慎被一条浑身赤红的毒蛇咬伤,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孟五就直接栽倒在了地上,口溢鲜血手脚抽搐。 作为一名老捕蛇人,孟五经常会在医馆等地方用一些微毒的毒蛇给自己增加对于蛇毒的“耐毒性”! 照道理来说,他体内的“耐毒性”是很高的,不应该会被咬到一口就直接失去了行动自救的能力。 可奈何那一日就是如此! 在生死弥留之际,他赫然看到自己随身携带的“拨浪鼓”,不知从何时落到了一株娇艳欲滴的红花之侧。 望着拨浪鼓上的孔洞,孟五的求生欲爆发,匍匐着朝着红花爬去。 靠近红花之后,他一口将红花整个吞了下去,当他用尽力气将红花咽下去后,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35 久违的融洽 “我估摸着我起码在林中昏睡了足有一整日的功夫!” “醒来的时候那是饥寒交迫。” “好在这天气暖和了,要是冬天,我估计没被毒死,也要被冻死在林子里。” “还有,得亏先生指点,我才会心生念头去吃了那朵红花,解了那蛇毒,先生当真是神机妙算!” 说到这,孟五脸上的表情满是崇敬,他刚要起身,想着再度拜一拜顾宁安的时候,顾宁安当即一压手:“行了,还真把我当庙中神像了?” 闻声,孟五一屁股坐到了位置上,讪笑道:“实在是感谢先生的救命之恩,就想着拜一拜......” “对了!”孟五将肩头装有百两银锭的包裹卸下,放到了顾宁安的身前的桌上打开,里头赫然摆放着十锭一般大小的银元。 “这百两银锭,是我上次算卦的卦金......之前的是定金,现在算是尾款,还请先生一定收下。” 顾宁安颔首:“嗯......摆这就行。” 看顾宁安肯收下,孟五也是欢喜的紧。 纵然百两银也是他的全部家当,但若是能与一位“仙人”结下一个善缘的话,那莫说这百两纹银,就算是万两黄金也是值得的! “对了,先前我在来得路上见到了金老兄和他的孙儿,他们也是先生的朋友吧?”孟五岔开了话题,笑问道。 “不算朋友。”顾宁安语气冷淡,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一看这,孟五就知晓自己刚才被“忽悠”了,闯荡江湖那么多年的他又怎么听不出这语气中的“不喜”呢? 若真是朋友,顾先生起码会接上一句可谈的话来,而非就一句“不算朋友”来回应。 难怪刚才不敢收钱,原来是怕事情暴露,遭我报复? 孟五沉默了片刻,再度将话题引开,讲述起了自己当捕蛇人时遇到的一些稀奇之事。 谈这些事情,顾宁安倒是来了些兴趣,反正闲暇无事,与捕蛇人这种特殊职业的人聊聊,也算是有趣。 既是聊天,顾宁安主动去泡了一壶茶水,又是拿出了胡老丈晒的地瓜干出来招待孟五。 后者受宠若惊,看着顾宁安忙进忙出的样子,很想帮忙又插不上手,从而导致他显得异常局促。 不过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二人坐下后就是畅快的闲聊了起来。 大多数时候,孟五都是在讲述一些他捕蛇时发生的险情,时不时的他还会讲述一些入行后听闻的奇闻诡事。 诸如人首蛇身的美女蛇,护卫家宅的保家蛇等等…… 二人相谈甚欢,一直将茶水从有色,喝到了没色,孟五才是离去。 在此期间,洗完了碗筷的胡适也是十分的乖巧,自己坐在院子里练习着反应能力。 直到捕蛇人离去之后,他才是去给顾宁安“展示”了一番自己的联系成果。 多日的练习,总是有效的,这孩子已经能在五个问题以内立刻做出反应了,超出五个问题则也只需要片刻的功夫去思考。 不吝口舌的夸赞了胡适一番,这孩子也是欣喜的跑回了家去。 一大清早就接待了不少客人的顾宁安长呼一口气,盘算着自己还有没有要做的事情。 思索间,有一滴雨水落到了他的脚前,低头望去,青衫入眼帘,他赫然想起,自己还欠那小马裁缝一副招牌……. …… 日落西山,天际的尽头抹上了一缕艳红的彩霞。 乐乡县的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炒菜的香气自各家各院的门前飘荡开来。 身着一件干净素衣服的孙婆婆,将手臂上的袖套摘下,搬了一张板凳坐在院子里,等待着儿子和曾孙回来吃晚饭。 大多数时候,孙婆婆要是不出摊,家中又无人的话,她就会坐在院子里,静静的望着天空出神。 对于常人来说这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但对孙婆婆好像不算是,因为她时不时就会忘记自己对着天际出神了多久。 “太奶奶!我回来啦!”金兴旺飞快的从门外跑进来,手中提着一个荷叶纸包,直奔着孙婆婆而去。 “慢点咯!莫摔着了咯!”孙婆婆赶忙摆手。 “太奶奶你猜猜,这里头是什么?”金兴旺一脸的神秘,将东荷叶纸包提到了孙婆婆面前。 孙婆婆嗅了嗅,笑道:“是糯米藕吧?” 金兴旺点头:“我知道太奶奶爱吃,可是特地求着爷爷带我去买的喔!” 孙婆婆摸了摸金兴旺的脑袋,笑道:“兴旺真乖,赶紧去洗洗手,准备吃晚饭了。” “娘!”后一步走进院子的金万打趣道:“你咋不叫我吃晚饭嘞?” 孙婆婆没好气的说道:“老大不小了,别整天没个正行,赶紧跟兴旺一道洗手去,记得用皂粉洗,洗干净。” “遵命!”金万笑道。 纵然不知晓自家儿子和曾孙为何那么高兴,但只要他们高兴,孙婆婆这心间也是久违的舒畅了不少…… 饭桌上,这隔了代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相互夹菜玩笑,这种日子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这里要说一句,金万的儿子儿媳,都去别县做生意了,基本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趟。 所以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们三口人在家。 “太奶奶,你尝尝这个糯米藕,我特意让老板多放了些甜汁呢!”金兴旺夹着一块塞满了糯米的藕片放进孙婆婆的碗中,语气贴心的宛若“小棉袄”。 孙婆婆“嗯”了一声,便是吃起曾孙儿夹的糯米藕,只吃了一口,她便是竖起大拇指道:“嗯,好吃!” 听到这,金万看时机差不多了,就是给孙儿递了一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的,站起身走到了孙婆婆的身后,边帮其捏肩边说道:“太奶奶,兴旺想求您一件事情。” “好啊,我就知道这天上不会掉馅饼。”孙婆婆笑眯眯的说道:“兴旺想让太奶奶办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金兴旺顿了顿继续道:“太奶奶您也知道,我一直想读书来着,可县里的教书先生没有一个合我胃口的。” “这不,近段时间,那安思小院不是回来了一个先生吗?” “我听爷爷说,您跟他挺熟悉的,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跟他说说,收了我这个学生?” 36 争执 金兴旺的话音落下,孙婆婆便是陷入了沉默。 等得有些焦急的金兴旺频频看向对面的爷爷,就连手上捏肩的动作也是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这时候,金万也是出言附和道:“娘,我还是头一次见兴旺那么好学想拜师,要不您老就帮帮自家曾孙?” “顾先生,那可是高人,到时候兴旺学成了,我们老金家也算是脸上有光了!” 瞥了金万一眼,孙婆婆按住了肩头曾孙的手,将其拉到了身侧,语重心长的问道:“兴旺啊,你实话告诉奶奶,你之所以想要拜师顾先生,是不是因为他容颜不改,许是天上下凡的活神仙?” “额…”金兴旺刚想否认,孙婆婆又是继续道:“好了,我已经知道你的想法了。” “金万,这铁定是你的主意吧?” 知子莫若母,孙婆婆一猜就猜到了这事情的源头在于自家儿子。 金万尴尬一笑:“娘,什么都还是瞒不过您,可我这也是为了咱家好啊,这可是咱家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飞黄腾达?”孙婆婆语气一沉,继续道:“脚踏实地自有福报来,你总是想着投机取巧,这都投机了大半辈子了,你还不够,还非要搭上兴旺?” 噗! 金万将手边的汾酒酒塞拔开,给自己倒上满满一碗后,仰着脖一饮而尽。 哈~ 金万擦了擦嘴,闷闷道:“娘,你倒是脚踏实地了,但你做了一辈子的羊羹,又做出什么名堂了?” “到了,也攒不出一个开铺子的钱!” 孙婆婆淡淡道:“我这一辈子,做好了羊羹,吃得人都说好,那就是我的名堂,这一点你不明白,旁人也很难明白。” “至于你说钱不钱的,起码这宅院,还有你,都是我卖羊羹的钱赚来养活的。” “难道这还不够吗?” 哗啦~ 酒花四溅,金万再度干了一杯汾酒,他自认为跟母亲说不通,所以也不想多说了。 “太奶奶!”金兴旺语气一扬,正色道:“兴旺没求你办过什么事情,只求您帮我这一次……你知道吗?那个胡痴儿都在顾先生家随意进出了。” “那个半天打不出一个屁的痴儿,哪来的本事讨先生欢心?定然是他爷爷出面,才让胡痴儿能够跟在先生左右!” “太奶奶,你可知早上那胡痴儿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我可不想被一个痴儿比下去,你一定要帮我啊!” 听到这,孙婆婆脸色一变:“你们已经去找过顾先生了?这架势,结果也不太好吧?”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索性也就不隐瞒的金兴旺当即将早上拜访顾宁安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太奶奶!你想想,能让必死之人死里逃生,动动嘴皮子就是百两银进账,这搁谁谁不想拜师?” “如果我也学会了本事,说不定还能带着咱延年益寿,也做个长生不死的快活神仙呢!” 说话间,金兴旺脸上的表情甚是夸张,浓浓的欲望从一个十岁的孩童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孙婆婆摸了摸金兴旺的脑袋,正声道:“兴旺啊,且不说太奶奶没那么大的面子,就是有,我也不会去开这个口。” “为何!”金兴旺脸色一变,显得极为诧异。 孙婆婆应道:“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早上你们已经失败,就证明你与顾先生没有师徒缘份……强扭的瓜不甜,你明白吗?” 金兴旺脸色骤变,高声道:“我不明白!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太奶奶,求你办这么点小事都推三阻四的!” “你还不如那胡痴儿的爷爷管用呢!” 越说情绪越激动的金兴旺脸色涨红,他退开几步,指着摆放在一旁的烤饼炉,厉声道:“记性也不好,让你别出去摆摊也整太要跑出去,也不知道你卖那些个羊羹又能挣几个钱!” 哐啷! 烤饼炉摔到地上发出一阵脆响。 这跟了孙婆婆一辈子的烤饼炉,没有坏在炭火烧燎上,倒是毁在了自家人的手里。 “兴旺!你胡闹!”金万一拍桌子,撸起袖子朝着自家孙儿走去:“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原本还因为做了错事而顿在原地的金兴旺一听这话,看着一脸弥漫的太奶奶,望着气势汹汹的爷爷,他不禁拔腿跑了出去。 许是怕被打,许是怕看到太奶奶眼中的失落,金兴旺此刻,只想逃离…… “小子,你别跑!”金万追着金兴旺就是冲了出去。 一时间,其乐融融的屋子顿时变得冷清起来,唯有一桌的残羹剩饭,一地的碎片和一位出了神的老妪…… …… 一瘸一拐的金兴旺被金万提溜着往回走。 当然,前者的瘸腿不是金万打的,而是在逃跑过程中,不慎踩空摔了一跤。 “回去给我好好给太奶奶赔不是,记住了吗?”金万的语气异常严厉。 金兴旺自知有愧,低声应道:“知道了。” 很快,金家爷孙回到了宅院内,宅院内漆黑一片,似乎孙婆婆已经睡下了。 正堂内,桌上的饭菜和地上的碎片已经被清扫了个干净,金万来到孙婆婆的屋门前,叩门道:“娘,娘你睡了吗?” 见久久没有人回应,金万当即推门就进去了。 屋内很黑,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隙照进来,让金万勉强能看到自家老娘的身影。 此刻,孙婆婆正趴在桌上,桌前摆着一个用黄泥修补好的烤饼炉。 凑近之后,金万听到了微弱的鼻息声,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娘,娘。” 轻晃了下孙婆婆的肩膀,金万低声道:“上床上睡去吧,这桌上睡硬得慌。” 睁开眼的孙婆婆坐直了身子,浑浊的眸子中透露出满满的迷茫:“你是哪个?” “娘!甭开玩笑了,我是你儿啊。”金万打了个哈哈道。 孙婆婆皱眉:“我儿?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这是哪儿啊?” 闻言,金万吞了口唾沫,急切道:“这是咱家啊,您不会连这都忘记了吧?” “兴旺,兴旺!” “这是你曾孙儿,你还记得不?” 金兴旺低着头,悻悻道:“太奶奶,我错了。” 盯着金兴旺看了一阵,孙婆婆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37 孙婆婆上门 岁月匆匆,眨眼已是半月过去,这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炎热起来。 在这半个月里头,顾宁安除却开头的时候做了些事情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翻看徐城隍亲自送来的法术典籍。 本来顾宁安只是问他要了适合妖物修炼的典籍,结果人家愣是将所有的库存收藏都拿来了。 其中甚至还有关于阴阳互补之术的典籍…… 翻看这些典籍的时候,顾宁安赫然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些法术典籍大多都很繁琐。 举个例子就是,一个普通的控水之法,明明可以一步到位,法术中却要人先日日浸泡在各种“水”之中,美其名曰为“以身感水”,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在顾宁安看来实则就是走歪了路子。 一条道能走通,又何必要绕上百八十圈,再走向终点? 对比了这些法术典籍,顾宁安愈发觉得“道途”中所提到的法术才是正确的路子,只不过对抗“归寂”的红尘气一日不够,他也没打算再度翻开“道途”……. 另外,在给小马裁缝重写了一个招牌之后,对方硬是要丈量一下他的鞋子尺寸,要给他做一双鞋子。 按照小马裁缝的话来说:“我爹做了衣裳,我自认目前在做衣裳上无法超越,但不代表鞋履不行。” 对方热情至极,顾宁安也不好推脱,索性就随便他去了…… 再说那赵木匠,甭看这半个月过去了,他到现在还没有对那块雷劈原木下手。 毕竟顾宁安当时给出的要求只是“一切从简”,这种没有具体要求的要求才是最为磨人。 半个月的时间内,赵木匠光是样板就做了不下数十个,结果做下来却是每一个自己满意的。 期间,顾宁安去看看成果的时候,赵木匠也是啥都不说,就让他回去耐心等等。 做了数十个样板不满意的事情,还是赵柳私下告诉顾宁安的…… 原本顾宁安是想给赵木匠加些钱的,毕竟这么多样板的材料都要不少银子,结果不等赵木匠拒绝,赵柳就是先行一口否决了。 对方不要银子,顾宁安也不好硬塞,就只得作罢,想着来日在其他方面补偿他们了…… 将手中的典籍放下,顾宁安习惯性的想找些绿植来放松一下眼睛,结果这偌大的一个院落,愣是空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绿意。 “看来还是要种些花草,要不这院落总看着光秃秃的。”自语了一句,顾宁安端起面前的茶杯正打算喝上一口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停下,院门也是被“笃笃笃”的敲响。 “顾先生,在家吗?” 听着那标志性的嗓音响起,顾宁安放下茶杯,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人,分别是孙婆婆,金万,还有金兴旺。 “顾先生,叨扰您了。”孙婆婆微笑道。 顾宁安看着有些奇怪的孙婆婆,双眸蒙上一层淡淡的法光,打量了对方一翻。 天地人三魂均已笼罩着浓郁阴霾,照道理来说,孙婆婆不应该再记得自己。 甚至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该忘记了! 那今日孙婆婆主动上门,又是表现出熟识自己的样子……这问题就出在他的儿孙身上了。 对上了顾宁安平静的目光,金万下意识的避开,又拱手道:“顾先生好,今日又来叨扰您了。” “顾先生好。”金兴旺也是像模像样的打了声招呼。 没有多管金家爷孙,顾宁安招呼着孙婆婆朝里走。 后头那两个也是相当识趣外加厚脸皮,自顾自的就跟了上来。 来到正堂之后,顾宁安主动给孙婆婆倒上了一杯热茶。 当他端着茶壶看向金家爷孙的时候,后者二人纷纷摆手说不用喝茶。 顾宁安望了他们一眼,就是坐到孙婆婆的对面,笑问道:“孙婆婆,今日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孙婆婆微笑着说道:“顾先生,老婆子我今日来,是想麻烦先生一件事情。” 顾宁安接上话茬:“是收金兴旺为徒的事情吗?” “哎?”孙婆婆一时语塞,余光瞥了金万一眼,便是点头道:“正是,正是…….我这曾孙,有些顽皮,但还算是机灵,不知先生可否卖老婆子我个面子,收下他?” “若您觉得他脑子笨学不会的话,留在身边当个小书童,替您研墨做些杂事也可,您看如何?” 纵然孙婆婆说得无比流畅,但在顾宁安看来,却有一种在背诵提前写好的台词一般,再加上孙婆婆不可能记得他这一点来看。 今日的这一出戏,不用想也知道,是金家爷孙主导的。 嘭! 隶属于孙婆婆的那一缕红尘气忽然有些异动。 心有所感的顾宁安掌心一番,一缕忽明忽暗的红尘气缠于其指尖,其上阳气衰竭,阴力大盛…… 孙婆婆阳寿将尽了! 顾宁安定睛看向孙婆婆的天地人三魂,只见那些附着在其三魂之上的阴霾开始迅速消退,只是眨眼的工夫,孙婆婆的天地人三魂就是清明无比,与常人无异。 此乃阳寿将尽时的回光返照,孙婆婆此时应当已经记起了一切。 唰! 一阵阴风飘入院内,只见两道身着官服的日巡游撑着一柄黑伞,站在院子内。 “顾先生,孙氏阳寿已尽,我们来带她回去。”两位日巡游在外拱手作揖,显得极为恭敬。 这声音,顾宁安能听到,临近生命尽头的孙婆婆亦是可以。 不过,听到自己阳寿已尽的消息,孙婆婆的脸上并没有半点异色。 只见孙婆婆先是看了一眼金家爷孙,又是望向了门外的两位阴司官差,最后才是将目光落到了顾宁安的身上:“顾先生,他们是来接我的吗?” 顾宁安微微颔首:“嗯……” 孙婆婆沉默了片刻,继续道:“能否通融一番,想再做一回羊羹。” 金家爷孙听着那云里雾里的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却不敢插话。 “稍等。”丢下二字,顾宁安迈步走出了正堂,他望着身前的两位日巡游,拱手道:“这位孙婆婆乃是我的一位故人,不知二位巡游可否通融一番,给她些时间做份羊羹?” 38 最后一次出摊 顾宁安的身份,乐乡县阴司算是传的上下皆知。 即是真仙,又帮徐城隍解决了“大患”,算是城隍的恩人。 这乐乡县阴司上下皆知,该如何对待这位顾先生。 故而,顾宁安这一开口,两位日巡游便是齐齐作揖:“那我等去外头候着。” “多谢。”拱手道谢后,顾宁安未曾进屋,而是冲着金万正色道:“劳你跑一趟,买些做羊羹的新鲜食材来,顺带将孙婆婆的板车器具寻摸来,可好?” “好!好!好!”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金万应声的同时,跌撞着朝外跑去。 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隐隐间好像猜到了什么,所以才显得如此紧张。 此刻的正堂内,仅剩下了孙婆婆和金兴旺。 这只有十岁的孩童纵然再会看眼色,也是全然搞不清接下来该做什么。 孙婆婆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招了招手道:“兴旺,你过来。” 闻言,金兴旺怯生生的走了过去:“太奶奶,怎么了?” “兴旺啊……太奶奶可全都记起来了。” “撒谎骗人是不对的,知道了吗?” 孙婆婆摸着金兴旺的脑袋,眼神中没有些许责备之色。 金兴旺身形一颤,低声应道:“太奶奶,我错了。” “既然知错,就跪下吧。”孙婆婆的声音很温和,脸上依旧是和善的笑容。 金兴旺有些错愕望向眼前的老人,要知道这位老人可是从不会对他说什么重话的。 今天竟然让他跪下? “还不跪?”孙婆婆重复了一遍,那温和的语气仿佛在说“你吃了吗”? 只听扑通一声,金兴旺重重的跪倒在了孙婆婆的面前,垂首道:“太奶奶,我知错了……” “嗯,先跪着吧。”孙婆婆摸了摸金兴旺的脑袋,继续道:“等吃羊羹了,再起来就是。” “嗯!”明明跪在地上膝盖处传来阵阵痛感,但金兴旺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仿佛跪这么一会,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小的惩戒了…… …… 这一日,孙婆婆的羊羹摊,开到了安思小院小院里头。 由于金万推着羊羹摊火急火燎的样子实在是太招人瞩目,不少闲来无事的邻里,都是凑到了安思小院外凑热闹。 安思小院的院门是敞开着的,外头的人可以透过门看到里头的场景。 孙婆婆作为掌勺麻利的在车板前准备着做羊羹的食材,稀奇的是,他的儿子则在一旁打着下手。 更为古怪的是,有人还瞅见,那老金家平日里最宝贝的小曾孙,竟然跪在摊位的不远处,看着像是受罚,脸上却是轻松如常。 鉴于安思小院的特殊性,大家也不敢在外头大声吵闹,只有零星的交谈声不时响起。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浓郁的羊汤香从安思小院内一直飘荡到院外,围观的乡里乡亲都是被勾得食指大动。 “爹爹,那婆婆做得汤水好香啊!” “崽崽也想吃一碗!” 一位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扯着身侧父亲的衣袖,说了一句。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却引起了连锁反应。 在场的大人不好意思说想吃,但还有不少的“小馋虫”不是? 若是替自家孩子要吃的,或者是买吃的,是不是就开得了口了? 于是乎,现场顿时响起了不少大人的声音,这街坊邻居的大多都吃过孙记羊羹,也自然知晓这价格。 他们之中不少人都是拿着钱,高声喊着要买一碗羊羹。 院子里,孙婆婆有些顾虑的看向了顾宁安,后者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走到了摊位前笑道:“帮我盛两份羊羹吧。“ “好…”孙婆婆应了一声,随即就是装了两碗羊汤,四张烤饼子出来。 顾宁安将其摆到了一个托盘上,朝着院子一角走去。 金家爷孙原本还以为这是顾宁安自己要吃,结果他们却看到,顾宁安走到院子一角后,又单手抽了一张木桌过去,将羊羹放下后,又是将托盘取了回来。 金家爷孙想不通,可这孙婆婆却是看明白了,顾先生这是用她的羊羹替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去了…… “金万,去跟外头的乡亲们说一声,今天这原材料不多,让他们一家人吃一碗尝尝味吧,至于羊羹钱就不要了。”孙婆婆的话音落下,金万立马跑出去重复了一遍。 外头的乡亲们听了,顿时呼声一片,有道谢的,有夸赞孙婆婆手艺的,亦有一家人中商讨着一会谁多吃一些的…… 纵然时间有限,“工作量”又是大,但孙婆婆做羊羹的动作却从未出过错,始终有条不紊一丝不苟的她,仅仅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解决了院外几十人份的羊羹。 院外,附近的邻里们搬出了家里的木凳供大家坐着吃,粗粗看去这外头埋头吃羊羹的乡亲,恐怕不下百人。 一群人像是过节一般,在这安思小院外吃得热火朝天。 甚至,还有不少的人收到了消息,在朝着这里赶来。 “只剩下我们几个的份量嘞…”孙婆婆看着快要见底的羊洋,笑道:“金万,让外头的赶来的乡亲们回去吧,跟他们说声对不住…” “哎!哎!”连应了两句,金万继续当起了传声筒,对着外头未能吃上羊羹的乡亲们作揖抱歉。 “今儿个吃不上了没事啊!可这馋虫都把咱给勾起来了,明儿个还能吃上不?” 人群中,有人高声问了一句,直接引起了连锁反应。 无论是吃上的,还是没吃上的,都在问下一次出摊是啥时候。 有些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想着白吃白喝,竟还直接要塞钱给挡在院前的金万。 金万贪财,但不代表他什么钱都收,结果他想把钱推回去都做不到,毕竟在场比他年岁大的可不少,不买他帐的,他还真没办法。 这时,孙婆婆迈步来到院门前,对着底下的乡亲们笑道:“诸位,我这孙记羊羹,尚合大家的胃口吧?” “合!太合了!” “俺也想吃啊!来晚一步啊!” “孙婆婆,下次啥时候摆摊啊,还在这安思小院吗?我可给了金万定了!” 望着激动的众人,孙婆婆眼眶有些湿润,她摆了摆手道:“不摆了,不摆了,今日算是孙记羊羹最后一次出摊……” 39 孑然一身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站在一侧的金万更是觉得如遭雷击! 身形控制不住颤抖的他,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娘,你说啥呢……这羊羹你都干一辈子了,大家都还那么想吃,你咋个,咋个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孙婆婆的亲儿子都开口了,底下一众年轻的乡亲也是齐齐开口“挽留”,唯有那些个年岁与孙婆婆差不多大的,默不作声,脸上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神色。 没有回应众人的挽留,孙婆婆只是一脸平和的冲着众人摆了摆手:“大家慢慢吃,老婆子我也有些饿了,给自己弄一碗羊羹吃吃去。” “金万,莫愣在门口了,进来关上门,你也好久没吃过娘做的羊羹了。” 闻言,金万立马照做,跟丢了魂似的他接连几次都将门闩卡住,硬是关了好几下,才堪堪将门给掩上…… 安思小院外,不少人都搞不清楚状况,不停地讨论着发生了什么,直到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出声喝止,才是让他们安静了下来…… “顾先生,饼子还要焦脆些吗?” 顾宁安笑着颔首:“老规矩就成了。” “好…”孙婆婆应了一声,又招呼着金万收拾碗筷,准备吃饭。 后者脸色苍白,默默的做着孙婆婆吩咐下来的话。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顾宁安,孙婆婆和她的儿孙一道围坐在院中石桌前。 每人的前头都有一碗奶白色的羊汤和两张焦香四溢的烤饼子。 “好了,都动筷子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孙婆婆招呼了一声,众人齐齐动筷。 顾宁安如同往常一般,不紧不慢的吃着…孙婆婆吃的得也不算快,喝汤吃饼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往下吞咽…金万吃得不快,但头却埋得很低,仿佛要将整张脸都盖进羊汤碗里头一般。 再说那金兴旺是吃得最快的,呼哧呼哧的喝汤声不断从他那边响起。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一桌人都是将面前的羊羹给吃了个干净。 孙婆婆望向众人,笑问道:“羊羹好吃吗?” “好吃,恐能算得上是后无来者的一道佳肴了。”顾宁安的话音落下,一旁的金万爷孙也是连忙接话。 “好吃,娘做的羊羹,天下无双!” “太奶奶的手艺最好了!” 闻言,孙婆婆的身子缓缓靠着向椅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微笑道:“好吃就成…好吃就成……” 说到最后,孙婆婆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浑身劲道松散,合上了眼睛。 望着这一幕,现场先是沉寂了半晌,随即爆发出两道声嘶力竭哀嚎! “娘!”“太奶奶!” 金家爷孙一左一右扑倒了孙婆婆的身侧,跪在其左右,嚎啕大哭了起来。 顾宁安起身离开座位,走向院落一角。 只见那两位日巡游的身前,多出了一道略微佝偻的虚幻身影。 “我送送您?”顾宁安低声道。 孙婆婆将目光从自己的尸身上挪开,摇了摇头道:“今日已经麻烦先生许多了,老婆子我孑然一身的来,走得时候也想一个人走。” 闻言,顾宁安沉默了片刻,拱手道:“孙婆婆慢走。” “二位巡游慢走。” 两位日巡游冲着顾宁安点头回应,将那把大黑伞遮罩住孙婆婆后,带着她穿墙而去…… 安思小院外头,听到院内哀嚎的邻里乡亲,自然是明白发生了何事 人群中,有人叹息,有人抹泪,有人看着手里未曾喝干净的羊汤看了许久,随即一饮而尽…… …… 斗大的“奠”字,白烛,白灯笼,黄纸燃烧后散发出的烟熏气,充斥着整座小院。 披麻戴孝的金万跪在灵堂前,双目红肿如核桃的他时不时的拿起一些纸钱送入眼前燃着火苗的黑色大锅内。 时至深夜,前来吊唁的乡亲也全都离去了,一对同样披麻戴孝的年轻夫妇站在金万身后。 他们便是金万的儿子金洪和儿媳连双,在外乡做些小买卖,纵然他们做买卖的地方距乐乡县也不算远,但做个驴车也要三天的脚程。 这只是他们回来的脚程,还没算哪孙婆婆离世的信件送到他们手上的时间。 按正常时间来算,他们得知消息要五天,赶回乐乡县也要三天,结果这距离孙婆婆去世,才不到半天的时间,他们就赶了回来…… “爹,您要不去睡会吧,这都子时了,再这么跪着,这身子骨也吃不消。” 金洪刚说完,一旁的连双也是附和道:“是啊爹,您岁数也不小了,奶奶泉下有知,也不会想您跪坏了身子。” “莫管我,来吊唁的乡亲,这吊唁金都记下了吗?咱丧席不办了,到时得加些给人家送回去。”金万的声音极度沙哑,就像是两张磨砂纸对着搓所发出的声音。 金洪颔首应道:“都记下了,挨家挨户的都记清楚了。” “不对…”连双摇头道:“有一贯用细绳穿起来的二十文,没有记人姓名。” “怎么回事?”金万皱眉道。 金洪接上妻子的话,应道:“那二十文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般,并没有记人姓名。” “可我们二人从刘屠户手里接手帐本的时候就核对过一遍。” “当时是绝对没错的,这对出来的二十文,也不知是谁给的,又是何时给的……” 听到这,金万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一道青衫身影,口中不断呢喃着“二十文”三个字的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就是对着自家儿子儿媳摆了摆手道:“那不算是吊唁金,就不用还了。” “爹,你知道是谁?” “可不是吊唁金,又为何要放在记账的桌边呢?” 金洪和连双一前一后的问道。 金万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淡淡道:“是顾先生,那应是他付得最后一次羊羹钱。” “把那钱给我吧。” 不明所以的金洪掏了掏袖子,取出一小贯钱,递给了跪在地上的金万。 接过那贯钱,金万望着孙婆婆的牌位,正色道:“娘,顾先生瞧不上我,但他也来看过您了,他还付了一碗羊羹的钱。” “这钱,我没资格留,给您一道带着走吧。” 说话间,金万将那贯钱丢进了面前的黑色大锅,发出了哐啷一声脆响…… 40 以字传神 一晃七日过,孙婆婆落葬之后,金万一家四口,将老宅院用厚重的铁锁封住了大门后,便是带上行囊打算离开乐乡县。 金洪坐在一辆驴车前,驱使着驴车前进,连双带着金兴旺坐在驴车后头,唯有那金万独自一人推着做羊羹的车板,缓缓地跟在后头。 “爹,要不你还是坐驴车上来,我来推车吧?”金洪回头望了一眼,看自家来爹步子缓慢,就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满身疲意的金万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推就成。” 知道父亲的性子,金洪也不再多劝,只是刻意放缓了驴车的行进速度,好让后头的父亲能跟上。 出县城的路有很多条,金家人本来最近的出城路不会经过安思小院。 可偏偏金万就在择道的时候,让自家儿子朝着会经过安思小院的那条路走。 “爹,哪里就是顾先生住得安思小院吗?” 知道一些事情的金洪勒停下了驴车,问了一声。 金万瞥了他一眼,探着头朝安思小院的方向张望:“嗯,也不知道顾先生在不在家。” “爹既然想跟顾先生打声招呼,为何不直接去敲门?” “反正时间尚早,您若是拉不下脸,那就由我来去。” “正好我也能跟人家道个谢,毕竟若不是他又是送信,又是用仙法将我们带回来,我们也不可能赶得上奶奶落葬……” 说话间,金洪已经从驴车上翻到了地上,还不等他挪开一步,金万就是大声喝止:“别去!先生不想见我老金家的人。” 闻言,金洪顿了顿道:“可是…顾先生若真不待见我,又何必大老远跑来带我和连双赶回家呢?” “傻小子,那是看在你奶奶的面子上!”金万无奈叹息。 “这……罢了,日后有机会再道谢也不迟。”说着,金洪重新坐回了驴车上,短鞭一挥,继续道:“我们快些赶路吧,这回去的脚程可也要个三五天呢,早些到也少受累。” 后头,金万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前头的驴车动了之后。 他又是对着安思小院的方向作了一揖:“顾先生,金某走了,这孙记羊羹的车摊我也带走了,我打算出去承接我娘的本事,卖羊羹去。” “这投机倒把的事儿啊,咱不干了。” “不过您放心,这孙记的招牌我是不会用的,免得砸了我娘经营了一辈子的招牌……” “不过,倘若有一日,我敢回到这乐乡县了,还望先生一定来尝尝我做的羊羹……看看我那时的手艺,能否担得起孙记羊羹的招牌…….” 言罢,金万两手握紧了车板的把手,一使劲儿追着前头的驴车而去…… 安思小院内,顾宁安望着手心那缕新生的红尘气,淡淡道:“若有哪一日,我会来尝尝的。” …… 啪! 顾宁安放下毛笔,双手拿起面前的宣纸轻轻挥了挥,纸面上上有些湿濡的字迹立马变得干洁起来。 宣纸上撰写的,乃是顾宁安精炼了徐城隍送来的修炼法典中的精华部分,将其简化后又加入了自身一些想法,所著成的一册法典。 此册法典被其命名为“少阳感应篇”,是专门为红尾鱼和胡适准备的。 它并非是一门攻伐类型的法术,其更多的作用,是帮助红尾鱼和胡适感应天地间的少阳之力。 前者为河中精怪,属阴,研习此篇可助其炼化横骨,更进一步;后者先天阴盛,阳内敛,即使不修炼,只要每日读上几个时辰,那体内的少阴少阳之力便会逐渐平衡,最终解决其身体上的某些缺陷...... 笃~笃~笃! 申时一刻,敲门声准时响起。 顾宁安坐在石桌前,淡淡道:“推门进来吧,没锁。” 伴随着老旧合叶的开合声响起,只推开了一条不大的缝侧身进来的胡适,将门合起后,就是快步来到了顾宁安的身前,恭敬的说了一声:“顾先生好。” 看对方这贼头贼脑的样子,顾宁安笑了笑道:“怎得了?后头还有人追你啊?” “嘿嘿...”胡适干笑了两声,应道:“爷爷,爷爷不信是您让我来找你的,他非以为我是要跑出去玩......” “我是乘他不注意的时候,跑出来的。” “这......那你让他跟着来不就是了?”顾宁安无奈笑道。 一听这话,胡适愣了愣道:“哎...好像是这个道理,那我再回去把他带来。” “行了行了,还不够你折腾的......”顾宁安摆手的同时,将桌面上的“少阴感应篇”递了出来:“这篇文章,你每日去找红尾鱼玩的时候,就念给它听,每日念上一十九遍就够了。” 结果宣纸的胡适还没看纸上的内容,就是应道:“不...不识字......” 顾宁安笑着指了指纸上的内容:“你没看怎么知道不识?” 闻言,胡适赶忙低下头去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他赫然发现,明明眼睛不认识的东西,脑子却能够明白纸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如此的神奇的现象,让胡适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表现得极为不敢置信。 “天地初始化三元,浊气上升,清气下降......”不知不觉间,胡适字正腔圆的念诵起眼前的法典,中间没有丝毫的停顿,仿佛他反应慢的症状,已经全然消失了。 然而,这其实并非是眼前法典有奇效,毕竟再好的法典也不可能让人看了一眼,不加以感悟研习,就能获得多大的收获。 胡适之所以不识字,却能看懂,又能朗读......全然是因为宣纸上倾注着顾宁安的神意,此等以字传神之法,可是相当费心神和法力的,要不然顾宁安也不至于准备了那么久,在心中打好了腹稿之后,才一口气将其写出。 “先生......我识字了!”念完一遍之后我,胡适的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我要去跟红尾鱼念书!” 顾宁安颔首:“去吧。” “嗯!”胡适用力点了点头,顿了片刻说了句“先生回见”,才是噔噔噔的跑出了安思小院...... 41 八丈河上风波起 皎洁的月牙儿,倒映在清澈的河面上,河水潺潺,引得河面上的月儿一阵晃动。 位于河中央的一块巨石上,胡适盘腿而坐,双手捧着一张宣纸徐徐念诵着。 在其身前,一条硕大的红尾鱼漂浮在水面上,时不时的吐出几颗气泡,来应和胡适所念的法典。 待胡适念诵至第一十八遍的时候,红尾鱼直觉得喉口一阵酥痒,忍不住扭动了一下身子的的他,掀起了层层水花,朝着两岸拍溅而去...... 水花四溅之下,生怕手中宣纸被打湿的胡适赶忙站起身,由于巨石染水湿滑无比,他险些没站稳就要跌入水中。 “孽畜,休得行凶!”一道厉喝传来的同时,八丈河畔,一连浮现十道体态高大,身着官服之人。 十人之中,有九人官服一致,其中站于最前,身材体型也是最为高大的哪一个,穿着的官服品级,要明显高于其他九人。 十人一经出现,浓郁的香火气就是弥漫开来。 一道神光自为首之人手中激射而出,直奔红尾鱼腹部而去! 受惊的红尾鱼连忙潜入水底,呆愣的胡适也被吓得顿在了巨石之上,一动不动。 啪! 就在神光即将射入水底之际,人群中的徐城隍赫然出手,拦截在那道神光前的同时,大手一挥,将其拍灭。 只听嘭的一声,悬立于水面上的徐城隍倒退了几步,才是堪堪卸掉了劲力。 “徐城隍,你这是做甚?” 见自己的下属竟然阻挡了自己的攻势,灵佑侯虽然没再出手,但余下的八县城隍却是纷纷散开,围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潜入河底的红尾鱼给包围了起来。 徐城隍拱手应道:“回禀灵佑侯,此鱼虽为精怪,但救人不少,身怀功德之力,还望莫要随意打杀了它。” 闻言,面容威严的灵佑侯沉声道:“先前它凶性大发,险些让那孩童落水,纵其身怀功德之力,也不能保证它以后不害人。” “这......说出来灵佑侯可能不信.......”徐城隍欲言又止,一咬牙才是开口道:“其实这孩子和这红尾鱼是朋友,他们几乎每一晚都会在此地玩耍......这河中巨石亦是红尾鱼为了方便二人玩耍也搬运来此......” 听到这样的回答,在场的一众城隍皆是觉得滑稽无比! 人怎么可能与妖成了朋友? 更何况那人,还是个稚童! 感受到周遭传来的那些怀疑的目光,徐城隍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连连解释:“灵佑侯,徐某绝不会妄言。” 见状,灵佑侯一对充满神光的眸子扫向河底,在打量了一阵后才是开口道:“不管如何,以它的修为体型已经不适合再待在这八丈河中了。” “不杀它可以,但还是将其摄入更大的江河吧。” 此话一出,围笼在四周的县城隍纷纷祭出透着寒光的锁链,仿佛只要灵佑侯一开口,他们就会立刻出手将红尾鱼制服! “住手!”一声尖锐到破音的喊叫自胡适的口中发出! 此声一处,在场的十位城隍皆是一怔,满怀惊诧的望向了胡适。 他们可都是阴司鬼神,常人自是无法看到他们的! 可问题是那稚童,分明就是直勾勾的望着灵佑侯等人喊出的那句“住手”! “你能看到我们?”灵佑侯望向胡适,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然而,圆脸涨红的胡适因为生气而根本反应不过来,隔了许久都没能做出回应。 这时,徐城隍做出解释道:“这稚童名为胡适......在乡里被称为胡痴儿......” 听到这话,一众城隍方才交流了起来。 “徐城隍怎得不早些说,我刚才尚以为这稚童真看到我等了。” “是啊,若是个痴儿说了句住手,倒是在情理之中。” “话虽如此,不过我看他的眼神,总感觉还是有些怪异的......” 许是那一句“痴儿”刺激到了胡适,这呆愣了许久的胡适再度开口:“你们才是痴儿!先生说了,我只是反应慢!” 唰! 一道道炙热的目光锁定了立定于巨石上的胡适。 若是先前是误会,但到了这时候,他们即使不明白是为何,但他们也完全可以确定,胡适是能够看到,听到他们说话的。 常人不可见闻鬼神,能见鬼神者,必有蹊跷! 一时间,那本是“受害者”的胡适,立刻让众城隍生出警惕之心。 场中,修为阅历最高的襄州城隍灵佑侯发现了胡适手中的宣纸。 那张宣纸若不细看,就是普通的一张白纸,但若是瞩目静观,竟能从其上看到莹莹之光! “孩子,你手里的纸是什么?”灵佑侯问了一句,众城隍的注意力也是集中到了胡适手中的宣纸之上。 哗啦! 胡适立马将手中的宣纸塞进了怀里,一副生怕一众城隍要跟他抢宣纸的样子。 见状,灵佑侯有些无奈的苦笑道:“孩子莫怕,我等皆是城隍,城隍庙你去过吗?庙里的神像就是我等。” 徐城隍也是转向面朝胡适,出言道:“胡适,你肯定见过我,你爷爷在你尚在襁褓的时候,就经常带你来庙中祈福......你可还记得?” 胡适先是扫了一圈周遭的城隍,又是看向了站在水面上的徐城隍。 对于徐城隍,他的敌意要小很多,毕竟刚才徐城隍出手救红尾鱼的动作,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在这么仔细的一观察,他还真就发现,眼前身材高大穿着官服的人,还真跟城隍庙里的城隍神像长得一模一样。 “城隍老爷...可你们为什么要伤害红尾鱼!”胡适顿了半天,继续道:“它是我的朋友,你们不许伤害它!” 此话一出,还真就印证了先前徐城隍的话。 合着这稚童还真就是跟妖鱼做了朋友。 不过,一个凡人孩童的言论,并不能改变灵佑侯的心思。 一是一,二是二,这红尾鱼不适合在八丈河生存是事实,既然该把他摄走,那就决不能留情。 望到灵佑侯的表情,熟悉自家上司的徐城隍反应过来,这红尾鱼还跟他们此行要拜访的顾先生有渊源! 于是乎,他就是在灵佑侯开口前,抢先道:“灵佑侯,徐某这才想起,之前与顾先生交谈时,他与我也聊到这红尾鱼。” “当时他还向我讨要了妖物的修炼法典,就是为了给这红尾鱼的。” 42 清风灭焰 顾先生的大名,在来的路上,一众城隍就已经从徐城隍的口中了解了不少。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这河中妖鱼,竟然能与那般真仙级的人物搭上关系。 而就“求法于鱼”来看,这关系似乎还不浅……. 这么一来,饶是灵佑侯都是沉默了。 毕竟他们这次前来,是有求于人,若是上来就因为一条妖鱼就得罪了人家,那别说麻烦人家帮忙消除魔焰。 人家会不会反手教训教训你,都是一个问题! 为了规矩,得罪一个可能是“真仙”的存在,显然是不值当的。 一念至此,灵佑侯正打算开口之际,那憋了许久的胡适再度开口:“我手里的纸也是顾先生给得,是他来让我念给红尾鱼听得!” “先生是仙人,能耐大得很!” “你们要是敢欺负红尾鱼,他肯定饶不了你们!” 听到一个稚童放出的狠话,在场的县城隍都是有些尴尬。 这话就相当于直接将灵佑侯顶在了杠头上。 若是灵佑侯硬讲规矩要动这红尾鱼,那就得罪素未谋面的顾先生。 但若是不动手的话,这稚童的话又是太过“耿直”,就好像是灵佑侯屈服于“拳头大”的顾先生了一般…… 一众城隍悄然收起了手中的锁链,默不作声的垂首呆站,这种时候,能不趟浑水,自然是不淌得好…… 这时候,作为乐乡县本地阴司主神的徐城隍自然是摘不出去的。 他思索了半天,才是给自家上司递出一个台阶:“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灵佑侯的想法先前顾先生也有提过,不如到时候我等见了顾先生后,再商谈一番,何时将这红尾鱼送走的事情?” “也好。”说着,灵佑侯再度望向了河底,淡淡道:“看好这孩子,若是他出了什么岔子,我定让你尝尝炼魂鞭的厉害!” 啵~啵~啵! “知...道...了!”三枚水泡从水底升起后,也是带来了红尾鱼战栗的话语。 哗! 灵佑侯一挥袖袍,淡淡道:“走了。” 很快,一众县城隍便是快速飞掠,跟上了自家上司的脚步…… 在他们离去之后又是过了一会,胡适才是匍匐在地上,小声冲着河底喊道:“大鱼,他们走了,你快上来,还有一遍没给你念完呢。” 咕噜~咕噜~咕噜! 巨石旁冒出一阵细密的水泡,红尾鱼的脑袋一点点探出了水面…… …… “哎?那里怎得有一道法光?”沉默了许久的灵佑侯突然驻足,转头望向了在身侧带路的徐城隍。 众人顺着灵佑侯所指的方向望去,赫然发现在这漆黑的夜晚,有一户人家的门口,闪烁着淡淡的法光。 徐城隍一听这话,先是心头一紧,随即反应过来那地是何处后,就是赶忙拱手解释道:“哪里是一户裁缝铺子,其中的老裁缝曾给顾先生做过两件衣裳。” “那法光应是顾先生给裁缝铺留下的题字所发出的。” “顾先生的字?”灵佑侯顿了顿,笑道:“既然都路过了,那就去看看吧。” 这顶头上司都发话了,底下自然是没有反对的声音,毕竟谁也不想这时候站出来替徐城隍分担火力。 另外,大家也很好奇,一位真仙级人物所书写的字,究竟有何神异之处…… 夜已深,这裁缝铺周遭黑漆漆的一片,唯独那裁缝铺的窗户上,还透着摇曳的烛光。 裁缝马名才,正拿着一个纳鞋底的粗针,靠着烛光小心地走着针线。 窗外,灵佑侯等人尚且未靠近那裁缝铺太多,就赫然发现,那裁缝铺的招牌闪烁了一下,那一刻玄奥的法光似是一对充满“审视”意味的双目,将他们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只不过是片刻之后,那法光便是黯淡了下去。 刚才被法光笼罩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城隍都感觉心头一凛。 在场的好歹都是一方正统鬼神,结果在那法光面前,就好像是三岁稚童,面对那窥视扫过,根本没有半点阻隔的能力。 甚至连灵佑侯都是如此! “顾先生的修为,果然非同凡响……”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灵佑侯望向屋内正在缝制鞋底的马明才,笑道:“能得如此仙缘,与平日行善也脱不了干系。” 徐城隍拱手道:“灵佑侯明察,这老马裁缝和小马裁缝都好行善事……老马裁缝的阴寿都堪比一些捉贼无数的名捕了......” “嗯……”灵佑侯点了点头,再度深深地看了那裁缝铺的招牌一眼后,就是大手一挥,示意众人该走了。 就在一众城隍转身之际,裁缝铺招牌上的三个大字陡然法光大作! 呼~呼~呼! 一阵清凉的风席卷而过,吹得一众城隍身上的官袍猎猎作响! 清风临身,让一众城隍直觉得周身清爽无比,那被魔焰侵蚀的燥闷,仿佛被这一阵风给吹散了。 “我身上的魔焰,被这风,吹熄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一众没反应过来的城隍纷纷检查自身。 “我也是!” “那阵法风源自裁缝铺的招牌!” “清风灭焰,不愧为当世真仙!”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一众县城隍忘记了谨言慎行,一个个都是毫不吝啬的表达着对顾宁安的钦佩之情。 “咳咳!”徐城隍清了清嗓子,似乎是在提醒一众县城隍,这灵佑侯还没发话呢,甭一个劲儿的夸赞人家…….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深谙人情世故之辈? 先前的激动,不过是短暂的失态,徐城隍这两声咳嗽,也是提醒了他们,让他们注意到,那灵佑侯可还定在原地,一言不发呢…… 纷纷朝着徐城隍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后,一众城隍纷纷“偃旗息鼓”小心的打量着上司的神情。 片刻之后,灵佑侯看了看在场下属的表情,不由得苦笑道:“诸位怎么不夸赞了?”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一凛,顿时懊恼先前有些得意忘形。 “徐城隍。”见众人无言,灵佑侯又是看向了身侧的徐城隍淡淡道:“你刚才咳嗽什么?” 眉心狂跳的徐城隍讪笑道:“被风呛着嗓子了…….” 43 子时种桔 这理由对于人来说,尚说得过去......但在场的那可都是鬼神,鬼神能被风呛着嗓子,这不扯淡呢么! “灵佑侯,要不我等还是抓紧去拜访顾先生吧,这夜深了,恐怕再晚些,已是有些不礼。” “对对对,依某之见,也是尽快前去的好。” 有两位城隍见徐城隍窘迫,心念着“先前之恩”,也是出言帮忙岔开话题。 灵佑侯又不是傻子,他哪能看不出来,这底下之人,一个个的都生怕他八丈河畔,因为一个稚童之言,而记恨上了顾先生? 问题是,他从头至尾都没那么想过。 本来还不想解释的,结果这群城隍一个个妄加揣测,整得好像他还真成了那种“小心眼”之辈! “诸位,我得跟你们说一下,我并未因八丈河之事而对顾先生有何意见。” “你们也不要再表现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 “莫到时候真见了顾先生,让人觉得,我等鬼神皆是那心眼格局极小之辈。” 言罢,灵佑侯冲着那裁缝铺的招牌拱手一揖后,就是大步离去。 见此情形,一众县城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照着自家上司的样子拜了拜裁缝铺招牌之后,也是快步跟了上去。 ......亥时三刻,照常来说,这个时候的顾宁安,早已放空灵台,梦见周公了。 今日倒也是巧合,他早上出门逛早集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要在安思小院里头弄些绿植的计划。 然而,他在早集上没遇到心仪的绿植种子,倒是从拨浪鼓小贩郑德的手里,拿了几颗酸掉牙的金桔回来。 在看到这个月份有金桔的时候,顾宁安是极为意外的,毕竟那可是秋冬季节才会成熟的果实。 此世的凡世又不是后世那种,可以将水果冷链保存起来,一年中任何一个时间段,都能吃到反季水果的世界。 能在郑德的手中,看到这还算新鲜的反季水果,也是多了几分稀奇之意。 那郑德见了顾宁安好奇,倒是也不卖关子,直接就讲述了一番这金桔的来历。 原来,是他的娘子怀有身孕了,就特别想吃极酸的果子。 可奈何酸果谁会摆出来卖? 一筹莫展之际,恰逢那捕蛇人孟五前来寻他。 捕蛇人一来是来问他顾宁安在哪,二来则是想给他送五两银子,作为当时郑德极力给他“推销”顾宁安算卦本事的报酬。 当时的郑德已然听说了,当时与自己一道摆摊的先生,可能是个仙人,故而他自然也听说了顾宁安就住在那安思小院。 因此呢,捕蛇人那一日会寻摸到安思小院去,也全然是因为郑德指了个大概的方向。 只不过,那五两银子,郑德非不肯收,毕竟在他看来,自己当时是帮顾宁安推销,这属于友人之间的互帮互助。 阴差阳错救了孟五的命呢,也纯属是巧合间做了件好事。 算是给自家娘子和未出世的孩子积德,所以那五两银子是绝对不肯收下。 捕蛇人孟五属于是那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江湖人性子,郑德不肯收钱,总让他感觉有些亏钱,就跟这位掰扯了大半个时辰。 掰扯的过程中,捕蛇人也知晓了郑德娘子想吃极酸的鲜果,而他又弄不到的事情。 恰好捕蛇人在哪差点死掉的林中,发现了一棵野金桔树,当时他醒来之后饥寒交迫,身边没有吃食的他,硬着头皮吃着那酸掉牙的金桔,靠着酸的刺激和汁液的补充,才走出了林子。 出了林子,他也一直没丢那摘了一背囊的果子,就将其带在了身边。 这不,见郑德需要,捕蛇人就将那包果子全送给他了。 原本郑德还想付账来着,结果那捕蛇人腿脚是真利索,丢下果子就跑了,郑德追出去没几步就见不到人了...... 这不,收下了果子的郑德将果子带回家,他娘子吃得是不亦乐乎,他自己吃了一个,酸得直流口水。 孕期的妇人呢,口味总是在变化的,好吃酸果的劲儿过去了,但金桔还未吃完,不愿浪费的郑德就只能将其带到摊位前,用来“提神”。 听完郑德所述的来龙去脉,顾宁安当场就讨要了几颗金桔回来。 一来是想尝尝这果子究竟有多酸,二来则是想试着取其籽,来栽一颗金桔树在院中......此刻,顾宁安在院子里席地而坐,在他的身前,被挖开了一个长三尺深三尺的圆洞,洞旁和摆放着一些湿润的泥土和一柄木橇。 顾宁安右手掌心握着五颗黄豆大小的金桔籽,等待着子时的到来。 子时乃是一日中阴气最盛的时候,金桔成熟在秋冬,乃阴季之果,然而现在临夏,正是阳火之力趋于旺盛的时候,为了这金桔树能顺利的生长,顾宁安才挑选在子时种下金桔籽。 眼看着时辰将至,安思校园外,突然多出了一行来访之“人”。 笃~笃~笃! 伴随着轻微的敲门声落下,门外响起了一道老翁的说话声:“襄州城隍邱正翁,携九县城隍,求见顾先生。” 襄州城隍? 那可是襄州最大的阴司鬼神了! 想必对方前来,是为了那魔焰之事......顾宁安站起身,将门打开后,冲着众人打了声招呼,引着众人入院后,又是回到了那土坑前,笑道:“诸位城隍大人且稍等,顾某这种完了桔种,在招呼各位。” 见顾宁安有事,灵佑侯也是不急,便坐在后头,等待着顾宁安将手头的事情做完。 在灵佑侯的身后,一众县城隍因为位置不够而站着,他们纷纷朝着徐城隍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毕竟徐城隍可是说过,顾宁安虽为真仙,但平易近人的。 怎得灵佑侯都如此恭敬“求见”了,对方放了人进来,却又要种什么桔种? 毕竟,在他们看来啊,这顾宁安一定是知晓他们一行鬼神来了这乐乡县的,不然的话,那裁缝铺上的“字”,为何直接就清除了他们身上的魔焰? 又不是攻伐类型的法术,怎么可能不用人为催动,就能助人呢? 44 令鬼神“难安”的小院 实话说,这群城隍还真就是“冤枉”了顾宁安,后者在不主动感知推演的情况下,压根就不知道裁缝铺招牌上的法力被激发,他自然也不知道这群鬼神会挑选在大晚上的时候来寻他。 裁缝铺上的法字经过他的改良之后,其中蕴藏的法力和效用都是之前的几何倍不止。 之前这“字”就由识“人”之力,那如今亦是如此。 法字在窥视了在场城隍之后,自然是发现了带有浓郁戾气的魔焰。 法字在确定一众鬼神身上带有正统香火之力后,就是自主激发,将魔焰清除。 当然,这绝不代表这“法字”有独立的意识。 通俗点说,就是当时顾宁安所留下的法力中,留下了其清除隐患,不种“恶因”的想法,所以“法字”认为魔焰有恶因,自然就被激发而出,将其清除。 这么一来一去的,爱往深处想的城隍们,自然就误认为我,在八丈河畔发生的事情,引得顾宁安不高兴了。 对方不愿当面帮城隍们解决魔焰的问题,就直接用法字上的法力替他们灭除了魔焰。 可这事儿还没过去,顾宁安才会整出这“夜半种桔”的事儿来,将他们晾在一边,算是给一个小小的“教训”? 一方是州城隍也是顶头上司,一方是真仙级人物,二者那“素未谋面”时,结下的“梁子”,可不是他们这种县城隍能插手的。 想明白这一点,一众城隍也不去看当地的徐城隍了,他们不是打量着这简朴的小院,就是暗中观察着顾宁安的背影。 另一边,灵佑侯可没去管自己那些个“爱瞎想”的下属,他倒是不认为顾宁安这种存在,会因为那点小事情,就给他们来个下马威。 若他真那么计较,又怎么会早早地就解决他们身上的魔焰困扰呢? 在他看来,这真仙夜半种桔树,定然是生平难见的奇景,说不得看了之后,还能对道法有些感悟提升。 此等难得的机会,可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子时一至,顾宁安当即将手中的五颗金桔种子放入了深坑,抄起一侧的木橇,将润泽的泥土熟练的填进坑中。 没多久的功夫,那凹陷的圆洞就被润泽的泥土给填平,顾宁安又朝上撒了些水后,就是将木橇往地上一摆,起身冲着身后众城隍拱手道:“诸位久等了。” 一众县城隍见到这平平无奇的播种场景,愈发笃定心中猜想,这绝对是真仙给得“教训”。 灵佑侯看了这一幕则是自觉修行尚浅,竟完全看不到一点法光浮现...... “外头这石椅不够,我去给诸位搬些椅子,泡壶茶水来,诸位且再等等。” 见在场的只有一个州城隍坐着,其余人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自己,顾宁安让人等了那么久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冲着众人说了一句的他,就是忙活了起来。 不等众人反应,顾宁安已经端着两张长条木板凳走了出来,行至一众站着的城隍跟前后,他将板凳放下,看了一眼众人的数量,笑道:“还差两张,我再去搬两张来。” “咳咳!” 这一声咳嗽啊,是灵佑侯发出的,一众站着的县城隍纷纷明白这一声咳嗽中所包含的意思:你们疯了?让真仙给你们搬座位?在这么下去,是不是改天我还要给你们清理香案了? “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哎,我去搬,我去搬!” “最近香火吃得太饱,我站会就成!” 一时间,在场的城隍齐齐开口,七嘴八舌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是管理一方的正统鬼神。 “我搬来了!”只见那徐城隍一手提着一把长条板凳,来到众人身侧。 现场安静了片刻,随即那徐城隍又是收获了一众赞誉的目光...... 顾宁安眼神古怪的看了众鬼神一眼,随即朝着伙房走去:“我去泡茶来,诸位稍等。” 这一回,灵佑侯没有咳嗽,众城隍也就在坐下后,也就没有上赶着去帮忙。 搬椅子和泡茶,二者概念可不相同。 前者理应是“下”与“上”搬,没有“上”与“下”搬的道理。 而后者则是体现了“上”的待客之道,这再去帮忙,反而容易越帮越忙。 不多时,众人围坐的石桌前,摆上了一杯杯冒着浓郁茶香的“愿回春”。 顾宁安先前未曾细看,可这坐下端茶寒暄了几句之后,才是发现,这眼前众人身上,已无半点魔焰燃烧。 想来是他们自己找到了解决的法子......顾宁安笑问道:“不知诸位城隍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闻言,灵佑侯先是一愣,随即拱手笑道:“我等前来,特地是为了拜谢先生替我等解除魔焰侵扰之苦。” 灵佑侯话音刚落,一众县城隍齐声拜谢:“多谢顾先生!” “诸位且慢!”一头雾水的顾宁安抬手道:“要说徐城隍的魔焰是我先前熄灭,可这剩下几位城隍大人的,应是与我无关吧?” 望着顾宁安一脸不知情的样子,灵佑侯顿了顿,随即笑道:“敢问顾先生,那裁缝铺门口的好手艺三个字,是否出自您之手?” 顾宁安颔首:“是。” “那便对了。”灵佑侯挥手示意起身的众城隍坐下的同时,解释道:“先前我等偶见那裁缝铺前有法光闪烁,得知那是出自先生的之手,就特去一观。” “这字当真是铁画银钩,苍劲有力......正当我等打算离开之际,先生的法字酿出一股清风,吹熄了我等身上的魔焰。” “我等亦知先生谦逊,但先生助我等清除顽疾是真,还望先生莫要推诿。” 听到这里,顾宁安才是明白,原来是自己不久前留下的法字起了作用。 “原来如此,不过我先前确实不知,只是那法字许是感应到了诸位身上的魔焰......抱着种善因的念头,才自主激发熄灭了魔焰。” “想来也是诸位身怀正统香火功德之力,才可得那法字相助。” 事情该如何就如何,不是顾宁安主动去做的事情,他也不愿揽功,就是开口解释了一番。 殊不知,这番话真是让一众城隍愈发觉得眼前的青衫先生修为之深不可测...... 45 一夜破土 现场沉寂了半晌,最先回过神来的灵佑侯一脸认真的拱手道:“先生法术之玄妙,当真令某折服。” 顾宁安笑着做了个请用茶的动作,继续道:“灵佑侯过奖了。” “绝非恭维之言。”灵佑侯端起茶水,用力一嗅,一道细微的白烟便是钻进其粗大的鼻腔,放下茶杯,其面含笑意道:“顾先生这茶真是不错……对了,在下还有一事想要与先生商量。” “但说无妨。”顾宁安笑道。 灵佑侯点头应道:“邱某快人快语,若有得罪先生之处,还望海涵。” 一听这话,众城隍都是知晓,这自家上司是要说那妖鱼之事了,故而,他们一个个的都是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 见状,顾宁安颔首:“灵佑侯安心讲就是。” “八丈河中有一妖鱼,鱼身庞大,稍有翻腾就能搅得河水连乱流激荡…….吾知其行过善,身怀功德之力,又与先生有些渊源。” “但这妖就是妖,若某一日凶性大发,恐怕会让这乐乡县的百姓遭了殃。” “邱某的意思是,将其摄入更大的江河湖海,那襄江就是一处不错的去处……先生意下如何?” 对于灵佑侯的想法,顾宁安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城隍的职责之一,便是护佑阳间百姓,不受妖物邪祟侵扰。 故而,他对于红尾鱼有先天的警惕心是完全合理的。 不过这红尾鱼光长个,法术修为估计除了吐泡泡也没什么的太多的本事。 毕竟连横骨都未曾炼化的情况下,你都不能完全定义它是“精怪”。 就是之前老马裁缝遇到的那个黄皮子,都能轻松的解决红尾鱼。 襄江作为这襄州第一大江,其中水中妖族凶物千千万,红尾鱼这种“肉多又弱”的存在过去,基本没多久就可能会成为“盘中餐”。 这也是顾宁安寻思着帮助其炼化横骨的原因。 “灵佑侯所顾忌之事,顾某可以理解……我本也有将其送入更大江河湖海的想法,但奈何其太弱,若是贸然送之,无异于害它性命。” 说到这,顾宁安顿了顿继续道:“不若待其炼化横骨,顾某定亲自督其进入襄江流域,如何?” 闻言,灵佑侯没有犹豫,就是颔首应道:“就依先生说的办。” 这一下,可将先前脑补了各种争执桥段的县城隍们给惊呆了。 他们没想到,顾宁安不过三两句话,就让灵佑侯改变了心思。 要说是折服于修为的话,众人心觉不然,毕竟就算州城隍对付不了真仙级的人物,那上头还有“府城隍”,“都城隍”乃至那管理大乾天下阴司的京畿城隍——“明灵王”在哪摆着呢! 若是真把那位请出来了,恐怕弱一点的真仙级存在,只能“抱头鼠窜”。 当然,在一般情况下,是请不动上面的人物就是了…… 所以说,一众县城隍看来,定然是顾先生的气度,让灵佑侯相信,八丈河内的妖鱼不会造成什么后患,而非是因为对方的修为实力…… 见这事情能如此顺利的说开,最高兴的当数这乐乡县的徐城隍,毕竟无论是红尾鱼,还是眼前这位顾先生可都是他属地的存在,若是顾宁安真与他的上司闹的不愉快,那他夹在中间可也是难受无比…… 眼神无意间扫过徐城隍,顾宁安突然想到了那位令眼前一众城隍吃瘪的真魔。 故而,他也是开口问道:“上次顾某听徐城隍说,那逃窜的真魔恐会再次回归,不知现在可有其下落?” “哎……”灵佑侯长叹一声,继续道:“那真魔自打上次我等围猎失败后就销声匿迹了,我特意去寻了府城隍推演,也是没有半点头绪。”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加强提防了……” 顾宁安颔首:“若是有需要顾某相助的地方,灵佑侯让徐城隍知会一声就行。” “先生愿意相助,那是再好不过!”灵佑侯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惊喜之色,他没想到,顾宁安竟然愿意帮忙。 毕竟依照顾宁安熄灭魔焰的手段来看,他的实力起码是在哪位真魔之上的。 若顾宁安不出手,那恐怕那位真魔也不会脑子不好使,去主动招惹对方。 是个生灵就知趋吉避凶,何况于一位真魔? 顾宁安笑道:“应该做的。” 见顾宁安坦诚诚恳的样子,灵佑侯愈发觉得自己的运道是真不错的,原来令他焦头烂额的事情,如今仿佛已经迎刃而解…… 故而,他与顾宁安交谈起来,也是愈发的随意,对于顾宁安提出的一些问题,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本他们畅谈了一阵后,灵佑侯打算早些离去,免得耽误顾宁安休息的。 谁知后者说,要守着时辰,每隔一个时辰,给那桔树浇一次水,一直要到卯时方得作罢。 见还有时间,又好奇这浇完了水后会发生如何神异之事。 灵佑侯也是带着众城隍留下来,多喝了几杯茶水…… 眼看着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这天色也在由墨黑慢慢泛浅。 “差不多是最后一次浇水了。”说话间,顾宁安行至树种旁,提起装满了水的水桶,徐徐倒下。 众城隍惊奇的发现,那浇水浇了一晚上的泥地,倒是越发干燥了起来,完全看不出半点湿濡的痕迹。 现在这最后一次浇水更是夸张,那清澈的井水流入土中眨眼的功夫就被吸收了个干净,仿佛是埋在底下的种子将水给喝了个精光一般。 啪嗒! 一桶水到完,顾宁放下水桶,静望着其浇水的位置。 嘎啦~嘎啦! 细微的破土声响起,一棵男人手臂粗细的树苗竟破土而出,直长到了一米高才停下…… 任凭谁也无法想到,子时才种入土中的橘种,一夜过去,竟已破土而出,成了一颗树苗…… 46 红烧肉 “一夜树种破土成树!” “妙法!妙法!” “顾先生之法,当真神异无比!” 灵佑侯的惊叹声响起,顾宁安回首笑道:“我其实也没想到,它会长得那么快。” 灵佑侯只当这是顾宁安的谦虚之言,也就并未多说什么。眼看已无他事,灵佑侯便是拱手笑道:“今日与顾先生畅谈甚欢,改日若是顾先生去了襄州郡,一定要来做客。” 听出对方要走的意思,顾宁安也是拱手回应:“有机会,一定去叨扰灵佑侯。” “说什么叨扰。”灵佑侯摆了摆手,招呼着众人离开:“顾先生请留步,我等自行离去便可。” 闻言,顾宁安相送至院门处,就是驻足抱拳:“诸位慢走。” 不多时,走出安思小院的一众城隍身行逐渐变透明,最终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而顾宁安则是关上了院门,回到那株金桔树苗旁,细细打量起这一夜破土的奇树。 子时种籽,浇水至卯时这一点,完全是顾宁安从道途上所描述的书中人物的经历所复刻的。 书中之人,偶遇一粒自飞禽落下的树种,就是依照此法种植,结果第二日那树木变成了参天大树,似有百年树龄。顾宁安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种得这金桔树,结果没想这竟真的能成。 “道途,道途……” “你所记载之法,均可灵验,可又为何会成一本无人可修的话本故事呢?” 感叹了一声,顾宁安暂且摒弃脑海中的思绪稍稍洗漱,便是回房睡下…… …… 话说回大半日前! 郑德与顾宁安分开之后,又是摆了一会摊位,见没什么客人逛早集了,就是收拾了摊位回家吃饭去。 回到家后,只见他那怀有身孕的娘子,正拿着一块抹布擦着饭堂的木桌。 郑德的娘子名为谭冰,长相是较为耐看的哪一种,从上到下没有佩戴什么首饰,衣着也是较为朴素。 见自家娘子操劳,郑德赶忙凑上去,将抹布拿过来,一边擦桌子,一边笑着递出今日摆摊的营收:“娘子,我不都说了,这种事情,放着我回家来做就是。” “你只需要负责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平平安安的把咱的孩子生下来就成。” 闻言,谭冰接过丈夫递过来的铜钱,笑道:“哼,你看你把活都干成什么样了?” “还是我来吧…擦完了桌子就能吃饭了。” 望着一块干净一块脏的桌面,郑德讪笑道:“哎,我得多做做,才能做的好……娘子你就歇会,让我来。” “成,那就让你来。”说着,谭冰又是从手中的铜钱中数处十个铜板,塞进了郑德腰带之中:“听书钱今日都忘记要饿了?” 闻言,郑德顿了顿道:“娘子,要不我以后不听书了,近日这营收不太好,得为孩子出生后的家用,多做些准备。” 谭冰浅笑道:“行了吧你,听个书的钱省他做甚,你整日摆摊也该休息休息,我去端菜了,好好擦桌子。” “哎!”郑德望着娘子离去的背影,心头暖得紧,手中擦桌子的动作都是快了几分…… 很快,郑德夫妻两就是坐下吃起了饭。 一道红烧肉,一碗炒青菜,一碗蛋花汤,两碗糙米饭。 这伙食还是相当不错的了。 吃饭的时候,郑德一直给自家娘子夹红烧肉,自己就吃些青菜喝点蛋花汤。 见状,谭冰当即夹了两块大肉放进了郑德的碗中,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把肉给我吃了,不吃就是嫌弃我做得饭菜不好吃!” 知道自家娘子心疼自己,郑德应了一声“遵命”后,就是一口塞了一块红烧肉进嘴里。 红烧肉入口,郑德刚一嚼,一股子浓郁的腥味就是充满了整个口腔,而且那口感咀嚼起来异常的奇怪,就像是生肉一般。 “怎么样?好不好吃?”谭冰一脸期待的问道。 咕咚! 郑德喉结一挤,将嚼不烂的肉给吞了下去后,竖起大拇指笑道:“好吃!我娘子的手艺,那放眼天下都是一个顶!” “油嘴滑舌!”嗔骂了一声,谭冰也是送了一块红烧肉入口,一脸满足的吃了起来。 莫非是哪一块没烧熟? 心里这样想着,郑德趁着娘子没注意,筷子用力一夹碗中的红烧肉。 这一夹,郑德才看到这肉里头根本就没熟,里头基本还是生的,带着血丝。 难怪刚才吃起来,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之所以在外表看不出来是生肉,也是因为这外头的酱汁,掩盖了肉的样子。 “娘子,你没有觉着今天这肉有些怪吗?”郑德笑嘻嘻的问了一句。 谭冰皱了皱眉头,嘴里还嚼着肉,囫囵道:“怪?哪里怪了?” 闻言,郑德将谭冰碗中咬断的半块肉夹走后,立马送入口中,边嚼边笑道:“怪好吃的!” “嗨!又油嘴滑舌!”谭冰一脸无奈的说道:“碗里还那么多肉,你非要抢我的吃。” “抢着吃好吃。”郑德笑了笑,随即强忍着口中的腥味,将半块肉囫囵吞下。 到这时候,他已经明白,自家娘子并不觉着这近乎全生的红烧肉有什么问题,而且还觉得这肉很好吃! 如此反常的现象,让郑德有疑惑万分,但顾虑到娘子肚子里还有孩子,也就没有第一时间提出这个问题。 吃过饭后,二人照例睡起了午觉…… …… 哇~哇~哇! 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焦急的郑德趴在门边,问道:“母子平安否?” “放心,母子平安!”接生婆在屋内应了一声。 听闻这话,还不等郑德喜极而泣,那接生婆就抱着一个襁褓开门走了出来:“恭喜郑掌柜,喜迎千金!” “我先去看看娘子。”丢下一句话,郑德就是越过了接生婆,走进了屋内。 此刻,屋内有一顾浓郁的腥味弥漫,谭冰躺在床榻之上,身上盖着一条厚重的棉毯。 “娘子你怎么样?”郑德握住了谭冰的手,问道。 “相公,我很好,你看看孩子。”谭冰的声音徐徐响起,听说话的声音也不算太无力。 这时候,郑德的余光中瞥到了那大红色的襁褓,转头一看,赫然发现襁褓中的孩子,没有脸…… 47 外乡来的说书先生 喀~喀! 郑德想大声惊叫,却像是被一张无形大手卡住了喉咙一般,只能不断的发出“喀喀”声。 这时候,侧过头的谭冰也是转过来,面向了郑德,问道:“相公,怎么了?” 望着自家娘子没有五官的脑袋,郑德眼前一黑,栽倒了下去。 嚯! 从床上坐起身,浑身被冷汗打湿的郑德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望着身侧酣睡的娘子,心有余悸的郑德徐徐挪动目光看向了自家娘子的脸,在确认了娘子的五官还齐全后,他才是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下了床,行至桌边端起茶壶猛灌了一口凉水下去。 凉水入喉,渐渐平静下来的郑德穿好衣服,走到床边对着谭冰轻声道:“娘子,我去听段书。” “嗯。”谭冰微微侧身,挥了挥手示意郑德不要打搅自己睡觉。 出了门后,郑德直奔常去的茶楼,交了十文茶钱,就是寻摸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呦呵,郑掌柜今日可来晚了哈!”与郑德搭话之人,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男人长得很黑,故而外号就叫阿黑。 郑德看了他一眼,笑道:“晚了就晚了,反正说书先生来来回回也就这几个故事,我都能倒着背下来了。” “哎哎哎!今日可不同啊!” “今日这说书先生,那可是谷城县来的。” “讲得是鬼怪故事,听着跟真的似的!” 一听这话,郑德当场吓得一哆嗦,他可是刚刚才做了个无比真实的噩梦,本就是想来听个轻松的故事放松放松心情,谁知道这今日好不巧,讲得是鬼怪故事? 想离开的郑德刚抬起屁股,又是坐了下去。 这茶水费可是不退的,不听这十文也是白给了! “喂,我说你这不是害怕吧?”阿黑贱兮兮的笑问道。 郑德翻了个白眼:“呵,你郑哥何时怕过?” 哐~ 阿黑一起身,从自己的位置上,来到了郑德这一桌,悻悻道:“郑哥你不怕就成,咱坐一桌……刚才我旁边一个人都没有,差点给我听吓尿了!” “有那么夸张?”郑德吞了口唾沫,后背发凉的他摸了摸脖颈。 阿黑撩起袖子,抬起手道:“你看我这鸡皮疙瘩,像是在骗你吗?” 郑德端起小厮端来的茶水,问道:“讲得是什么题?” 阿黑搓手道:“无脸魔!” 噗! 刚喝了一口茶的郑德全喷了出来,直接将身侧的阿黑喷了个满脸。 阿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茶水,嘴角狂抽:“郑哥,你这是?” 郑德尴尬一笑:“呛,呛着了……” 啪! 茶馆前头的屏风后,惊堂木声音一响,全场鸦雀无声。 抖如筛糠阿黑一把抓住了郑德的手臂。 结果他惊奇的发现,后者抖得比自己还要厉害…… …… “阿黑……” “你别抖了……” 脸色苍白的郑德声音有些颤抖。 一旁,满头冷汗的阿黑抹了一把脸,怔怔道:“郑哥,是你在抖!” “胡扯!”郑德一把拉掉阿黑搭在其手臂上的手,结果赫然发现,自己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娘嘞!” “郑哥,你这不会是羊癫风犯了吧!” 说话间,阿黑从衣襟里掏出半个馒头,递到郑德嘴边:“咬着,别一会咬着舌头了!” “去!”闻到那充斥着汗臭味的馒头,郑德一边推开馒头,一遍“呸呸呸”:“你这馒头都被你捂馊了!一股子泔水味!” 闻言,阿黑憨笑着将馒头收回衣襟,笑道:“本来也是拿回去喂我家二黄的,怕什么馊啊!” “行了,行了!”郑德白了阿黑一眼,沉声道:“阿黑,你说这梦里头梦到的,会不会真的发生?” “梦?”阿黑皱了皱眉,应道:“那得看是财梦还是春梦了。” 郑德问道:“怎么说?” 阿黑嘿嘿一笑:“梦里发财,醒来一点见不着……但这梦里逢春嘛…醒来这被褥起码是得换了。” “滚滚滚!” “就知道你嘴里崩不出一句好屁。” 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郑德看了看渐暗的天色,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那梦中之景。 打了个哆嗦的他,没再去搭理身后唧唧歪歪的阿黑,紧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 “爹!您先出来吃饭吧,这顾先生都等您多久了!”赵柳一手叉腰,一手叩得木门“砰砰”响。 门内,不断的有“叮铃哐啷”的动静传来,似是被女儿催促的有些不耐烦,赵木匠瓮声应道:“给我留点饭菜就是,我再琢磨琢磨!” 闻言,赵柳转头看向了身后的顾宁安,露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甭管这老顽固,咱先吃呗……” 顾宁安笑着摇头:“赵木匠这是在为了我的木剑废寝忘食,我这蹭饭也就罢了,怎得还好意思先吃饭。” 赵柳一听,脸上也犯了难,他爹的倔性子,比牛有过之…….要等他出来吃饭,恐怕不知得等到何时去。 “我进去看看。”言罢,顾宁安就是走近门边,叩门道:“赵木匠,我可否进来一观?” 这话一出,屋内“叮铃哐啷”的声音戛然而止,沉默了老半天的赵木匠应道:“顾先生,我做工的时候,最喜一人独处。” 听着那委婉的回应,顾宁安笑道:“怎得,我这主顾要进来提些要求都不行了?莫不是赵木匠怕做不到我的要求?” 嘎哒~吱呀! 锁扣弹开与合叶转动的声音接连响起。 目光炯炯,身上沾满了木屑,手握着一把木挫的赵木匠手一指:“来,先生请进!” 对人对事,还得“对症下药”……顾宁安走进屋内之前还回头对着赵柳说了一句:“菜若凉了,就劳烦热热,我等很快就出来吃饭。” 这话赵氏父女都听到了,赵木匠本想说“自己不吃”来着,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赵柳虽心中不解,但出于对顾宁安的信任,她就是笑着应了一句:“好,我这就去热热菜!” 这边,顾宁安和赵木匠走进屋内后,眼前的场景顿时让顾宁安明白了赵木匠为何会久久做不出一木剑了…… 48 醉酒铸剑 赵木匠“闭关”的屋子内没有窗户,墙壁上仅有几个细密的气孔用来透气。 一盏盏明晃晃的油灯挂在屋墙之上,将整间木屋照得透亮。 地上,分门别类的摆放着一张张手绘的图纸,上头的“剑“样式各不相同,但给人的感官确实都带着一股子“刻意”的味道。 当时顾宁安给赵木匠留下的话是“一切从简”,赵木匠在设计图纸的时候,却是也是秉持着这一点。 从剑刃到剑身,再到剑柄之间没有过多繁琐的花纹。 可也许是为了彰显顾宁安“身份”不同的原因,赵木匠的这些图纸之上,往往都会加入一小点看似玄奥的字符,就连佛门的“卍”字都被他画在了一副草图之上。 这些“字符”以往赵木匠自然是不知晓的,这全都是他近期从书上或者是从一些有“信仰”的人身上打听来的。 综上就可以看出,赵木匠之所以做不出一柄能让“自己满意”的木剑,全然还是因为他,将顾宁安当做了一位“仙”来看。 他想设计出一把,自己心目中配得上“仙”的一柄剑…… “赵木匠,你手艺,若是做个铁匠,恐怕也是绰绰有余。”顾宁安放下一张图纸,笑了笑道 赵木匠摆了摆手:“有些地方共通,有些地方还是大相径庭的……先生,您这看过之后我手绘的图纸之后,可有相中的?” 顾宁安摇了摇头:“不谈我满意与否……这些剑的样式,你可满意?” 听到这反问式的话语,赵木匠神色一怔,长叹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顾宁安颔首:“赵木匠不满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你所设计的这些剑,配不上你心目中的仙?” “这…”赵木匠神情一滞,不由得重复道:“我心目中的仙……” 不等赵木匠回应,顾宁安双手一拢,将宽大的袖袍攥在手心,继续道:“赵木匠认为,你心中的仙,可似我这般?” 这古怪的问题,让赵木匠更为疑惑,脸上的褶子都拧成一团:“我似乎听不太明白,先生所言之意。” 顾宁安颔首笑道:“这么说吧,你心中的仙,可是一剑山河断,驾云天下游的那种?” “是……” 顾宁安的话很简练,却立马在赵木匠的脑海中描绘出了一副“神仙持剑逍遥天地”的画面。 “那顾某现在再问。”说到这,顾宁安顿了顿继续道:“赵木匠所想之仙人模样,可为顾某这般?” 闻言,赵木匠仔细打量了顾宁安半天,方才应道:“不是先生这般。” 顾宁安笑道:“那就是了,你因我而遐想出一仙人模样,可顾某并非你想象中的模样。” “那如今,是我顾某要你做一柄木剑,而并非你想象中的仙人所求,你又何必纠结,自己所做的剑,能否配上你心中的仙呢?” 纵然顾宁安已经尽量简单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但这多日浸淫在自身想法之中的赵木匠,一时间还是钻着牛角尖没法想通。 “走了……一时间想不明白,喝顿酒就行了。”说着,顾宁安就拉着赵木匠的手臂:“走走走,胡老丈给我带了两坛酒,我今日可带来了一坛……” “胡老丈酿的?”赵木匠眸子一亮,久压心头的郁结莫名一松:“那可得尝尝!” 从顾宁安走进赵木匠的木屋,再到他们两个人结伴而出,笼共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刚将饭菜都热了一遍的赵柳一看自家这倔爹那么快就出来了,她还忍不住冲着顾宁安比了个大拇指:“还得是顾先生,换了个人来啊,我爹这恐怕到了明日早上,都不见得能出来。” 对于自家女儿的话,赵木匠也到没有矢口否认,只是尴尬一笑,就同顾宁安一道坐到了饭桌前…… 赵柳的手艺很不错,知道顾宁安要与自家老爹喝酒,她也是做了不少下酒菜。 吃饭期间,顾宁安不止一次夸赞赵柳的手艺,得到了认可的后者跟打了鸡血似得,非要再去多炒几个菜,怎么拦都拦不住。 若不是因为家里没有活鸡,外头的集市又关门了,她还就打算给顾宁安去弄只老母鸡来煲汤喝了…… 酒足饭饱过后,顾宁安与赵家妇女二人打了声招呼,便是大步离去。 “爹,要不要喝一杯浓茶醒醒酒?”说话间,赵柳已然端起茶壶,打算朝着茶杯中倒水。 “用不着。”脸颊通红的赵木匠,眯着醉眼:“我拢共也没喝多少,这酒劲儿刚刚好,没了多可惜......” 看着自家老爹这副醉醺醺的样子,赵柳刚要说话,只见那赵木匠“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连带着身下的板凳都哐啷一声倒在地上。 “哎呦!爹!”赵柳急忙想去扶那站着都摇晃的赵木匠。 谁知那老头眼神发飘,脚下步子倒是奇快,一个晃身就越过饭桌,直奔着“闭关”的木屋跑去。 不过是三两步的功夫,只听砰的一声,大门被重重合起之后,又是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砰!砰!砰! “爹!你做甚啊!” “今日喝了那么些酒,明日在做活吧!” 赶忙跟上去的赵柳一边叩门,一边喊道。 门内,赵木匠瓮声应道:“莫喊,我这连日来想不通的事儿啊,今日这酒一喝可算是想通了!” “顾先生是仙,但不是我臆想出来的那种仙......他要的剑,本就是老赵我做得剑,并非什么斩天裂地的仙剑!” “既然顾先生信得过我的手艺,那我又何必妄自菲薄,生怕做不出一柄仙人所满意的剑?”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声自赵木匠的手中响起! 原来,是他直接用小柴斧劈开了那雷击木的一面,焦黑的外壳落到地上,瞬间粉碎成为了一团黑渣! 定睛木的里头一看,好家伙,这看似焦黑无用的老柳木,内里竟然纹理清晰,看不出半点遭受雷击火烧的样子!“嗨!” “这顾先生的眼睛就是尖儿啊!” “外头焦黑,里头可是完好无损,其质甚逾新木!” 49 无眼男人 哗啦~ 晶莹的水流,顺着水桶的边缘,化作一条细长的水柱缓缓垂落。 一米多高的金桔树苗“贪婪”的吮吸着落入土壤中的清水,水落地后,没多久的功夫就是让树苗的根茎给吸收了个干净。 顾宁安放下水桶,笑道:“你倒是很能喝,也不怕撑着了?” 唰~唰! 微风拂过,树苗上冒出的点点绿芽儿伴随着树枝的摇晃微微摆动,似是在跟顾宁安说:再来一桶...... 嘭! 心有所感,顾宁安掌心一热,眼前赫然浮现了一道埋头摩搓着圆木的身影。 隐约间,他还能听到那赵木匠边摩搓着圆木,边大笑道:“老子的木活,天下第一!” 掌心一拢,将新生的红尘气归于体内后,顾宁安朝着里屋走去,口中还不由得自语笑道:“这顿酒没白喝......” ......“红尾鱼,这是第几遍了?”胡适将手中的宣纸微微下移,露出了两个圆溜溜的瞳孔。 啵!啵!啵! “我..没..数!” 一听这话,胡适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哎呀,这可怎么办......先生说,这要每天念一十九遍,现在不记得了,万一念多了怎么办?” 红尾鱼扭了扭身子,吐出几颗泡泡:“要不...问问先生......” 胡适连连摇头:“那可不行!这天色都那么......那么暗了,先生定是休息了......” 啵!啵! “那今天...就到这?” 闻言,胡适圆溜溜的眸子里,透出一股子浓浓的失落,他小心翼翼的将宣纸折起来,收进胸前衣襟后,才是开口道:“大鱼儿对不起,我太笨了......” 红尾鱼赶忙摆了摆鱼尾,同时吐泡:“你..聪明!” “送我回去吧。”气馁的胡适垂着脑袋,冲着红尾鱼招了招手。 红尾鱼见状,不知该如何安慰朋友的它,只能缓缓凑近巨石,好让胡适站到它的背上。 “距一十九遍,尚差三遍。”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惊得胡适和红尾鱼都是一颤。 循声望去,在哪巨石之上,胡适的背后,不知从何时起,站着一位身高用蓝布条蒙着眼睛的瘦高男人。 蒙眼男人身着一袭看着很粗糙的衣裳,是那种比麻衣还要粗糙的布料,显得皱皱巴巴的。 “你是谁!”胡适的话音刚落,水面上的红尾鱼忽然暴动,巨大的鱼尾透出水面,弯成了一卷蒲扇,将那胡适卷起后,身子一扭,调转了方向,飞快地朝着远处疾速游去! 平静的河水被其这一搅动,变得激荡不已! “跑什么?”被卷在鱼尾之中,稍离水面的胡适不解的问道。 红尾鱼边跑边吐泡回应道:“暗中..窥法..图谋..不轨!” 滴! 水滴滴落水面的脆声响起! 红尾鱼身子一僵,在它的视线中,自己正在缓缓地上升,离开河面! 一颗硕大的水球,就那么凭空浮现,将红尾鱼硕大的身躯包裹起来,凝成一方“水牢”,将其困在了半空中。 唯一裸露在水球外的,就是那卷起胡适的鱼尾! 反应本就迟缓的胡适见此情形,根本想不通发生了什么,神色木讷的他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先前蒙眼的男人,凌空走来,行至他的身前后,一手将其从鱼尾上拽出后,又是落到了岸边。 “小子,把你刚才所念的法典,借我一观,可好?”蒙眼男人露出了一个微笑,看着特别的和善。 半晌,回过神来的胡适捂住了胸口,高声道:“不好!你把大鱼儿放下来!” 蒙眼男人脸上笑意更盛:“你若不给我看,我就杀了那大鱼,可好?” “不!不行!”胡适急忙摆手的同时,继续道:“白纸是顾先生的,他比你厉害!” “哦?”蒙眼男人抬了抬手指,只见那被制在半空的红尾鱼鱼腹上,顿时破开一条细长口子,殷红的鲜血徐徐流出! “我从不受人威胁。”说到这,蒙眼男人话音一转,继续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要不把那张纸给我看看,要不你死,要不那条鱼死......” “你怎么选?” 望着蒙眼男人惨白的笑容,胡适心底无比害怕,可身子确实表现不出任何反应,喉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堵住的他,费了半天的劲儿,才是吐出两个字:“我死!” 闻言,蒙眼男人嘴角上扬,弯腰凑近了胡适一些:“为何选自己死?” “我是痴儿,划得来!” 这一次,胡适的回应速度很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回应了蒙眼男人。 “划得来...好一个划得来!”蒙眼大人陡然放声大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的他,一把扯掉了蒙在眼上的蓝布条。 布条之下,空无一物! 本该存在眼眶,眼皮,睫毛的地方,竟是平坦无比,仿佛这蒙眼男人,天生就没有眼睛。 瞎子,胡适见过......可连眼眶,眼皮都没有的人,他从未见过。 人生五官,他似乎只有其四! 这张脸,不狰狞,不可怖,但却诡异的让人头皮发麻! 胡适瞳孔微颤,低声道:“你怎么没有眼睛?” 无眼男人摸了摸自己本该有眼睛的位置,指了指漆黑的天空,淡淡道:“这得问他啊,为何我没有眼睛?” 胡适循着无眼男人所指的方向望去,除了偶尔飘过的黑云,再看不到别的东西。 “你还杀我吗?”低声问了一句,胡适露出了些许紧张的神色。 无眼男人微微垂首,纵他无眼,但却让胡适觉得,对方在注视打量着他。 过了许久之后我,无眼男人才是徐徐开口:“你救了自己一命。” 一听这话,胡适满眼狐疑,却不敢多问,他指向被包裹在空中的红尾鱼,问道:“能把大鱼放了吗?” “不急...不急。”无眼男人一把将胡适拉到身侧,让其跌坐在地上:“咱两还是有些缘分的,陪我聊会。” 50 茶楼听书 笃~笃~笃......“顾先生,您在家吗?” “郑德有事想来请教请教您!”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正在院中给那桔树苗浇水的顾宁安应道:“门未落锁,推门进来便是。” 闻言,郑德连忙推门而入后,又是顺手把院门给关上了。 望顾宁安正在给树苗浇水,郑德紧着步子,将手中提着的瓜果点心放到了院中石桌上,笑道:“顾先生,我这第一次上门,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给带了些点心瓜果来,你可莫嫌弃我出手小气。” 这郑德,先前必然早就听说了他被县里人传闻为“仙”的事情。 若是重利之辈,与顾宁安有共同摆摊之缘,会来事的,定然早就带着“进门礼”上来拜访,增进缘分了......这迟迟不来,却突然造访,显然是遇上“棘手”之事了。 顾宁安放下水桶,笑了笑道:“你这突然前来,又带了伴手礼,是有事求我?” 上一回与顾宁安结缘相识,还是共同摆摊,后来县里传开了那安思小院的来了个活神仙后,他也是很快就将二人联系到了一起。 郑德的功利心不重,故而他为了不让顾宁安觉着自己是因为他的身份才上门拜访,他也就是一直没有过来...... 见顾宁安说话那么直白,郑德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顾先生,我这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您的。” 顾宁安颔首:“我知道,你坐,我给你泡壶茶,看你那脸色苍白的,一看就没休息好,喝个茶提提神。” 听闻“茶”字,神经紧张的郑德应激反应似的喊道:“不不不!不喝茶,不劳先生,我真不喝茶!” 见此情形,顾宁安也索性坐到了石桌边,指了指一侧的座位道:“坐下喘口气,把事情跟我说说就是。” “哎!哎!”连应了两声,郑德顺势坐下后,就快速讲述起,他这些天的“可怖遭遇”来。 自打那一日郑德与阿黑从茶馆出来,各回各家之后,郑德本以为那不过是一场噩梦和一场虚构的故事。 然而,那天夜里乃至之后的两天,他都是梦到了那个诡异的梦境,而她的娘子,似乎也在饮食上变得越来越奇怪。 每一餐饭的肉食,几乎都是夹生乃至全生的。 怕这么吃会出问题的郑德主动接过做饭的工作,结果他做得熟肉,他家娘子只是吃了一口,就足足吐了小半个时辰...... 下意识的以为自己中邪了的郑德去城隍庙上香参拜,结果这噩梦仍旧是挥之不去......听完了事情的大概,顾宁安先是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郑德,在确定了其身上不存在妖魔邪气之后,又是掐指推算一次。 然而,往日几乎屡试不爽的推演之术,到了今日却是并没有算到什么异常。 干预推演之术的因素有许多,诸如天机蒙蔽,有修为高深之辈遮掩了这件事亦或是此事本无异常等等...... “你说那谷城县来得说书人,他所讲的故事,与你所做的噩梦有多处共同之处是吗?”顾宁安皱眉问道。 郑德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对对对!那无脸魔的故事中,也讲到了没有脸的邪祟!” 顾宁安起身道:“带路。” “去哪儿?”一时反应不过来的郑德木楞的问道。 顾宁安应道:“茶楼听书。” ...... 正值上午,茶楼外竟已经排起了长队,门前的小厮挨个收取着茶位费依次放人入场。 顾宁安粗略估计了一番这前头的人数,不由得侧头问道:“这茶楼生意那么好?上午就有几十号人来听书?” 郑德摆手道:“往常这个时候,定然是没那么多人的......这不,谷城县来得说书先生一到,讲得那无脸魔的故事,吸引了不少常听书的和不常听书的人前来。” “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大家是既害怕,又想听这故事我......” 闻言,顾宁安是可以理解这茶楼生意爆火的缘由的,毕竟就是在后世,无论是悬疑灵异类的小说书亦或是一些恐怖电影,那都是让人“又爱又恨”,恐惧感会让人害怕,但同样会激发肾上腺素的分泌,让人获得愉悦之感...... 交了茶位费,顾宁安与郑德一道走进了茶楼内。 茶楼的一楼正堂非常大,由左至右依次陈列着长条板凳和四脚木桌。 此刻,从中间至后的位置都已经被坐满了,还有不少的人将前头的位置自行拖拽到了后头坐着。 后排满满当当,前排空无一人,可问题是,这说书人的书桌可是摆在前头的,明显是坐在前排的“听书”效果要更加好才是。 “我们坐那儿吧。”说着,顾宁安便是朝着正对着说书人书桌的那位置走去。 循着顾宁安所指的方向望去,郑德不由得打了个摆子,那位置几乎场场都没有人去坐。 毕竟那位置的听书效果实在太好了,说书人的声音,就跟在你耳畔轻语似的! 据说有某一场,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壮着胆子在那里坐了一会,没等听完第一段,就是惊叫着冲出了门去......小厮上其座位前一看,还发现这位看着“火力很旺”的壮汉,竟然被吓得尿裤子了...... “先生,我们要不坐后排些?”郑德行至顾宁安身侧,低声问道。 顾宁安疑惑道:“为何?这位置的听书效果,绝对是最好的。” 郑德苦笑道:“我知道,可咱听得可是吓人的邪祟故事......” 心中了然郑德的意思,顾宁安指了指座位,应道:“我在这,你有什么可怕的......再者说,听清楚些,岂不是能找到你那噩梦与这邪祟故事,有没有什么关联?” 闻言,郑德这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今日又不是跟着阿黑那怂包一道来听书......今日陪他听书的,那可是安思小院的不老仙......有大神通之辈......有仙人作伴听书,即使那邪祟故事在可怖又如何? 一屁股坐下后,郑德看了看四周,高声道:“小二,上茶!这桌怎么没茶水?” 51 亦是梦中所得 “哎呦!马上来!马上来!”正在给别桌上茶书的小二闻言,先是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色,随即拿起两个茶杯,提起茶壶,就朝着顾宁安他们那一桌快步走去。 放下茶杯后,小二没有急着倒水,而是低声提醒道:“二位客官,这位置听起来效果好,可也有些渗人......你们确定不换后头些?” 郑德一脸豪气的摆手道:“不换,要得就是效果好!” 顾宁安瞥了身侧的郑德一眼,只是笑了笑道:“劳烦倒茶吧。” “哎,好!”小二应了一句,随即麻利的给二人倒上了茶水后,又是端上来一叠花生和一叠茴香豆,摆到了桌上:“二位客官这胆识过人,这是本店送的。” 顾宁安颔首:“多谢。” 前排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后排不少人的注意。 “好嘛,这又有不服输的跑去做哪个位置了......咱要不开个赌局,看看他们什么时候会被吓跑?” “嘘!都小点声,你们知道那穿着青衫的先生是谁吗?你们就瞎咧咧?” “谁啊?” “安思小院的顾先生!” “亲娘嘞!仙人也听书啊!难怪郑德那小子不怕嘞!跟仙人坐一桌子,还怕个鸟?” 这群人说话的声音虽小,但却不免被耳力极佳的顾宁安所听到,对于他们的言语,顾宁安也只是一笑置之。 不多时,两位小厮一人抬着一块通体漆黑的屏风上前,将那方书桌给遮蔽了起来。 紧接着,店门外的小厮顺手关上了大门和两侧的窗户。 如此一来,整个茶楼的光线就全靠各个角落的那几盏油灯来供应。 正堂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四周的喧闹戛然而止,除却一众看客们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浓重呼吸声外,在听不到别的声音。 对此,顾宁安在心底对这位茶楼掌柜的“生意经”表示认可。 毕竟是邪祟故事,这茶楼门窗一关,光线昏暗之后,那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透出来了。 那漆黑的屏风,将整张书桌合抱笼起,要说前排油灯是最少的,若不是提前知晓,几乎很难发现,前头还有屏风,屏风后还有一方书桌。 窸窣的脚步声缓缓响起,看来是那说书人不知从何地走出,来到了屏风后落座,这细微的脚步声,不坐在这第一排正对着的位置,还真听不见。 啪! 醒目声宛若乍现惊雷,让在场的看客们抖了三抖。 呼~呼!风声骤起,一盏盏油灯亦是摇曳不定! 轰隆!轰隆! 闷雷阵阵,雨声接踵而起! 惟妙惟肖的风雨雷电之声,自那屏风后有序响起! 顾宁安端起茶杯细饮一口,暗暗感叹这说书人的口技之高超。 “话说旧朝,战乱不绝,民不聊生!” “地处旧朝极西,有一破落村庄,村中寥寥数十户百姓,皆为老弱病残之辈。” “适逢黄道吉日,村中唯一的一对年轻男女成婚。” “男子身高八尺,面黄肌瘦,眉眼处蒙着一根红布条儿......” “女子身材娇小,暗红色的盖头笼住其首......宾客与其寒暄,她不过是点头回应,红布盖头下,没有半点声息发出......” ...... “洞房花烛夜,新娘坐于床榻前,新郎满脸紧张,徐徐掀开红盖头......” “红盖头落下,露出了一对清澈的凤眼,再往下看,那挺翘的鼻梁霎是好看......然而,那琼鼻之下,却少了一抹朱唇......” 咕嘟! 密集的吞咽声,自茶楼内响起,听到这里的时候,不少人已经忍不住想捂住耳朵不再听下去...... “娘子,你饿不饿?”新郎的手中不知从何时起,多出了一碗糜烂的血肉:“俺守了一天才找到的兔肉,你尝尝?” 新娘微微点头,随即扬起了脖子,只见一条细密的血缝在其下颚间展开,渐渐开裂,不断地有血水从其中而出...... 新郎从碗中抓起一小把血肉,小心翼翼的塞进了那条开裂的血缝处......咕咚,咕咚,吞咽声缓缓响起,无嘴新娘喉咙鼓动,吞咽着那腥臭的血肉...... ...... 啪! 醒目骤响! 正堂内不知从何时起已然熄灭的油灯,被重新点亮,窗户和大门也被从外头打开。 漆黑的正堂顿时透亮一片,只见那后排众人有蜷缩在桌下的,有紧贴墙壁瑟瑟发抖的,也有抱作一团寻求安全感的......他们无一不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显然,那无相魔的故事将他们吓得不轻! 说书人的屏风不知从何时被撤去,一位手持折扇,留着山羊胡须的说书人摇着手中折扇,望向底下众人后,又是将目光停留在了顾宁安的身上。 “这位先生,您似乎不怕?”说书人的声音千变万化,先前说书之时声音始终偏向沙哑,如今这本声倒是极具磁性,一点都听不出是个中年男人的嗓音。 顾宁安鼓掌笑道:“怕倒是不怕......不过,您讲得很好,让顾某有身临其境之感。” 对于顾宁安的回应,说书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邪祟故事说得人不怕,那还能叫好? “先生过奖。”说书人作了一揖,行至顾宁安他们这一桌前询问道:“我可否一坐?” “自然可以。”顾宁安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经意的说道:“先生这故事,当真是稀奇,不知先生是从哪本书中取得材?” 哗啦~ 说书人折扇一手,大大方方的回应道:“说出来先生可能不信,这是鄙人睡梦中所见!” 啪嗒! 正在拨花生的郑德一听这话,手一抖直接将花生肉掉到了地上,赶忙捡起花生,把皮给拈掉后,他就是看向了那说书人,正色道:“啥时候梦到的?” 说书人似乎觉得不算是什么秘密,就是大大方方的说道:“具体的日子是记不清了,但应该是有两个月了......毕竟,这故事我也是现在谷城县讲完了,看效果不错,才敢跑出来讲。” 听到这话,郑德又是看向了顾宁安,后者感受到他的注视,只是笑着起身道:“顾某尚且有事,就不多待了......” 52 魔意深种 顾宁安淡然离去的背影与那仓皇紧跟的郑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说书人捏了一粒茴香豆送入口中,看向了不远处的店小二,笑道:“看来你们这乐乡县,还是有些个胆识壮的人......那位青衫先生,可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怕啊。” “先生您有所不知,这位青衫先生,那可是咱安思小院的大名人。”店小二一脸骄傲的应道。 说书人绕有兴趣的问道:“哦?你快与我说说,他这究竟是做什么的?” “这......我也是听后头的看客们说的......”说到这,店小二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有人说,他可是神仙......” “呵...”说书人干笑了一声,便是没有再次接话,毕竟他本身就是讲述“奇人异事”的,对于民众因为某一些小细节就乱想乱传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店小二也是眼尖儿的,见说书人不信,他自然也是识趣的走开。 另一边,走出了茶楼的顾宁安便是领着那郑德朝着安思小院走去。 “顾先生,可有什么发现?”郑德低声问了一句。 顾宁安边走边应道:“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那说书先生也没什么问题。” 郑德一听,脸上愁容更盛:“那我这梦,我娘子这吃生肉的癖好,可怎么办呐......” “别慌...难不成你娘子还能吃了你?”顾宁安玩笑似的话语,却是让郑德更为害怕,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见此情形,顾宁安从腰间掏出一枚铜钱,递给了郑德,淡淡道:“这枚铜钱你拿着,今日入睡前,将其握在掌心......我不确定你的梦魇还会不会出现,但起码你不会被某些东西给吃掉。” 接过铜钱,郑德发现其跟普通的铜板没什么两样,不过见识过顾宁安本事的他,也是无比的信任,赶忙将那铜钱收进了衣襟处。 “多谢先生!” “你说我娘子是不是被邪祟附体了?” 郑德闷闷的问了一句。 顾宁安笑了笑道:“安心,若真有邪祟附体,你手中的铜钱保你性命是没问题的。” 闻言,郑德顿了顿才是开口道:“那这不会伤着我家娘子吧?要不先生您跟我一道去看看她?” “我暂且就不去了......此铜钱只伤邪祟,你娘子若不是就不会有问题。”在一个岔路口,顾宁安驻足道:“就在这里分开吧,你先回去吧。” “好......”应了一句,郑德就是的转身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走了没几步,他就是回头问道:“顾先生,万一我娘子是邪祟,那我可咋整......” 郑德的身后,空无一人,仅仅是一个转身,顾宁安就不知去了何处。 无奈之下,郑德也只得摸了摸胸口的铜钱,满脸愁色的朝家走去。 ......“不知顾先生突然造访,所谓何事?”说着,徐城隍抬手为顾宁安倒上了一杯热茶。 顾宁安沉声道:“襄州郡县,恐有大乱发生。” 见顾宁安如此严肃,徐城隍心头一沉,急忙问道:“先生,发生何事了?” 闻言,顾宁安不浪费时间,直接将他今日所见,以及所推测的事情,统统转达给了徐城隍。 首先,谷城县来得说书先生,时间是能与那位“真魔”隐匿起来的时间对得上的,这故事来自于梦......一位真魔以梦传神是相当容易的。 其次,之前在茶楼听书的时候,顾宁安有一点没有说出来或者是表露出来。 那就是在故事中的妻子被取下红布盖头后,除他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没了脸! 茶楼中四下漆黑一片,根本没有人发现,自己或是身边人,与那故事中的主人公一般,失去了自己的脸。 失去脸的人,同样也包括了顾宁安身侧的郑德! 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与其说太多事情的原因。 当众人失去五官的时候,顾宁安从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感受到了一股子熟悉的魔意吗——那魔意正巧与那魔焰上所散发出来的一致......然而,当说书人讲完之后,所有人身上的魔意都是消散于无形,不管顾宁安用何种手段探查,都是无法找到那隐匿起来的魔意...... “顾先生,此事甚大,我立刻去禀告灵佑侯!”听完之后,徐城隍顾不得什么礼数,丢下一句话,就是以阴司传讯的特殊方式,将消息传给灵佑侯。 灵佑侯得知之后,立刻命其余郡县的城隍彻查此事! 仅仅是半个时辰后,各郡县所查到的消息,就是再度回传到了徐城隍这里。 徐城隍收到了消息,没有自己先看,而是将其带至密室,与顾宁安同观。 一炷淡金色的香燃起,透出的青烟徐徐在半空中化作了一行行大字。 【襄州九县乃至襄州郡,均发现了说书人讲述无脸魔的故事!】 【各城隍以法眼所观,确定在说书人说书之际,场中所有人都出现了短暂的“失相”!】 【场中之人,无论男女老少,均在“失相”之后,散发出淡淡魔意......】 【各城隍在属地抽查数十人,以法搜其天地人三魂,皆探至魔意......】 咔嚓! 徐城隍看完之后,不禁意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滚烫的茶水顺着其手缝流下:“造孽...造孽!莫非这襄州九县乃至郡城的人,都早早的就被种下了魔意?” 顾宁安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魔意不同于魔焰,其隐匿之法让人无法一眼观之,棘手的是,其若不显,要将其根除,必须得是用法力一寸寸探查身种魔意者的天地人三魂!” “襄州郡县恐有不下数十万人,一个个用法力清除,显然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若是根除魔意之时,打草惊蛇,真魔用其自身手段引动魔意爆发,届时整个襄州将瞬间沦为魔地!” 脸色难看的徐城隍颔首应道:“此事恐怕连灵佑侯都无法解决了......他传信而来,却未说解决执法,就证明他也是束手无策......不过他定然会将此事上报于府城隍,也只能看看上头是否有对策了......” 闻言,顾宁安点头道:“嗯,若有其他消息,还望徐城隍告知一番,我先行一步,做些准备。” 徐城隍拱手道:“顾先生慢走!” 53 襄州魔乱 “顾先生,正巧我想去寻你来着。” 望见迈步走入的顾宁安,赵柳的脸上浮现一抹惊讶之色。 顾宁安仔细打量了赵柳一阵,才是笑道:“是顾某的剑做好了吗?” “是!”说话间,赵柳从一旁的剑架上,取下一把带有褐棕色剑鞘的木剑递给了顾宁安,笑道:“我爹本想亲自送去的,可自打那一日他醉酒铸剑后,就是嗜睡如命…….这不,这个点了,他还在酣睡呢!” 顾宁安接过木剑,细腻的剑鞘一入手,完全没有木材的那种涩腻感,若不是知晓的情况下,这手感若说是璞玉也完全不为过。 手握剑柄,顾宁安往外一拉,木剑出鞘! 不同于铁剑出鞘的“锵”声,木剑出鞘的声音更为柔和,恍若是玉石轻叩所发出的“哒”声。 木剑长约七尺,剑身环绕着一圈圈“年轮”,剑刃由宽至窄,于剑锋处缓缓“收腰”。 整体的做工,正如顾宁安所期许的那般——一切从简! “好剑,赵木匠的手艺当真是没得说。”木剑归鞘,顾宁安笼在袖袍间的剑指也是收起。 刚才交谈的功夫,顾宁安已经用法力细扫了一遍赵柳的天地人三魂,令他意外的是,这赵柳的体内,竟然没有魔意的存在。 “可否借纸笔一用?”顾宁安话音落下,赵柳应了一句“当然”,就是前去拿出了一套还算不错的文房四宝。 顾宁安将剑随手一放,研完墨后,便是大笔一挥,在宣纸上留下八个大字:【赵氏木匠,天下无双!】 哗啦! 拿起宣纸一抖,其上墨迹眨眼就干了,顾宁安将其递给赵柳,正色道:“将其表起来,近几日无事就不要出门了。” “哎,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赵柳应了一句,就是赏阅起那苍劲有力的字迹。 不知是不是错觉,先前顾宁安收笔的时候,赵柳还在这字上看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流光。 “顾某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回见。”说着,顾宁安大步走出的木匠铺,追出去想送一送的赵柳刚跑到门边,就望不到顾宁安的身影了…… 呼~嘘~呼~嘘! 一起一伏的呼噜声回荡在木屋内,顾宁安用法力探查了一番赵木匠的三魂之后,亦是悄然离去。 赵木匠与赵柳二人的三魂都是正常的,没有半点魔意的存在。 可其余郡县不是随即抽取探查了路人,查十个,发现了十个吗? 为了确定乐乡县百姓的“三魂”,顾宁安走遍了乐乡县各地,随即抽查了十人,结果这十人中,三魂深处均蕴藏着魔意! 为了确定一点,顾宁安马不停蹄的赶往了胡老丈家中,当时胡老丈正在与胡适吃午饭,隐匿了身行的他,没有在胡老丈爷孙二人身上发现魔意。 但在胡适的“人魂”之中,他却是看到了一些“黑雾”! 随手击溃了那些黑雾之后,顾宁安便是在一旁静观。 这不,正端着碗筷往嘴里扒拉着饭的胡适动作一滞,啪的一下将碗筷放下的他,转身就跳下了座椅:“我要去找顾先生!” 胡老丈见状,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这孩子,反应快了,但咋开始浪费粮食了。” 门外,火就火燎的胡适一头撞上了一道青衫身影,胡适刚欲道歉离去,便是认出了顾宁安的衣裳。 神色激动的胡适赶忙道:“顾,顾,顾先生!我要跟你说件事情!” 顾宁安颔首笑道:“不着急,喘口气,慢慢说。” 差不多花费了一盏茶的功夫,胡适才是将那天遇到了一个无眼男人的事情说清楚。 听完之后,顾宁安已经可以笃定,那人便是这一次襄州之乱的主角——真魔了。 只不过,他暂时还不通,此魔与胡适接触的目的。 让胡适回家后,顾宁安又是叮嘱其近日不要出门后,再度抓紧前往了八丈河。 红尾鱼的上那日所受之伤并不重,只不过是一日的功夫,就自行愈合了。 据红尾鱼所说,那日它所见的蒙眼男人给它带来一种嫉妒危险且无法抗衡之感,倘若那人想杀它,空怕也只是挥挥手的事情…… 顾宁安回到安思小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有一位日巡游与他前后脚相至。 日巡游奉徐城隍之命,将上头的决定传达给了顾宁安。 其应对方法大致是这样的:首先,调派周遭各阴司鬼神将襄州整个封锁起来,目的是防止魔意的继续扩散。 其次,京畿府哪位统领大乾阴司鬼神的“明灵王”正在撰写“敕令”。 敕令只有一个用途,就是让整个襄州地界的魔气无所遁形! 待敕令一出,真魔现身之后,各地的阴司鬼神将会一拥而上,将其镇杀。 当顾宁安询问到这敕令的撰写完成时间时,那前来报信的日巡游也只是苦笑着说道:“不知。” 对此,顾宁安也可以理解,毕竟此等能令如此大范围的魔气显形的敕令,也绝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刻画。 送别了日巡游后,顾宁安先是给那金桔树浇了些水,随后就是回到了屋内,尝试着将红尘气凝入木剑之中。 如今,他已然收集了六道红尘气,随着心念所动,顾宁安抽离去一缕红尘气,由剑柄开始,缓缓融入。 丝线状的红尘气看似轻于鸿毛,可控制起来的难度不亚于御动千斤之物…….不过好在,那木剑的承受能力远超顾宁安的预期,一缕红尘气融入之后,剑柄没有出现死好的异变。 如法炮制的催动第二缕红尘气凝入剑身后,顾宁安赫然发现,这一次融入的操控难度,竟比上一次足足大了一倍……就这两缕红尘气的融合,足足耗费了顾宁安体内三分之一的法力。 没有丝毫的停顿的,顾宁安继续引动第三缕红尘气……不出他所料的是,第三缕红尘气的引入难度,再度提升了一倍! 呼! 吐出一口浊气,顾宁安也是勉力将第三缕红尘气融入了剑身之中……同样的,他体内的法力也是耗尽,呼吸浓重的他走到院内,盘坐于金桔树苗旁,闭目吐纳起来…… 54 不告而别 剩下的三道红尘气,顾宁安足足花费了一整日的功夫,才将他们尽数融入木剑之中。 在此期间,他不止一次吐纳天地灵气恢复自身法力,以至于修炼完毕之后,这附近的灵气都是几近“枯竭”。 嗡! 随手挥动了一下手中木剑,一道清澈的嗡名声骤然响起。 融入了六道红尘气的木剑,此刻通体透出淡淡的莹光。 其剑锋处虽无锐利之气,但顾宁安可以笃定,此剑一出,他所见过的哪位灵佑侯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你来自红尘俗世,又出自顾某红尘老友之手,而今身凝红尘气,恐怕没有比红尘剑这个名字更是适合你的了。”顾宁安的话音落下,红尘剑当即绽放出一道银光! 见此情形,顾宁安笑道:“好,长剑蕴灵,以后就叫你红尘剑了。” 红尘剑入鞘,顾宁安随手将其放于一侧,转头看向了身后那三米高的金桔树! 昨日吐纳灵气之际,顾宁安特地坐于这树苗一侧,就是想让其接受灵气滋养,好长得快些。 结果没曾想,一整日的功夫,它竟然已经长至三米多高,浓密的枝丫也是朝着四周延展了开来,看这架势,恐怕是要不了多久,他都能吃得上自己种植的金桔了。 照例给金桔树浇了一桶水后,顾宁安洗漱了一番,就是走进伙房,下了一碗素面来吃后,就是出了门去。 算算时辰,这郑德自打前一日回家之后,可就再没了什么动静,想着去看看情况的顾宁安推演了一番留有自身法力的铜钱的位置。 结果这不算不知道,一算,怎么根据卦象来说,铜钱竟有“遗弃象意”外露? 郑德把那铜钱丢了? ……“哎,顾先生,你怎么来这里了?”膀大腰圆的条狼氏握着一把扫帚,笑着问了一句。 闻言,顾宁安先是拱手作礼,进而又是回应道:“我来寻郑德,这应是他家的宅子吧?” 条狼氏一听,当即上前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顾先生,你可是来晚了一步……昨日清晨的时候,我就见那郑德夫妇,收拾着细软,雇了架马车朝城外去了。” “当时我正好在这清扫,就随口问了几句他们上哪儿去。” “结果郑德那小子就跟我打马虎眼,平日里温婉有礼的谭冰也知怎么的,一言不发。” “对了,最奇怪的是,那谭冰从家里出来之后,蒙着一个面巾……你说这天气也怪热的,她带个面巾不怕闷坏了也?” 听到这,顾宁安大概是猜到这郑德为何要突然离开了。 甚至这厮还将蕴藏着一道法力的铜钱留在了宅子里头…… 告别了条狼氏,顾宁安换了个位置进入了郑家宅院。 走进正堂,四周的陈列都有些杂乱,彰显着屋主人离开之时的急切。 正堂的中央,有一方八仙桌,八仙桌的桌面上,摆着一枚铜钱,铜钱的下头,还压着一张黄麻纸。 拿起铜钱,展开黄麻纸轻扫了一眼,顾宁安不由得长叹道:“字是真不敢恭维。” 黄麻纸上的内容,是郑德留给顾宁安的信。 【顾先生,对不住了!】 【那日归家,我于镜中倒影,见吾妻面容无相,当时先生给予我的铜钱一阵发烫……由此吾可猜测,吾妻以为妖魔邪祟。】 【然,谭氏与我共结连理五载,纵其成了邪祟,或是以往本就是邪祟所化,吾也狠不下心去伤害她。】 【顾先生即为仙人,那自有除邪之心,吾不告而别,也是怕先生秉正道,将我的娘子灭杀。】 【对不住了,先生…….我会带着我的娘子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吾可以向先生保证,倘若那一天,我娘子下了山去为祸人间,在哪之前,郑某人一定已经踏上黄泉路向世人谢罪…… 】 看到这,顾宁安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后世那“白娘子的故事”,这郑德所诉,好像是将其当成了“除恶务尽”的法海…… 正堂中的一角,摆放着不少的拨浪鼓,这么多物件要隐居深山的郑德自然是不会带走的。 顾宁安随手拿起一个拨浪鼓,手掐三宫,很快就是推算出了郑德二人的大概方位…… …… 一条崎岖的林间小道上,马车的轮毂不断的发出“喀哒喀哒”的撞击声。 马车车厢的帘子被掀开,盖着淡蓝色头巾的谭冰伸出手晃了晃。 会意的郑德赶忙勒停了马车,托着谭冰下了车。 谭冰伸出手,在郑德的手心写了个“走”字。 郑德颔首,随即捏了捏谭冰的手,算是“好”的回应。 哐啷!一声巨响字马车轮毂处传来,循声望去,不知是哪里飞来一根木棍正正好好卡进了马车轮毂之中。 意识到不对劲的郑德一手将娘子拉倒了身后,一手从车座下面抽出一把臂儿长的剔骨刀。 “别躲了!我看着你了!” “识趣的就给郑爷爷我让开一条道来……”说到这,郑德晃了晃手中的剔骨刀厉声道:“郑爷爷我给你们放放血!” 两侧的灌木中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响起。 陡然间,三个身材各异,蒙着面的“林匪”窜了出来,只见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拿了一柄亮闪闪的大刀,气势汹汹的朝着郑德围了过来。 “小子!你挺狂啊,老子倒要看看,你等会被砍翻的时候,还能不能那么硬气!”为首的林匪怒喝了一声,脚下步子渐渐加快,一对阴翳的眸子死死的锁定了郑德。 “慢!”郑德大喝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散碎银子:“哥几个出来混,不就是为了银钱,何必斗个你死我活?” “我把钱留下,哥几个给我让条道,可好?” 闻言,为首的林匪驻足,与一旁的二人低声讨论了一阵。 半晌之后,为首林匪沉声道:“好,你把刀放下,我们兄弟几个要搜查一番你的马车,拿光了钱财,我们就放你们走!” 此话一出,郑德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若是真的放下刀,那他们二人真就成了“待宰羔羊”,可若是不放,万一伤着他家娘子,又该如何是好? “小子,想好了没?”为首林匪催促的同时,又是凑近了几步。 正当郑德犹豫不决之际,一阵莫名的清风吹过,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卷起马车车帘,亦吹开了谭冰脸上的面巾…… 55 一并带走 先前,三名林匪商议的是,等郑德将剔骨刀放下之后,不光抢了他的银钱,更要夺了他的娘子! 毕竟,谭冰的身段还是相当不错的,即使怀有身孕,也不过是小腹微微隆起,被宽松的衣裙一遮盖,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能在林间干劫道勾当的,能有什么好人? 他们若不是怕郑德拿刀拼死抵抗,这一会早就冲上来,将他们小夫妻两个吃干抹净了。 一直很好奇谭冰面巾之下容颜的三位林匪,纷纷瞪大了眼睛盯着看。 结果这一看,差点没吓得魂飞九天! 谭冰那张平坦到没有丝毫起伏的脸,充斥着诡谲,三位林匪齐齐咆哮一声“鬼啊”,就是转身逃窜而去! 然而,他们没跑出多远,就是一个个栽倒在地,看上去像是昏死一般。 乘此机会,郑德连忙将卡在轮毂中的棍棒拔出,正打算将妻子扶上车的郑德,余光忽然瞥到了一袭青袍。 吓了一跳的郑德朝后退了一步,当他望到顾宁安那张平淡如水的面容时,他先是长呼出一口气,随即放下手中的剔骨刀,抱拳道:“顾先生……” 见状,顾宁安倒是觉得有些意外:“怎么?不拿上刀,跟我搏一搏?” “先生莫要取笑我……”郑德苦笑着应道:“且不论我定然打不过先生,就算是打得过,我也不会对先生出手的。” “为何?”顾宁安问道。 郑德沉默了片刻,随即应道:“若我说,我把先生当朋友,先生信吗?” 顾宁安颔首:“信。” 闻言,郑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成,那就劳烦先生,待我们夫妻二人死去后,将我们合葬于一处。” 说话间,郑德一手拿起了剔骨刀,毫不犹豫的对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慢!”顾宁安一字落下,郑德浑身僵硬,剔骨刀在其心口前无法寸进半步。 “先生!让我死在她们娘俩前头,可好啊?”郑德身子僵硬无法动弹,但还能发出声音。 顾宁安眉头紧皱,应道:“我何时说过要杀你们了?” “哎?”郑德一时语塞,思索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顾先生好像从未说过要对付她娘子。 “可是,您不是说了,那铜钱只伤邪祟吗?我娘子的状况,想必先生已然得知……先生即为仙,除恶就是本分……” 顾宁安摆手道:“莫要给我扣帽子……去把那三个匪徒绑起来,拴到马车后头,跟我回去。” “回去?可我娘子这样子,再回乡里,恐会引起祸乱啊!”说着,郑德用力眨了眨眼道:“先生,你要是不杀我们,要不就放我们离开吧?” 顾宁安指了指谭冰,正色道:“假如我跟你说,你这么带着你娘子躲避起来,是必死无疑……你还要带她走吗?” “这……”郑德神色一怔,顿了顿道:“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若是回去,尚有希望?” “嗯,回去后,就住到我的小院只之内……”说这,顾宁安轻轻挥手,郑德手中的剔骨刀应声落地,其僵硬的身躯也是恢复了力道。 “那就全听先生的!”一咬牙,郑德从马车上取来一截麻绳,将那三名昏迷的林匪捆在一道后,又是将他们拴在了马车后头。 做完这一切,郑德先将谭冰扶到了车上,又是冲着顾宁安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上车一坐?” 顾宁安摇头:“你进车厢里去,我来驭马。” “这怎么行…” 不等郑德把话说完,顾宁安就是打断道:“别磨蹭,切记等会不要胡乱将头探出车窗……” 郑德连忙点头:“好!” …… 车厢内,郑德与谭冰通过在对方掌心写字的方式,进行了一番交流。 到了现在,郑德总算是将实情告诉了谭冰……先前,郑德只是告诉谭冰,说她病了,带她去看病的…… 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谭冰表现得很平静,甚至她还反过来宽慰了郑德几句。 见自家娘子没有太大的反应,郑德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忽然,感觉车厢里有些闷热的他撩开了帘子透透气。 嗡! 只觉得大脑一阵嗡鸣,郑德看着底下渺小的树木和时不时飘过的白云,直觉得眼前一黑的他,往后一栽,倒在了自家娘子的怀中…… …… 御使马车飞行,对顾宁安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大多数的时候,他更喜欢用步子去丈量这红尘人事。 不过此间尚有魔事,顾宁安索性就直接给马车施了一个障眼法后,直直的落入了安思小院之中。 落地之时,车厢内的郑德尚在昏迷,顾宁安取之一弹,一道法光钻进了谭冰的面巾之内。 “现在你可以说话,也可以听到声音了,只不过这目力我暂且不能帮你恢复……”言罢,顾宁安又是拍了拍郑德的脸颊,淡淡道:“到家了,醒醒。” “飞!”吓得一激灵的郑德猛地窜了起来,脑袋磕到车顶,发出一阵闷响! 谭冰摸索到了丈夫的脑袋,轻笑道:“慢一点儿,别一惊一乍的。” “谁在说话?”郑德摸了摸脑袋,愣了片刻,才是反应过来:“娘子!你能说话了?” 说话间,郑德赶忙掀开了谭冰的面巾……然而,这面巾之下面容上依旧是空无一物…… “我用法力暂时帮你娘子恢复了口窍和耳窍,目力尚且不能恢复……你们先将就一番吧。”说着,顾宁安放下了车帘,走到了车后头,将那三个昏迷不醒的林匪从马车上解开后,又是回头道:“你们且在小院里待会,我将这三个林匪送到官府去……若是饿了,伙房有些食材,自己做。” 神色激动的郑德从车上窜了下来,冲着顾宁安作揖道谢的同时,又是上前一步道:“这跑腿的差事,要不让我来坐?” “无妨,你陪着你家娘子就是。”丢下一句话,顾宁安就牵着三位神色木讷的林匪走出了门去…… 56 孝顺孩子 天色渐晚,阵阵炊烟自安思小院内升起。 端着一口旱烟锅的刘屠户咂出一口呛鼻的白烟,鼻子一嗅,咧嘴笑道:“嚯,顾先生的手艺不错啊,这肉酱的香气那么浓。” 正琢磨着要不要去蹭一口吃的,刘屠户突然听到巷子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循声望去的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顾先生!” 见老屠户动静如此之大,喊了自己一句,又是看向了自家小院的位置,顾宁安也是明白他在惊讶些什么。 于是乎,他也是应了一句招呼后,又是稍稍解释道:“家里有客人。” “原来是这样…”刘屠户颔首笑道:“难怪先生买那么多烧鸡,想必一定是贵客。” 顾宁安有些意外的看了刘屠户一眼,他手里提着的确实是烧鸡,只不过是用荷叶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那种,这刘屠户鼻子倒也是灵光,这都能闻得出来。 “刘屠户拿一只去尝尝。”说话间,顾宁安就已经行至刘屠户家宅院前头,将一包烧鸡摆在了刘屠户一旁的石阶之上。 “使不得,使不得!”刘屠户吞了口唾沫,拿起烧鸡就要往回递。 顾宁安这时候,已经走远了几步,只见他摆了摆手道:“拿去吃吧,本来也是白得来的。” “哎!”刘屠户凑上前几步:“这烧鸡怎么能还得白得来,改明儿我去弄一只还给先生!” 正要关上院门的顾宁安闻言,笑应道:“抓一个林匪县衙赏银八十文,一只烧鸡,八十文,可不就是白得来的?” “抓林匪!”刘屠户一听这话,瞬间就觉得自己没戏了,他岁数一大把了,别说抓林匪了,就是抓条狗都费劲儿! “赶紧回去吃吧,凉了就可惜了。”说着,顾宁安便是合上了院门。 回过神来的刘屠户掂了掂手里的烧鸡,喊了一声“多谢先生”,就是兴冲冲地朝家门走去。 院内,笑容异常灿烂的郑德见顾宁安关上了门,方才出声道:“顾先生,你今晚可有口福了,我娘子做了些肉包子,就是你上次吃过那种。” 闻言,顾宁安晃了晃手里的烧鸡:“那今晚的肉菜可不少了。” 郑德搓了搓手,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我娘子,她这吃生肉的毛病……” “先吃饭,你娘子的事情,我还得再想想。” 不知怎么的,虽然顾宁安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但郑德是百分百相信他能让自家娘子恢复正常的饮食。 毕竟没嘴能说话,没耳朵能听见声儿,这不都是顾先生的法术整出来的? …… “顾先生,我娘子咋样?要不您搭个脉试试?” “她这一天没吃了,要不还是给她吃点生肉?” “可她这嘴都没了…” “娘子,你脖子哪里有没有裂开嘴啊?” 再连续絮叨了四五句话后,郑德终于被她娘子给教训了一顿后,才是缩着脖子消停了下来。 一旁,顾宁安在用法力一寸寸探查过谭冰和郑德的天地人三魂之后,发现了一个差异之处。 首先,郑德与其余身中魔意之人一般,潜藏于三魂之中的魔意几句处于全封闭状态,像是一颗冰冷沉寂的石子……而谭冰的则是不同,她体内的魔意如同一颗跳动的火星,不断涌动的同时,逐渐在往火苗的方向发展。 而造成这一不同现象的原因,竟是谭冰腹中的胎儿。 谭冰腹中的胎儿已凝聚天地人三魂,似是感受到“母亲”遭到了“异物”入侵。 其胎儿的三魂竟不断的在朝着魔意撞击而去! 所以说,这沉寂的魔意是被谭冰的孩子攻击之后,才自主“苏醒”的…… “倒也是一个孝顺孩子。”顾宁安不由得一笑,随即屈指弹出一道法光,融入了谭冰的腹部。 刹那间,那不断撞击着魔意的稚嫩三魂消停了下来,那化作火星的魔意则是没有变化,在没遭受到攻击之时,它也没有继续膨胀。 这时,郑德见顾宁安眉头舒展,又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按耐不住的他开口道:“先生,谁是孝顺孩子?” “你们的孩子……”顾宁安话刚说一半,对面的夫妻二人齐齐站了起来,异口同声的问道:“我们的孩子怎么了!” 见状,顾宁安笑着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别急的同时,稍稍解释了一下他为何这么说,以及谭冰当前的身体状况。 听到是自家孩子想保护谭冰,才让其变成这样的时候,夫妻二人的反应是截然相反的。 谭冰感动无比,若非无眼,恐早已经泪眼婆娑。 郑德倒是骂骂咧咧的,还声称等这孩子出世了,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这个道理。 然而,就是这样一番心疼妻子的话,差点没让郑德被他家娘子给打成瘸子……. 小夫妻两个闹了一阵,郑德又是看向了顾宁安,拱手问道:“先生,那娘子的脸,啥时候能恢复正常啊。” 顾宁安顿了顿道:“具体何时还得看把你们变成这样的邪祟何时被揪出来。” “届时消灭了邪祟,你们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闻言,郑德打了个哈哈,笑道:“先生,我又没被邪祟附体,您为啥要说你们?” 顾宁安抬眼道:“对了,我先前没告诉你……在茶楼听书的时候,你的五官也曾消失过。” “只不过你肚里没有孩子帮你……真正的邪祟也还没动手,你才暂时是正常的。” “娘嘞!”郑德一拍额,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合着我也被附体了…那我就不担心了。” 谭冰出声道:“相公,你在担心什么?” “那还不是担心你成了邪祟,我没成,人的寿数肯定没邪祟长久……我到时候死的比你快,这不就没人照顾你了?”郑德在说话的时候,还走近前去拉起了谭冰的手。 盖头下,谭冰脸颊一红,嗔怪道:“顾先生还在呢,你有个正形。” 郑德满不在意的说道:“顾先生那是自家人,怕个啥。” “顾先生,你说是吧?”说话间,郑德转头看向顾宁安原先所在位置时,赫然发现哪里已经空空荡荡,没有半点人影…… 57 主动现身 两日后的上午,顾宁安刚吃过早饭,那徐城隍就是找上了门来。 将人邀进来后,顾宁安先是给其讲述了一下谭冰的情况,免得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后者听完之后,也是不由得感叹这世间生灵的奇特,初生牛犊竟然为了护母,也敢跟可谓“猛虎”的真魔魔意叫板。 当顾宁安询问到这让真魔无所遁新的“敕令”何时能拿出时,徐城隍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毕竟他不过是小小的一县城隍,此次的事情,已经涉及到了大乾朝最大的阴司鬼神,他根本就无全过问此次的计划和具体执行时间。 对此,顾宁安刚想宽慰几句的时候,忽感外界涌现一道极为强横的魔意,而且这魔意,就与那当时徐城隍身上所燃烧的魔焰如出一辙! “真魔出现了!” 此话一出,徐城隍脸色骤变:“在哪!我怎得没有感受到?” 顾宁安皱了皱眉道:“魔意未消,定于一处不动,看来对方是故意告诉我们......他来了。” 徐城隍不敢怠慢,立刻催动法力朝着天际激出一道法光,法光呈波纹状,不断地朝外扩散而去。 此乃各地城隍的特殊传讯手段,只需要很短的时间,所有关联此事的鬼神都能受到消息,从而尽快赶来。 至于顾宁安就是一句话,徐城隍为何敢直接将此事传递出去? 那自然是因为信任......一位真仙存在,犯得上跟他一个小城隍在这种是非问题上开玩笑? 答案显然是不会的。 顾宁安伸手一招,悬挂在厢房内的红尘剑顿时飞至其身前。 徐城隍一看这把质朴无比的木剑,不由得露出些许异色。 这真仙使用的配剑,竟然看上去跟普通的桃木剑无甚差别? “走吧,既然对方主动现身了,那我们也该去见见才是。”说着,顾宁安便是大步朝着院外走去。 徐城隍也是信心满满的跟了上去...... ......“禀威灵公大人,乐乡县城隍徐送秋传讯而来。” “其称,真魔已于乐乡县主动现身!” 襄州灵佑侯作为统管一郡九县的阴司鬼神,此刻正无比恭敬的冲着身前的那位高大背影做着汇报。 高大背影身着与城隍制式相同,颜色花纹不同的官袍,其身上时不时逸散出的纯正香火之力,彰显着其府城隍的崇高身份。 威灵公背着手,淡淡道:“按兵不动,在明灵王的敕令送来之前......我们要防止真魔用调虎离山之计,打乱我们的阵脚。” 听到“按兵不动”的字眼,灵佑侯眼眸一阵颤动。 沉默了片刻后,他才是回应道:“威灵公大人,徐城隍传讯而来时说了,真魔是顾先生发现的,而非他发现的......” “顾先生......那位可能是真仙的存在?”威灵公转过身,一对如炬的神眸落到了灵佑侯的身上:“那你便带着人去看看,我在这候着明灵王的敕令......没有敕令,即使看到了那真魔,也可能再让其逃脱。” “是!”灵佑侯应了一句,随即快步转身离去。 看着自家下属如此急切的样子,威灵公倒是有些好奇,这所谓的真仙人物,当真有如此让人信服的实力? ...... 一处馄饨摊前,有一位蒙眼男人,正坐在一方木桌前,大口大口的朝嘴里送着馄饨。 一碗馄饨十八只,个个都有鸡蛋那么大,可这蒙眼男人自打来了之后啊,就已经吃了足有十多碗了,这也导致其手边的碗已经叠得跟小山一样高了。 “劳烦再来一碗鲜肉馄饨!”说着,蒙眼男人又是叠了一个碗到手边。 一听这话,那馄饨摊摊主有些迟疑,只见他行至摊位旁,赔笑着说道:“客官,您这队伍已经吃了十五碗了......吃太多可对身子不好......要不您歇歇,去溜溜食,回来再吃?” 闻言,蒙眼男人笑了笑道:“你是怕我不给钱?” 哪有人说话那么直白的......馄饨摊老板心中点头,脸上摇头:“哎,客官一看就是有钱人,怎么可能会没有这么点小钱?” 蒙眼男人摇头道:“我确实没钱。” 此话一出,馄饨摊摊主的笑容凝滞:“客官,我这可是小本买卖,概不赊账的......您要是没钱,可找人借些...到时候去了官府,这赖账不给钱,可还得挨板子呢!” “哎!这里,这里!”蒙眼男人突然起身,对着远处招呼了两声。 不远处,顾宁安见此情形,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这位蒙眼男人散发出魔意的动作,就是在告诉自己——他来了。 而徐城隍看到这一幕,则是无比的愤怒! 在他看来,这真魔实在是嚣张无比! 竟然敢那么明目张胆的在这吃馄饨,见到了他们之后,还像是熟人打招呼一般的招手! 真当没人治得了他了是吧! 另一边,馄饨摊摊主只能看得到顾宁安,见对方走来,他脸上的笑容再度浮现:“顾先生,这位赖...咳咳咳,这位客官是您的朋友啊?” “不是。”“不算。” 这两句话,前者是顾宁安说得,后者则是那蒙眼男人说得。 见此情形,馄饨摊摊主脸上的笑容再度凝滞,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晓现在该不该去找官差来,治一治那想吃白饭的蒙眼男人。 “在下石毅,见过顾先生。”蒙眼男人起身,对着顾宁安躬身作了一揖。 顾宁安拱手回应:“不必多礼。” 这二人到底认不是认识啊? 望着忽然开始打招呼的二人,馄饨摊摊主可又是犯了难。 顾宁安是什么身份,他是知道的,这位肯定是不会赖账的,但那蒙眼男人,不带钱还吃那么多,显然是泼皮一个,这二位眼下打起招呼,他刚升起的报官心思,又是搁置了......“顾先生,劳烦您帮我结下账。”蒙眼男人指了指馄饨摊摊主,无奈道:“不然这位可就要急眼了。” 见状,顾宁安取出了一些散碎银子,递给了摊主,继续道:“劳烦再上三碗馄饨。” 有人付账,馄饨摊摊主自然是高兴得紧,他接过了钱,应了一声“好”,就是快步回到了炉灶前鼓捣了起来...... 58 动手 一人,一魔,一城隍,分别坐在木桌的一侧。 每人的面前都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大馄饨,顾宁安与蒙眼男人倒是跟没事儿人似的,一个吃的不紧不慢,一个吃得满嘴油光。 只有那徐城隍始终端坐着身子,摆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城隍大人,你倒是吃啊…”蒙眼男人将碗中的最后一个馄饨送入口中后,就是朝着徐城隍说了一句。 徐城隍一听,粗大的鼻孔窜出两行热气:“用不着你管!” 蒙眼男人倒也是不生气,笑了笑道:“你吃不吃我管不着,但你浪费粮食可耻……你要是不吃啊,我就替你吃了?” 此话一出,徐城隍当即低下头,对着那碗大馄饨用力的一吸,只见两缕白烟钻进了其鼻腔之中。 “来,你吃。”徐城隍指了指面前的馄饨,冷笑道。 蒙眼男人叹息道:“都没味道了还吃什么吃?你们这些个鬼神,吃东西就是浪费!” “你!”徐城隍双目圆睁,若不是打不过,他可能早就忍不住丢出勾魂锁来了。 “石道友,你如今主动现身,可是打算收回你种在襄州九县身上的魔意?” 蒙眼男人拱手道:“先生,我并无这般打算……今日现身,纯粹是我猜那明灵王已经布好了敕令……与其让他找出来,倒不如我自己出来。” “反正早一步,晚一步我都是要现身的,这早一步现身,还吃上了那么多馄饨,倒也是赚了。” 徐城隍冷笑道:“自知死期将至,所以出来吃断头饭了?” “城隍,我念在顾先生的份上,这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你可不要挑战我忍耐的极限。”说这话的时候的,蒙眼男人转头面向了徐城隍,虽其蒙眼,却给徐城隍一种正在注视着他的感觉。 浓郁的危机感自心间升腾而起,徐城隍直觉得浑身的法力都要凝滞了。 直到身旁有一声清咳响起,遍布着其周身的压力,才是一泄而空。 怀着一个感激的目光看向了顾宁安后,徐城隍决定暂时不插话了,毕竟眼下的局面,他确实没有资格插话…… “石道友,请问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魔意的扩种损耗得是你自身的本源力,将那么多人滨城魔,又会让你沾染孽障……即使魔修不算太在乎孽障缠身,但这多了,总是对修为有些影响。” “此等百害无一利的事情,你又为何要去做?” 闻言,蒙眼男人沉默了良久,才是回应道:“为了让他们摆脱桎梏,不再做那案板上的鱼肉……” 顾宁安皱眉道:“此话怎讲?” 蒙眼男人摇头:“有些答案,需要先生自己去找寻。” 正当顾宁安打算追问一番的时候,灵佑侯带领着麾下一众城隍飞掠而来。 当他们看石毅之时,第一时间就认出,这人就是将他们襄州搅得鸡飞狗跳的真魔! “真魔,果然是你!”灵佑侯大手一挥,其麾下鬼神从各个角度,将石毅从各个角度给包围了起来。 蒙眼男人见状,只是伸手轻叩桌面,只听笃~笃两声响起,一道道微小的魔意自周遭绽放开来。 顾宁安甚至都不用去看,就能猜到从这一刻起,所有身种魔意的人,全都成为了无脸魔。 “放肆!”灵佑侯认为这是真魔赤裸裸的挑衅,冲着顾宁安喊了一声“顾先生小心”后,就是笔直的甩出勾魂锁! 唰!唰!唰! 散发着法光的勾魂锁,自四面八方朝着的石毅激射而去! 顾宁安心知这动手了,就没得谈了,他索性也就起身退卡了几步。 不知为何,他其实并不太愿意与这位蒙眼男人刀刃相向,也许是那魔意令他很熟悉,也许是蒙眼男人的所作所为似乎另有隐情。 嘭! 十道勾魂锁在即将刺入蒙眼男人的躯体之时,只见后者做了个揽月的动作,一把将所有的锁链都捏到了手中! 紧接着,一道道充斥着毁灭气息的魔焰自锁链一端急速蔓延而去。 一众城隍现在唯有两个选择,要么松手丢下勾魂锁,要么等着被魔焰灼身! “上一次不过是放了你们一马,现在还敢来找我?” “真当我石毅是好欺负的?” 说话间,蒙眼男人左手虚空一握,众城隍的身后纷纷浮现一张大手对着他们合拢! 初一交手,胜负已分! 顾宁安可以笃定,蒙眼男人并没有说谎,先前的那一次,他一定是对这几位城隍放水了,要不然的话,就单凭这一手,就能直接将这些鬼神一网打尽! 将手握到了剑柄之上后,顾宁安刚欲出剑,却又将手放了下去。 只见一道鎏金神符自远处激射而来,其上涌动着强横无比的香火功德之力! “敕!”洪钟似的怒喝响起! 由魔意形成的一张张大手乃至那魔焰统统在鎏金神符的镇压之下消失于无形! “威灵公带着敕令来了!”灵佑侯的话音落下,一众城隍的纷纷面露喜色! 他们知晓,今日这反击的机会来了! “收回魔意,饶你不死!”威灵公的身形浮现后,完全没有去管在场的任何人,直接正面硬刚蒙眼男人。 “笑话!”蒙眼男人讥讽道:“明灵王亲至都不敢说这话,你带着一方敕令就想弑我?简直是异想天开。” 威灵公冷哼一声,口中法诀声阵阵! 片刻的功夫后,悬浮在空中的鎏金神符绽放处一阵金光后,化作了一柄金鐖朝着蒙眼男人直砸落! 细细感受着金鐖之上传来的法力波动,顾宁安大概对明灵王敕令的实力有了个大概的判断。 此等攻势,已是徐城隍他们口中的真仙级毋庸置疑,可光凭这敕令一击,当真能叫那真魔伏诛? 铛!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只见那蒙眼男人徒手接下来这裹挟着万钧之势的一击后,双手横握金鐖,直接将其折成了两截! 59 剑指苍穹 “怎么可能!”威灵公脸色骤变,他不敢相信来自明灵王的敕令,会被如此轻而易举的拦下后撕碎! 蒙眼男人突出一口血水,嘴角上扬道:“切,这东西若是明灵王自己来用,我尚且不会正面接下,但若是你……也配饶我不死?” 威灵公又急又气,可他此行带来的最强一击都被破解了的,那他完全可以说是,完全奈何不了对方了! “顾先生,徐某恳请您出手伏魔!”徐城隍说话间,身子已经弯曲到了九十读。 在场的一众鬼神,除却那威灵公外,都能理解徐城隍的用意。 毕竟眼下没有其他的办法,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在场这位实力不明的顾先生了! 见众人看来,顾宁安便从一旁走出,他没有急着动手,反而是看向了蒙眼男人,问道:“石道友,顾某还是想多嘴问一句,你夺走众生相貌,可是为了供养某些存在?”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诧无比! 对城隍们来说,这真魔供养的肯定是邪物! 而对石毅来说,他的本意可完全不是供养某些存在……事实可是恰恰相反…… “先生!你看出了什么!”石毅的语气第一次变得激动起来。 顾宁安指了指其头顶与四肢,继续道:“你可知,你的头顶和四肢处,均有缠绕着一根灰色的线?” 众城隍朝顾宁安所指的方向看去,结果毫不意外,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石毅却似乎异常信任顾宁安,他吞了口唾沫,正色道:“敢问先生,此等灰线来往何处?” 顾宁安指了指天际:“深入天际,再往上就瞧不见了。” “难道我被骗了?”石毅神色慌张,只见其周身魔意大涨,如同一块磁铁般,吸引着馄饨摊摊主身上的魔意。 魔意回到了其身上之后的,蒙眼男人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他对着顾宁安拱手道:“先生,你又看到了什么?” “一缕天魂顺灰线上浮。”顾宁安同样是眉头紧锁,在他的眼中,那不知通往何处的灰线,要远比眼前的真魔来得危险得多! 扑通! 蒙眼男人陡然跪倒了下去,众人惊疑之际,他竟直接对着顾宁安叩了三个头:“学……先生,石毅本以为解开了枷锁之秘…….结果这到头来,竟成了他人的刀俎……” 不等顾宁安回应,那蒙眼男人身形逐渐虚化,变得愈发透明后,只听嘭的一声,就是炸裂成了精纯的魔意四散开来! “真魔……自,自尽了?”威灵公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今天的这桩事情的,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尾结束。 真魔自尽,就是编撰成话本故事,恐怕都会被人骂一句的没有逻辑! 如此强悍的存在,好端端的凭什么自尽? 与此同时,作为事件主角的顾宁安,正站在原地,他的左手掌心,不知从何时起,多出了一缕新生的红尘气。 凝视红尘气,顾宁安在其中看到了这样一幕。 大雨倾盆,一座合坟之前,蒙着眼睛的石毅跪在坟前指天怒骂! “贼老天,你为何这般不公!总挑我们这般的苦命人捉弄!” “我眼瞎不能见,我娘子口哑不能言……为何我们的孩子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啊!” 若看到这里,顾宁安只是疑惑红尘气为何会浮现,但再往下看,他就赫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只见那红尘气所蕴藏的画面中,一袭白衫的顾宁安行至蒙眼男人面前,递出一本书:“普天之下,从来没有所谓的公平,想要公平,就自己去争取吧。” 接过书本,蒙眼男人呆楞了几许,随即冲着顾宁安叩首道:“学生石毅,拜见先生!” 画面戛然而止,顾宁安再度看向了石毅自尽的位置,他不记得红尘气画面中发生的事情,亦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这么一个学生,还给了人家一本“道途”!但红尘气的出现,让他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位被称为真魔的蒙眼男人,是他的学生,曾与他有莫大的渊源。 而自己的学生,似乎为了完成什么目的,受人蛊惑,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最后落了个悔恨自尽的下场。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与这灰线尽头的存在有关? 摈弃繁乱的思绪,顾宁安上前几步,将掉落在地上的一根蓝色布条拾起后,将其系在了红尘剑剑柄之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红尘剑自行出鞘三寸,发出一阵“铮”鸣! 不远处,注意力始终落在顾宁安身上的一众城隍纷纷被这一声剑鸣给惊到。 “仙剑!”威灵公喃喃自语了一声。 灵佑侯从那一声“铮”鸣中,感受到了浓烈的愤怒,令他不理解的是,真魔已经死了,顾先生以剑所散的愤怒,究竟是对谁? 锵! 红尘剑出鞘! 顾宁安周身法光涌动,一掌将新生的红尘气拍入剑身后,剑指苍穹! 顿时,天边霞光万道,映照在的红尘剑上,将其照耀成七彩之色! “骗我学生,你藏得再深,也要斩你!” 一声低吟过后,顾宁安一剑挥出,巨烈的剑鸣响彻天际,泠冽的剑光裹挟着倾天之势冲天而起! 那五根徐徐往回天际收缩的灰线被一寸寸斩灭! 剑光“顺藤摸瓜”直入云霄后消失于无形!顾宁安双目微闭,他目之所及已然看不见剑光,但他可以感受到,剑光依旧存在,依旧朝着他的目标而去…… 半晌过后,顾宁安收剑入鞘,他冲着一众目瞪口呆的城隍抱拳示意后,独自迈步朝着安思小院的方向走去,其所过之处,皆有一阵清风拂过,那些个失去了五官的百姓,被清风吹拂过后,恢复了原来的样貌。 众城隍见此情形,纵然心中有千般疑问,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问顾宁安! 刚才那斩天一剑,还历历在目,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哎,我这馄饨都要煮烂了!”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响起,手忙脚乱的馄饨摊摊主赶忙将锅里的馄饨给捞了出来。 当他看向先前顾宁安所坐的那一桌时,不由得疑惑道:“奇怪了,顾先生和那蒙眼男人何时走得?我怎得一点儿映像都没有?” 60 切忌 适逢深夜,乐乡县城隍庙内,可谓是“热闹非凡”。 凡是参与了本次围猎真魔行动的一众阴司鬼神纷纷聚集在这里。 当然,眼下的为首之人,自然轮不到本地徐城隍。 府城隍威灵公坐于主位之上,白日里顾宁安的斩天一剑让他历历在目无法忘怀。 若顾宁安只是强悍,威灵公倒是不会纠结什么,毕竟修仙之人,皆是心正清明之辈,实力强大对于大乾的百姓来说还是好事。 可顾宁安先前的举动,以及真魔石毅的举动,无一不在告诉他们,这位真仙与哪位真魔关系匪浅。 仙道与魔道乃是截然相反的两条路,倘若顾宁安跟魔道扯上了关系,还是跟差点惹出大乱的真魔有瓜葛的话,他可就坐立难安了。 “你们对顾先生,有何看法?”威灵公看向低下众人,开口问道。 此话一出,众城隍纷纷垂首,眼观鼻鼻观心,颇有一副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的架势。 见状,威灵公眉头一紧,直接点名道:“灵佑侯,你与顾先生接触过,说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听没有点到自己,不少鬼神都是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徐城隍,他差点以为这威灵公第一个就会找他来说。 灵佑侯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道:“禀威灵公,先前与顾先生接触下来,在下认为用四字就可以形容他。” 威灵公抬眉道:“那四个字?” “仙风道骨!”灵佑侯正色应道。 闻言,威灵公微微颔首:“你用此词形容顾先生,倒也是不错……那在你看来,他与那真魔,是何等关系?” 灵佑侯顿了顿道:“回禀威灵公,在下不愿,也不敢妄议顾先生。” 不等威灵公文,灵佑侯又是继续道:“之所以不愿,是因顾先生从头至尾,无论是帮我等祛除魔焰,亦或是在面对真魔之际没有袖手旁观,都是出自其正道之心,而非什么职责所在。” “而不愿,就更好理解了…….我等在场之人,加起来也不够顾先生一剑砍杀的,即使认为顾先生有什么问题,谁又能来指出斧正?” 灵佑侯的话不错,但是让威灵公听了,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知道在场的人都不够顾先生一剑劈的,但这也不能说得太直白啊,这让咱的面子往那搁? 心中腹诽的同时,威灵公长吁一声:“我这倒是觉得顾先生问题不大,但一切还得等明灵王的消息传递回来后,再做打算。” 众人闻言,现场再次陷入了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城隍庙大殿里的一株红香自主燃起了青烟。 青烟如抽丝剥茧般自红香上散开后,又是组成了一行大字:“切忌得罪顾先生,切忌,切忌!” 一句话中,除了人名称呼和得罪二字,切忌一词竟出现了三次。 这足以证明,明灵王对于顾先生的重视程度。 在场的所有鬼神,在得到了不得罪的消息之后,也还是纷纷心头一松。 就连那真魔拿捏他们都是一个“手拿把掐”,那更不要说是顾先生了,恐怕尚且未看到人家,人家一剑劈过来,就将所有人法身都给劈碎了。 “既然明灵王都这么说了,那我等自然也得照办。”说着,威灵公就是在人群中找到了徐城隍,笑道:“徐送秋,你是本地城隍,又与顾先生关系最熟,与对方搞好关系的任务几交给你了。” 徐城隍拱手道:“是!” …… 皎洁的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而下。 顾宁安于树下盘膝而坐,红尘剑横搁在其身侧,双目微闭的的他,正细细梳理着今日所发生的事情。 第一,他的学生石毅,说过的话中,共有两次提到了“我为鱼肉”的观点。 这样的观点乍一想是可笑的,毕竟一位真魔级别的存在,不鱼肉旁人,旁人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但结合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来看,这观点就很可怕了。 石毅认为百姓只有化魔,才能摒弃被“鱼肉”的下场…可事实是,他以为找到的解决办法,实际上是“幕后存在”传达给他的……灰线将其当成了提线木偶,让其走进死胡同,为其做事。 并且,石毅明显是知晓“灰线”代表着什么,所以他立马做了一次尝试,收回馄饨摊摊主身上的魔意。 魔意被收回的同时,馄饨摊摊主的三魂之一“天魂”被抽走了一些,这就是灰线需要的东西。 只不过后来,顾宁安一剑劈出,将那灰线堙灭后,那馄饨摊摊主的天魂又是自主归附入体了…… 天地人三魂乃是“人”之根本,三魂出了问题,人就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寿数,精气神,五官等等…… 就拿胡适来举例,他其实就是地魂出现了一丝残缺,心里不自信的问题完全是后天造成的。 先天的地魂残缺,只能通过法术来修复,少阴感应篇,就能助其补足地魂…… 话说回石毅,他在得知了自己被利用之后,为了不让自身成为“幕后之人”的刀俎,所以他毅然决然的选择自尽。 当他死去后,身中魔意的普通人,体内的魔意就像是五根浮萍,难以为继,自然也就无法继续为“幕后之人”提供养分。 结合种种,顾宁安也大概能理解石毅为何会接触胡适,又为何会主动现身了……. 另外,顾宁安朝天斩出的那一剑,击中了那掌控灰线的存在,只不过那一剑即使已是其当前能打出的最强杀招,但在顾宁安的观象中,那一剑似乎只让其流了一滴血…… 最后一点,那就是顾宁安可以通过红尘气中的画面确定,石毅修行的也是道途。 这就证明“道途”不光其一人可修,也绝非所谓的假术。 “细数第一次归寂,共有三十六道红尘气助我回到现实……” “也就是说,我要…….”说到这,顾宁安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归寂”之时,身行虚幻,俯瞰天地之感,似乎与那灰线背后的存在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61 走后门 距离“无脸魔”事件的发生,已经过了一多月。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乐乡县乃至整个襄州九县,到处都风平浪静,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在此期间,顾宁安大多数时间都在院子里推演着石毅妻子和孩子的坟墓在何处。 可即使他拿着石毅的蒙眼布,翻来覆去的也只能推演出一个大概的方位。 无奈之下,他也就决定,在将乐乡县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就出门去寻自己这个学生的妻儿之所在。落叶归根,纵然石毅的尸首不存了,他怎么也得将石毅的蒙眼布送回去…… 啪嗒! 拿出胡老丈送自己的家酿酒,灌满了两壶后,顾宁安提着酒壶便是直奔城隍庙而去。 今日乃是那老马裁缝阴寿耗尽的最后一日,顾宁安得陪着这位老友魂归天地。 一路走街串巷,约莫花一炷香的功夫,顾宁安来到了城隍庙后门。 此刻正是城隍庙人多的时候,后门找人自是方便些。 更何况他也跟徐城隍提前打过招呼,对方也命人传讯与他,让其在后门等候老马裁缝。 “顾先生,您可算来了!” 伴随着老旧木门合页发出“吱吖”一声,虚掩的后门被打开,一位身材中等,皮肤有些黑的中年人快步走了出来。 见到来人,顾宁安不由得一愣。 来人确为“老马裁缝”,可他不是以魂体的形式出现的,而是以“寄宿”的方式出来的! 不过,这寄宿的躯体当然不是活人,而是类似法相之类的泥人。 要给老马裁缝弄一个这样的躯体,且不说是违规的,就是所需的材料手段,都是非常琐碎麻烦的。 顾宁安打量了一圈老马裁缝,笑道:“可以啊老马,你这在阴司确实是混得不错,城隍大人都敢给你行这样的便利了。” 老马裁缝“哎”了一声,连连摆手的同时,又是凑近了顾宁安低声道:“我跟你说,这可全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了,要不然城隍大人那会费劲巴力给我整这么一个寄宿身?” 闻言,顾宁安笑着看了一眼后门的方向,拱手道:“多谢城隍大人了,我会按时将老马裁缝送回来的。” 见半晌无人回应,老马裁缝也是拉上了顾宁安,笑道:“走了走了,这送人人情,讲就不经意,你这么谢人家,人家才不会出来承认呢。” 顾宁安笑道:“受教了,我说怎么让我到后门来等,这原来是真给走了个后门。” “哎,心里知道就成了,至于这个人情,先生可别放在心上…….”说到这,老马裁缝又是压低了声音道:“这人情算我头上,倒时候我魂归天地了,管他娘的人情不人情的,你说是不是?” 顾宁安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啊你,精明还是你精明!” 老马裁缝拱手:“谢先生夸奖!”顾宁安摆手道:“说正事,想去哪儿?” “那自然是去裁缝铺看看。”说着,老马裁缝摸了摸脸颊道:“我这样子,我那儿子应该认不出我来吧?” 顾宁安颔首:“完全不一样,只要你自己不说破了,他自然是认不出来。” “成,那就走!” …… “婶子,您这腰围可是够细,穿上这料子啊,立马年轻十岁!” “各位都随意看,随意选……好手艺裁缝铺的料子,绝对是整个乐乡县最好的!” “哎,这位兄台,那是女人料子,你可不能……” 近来换季,好手艺裁缝铺的生意那是相当的不错,一个人看管店铺的马明才虽然手忙脚乱,但脸上始终挂着满满的笑意。 铺子外头,顾宁安与老马裁缝并肩站在一屋檐下,老马裁缝来脸上挂着笑,嘴上却是说道:“这小子,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的,到时候手上功夫一差了,可别砸了咱家的招牌!” 顾宁安拍了拍老马裁缝的肩膀,笑道:“行了,今世最后一日了,再去看看吧。” “哎!知我者,顾先生也!”应了一声,老马裁缝刚走出一步,又是转过身来道:“顾先生,劳烦你先别过来,不然的话,我怕这小子拿不起平常心来对待我这个……新主顾。” 闻言,顾宁安微微颔首:“成,我就在外头等着。” 老马裁缝憨笑一声,随即整理了一番衣襟之后,迈着大步走向裁缝铺。 望着他那一板一眼走路的样子,顾宁安不由得笑道:“换了个模样,回自家裁缝,这还紧张起来了。” 另一边,马明才刚招呼完一位客人,见着老马裁缝朝里走来,顺势迎了两步道:“呦,这位客官是生面孔啊,今儿个来,是要定制还是挑选成衣啊?” 闻言,老马裁缝摸了摸胡茬,反问道:“你看我是适合定制还是直接选成衣?” “这…”心觉遇上了个难缠的客人,马明才并没有直接回答老马裁缝的问题,而是领着对方行至那成衣与布匹的交界处,才是开口道:“客官您看看,这些料子中,那些合得上心意?” 只是瞥了一眼,老马裁缝就是拿起一件短款的褂子,笑问道:“我觉得这件衣服不错,你说我能不能穿?” 由于是来“刁难”自家儿子的,老马裁缝特意选了一件与自己身形差不多,但又肯定穿不上的褂子,为的就是考验一番儿子的眼力。 “客官,眼下这件衣服您自然能穿,不过我一看客官这膀子厚实,平日里定也是勤于炼体魄的……” 说到这,马明才顺势接过短褂,继续道:“您若是真喜欢,我就稍微帮您改一下。” 学会进退有度了……老马裁缝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拍了拍马明才的肩膀:“算了,我就看看,你小子不错,这裁缝铺放到你手里,起码是不会砸了那门外的招牌。” “呃……”对于这有些熟悉又怪异的夸赞,马明才一时语塞。 对面的老马裁缝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了句“走了”,就是快步走出了裁缝铺。 马明才不自觉的跟了几步上去,又是在门口的位置驻足,犹豫了一秒的他扬了扬手中的短褂:“客官,下次您来的时候,便可试试这短褂,我给您改了放好。” 听到这话,老马裁缝没有回头,只是边走边朝着身后摆手…… 62 魂归天地 “怎么这么快就打算走了,不再多待一会了?” 望着有些失神的老马裁缝,顾宁安笑着问了一句。 老马裁缝走到了屋檐下,回头看了一眼裁缝铺的方向,长吁道:“不多待了,能回来看看已是幸运,再多待,恐怕还真不想死了。” 顾宁安笑应道:“若不想死,那就不死。” 这话若是旁人说,老马裁缝定然是嗤之以鼻,毕竟生死大事岂非是一言可定的? 到了这阴寿的最后一日,就是徐城隍用“日巡游”的差事都没法保住他不魂归天地。 毕竟这“日巡游”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城隍小隶,但也是需要正经“阴间文书”来任命的,此间流程起码要用三天的时间,这也就是说这任命的时间也不够了。 可老马裁缝知晓,徐城隍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顾先生办不到。 也许只要他同样玩笑似得点个头,顾先生就会顺理成章的帮他“活”下去…… “罢了,时间到了就不该赖在这了……说不得魂归天地之后,又是一番别样的好风景,咱还想去见识见识嘞!”老马裁缝释然一笑,不等股宁安开口,便是继续道:“咱找个地界吃酒去。” “好!”顾宁安笑应了一声,便与老马裁缝并肩离去。 而那裁缝铺内,被老马裁缝的突然出现整得有些心不在焉的马明才不经意瞥见了桌上的一方老旧针线盒。 这针线盒是老马裁缝留下的,马明才打开了针线盒,盯着其中各式各样的针线看了一阵:“爹,今日遇上这小老头,跟你说话那口气还真像!” “哎,马掌柜,帮我把这匹布包起来。” “马掌柜?” 一位身材丰腴的妇人见马明才发呆,就伸出手在其眼前晃了晃。 回过神来的马明才放下针线盒,连道了几声“抱歉”后,就是继续招呼起客人来。 …… 深夜,城隍庙外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逐渐靠近。 老马裁缝走路晃晃悠悠的,看上去像是喝醉了一般:“顾先生,你说这倒时候魂归天地了,再过多久还能再回这人世间看看?” 顾宁安笑了笑道:“怎么?后悔没有接我上午的那句话了?” 老马裁缝“哎”了一声,摆手道:“我就是想着这人世挺好的,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回来看看。” 闻言,顾宁安看了看天,淡淡道:“能回来应该是可以的,不过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也就不知道了。” 此话一出,老马裁缝露出了些许错愕之色:“还有先生不知道的事情?” 顾宁安嘴角带笑,淡淡道:“我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知道。” 老马裁缝摸了摸胡茬,笑道:“好事,啥都知道了,这活在这世上,倒也是少了几分趣味。” 顾宁安饶有兴趣的看了老马裁缝一眼,笑道:“你这说话倒是越来越文邹邹的了。” “哎,跟先生待在一起久了,肚子里怎么能没点儿墨水。”说话间,老马裁缝还做了个捻须的动作,继续道:“先生你看,我像不像个文人?” 顾宁安打量了他一阵,笑道:“像个做裁缝的文人。” “哈哈哈哈哈……”大笑过后,老马裁缝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拱手道:“先生就送到这吧,有缘再见!” 顾宁安颔首:“慢走,有缘再见。” 老马裁缝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迈着大步离去:“走咯!” 老马裁缝走得很快,没多久的功夫就见他走进了城隍庙中,一踏入庙内后,他的三 神魂就与寄宿身剥离开来。 呼~呼~ 天地间吹拂起一阵清风,老马裁缝的魂魄一分为三……天魂随风归于天,地魂迎风融于地,人魂则是化作点点莹光,消散于这红尘人世…… 嘭! 顾宁安收拢起来自于老马裁缝的红尘气,对着老友离去的方向拱了拱手后,便是快步回到了安思小院…… 小院中,金桔树摇曳的枝丫发出阵阵好听的“沙沙”声,顾宁安轻抚着细腻的树干,笑道:“你要是再不开花结果,我可就不知何时能吃上了。” 沙~沙~ 金桔树再度随风摇摆,其长椭圆形的枝叶徐徐展开,露出了一颗颗含羞待放的花骨朵。 隐隐间,顾宁安能闻到些许淡淡的花香,倒上最后一桶水,他又是盘坐了下来,运转起周身法力,吞吐天地间的灵气。 渐渐的,院子里刮起了阵阵打着旋儿的灵风,顾宁安身体微松,靠在树干之上,吐故纳新的同时,感受着当下的宁静。 …… “天呐,你们有没有闻到,何物那么香?” “昨天半夜里我就闻到了,这香味闻着好舒服,也不知道是什么花的味道。” “照道理来说 花香那么浓郁,应该就在我们附近才事情,我都找了好几条街了,仍旧是没能寻到那花香的来源。” 一对模样清丽的少女走在街上,对话的同时,又四处打量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错过了那传出异香的花儿。 这时候,坐在街边的刘屠户放下旱烟锅,露出了一口黄牙,咧嘴笑道:“女娃娃,这花香是从安思小院传来的。” 一听这话,两位少女立马昂首朝着刘屠户所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那院墙内,依稀能看到开满了黄色小花的枝丫,越是凑近那安思小院,花香气就愈发的浓郁。 “老丈,您认识那是什么花吗?怎得那么香?”一位少女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闻言,刘屠户摆了摆手道:“以我之见,那花是金桔花,就是金桔树结果前所盛开的花朵……按道理来说,这金桔树不该这时候开花……但若是这安思小院呐,就是它立马结果,咱都是不带一点儿惊讶的。” 少女饶有兴趣的问道:“为何不惊讶?” 刘屠户面色古怪,应道:“你难道不知,这安思小院的主人,是个长生不死的仙人?” “仙人?”少女顿了顿,刚欲说些什么,就是被身侧的同伴拉着道:“走了走了,哪来的什么仙人,莫听这老丈打趣你。” 见对方不信,刘屠户也不说什么,只是坐回了院门边,深吸了两口气后,不由得低声自语道:“仙人种的桔树开花,这多吸两口,怕不是延年益寿啊……” 63 河畔传道 一连三日,顾宁安皆盘坐于桔树下,即是修行亦是一种休息。 啪嗒! 金桔树顶,一颗淡金色的金桔落了下来,直直的落到了顾宁安的长袍之上。 意外而来的动静,让顾宁安从那种修行的状态中脱离而出,他望了一眼落在衣袍上的金桔,笑着将其拿了起来。 金桔入手细腻如一块温玉,表皮荡漾着淡淡的清香,将其送入口中轻轻一抿,甜津津的汁液带着些许适度的果酸充满了整个口腔。 顾宁安抬头望了一眼,只见那枝头之上,还剩下八颗金桔果,加上自主落下来的那一颗,一次金桔结果也不过是“九阳”之数。 见这数量不多,顾宁安也是算了算谁最需要这金桔果,才是开口道:“再要三颗吧。” 此话一出,金桔树再度摇晃,非常的大气的落下了三颗金桔。 顾宁安接过金桔,将其收入袖间后,又是洗漱了一番,吃了顿便餐后就是出了门去。 …… “你们看,那个就是神仙!” “我大阿公跟我说的,他叫顾先生。” “没错没错,我三舅也告诉我,这顾先生神着呢!” 八丈河畔,一群在河边戏耍的孩童,一个个捂着小嘴,讨论着忽然而至的顾宁安。 一群孩童充满了好奇,但又不敢多看,一对对怯生生的眸子时不时的朝着顾宁安的方向瞥去。 然而,在某一个瞬间,当他们同一时间别过头去的时候,赫然发现那本站在河畔的顾宁安,不见了…… “啊!神仙不见了!” “是啊是啊!一眨眼就不见了!” “该不会掉到河里去了吧!” “胡扯,神仙肯定是飞走了,那会掉到河里去!” 不见了人影,一群孩童忘记了压低声音,叽叽喳喳好似一群麻雀…… “顾先生,他们看不到我们了吗?”站在顾宁安身侧的胡适有些奇怪的问了一句。 他的身材矮小,先前就被顾宁安挡住了,那群孩童自然是没看到他。 可如今顾先生明明还站在原地,那群孩童怎么会说先生飞走了呢? 对于胡适的疑惑,顾宁安只是笑了笑道:“等会红尾鱼要出来,怕给他们吓着,就设了个障眼法。” 闻言,胡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障眼法,我能学会吗?” 没有回应胡适的话,顾宁安指了指河面,笑道:“坐到红尾鱼背上去,我给你们讲一遍少阴感应篇。” 顺着顾宁安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红尾鱼已经露出了两个硕大的鱼眼,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 啵~啵~啵! “顾…先生…好!” 顾宁安颔首回应,随即那红尾鱼就是卷起淡红色的鱼尾,将胡适卷起,放到了自己的脊背之上。 待胡适坐稳当之后,顾宁安丢出两颗金桔:“一人一颗,吃了。” 对于红尾鱼来说,鸽子蛋大小的金桔实在是太小,它只是一张嘴,那金桔就被它整个吞了下去。 而接过金桔的胡适则是没有那么心急,他先是闻了闻金桔的香气,才是分三口,将其金桔整个吃了下去,一边吃,他还一边眉开眼笑的说道:“甜,这小金桔真甜!” 见他要吐籽,顾宁安适时提醒道:“把籽一起吃下去,对身子好。” “嗯!”胡适点了点头,咕咚一声,就将那金桔籽给吞咽了下去。 吃过了金桔的胡适,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红尾鱼鱼儿倒是看不出什么,不过它那两颗大眼珠子,也是左转转右转转,似是有些飘忽不定。 见时机差不多了,顾宁安清了清嗓子,便是开口道:“天地阴阳共分四等,少阴少阳,老阴老阳,其所表现的,便是天地阴阳的一个转换过程……” “以一日为例,子时为阴盛而一阳生之时,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阳气逐渐加重,至午时之际最盛……” 与此同时,伴随着顾宁安逐字逐句的解析“少阴感应篇”,这天际之上开始由青泛红,最终形成了一摸绚烂的红霞。 红霞形似一条狭长的丝带,垂落到胡适和红尾鱼的头顶处,清澈的八丈河河面被“染”得一片火红。 渐渐的,一抹黑光自红尾鱼的横骨处化开,直觉得浑身舒畅的红尾鱼想发出一声咆哮,却又不敢出声,生怕打搅了顾宁安为他们讲道。 一旁,胡适残缺的天地人三魂,也在金桔的滋养下以及对于“少阴感应篇”的理解之下,开始不断的翻腾融合。 过了没多久的功夫,胡适的三魂变得无比凝实,不光补足其残缺之处,反而还让他比很多常人的三魂都强悍不少。 三魂强悍的好处,会体现在方方面面,最简单的例子就是,若三魂强悍,即使不修行,没有法术,遇上了普通的魑魅魍魉,也可以硬顶着对方的阴气,将其驱离! “今日,你们听吾讲述这少阴感应篇,自当澄心明意,倘若来日丢了这赤子心,恐怕今日的收获,也会成了你们来日的孽障。” 言罢,顾宁安袖袍一挥,天际之上的红霞化作了两朵火烧云,落进了红尾鱼和胡适的体内。 这两道法力,是对红尾鱼和胡适的帮助保护,也同样是对他们的一个约束。 倘若真的有一天,胡适凭借自己远超常人的思维灵性,为非作歹,那他今时今日所收获的一切,都会被加倍的收回。 红尾鱼也是一样,它能有此机缘,全凭自己天生的善意,今日有顾宁安助其炼化横骨,来日它的路会走得很顺畅。 甚至说有朝一日“鱼跃龙门”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但若其因自身修为精进而丧失了初心,恐怕最后的下场要比胡适还不如。 毕竟它是妖,是需要渡劫的,这劫难好不好过,就看其日后会不会走岔了路了…… “先生教诲,铭记于心!” “学生胡适,叩谢先生,先生传法,学生定以其为本,助苦难之人!” 红尾鱼和胡适先后回应,后者更是跪在鱼背上,叩了三个头。 一听胡适自称学生,顾宁安下意识的想到了“石毅”,觉得这有些不妥的他摆了摆手道:“莫自称学生,我也没教你们什么。” 64 入得江海 “红尾鱼,你横骨已化,此方小河已不合适你继续停留……若你没有什么要做的,今日我就和胡适一道,送你入降襄江吧?” 顾宁安的话音落下,胡适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抱住了身下红尾鱼的鱼鳍。 倒是红尾鱼显得很平静,它自知这一天早晚会来的,它也能猜到,若不是顾宁安的关系,它上一次遇见那襄州城隍的时候,就已经被强行摄入襄江之中了。 “多谢先生!”红尾鱼的声音响起,因为刚炼化横骨的原因,其声音听上去有些稚嫩和含糊不清。 这时候,胡适犹豫了半晌,方才开口道:“顾先生,红尾鱼一定要走吗?” 顾宁安颔首:“此地不适合它继续生长了。” “胡适,你要是想我的话,可以去襄江看我……只要你在江边喊一声,我就会过来。”红尾鱼感受到了胡适言行中对自己的不舍,故而也是开口安慰了一句。 胡适怔了怔道:“可我不认得襄江在何处,我爷爷也不会让我跑那么远的。” “今日去了不就认得了?”顾宁安笑了笑,继续道:“不过你现在还太小,若是真想去找红尾鱼,也得等长大些再说。” 一听与红尾鱼尚有机会相见,胡适脸上的表情也是稍有缓和:“那先生,我们这就去送大鱼儿走吧。” 闻言,顾宁安指尖轻点,一颗晶莹的水珠自八丈河中升腾而起。 只听“嘭”的一声,水珠炸裂,散称成一阵朦胧的水雾,水雾将胡适和红尾鱼笼罩在其中,遮掩住了他们的身形。 “走吧!”顾宁安的话音落下,红尾鱼小心翼翼的转向,即使它的动作已经很小,但仍旧还是搅得河水动荡,朝着两岸拍打而去的河水冲刷掉了不少延岸边生长的花草。 一路上,红尾鱼游动的速度很慢,它也在尽力放慢时间,让这猝不及防的分别晚一些到来。 可路终有尽头,在小半个时辰过后,这一趟送行的“旅程”也到了最后。 顾宁安伸手一招,胡适的身子便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般漂浮而起,缓缓的降到了岸边。 来不及感受自己飞起来的神奇,胡适眼尾有些发红,望着那江河交汇处,他忍不住喊道:“大鱼儿,我会来找你玩的!记得不要跑太远了!” 红尾鱼吐出两颗泡泡:“知道了,你长大些再来找我!” “嗯!”胡适用力地点了点头,两颗浑圆的泪珠自其眼角滑落,红尾鱼见状,朝着顾宁安道了句谢后,整个鱼身一跃而起,晶莹的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阵阵莹光。 “顾先生,胡适,日后见!” 只听扑通一声,巨大的水花激荡而起,红尾鱼极其快速的朝着远方游去…… 顾宁安望着掌心新生的红尘气,摸了摸身侧胡适的脑袋,笑道:“别哭了,你们还会再见的。” 吸溜~吸溜! 用力吸了几下鼻子,胡适“嗯”了一声,抹去脸颊的泪水后,跟着顾宁安快步离去。 …… “顾先生来啦,快请进,快请进!”郑德一边招呼着顾宁安朝里走,一边冲着里屋喊道:“娘子,顾先生来了,添副碗筷!” 此话一出,顾宁安笑了笑道:“你这么喊,倒好像是我特地来蹭饭的。” “哎?”郑德神色一怔,故作疑惑状:“难道先生不是来蹭饭的?” 顾宁安径直走过郑德身侧,笑道:“我还就真是来蹭饭的。” 正打算说自己是开玩笑的郑德一听这话,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合着顾先生您还真是来蹭饭的......” 顾宁安驻足回首:“怎么?舍不得一顿饭?” “舍得,舍得!”郑德笑容满面,大手一挥道:“甭说是一顿饭了,就是先生日日三餐都来吃饭,咱都乐意!” 顾宁安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张嘴,倒是愈发的能说会道了。” 郑德还想在扯两句的时候,里屋传来了谭冰的声音:“顾先生,郑德,进来吃饭了!” “好!”“哎!” 顾宁安与郑德先后应了一句,一同走进了饭堂落座。 饭桌上,摆着标标准准的四菜一汤。 毛豆炒鸡蛋,小青菜,梅菜扣肉和一碗面上漂浮着黄橙橙油花的老母鸡汤。 谭冰热情得想要给顾宁安先盛上一碗鸡汤,被后者直接拒绝了,毕竟这一个多月过去,谭冰的肚子隆起程度又是多了不少。 让一个孕妇躬身给自己盛汤喝,顾宁安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顾先生,这不知道您要来,都是些家常菜,您可介意啊。”谭冰客套了一句。 正端着鸡汤的顾宁安笑道:“我就是来蹭饭的,那还会嫌这嫌那的,况且你们家这家常菜,可比我平日里自己弄来吃的要丰盛多了。” “看来郑德这些日子,又是摆摊赚了不少银子吧?” 闻言,郑德连连摆手:“先生这可就是挖苦我了,我那赚得银子,哪有先生随便给人算一卦来的快?” “咱家吃得好啊,那全都是我家娘子前些日子受苦了,她这又有身孕在身,可不得好好补一补。” 顾宁安笑了笑,刚刚将汤碗放下,那边的谭冰就是脸色一变,捂着嘴就快步跑了出去。 而郑德也是急忙将筷子一放,跟了出去。 很快,外头就是传来了一阵阵干呕的声音,干呕声持续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才是逐渐停歇。 一进屋,脸色苍白的谭冰就是开口道:“先生对不住了,我这孕吐实在是有些厉害,要不你们先吃,我眼下也没胃口,等你们吃完了再吃。” “哪有这般道理。”顾宁安摇头的同时,从袖间取出一粒金桔递了出去:“把这金桔吃了,兴许能缓和一番你这孕吐的症状。” “金桔......”谭冰接过金桔,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先生,实不相瞒,自打上次回家之后,我对这酸得东西就一点儿不喜欢了,一见着就有些反胃......” 顾宁安摆手道:“吃吧,这金桔就是甜的。” 见状,郑德将金桔接过来,直接放到了谭冰的嘴边,笑道:“先生的一番心意,不吃可惜了,娘子尝尝。” 65 出趟远门 感受到鼻翼间传来的清香,谭冰倒是没有感觉那种胃里反酸的感觉,反倒是还真有些食欲。 于是乎,她也是心一横,一口将金桔吃进了口中。 “嗯!”谭冰神色一变,边咀嚼着金桔边说道:“甜!好吃!” 顾宁安夹起一块鸡蛋送入口中,继续道:“咽下去就来吃饭吧,现在应该不会反胃了。” 咕噜! 陡然间,谭冰的肚子发出了一阵巨响。 有些不好意思的谭冰红着脸,垂着脑袋道:“相公,去帮我盛碗饭,我有些饿了......” “盛饭!”郑德音调拔高了好几个度:“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盛饭!” 没多久的功夫,郑德就端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米饭过来我,在给谭冰的碗中盛了一满碗之后,他又是望向了顾宁安,问道:“先生,你吃米饭吗?” 顾宁安颔首:“我自己来就是。” “好嘞。”郑德将饭杵递给顾宁安之后,又是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家娘子身上。 只见谭冰先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米饭,到了后来,这似乎已经不在乎是不是有外人在了,吃起饭的速度,都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 郑德在一旁看了,又是帮着添饭,又是帮着盛汤,嘴角的笑容,那叫一个灿烂。 直到谭冰吃了三大碗米饭之后,他才是回过神来,看向顾宁安笑道:“先生,我娘子这都一个来月没正经吃过饭了,带她去看大夫,也查不出来为何食欲如此不振。” “我原本还以为是那邪祟的后遗症,想去找你来瞧瞧,结果你今日一上门,就将我娘子的胃口给打开了......你说,让我怎么谢你才好。” 顾宁安指了指面前的饭菜,笑道:“这不是蹭了你家的饭了?” “一顿饭那够!”郑德拍着胸脯说道:“日后先生要是不想做饭,又不想在外头吃,随时可以来我家吃!” 顾宁安笑道:“行,有你这句话,日后回来了,我可一定会来蹭饭的。” “日后回来?”郑德眉头一紧,追问道:“先生要走?” 顾宁安应道:“有些事情要做,需要出一趟院门,一时三刻不会回来,所以来蹭顿饭,跟你说一声。” 闻言,郑德立马起身,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当他再度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大包裹。 只见他将包裹递给顾宁安,笑道:“先生,这是我娘子新做的馒头,本来是想给我带去出摊吃的,既然你要出远门,就给你带去吧。” 望着手中有些分量的包裹,顾宁安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哎,千万别客气,就是些不值钱的馒头,连个肉馅都没有。”郑德挠头憨笑道。 “成了,饭也吃过了,我就先回去不打扰你们休息了。”说话间,顾宁安拿着包裹起身。 吃得很饱的谭冰刚想起身,顾宁安就是压了压手:“哎,让郑德送我就是......你日后的胃口会恢复正常的,记得日后少食多餐,莫要一顿吃得太多了。” 听到这话,谭冰的脸颊又是一红:“知道了,谢先生关心。” “嗯。”点了点头,顾宁安就与郑德一道走到了院外。 行至院门口时,顾宁安抬手道:“留步吧,你娘子胎气已稳,你也用不着太过担心了。” 郑德“哎”了一声,问道:“先生何时归来啊,我家孩子的满月酒,还想请你吃勒。” “满月酒?”顾宁安掐指算了算时间,笑道:“应是在来年开春的样子,若我赶得上定会回来吃酒的。” “一言为定!我到时候一定等着先生!”郑德像是没有听到顾宁安那句“若是赶得上”一般,直接就把话给顾宁安堵死。 “行了,你快回去吧。”顾宁安无奈一笑,丢下一句话,便是快步离去。 身后,郑德站在院门口,大喊道:“先生一路平安,我可等着你回来吃酒啊!” 顾宁安抬起左手挥了挥:“回去吧!” 嘭! 顾宁安抬起的左手指尖,一道红尘气应运而生,他随手摆动了一番,那丝线般的红尘气,就变成了如同拨浪鼓一般的形状。 晃动之间,隐隐的还能听到“咚~咚~咚”的声响。 ...... 秋高气爽,正是出行的好时节,顾宁安一袭青衫,左肩头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却又塞得鼓鼓囊囊的包裹,背后用布条别着一柄木剑。 将老旧的锁头重新扣到了院门处后,就是转身朝着巷子外走去。 在经过刘屠户家门前之时,后者从嘴里将旱烟锅拿下,拱手道:“顾先生这是要出远门啊?” 顾宁安拱手回礼:“出门去办点事儿。” 刘屠户笑着颔首:“那预祝先生一路顺利,早些回家来。” “借您吉言......对了,你这旱烟也少抽些,对身子可不好。”顾宁安笑道。 刘屠户摆了摆手:“嗨,这都抽了一辈子了,在戒掉它也没什么意思......这宝贝啊,我可得带到棺材里去。” 见劝不动,顾宁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道了声“再会”,就迈着大步离去。 在走出乐乡县的路上,顾宁安特地饶了几步路,先后去看了看赵木匠,马明才他们......确定他们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后,他也是说了句自己要出远门后,就是快步离去...... 待他彻底走出乐乡县数里地的时候,日头已经高悬到了头顶。 从背后的包裹中,取出一个白面馒头,他就是边走边吃,与那些个赶路的行脚商没有半点区别。 远处,青山绿水于天际的云朵相连,划分出来一条泾渭分明的线,顾宁安望着这山清水秀的壮丽风景,脚下的步子也是不由得加快了几许。 一口气爬上青山,立足于山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 顾宁安行至山崖边,面朝着西边坐了下去。 夕阳如火,染得天际火红,霞光渐渐拉长,化作一条艳丽的丝带横挂与苍穹。 此等美景是顾宁安在后世极难看到的,毕竟对他来说,后世没有那么多的看景,也同样没有那么好的环境条件,让天际能呈现出这自然本真的色彩。 故而,他这涯边赏景,一赏就是日落西山,又至皓月当空...... 66 又遇说书人 一夜披星戴月,顾宁安再次停下脚步,已至那襄州附属的县城之一......谷城县! 皆属襄州地界,这谷城县的风土人情,乃至县城内的设置布置,都是与乐乡县大差不差。 在早集上吃了一碗阳春面后,顾宁安本想找间客栈睡上一觉就继续赶路的。 结果这没曾想,当他刚踏入这家名为“福客来”的客栈之际,就在哪客栈一楼,见到了一位“熟人”! 那人手持折扇,蓄着羊角须,身材中等,与人交谈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没错,此人就是当时来到乐乡县,传播那“无脸魔”故事的说书人。 “客官,您要住店吗?” “在我们福满楼住店,可以免费听书。” 一位店小二见顾宁安站在门口出神,便是迎了上来问道。 顾宁安笑道:“住店几钱一晚?” “我们福满楼有三个价位,分为天地人三字,人字号房最实惠,只要二百文一晚……”不等店小二继续介绍,顾宁安直接打断道:“就要人字号房吧,先定一晚上的。” 店小二没有因为顾宁安只住最便宜的房间而面露异色,只见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人字上房一间,贵客光临福满楼,愿您福气满满!” 骤然间,在场近十之数的店小二,齐齐放下了手头的事情,齐声跟喊道:“贵客光临福满楼,愿您福气满满!” 看到这一幕,顾宁安甚至有些怀疑这福满楼客栈的人老板,是不是个穿越者。 毕竟这一人起头,齐齐欢迎的动作,在后世可是屡见不鲜。 顾宁安还记得,这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模式的营销手段,是在一家奶茶店…… 引着顾宁安进入房间后,店小二在问询了其需不需要吃饭之后,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就是快步离去。 顾宁安将随身的行李放下,快步走到了一楼正堂后,寻摸了一个空位坐下。 负责照顾正堂客人的店小二见了他,也是相当麻利的的送上了一句茶水和一碟水煮花生。 顾宁安笑着道了句谢后,拈起一颗花生,去掉外皮送入口中咀嚼起来。 砰! 屏风一合拢,醒木一响,整个酒楼的一层立刻安静了下来。 说书人的声音徐徐响起:“话说旧朝,偏僻山庄处有一户人家……” 听到这开头,顾宁安就知晓,今日这说书人讲述的又是“无脸魔”的故事。 只不过这一回与在乐乡县的时候不同,现场没有关门关窗,也没有营造出那诡谲的氛围感。由于氛围感的缺失,再加上这故事已经流传了一段日子,不少听书的茶客听了,脸色都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哎,这故事当初听完之后,我都回家换了件衣裳。” “胡扯,你这当时明明是回家换里裤去了。” “你小子嘿,不说话谁当你是哑巴了?” “嘿嘿嘿,吃花生,吃花生,今天这水煮花生,味道还是不错。” 茶客们一边吃着花生,一边聊着天,时不时的还对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评论一番。 一些不算好的言论,也让顾宁安听得频频皱眉。 当初不知石毅是他的学生之时,他倒是对这些话无感,可如今有了这么一层自己记不得的“师生”关系在,那他也想将这“无脸魔”的故事,给它圆上。 起码这最后的“坏人”肯定不能一直是他的学生不是? 据顾宁安后来细想,也是明白为何石毅要用故事的方式将其传播开来。 原因之一,应是其将所有人变成“伪魔”需要众人对魔有一个主观上的概念。 通俗点讲,假设你都不知道“魔”的存在,或者“魔”为何物的话,那你该如何变成他呢? 无知者无惧的道理,放到这里也一样适用。 另外,石毅内心也许存在着将自己与妻子的故事传递给更多人知晓的心理…… 小半个时辰过去,醒木一响,屏风撤去,底下的茶客们很给面子的鼓了会掌。 说书人也并非是那种初入行当的毛头小子,看到下面茶客们的神色,他就知道“无脸魔”这个故事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吸引力了。 “哎……”低叹一声,说书人将折扇别到了腰间,把自带的醒木往怀里一揣,便是打算回家去想想新鲜故事。 低首之时,他的视线中对出了一双白靴以及青色长袍的下摆。 抬头看清面前之人后,说书人脸色一变,指着顾宁安点了半天:“你,你,你…你是乐乡县那个先生!” 顾宁安拱手道:“正是顾某,今日先生讲述的故事依旧精彩。” “嗨!”说书人只当顾宁安是在客套,也就是摆手道:“故事老咯,还是得想些新鲜故事,要不然可就吃不上这档子饭了。” 闻言,顾宁安笑应道:“这无脸魔的故事,尚有后续,不知先生可有兴趣一听?” “后续!”说书人从桌前绕开,来到了顾宁安的身侧,压低了声音道:“难道顾先生梦到了这故事的后续?” “非梦,若实在说来,算是故事的男主人公告诉我的。”顾宁安的话音落下,说书人的嘴角就是忍不住抽搐起来。 要知道,这故事的男女主人公,那可都是“魔”,魔能从旧朝活到现在这稀奇,稀奇的是他见了人,不拿人吃了,还要给人讲故事? 任凭说书人想象力在丰富,也无法脑补出那个画面。 “顾先生……我这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见识还是不少的。” “您若是自己编撰的,在下倒也是愿意一听……但您说这是男主人公告诉您的,是不是就有点过于异想天开了?” 将带着,说书人抱拳笑道:“在下心直口快,若说话不中听,还望顾先生海涵!” 盯着说书人看了半晌,顾宁安摆了摆手道:“先生觉得是我编撰的倒也无妨,你且听听,听完之后,若想将其润色一番,当作后续来说书也可……若是不愿,我寻别人便是。” “愿!怎么会不愿?”说书人重新坐下,又叫小二上了壶茶水,笑道:“我这正愁没新鲜故事可讲,顾先生这送上门来的故事,我可断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顾宁安颔首:“那你且记下……” 67 痴情之人 周遭的人流熙熙攘攘,不少人都很好奇一个看上去气质不凡的先生和说书人在聊些什么。 最关键的是,二人相谈期间,说书人脸上总会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笑容,以及他还找来了纸笔,飞快的记录着什么。 不少好奇的看客们纷纷上前打招呼,想听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结果那平日里待人接物皆是笑脸相迎的说书人,竟板了个脸,让大家莫要打扰他与先生交谈。 见对方不愿让人听,一众好奇的看客也不自讨没趣,纷纷打着哈哈离去。 “好!好!好!”一手拿起面前的宣纸起身,说书人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其上未干的墨迹后,又是轻轻将其摆下:“先生,听完您之所述,我现在还真有点相信,你这故事是那故事的男主人公告诉您的!” “情节严丝合缝,张合有力,若不是真的,哪有人能想得出那么曲折的故事?” 顾宁安笑应道:“那你现在,相信这世上有魔了?” 闻言,说书人老脸一红,笑道:“哎,管他什么魔不魔的,有这种好故事,我就是信了有魔也无妨。” 顾宁安笑应道:“不说这些,你对故事的脉络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还真有!”说书人一拍大腿,凑近了顾宁安,低声道:“这故事中,最后那九天之上的幕后之人,究竟是何等身份?是老天爷吗?” “这……”顾宁安顿了顿方才应道:“我也不知他是谁,不过肯定不会所谓的老天爷。” 若有所思的说书人捻了捻须,拱手道:“成,此间故事我已了然,顾先生您放心,我回去加以梳理润色之后,定尽快将其说与天下人听。” “那就有劳先生费心了。”顾宁安笑着起身,拱手道:“既已无事,顾某就先走了。” 见状,说书人连忙起身作势相送:“先生慢走。” “哎!诸位留步!” 陡然间,客栈正堂门口忽然响起一道洪亮的声响。 循声望去,乃是一位身着米白色宽袖长袍,头戴儒生冠帽的青年男子。 男子长得浓眉大眼,肤色呈健康的小麦色,算是个标准的俊朗男子。 “嚯,这李家的痴情小子,又来寻人拼船了。” 说书人的话音落下,那俊朗男子已然行至顾宁安身前,递出了一张有些粗糙的麻纸:“先生看看,有需要的话,还请联系我就是。” 不等顾宁安回应,那俊朗男子已然笑着拱手走向了正堂内的其他人去。 俊朗男子的手中捏着厚厚一叠麻纸,宛若后世的传单员般,将手中的麻纸一张张发给在场的客人。 有些客人会接,有些客人则是笑着婉拒,不过那些拒绝接麻纸的客人,看上去也是认识那俊朗男子的。 看了一阵,顾宁安收回视线,落于手中的麻纸之上。 只见其上写道:【鄙人李寻山,谷城县人,家住谷城县东南李家宅,于洪员外家做陪读先生。】 【近五日内,若有意前往江陵府者,可随时联系在下!】 【乘坐马车前往江陵府,需耗时三日,银钱五两!】 【徒步前往,每日休息三个时辰,仍需耗时七日,路途遥远,徒步前往耗费心神,不过耗费银钱最少,只需买些干粮即可。】 【乘船前往江陵府,只需耗时两日……包船出行,耗费银钱二两……】 【李某识得一老者,从其手中租一木舟,整船只需四钱银……在下负责划船,现寻同道之人平分租船费用,木舟太小,最多乘坐四人,现尚缺两人,有意者请联系在下!】 通过这纸上的内容,顾宁安顿时觉得这位李姓青年很有头脑。 首先,这位青年上来就来了一个相当具体的自我介绍。 这算是为了后续的寻人拼船,打了个底子。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拼船是真的想省钱,还是想“图财害命”? 谷城县本地人的身份,外加上员外家陪读先生的身份,最后直接将自己的住址都说出来,那想拼船的,稍微一打听,就能查清楚这位的底细是否清白了。 进而,这位俊朗青年还直接将各种前往江陵府的方法和费用耗时给说了出来。 有钱的,自然是不会选择拼船……没钱的一看到他这方案,肯定是会心动的。 谁会拒绝一个,既省钱,又省时的出行方案呢? “先生,你刚说这位李姓青年是痴情小子,这是何意?”顾宁安转头看向了说书人,笑问道。 说书人折扇一展,扇了扇风道:“顾先生,您可是有所不知,这位李寻山,在江陵府有一位红颜知己。” “李寻山与他相恋已有数年之久,在这数年之中,李家小子几乎每月都要去一趟江陵府与其红颜相会。” “但这路途遥远,银钱耗费不少,他这才找了条旧船,月月寻人拼船前往江陵府。” 在这个年代的异地恋,可是要比后世要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顾宁安颔首道:“这么说来,确实是个痴情之人。” “顾先生,在下先回去润色这篇故事,您若是要在这谷城县多待一阵的话,可一定要来听听我这润色后的故事。”将写满了小字的宣纸收入胸前衣襟之后,说书人也是迫不及待的要走。 顾宁安拱手笑道:“若我不走的话,一定来听。” “那就好!”说书人大笑一声,随即快步离开了福满楼。 …… 夜色如墨,谷城县外的河道边,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火把。 “大家手脚都麻利点儿!今晚的货船多,莫拖时间,将后头的船给堵死了!”一位身材高大,穿着短麻汗衫的大汉,高声吼了一句。 “好!”“知道了!” 一阵阵不算太齐的应答声响起,盘旋在河道上空。 河工可是个力气活,又是按劳算钱,这苦活大多数年轻人都受不住。 因此,这放眼望去,河岸边正在卸货搬货的汉子们,大多都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 “哎!这位先生,您是白天在福满楼客栈内的那位吧?”肩上扛着两袋一人高货物的李寻山怔了怔神道。 68 拼船 顾宁安拱手施礼:“正是顾某,没想到李先生如此勤恳,这深夜还来做河工。” 见顾宁安记得自己,李寻山莫名觉得有些激动,将肩头的货物卸下后,他拱手回礼道:“先生叫我寻山即可,在下不过是一陪读先生,算不得什么正经先生。” “我这晚上做陪读先生挣得不多不少,想着趁年轻多挣些钱,这就来做河工了。” “先生傍晚来河岸边,可是来坐船的?” 顾宁安摆手道:“先生不过是称呼而已,你不是连我是做什么的都不知,也称我为先生吗?” “我今日不坐船,来这河岸边,也只是想看看景色,却不料这谷城县的河道是个货运支流。” 听闻眼前气质不凡的先生夜半来河畔赏景,李寻山眼神微动,语气微微上扬:“顾先生有此雅兴,又有这闲散的功夫,当真是叫在下羡慕的紧。” “李寻山!” “你莫要闲聊了!赶紧搬货!” “今日的工钱,你是要还是不要了!” 一阵咆哮声传来,李寻山赶忙转身赔笑道:“对不住了杨工!咱遇上个熟人,这就做事,这就做事!” “抓紧!”身材高大的监工倒也没有揪住李寻山闲聊这一点不放,只是催促了一声,就又去了别处。 李寻山半蹲下身子,双臂一使劲儿,相继将两包装得鼓鼓囊囊的麻袋扛到了肩头,稍显吃力的他冲着股宁安咧嘴一笑:“顾先生,我先干活,改日有空再聊。” 顾宁安颔首:“成,那拼船的名额满了吗?若是没满,可否算在下一个?” 此话一出,李寻山顿时一喜:“没满没满!先生愿意拼船,那自是可以!” “成,那详细的行程,等你有空再聊。”说话间,顾宁安转身让开了一个身位。 “明日午时,我去福满楼客栈寻先生商谈,先生可方便否?”李寻山挪了几步,回头瞥了一眼监工的方向,看对方没有在看他这里,又是停下了步子。 顾宁安笑道:“那明日午时,我于客栈正堂等你。” “那明日见!”应了一声,李寻山趁着监工还未看过来,就是搬着货物快步离去。 …… 翌日正午,李寻山如约而至。 白日里,这位还是穿着一身白袍,头戴儒冠,书生气息十足。 光看他这打扮,谁也想不到,他会在晚上穿着短麻汗衫,在河道边搬运百斤重的货物。 顾宁安原本泡好了茶水,打算跟对方好好聊聊,结果李寻山却是没什么空闲的时间。 着急忙慌的跟顾宁安定下了明日辰时出发后,灌下了一杯茶水又是急匆匆的离去。 对此,顾宁安愈发的觉得这位的生活方式,与当代的文人书生有些格格不入,他反倒是跟后世的不少年轻人活得很像。 就顾宁安所知的,后世的不少“心怀梦想”的青年,在去往了大城市后,白日里就在高楼大厦中办公,入了夜就做去跑腿,开车之类的兼职。 他们如此的努力,也只是为了在所在的城市能扎根下来…… 从此方世界,能看到后世之人的“共同处”,这也是顾宁安对这位李寻山感兴趣的地方。 再加上他要去的地方,本就是要经过江陵府,与李寻山他们拼船,在他看来倒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出行方式…… …… 艳阳高照,蔚蓝的天际线上时不时飘过几朵淡白色的云彩。 人影憧憧的河道边,头戴斗笠的李寻山嘴里叼着一根稻草,蹲坐在一艘不算大的木舟之上。 船尾处,斜躺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船篷之中,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端着一个酒壶,时不时的往嘴里灌上一口浑浊的酒液。 “顾先生!这里!”李寻山在人群中看到了顾宁安的身影之后,便是招手高呼了一声。 行至河道边,顾宁安拱手道:“久等了。” “没等没等,先生还到早了,是我们几人来得太早了。”说话间,李寻山拿起船桨的同时,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请上船吧,留心脚下。” 闻言,顾宁安笑着点了点头后,便是一步跨上了木舟。 “人到齐了,要起航咯!” “老文头,你可抓着点,别一会掉水里了!” 冲着船尾的老乞丐喊了一声,李寻山手中船桨用力抵了一下河岸,木舟便是缓缓的漂离岸边。 木舟渐渐驶离河岸边的时候,李寻山一边划船一边给船上的三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斜躺在船尾的老乞丐姓文,也是谷城县人,经常晃荡在各个闹市街头,这一次凑钱坐船,说是打算去江陵府讨生活。 坐在船篷中,满身酒气的中年人名为魏海,曾在谷城县开过一家酒肆,但在开了三年之后,就成功将自家的酒肆给喝垮了,如今去江陵府,自称是去投奔自家亲戚的。 在场的四人中,就顾宁安是要顺路经过江陵府,才来坐得船。 “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咱就能进入襄江主流域了。”李寻山借着巧劲儿,用力划出一浆,溅起的水珠落到河面上,泛起层层波纹。 “嗝!”“好嘞!” 船篷与船尾,先后响起了一阵酒嗝和兴奋的回应声。 顾宁安笑道:“李先生,我发现你这是做陪读先生,船夫,河工样样精通啊!” “你若是划累了,唤我一声,我来接替你。” 李寻山“哈哈”一笑:“嗨,谈不上什么精通,就是为了讨生活罢了。” “至于这接替倒也不用,进了襄江主流后,这就没那么难划了……多谢先生好意了。” 言罢,李寻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划桨的动作也是快了几分,额间的汗珠也是连连不断的滴落到船板之上。 见对方似乎不太相信自己能划得动厚重的大浆,顾宁安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打算在李寻山力竭的时候主动接替上去就是。 至于用法力御动船只,他是根本没想过。 毕竟他若是赶时间的话,大可腾空飞行,那样即使寻找“石毅”的故里无法使用推衍之术精准定位,也能利用飞行的速度来弥补。 从而大大减少寻到石毅故里的时间…… 可这第一,他不缺时间…第二,他觉得老师给学生落葬,起码得脚踏实地的走…… “嗝~~~” 放空之际,一道悠长的酒嗝打断了顾宁安的思绪。 “顾先生!要不来喝一杯!”醉醺醺的魏海朝着顾宁安晃了晃手里的酒壶…… 69 江上饮烈酒 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酒香气,顾宁安笑了笑道:“成,那我就来尝尝。” 行至船篷内,顾宁安才是看到,原来这整个船篷之内的地上都摆满了酒坛子。 这也难怪文老头不躺在船篷内,敢情这是根本没有个落脚的位置。 魏海挪开了几个酒坛,将其摆到了船篷内唯一的一张老旧矮木桌上,笑道:“顾先生请坐。” 盘膝坐下后,顾宁安从魏海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子浓烈的酒气:“魏老哥,你这是喝了多少酒......这酒虽解馋,但喝多了可是伤身呐。” “甭提了,喝了一辈子,想让它伤身,愣是一点事儿没有!”说话间,魏海拔开一个酒塞,将一坛就推到了顾宁安的面前。 正当顾宁安想端起酒坛之际,魏海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伸手阻拦:“且慢且慢!这酒液太浓,恐怕先生喝不惯,你还是掺些水来喝......要不然这一坛酒下去,恐怕你这都得一觉睡到江陵府去!” 见魏海递出一个水囊来,顾宁安笑着摆手道:“别,我倒是想尝尝这酒是有多烈,能让我一口气睡上两天?” 还以为是顾宁安要面子,魏海赶忙冲着船篷外的老乞丐和李寻山喊道:“哎,你们两个可都是喝过我的酒水的,你们说这酒不掺水,是不是能醉死人!” “顾先生,他没骗你,这酒确实烈,在魏老哥的酒肆没关门之前,我喝过一次......那一次我愣是三天没力气上工,整个人都醉醺醺的!” “这魏胖子没骗人,我是看着他的酒肆开门又关张的,那些个不信邪的好酒客,全都被他的酒水给放倒了......你顾先生,你可千万别碍于面子不掺水喝......那可遭老罪了......” 李寻山和老乞丐的声音先后响起,这也让顾宁安心中的好奇愈发浓重:“无妨,我的酒量真还不算差,容我喝一口试试......若是察觉不妙,我自是会吐出来。” 听到这话,船上三人皆是沉默了。 毕竟他们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顾宁安还是不信邪,那他们也真没什么办法。 那邀请顾宁安喝酒的魏海脸色更是满脸为难,他现在可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大不了这位执拗的先生只要看上去上头或者醉倒,他就想办法帮其催吐就是。 “既然顾先生执意要试试,那就试试吧......记得小口喝。” 闻言,顾宁安微微颔首,就是端起了酒坛朝着口中灌了一口。 酒液浑浊,有着些粗糙的颗粒感,入口之后,浓烈的辛辣味直冲鼻腔。 果然是烈酒,这入口的感受竟然都能堪比后世五十二度的白酒! 要知道,现在普通人家的酿酒技术,可是完全不比得后世那般! 如此浓烈的酒水能在此等时代被酿造出来,其手艺绝对是天下凡世间数一数二的存在! 也难怪船上三人都劝他掺水喝,若是真让一个普通人冷不定的喝了这酒,还真有可能一下醉倒过去! “好酒!”赞叹了一句,顾宁安又是灌了一口酒下去。 烈酒入喉,粗糙的颗粒感伴随着火辣辣的刺激感化作一条线,直直得从喉口顺人腹腔。 “哎!”看着顾宁安一连干了两大口,魏海忍不住想要阻止,可看对方甚至都没呛到,也就只是出了个声音。 顾宁安放下酒坛,笑道:“魏老哥放心,这酒是烈,不过我好像还能接受,用不着掺水喝。” 此话一出,船前划桨的声音停了,船后更是响起了一阵“吱吖”声,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船板上挪动,挤压到木板所发出的声音。 下一秒,老乞丐将头探进船篷内,一对浑浊的眸子紧盯着顾宁安看了一阵,确定了对方真没什么事情后,方才大笑道:“好好好,魏海...你可算是遇上一个第一次喝你的酒,没有呛着也没有醉倒的人了。” “你这酒鬼,恐怕是遇上知音了!” 对于老乞丐戏谑似的话语,魏海根本没有理睬的意思,只见他端起酒壶,碰了碰顾宁安身前的酒坛,笑道:“既然先生酒量甚好,那我也就能安心和你碰杯了!” 顾宁安端起酒坛,笑道:“魏老哥这酒着实不赖!” “一般一般!”魏海喝了口酒,敞怀大笑道:“这酒我酿造的时候漏了很多步骤,要不然绝对是顺口无比的。” “哦?”顾宁安这才明白,原来那酒液中的“粗糙”感乃是魏海故意为之:“魏老哥,为何要故意将这酒水弄得涩口,难以入喉呢?” “这.....”魏海神色一滞,沉默了片刻后,猛灌了一口酒水下去,酒液顺着其嘴角淌下不少,打湿了其身前衣襟:“这酒太烈,若有人误饮过多,恐有性命之忧......” 一言至此,魏海不等顾宁安回应,又是换上了一副笑脸:“来来来,不说这些,若有机会的话,我让先生尝尝我精酿的酒水......” “今日好不容易碰上先生这么个能与我对饮的人,您可得陪我多喝几杯。” “成,那可别到时候,我把这酒水喝了个大半,魏老哥心疼啊!” 见对方有难言之隐,顾宁安也就顺着对方的话题接茬,不在那酒液粗糙的问题上多做问询。 “嗨!”魏海语气一扬:“先生甭说是喝了大半,您只要能喝,就是将这一船篷的酒水都饮尽,我都不带皱下眉头的!” “那我可不客气了!”顾宁安笑应了一声,又是端起酒坛与魏海对饮一轮。 船前,划船的水花声再度响起,李寻山似乎仍旧有些担心顾宁安喝得太多,就是出声提醒道:“待入了襄江主流,这小船会晃得厉害,二位喝酒归喝酒,可比喝得太多,到时候头晕难耐啊!” “谢李先生提醒,顾某不是那种贪杯之人,你若是划累了也进来喝两杯歇息一番......由顾某来接替划船即可。” 见顾宁安的语速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李寻山也是不在多言,只是笑应了一声:“我家月儿不让我在外头饮酒,你们喝就成。” 70 钓鱼 “你小子,这还没成婚呢,就那么惧内,以后真成婚了,可有你好受的!”魏海指向李寻山的方向笑道。 李寻山笑应道:“惧内好啊,惧内可不丢人!” 这时候,老乞丐插话道:“话说魏海,你这条件也不差,咋就不找个媳妇呢?” “你好歹也开过酒肆,少喝点酒,这娶媳妇的钱,怎么也够了。” 此话一出,魏海嘴角一抽,沉默了片刻后,方才应道:“老文头,谁跟你说我没有媳妇了?” “嚯!”老乞丐趴在船尾,饶有兴趣的问道:“我这在谷城县那么多年,可从未见过你家娘子……这也甭说是娘子了,就是个女人都没靠近过你身旁五尺吧?” “呵!”魏海一扭头,岔开话题道:“对了,顾先生可有家室?” 正在喝酒的顾宁安一听这话引到自己身上来了,他也是摆手应道:“没有。” “啧啧啧!”魏海咂舌道:“说实在的,没见着顾先生之前,我觉着李寻山是我们这谷城县长得最俊的……但见了顾先生之后,我方才知道以前是坐井观天了。” “不说别的,就您这卖相,随便找个媒人介绍,那些个未出阁的女子都得争先恐后的往上扑啊!” “你若是面皮薄,我帮你联系联系媒人?” 顾宁安连连摆手:“不劳费心,我没有成家的打算。” “这……可惜这副身子骨啊!”魏海喝了口酒,打了个酒嗝后,就是趴到了桌上晃了晃手道:“顾先生,你这慢着点喝,我先睡会……” 一句话说完,趴到了桌上的魏海瞬间就打起了呼噜,鼾声长一阵短一阵,宛若抽拉的风箱…… 这边,顾宁安看着快要见底的酒坛,想也没想就将最后一点“福根”灌入喉口。 喝完之后,他又是来到了船头,随手从船板上寻来一根竹竿和一根小拇指粗的麻绳,将麻绳一端系在竹竿顶部后,又是拿来一块馒头,将麻绳穿过其中。 就此,一根简易的鱼竿做好了。 顾宁安挥杆抛出,伴随着“扑通”一声,馒头块渐渐沉入水面。 见着这动静,李寻山不由得咧嘴道:“顾先生,咱这船还在动呢,你这样应该是钓不上来鱼的……” 与此同时,老乞丐从船后钻过船篷,来到了顾宁安的身侧,笑道:“哎,李小子你应该说钓得上来……这若是真钓上来了,大家不就是有口福了?这襄江的鱼鲜嫩着嘞!” 顾宁安接话道:“文老丈说得不错,反正也闲来无事,钓着试试,指不定就有鱼儿上钩了。” “这…先生开心便好。”李寻山应了一句,便是继续专心地控制着木舟的走向。 老乞丐则是寻摸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躺下,懒洋洋的说道:“顾先生我先睡会,钓上来了喊我一声,炮制鱼食,老头子我可是有一手的。” “成,那就等……”不等顾宁安把话说完,那松弛的麻绳骤然一紧。 感受到竹竿上传来的力道,顾宁安微微抬杆的同时,笑道:“文老丈,你恐怕睡不了了,这鱼儿上钩了。” “啥?”“那么快!” 李寻山与老乞丐齐齐侧目惊呼。 唰! 顾宁安手中竹竿一扬,水面上一条成年男人臂儿长的草鱼凌空飞起,沾着水珠的鱼鳞,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从鱼儿跃起,到被甩到船板之上,拢共不过几息的功夫,但这却让老乞丐和李寻山呆楞了好半天,才是回过神来。 啪嗒~啪嗒~啪嗒! 不甘心的鱼儿在船板上胡乱的扑腾着,其鱼身上的河水也是到处飞撒。 被水珠眯进眼中的老乞丐回过神来,惊呼道:“顾先生!您这钓鱼的本事也太神了!我这身下的船板还没捂热乎,你这鱼儿就钓上来了?” 顾宁安将竹竿收起,放于一侧:“运势使然。” “那你也别收杆啊,这地方肯定鱼多,赶紧在抛几杆试试,说不定咱今晚能吃上全鱼宴。”老乞丐一掌拍晕了胡乱扑腾的草鱼,口中还催促着顾宁安继续钓。 然而,顾宁安只是摇了摇头道:“算了,这一条鱼够我们几个吃了,在钓上来,吃不完也是浪费。” “这倒也是……”嘴上那么说,可老乞丐已经顺手拿起了竹竿,笑道:“咱手痒痒,也想钓钓看,若是钓上来了,咱给它放生了。” “那你试试吧。”顾宁安没有阻拦的意思,稍稍挪开一些给老乞丐腾出一个合适的钓位。 然而,那老乞丐刚一看那麻绳末端,顿时就脸色一变,有些疑惑的他把手伸进了草鱼的嘴里摸索了一阵,结果只掏出了一些软烂的面糊。 “文老头,你咋不抛竿,我还想看看你的水平如何呢。”李寻山看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也是转过头笑问了一声。 “嗨,不钓了。”老乞丐将竹竿往船板上一放,脸上的表情甚是微妙。 李寻山应道:“咋了,这还怕钓不上来丢了面儿啊?” “我一个乞丐怕啥丢面儿?”老乞丐翻了个白眼,继续道:“顾先生钓鱼根本没用鱼钩,只用了点馒头块,这不用钩钓鱼的手艺,老头子我可没有。” “啥!没鱼钩!”李寻山一激动,身形一晃差点没从船头栽下去,站稳了身形的他不敢置信的问道:“没鱼钩咋钓上来的?” 老乞丐撇嘴道:“你问我做甚,问顾先生啊。” “哦对对对!”李寻山望向顾宁安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顾宁安只是笑着应了一句:“我也只是想试试,没想到就真钓上来了。” “这些都不是要紧事,莫在意……”说着,顾宁安抓起那起码有八斤重的大草鱼说道:“文老丈,这炮制鱼食的活儿,可交给你了。” 馒头钓鱼倒是正常,可不用鱼钩钓鱼,而且还是在行进的船只上钓上鱼来,那可绝对不会是运气使然了…… 若有所思的看了顾宁安一眼,老乞丐接过草鱼,一拍胸脯:“包我身上了。” 71 江上夜孤舟 入夜,襄江的河面上飘荡着一艘孤舟。 孤舟之上,顾宁安一行四人围坐在船篷内的木桌之前。 几人的面前各自摆着一个土黄色的小碗,碗中盛着微微泛黄的糙米粥,一片片大小不一的鱼肉充斥在糙米粥内,浓郁的鲜香气回荡在众人鼻翼间。 众人没有过多的言语,各自拿着竹筷子或大口或小口的朝嘴里划拉着鱼粥。 “老文头,不得不说你这手艺是真的不错!” “你当乞丐之前,该不会个渔夫吧?” “要不然哪来那么好的手艺?” 吃得最快的魏海,放下碗筷,对着老乞丐连竖了好几次大拇指。 老乞丐听到他那番话,只是笑了笑道:“以前没当落魄的时候,咱也经常钓鱼,这一来二去时间久了,这做鱼的手艺,自然是差不了。” 魏海用手背擦了擦嘴,皱眉道:“那你有钓鱼的本事,自己做根鱼竿去钓鱼不就得了,何必沿街乞讨看人脸色过活?” 一听这话,老乞丐翻了个白眼道:“呦呦呦,你这之前的身家也不差,咋就沦落到要去投奔亲戚了呢?” “我还真没见过,有人开酒肆,先把自家店铺给喝关张的!” “嗨!”魏海被这话一刺激,眼睛瞪得老大:“老子是跟你好好说呢,你咋不识好人心呢?” 老乞丐“切”了一声,应道:“老头子我也是跟你好好说呢,少喝点酒吧!” “行了行了!看在喝了你做得粥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说着,魏海就是朝着船前走去:“白天我睡够了,晚上我守夜,你们睡吧。” “呦,你这酒鬼,倒还是有点良心!”老乞丐的声音悠悠传来。 魏海冷哼了一声,就是一屁股坐到了河岸边。 见这二人时不时的就要斗嘴,顾宁安和李寻山从一开始的还会劝劝,到后来索性也就不去管他们了。 反正这两人吵吵到最后,也不过是一时三刻的不搭理对方,这反倒是让这艘木舟拥有些安静的时间。 将碗中的最后一片鱼肉送入口中,顾宁安放下碗筷的同时,就是顺手拿起了魏海和老乞丐放在桌上的碗筷,将他们叠到了一起:“我来洗碗吧。” “别介!这种事情,让我来做就是。”老乞丐摆手的同事,就想去接碗。 一旁的李寻山,嘴里的粥还没咽下,也是抱着自己的粥碗连连摇头。 “赶紧喝,喝完了把碗筷给我,收拾个碗筷而已,谁都一样。”顾宁安端着碗筷,冲着李寻山伸出手。 李寻山先是将碗中的糙米粥喝净,正欲开口的时候,船前陡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呵声:“有情况!” 此话一出,船篷内三人立马走出了船篷。 只见那手握木浆的魏海,正半躬着身子,一脸警惕的望着江面。 循着他面朝的方向看去,一艘比他们的木舟足足大上了数倍的船,正在朝着他们急速驶来! “点儿背,遇上水匪了!”李寻山边说边抬手道:“你们朝后靠靠,我来应付试试。” 见身旁三人没有一人挪动步子,李寻山也空去劝他们,毕竟这眨眼的功夫,水匪的快船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近前。 “奶奶的!还以为能捞一条大鱼,没想到这船上连乞丐都有!”匪船之上,一位手持弯刀,蓄着长须长发的大汉怒骂了一句。 在其对面,李寻山拱手作揖道:“几位好汉,我们这都是穷苦人,还望各位放过我等......” “呸!”长须水匪怒喝道:“既然知道我们是做甚的,就应该懂点规矩!莫要逼我等动手!” “放肆!”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自木舟之上响起,循声望去,竟是哪老乞丐发出的! 只见其一改常态,浑浊的眸子变得异常锐利:“大乾律第三卷,凡抢劫银钱者,轻则发配充军,重则斩首!” “你们几人,敢在这襄江之上行劫钱之事,不怕被抓去砍头?” “我可跟你们说,这襄江之上,纵是夜晚也有官船巡逻,你们把动静闹大了,可一个都跑不了!” 面对气势十足的老乞丐,一船的水匪还真有些心生畏惧,尤其是老乞丐在念诵大乾律的时候,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位判官正在审判他们的罪行! 然儿,纵使老乞丐气势十足,话语间利弊恫吓也拿捏的十分到位。 可他这一身乞丐服,外加蓬头垢面的样子,属实是很快就让一众水匪回过神来。 “他奶奶的!你个臭乞丐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你他娘一顿饱饭没吃过,大乾律倒是背得朗朗上口!” “甭跟他废话,先把这老乞丐送上西天!” 一众被吓到了水匪纷纷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一个个挥动着手里的长刀,恨不得冲上来就将老乞丐给分尸了,丢进河里喂鱼! 见事态有些收不住了,李寻山的双手暗子背到了身后,身形也是逐渐靠近船沿。 注意到这一点的顾宁安,赫然发现那李寻山的腰间,有两处凸起,看那形状,应是两把短刃的刀把...... “诸位!诸位好汉!”魏海拱手作揖的同时,对着一众水匪赔笑道:“这都是误会啊!这老乞丐脑子有问题,你们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计较!” 长须水匪冷笑道:“你倒是会来事.....这样吧,看在你态度不错的份上,老子今日也不想杀人......你们只要凑的出四十两银子,我就放你们走,如何?” “四十两!” “这太多了,咱几个做那么个破船,那有可能拿得出那么多钱来。” “好汉能否通融一下,少一些啊!” 魏海脸色难看,苦笑着作揖。 “他娘的,给你们活路,你们不要是吧!”长须水匪徒作势要跳到木舟之上! 李寻山双手一提,眼看着就要拔刀的时候,魏海上前一步,按住了其双手,低声道:“别动手......” 李寻山深深的看了魏海一眼,双手渐渐放松。 “好汉!好汉!” “我们交钱!” 说话间,魏海一屁股坐到了船板之上,双手迅速的将两只鞋脱掉。 只听一阵“嘎达”声响起,数十粒小拇指节大小的碎银子落到了船板之上...... 72 怪风 见此情形,不光是那些个水匪没想到,就连顾宁安他们都没想到,这魏海的脚底下,竟然藏着那么多的银钱。 这粗略一扫,就已经不止四十两了。 “脚下藏着那么多的银钱,还说凑不出四十两?”长须大汉双目放光,手中的弯刀也是缓缓放了下去。 闻言,魏海来不及穿上鞋子,就是将船板上的碎银子捡到一起,探出身子要将钱递给对面的长须大汉。 “是我等不懂事,好汉快快收下吧......拿去买酒吃。” 长须大汉微微躬身,未持刀的手向魏海伸出几寸之后,身子一晃,手中弯刀直奔着魏海的脑门劈砍而去! 铛! 一阵尖锐的兵戈交鸣声在魏海的脑门前炸响! 只见两把短刃硬生生架住了落下的粗大弯刀! 李寻山双手持刃交叉,双臂发力一顶,将长须水匪的弯刀一把顶回后,又是一把抓住了魏海的后衣襟,将其探出的身子扯回木舟之内。 “你小子果然有问题!”啐了一口,长须水匪高抬弯刀,指着李寻山他们大喝道:“弟兄们!宰了他们!” 此话一出,一众水匪纷纷跳步上前,眼瞅着就要登上木舟。 呼~~~ 骤然间,江面上刮起了一阵大风,此风妖异无比,吹得水匪快船吱吱作响,剧烈摇摆! 只听嘭得一声,水花炸起,匪船竟被风吹得倒转了过来! 扑通!扑通!扑通! 上一秒还张牙舞爪的水匪,此刻如同下饺子一般,被全部扣进了水里。 原本已然做好了拼死一搏打算的李寻山见状,赶忙倒退几步趴在船板之上。 老乞丐和魏海也是一样,下意识的蹲坐下来,双手紧紧扒住了船板。 “顾先生,有怪风,快趴下!”老乞丐大喊了一声。 顾宁安四平八稳的站在原地,顿了顿道:“这风似乎未朝着我们这边吹。” 听到这话,反应过来的李寻山他们先后起身,确定自家木舟平稳无比后,才是松了一口气。 呼哧! 长须水匪钻出水面,其须发皆被水浸湿粘在了脸上:“游上来,上他们的船!” 砰! 拿着木匠的李寻山用力一砸,直接将长须水匪砸进了水底。 这群水匪常年在江上作恶,水性自然是都不差,但也架不住刚一露头,就迎头吃上一浆!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再没有水匪从江面钻出…… 哐啷当! 李寻山将木浆一丢,倒在船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呼…呼…我等真是命大…呼..呼…要不是那阵怪风,今日我等可真就得被丢江里头喂鱼了!” 闻言,老乞丐的目光停留在了顾宁安的身上,顿了半晌之后,方才开口道:“是啊,不过这风倒是灵性,竟然只吹翻了水匪的船,我们的小船倒是纹丝不动。” 这时候,不知何时从船篷里提了酒出来的魏海冲着众人问道:“有没有要喝酒的,压压惊。” “喝!”“我也要!” 见老乞丐和李寻山都开口了,魏海又是看向了一旁拿起了木桨的顾宁安,问道:“顾先生喝吗?” “你们喝吧,今晚我来划船守夜。”回应的同时,顾宁安已经将木桨送入水中划动了起来。 望着顾宁安划桨的动作十分娴熟,李寻山也十分罕见的没有出声揽活。 一整日的划船,外加先前的突发事件,让他有些力竭,眼下的他只想喝点酒,松松神经后,就好好的睡上一觉。 倒上半壶酒,掺上半壶水,晃荡两下,老乞丐将掺水的酒递给了躺在船板上的李寻山。 后者接过酒壶,就那么躺着,把壶口的酒朝嘴里灌去。 进而,老乞丐又是如法炮制的掺了第二壶酒水,朝地上一坐也是喝了起来。 魏海大口大口的喝着辛辣的酒液,猛灌了大半壶的酒水后,他看向顾宁安,笑问道:“顾先生,你真不喝点?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这酒水多着嘞。” “既然魏老哥那么客气,那你就给我搬一坛酒来吧。” “好嘞!“魏海应了一声,从船篷中拿出一坛未曾开封的酒水,摆到了顾宁安的身侧:“先生慢用。” 顾宁安道了声谢,调整了一下位置后,坐到了船头之上,右手握着船桨的他时不时的会划动一下水面,而其左手,则是端着酒坛,每当划了一次桨,就要喝上一口。 期间一直有一道目光若有似无的注视着他,纵然没回头,顾宁安也察觉到那视线的来源是老乞丐。 想来,是刚才匪船倾覆的时候,他表现的太过淡然,才会让这老乞丐心中起疑…… “文老丈,没看出来你还熟记大乾律,竟然连第几卷,第几条都能背出来。” “而且你这面对水匪的时候,气势也是不差啊,若不看你的扮相,恐怕对方都会被你的气势给吓退了。” 背对着众人的顾静安悠悠开口。 打量着顾宁安的老乞丐一听对方点自己,猝不及防的他尴尬一笑:“嗨,大乾人,哪有不晓得大乾律的……再者说,我也就知道那么几条罢了。” “嗝!”魏海打了个酒嗝,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老子一条大乾律都记不住,那就不是大乾人了?” 老乞丐嗤笑一声道:“你这酒鬼,脑子里除了酒,还装得下其他东西吗?” “呵!你瞧不起酒,那你别喝!”说话间,喝得脸颊通红的魏海伸手去抢老乞丐手里的酒壶。 老乞丐身子一闪,魏海扑了个空,正正好好压到了李寻山的身上,而喝了点酒,正是要合眼睡着的李寻山被这么一压,立马就清醒了过来。 “二位!你们岁数也一大把了,能不能消停会?”李寻山没好气的说着。 魏海一脸不好意思的拱手抱歉,随即指向了在一旁偷笑的老乞丐,大声道:“笑什么笑,把酒还给老子。” 老乞丐拍了拍手中的酒壶,话音一扬:“李小子让你消停些,你没听到啊!” “嗨,我这暴脾气!”魏海撸起袖子,换了个角度,再度扑向了老乞丐…… 73 酒后 当一伙原本不怎么熟悉的人,经历过生死之后,这伙人就会变得格外的热络。 在酒精的作用下,魏海和老乞丐都是或多或少的透露了一些这次去往江陵府的真实目的。 首先就是老乞丐,他说自己虽然在谷城县当了二十余年的乞丐,实际上他说道起来,算是本土的江陵人,他在江陵确实是有家室。 至于后来为何落魄至此,他不愿说,三个听众也是相当识趣的没有多问。 毕竟从他那悲伤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一定是经历了极为坎坷的事情,才会沦落为一个乞丐。 再说那魏海,老乞丐这都被“扒”出点事情来了,他要是不说,老乞丐也定然不会放过他。 不过他也不知道是真喝醉了,还是经历了生死想穿了,竟然将自己的事情说了个大半,要不是最后他醉倒了过去,恐怕连自己成婚当晚做了什么都能说出来…… 魏海的故事也很简单,他的老家也在江陵府,而且当年他在江陵府还算是一个大红人。 曾经红极一时的“万年醇”酒就是他所酿造的。 一听到这话,饶是疲累无比的李寻山都是瞪大了眼睛坐了起来。 据他说,当时这“万年醇”可是千金难求,不少身份显赫之人都为了喝上这么一口而费了大功夫,才能买上一樽! 只不过后来,这“万年醇”的酿造者,不知为何突然关闭了酒肆,瞬间就消失在了江湖之上。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原来竟是躲到了谷城县这样的小地方开起了酒肆。 对此,魏海没有藏着掖着,在干了一坛子酒液之后,就将实情说出。 原来,他有个儿子,儿子随了他的性子,喜欢酿酒饮酒……结果就在他一个不注意之下,儿子私自偷饮了他改良过后的“万年醇”! 那种改良版的“万年醇”极烈,与顾宁安他们现在所喝的酒水还要烈上几分......但是其口感却丝滑无比,喝起来一杯接一杯,一时三刻根本不会上头难受。 这也就导致了,魏海的儿子,错误估计了自己的酒量,最终差点将自己喝得醉死过去。 好在的是,魏海的娘子及时发现,将他送往了医馆。 最后,魏海的儿子命是保住了,可也成了个只能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的废人。 要知道,当年魏海的儿子正是“舞象之年”,这正是即将迎来人生展新阶段的大好岁月......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魏海的娘子不能原谅他,将他骂出了家门,而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就这样,他关了酒肆,销毁了所有的库存,只带走了些许的银两之后,就去到了谷城县......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老乞丐问他:“既然你对酒水心灰意冷,为何还要开酒肆?开了酒肆,又为何要自己将其喝关张了?” 对于这个问题,魏海只是哑然一笑,身形一晃,就是醉倒了过去。 当时,李寻山和老乞丐还以为这厮是醉死了,正想帮他催吐的时候,就听他打起了鼾。 见他无事,剩下还醒着的三人也就继续聊天喝酒。 过了没多久,第二个醉倒的是老乞丐......倒是那李寻山虽然喝得是掺水的酒液,但也一壶接一壶,跟顾宁安讲述自己跟“心上人”的事情,一直讲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是睡去...... ...... 啊嚏! 躺在船篷内的老乞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的他睁开眼,正好就要看到了一张满是胡茬的大脸…… 由于老乞丐与魏海凑得实在是太近,他下意识的就将其一把推开后,坐起了身子朝着船篷外看去。 “靠岸了?”老乞丐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再看了一眼,见自己没看错,他就是使劲儿晃了晃不远处的魏海,大声道:“醒醒!醒醒!别睡了,靠岸了都!” “嗯……”魏海微微睁眼,不耐烦的说道:“别吵,靠岸就靠岸......” 话音至此,魏海猛地坐起身,瞪大了眼睛道:“靠岸了?咱不是刚喝完酒吗?” 老乞丐翻了个白眼,望着满脸唾沫星子的魏海,他有些心虚的起身走了出去:“我哪知道去……” 这时候,嗅到了一股酸臭味的魏海东闻闻,西闻闻,当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之后,那手上的涩腻和酸臭味,让他瞬间炸了锅:“老文头!你他娘的朝老子脸上吐口水是吧!” 此刻,老乞丐已然走出了船篷,看到了顾宁安和李寻山在岸边生火做饭的时候,就是快步走了过去。 “顾先生,李小子,咱这是倒了?” “啥时候到的?咋那么快啊?” 听到老乞丐的疑惑,李寻山耸肩道:“甭问我,我也是一觉睡醒就看到先生在这做饭了......” 顾宁安朝着身前的简易炉灶添上几根枯枝,拍了拍手道:“那天你们都喝多了,睡了一整日,我就估摸着江陵府大概的方位,划了过来。” 闻言,老乞丐赶忙拱手道:“辛苦先生了,这一日划船恐是疲累不堪,要不您去船上歇息会,我们等您一道进城。” 顾宁安摆手道:“不用,我划船的时候也歇息过,本就是顺流而来,基本上用不着怎么划船。” “啥!顾先生一人划过来的!”刚从船上跳下来的魏海隔了老远就是大喊了一声,引得不少在河岸边的路人侧目。 顾宁安笑了笑,没有接话茬,他掀开瓦锅盖子,笑道:“你们醒得到都是时候,糙米粥煮好了,都来喝上一碗。” 嗅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米粥香,三个睡了一天一夜的汉子,个个食指大动,纷纷凑上前来自己盛粥...... 众人吃饱之后,又合力将木舟拖进岸边,寻了个空地拴了起来。 “顾先生,魏老哥,文老丈......这一路与你们共渡,李某内心甚是欢喜,这恐怕是我拼船那么多次以来,最妙的一次......”说话间,李寻山依次对着三人拱手作揖。 正当顾宁安他们以为这是李寻山的离别语,打算回应之际,李寻山又是开口道:“几位若是没有急事,不如随我去住处歇息会,吃顿便饭?” 74 心虚丫鬟 此话一出,魏海与老乞丐先是对视了一眼,随即共同看向了顾宁安。 见他们看来,顾宁安笑道:“我倒是没有急事......就是此番上门,恐怕要打扰你与任月姑娘难得的团聚时间呐。” 闻言,李寻山连连摆手:“我与月儿没什么共同的朋友......我自己为了赚钱,也没什么真朋友。” “可与诸位此行相处下来,在下说句真心话,我等虽年龄相差甚大,各位在我的心里,却已非拼船的陌路人,而是能交心畅谈的友人......” 魏海拍了拍李寻山的肩膀,正色道:“李小子,你把我和顾先生当朋友可以......但那老文头就算了吧。” 正有触动的老乞丐见魏海又“开坏”他,当即就是走上来辩论道:“酒鬼,今天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老头子我咋就不能当朋友了?” 魏海冷笑一声,随即将散发着酸臭味的左手放到了李寻山的面前,皱眉道:“他嘴那么臭,还乱喷口水,我怕你跟他待久了,被你家任姑娘嫌弃啊!” 老乞丐一口气憋到胸口,这上不来,也下不去,指着魏海瞪了半天眼睛,才是说道:“你这满身酒气的酒鬼才臭......早知道就该多对着你啐几口唾沫!” 此话一出,魏海朝着掌心啐了口唾沫,玩味道:“老东西,刚才你不承认我还没证据......现在可是你自己认账了啊!” “有水匪!”老乞丐一指魏海身后。 有些应激的魏海和李寻山齐齐转身,满脸戒备! 当他们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之后,又是转过头来,他们先是看到顾宁安走远了许多,紧接着就是听到“啐”得一声。 啪嗒! 感受到脸上的润泽感,魏海脸色涨红,嗷一嗓子就是冲着跑远的老乞丐追打而去...... “这两人,年纪加起来都过百有余了,竟然还跟孩子似的。”李寻山有些无奈的看向顾宁安,哭笑不得的说道。 顾宁安颔首:“倒也是真性情。” ...... 江陵府作为统管一十三州近百县的核心大府,那城池地界自然大得没边。 顾宁安一行人,光是从城门口排队入城,再到通过城门官兵的核验进入江陵府,都足足花费了半个多时辰的工夫。 城中,街边卖着各式商品的小贩卖力吆喝,沿街的商铺中,来往顾客络绎不绝,林立的奇楼异阁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顾宁安这一行四人中,有两人曾是江陵府人,对这自然是见怪不怪,那李寻山在这江陵地界更是混得熟悉,毕竟他所有的娱乐生活,都是在这江陵,而非是在谷城县。 至于顾宁安,且不说他在先前的游历中就去过不少的府地,就是大乾的首善之地京畿府,他也不是没去过。 然而,就算他未曾见识过,但后世的繁华都市,可比此世的大城市要更加得令人眼花缭乱。 所以他对这各处的建筑,都是没什么新奇之感。 在李寻山的带领下,众人步行近十里地,最终来到了一处宅院之前。 宅院的匾额上,用楷书撰写着“任家小院”四个字。 来的路上,李寻山已经给众人讲过,这任家小院乃是任月的父母给其买得独居小院,其中除却任月和几个丫鬟护院之外,并无旁人居住。 平时李寻山来找任月的时候,也是住在这小院内......当然,他们住得是两间房我,二人一直处于发乎情止乎礼的状态。 对于李寻山住在“任家小院”的事情,任月的父母亦是知晓。 不过相对于当世很多“父母”来说,他们倒还算是开明的那种,竟然并不反对这一点。 当然,这也跟李寻山表现出来的君子之相,以及任月的性格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正门前,李寻山正欲拾级而上去叩门之际,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位身材小巧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包裹,着急忙慌的就是跑了出来。 “晓玉,你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李寻山的话音落下。 那被称为晓玉的女子吓得一哆嗦,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的她,眼神一直闪躲道:“李,李公子,你怎得来了?”“我?我来看月儿,她在家吗?”李寻山不觉有异,笑问道。 晓玉紧了紧怀里的包裹:“小姐今日回大宅了,恐怕要吃过晚膳才能回来......” “李公子要不先进屋去等小姐?” 李寻山顿了顿道:“这......倒也可以,不过你这怀里抱着什么呢,看着那么紧张?” “啊...”晓玉脸色一滞,眼神闪躲的应道:“这是小姐命我给老爷他们送去的补品,这快迟了,我先走了!李公子你自便啊!” 丢下一句话,丫鬟晓玉便是迈着大步跑走,那速度,就跟背后有大虫在追她似的。 “眼神闪躲,说话哆嗦,这个丫鬟心里有鬼。”老乞丐的眸子一直顺着晓玉跑走的方向移去,嘴上又是继续道:“李小子,我建议你叫住她,看看其手里的包裹中,装了什么东西。” 魏海点了点头:“对,宅中无主,这小丫鬟会不会是顺了点东西,打算逃走?” 闻言,李寻山摆手笑道:“不可能的,月儿待晓玉如亲姐妹般,有什么好的胭脂水粉,她都会给晓玉单独买一份新的......这吃喝用度,她都不愁,偷东西这种事情,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李寻山都这么说了,魏海和老乞丐也不好在多说什么,即使他们心中都是认为,该将那丫鬟叫住,检查一下其手中的包裹...... 一旁,顾宁安的目光落在那未完全合拢的宅门之上,那地上的缝隙中,似乎卡了些什么东西。 他也并非主人家,自然是不好直接去拿,于是乎他便是拍了拍李寻山的肩膀,开口道:“那门缝里卡了什么东西。” “喔?”李寻山望到之后,快步拾级而上,将门缝里的东西给捡了出来。 待其拿在手中后,众人才是看清,那是两封有些褶皱的书信...... 75 书信往来 “李小子,你愣在那做什么?” 见李寻山垂首凝望着手中的书信,老乞丐忍不住喊了一声。 然而,李寻山并没有回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察觉到不对劲,顾宁安等人先后走上了台阶,行至李寻山身侧,朝着其手中书信望去。 两封信件的封面上分别写着。 【任月姑娘亲启!】和【孙轩公子亲启!】 一封信的字迹端正有力,一看就是出自男人之手……另一封则是字迹柔和,光看字迹就知道,写字之人定是一个柔美女子。 任月是谁,在场之人都是知晓的,那是与李寻山相恋了五年之久的姑娘。 可这位“孙轩公子”的书信,似乎并不太应该出现在这“任家小院”之中。 意识到李寻山默然的原因,顾宁安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这事情很难办的意思...... 用手肘轻杵了老乞丐一下,魏海又是挤了挤眼睛,那意思是让老乞丐开口。 然而,在这种时候,老乞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乎老乞丐也是回怼了一下。 见此情形,顾宁安拍了拍李寻山的肩膀,淡淡道:“想看就看,反正两封信封漆也被打开过……显然这收信之人,已然是看过信中的内容了。” “合适吗?”沉默了许久的李寻山缓缓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 “有什么不合适的!” “就是就是!看看吧,不看这心里头反倒是难受。” 老乞丐和魏海先后出声。 三位友人的先后劝说,给了李寻山拿出书信的勇气。 他首先选择的是那封【任月姑娘亲启】的信件。 信件一打开,顾宁安三人齐齐望去,大家最关注的点,就是那信中落款。 当他们看到“孙轩”二字的时候,又是快速默读起信件上的内容。 不出所料的是,信件中通篇都阐述着一位男子对女子的倾慕之意……字里行间的文笔都还不错,一看就是个读书人所写...... 看到这里,其实还不能证明什么,毕竟这“单相思”也不是不可能的。 还得看了【孙轩公子亲启】的哪一封信,方能知晓,这事究竟是不是太坏…… 哗啦! 将面上的书信收到底下,李寻山又是赶忙去抽出下一封书信。 在拿这封书信的时候,他的手明显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将其取出展开,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 当顾宁安他们看到信件落款确为“任月”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在他们发现这书信之中,所写之意,亦是表达“爱慕”,甚至比先前那一封书信中的内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时候,众人更是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神情。 啪嗒!啪嗒! 两滴浊液落到了信纸之上…… 魏海扶着额头,有些不知该如何好的他,只能转过身去……老乞丐伸出手,嘴巴微张想要宽慰几句,可他几次变换口型,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宁安面色平静,顿了顿道:“这件事情,如何选择要看你自己……若想当面将事情讲清楚,我们陪你......若想找个地方大醉一场,我们也陪你。” 李寻山身子一颤,抬起头的他,眼尾发红,整个眼白中布满了红血丝:“先离开这,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 傍晚,一处酒楼的二楼包房内,顾宁安一行四人围坐于桌前。 桌上的菜肴很丰盛,鸡鸭鱼肉样样有,但四个人中,除却顾宁安外,并没有什么人动筷子。 酒楼外是条闹市街,街上还有卖艺的人,到处都充满欢声笑语,与这酒楼包房内的沉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吃啊,点了那么多菜,不吃浪费了。”顾宁安边夹菜,边催促着众人动筷子。 一旁,魏海撇了撇嘴,只是拿起地上的酒坛,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浊酒。 老乞丐用筷子末端敲了敲桌子,应和道:“是啊,点了那么大一桌子菜,趁热吃了再说......有什么事情,能比吃饭更重要的?” “想不开的,想不通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想。” 这时候,李寻山也是扯出了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脸,夹了一筷子豆芽菜送入口中:“吃吃吃!大家都别客气,今天我李某人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李寻山一动筷子,魏海那边也是吃了起来……吃喝之间,众人开始聊别的话题,渐渐的让包房内气氛变得不那么压抑起来。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 “感谢诸位陪着我李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李寻山继续道:“我与月儿相恋五年整,见面六十余次,共计三百零二个日夜......期间书信来往数百封!” “说实在的,这一次我来,是想告诉月儿,我赚得钱,能够在这江陵府买套宅子,安身立命了......” “谁曾想啊,遇上了这档子事情......” 老乞丐与魏海无言,只是同时端起酒杯敬了李寻山一杯。 顾宁安喝了口酒,淡淡道:“想好怎么做了吗?” “想去当面问清楚......但我却又不敢面对。”说着,李寻山握拳叩了叩桌上的书信,笑问道:“这位孙公子,可是近年来江陵府有名的大才子......家财殷实,饱读诗书,又是这江陵府第一届诗词大会的魁首!” “这样的人...我一个白天当陪读先生,晚上去河道边当力工,坐船都要挑最便宜的坐的人,怎么比得过?” 老乞丐摆手:“此言差矣,谈婚论嫁,看得还是人的秉性,而非文采家底。” “就是!照我看,你就比这孙子强多了!” “起码你遇到水匪都敢持刀而上,我就不信那个狗屁孙公子也敢!” 魏海人糙话也糙,硬是将人家孙公子,简略成孙子...... “再者说了,人家家底殷实,那是投胎投得好......才气比你高可就不一定了......” “那信中不是写道,要邀请任月姑娘去第二届诗词大会当孙子的女伴吗?你也去参加,跟他好好的比一比。” “比得过就当场打他的脸,比不过那也可以当场打他的脸!”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魏海撩起袖子,露出了自己粗大的胳膊。 76 原是一个局 “胡扯!你个酒鬼,想让李小子蹲大狱是吧!”吹胡子瞪眼睛的老乞丐一脸不屑的说道:“你要自己想蹲大狱自己去,甭拉上李小子!” 魏海“切”了一声道:“怕个屁,大不了到了公堂之上,老子一人承担!” 老乞丐冷笑道:“呵!我看你就是嘴硬,到时候真上了老虎凳,你就知道好受的了!” “行了行了,你们倒是先吵上了。”顾宁安压了压手,望向李寻山,问道:“你怎么想?还是一句话,想去我们陪你,不想去今晚痛痛快快喝上一场,你就回谷城县去。” 闻言,李寻山顿了顿道:“顾先生,我想去!” 砰! 桌上菜肴微微跳动,只见那卷起袖子的魏海一脚踩在凳子上,大喝道:“去就对了!这口恶气,非他娘的得撒了再说!” 心知魏海是想替自己出头,但李寻山心中感动的同时,也没有失去理智,他想去,不是为了跟人寻仇打架。 更多的,他是想看一看,自己这五年的长途跋涉,日思夜想,究竟输给了什么样的人…… 当李寻山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后,魏海沉默了片刻后,方才收敛了那要动手打人的气势…… “算算日子,那诗词大会正好是明日,今夜你且好生休息,明日也好有个好精气神。”言罢,顾宁安主动起身离席,走出了包房。 李寻山起身道:“哎,顾先生我去为您开间客房。” “用不着,你们几个住就行……明日上午,我在酒楼楼下等你们。” 不等李寻山起身去追,顾宁安已然走出了包房合上了大门。 包房外,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靠在栏杆前,眼神若有似无的朝着顾宁安这边瞥来。 自当没发现这位瘦小男子,顾宁安大摇大摆的朝着楼下走去。 在顾宁安下楼后没多久,瘦小男子也是迈着快步下楼,出了客栈之后,就是一头窜进了小巷之中。 在其身侧,顾宁安始终不紧不慢的跟着,但对方却浑然不觉,来回在大街小巷里蹿腾着。 其实在顾宁安他们进城的时候,这位瘦小男子就盯上他们了,只不过对方盯了一阵,就又离开了。 因此,顾宁安也没有多在意。 然而,那消失的窥视感,在任家小院之前就又出现了。 自此之后,这瘦小男子就一直跟着顾宁安他们,直到听见众人要去参加诗词大会的消息后,才是离开。 不多时,七拐八扭的瘦小男子来到了一处大宅的后门处停下,只见他有规律的叩了几下门之后,门后就传来一阵回应:“何人归家。” “狗尾草!”瘦小男子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他便是一溜烟窜了进去。 砰! 后门被重重合起,落上了锁销。 负责看管后门的人对着瘦小男子说道:“你怎么才回来?老爷让你干嘛去了?” “这你也敢问?”瘦小男子摆了摆手,直奔着宅院深处走去。 …… “月儿,你这老一个人住在外头,冷不冷清啊!” “要不还是搬回家来住吧?” 一位身着锦罗绸缎,体态丰腴的妇人抓着身前清丽女子的手,笑问道。 清丽女子摇头道:“娘,我喜欢清净,这您也是知晓的……” “哼!你那是喜欢清净?你那是怕你爹娘管束着你!”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说话之人同样衣着华贵,年纪看上去在四十上下,体态有些发福,但能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容貌俊朗之人。 “爹!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明日可就不去诗词大会了!”清丽女子噘嘴应道。 “你看看这倔女子!” “就是小时候被你给惯坏了!” 中年男人长叹一声,端起身前的茶杯痛饮一口。 丰腴妇人捂嘴笑道:“老爷,对月儿的宠,可是你比我多得多了……想当初那小宅院,不也是你拍板给她买的?” “哼!”中年男人自顾自倒上一壶茶,没有接话的意思。 笃~笃~笃~ “老爷,小的有一事要向您禀告。” 听到这动静,中年男人冲着不远处的妻女摆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歇息吧。” 丰腴妇人拉起女儿的手,笑道:“走吧,让你爹忙。” “喔……”应了一声,清丽女子又是看向了中年男人笑道:“爹,莫忘记我跟你说得事情!” “忘不了!”中年男人长叹一声。 吱吖~ 门被打开后,瘦小男子见到来人,赶忙低头作揖:“夫人,小姐!” 并肩走出的母女各自颔首应声,随即就是朝着宅院的另一侧走去。 一旁,顾宁安打量了清丽女子一眼,呢喃道:“难怪能让李先生如此痴迷,这模样确实是不差。” 与此同时,瘦小男子已经走进了屋内关上房门,顾宁安没有进去的意思,毕竟在门外听和在门内听,对他来说倒是没什么区别…… 一炷香的功夫后,顾宁安从“任府”中走了出来,从任家主和跟踪他们的手下的对话中。 他大致猜到了对方跟踪自己等人的原因。 原来,这任家主并不希望自家女儿最终与李寻山结为夫妻,所以他专门派人在城门口盯着对方。 在发现了顾宁安他们之后,盯梢之人就负责先行回到小院内,与那丫鬟晓玉通风报信…… 所以那丫鬟晓玉在开门的时候,才会表现得慌慌张张的,又在门边遗落下两封“诛心”书信。 其实都是层层设计好,用来让李寻山心灰意冷,知难而退的。 然而,对方似乎没有想到李寻山这次并非孤身前来,带着一群友人的他,竟然受到了鼓舞,决定去参加诗词大会…… “李先生不可能认不出任姑娘的字迹……” “那这么说来,那封写给孙公子的信,确实出自她之手……” 站于月下,顾宁安低声自语,他刚欲掐指推演,又是放下了手。 “罢了罢了,事事卜算,这红尘人世倒是不走也罢。” 收起了卜卦的心思,顾宁安大步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77 皆是阿谀奉承 “李小子,你就真打算带个面罩进去?”老乞丐皱眉问道。 在其对面,李寻山一袭白袍,头上儒冠摘掉,换成了高束的发鬓,若是没有他脸上的那块黑纱布将脸遮住,他绝度也是那种走在路上会引起妇人侧目的俏书生。 “遮掩一下吧,在诗词大会结束之前,就与月...任姑娘碰面的话,恐怕这诗词大会就没法参加下去了。”说着,李寻山看向老乞丐,笑道:“文老丈,你这洗漱了一番,看上去还真是大不一样.......等此间事了,我出钱给你买套好衣裳去。” 闻言,老乞丐神色一怔,随即笑着摆手道:“不用,我这丐服穿上了,就脱不下来咯。” “行了行了,赶紧进去吧,一会没位置了。”魏海抬手所指的方向,已经排起了长龙。 不少穿着长袍的书生,以及不少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子于一座名为“流经阁”的阁楼门前有序进入。 这“流经阁”乃是江陵府的文人墨客最爱来的地方。 此地从文房四宝,到名家书画,可谓是样样齐全。 不少书生在闲暇时刻,都会来到此处,与友人饮饮茶,谈谈诗作。 流经阁的门前,站着两位模样秀丽的女子,她们负责给要参加诗词大会的人颁发手牌。 手牌分为天字和地字手牌两种,前者价值二两银子,可以坐在二楼,拥有以屏风阻隔而成的独立空间......后者则需要二钱银子,只能坐在一楼正堂之内,得与旁人拼桌而坐。 不过桌子是四人一席,所以顾宁安他们也倒是正好坐在一道就行。 在付账的时候,本来李寻山是要将大家的都给付了的,结果魏海抢先一步,把钱给付了之后,就生拉硬拽的带着李寻山他们走了进去。 流经阁内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气,四周陈列皆为名家字画,在场落座的参与者们,几乎都是穿着得体,所以当顾宁安他们入座之后,就变得特别扎眼。 毕竟他们之中,除却顾宁安的打扮最正常之外,其余三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怪异。 黑纱蒙面的李寻山,敞着怀的魏海,尤其是老乞丐衣衫褴褛的样子,那几乎就成了全场重点关注的对象。 不过在场的都是“文人”,为了保持自身的风度,顶多也就是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异样,没有人开口去说些闲碎之话。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整个流经阁一层正堂被坐得满满当当,顾宁安他们来得算早,所以这坐得位置相对要靠近“文台”。 铛! 小厮在台侧敲响铜锣,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目光也都是聚集到了“文台”之上。 “诸位!” “鄙人乃是流经阁掌柜,莫学!” 一位书生气十足的中年人,着一袭黑袍,腰间别着一支狼毫笔,大步上台的同时做了个自我介绍。 “莫先生好!”“莫先生这身衣裳当真是气派!” 文台之下,不少坐在正堂的书生起身打招呼,言语之中不乏恭维之意。 显然,这位流经阁的掌柜,在这群书生的眼中,还是值得拍一拍马屁的。 莫掌柜抱着拳对着台下之人还礼道:“我流经阁有幸,能第二次举办江陵府诗词大会。” “希望今日诸位能各自拿出看家本事,为我江陵府留下世传佳句!” 台下,再度叫好声一片,惹得莫掌柜不得不压手示意道:“接下来,就请我江陵府第一大才子,同样也是上一届诗词大赛的魁首——孙轩,孙公子,为今日的诗词大会开堂彩!”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聚到了二楼正中央的那个屏风后头,在他们看来,那等好位置,一定是只有孙轩才有资格入座 果不其然,两位侍女一左一右,揭开屏风,其后顿时露出了一位身着儒冠儒袍,手持金丝折扇的男子。 此人便是那孙轩,孙公子。 在其身后的楠木座椅上,还坐着一位面容姣好,眼神灵动的女子,在看到那女子的时候,李寻山不由得有些坐立难安。 看他频频调换坐姿,感觉怎么坐都不舒坦的样子,纵然老乞丐和魏海没见过任姑娘长什么样,他们也能笃定,那清丽女子就是任月了...... “喝杯茶。”顾宁安朝着李寻山推去一杯茶水。 闻言,李寻山有些慌乱的道了声谢,一手端起茶杯,送入面罩之下一口饮尽。 喝了茶水之后,李寻山激动的心情似乎平复了不少,起码他将茶杯放下时的手,没有那么颤抖了。 “诸位,孙某在出上联之前,尚想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女伴。”说到这,孙轩转身指了指任月,笑道:“任月姑娘。” 听到这话,任月并没有起身上前,她只是微微颔首,算作是回应。 见状,孙轩也不觉失了面子,他转身朝着台下众人作揖道:“任姑娘面皮薄,孙轩在此替她向众人作礼,希望诸位才气横生,妙笔生花。” 与此同时,二楼一旁的屏风被撤去后,一位位身材样貌,乃至气质都大差不差的公子,齐齐附和着孙轩的话语。 “不是我说,孙轩公子与任姑娘往哪一站,那还真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啊!” “就是说,今日这头筹恐怕又是孙公子能拿下了。” ...... 楼上楼下的恭维声不绝于耳,相对于先前他们对莫掌柜的态度来说,还要来得热烈。 魏海低声啐道:“切,不就是一个小白脸吗?一看就是亏虚得厉害,要不然哪来那么白的脸?” 老乞丐挖了挖鼻子道:“这些个所谓才子,跟市井之上阿谀奉承之辈,又有何区别?” “诗词大会...有辱斯文!” “等了半天,还在看他们拍马屁,确实无趣。”说话间,顾宁安拿起一块蜜饯送入口中,眼神环顾了一圈后,落到了坐在边角的一位老翁身上。 那老翁一人独坐,穿着一身素袍,微白的鬓角一丝不苟的梳到了耳后,整个人身上透露出一种儒雅的气质。 最关键的是,其身之间,竟环绕着浓郁的浩然正气...... 78 懂进退的小人 没想到这诗词大会,倒也不算是“小孩子过家家”,竟还真有此等身怀浩然正气之人,前来参加? 只不过看那老翁的架势,倒是更像是“大人物”借着性子,微服出巡......依照其身怀浩然正气的浓郁程度来看,这在场的所有文人墨客都得将其供起来,又怎么会让他坐在边角,独自饮茶呢? 收回视线,那终于享受完“阿谀奉承”的孙公子,抛出了自己的上联:“天南海北意相逢!” “开堂彩”一经抛出,底下众人纷纷起身去接。 “思前想后愁断肠!” “春去秋来花袭人!” 一个个书生才子,争先恐后的回应着孙轩的上联。 台下,魏海拍了拍李寻山的肩膀问道:“你咋愣着不动我,起来接对子,最好顺带能骂他一句。” 李寻山摇了摇头道:“这诗词大会最主要是作诗词,对对联我就不参与了,容我想想诗词。” 闻言,魏海点了点头,随即转头看向老乞丐笑问道:“老文头,你大乾律都背得下来,对个对子应该不成问题吧?” “帮我想一句,我要夹枪带棒骂小白脸。” 老乞丐嘴角一抽,沉思了片刻,方才应道:“自居深井迎香屁。” “厉害!”魏海竖了个大拇指后,随即猛地起身,大喝道:“来来来,你们对得都是什么玩意,看我的!”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落到了这位敞怀大汉的身上。 只见那魏海指了指孙轩,玩味道:“你刚才上联是什么来着?” 上联都不记得,就起来对对子? 孙轩心头一阵厌恶,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笑:“天南海北意相逢!” “自居深井迎香屁!”魏海说完,便是坐下大笑起来。 这一下,孙轩差点没破了防,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糙汉,为何要对对子影射他。 现场的气氛也在这一句话后,变得古怪起来。 毕竟在场的都不是傻,那糙汉对出的下联分明就是在骂孙轩是一只坐进观天的癞蛤蟆,享受着众人对他放得“香屁”...... 虽然这话也连带着嘲讽了先前阿谀奉承孙轩的人,但主要的攻击对象,还是孙轩。 所以这在场的书生才子,即使被连带攻击了,倒是也不怎么生气。 他们都是想看看,孙公子会如何应对这波“骑脸嘲讽”! 嗤嗤嗤! 安静的阁楼内,响起了一阵轻柔的笑声。 由于大家的视线不是在魏海身上,就是在二楼的孙轩身上,众人非常容易就找到了笑声的来源——任月......似是意识到自己笑得不太合适,任月干脆端起茶杯,以袖袍遮面,饮起了茶来。 孙轩本就有些猝不及防而心生怒意,现在任月的笑声更是刺激到了他,让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当众扇了一巴掌般。 “有辱斯文!”孙轩冷笑一声,一甩折扇,对着自己快速扇风。 魏海对对子不行,可不代表他嘴上功夫不行。 见对方直接骂他,他便是直接阴阳怪气的说道:“呦呦呦,我当是那门子的大才子,肚量真是小得可怜呐。” “任姑娘,你这坐在他一道,就没闻到他那张嘴里,散发出来的恶臭吗?” 嗤嗤嗤! 一直保持着袖袍掩面状态的任月止不住开始耸肩......配上那笑声,是个人都知道她在笑了...... 嚓! 孙轩收起折扇,脸上神情冷漠,可就在下一秒,他竟拱手对着魏海的方向作揖:“这位兄台...诗词大会尚要继续,我孙轩若是有得罪您的地方,在这向您配个不是,希望您不要记挂在心上。” 言罢,孙轩又是冲着台下众人作揖:“我的对子对完了,还请下一位才子出上联。” 台下,魏海盯着孙轩看了一阵,随即压低了声音道:“倒是小觑这孙子了,是个懂以退为进的小人......” 老乞丐颔首:“不过我说,任姑娘的神态和两次发笑,似乎并不像是信中那般,对那孙轩有浓重的爱慕......” 一听到这,李寻山身形一颤,没有说什么的他,只是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台上的任月。 一个时辰后,对对子的环节总算是过去。 莫掌柜做事也干脆,上台之后直接讲述今日评选魁首的条件。 规矩与以往一般,便是作诗词,由全场之人投票决定谁的诗词更好。 至于这今日的诗词选题,则是由二楼包厢几位公子的女伴出题,在通过抓阄的方式来选定。 在其说完之后,侍女端着一个木箱上台,莫掌柜将手深入其中摸索了一阵后,取出一张折起的宣纸。 “有趣有趣!”莫掌柜在看过宣纸上的内容后,冲着台下之人笑问道:“你们可知,这题是出自何人之手?” “王良公子的女伴!” “我猜是贾连波公子的女伴!” “一定是任月姑娘!” 台下这起哄之人倒是不少,不过也有很多人默不作声。 莫掌柜指了指台下一人,笑道:“这位公子猜对了,正是任月姑娘的选题!” “题名为——郎才女貌!” 哗! 台下不少人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其中不少人都是出声恭维,表示这题目实在是太应景了...... “限时一盏茶作诗,诸位才子若是想好,可直接念出,流经阁会派专人记载。”言罢,莫掌柜便是下了台去,而整个阁楼上下,再度安静了下来...... “咳咳!”孙轩清了清嗓子,抱拳作揖道:“孙某已然成诗!” “这才多久,孙公子就想好了?” “要不怎么说人家才是江陵府第一大才子呢!” 文台底下一阵骚动,不少人都在惊叹孙公子的作诗速度,直到孙轩开口之后,台下才是安静了下来。 “流经阁前成双对,玉屏风后良缘结!” “才子佳人两相配,郎才女貌不羡仙!” 念完了诗句,孙轩再度作揖:“孙某不才,献丑了。” 这话就像是一个“发令信号”,无论是台下台上,皆是响起了“恭维”之声...... 79 剽窃 “什么狗屁诗,写得狗屁不通!”魏海低骂了一句,随即杵了杵一旁的李寻山,问道:“李小子,你想好了没,把这嚣张的孙子给他比下去!” “郎才女貌......月儿为何会出这般题......也许在她心中,她与孙轩......”李寻山的话没说完,魏海抬手就是一掌,不轻不重的打在了其肩头! “臭小子!这时候你还在想这些,当务之急是把这臭小子给弄下去!” 闻言,李寻山苦笑道:“魏老哥,我心如乱麻,根本想不到以郎才女貌为题的诗词......” “这...这...”魏海一连语塞,随即“哎”了一声,就低头喝起了“闷茶”。 “念这个吧。”顾宁安塞了一张纸条进李寻山的手中。 下意识的,李寻山默读了一遍纸条上的内容。 读完之后,他惊呼道:“绝句!顾先生......当真乃是大才!” “那你赶紧起来念啊!”魏海催促道。 李寻山屁股刚腾起一些,又是坐了下去,紧攥着手中纸条的他低声道:“可这不是我写的......此等行径,无异于作弊......” 魏海眼睛一瞪,差点想抡圆了巴掌给李寻山来上那么一下。 在他看来,眼下要个屁的文人风骨,他们是来“砸场子”的,又不是真要堂堂正正的夺那“魁首”的! 顾先生这都把棍子递过来了,你踏实的将其抽在哪孙轩的脸上不就完事了? “李先生,你没发现,今日这所谓的诗词大会,其实都是为孙轩一人所办吗?” “你觉得,为何这抓阄,偏偏会抽到任月姑娘的选题......” “再想想,为何孙轩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作出一手工整的诗词?” “还有,每每孙轩说话的时候,台下总是有那么多人附和?” 言尽于此,顾宁安露出了一个微笑:“有些时候,莫要太拘泥于凡世纲常......遵从本心,想做便去做,倘若你真的不想出口气,那日后也莫要后悔......” “距离一盏茶的功夫,还有十息!” “台下还有公子想好诗词的吗?” “若是没有,这锣鼓一响,可就不能再念了。” 文台之上,莫掌柜手持锣锤,笑望着台下之人。 先前顾宁安他们在给李寻山“洗脑子”的时候,有十多人起身念诗,不过这群人所念之诗词,大多都是平平无奇,有两个甚至连平仄都不对,就起来念诗了。 “还有六息!”莫掌柜再次倒数。 唰! 李寻山猛地站起身,身下的座椅都不由得一阵晃动:“我,我想好了!” 莫掌柜笑道:“这位公子请讲!” “我住襄江头,君住襄江尾。” “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襄江水!” 李寻山的声音嘶哑,语气中饱含着对恋人的思念。 这一刻,全场鸦雀无声,众人都沉寂在这首诗词中,朴实无华的情愫之中。 楼台之上,任月第一次起身,行至栏边,望向了那戴着面罩的李寻山。 “公子这诗,当真诉尽人间相思之苦。”任月话音颤抖,一滴清泪自其眼尾滑落,在其手背上炸成几瓣。 李寻山微微抬头,透过黑纱布,他只能朦胧的看见任月的样子,强忍了许久的他,声音变得愈发沙哑:“多谢......” 这一幕,让孙轩自觉颜面扫地,他望向了对面包厢的王良公子,打了个手势。 后者接到讯号,默默地点了个头的同时,就是独自离开了包厢。 站在台上的莫掌柜先是扫了一眼孙轩的方向,紧接着他又是看向了李寻山,拱手道:“这位先生,能写出如此佳作,当真是绝世大才......不知先生尊姓?” 李寻山顿了顿,方才应道:“免贵姓李。” 阁楼之上,任月眼眸颤动,她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台下赫然响起了一阵充满嘲讽意味的高呵:“姓李的!这诗词分明就不是你写的!” “这明明是孙公子所写之诗,怎么就成了你写的了!” “说,你是用何种卑劣的手段窃取到这诗作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已经有些跟不上这事态发展的脚步了。 “王良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一会又成孙公子写得了?” “对啊,这剽窃诗词可是大忌,您可得悠着点说啊。” 王良行至文台之上,对着众人说道:“诸位有所不知,数月前,我赴约前往孙公子家中饮酒,期间孙公子情至深处,自然而然就念出了此诗!” “当时不光有我在,还有尤强公子和贾连波公子都在!” “我们都是江陵府有头有脸的文人,绝不会用这种事情去污人清白!” 王良的话音刚落,被点到名的两位公子哥纷纷出言附和,表示确实在数月前已经听孙公子念过这首诗词了。 听到这,顾宁安露出了一个微笑:“厚颜无耻,先别反驳,看他们还能演出些什么来。” 顾宁安的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李寻山慌乱的心平静了下来。 毕竟这诗词本就不是他所作,顾宁安也没有说过这是顾宁安自己写得,他是真怕这阴差阳错之下,这诗词还真是孙轩所作。 若真是那般,恐怕他今日都得羞得当场找个洞钻进去...... 与此同时,在场的不少人都是看向了二楼的孙轩,大家都想从这当事人的口中,听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王公子,这剽窃一言还是太过严重了,毕竟想法这东西,也许是会在某时某刻,恰好遇到的情境一致,从而抒发出同样的情感。” “所以此事,还是不要说得那么严重,面得污了人家的清白。” “孙公子当真是有容乃大!”说到这,王良再度恶狠狠的看向了李寻山,讥讽道:“不过对于这种有辱斯文的败类,真的无需顾忌他的面子,就算想法可能有相同之时,但诗词的内容也不可能一字不差吧!” 孙轩长叹一声,摆出一副不想在这事情上过多纠缠的模样。 见此情形,文台下头再度响起了阵阵询问声。 “孙公子,您就说实话吧!” “对!只要告诉大家这堪称绝句的诗词,是不是您写的就成!” “哎……”孙公子招了招手,一楼正堂内就是多出了一位仆从模样的人,他的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当其在总人面前打开之后,一方卷轴便映入了众人眼帘…… 80 题名 仆从在取出卷轴之后,先是递给了莫掌柜……后者在看了一眼后,神色不由得一滞。 随即,他又是将手中卷轴递给了靠近文台最近的一位书生。 就此之下,大概花费了一盏茶的功夫,一楼正堂的众人穿传阅了一遍卷轴中的内容。 当然,他们在中途的时候,刻意跳过了顾宁安他们这一桌。最后,王良姜那卷卷轴握在手中,来到了顾宁安他们的面前将其展开:“好好看看,上面的内容一致,但是其中的落款是孙公子的,而日子则是数月前了!” “姓李的,你要还是个文人,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你的抄袭行为……若你承认,我还能敬你是条汉子!” “而且,孙公子的为人你也看到了,到了这种时候,他都不愿说你是剽窃抄袭,那就算你承认了,他也一定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李寻山捏了捏拳头,正色道:“我没有剽窃,这诗词就是我写的。” “死鸭子嘴硬!”王良指着李寻山质问道:“你说这话之前,敢不敢先把你的面罩摘下来?” “大家都敢以真面目示人,就你始终戴着个黑纱面罩,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所以不敢见人?” 此话一出,暴脾气魏海按耐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指着王良的鼻子开腔道:“你他娘就是一条狗腿子,凭什么让李小子摘下面罩?” 不等王良出言反驳,老乞丐一拍桌子,高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无凭无据污蔑他人抄袭剽窃,已然触犯大乾律法!” “另外,人家戴面罩是人家的自由,你若是强逼人家摘下,那根据大乾律第一卷第七十二条,也是一个滋事之罪!” “闹市滋事,情节严重者,重打二十板,罚银二两!” 魏海和老乞丐的声势一个比一个强悍,气焰嚣张咄咄逼人的王良在这一刻,恍然有些失了分寸。 语塞而不知该说什么的他,指着老乞丐和魏海支吾了一阵后,楼上的孙公子再度出声:“诸位,可否听我孙某一言?” “吾拿出这卷轴,只是为了证明这同样的诗词我也写过,并没有说这位李先生剽窃我的文章。” “诸位不如给我一个薄面,今日的闹剧就到此为止,如何?” “不如何!”魏海大吼了一声,指着孙轩厉声呵斥道:“若真到此为止,这诗倒真成了你所撰写的了!” “你他娘的才是那个厚颜无耻的剽窃者,还他娘的是当场剽窃!” “真他娘的恶心!” 一连三次的“家人问候”,让孙轩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是大才子,不可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魏海这样一看就是市井小人的存在对骂……若那般做,只会落了他的身价。 但这不骂回去,他就又感如鲠在喉! “这位兄台,这等雅地,还请兄台莫要在说粗鄙之语。”孙轩的话音刚落。 魏海嗤笑一声道:“雅地?有了你这种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再好的地界都臭如茅房!” 老乞丐搭腔道:“你别说,这句话还真挺雅!” “雅!雅就对了!”魏海放声大笑,没有半点顾忌。 见对方这一唱一喝的样子,孙轩真恨不得命人将他们的嘴打烂。 可眼下美人在侧,再怎么样,他也要保持风度。 “好!好!好!”孙轩折扇一甩,笑道:“既然尔等非要较真,那今日孙某奉陪就是!” “李先生,且不论这诗词是否抄袭,你可否说出,这诗词的冠名?” “诗词点睛在于题,我先前创作之际,未曾将题流于纸上,如今我们共同说出,让大家看看,到底是谁的题更符合词意,如何?” 闻言,顾宁安于李寻山身侧,淡淡道:“闭上眼,仔细想想……另外,这词还有下半首,也可闭目观想试试。” 此等绝句,竟然还有下半首? 错愕无比的李寻山望了顾宁安一眼,随即遵照着对方所言闭目观想起来。 没曾想,他这眼睛一闭,脑海中开始飞速浮现起他每一次千里跋涉,每一次书写那长达数十页的书信,每一次与任月从欢喜的相聚,到伤感的别离…… 唰! 脑中画面一转,李寻山赫然发现,自己孤身一人乘舟与襄江之上。 河岸边,任月泪眼婆娑,始终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李寻山看了看手中的船桨,看着那滔滔不绝的襄江水,他回过身子,冲着岸边的任月高声道:“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嘭! 一声重物砸落的声音响起,原是那王良拍案道:“姓李的!孙公子都写好标题了,你怎么愣着做甚?” “不会是临时编一个诗题的本事都没有吧?” 从深思中回过神来,李寻山望了身侧的顾宁安一眼,正声道:“顾先生,我想到了。” “嗯。”顾宁安颔首。 “本公子跟你说话呢!”见自己被无视,王良气不打一出来的怒斥道:“要是想不出来,趁早滚出流经阁楼。” “呵!”李寻山用指尖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飞快书写 当笔画的最后一笔划出,他便是正色道:“我写好了。” “我倒要看看你编了个什么题。”王良凑近了一看,顿了顿后,便是捧腹大笑道:“我住襄江头…….这也能称之为题?” “我住襄江头?这那是题?分明是一句话。” “看来这李姓书生,恐怕真有抄袭之意啊……” “哎,这回他可是惨了,非要不依不饶做甚。” 阁楼内,对这诗题的闲言碎语四起,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样的题,配不上这么一首好诗。 “嚼什么舌根?都当自己是长舌妇呢!”冲着众人怒斥了一句,魏海看向了王良,讥讽道:“你家主子的题呢?从刚才就开始说想好了想好了,不会是等李小子的题出来了之后,现改呢吧?” 早有准备的王良,将握于左手的书卷猛地展开,发出了“哗啦”一声。 书卷之上,赫然浮现三个大字:【江水思】 81 气势斐然的老翁 “江水思!这题才是紧扣了诗词之意啊!” “襄阳江水与君思,好题!好题!” “高下立判!” “不愧是江陵府第一大才子,这字好,诗也好!” 现场从来不缺乏“马屁精”的存在,孙轩的“题”一出,在场的狗腿子们,就卖力的拍起了马屁。 自以为扳回一局孙轩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只见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着任月问道:“任姑娘,你认为这首诗词,更适合那个题?”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众人的目光皆是落到了任月的身上。 “依我之见,江水思词藻优美,又点明了诗中相思之意……” 听到这,孙轩脸上的笑容更盛:“任姑娘过奖……” “但是,我住襄江头一题,才更能凸显这首诗词的意境和深意。” “男女的相思之情,是刻骨的也是最朴实的……李先生的题,让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倔强坚韧的男子,为了爱人,不惜一遍遍,跋山涉水,涉足千里睡的模样……” 说到这,一滴清泪再度自任月的眼尾滑落,她没有去擦拭,只是望着远处不经出神…… 任月的前半句话,像是用纤细的玉手轻拂了一番孙轩的脸颊,而后半段话,则是一记猝不及防的耳光,狠狠地落在了孙轩的脸上! 如此反转,让孙轩直觉得胸闷无比,不过他为了自己的形象,硬是扯出了一个笑容道:“任姑娘的解析很好……不知台下诸位是如何看得?” 收到“讯号”,王良带头高呼道:“孙公子的题,才是题可答意的好题!” 不多时,整个阁楼上下,充斥着为孙轩叫好的声音。 若是心智不坚之人,遇上了这样一边倒的场面,估计早就心态崩溃。 但李寻山却是异常的淡定,倒不是因为他自身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他知道,身后有友人在为他撑腰,那他就不能不争气。 另外,他那朝朝暮暮皆思念的心上人,似乎也在无意中,给了他些许的“力量”…… “李小友……”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但却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响起。 这一声直接让喧嚣的现场沉寂下来。 众人四处张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角落处,素袍老翁缓缓起身,他所过之处,拥挤的人群不自觉的散开,给他让开了一个身位。 对此,他总会在每过一处时,说一句“多谢”。 不多时,当他来到了李寻山的面前之后,拱手道:“李小友,这诗按照平仄韵律,硬是有下半首吧?” 闻言,顾宁安露出了一个微笑……也难怪这老翁身怀浩然正气,仅靠平仄韵律,就猜到这诗词并不齐全。 李寻山身行一震,他拱手回应道:“老丈猜得没错,此诗确有下半首。” 莫名其妙的一幕,莫名其妙的对话,让王良摸不着头脑,也让孙轩隐隐的有些不安。 他自己最清楚这诗词是谁所写,万一这诗词真有后半首,那他要是拿不出来,岂不是就证明他那前半首诗是抄来的? 如此之下,他会直接成为江陵府,甚至整个大乾文坛的笑柄! “咳咳!”孙轩清了清嗓子,冲着低下的老翁拱手道:“老丈,没想到您看出来,此诗有下半首了?” 此话一出,顾宁安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这厮的性子,在先前的行为中已经表露无遗。 可那身怀浩然气,心性沉稳的老翁,都忍不住回头瞥了孙轩一眼,说上一句:“厚颜哉?” 大哥挨嘲讽,小弟哪有不上的道理? 位于楼下的王良直接朝着老翁发起了冲锋:“老帮菜,你说谁厚颜呢?我看你这样子知道,你肯定是和这鼠辈一伙的吧?” “还按照平仄来推测诗词有下半首,你算老几啊,真当自己年纪大,在文坛的造诣就高?” “大乾文坛,可没有倚老卖老的说法!” 闻言,老翁索性转过身来,面对着孙轩和王良的方向,笑道:“尔等若是一伙的,能否说个明白话,这诗……有没有下半首?” 孙轩心头一紧,感受到老翁直勾勾的视线,他下意识的就想闪躲。 “孙公子,你给个痛快话,有还是没有?”老翁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威严。 孙轩一咬牙,拱手道:“有,自然是有……” 老翁平静道:“那能劳烦孙公子,念一念这下半首诗吗?” 孙轩长呼出一口气,额间透出层层细密的汗水:“我…我忘了。” “是忘了,还是不知?”老翁追问道。 孙轩吞了口唾沫,面对着老翁那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下意识的应道:“不知……” “不不不,我知,我知!” “是忘了…忘了……” 孙轩满脸窘迫,当场说谎话被戳穿,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既你不知,那就请李先生来念给你听一听。” 说话间,老翁转身望向李寻山,脸上充满笑意:“李小友,念出来,老夫知晓,这诗词是你作的,今日有老夫在这,谁都不能夺走你的诗词!” 即使老翁的言行,让李寻山忍不住想要相信对方,但他还是望向了一侧的顾宁安,问道:“顾先生……” 顾宁安抬手打断道:“想念就念。” 这么一个小细节,让老翁的目光不经在顾宁安的身上多停留了一阵。 从声音听来,这位李小友与他所称的顾先生年纪应当是相仿的。 但他为何念首诗都要征询那顾先生的意见? 李寻山嗓子发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后,又是用力清了清嗓子,才是出言道:“这诗词我从头念一遍,会加上下半首。” 看李寻山好像还真藏着下半首,王良刚想发作捣乱,那发鬓微白的老翁一把按住了其肩头,任凭其如何发力,都是挪不开半分。 王良是想用言语反抗的,可当他看到老翁那对深若寒潭对眸子时,他话到嘴边,硬是没敢说出口。 李寻山微微抬头,看向了任月所在的阁楼,长叹一声后便是念诵起诗词。 “我住襄江头,君住襄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襄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82 相拥 当一首完整的诗词呈现在众人面前之际,所有人皆是默然。 若只是半首诗,只能让一些拥有独特经历的人感同身受,但整首诗一出,便是未曾经历过远隔千里的爱恋的人,也亦能感受到其中的相思之意。 一时间,流经阁内听闻此诗词的女子,竟齐齐抹起了眼泪,不少心思细腻的书生也独自叹息,将身前的茶水当作酒水一杯接一杯的灌入喉口。 唯一不能感同身受的,恐怕就是阁楼上的孙公子了。 当李寻山真正念出诗词的下半首后,他那抄袭剽窃,还反咬人一口的名头,恐怕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脚下发软,眼前发黑的孙公子扶着栏杆才是勉强站稳。 当他的余光瞥向一旁时,竟发现原本站在其身侧不远处的任月已然不知所终。 忽闻一楼正堂有些骚动,孙轩循声望去,赫然看见任月去到了李姓书生的面前。 “寻山!”哽咽着唤了一声,任月见眼前之人并无回应,她便伸出手,想要掀掉眼前之人的面罩。 “姑娘认错人了!”李寻山一手握住了任月的手腕,压着嗓子应道。 哭得梨花带雨的任月没有挣扎,望着李寻山满是老茧的右手,她用力扯出了一个微笑:“寻山,你手上的老茧又变厚了……一定又去做力工了,对不对?” 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微颤,任月擦了擦眼泪,眼睛弯成了月牙型:“你怎么来了,没有去找我?” 李寻山沉闷的声音再度响起:“姑娘,你认错人了……” 陡然间,魏海上前一步,一挥手就将李寻山的面罩整个撕裂,只听“刺啦”一声,黑纱面罩便是分成两截垂落下去。 “别瞪我,人家姑娘家都认出你来了,你还在这磨磨叽叽腻腻歪歪的像什么样子?”魏海做完“好事”,当即深藏功与名,重新回到了老乞丐身侧。 事儿还没算完,任月竟一下扑倒了李寻山的怀里! 这一下,可真是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今日参加这诗词大会,不少人可都是知晓,孙轩是打算以其为“媒”,促成他与任月姑娘的美事的。 但现在这任月,当着众人的面,就敢拥抱别的男子,那孙轩的脸可就是又得“肿”一次…… 望着扑腾到自己怀里的心上人,李寻山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抱住了对方。 就此,二人紧紧相拥,旁若无人…… 眼前的一幕,让顾宁安会心一笑。 一旁,魏海勾住了老乞丐的肩头,大笑道:“郎才女貌!这才是郎才女貌!” 通过几人的只言片语,结合李寻山所作的诗句,老翁大概拼凑出了眼前男女的故事。 “有情人相聚,老夫也就不多叨扰了。”老翁拱了拱手后,又是依次冲着股宁安点头示意后,走出人群离开了流经阁。 “我们也走吧。”任抬起头,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李寻山愣了愣:“去哪儿?” 任月旁若无人地拉起李寻山的臂膀,嗔道:“回家!” “喔…好…”应了一声,李寻山就被拽着走了起来。 在经过顾宁安他们身侧之时,任月冲着顾宁安他们依次颔首笑道:“诸位若是不嫌弃,便随我们一道回家,吃顿便饭吧。” 顾宁安点头应道:“那可就要叨扰了。” “多谢弟媳!”“老头子我饭量可大!” 魏海和老乞丐相继开口。 众人说笑间,便是一齐朝外走去,这还没走几步,身后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李公子!请留步!” 只见那莫学费力的穿过人群,凑了上来,气喘吁吁的说道:“李公子,这第二届诗词大会尚未结束,您这一首绝句,理应夺魁啊!” 闻言,李寻山露出了一个淡然的微笑:“按照规矩,还是得投票决定吧?” 莫掌柜尴尬一笑:“对。” 李寻山摆手道:“那李某就不参与了,也别让在场的公子们为难不是?” “这魁首,还是让孙公子去当吧。” “这…”莫掌柜余光一扫,那二楼包厢内,那还有孙公子的身影? 先前,他早就瞧见,那孙公子在楼下二人相拥之后,就黑着脸离去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上来说这“魁首”的位置大概能落到李寻山头上了。 毕竟,倘若孙公子还在的情况下,即使李寻山的诗好,也不见得能拔得头筹。 大多数情况下,那些个书生公子,都会在风骨和“人情世故”方面,选择后者…… “诸位慢走!”望着离去的一行人,莫掌柜无奈叹息,随即回去主持起这场,已然是可有可无的诗词大会…… …… “怎么伯父伯母都站在门口?”隔着老远,目力不错的李寻山便是望到了任月的父母,正站在“任家小院”门口。 任月笑道:“我爹答应我,等我参加完诗词大会,他就在你来的时候,与我们一道吃顿饭。” 闻言,顾宁安心中暗道:若是这样,看来这从头到尾,任月姑娘都是在他爹的“设计”下,毫不知情了。 至于那书信,想来也是寻人伪造的了...... 那任家主和任夫人,在经此一事后,还会不会执意要拆散这对“苦命鸳鸯”呢? 隐隐间,顾宁安顿觉晚上这顿饭,就是揭晓的时刻了...... “爹!娘” “你们怎么来了?” 说话间,任月依旧拦着李寻山的手臂,丝毫没有一点“男女授受不亲”的顾忌在。 不过对此,似乎任家夫妇倒是并不在意我,皆是目光轻落在任月的手上后,又不经意的挪开。 “我不是答应你,寻山一到,就要陪你们吃顿饭的吗?”任家主笑道。 “爹!你最好了!”任月娇嗔了一句,一旁的李寻山冲着二人打了声招呼后,又开始介绍起身侧的顾宁安他们。一番介绍过后,任家主便是邀请着众人进屋一叙。 跟在后头的魏海和老乞丐则是纷纷冲着顾宁安挤眉弄眼的说道起来。 “这任家,家大业大,是江陵府有名的财主,郡城之中有不少的商铺都是他家的......当初他为了买我的酒,直接开价一百两一坛!” “不过他倒是没什么架子,这看到文老头这模样,也是和颜悦色的。” 老乞丐颔首道:“生意人中,他算是做得不错了。 ” 望了二人一眼,顾宁安笑道:“成了,别在背后议论人家......” 83 晚宴之上 天色渐晚,任家小院的各处,都点上了一盏盏明晃晃的油灯,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透亮一片。 今日这顿晚饭,那可是丰盛无比,无论是食材的质量,还是菜肴的数量都是令人咂舌的。 素菜九道,荤菜一十八道,浓汤没人一盅,一张偌大的楠木桌摆得满满当当。 顾宁安不禁感叹这有钱人家吃饭当真是奢侈,普通人家恐怕究其一生都吃不上这么一桌菜。 而在人家的眼中,这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 饭桌上,众人推杯换盏,好不乐乎......任家主显得非常好客,经常还起身给顾宁安他们倒酒。 而顾宁安也能感受到,对方这不像是演出来的,任家主本来就是这样的秉性。 如此一来,他就更想不明白,如此好性格,本身有家底殷实的男人,真的会嫌平爱富,不惜设局破坏女儿的感情吗? 顾宁安,老乞丐和魏海的胃口都是相当不错,三个人没有丝毫顾忌的动着筷子,倒是那李寻山,他倒是拘谨的很,一整顿饭下来,几乎也没吃什么东西。 倘若不是坐在其身侧的任月一直在给她夹菜,恐怕他一顿饭下来,顶多就吃面前的几根笋子。 “来,诸位皆是真性情之人,任某人再敬你们一杯!”任家主提杯遥敬。 顾宁安一众人自是提杯回敬,顺带感谢一番对方的招待。 又是一杯酒下肚,满座尽是笑颜。 任家主给夫人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拉上任月就亲自给众人去煮醒酒汤去了。 而在他们离开之前,原本在席旁候着的下人们也是默默退去。 一时间,整个饭堂内只剩下了顾宁安一行四人,以及任家主。 哒哒! 老乞丐用指节不经意的敲了敲桌面,微眯的醉眼望向了顾宁安。 见状,顾宁安冲着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察觉到的同时,又是向对方投去了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 这顾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 老乞丐垂下眸子,半靠着椅背,没有再去管周遭的异样...... “寻山啊。”任家主打了个饱嗝,行至李寻山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些紧张的李寻山连连点头应“哎”的同时,就想要站起身来。 任家主手上一使劲儿,将其按了回去:“坐,甭那么客气。” 李寻山尴尬一笑:“伯父,您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一路过来,很辛苦吧?”任家主笑问道。 李寻山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能见到月儿,这么点距离真的不算什么。” 闻言,任家主神色停滞了一息后,又是笑道:“怎么不辛苦?半路上差点把命都给丢了吧?” 哐啷!李寻山一激灵,抬手撞到了桌子,直接将桌子上的碗筷给震到了地上! 碎裂的瓷片散落一地,但没有任何人去看地上的碗,众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任家主的脸上。 同样的,任家主也在一个个的打量着顾宁安他们的反应。 在他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刹,老乞丐表现出了诧异,其眉眼微张,但并没有流露出惧色。 而魏海也是一样,只不过他惊讶的同时,默默地握住了手边的筷子。 此二人都非常淡定,这是令任家主没想到。 可最出乎任家主意料的,便是那青衫先生的表现。 对方云淡风轻喝着汤的模样,甚至让他以为,自己刚才说话声音是不是不够大,以至于对方没有听到? “任伯父,此话何意啊?”李寻山吞了口唾沫,语气中带着些颤音。 任家主一拍李寻山的肩头,发出“啪”的一声:“别慌啊,我又没说是我派的人。” 李寻山并没有因为这话而松了口气。 毕竟,当时他们遇见水匪,可是在夜里,周遭根本没有任何一个船只,而当时的水匪绝对全都溺亡于江河之中! 这也就意味着,除却在场的四人之外,不可能还有人知晓当时的情况! 除非......那水匪根本就不是为财,而是有幕后之人指使他们,杀死那天拼船而行的所有人!任家主靠上椅背,调整了个最舒坦的坐姿,继续道:“我都说了别害怕......魏海兄,你我也是旧识,甭握着筷子了,我若真想害你们,这汤一人一盅,直接在汤里下毒不就完了?” “呵呵......”魏海将筷子调了个角度,夹起面前的一块东坡肉送入口中,囫囵道:“没想到任家主竟然还记得我我,没想到啊......” “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的万年醇啊!” “那可真是好酒,可惜当时只买上了两坛!” “不过,谁又能知道你之后突然就关张了?” 任家主微微抬头,咂了咂舌,似是在回味万年醇的滋味。 对此,魏海只是继续夹菜吃菜,没有接话叙旧的意思。 李寻山神情逐渐严肃,他见任家主不止一次了,可从未见过对方这般神态言行。 “任伯父,您是知道,是谁想害我们,对吗?” 对于李寻山的问题,任家主大大方方的点头应道:“知道,今日你们还见过呢。” 今日见过? 沉思了片刻,李寻山瞪眼道:“孙轩?” “倒是不笨。”任家主笑了笑,继续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得跟你说一下,要把你截杀在江上的事情,我也是在诗词大会开始后不久才得知......不然,我还是会阻止的,毕竟我也不希望月儿伤心,而且我也挺喜欢你小子。” 这时候,老乞丐插话道:“任家主,可有证据?” “证据早就沉入大海了。”说着,任家主意味深长看了老乞丐一眼,玩味道:“有证据又如何?莫非你打算去报官?” 老乞丐皱眉道:“报官,又有何不可?” “嗤!”任家主想发笑,但又憋了回去:“文老丈,你这么想,放在别处倒是没错......可这里是江陵府......” 老乞丐正色道:“江陵府如何?” “这江陵府......”说到这,任家主一挥手:“罢了,且不说这些,讲讲那两封书信的事情。” 84 全盘托出 “那两封书信可是假的!” “一定是孙轩伪造的对不对?” 李寻山的心思都在那两封书信纸上,他原本想等宴席散去后,单独跟任月聊聊这件事情。 没想到,提前知道了孙轩派人杀他的消息。 故而,他也就下意识的想将这两份信归咎于孙轩头上。 任家主颔首:“书信是假的不错,不过不是孙轩伪造的......是我伪造的。” “伯父?”李寻山眉头紧皱,声调微扬道:“难道伯父不希望我与月儿在一起?或者说,您觉得孙轩比我更配得上月儿?” “你可甭瞎说,老子可从没觉得孙轩那公子哥配得上我家月儿!” “准确的说,没有人配得上我家月儿......” “当然啊,你呢,还算是能配上一些......你待月儿的好,我能看得出来。” 任家主显然也是个“女儿奴”,说起自家女儿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不经意的笑。 李寻山皱眉道:“那您伪造书信......” 任家主“哎”了一声:“那还不是为了让你小子知难而退,莫在想着月儿了?” “老子可是在救你!” “谁知道你那么耿,还非要去参加诗词大会?” “乖乖的回了谷城县,屁事儿没有!” 李寻山脸色铁青,沉声道:“伯父的意思是,孙轩一次买凶杀人不成,还会来第二次?” “若是今日,我不去孙府......你恐怕都没命从流经阁走到这宅子里!”任家主一脸认真,看不出一点开玩笑的意味。 “荒谬!”老乞丐一拍桌子,正色道:“让他们来!光天化日,位于江陵府闹市区,就敢行凶杀人?” “真当江陵府的官兵是吃干饭的?” 被老乞丐的声势震得一愣,任家主眯了眯眼睛道:“文老丈......你家中有人为官?” 老乞丐摇头笑道:“我一个臭乞丐,哪来的什么官僚家人。” “哦......”任家主应了一句,随即将今日他去往孙府拜访的事情,挑重点说了一遍。 原来,在确定了李寻山进入了流经阁之后,任家主便是带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诚意”,敲开了孙府的大门。 孙家家主在得知任家主的来意之后,倒是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将他命人截杀李寻山的事情说了出来。 据孙家主说,他原本还不知道截杀失败了,正是任家主前来,提前替李寻山“赔礼道歉”,这才知晓截杀失败了。 当时一听这话,任家主是有些愤怒的,毕竟他曾跟孙家商定,他会促进自己女儿与孙轩之间的关系。 至于李寻山,他也一样会处理好。 希望孙家不要对李寻山动手,当时孙家答应的好好地,谁知道突然就整了个“突然袭击”? 然而,任家是有钱,可架不住孙家有权。 两家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这也就是为何孙家人明明答应了任家主,却还是会不跟人家说一声,就擅自派人监视截杀李寻山。 后来,诗词大会上的事情,几乎是同步的传达回了孙府。 当得知自家儿子被人当众“打脸”的时候,孙家主当场勃然大怒,甚至扬言要将李寻山挫骨扬灰......最终,在任家主的“好言好语”之下,又付出了三千两纹银和两间闹市商铺的代价,才换回了李寻山“七日安宁”。 七日之内,不管任家主用什么办法,必须让李寻山与任月断绝关系,离开江陵府,并且永远不得再回来。 倘若时间一到,孙家也不会再给任家主面子......李寻山不愿意走,孙家就一定会送他上西天...... “怪不得儿子如此厚颜无耻,没想到老子也是一票货色。”顾宁安饮上一口美酒,笑道。 任家主瞅了顾宁安一眼,笑道:“顾先生,你跟寻山的年纪最近......你开导开导他,甭让他自寻死路了,老子真的还没听到女婿叫一声爹,就他娘废了亲儿子心思了。” “这种事情,还是要遵循本人的遗愿......无论生死,都该他自己来选,不是吗?”说这话的时候,顾宁安看向了脸色难看的李寻山。 后者闻言没有作声.......任家主长叹一声,继续道:“魏海,文老丈,你们也帮着劝劝啊。” “寻山这小子不错的......你们也不想他在七天之后,就看他尸沉襄江吧?” “那到时,诗名都得改一改了,就叫我死襄江尾......” 魏海皱了皱眉道:“我与顾先生的想法一致,这种事情得看李小子自己选,我们旁人再怎么劝,最后他都会有遗憾……” 老乞丐顿了顿道:“不还有七天吗?也许事情会出现转机也不一定。” 看着三人都不愿劝,任家主也没再多说什么,他只是转头看向了李寻山,笑道:“反正不管你怎么选,也就七天时间……这七天你就好好在这待着,陪陪我家月儿。” “至于之后怎么选,随你吧。” 沉默了许久,李寻山抬起头,正色道:“任伯父…若是月儿不愿,伯父也会将其嫁给孙轩吗?“ 唰! 任家主眸子一冷,语气中带着些狠厉:“在你眼里,我是那般委屈求全,卖女求存之人?” “不,不,不!”李寻山连连摆手:“我只是担心,孙家既如此势大,若月儿不跟他,孙家也会报复任家。” “呵!”任家主冷笑一声,眼中厉色浓郁:“我在这江陵府那么多年,也是从底下一步步摸爬滚打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倘若他孙家真敢对我任家动手,我就敢让他孙家死绝!” 从任家主的语气和神态中,众人可以感受到他不是在放狠话,而是真的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许是感觉自己的言行有些过激,任家主顿了片刻后,又是恢复了先前的笑容:“不过也别担心我任家如何……他孙家要动我任家,早就动手了,那至于等到现在?” “孙家人阴狠,但不代表他们蠢……孙家就是摇钱树,他们也不会做那杀鸡取卵的事情。” 李寻山还想说什么,门外便是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任家主打了个手势,低声道:“不说了,你自己好好考虑就是……” 85 不得离去 任家母女在将醒酒汤放下之后,便是在任家主的催促之下回屋歇息去了...... 在场的五人都是喝了不老少酒,不过众人的酒量都不差,醒酒汤的意义对于他们来说,倒是用于生津止渴的。 看到这醒酒汤之后,顾宁安拿着瓷勺稍微舀了舀,就看到了不下数十种食材。 橘子瓣,葛仙米,青梅,山楂糕,百合,雪梨......如此繁多的食材组合成了这样一碗浓香四溢的“八仙醒酒汤”。 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先是感受到一股醪糟的酸甜,紧接着就是橙皮橘瓣的香气涌入鼻腔,再接着那便是种种食材凝聚在一道,形成的异样甘甜。 一口醒酒汤入肚,整个人顿感清爽无比。 顾宁安笑道:“这汤的滋味真不错,从前只是听闻,倒还未尝过这八仙醒酒汤......” “顾先生爱喝,明儿个让她们在煮些就是。”任家主咀嚼着橘子瓣笑应道。 顾宁安摆手道:“不麻烦了,改日我想自己煮来试试。” 闻言,任家主笑了一声,继续低头喝汤。 一时间,饭堂内只剩下了众人呼哧呼哧喝汤的声音。 “家主,侯四有事求见。”饭堂外,陡然响起了一道求见声。 顾宁安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循声朝着门外望去,外头那躬着身子的,不正是那天跟踪他们的瘦小男子? “进来吧。”任家主头也没抬的说了一句。 侯四一听,紧着步子就走了进来,行至任家主身侧之后,便是附耳过去说了些什么。 听完之后,任家主的眉头从舒展变得有些紧皱,挥手驱退了侯四,他放下瓷勺,清了清嗓子道:“诸位,这孙家派人传来消息......” “说顾先生你们在诗词大会上,多次出言羞辱孙轩......对方气不过,想连你们一块收拾了。” “孙家主说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决定给你们个小教训......七日之内不得离开江陵府,要是七日内走的话,便等着上黄泉路。” “七日后,等寻山做出了选择之后,在决定你们能不能活着离开......”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诸位要不还是将就一下,就在这小院住上七日,待寻山与月儿度过七日后,在一道离开?” “啧啧!”顾宁安仿佛没听到一般,吃了口山楂糕还不由得感叹道:“酸甜可口。” 魏海默不作声,只不过喝汤的“吸溜”声越来越大...... “狂妄至极!”老乞丐沉默了片刻之后,猛地一拍桌子,批头散发的他抬起眸子,宛若一头发怒的老狮! 任家主与其对视一眼,在看清了他散乱头发底下的容貌之后,刚入口的汤水止不住一呛! “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骤然响起,任家主一边咳嗽一边捶胸顿足。见状,李寻山赶忙起身关切道:“任伯父,您慢点喝。” 魏海则是瞥了老乞丐一眼,无奈道:“文老头,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看给人家任家主都吓呛着了。” “对不住了。”怒目圆睁的老乞丐一时间有些尴尬,刚冒起的火气也不自觉的消减了几分。 任家主摆手道:“没事,没事,是我自己呛着了。”摆手的同时,任家主站起身来,提起一壶茶水,给身侧的李寻山倒上一杯后,又是依次给魏海,顾宁安也倒上了一杯。 最后到了老乞丐身侧的时候,他一手倒茶,一手搭在老乞丐背上,笑道:“文老丈,您也别生气,俗话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人家势头大,自然有嚣张的资本。” 老乞丐以指轻叩桌面,任家主适时收手,茶水刚好倒满杯。 酒满敬人,茶满赶人,这个道理,到哪儿都是一样的。 “呦!” “对不住,我可不是故意的,一个不注意倒多了!” 意识到自己一个不留神倒多了,任家主顺手就想把茶倒了,重新给老乞丐倒上一杯。 “哎,不讲究那么多规矩。”说着,老乞丐稳当的端起茶杯,先是小口吸溜了一下后,就是将剩余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目光从老乞丐的脸上收回,任家主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是开口道:“诸位,今日且在这住下,下人已经将厢房收拾好了。” 众人闻言,在对视一眼后,就都朝着任家主拱手道谢。 很快,在任家主的招呼下,先前退去的丫鬟们纷纷入内我,挨个将顾宁安他们送到了各自的厢房之中。 ......深夜,虫鸣阵阵,整个江陵府被一片夜幕笼罩,天上多云,皎洁的月儿时隐时现。 顾宁安坐于书案前,拿起一支狼毫笔,沾上新磨的墨,在书卷前落笔书写起来。 很快,一副书卷之上,便是赫然浮现了四个大字:【平平安安】 没有任何的停顿,顾宁安又展开了第二封书卷,一口气落下四个大字:【百年好合】 放下毛笔,顾宁安垂首轻轻对着两幅书卷吹了口气,其上的未干的墨痕顿时变得干燥起来。 顺手卷起两幅书卷之后,他便是随手将其摆放在了书案之上。 吱吖! 屋外响起了极其细微的开门声,声音甚至比虫鸣声还要小上不少。 顾宁安看看向了屋子右侧,随即起身出门,恰好就看到了刚走到院子里的老乞丐。 “文老丈,大晚上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老乞丐没想到顾宁安这个点还没睡,还出来叫住了自己,他转过身,憨笑道:“不怕顾先生笑话,这二十余年没睡过床铺,还真是睡不着勒。” “咱这是想出去,寻个睡得惯的地界休息。” 一听这话,顾宁安笑道:“巧了,我也睡不着,不如我们一道出去?” “这哪行?”老乞丐赶忙摆手道 :“我是山猪吃不了细糠,顾先生与我可不一样......外头晚上还是湿寒,你这出去了,可别冻出病了。” 顾宁安迈步拉上老乞丐,笑道:“走走走,山间林野,我都住过,倒是不怕这些湿寒。” 一脸为难的老乞丐无奈道:“哎,顾先生你咋那么倔......” 正当他们行至院门处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二位留步!” 86 江陵府尹 循声望去,原是那任家主,从院旁的小亭间走了出来。 看他那一脸困顿的样子,显然是在小亭里躺坐了许久了。 “嗨......”打了个哈欠,任家主含糊道:“你们可算是出来人了,再不出来啊,我在差一点,就睡着了。” 老乞丐皱眉道:“任家主,您这是做甚?” “我?”任家主指了指自己,苦笑道:“我这不是怕文老丈为了所谓的转机,大半夜跑出去,到时候遭了殃吗?” 老乞丐眉头蹙得更紧:“任家主所谓何意?” “哎......”任家主看向顾宁安,犹豫了片刻道:“顾先生,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是掉脑袋的事儿,你确定要听吗?” 闻言,顾宁安饶有兴趣的说道:“反正都被孙家盯上了,到也不在乎多听这一件事情不是?” 见此情形,任家主愈发觉得看不透眼前的青衫先生了。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大家坐下说。 很快,顾宁安一行三人便围坐于院中石桌之前。 坐下之后,任家主卖了个关子,他指着老乞丐,看向顾宁安,笑问道:“顾先生,你可知这文老丈是何身份?” 老乞丐翻了个白眼:“乞丐啊,还能是啥?” 对于老乞丐的回答,任家主并没有回应,他只是一脸笑意的看着顾宁安。 顾宁安顿了顿道:“文老丈应是做官的......准确的说,他曾经是官。” “哦?”任家主眼前一亮,追问道:“那你可知这文老丈,官从几品,是何官职?” 听到这里,老乞丐已经可以笃定,这任家主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 顾宁安笑道:“正四品,江陵府府尹。” “顾先生!”“文老丈你都告诉他了?” 老乞丐和任家主皆是惊叹。 顾宁安压了压手道:“二位轻些,我不过是猜测罢了,但从二位的反应来看,我猜对了。” 老乞丐面色一变,打了个哈哈道:“开什么玩笑呢,我一个臭乞丐,怎么可能是府尹呢?” “你见过谁家乞丐当府尹的?” 任家主捏了捏下巴上的胡茬,皱眉道:“行了,文老丈...文府尹你也甭装了......顾先生,你能猜到文老丈当官倒是不难......但你怎么猜到他是府尹的?” 顾宁安笑道:“在入城的时候,街边的告示上张贴着江陵府尹的画像,上头还写着些褒奖的话。” “我一打眼就认出,画像上画着的是文老丈稍许年轻时的模样。” “我怎么没看到?”文老丈瞪大了眼睛,语气从惊叹到无奈:“既然你们都发现了,我也就有不装了......我确实是曾经的江陵府尹。” 顾宁安颔首:“其实现在也是吧,只不过那坐在庙堂之上的那位,替代了文老丈的身份地位?” 任家主瞪大了眼睛:“顾先生当真是深藏不露,此等隐秘,也能推断出来?” 顾宁安淡然道:“告示上写了时间,不过是几日前张贴的......可文老丈在谷城县当乞丐已有二十余年,这前后一想,不也就想了个大概?” 任家主拱手道:“任某佩服!” 哐啷! 重物碎裂的声音,自院子不远处的厢房处响起。 任家主皱眉道:“还有人没睡?” 顾宁安招了招手道:“既然都听到了,就都出来吧,别藏着了。” “先生为何要用都?”任家主的话音刚落。 一左一右相连的两间厢房,同时推开了门。 李寻山和魏海齐齐从里头走了出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前者翻了个白眼:“魏老哥,你这害得我都暴露了。” 魏海挠了挠头,尬笑道:“嗨,听到文老头是府尹的消息,我猛灌了一壶酒,手上一滑把酒壶碎了。” 二人旁若无人的交谈之间,就跟没事人似的走到了顾宁安石桌前坐下。 “你们两个这半夜不睡,也是像顾先生一样,猜到了文老丈的身份?”任家主一脸好奇的问道。 魏海摇头:“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老乞丐是个大官啊!我是想着给大家守夜,别让贼人翻墙进来了,才没睡的。” “我是......我是思念月儿,翻来覆去睡不着......” 李寻山的话,让任家主嘴角不住的抽搐,他看着众人一个不落,从饭堂聚集到了院中,他就有一种莫名其妙之感。 先前,他就是认出了老乞丐的身份,为了不影响其他人,才特意提前散场后,独自在院旁的亭子里“躲着”。 为的就是希望眼前这些人,能少一个知道文老丈的身份,就要少一个知道! 毕竟,文老丈身上的事情,那可已经牵扯到皇家之上了......说是掉脑袋的事情,那是一点儿都不为过! 孙家人,任家主尚且敢碰上一碰......可这皇家,他就是有九个脑袋,都不敢沾上一点儿! 阻拦文老丈出行,也是不想自己,乃至自己的家人,遭受牵连! 如今这可倒好,这群人一个比一个能“熬”,晚上都不要睡觉的,全大眼瞪小眼的“猫”在屋子里。 “早知道直接在饭堂里跟你们说了就是了......”长叹一声,任家主看了老乞丐一眼,沉声道:“文老丈,我姑且还是叫你文老丈......你的事情,还是由你自己来说吧......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来补充。” 事已至此,大家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老乞丐也不藏着掖着了,挑选着重点就将其的经历说了出来......话说二十年前,文老丈高中状元郎——受皇帝赏识的他,一举坐上了江陵府府尹的位置。 上任之初,不少地方官员给他送钱,送人,送宅院……这些礼他是一个没收,那些送礼的人,他也是一个没放过…… 一年之内,那些个送礼之人全部被他查了个底朝天,罪名稍轻的,那就丢乌纱,蹲大狱……罪名重些的,估计现在坟头草都有三米高了。 江陵地界,山高皇帝远,其中“黑道”与“白道”的关系错综复杂。 文老丈得罪了那么多人,倒是没遭到刺杀……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是皇帝器重的状元郎……另外,他虽然抓了很多人,杀了很多人,却终究是清剿了一些“小鱼小虾”。 真正的“大鱼”还在水底盘踞,根本没有因此而伤及筋骨。 然而,文老丈可不是打算“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完了就拉倒的。 他在上任一年的时间里,收集了不少关于“大鱼”的罪证! 就等着有一天证据足够多的时候,好进京面圣,一举将“大鱼”捕杀! 谁曾想,文老丈收集了不少证据的消息走漏……他的妻儿,直接被幕后之人给抓了…… 87 一道去 文老丈可谓是油盐不进,可妻儿是他的软肋,为了妻儿活下去,他不得不接受幕后之人提出的条件—换身份! 原本,这上一任江陵府尹,就是幕后之人搞下去的。 本身这位置,是给幕后之人的亲信所留……谁曾想被文老丈给截了胡。 可当时这文老丈刚上任一年多,又受皇帝关注,幕后之人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接连搞掉两任府尹! 因此,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就此而生! 幕后之人的亲信,戴上了人皮面具,伪装成了文老丈的模样,接替了其府尹的位置。 幕后之人为了惩戒文老丈,将其送去了谷城县当乞丐,命其一生只能行乞,不得再回江陵府。 而文老丈之所以答应了下来,是因为幕后之人说了,只要他听话,他的妻儿就还是府尹家属,能富足的过完余生…… 听到这,魏海皱了皱眉道:“不对啊,那幕后之人干脆把你宰了不就完了?” “证据…因为文老丈的证据还在吧。”顾宁安笑道。 老乞丐沉默了片刻,微微颔首:“对,我能活下来,因为我的手里还有证据,幕后之人怕我鱼死网破,就没有杀我。” “这也是我,唯一能让妻儿平安的筹码。” 听完之后,众人不禁感叹这世道不公。 一位惩治奸佞的清官,最终竟落了个乞讨二十余年的下场。 李寻山问道:“文老丈,应该有人盯着你吧?对方不让你回来,你现在一回来,人家不就知道了?” 老乞丐摆手道:“其实在两年前,负责盯梢我的人就回去了。” “我的心腹也在盯梢之人离开的不久之后给我传讯,告诉我幕后之人觉得我已经废了,就把盯梢的人撤了回去。” “为防有诈,我等了两年多,才敢回来......” 顾宁安问道:“文老丈回来,是想看看家人?” “起初是这样的。”说到这,老乞丐的脸上浮现了一抹阴郁:“可在看到了李小子的遭遇后,我打算帮他一帮。” “怎么帮?”顾宁安道。 老乞丐正色道:“我手里的证据在一天,我就有跟那替身之人谈条件的本钱。” “相信这点小事,他还是不愿意惊动他上头的人的。” 闻言,李寻山起身朝着老乞丐便是一拜:“文老丈,您的大恩大德,寻山铭记于心......可此事终究是炭中取栗,您要不还是别去了,万一您出了什么事儿,我于心难安......” 老乞丐坐得稳稳当当,受了那一拜后,笑道:“放心吧,我也有些把握......到时候那喜酒,我可要多喝几杯。” 李寻山顿了顿道:“文老丈...还是多思量一番......” “我意已决。”老乞丐一抬手,满脸坚毅。 “咳咳!”一直没插上话的任家主清了清嗓子道:“文老丈,接下来我要说得事情,可能您一时不能接受,但我还是得告诉你。” 此话一出,院中一片死寂,就连魏海那粗重的呼吸都是轻柔了不少。 能让任家主这般人,露出如此神色的事情,分量定然是极重的。 老乞丐正襟危坐,浑浊的眸子露出一丝锐利:“你说。” “你的妻儿,应是在两年前左右的时间,先后归天了......”任家主的话音刚落,老乞丐“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双目充血的他,用力的攥住了任家主的衣襟:“怎么回事!告诉我!” 许是同样有妻女之人,任家主对文老丈的反应并不意外,他叹了口气道:“两年前,文府先后传出消息,文少爷染了恶疾,文夫人因为爱子心切,日夜照料,也染上了恶疾。” “是什么恶疾,我也无从得知......只知晓因为这恶疾传染的原因,文府尹......不,那替身之人,就抓紧将文夫人和文少爷的尸首烧了......” “最后的丧事也是不过一日办完......据替身之人说,怕文夫人他们的病症传给百姓,衣衫都没留下一件......所以他们连一个衣冠冢都没立......” “畜生!他们定是被那替身狗贼害死的!”魏海一锤石桌,发出一声闷响。 老乞丐身形摇晃,松开了任家主后,就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只见他眼神空洞无光,一滴滴浊泪连成线的滑落,很快就将其面前的地砖打湿...... 李寻山想起身去扶老乞丐,却被顾宁安伸手阻拦:“世道无常,宽慰的话对他无用......让他哭吧。” 李寻山点了点头,随即站到了一侧...... 众人默默陪伴着老乞丐的同时,任家主还告诉了众人一件事情——孙家,其实就是那替身之人的本家! 孙家家主乃至那孙轩,都是替身府尹的亲儿子,亲孙子! 知晓了事态全貌之后,众人也是明白,为何任家主先前说,这孙家能在这江陵府一手遮天了! 江陵府府尹,可不就是这江陵府的天? 半个多时辰后! 老乞丐用粗糙的双手使劲搓了搓脸,踉跄着起身的他望向众人拱手道:“文某要替妻儿讨债去......诸位保重。”顾宁安跟着起身:“走吧,我陪你一道。” “我也去。”魏海紧随其后。 而李寻山则是默默地掏出了两把短刃,厉色道:“我也去。” 老乞丐厉声道:“不可!此去十死无生,你们去就是白白送死!” 顾宁安笑着摆手:“既知那替身之人的秉性,那恐怕不论我等去是不去,他都一样会想办法索我等的命。” “如此一来,陪文老丈一道去,也是在寻求生机,不是吗?” 闻言,老乞丐神色一滞,沉默片刻后,他一咬牙道:“去,既然你们都不怕,那就去……我等在江上能赢,在这也不一定会输!” “说得好!”魏海勾上老乞丐的肩头,笑道:“若能成事,文府尹可否给我个一官半职?” 老乞丐不耐烦的耸肩:“滚滚滚,没心思与你扯皮。” 眼前的一幕,不知怎得,让任家主有些羡慕。 愿共生死的朋友,他似乎从未拥有过…… 不过这顾先生的神色,是否太过云淡风轻了一些? 任家主起身拱手道:“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任某在此祝各位马到功成……” 闻言,顾宁安一行人皆是拱手回礼。 临出门前,顾宁安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副书卷递给了任家主后,便是与其余三人一道出了门去…… 88 平平安安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任家主不禁感叹:“寻山这小子,还真是重情重义......老子没看错人。” “不过这顾先生倒是也有趣,大晚上的送我一幅字做甚?”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任家主重新回到了石桌边,将书卷缓缓展开。 “平平安安?”任家主呢喃道:“有一说一,顾先生的字是真没得说啊.......流经阁内的名人字画,与这四个字一笔,那还真是大巫见小巫了。” “可这平平安安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在这宅院里头,难道还有什么危险不成?” “就算可能有点危险,也总比他们出门去做那掉脑袋的事情,要来得安全得多吧?” 思前想后无法想明白顾先生为何要给自己这幅字的寓意,任家主索性只当是对方的意思不过是“祝福”,并无别的深意蕴含。 沙沙!沙沙! 细密的脚步声陡然在院子的四周响起。 任家主脸色一变,打量四周,在看到阴影中的存在后,他皱了皱眉道:“侯四,你怎么还在这?” “家主,我这是在等您呢......”说话间,侯四从阴影中走出,其如绿豆大小的瞳仁,透出些许寒芒。 与他一道走出的,还有这任家小院中的一十二名家丁,这些人呈环状,从四面八方,将任家主包围在其中。 精于算计的任家主一看到侯四的时候,就明白这事情不妙。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心腹侯四,竟然会背叛自己。 目光始终落在那幅书卷上的他,不由得发笑:“顾先生啊,顾先生......你这字画送得倒真是时候......” “家主,您千不该,万不该,将府尹大人的事情给说出去......”侯四一声长叹,脸上流露出一副惋惜之态。 任家主坐于石桌前,笑道:“侯四,你跟了我多久了?” 侯四拱手道:“不多不少,刚好二十载!” 任家主又问道:“在此期间,我可有亏待你之处?” 侯四摇头:“没有,任家主待我很好,从未有亏待之处。” “哦......那就好。”任家主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听到这,侯四有些疑惑,他主动问道:“任家主不想问问,既然您待我如此好,我为何还要反水?” 任家主摆手道:“不重要了,我只需知晓,我自己做得没有问题,没有亏待上你们,这就足够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一众家丁乃至侯四都是流露出一丝迟疑。 不少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想,任家主拿真心待他们,他们却要反水......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四哥,要不我们放了家主他们吧,之后一把火烧了这宅院,就说他们都死了,可好?”说话的家丁,长着一张国字脸,看上去很老实。 任家主记得,此人名为“刘柄”,也跟了他许久了...... 感受到一众家丁的目光看来,侯四意识了任家主的可怖,三言两语间,就能让他,乃至所有人,都生出放他一条生路的念头! 扑哧! 寒芒乍现,血线飞溅! 刘柄瞳孔不断放大,他看了看心空处没入的刀把,又看了看身前的侯四,血沫不断的从其嘴角流淌而出:“为...为什么......” 唰! 侯四面无表情的用力一推,殷红的刀刃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刘柄的身子向后一栽,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任家主没有去看,只是一声长叹:“何必呢,又何必要杀了他呢?” 侯四冷冽的目光看向了在场的所有家丁,厉声道:“你们听好了,跟了孙大人,就没有回头路了。” “谁要是再敢给家主求情,那下场就与这刘柄一样!” 一众家丁噤若寒战,纷纷垂下头去,心中刚升起的那一丝愧疚之意,也被那浓郁的血红给熄灭...... “任家主,这刘柄也是被你给害死的!”侯四指着地上的尸体,厉声道:“你若是不假惺惺的说那花言巧语,刘柄又何至于被我所杀?” 任家主抬头看了侯四一眼,笑道:“看来你倒也不是冷血之人,起码杀了身边之人,心中还有愧疚......只不过你不愿承认罢了。” “呵!”侯四手中血刃一指,嗤笑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摆出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给谁看呢?” “实话告诉你吧,今天要死的只有你一人!” “而我则会变成你的样子,替你好好地,照顾你的妻女!” 说到这,侯四脸上露出了一丝淫邪:“小姐的身子那可真是水灵......可惜那是孙公子的,我挨不着......” “不过夫人......侯四可就得好好享受享受了!” 任家主捏紧了拳头,一对锐利的眸子扫向侯四,沉声道:“你想死吗?” 侯四发笑:“死到临头,尚敢嘴硬!弟兄们,跟我把他给剁了!” “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美人在怀,享不尽荣华富贵!” 刹那间,一众家丁提刀朝着任家主砍杀了过去。 后者捏紧拳头,直奔侯四挥拳打去......他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咬死”侯四这狗贼! 嗡! 一道细不可查的嗡鸣声响起! 石桌上展开的书卷法光流转...... 自任家主的身周起,一道狂风扩散开来!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所有人都被这道狂风掀飞出去! 砰~砰~砰! 不断的有家丁撞到院中的花坛,石柱之上......许是力道过猛的缘故,这一撞,直接将他们给撞得晕死了过去。 身子骨最好的侯四,脑袋磕到了花坛之上,倒是没有晕死,只不过他手里的刀早就不知落到何处去了。 眼前发黑模糊的他,一手撑地,想要起身。 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的任家主来不及多想,他随手捡起一把利刃,如割草般对在场的所有昏死过去的家丁,补上一刀! 他的速度极快,落刀之间没有丝毫的犹豫,宛若一个刽子手...... 很快,侯四模糊的视线中,多出了一道满身是血的身影,恐惧弥漫在心间的他,颤声道:“家主,家主我错了......放我,放......” 噗嗤~噗嗤~噗嗤! 一道道血线飞溅,染得花坛中的红花,愈发得娇艳...... 89 心腹护卫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提着铜锣,每走几步,就要捶上一下铜锣,喊上一声百年不变的号子。 顾宁安一行人站在一处偏僻的小巷之内,听闻打更人的“号子”声,李寻山压低了声音道:“应是快到四更天了......” 一旁,老乞丐从阴暗巷子的角落处,七掏八摸,在一个篓底下,摸出了一只信鸽。 在信鸽的右腿上抹上一小撮黑泥之后,老乞丐双手一抬,就将信鸽给放了出去。 “稍等等,钱护卫很快就会来。”说着,老乞丐靠着墙根坐了下去,眼神深邃的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小巷一侧的高墙之上,浮现了一道黑衣身影。 此人未曾蒙面,五官略微凹陷,身形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文大人!”黑衣人翻墙而下,来到老乞丐身前之后,便是重重地跪在其身前:“文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文府尹扶着黑衣人,一边起身,一边应道:“钱护卫,快快起来吧。” 黑衣人跪地不起,哽咽道:“文大人,卑职护卫夫人和少爷不力,还请大人治罪!” 听到这,文府尹身形一颤,拍了拍钱护卫的肩膀:“你一人身在敌营,已是不易,这事情又怎么能怪你呢?” “大人,您都知道了?”钱护卫错愕道。 老乞丐颔首:“知道了一些,这次唤你过来,没有别的事情......我只是想问问你,我的妻儿死时的真相。” 闻言,钱护卫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夫人和少爷,是被那狗贼,用鞭子活活抽死的......” 嘎啦哒! 老乞丐捏紧了拳头,骨骼发出一阵脆响:“我知道了......你去吧。” “去?去哪儿?”钱护卫眉头微蹙:“大人如今归来,不是为了拿出证据,将那群狗贼一网打尽的吗?” 老乞丐“嗨”了一声,继续道:“是,不过这些,我打算亲自去做......你想办法抽身之后,离开江陵府,去过安生日子吧。” “不!”钱护卫猛地起身,一脸坚定的说道:“卑职誓死要铲除那群狗贼,还请文大人不要赶我走。” “而且大人年事已高,做此等之事,有诸多不便,还是需要人手从旁辅佐啊!” 老乞丐指了指身后之人,淡淡道:“不怕死非要跟我一道的已经有三个了,足够了......这些年,你在孙鸿身边,一定也受了不少的苦,此事就不要掺和进来了。” “大人!”钱护卫看了顾宁安他们一眼,皱眉道:“卑职虽不敢说武功高强,可这也比他们......” 魏海翻了个白眼:“哎哎哎,小子你把话说清楚,我等怎么了?” “你看看这小子,当力工的,这胳臂可不比你细。” “再看看咱这顾先生......动手可能差点,但这头脑绝对是活络至极......我们三个还能不如你了?” 闻言,钱护卫拱手作揖道:“这位兄台,我并非那个意思......只不过多一个人,就多份力量,不是吗?” “成了,我意已决,你快走吧。”老乞丐一挥手,转身朝着巷口走去。 见此情形,顾宁安等人也是跟着要离开,结果这还来不及转身呢,就听那钱护卫大喝一声:“大人小心!” 其话音未落,阵阵破空声骤响! 月色下,寒芒乍现,三道流光急速朝着众人袭去! 钱护卫三步并做两步,一把抱住了老乞丐,想用身子帮其抵挡暗箭。 一旁,李寻山和魏海看着直奔面门而来的流光,根本来不及反应,前者提刀想挡,后者直接愣在了原地,木讷的看着直奔面门而来的弩箭越来越近。 暗箭三道,袭杀的是老乞丐,李寻山和魏海,倒是把顾宁安给落下了。 顾宁安抬起左手,随手推了一把李寻山,只听“叮”得一声,火星四溅,暗箭被李寻山抬起的短刃挡住,弹到了墙根处。 一旁,魏海余光扫到这一切,刚想喊一句“吾命休矣”的时候,那暗箭竟然在他面门前,拐了个弯儿,擦着其肩头射到了地上...... “箭会拐弯?”魏海回头望了一眼半根没入地面的箭矢,有些不敢置信的拉了拉身侧的顾宁安说道:“顾先生,你说好人是不是有好报?” 顾宁安应道:“不一定。” 魏海指了指箭矢,吞了口唾沫道:“刚才那箭矢在我面门前拐了个弯儿!” 顾宁安“哦”了一声,随即笑道:“那说明你是个好人?” 魏海摸了摸差点被射穿的眉心,应道:“一定是!” 另一边,老乞丐急促道:“钱护卫,钱护卫你没事吧?” “有刺客!大人快走!”钱护卫推了一把老乞丐,脸上的表情略显痛苦,其肩头处赫然有一把贯穿的箭矢,殷红的鲜血自伤口处汩汩流淌。 锵! 钱护卫抽出腰间长刀,对着身后的阴影厉声道:“藏头露尾的鼠辈,出来!” 高墙之上,三道黑影静立,其中一人冷笑道:“钱护卫,大人早觉你有二心......今日看来,足以见大人之言为真。” “你若此刻悔改,我等可看在同僚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 “呸!”钱护卫啐了一口,厉声道:“尔等鼠辈,也配与我动手?” “哼!”黑衣人冷哼一声:“宰了他们!” 刹那间,四道身着夜行服的人,战作一团,刀光剑影连绵不绝! 若不是钱护卫的箭头插着一柄箭矢,老乞丐甚至很难分辨出四人之中谁是谁。 “怎么办?上去帮忙?”李寻山皱眉道。 魏海顿了顿道:“怎么帮,他们都打出残影了,我们上去恐怕是帮倒忙!” 老乞丐紧蹙着眉头,心知帮不上忙,可他却也不愿走。 四人的打斗在来乞丐他们看来,是激烈无比......可落在顾宁安的眼里,倒更像是“一出好戏”。 动作打得花哨,速度也很快,但却是朝着人家的刀剑上“喂招”......这钱护卫,倒是有点“意思”。 顾宁安招了招手道:“既然插不上手,那就走吧......不能让那钱护卫白白牺牲了不是?” 不远处,钱护卫似乎听到了顾宁安的话,顿时接话高声道:“文大人,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走!”老乞丐一咬牙,头也不回的朝着巷口跑去,顾宁安一行人,也是紧着步子跟上...... 91 杀“鸡”儆“猴” 倒地的四人并未昏死,而暂且失去了行动能力,听到那魏海的声音,他们自然是想到是遭了谁的偷袭。 可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那四人之中,谁的手劲儿能那么大,“一石二鸟”似的将他们统统解决! “刀给我!”老乞丐冲着李寻山伸出手。 后者非常迅速的将短刃递了过去。 接过短刃,老乞丐异常麻利的上前,将四人的手脚筋全部挑断! 伴随着一阵哀嚎声落下,老乞丐一把抓起了钱护卫的头发,淡淡道:“什么时候反水的?” 钱护卫咬着牙道:“臭乞丐,今儿个还真阴沟里翻船,栽在你手里了!” “要杀要剐随你便,老子不怕!” 噗嗤! 老乞丐一刀扎穿了钱护卫的脖颈,将其随手一推,露出了下头的那位黑衣人,继续道:“告诉我,钱护卫什么是反水的?” 不等黑衣人开口,老乞丐又是一刀,直接扎穿了黑衣人的面门! 滚烫的鲜血溅倒了老乞丐的须发之上,让其看上去极为可怖。 啪! 一脚将另一边的黑衣人踹开,老乞丐当胸就是一刀,一刀,再一刀......直到那黑衣人的胸前如肉糜般泥泞,他才是罢手。 “还剩你了。”老乞丐看向了最后一位黑衣人,语气极为平静。 “文...文大人!”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你赶紧问我!问啊!” 目睹着三位同伴被杀,最后的那位黑衣人被瞎懵了。 杀一只“鸡”是“儆猴”! 可连杀三只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纯纯泄愤! 黑衣人是生怕自己被不由分说的杀死,所以他就主动开口“投诚”,希望能换来一条生路。 “钱护卫,什么时候反水的?”老乞丐盘腿坐在了黑衣人的身侧,把玩着手中血刃的同时笑问道。 黑衣人颤声道:“具体的时日,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在您被送往谷城县当乞丐开始吧。” 老乞丐继续道:“两年前,他传讯于我,跟我说盯梢之人退去,我妻儿也是在差不多时间遇害......这两桩事情,有联系吗?” 黑衣人点头道:“有,孙老狗上头的人一直将您手里的证据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这一十八载,他总觉得不安生,所以才想出了这一招。” “谁曾想您不回江陵府......孙老狗为了泄愤,就将您的妻儿鞭挞至死了......” 噗嗤! 老乞丐一刀扎穿了黑衣人的手臂:“我不想继续问你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是说得好,我就放你走。” 为了活命,黑衣人忍着剧痛,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事情给说了出来。 原来,那幕后之人,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在江陵府寻找老乞丐所藏匿的证据。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快挖地三尺了,也没有找到证据,甚至途中还误杀了不少看上去有“嫌疑”的老百姓。 最终,幕后之人才选择用各种手段,促使老乞丐回江陵府,亲自将那证据找出来...... 而钱护卫他们,只是其中一环......就算钱护卫他们“翻船”了,老乞丐他们拿到了证据,也出不了江陵府。 因为此刻,江陵府的各大出入口,已经被重兵把手,出城的都要严格检查! “文,文大人......我说得可好啊?”黑衣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老乞丐将血刃放到了黑衣人的脖颈处,淡淡道:“说得不好。” 刺啦! 最后一位黑衣人也是断了气...... 对于老乞丐的行为,顾宁安他们三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任凭谁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都不可能还心慈手软。 一刀就解决了敌人,不加以折磨,就已经很不错了。 “诸位,是我害了你们。”老乞丐用黑衣人的夜行服,擦了擦刀上的血水后,将刀还给了李寻山。 顾宁安道:“此刻再说这些已是无意,倒不如找出证据,试图将其送出城去?” “可......这城都封了,东西怎么送出去?”魏海接话道。 顾宁安顿了顿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那天在流经阁所见的老翁,气质不凡,似有大背景在身?” 老翁? 众人低头思索,老乞丐颔首:“确实,那日初见,我便觉得其儒气不凡......可这大背景,恐是不一定。” “我倒是没看出来,不过我觉着顾先生的脑子是真好使,所以我觉得去找找那老翁也未尝不可。”魏海接话道。 李寻山附和道:“死马当活马医吧,若是那老翁只是普通人,那我们在想办法出城!” “眼下不试试必死,试试起码还有机会!” 望着眼前众人,老乞丐用力点头:“你们都没放弃,老子凭什么绝望......走!” ...... “文老头,你这是把证据藏那儿了?这都走到城郊来了......”满头大汗的魏海呼哧呼哧穿着粗气,身子微躬,手扶着膝盖道。 老乞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说实话,我也不确定它现在在哪儿。” “啥?”魏海眼睛瞪得老大:“这你都能给忘了?” 老乞丐顿了顿道:“不是忘记了,是这证据会动,我现在只是寻着它可能会去的地方来找。” 魏海皱眉道:“藏人身上了?” 老乞丐摇头:“一条狗身上。” “狗?”魏海一脸无语的说道:“狗顶天活二十年,你这......” “找找吧,还有最后一个地方没去。”说着,老乞丐便是迈开步子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众人来到了一处荒草地。 草地上杂草丛生,有些荒草都长到拦腰高低了,能长得如此茂盛,显然也代表着此地鲜有人来。 眼下黑灯瞎火,众人也只能摸着黑,就这惨淡的月光,一点点掠开荒草,寻找那一条名为“圆球”的灰色小狗。 “寻到了!是不是那条!”李寻山惊呼一声。 众人顺着其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骨瘦如柴,看不清身上的毛发是灰还是黑的小狗,趴在一处杂草之后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是,一定是!”老乞丐赶忙朝着灰色小狗跑去,在稍凑近些后,他又是放慢了步子,一点点的凑近:“圆球,圆球......醒醒,我回来了。” 92 忠犬圆球 沙沙! 见灰色小狗动了动爪子,老乞丐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快了些步子朝其走去。 灰色小狗耳朵微动,勉力起身的它,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龇牙咧嘴的发出了“咕呜,咕呜”的警告声。 “是我,是我呀!”生怕吓到灰色小狗,老乞丐停下步子,将满是血污的须发撩开,把脸露了出来。 双眼浑浊不堪的“圆球”,对着老乞丐的方向迈了两步,盯着他仔细看了一阵后,垂落的尾巴猛地扬起。 “呜!呜!”唤了两声,圆球一瘸一拐的朝着老乞丐跑去。 老乞丐蹲了下来,伸手想要去抱圆球,结果冲过来的圆球,没有像往常一样的扑上来,而是直接身子一躺,将自己的腹部露了出来。 “呜!呜!” 圆球弯曲的前爪抵在自己的肚子上,不断地发出呜声。 望着圆球鼓鼓囊囊的腹部,老乞丐哽咽道:“李小子,再把刀借我用用。” 闻言,李寻山赶忙拿刀递出。 接过刀的老乞丐,小心翼翼的清理了圆球腹部的毛发后,又是摸索了一阵后,用刀刃轻轻的划开贴合在其腹部的牛皮纸。 很快,整张牛皮纸被老乞丐取下之后,他便是从其中,取出了一包巴掌大小,油纸包裹着的东西。 “这是证物。”将证物和短刃随手递给身侧的李寻山后,老乞丐望着圆球腹部那清晰可见的肋骨,他不由得摸了摸圆球的脑袋:“谢谢你,圆球。” 圆球享受的眯了眯眼睛:“呜~呜~呜” “人呐,有时候真没有狗仁义啊......”魏海感叹了一句,伸手擦掉了眼角的泪花。 “你们,你们谁有吃得没有?”老乞丐回过头,望向众人急忙道。 一听这话,李寻山和魏海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后,又是齐齐摇头。 “呜~”圆球再度轻唤了一声,只不过这一次,它的声音变得更小了。 在初遇老乞丐的时候,它不过半岁大小,如今它这也有二十一岁多了......在吃不饱的情况下,能活那么久,恐怕也只是为了等着主人吩咐下的事情——等着主人回来...... “我只有一颗果子,给它吃吧。”顾宁安行至老乞丐身侧,手中捏着一颗淡金色的金桔果。 金桔果的清香四溢,惹得李寻山和魏海都是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也好,也好的......多谢顾先生!”老乞丐拿过金桔果,朝着圆球的嘴边送去。 闻着金桔果的香气,圆球微合的眼睛睁大了些,它别过头去发出“呜”声的同时,伸出右爪在老乞丐的嘴角点了点。 见状,老乞丐忍不住笑哭:“就一颗果子,今日不搞你一半我一半了,全给你,全给你吃。” “呜呜呜!”圆球别着脑袋,牙口紧闭,根本不给老乞丐把果子塞进它嘴里的机会。 “嗨!”老乞丐长叹一声,小心翼翼的咬掉了一半金桔果后,又是张开嘴道:“你看,我吃了一半了......可甜,你赶紧吃。” 闻言,圆球转过头来,张开嘴将那半颗金桔果吞了下去,似是不想浪费一点汁液,它还伸出舌头将老乞丐手指给舔了个干净。 老乞丐泪涕横流,摸着圆球的脑袋,笑道:“咋个现在身上一点肉都没了,吃不上东西,不知道朝人摇摇尾巴,讨点食吃啊?” 唰~唰~唰! 圆球细长的尾巴摆动起来,刮在草地上,发出阵阵声响。 轻拢着圆球的尾巴,老乞丐笑道:“你瞅瞅,这摇得多好,你若去讨饭,肯定要比我这状元郎,做得好。” “呜......”一声轻唤落下,老乞丐手心里的尾巴失去了力道,耷拉了下去。 老乞丐身形一颤,将圆球抱在怀里之后,便是开口道:“圆球,走好......下辈子做人,过好日子......” 李寻山撩起袖子:“文老丈,我帮你挖个坑,把圆球埋了吧。” “我来挖,你去找些碎石,最好能整块板正些的木材,给圆球立个碑。”说话间,魏海便开始寻摸起合适的地界,打算着手开挖。 “咳咳!”顾宁安用力清了清嗓子。 见众人看来之后,他指了指被老乞丐怀抱着的圆球,笑道:“有没有可能,圆球只是太累,睡着了?” 睡着了? 难道不是寿元已尽,如今达成所愿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魏海和李寻山看向了老乞丐......老乞丐刚想低头仔细检查一番,其肩头就是响起了一阵细微的鼾声。 呼~嘘~呼~嘘...... “没死啊?”魏海将手中的泥巴往地上一甩,搓了搓手道:“文老头,下次搞清楚再说话,这圆球替你守了二十年的证据......这刚一见面,人家睡了,你非说人家死了......险些还给人家埋了。” “他娘的,刚才眼泪都掉下来了......” “是是是!是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对!”老乞丐将自己的衣襟扯开一些,将瘦小的圆球塞进胸前衣襟裹紧:“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脸上带着后怕的神情,老乞丐看向了顾宁安,问道:“顾先生,那老翁我们也不知他去了何处,还在不在这城内,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路上,老乞丐就觉得顾宁安不凡,可总是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凡。 似乎有什么事情,只要与他在一道就能逢凶化吉,而对方也不管遇上了什么事情,始终都是非常的平静,仿佛什么问题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在顾宁安说老翁的气度不凡,可能拥有大背景的时候,他很想说一句:老翁气度是不凡,可与先生一比,那堪比云泥......先生的背景岂不是更大? 直到刚才,他怀抱着圆球,他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圆球的状态——浑身冰冷,身体僵硬,气息微弱,这分明就是油尽灯枯之相。 可它在吃了半颗金桔果之后,此刻身上竟然恢复了温热,甚至身子也软了起来不在僵硬......而他自己更是能清晰的感受到,在吃了金桔果之后,浑身充满了力气。 先前得知噩耗,遭心腹背叛,所带来的那些身心俱疲,在吞咽下金桔果后,竟一扫而空! 此等神异之效,又岂能是普通金桔所能带来的?故而,在他向顾宁安发问之前,其实内心已经笃定,对方肯定能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 93 又见老翁 “这个好办,年纪大了的人都不爱动弹......那老翁会去诗词大会,一定是住在流经阁附近,才会去凑这个热闹。” 说到这,顾宁安转身道:“先往流经阁走吧,待到了那附近,再把圆球弄醒,让它闻闻气味寻老翁的位置。” 闻言,众人快步跟了上来,老乞丐走到了顾宁安的身侧,问道:“让圆球闻气味倒是没事,可我们身上也没有那老翁常用的物件啊。” 顾宁安笑道:“用不着那些,到了地方,让它寻着血腥气闻就是。” “血腥气?”老乞丐重复了一句,随即眼睛瞪得老大:“顾先生的意思是,那老翁也会遇上孙家派去的杀手?” 顾宁安颔首:“以孙公子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对老翁的记恨,不比我等的要小。” 闻言,老乞丐焦急道:“那我们还是快着些吧,若真有杀手,也好搭把手。” “搭把手?你打得过?”顾宁安笑道。 “额......”老乞丐愣了半晌:“在不伤及我等的情况下,适当伸以援手,也是可以的嘛......” 顾宁安摇头道:“也许人家不需要你帮忙。” ...... “圆球,使劲闻闻,记住这血腥气,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差不多的气味。”说着,老乞丐就将圆球的脑袋在自己身上的血衣各处蹭了个遍。 睡了一觉的圆球似乎变得很精神,通人性的它用力的嗅着,待记住了血腥气后,它便“呜”了一声。 老乞丐小心翼翼的将其放下地后,圆球“嗖”的一下就窜出去了! 眨眼的功夫,圆球就出现在了街道的尽头,看众人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它便是吼道:“喔!喔!喔!” 其吼叫声中气十足,跟先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狗”。 “圆球不是瘸了吗?咋这就好了?还跑那么快?”魏海嘴角抽了抽道。 老乞丐摸了摸脸颊,看了顾宁安一眼,摇头道:“谁知道它的。” “走了,再不走圆球该急眼了。”顾宁安催促了一句, 迈着大步朝前走去。 其身后之人,亦是紧着步子跟上。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在圆球的带领下,顾宁安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宅院之前。 宅院处于闹市僻静处,外观装饰颇有古典气息,一看就价值不菲。 “适逢深夜,大门怎么还虚掩着?”老乞丐皱了皱眉道。 顾宁安没有接话,行至门前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拱手道:“老先生,在下顾宁安,白日里见过的......深夜拜访多有叨扰......不知我等可否入内?” 半晌,里头传来了老翁洪亮的声音:“进来吧!” 一听这富有标志性的声音,众人眼前一亮,皆知这是找对地方了。 走在后头的魏海对着圆球竖了个大拇指:“好狗。” 圆球呲牙:“喔!” 院内,有一方石桌,桌上摆着一柄透着血腥气的长剑和一樽酒壶。 老翁一袭素袍,袖口挽到了臂弯处,脸颊微红,提着酒壶小口小口的喝着。 院子的左右两侧,如同叠沙包一般的,叠放着一个个断绝了气息的黑衣人,粗略一算,恐有二十余人! 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院内,让人不由得反胃作呕。 顾宁安行至老翁身前,作揖道:“老先生。” 老翁笑着点了点头:“顾先生不必多礼,坐吧。” 院门口,老乞丐重新抱起了圆球与魏海和李寻山一道站在门前,目光惊悚的望着院子内的一切。 魏海压低了声音道:“顾先生眼神不好?这老翁杀了那么多人,还有胆子在这喝酒,显然不是善茬啊!” 老乞丐顿了顿道:“不管了,进去就是。” 言罢,老乞丐带着圆球就是走了过去,李寻山选择跟上,魏海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把门重新虚掩上后,亦走了过去。 老乞丐三人先后冲着老翁打了声招呼后,便是坐了下来。 “本还想着去救你们来着,可不知道你们住哪儿,也只能在这多吸引些杀手,好帮你们减轻些压力了。”老翁喝了口酒,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魏海皱眉道:“你咋知道我们也遇上杀手了?” 老翁指了指满身血污的老乞丐,笑道:“我又没瞎,况且这孙公子连我都要杀,怎么可能还会放过你们?” 魏海颔首:“你们这些人,脑子都是怎么长得?那么好使?” “还有啊,你这年纪看上去可比文老头都要大了,而且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弄死那么多杀手的?” 老翁笑着反问道:“谁说读书人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说到这,顾宁安顿了顿继续道:“其中射和御,皆与武艺有关,读书人能文能武,不算广泛,但也算是正常。” 魏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哒~ 一道细微的动静响起,正在喝酒的老翁抬手握住长剑,用力一掷! 嗖! 长剑化作一道流光,在魏海耳畔两寸处划过。 还不等其反应过来,院墙一角就是响起了一道惨叫声! 除顾宁安之外,魏海三人皆是回头望去。 只见院墙一角,一位蒙面黑衣人,被长剑贯穿了心口,死死的钉在了院墙之上。 魏海摸了摸耳朵,后怕道:“老先生,下次出手打声招呼,万一我刚才下意识躲避,岂不是我这耳朵都要掉了......” “抱歉......”老翁应了一声,拱手道:“李小友,可否劳烦你帮我把剑拔回来?年纪大了,不爱动弹......” “自然是可以。”说着,李寻山连忙起身,将长剑拔了出来后,用黑衣人的衣服擦了擦剑刃上的血水,方才将其取回。 “多谢小友。”老翁将剑重新摆到桌上后,笑了笑道:“你们还没说,来寻我所为何事......” 闻言,老乞丐拱手道:“老先生,在此之前,文某可否知晓您的尊姓大名?” 老翁咽下口中烈酒,笑道:“老夫姓齐,单名一个渊字。” “齐渊!”老乞丐禁不住提高音量:“您是大乾帝师,齐渊?” 94 帝师 听老乞丐只听名字就道出了自己的身份,老翁有些讶异:“你听说过我?” “鄙人文松墨,曾是状元,也是江陵府府尹......若知了齐师之名,还无法想到您的身份,那就实在是太蠢了。”老乞丐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说道。 “文松墨,状元郎,江陵府尹......”老翁眉头微皱,沉思了片刻方才开口道:“难怪这江陵府变得乌烟瘴气,原来是这府尹都被人暗中调换了。” “你坐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与我细说一遍。” “是!” 老乞丐因为过于激动,而身形有些微颤,将用油纸包裹起来的罪证摆上了桌面后,他便是挑着重点的地方,给老翁讲述起事情的经过......一炷香的功夫后! 老翁猛地一拍桌面,发出“砰”的一声:“鱼肉百姓,视王法于无物,该斩!” 老乞丐拱手道:“齐师,如今这江陵府被封闭,出城要接受搜身检查,这罪证您有办法送出去吗?” “送出去?何必要送出去?”老翁淡然一笑:“明日一早,我就去一趟府衙,届时他若负隅顽抗,那这罪证都不需要了,直接镇压了就是。” “镇压?”老乞丐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道:“齐师,孙鸿在这江陵府经营二十载,就连我的心腹护卫都被他策反了……您这么孤身上门,恐怕讨不到什么好啊。” 老翁摆手道:“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老夫敢去,自然不是去寻死的。” “这……也好。”老乞丐拱手作揖道:“齐师此番若是能将孙鸿上头之人一并惩治,那便最好……若是不行,还望齐师能还江陵府一片清净天。” “文大人安心,老夫还不至于怕了那幕后之人,大乾的蛀虫,老夫一个不会放过。”老翁说着,便是将酒壶中的烈酒一口饮尽。 老乞丐躬身道:“文某替江陵百姓,谢过齐师!” “你们左一句幕后之人,右一句幕后之人,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啊,跟皇室沾亲的,齐老先生也能动?”魏海一脸好奇的问道。 听到这话,老乞丐赶忙打断:“不得妄言皇室!” “哎,不打紧。”老翁笑着摆手:“所谓幕后之人,其实就是涂国舅。” “涂贵妃乃是陛下的宠妃,这涂千自然在这一众国舅爷中的地位不一般,能做出此等恶行,倒也符合其贪得无厌的性子。” 听到这,众人恍然,魏海更是咂了咂舌道:“原来是小舅子啊,难怪了。” 看魏海这副口无遮拦的样子,老乞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后者无所谓的耸耸肩,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老翁晃了晃空荡荡的酒瓶,笑道:“那今日你们是回去,还是就在我这住下?” “我这安全是安全一些,就是血腥气有些重,而且今晚的杀手肯定还不会少来,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睡得安稳。” 魏海皱了皱眉道:“齐老先生,你这是怎么做到,让孙家人这么恨你的?” “倒也没什么。”老翁满不在意的说道:“当他们的第一批杀手被我的斩了之后,我去了一趟孙府……届时孙轩正在蹂躏一名丫鬟,我这看不下去,就顺带把他给阉了。” 感受到老翁的目光看来,魏海顿感下身一凉:“嘶,让那公子哥当了阉人,孙家没派官兵来围剿您,那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不好!这里都出事了,那月儿他们岂不是也有危险!” “诸位,在下先走一步!” 丢下一句话,李寻山不等众人回应,拔腿就跑了出去。 大家都是一道出来的,自然得一道走,顾宁安等人冲着老翁打了声招呼后,便是紧着步子朝任家小院赶去…… 望着众人急吼吼的样子,老翁不由得一笑:“四人之中,就属顾先生最为淡然,想必那任家,定然是安然无恙……” …… “这字怎么就越看越漂亮呢?”任家主嘴角止不住的发笑,他伸出食指作笔,虚点临摹着“平平安安”四个大字。 先前反水的侯四他们动手的时候,书卷上流转的异彩,让他瞧见了。 在他看来,那凭空而现席卷全场却不伤他分毫的狂风,定是这幅字所为。 他是个生意人,光怪陆离的事情自然是信的。 这世上存在修行术法之人,他也并不算是意外。 毕竟野兽都能成精,更何况是人呼? “娘希匹的,有时候是真羡慕李寻山这小子。” “远隔千里,还能让我家宝贝女儿死心塌地,这必死之局面,竟还能遇上高人相助。” 说到这,任家主不由得咂嘴:“不过老子的运气也不错,能得高人赠字保下家人平安,已是好福气了。” 嘭! 未曾落锁的院门被一把推开,气喘吁吁的李寻山快步走了进来。 见任家住无恙安坐,他又是环顾四周。 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皂角粉的清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李寻山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急吼吼的,找什么呢?”任家主问道。 “喔…任伯父。”李寻山下意识的打了个招呼,随即继续道:“我等离去之后,宅院里可有什么异动?” 闻言,任家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笑了笑道:“有,我手底下有一批人反水投奔了孙家,想杀了我。” “什么!”李寻山抽出短刃,厉声道:“他们人在哪儿?” 见状,任家住压了压手道:“沉稳点,遇事忌急躁……他们上黄泉路了,估摸着这时候都已经喝完汤投成牲口了。” “呼~”李寻山一屁股坐下,松了口气的他拱手道:“任伯父当真是运筹帷幄,此等险之又险的局面,都能淡然应对。” “甭拍马屁,我这差点就死了。”说到这,任家主瞧见了顾宁安的身形,他满忙不迭的起身迎了上去:“顾先生,您那四个字,当真是好得不得了啊!” 望着任家主略带深意的眼神,顾宁安笑应道:“任家主过奖了。” 看来顾先生并不想挑明自己的身份……任家主话音一转:“此行是否顺利?” 95 马蹄如雷 一旁,走近上前的魏海打了个哈欠:“顺利顺利,还碰上了个皇帝老子的老师,把罪证交给他,咱就走了。” “帝师!” 任家主瞳孔一颤,沉默了片刻,他冲着顾宁安他们说道:“一夜奔波,诸位都累了吧,赶紧回去歇息歇息,有帝师在,孙家定然是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顾宁安颔了颔首,迈步朝着厢房走去。 “成,任家主你们也早点歇着,事情没定性,后头指不定有什么幺蛾子。”魏海摆手道。 “最大的幺蛾子就是你,竟然称陛下为皇帝老子,你这是真不怕掉脑袋!”老乞丐一脸无奈的说道。 魏海“切”了一声:“都是自家人,怕个屁,再说你刚才可也说了。” “你……罢了,随你去!”老乞丐一甩手,抱着熟睡的圆球直奔厢房走去。 很快,院内只剩下了任家主和李寻山二人。 李寻山拱手道:“任伯父,你去睡吧,今晚我来守夜。” “守夜?”任家主怒了怒嘴,眼神落到顾宁安所在的厢房处:“不用守夜,如今这江陵府,恐怕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李寻山一脸懵的说道:“伯父是何意?寻山愚钝,听不太明白。” “以后你自然会明白。”任家主拽着李寻山的手臂,笑道:“赶紧给我讲讲,你们这一夜都遇到了什么事情?” 看任家主如此的感兴趣,李寻山也是按耐下困倦,一点点讲述起今晚的经历…… 一炷香的功夫后,听完了事情来龙去脉的任家主不由得感叹:“妙极,妙极…….你这一夜,恐怕是你这一辈子,最精彩纷呈的一夜了,真是叫我羡慕得紧。” “这有什么好羡慕……”李寻山苦笑道:“一路上提心吊胆,险象环生,一不留神可就丢了命去。” 任家主晃了晃手道:“啧啧,丢不了,丢不了……” 总觉得任家主有些奇怪,李寻山看了看天色:“天都快亮了,伯父您赶紧去歇着吧,稳妥起见,我还是守一会。” “嗨,你小子不信老子的话是吧?”任家主翻了个白眼道:“老子把话给你放这,今晚就是开着院门睡,都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李寻山犹豫道:“可是……” “可是个屁可是,你在那么扭扭捏捏的,我可要好好思量一番,你到底能不能照顾好我家月儿了。” 任家主的话音落下,李寻山赶忙起身作揖:“伯父,我去睡了,您也早些休息。” “去吧,去吧。”任家主心情不错,笑着摆了摆手。 待听到传来房门关闭的声音后,任家主收起了笑容,一脸正色的对着顾宁安所在厢房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任某,多谢顾先生救命之恩……” 厢房内,正要睡去的顾宁安掌心一热,红尘气氤氲而生,未曾睁眼的他掌心一拢,翻了个身:“不谢。” …… 翌日清晨,天气正好,晴空万里。 江陵府的大街小巷上,马蹄声不绝于耳。 任家小院内,不少人都被这喧闹嘈杂的声响唤醒。 睡眼朦胧的任月与任夫人并肩走到了院子内,前者望到自家爹爹的身影,不由得问道:“爹,外头怎得那么吵啊……搅得我睡不安生,美梦做到一半就醒了。” 坐在院中喝茶的任家主摇了摇头:“我又没出去,哪知道发生了何事。” “月儿做了什么美梦,说来给爹听听?” 任月嘴角上扬,笑道:“我梦到和寻山成亲了……” “你这女娃子,就没见过你那么想把自己嫁出去的!”任家主转头训斥了一句。 “哼!你管我!”任月一扭头,丝毫不在乎父亲的训斥。 “你!”任家主气得吹胡子瞪眼,正欲发作之际,任夫人就上来打圆场:“你们父女两,能不能别一大清早就拌嘴?还有客人在家,让人看了笑话去。” 吱吖! 几乎是同一时刻,李寻山,魏海和老乞丐皆是推门而出。 互相打了个招呼后,他们又是来到院中,与任家人互道了一声早。 老乞丐不知在何时,修剪了自己的须发,原本其细长的须发被刮了个干净,杂乱的发鬓也是束了起来。 这么一看,虽然他还穿着乞丐服,但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是大改了一番。 正当众人商议着给文老丈买身新衣服的时候,远门处陡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笃笃笃!笃笃笃! 众人对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不相同的神色。 老乞丐,魏海和李寻山看上去有些警。 任家母女只是有些疑惑。 任家主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边喊道:“来了,来了”,边去将院门给打开了。 院门外的长街上,一排排高头大马依次排开,在马的一侧还分别站着一位位精神抖擞的官兵。 为首的武官身披锁子甲,腰别着一柄长剑,臂弯间夹着一顶亮银盔。 望着这阵势,任家主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可一想到顾先生还在院子里待着,他那悬着的心立马就落地了。 只见他不卑不亢的拱手道:“敢为大人,造访我任家宅院,有何贵干?” 武官眼神锐利,见到眼前的商贾一眨眼就有了底气的样子,他倒是有些好奇,不过他也没问,只是拱手道:“我等奉齐公之命,前来护送文松墨,文大人回府。” 奉齐公之命? 莫非这事情已经解决了? 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几人纷纷对视一眼,心中疑虑纷纷。 老乞丐上前一步,正色道:“在下便是文松墨,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孙家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武官先是打量了老乞丐一阵,紧接着又是拱手应道:“回禀文大人,孙家叛逆除却首恶孙鸿之外,其余之人已尽数伏诛!” “至于那孙鸿……齐公说了,此獠由文大人亲自审判!” 96 关键人物 一晚上的功夫就镇压了盘踞在江陵二十年的孙鸿? 帝师齐渊,当真没有辱没了他名号中的一个“帝”字! 知情的众人惊叹之余,武官从身后官兵手中接过一套崭新的官服官帽,双手托着,递给了老乞丐。 望着这诀别了二十余年的官服,老乞丐伸手去接的时候,忍不住唏嘘道:“二十多年没穿过了,都快忘记这腰带怎么扣了。” 闻言,武官顿了顿道:“下官帮大人更衣?” “哎,用不着。”老乞丐摇头道:“你且等我一会。” 武官颔首:“是!” 老乞丐捧着官服,挺直了腰杆子,一步一步走得沉稳,直到他走进了厢房之后,任月才是小声问道:“文大人!文老丈是府尹?那孙鸿又是谁?江陵府有叛逆?” 面对这连珠炮一般的提问,李寻山捏了捏任月细嫩的小手,低声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待会在告诉你。” “喔。”任月应了一声,眼眸似秋水,尽是爱慕之意。 不多时,脱下丐服换上了官服的文松墨走了出来。 头顶乌纱,身着绯色官袍,腰间扣着一条金腰带,换上了这身衣服,文松墨也彻底从老乞丐转变成了文大人。 魏海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咂舌道:“老话说得没错,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老乞丐换上官服,还真是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神态肃穆文松墨看向魏海,淡淡道:“魏海,见到本官,为何不跪啊?” 魏海“呸”了一声:“跪个屁!” “大胆刁民,竟然冲撞朝廷命官!”文松墨大手一挥:“左右上前,将这刁民拖出去掌嘴!” 眨眼间,两位官兵从人群中冲进宅院,一左一右,直接将魏海给反扣了起来,眼瞅着就要给架出去掌嘴。 这一幕,着实让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文松墨边喊边冲上去:“别别别!我这是与友人开玩笑呢!快快松开他!” 闻言,两位官兵赶忙松手,得以解脱的魏海“嘶哈,嘶哈”的扭动着肩膀:“文松墨!你他娘的故意的是吧!”“误会!误会!”文松墨一脸尴尬的说道:“我本想跟你闹着玩来着,谁知道这眼下左右真在身…...” “呵!”魏海指了指文松墨,呲牙道:“我不管,这件事没个十顿八顿的好酒好菜,可没法平息!” 闻言,文松墨笑道:“甭说十顿,就是一百顿……我也没钱请你。” 这时候,武官在一旁插话道:“文大人,齐公还在府衙等着。” “喔!喔!喔!”文松墨赶忙走出:“那便走吧。” “另外!”武官顿了顿继续道:“齐公还说了,若是昨夜到访的几位,有想同去观审的,可一道同去。” 武官话音刚落,魏海当即一扭头:“我不去,我嫉妒。” “在下也不去了吧。”李寻山拱手婉拒。 武官顿了顿道:“应是还有一位先生吧?” 看到这里,任家主算是看明白了。 所谓到访之人,一道前去,其实主要目的是想请顾先生。 至于李寻山和魏海只是顺带的。 只不过这外头动静那么大,顾先生还在厢房之内并未出来,恐怕也已经是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了。 文松墨也并非愚钝之人,任家主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只见他对着武官摆了摆手,笑道:“顾先生一夜劳顿,尚在歇息,我们就不打扰他了吧。” “这……”武官顿了顿道:“那大人请随我来。” “诸位,会见!”文松墨冲着众人打了声招呼,便是大步离去。 而目睹着这一幕的众人,亦是唏嘘不已…… …… “手刃血仇的感觉,是否畅快无比?”齐渊拿着一把蒲扇,倒在太师椅上,神态无比惬意。 一袭官服的文松墨拱手道:“多亏了齐公出马,才能让这毒瘤从江陵府被彻底拔除。” 齐渊晃了晃扇子:“哎,这与你的坚持和收集的罪证也脱不了干系。” “相信日后有你,这江陵府定然会干干净净,蒸蒸日上了。” “齐公过奖了。”文松墨拱拱手,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那涂千那边……” “安心,此事涂贵妃若还是二八年华,兴许能保涂千不死……但眼下,甭说是保着自家弟弟了,就是她自身都是有些难保。” 听闻齐公如此说来,文松墨也总算是定下心来。 “对了,你与顾先生相处了不少时间,可觉他有何不凡之处?” 齐公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文松墨有些愕然。 思虑片刻之后,他才是应道:“气质不凡,遇事处变不惊,才思敏捷,满腹经纶,博览群书…….” 一连说了数十个成语之后,文松墨的行为才被齐公制止。 后者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是挥手让其离去。 …… 厢房内,任月端着一杯热茶,在屋内来回踱步。 “月儿,你想什么呢?”李寻山看着任月眉头微蹙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寻山,你所讲的这些事情里头,有一个关键人物,你知道是谁吗?”任月停下步子正色道。 “关键人物?”李寻山顿了顿道:“我觉得大家都挺关键的。” “哎呀!”任月一跺脚,将茶杯放于桌上,继续道:“是顾先生啊!” “你没发现,你所讲述的事情之中,顾先生虽然表面上没有做什么,但却一直在指引着你们吗?” 李寻山皱了皱眉道:“顾先生有智慧谋略,指引我等也不算怪事吧?” 任月伸出葱白般的玉指,点了点李寻山的额头:“你好好想想。” “江上遇水匪的时候,那阵掀翻匪船的怪风,那时候顾先生作何反应?” 李寻山应道:“立足原地,波澜不惊。” 任月再问道:“你在想想,追踪粉那东西,是一拍就能拍掉的吗?” “还有那用石块砸得杀手没有抵抗之力,这四人中明面上就你的力道应该最大吧?不说杀手,你有信心用石头砸飞一头百斤重的猪吗?” 听到这里,李寻山确实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了。 “我推测,顾先生定非凡人。”任月说完之后,就是望向了李寻山。 后者沉默了片刻,笑道:“不管顾先生是不是凡人,与我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只知晓,他与我等乃是共经历过生死的好友,那就足够了。” 闻言,任月坐到了李寻山的腿上,伸手环绕其脖颈,微笑道:“我不是想胡乱揣测顾先生的底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得念顾先生的好……” “若你未曾遇见他,那我等也许是天各一方,亦可能是阴阳两隔,你明白吗?” 李寻山正欲颔首回应,门口就是响起了一道高喝! “出来出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成何体统!” 97 明日拜堂 只听“砰”地一声,厢房大门被猛的撞开! 本想从李寻山的腿弯上起来的任月,被这么一声巨响,吓的得搂紧了李寻山的脖颈。 看到这一幕,任家主瞪眼如牛,他涨红了脸,指着二人厉声道:“你们!不像话!” 这时候,没反应过来的二人仍旧搂在一起,任家主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李寻山!你准备抱到什么时候!” 此话一出,“黏”在一起的二人立马分开,任月俏脸通红站到了一边。 李寻山则像是个做错了事的“鹌鹑”一样,垂首站到了任家主面前拱手道:“伯,伯父!” 任家主大手一背,冷哼道:“别叫我伯父,我不是你伯父!” 一旁,任月见状,忍不住嗔道:“爹!我们什么都没做!” “闭嘴!”任家主瞪了任月一眼,转头看向了李寻山,沉声道:“李寻山!你好歹是个读书人,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自觉做了“亏心事”的李寻山颔首应道:“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你打算怎么做?”任家主语调上扬,眼神微凝。 李寻山拱手作揖,语气无比诚恳的说道:“全凭伯父发落!” “好!”任家主用力一拍李寻山的肩膀,正色道:“既然听我的,那就明日拜堂!” “拜,拜,拜……拜堂!”李寻山猛地直起腰杆,满脸不可思议的问道:“伯父,您莫开玩笑啊!” “嗯?”任家主眉眼一冷:“你想对我女儿始乱终弃?” 闻言,李寻山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对月儿的心,日月可鉴……只是伯父……” “哎!”任家主皱眉道:“可是什么可是,你要是再磨磨唧唧腻腻歪歪的,老子可就不把女儿嫁给你了!” 头脑发懵的李寻山来不及多想,只是应道:好,好,好!” 见李寻山紧张的脑袋都冒汗了,任家主大笑道:“行,那我就去给你们准备婚宴和新房了!” 言罢,任家主径直走出门去,顺手就关上了屋门…… 半晌过后,死寂的厢房内出现了一丝动静,李寻山望向任月,顿了顿道:“月儿,伯父刚才说让我们明日拜堂……” 耳垂晶莹微微泛红的任月颔首:“我听见了。” 李寻山愣了愣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不就是拜堂吗?”说着,任月走到桌边端起茶杯痛饮一口:“拜就拜呗。” …… “老爷,此等大事如此急着操办,恐怕不少宾客都来不及宴请啊!”屋外的长廊上,任夫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有啥的,只要顾先生能吃上月儿这顿喜宴,那就足够了!”说话间,任家主笑着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家夫人走远些。 任夫人紧着步子跟上,眉头微蹙道:“就算你想让顾先生参加,也不能拿女儿的婚事当儿戏,女儿这一辈子的幸福,被你整得像是做买卖似得。” 闻言,任家主笑着反问道:“夫人,月儿是不是就认准了李寻山这小子?” 任夫人思索了片刻,应道:“应是如此。” “那你再想想,寻山这小家伙,父母双亡,却一直待在那谷城县当个陪读先生,晚上还去河道干力工,这又是为何?”任家主追问道。 “寻山自觉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想多挣些钱财,好凭自己的本事,迎娶月儿。” 啪! 任家主一拍手:“这就说到点子上了……这小子踏实肯干,为人仗义,性子坚韧……可唯独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过于计较门户之别。” “殊不知,不是我任家门槛高,而是他心里的那道坎太深。” “若是等他自己爬出心里头那道坎,恐怕还得再等上几年!” “再过几年,那黄花菜都凉了!” 听到这里,任夫人微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嘴角亦是微微上扬:“我明白了,所以老爷才逼他一逼,让他早日迎娶月儿,也免得二人再受那相思之苦!” “夫人聪慧,一点就透。”说到兴起,任家主还揽过夫人“吧唧”亲了一口。 任夫人“剜”了其一眼:“没正行,你还不赶快去联系宾客,纵然办匆忙,我家宝贝闺女的大婚之日,也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听到了没!” 任家主微微躬身,拿腔拿调的应道:“遵夫人命!” …… 晌午时分,顾宁安从床榻上坐起身,踏上鞋履,弹指撤去厢房内的“噤声”术法后,屋外吵吵嚷嚷的声音顿时传了进来。 “还好这施了个噤声之术,要不然这安生觉是真的睡不上了。” 先前清晨之际他就被吵醒了一回,那武官所述之言,他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当文老丈替他回绝了“帝师相邀”之后,他当即施法,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后继续睡下。 江陵府的风波已然平息,许久好好睡上一觉的他,自然是要将先前的“损失”都补充回来......即使他现在,根本不需要睡眠去恢复体力...... 吱吖~ 厢房的大门被打开,一位身材小巧的丫鬟赶忙凑上前来,欠身道:“顾先生,您醒啦......老爷吩咐我在这候着您,我去给您打盆水来洗漱。” “不用,你令我去就是。”顾宁安摆手道。 闻言,丫鬟点了点头,带着顾宁安行至后院的一处半露天式的隔间内洗漱。 自行洗漱过后,顾宁安不得不感叹这富贵人家的生活标准就是高。 人家光是用来洁牙的盐巴,都是上好的精细盐......独自回到前院,望着眼前忙碌布置着宅院的仆从们,他不由得有些错愕。 整个前院的大部分地方,都被系挂上了上好的红丝绸缎,写有喜自的红灯笼,以及各式精致无比的红色装饰品。 院子里原本的花坛被全部挪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盆艳丽的牡丹花。 在正堂内指挥着仆从装点布置的任家主,得知顾宁安醒来的消息后,着急忙慌的就冲了出去,看到对方的身影后忙不迭的上去寒暄道:“顾先生,昨夜睡得可好?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顾宁安拱手道:“一切都好,此间多有叨扰任家主了。” “不叨扰,不叨扰!”任家主笑着扯开话题,指着现场的喜庆装饰,笑问道:“顾先生猜猜看,这现场布置所谓何事?” 顾宁安笑道:“任家主要嫁千金了?” “对!”任家主颔首道:“我打算让寻山和月儿明日拜堂成婚......先生若无急事,可一定要在多留一日,喝杯喜酒......” 98 婚宴前夕 “明日倒也是个黄道吉日。”顾宁安颔首笑道:“即是明日他们就成婚,纵然任家主不邀,顾某可也要厚着脸皮讨杯喜酒喝的。” “先生,您这话可就见外了!”说着,任家主凑近了些许,压低了声音道:“旁人不知,我还能不知先生乃是我任家的救命恩人?” “甭说先生是要讨杯喜酒喝,就是要我任家全部的产业,任某都心甘情愿的奉上!” “任家主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你也无需因此而记挂。”说到此处,顾宁安打量了一圈,发现没有一个“喜”字后,他便是笑道:“这喜字尚未张罗的话,不如由顾某来写?”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任家主的话音没说完,一旁就凑上来一位仆从,其手中拿着一叠厚厚的喜字,笑道:“老爷,全江陵最有名的字画师,均用行书,隶属,草书......” “咳咳!咳咳!”任家主猛然咳嗽起来,随即吐出一口浓痰,吐到了那一叠喜字之上。 “老,老,老爷!这些字,可花了一百两......”仆从望着那被痰水浸湿的喜字,其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任家主抹了抹嘴,一脸尴尬的说道:“我这一下嗓子奇痒难耐,硬是没憋住......没事,你去把这些丢了吧,沾了脏的喜字不吉利。”“哎,好。”木讷的应了一声,仆从抱着那一叠喜字就是快步离去。 见此情形,顾宁安无奈一笑:“任家主不比如此的,顾某说了会写,就不会因为喜字很多,而不写了。” “一百两纹银,可不是小数目,可惜了......” 被戳穿的任家主有些尴尬,他摸了摸胡茬,讪笑道:“顾先生说的是......” “那我们何时开始写啊?” 见对方这副猴急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成婚...... 顾宁安笑道:“那就现在吧。” “好嘞!” “笔墨伺候!红纸伺候!” 任家主高呼了一声,就有丫鬟将文房四宝和一叠红纸取了过来。 待红纸被平铺于石桌上后,任家主又抢着研墨。 过了没多久,墨汁晕染开后,顾宁安提起狼毫笔,在砚台中轻轻一沾,一气呵成书写了一个“囍”字。 取下镇纸,拿起红纸在空中轻轻一晃,墨迹顿时干涸,将写完的囍字递给一旁的任家主后,顾宁安又是如法炮制的,写了第二张。 目不转睛的盯着顾宁安撰写的任家主,隐隐得从那“囍”字之上,望到了一抹艳丽的霞光...... 此字不凡,绝不落于那“平平安安”之下! 李寻山这小子运道怎么就那么好,老子结婚的时候,可没这么个高人亲自撰写“囍”字! 任家主心中感慨之际,顾宁安已然将笔置于砚台之上,笑道:“成了,两张正好贴在院门左右。” “啊?”任家主指了指怀里厚厚的一叠空白红纸,撇嘴道:“这还好多处要贴勒......” 闻言,顾宁安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水满则溢,我这囍字两个就够了。” “顾先生说得是。”说着,任家主小心翼翼的捧起那两张囍字,笑道:“咱这就去把它贴上!” “嗯。”顾宁安应了一声,四处打量了一阵,便是寻到了在人群中帮忙张罗布置的魏海。 他刚想走过去聊上几句,那走出去没几步的任家主又是走了回来。 只见其犹豫了一阵,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顾先生,若我和我娘子再成一次婚,您能给我们也写上一张囍字吗?” “一张就够!” 果然做商人的脸皮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顾宁安打趣道:“若是你考虑纳妾,顾某倒是可以给你写一个。” “纳妾?”任家主打了个激灵道:“罢了罢了,这囍字还是不要了......” 言罢,他还仔细看了看四周,确定自家夫人不在身侧后,方才拿着囍字跑去了院门外...... “对对对,这个灯笼挪过来一点!” “哎!那个彩条哪能那么挂,正着才行!” “这盆牡丹都有些焉儿了,任家家大业大的,去换一盆去!” 魏海自己动手还不算完,还在仆从之中“指点江山”,那一丝不苟的样子,就跟他是新人的父母长辈一般。 “魏老哥,你这倒是乐得忙活。” 直到顾宁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魏海才是发现顾宁安来到了自己的身后,只见他“嗨”了一声,挠头道:“这些仆从的年纪都不大,做事不仔细。” “李小子成婚怎么说也是大事,我这个算是当老哥的,怎么着也得上点儿心吧。” 顾宁安颔首:“对对对,有你这个老哥,倒是李先生的福气。” 听顾宁安这么一夸,魏海脸上笑意更浓:“顾先生吃过了没?没吃过的话,让丫鬟给你煮碗汤圆......豆沙馅儿的,可甜。” “那我可得去尝尝,你慢慢忙活。”丢下一句话,顾宁安就寻着伙房的位置走去。 此刻的伙房内,倒也是热闹无比,不少的丫鬟跟任夫人坐在一道,包着汤圆。 见顾宁安来了,任夫人赶忙起身相迎:“顾先生,吃汤圆不?刚包的。” “顾某就是寻摸着这汤圆来的。”笑应了一声,顾宁安行至灶边,自己个人儿生火煮水。 “顾先生,这些活哪能让您来干!”任夫人用湿布擦了擦手,就要上前帮忙煮汤圆。 “哎!”顾宁安压了压手道:“任夫人,我都不见外,厚着脸皮自己来煮汤圆吃,您可就别跟我客气了,您忙您的,我吃我的。” “这......”任夫人有些犹豫之际,顾宁安又是笑道:“莫不是任夫人怕我自己煮,吃得太多了?” 任夫人赶忙道:“怎么会......既然顾先生想自己动手,那就自便吧......您想吃多少,自个下,不用怕汤圆不够,这包得多着勒。” 咕嘟~咕嘟~ 见水开了,顾宁安边用筷子,将一旁“白白胖胖”的汤圆放入水中,一边应道:“顾某自是不会客气。” 100 迎亲 襄江边,临时搭建起了一座高台,高台整体外观以红色为主,红花绣球,红丝带,红灯笼......纵使不知道的看了,也能猜到,这是有人要成婚了......而且一定是大户人家。 按照原本正常的流程,迎亲的队伍应该要从谷城县出发,去接到新娘子后,在回到谷城县。 但既然李寻山已经决定留在江陵府,那也就不比大费周章来回折腾了。 新娘子是这么想的,李寻山在这襄江之上寻她念她五载,这条江承载了太多的思念。 如此,那这江水也应见证那个痴情小子与他的恋人终成眷属...... 距离辰时还有一炷香的功夫,站于高台之上遥遥眺望的任家主笑道:“来了,我看到迎亲的队伍了。” 身着嫁衣,盖着大红盖头的任月端坐与一把金丝楠木椅之上,一听到自家爹爹的话语,她忍不住问道:“还有多远?” 听到这话,任家主心头不由得一酸,本想说一句“还很远”的他,这话到嘴边又是改口道:“不远了,不远了,寻山马上来接你了。” 红盖头下,任月眼含泪光,她用力颔首道:“嗯。” 啪嗒! 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到了任家主的面门之上,他抬头一望,竟见在接亲的队伍头顶上空,不知从何时起,聚集了一片黑云。 不好,要下雨了! 这大喜的日子,若是新郎新娘都被淋成“落汤鸡”,那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任夫人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心细的她低声命人给新娘子打上一把伞。 而她自己则是拉着任家主下了台去,行至一边,质问道:“你不是说你术士看过天气了吗?怎得还是下雨了!” 任家主一脸委屈的说道:“夫人冤枉啊,我找了,甭说是方术之士,就是卦师,面相师咱都找过了,他们都说今日是好日子,不会下雨啊!” 轰隆!轰隆! 任夫人指着天际上闪过的电蛇,咬牙道:“这可还不是小雨!” “夫人稍安勿躁!”任家主压了压手道:“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任夫人“哼”了一声:“这时候你能想出什么,莫不是还能叫人将天变晴了?” “娘!是不是要下雨了?” 先前的两道雷声只要没有聋的人,都能听见,任月也是毫不例外,但她未曾感觉到雨水落下,方才过了半晌才问了一句。 闻言,任夫人笑应道:“对,是要下雨了,不过不打紧,我们提前带了雨具了。” “那寻山他们......”说话间,任月就想起身。 任夫人赶忙上了高台,一手搭在女儿肩膀上,笑道:“莫慌,偌大一条襄江都阻挡不了你们相见,纵使这下了一场大雨,也难不倒寻山的。”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温热,任月顿了顿道:“也是。” 接亲的队伍这里,可就没有新娘子那边淡定了。 多达数百人的队伍中,时不时的会有人说上那么一两句“丧气”话,让李寻山听得频频皱眉。 诸如“接亲遇雨,寓意姻缘多舛”......“这恐怕是一场骤雨,能将所有人都淋成落汤鸡”的言论那是频频出现。 若非今日是李寻山的大喜之日,恐怕暴脾气魏海直接就开骂了。 夸嚓! 天际一闪,又是一道惊雷划过,而那聚集起来的黑云则是逐渐开始展现出不堪重负的一面,落下雨滴的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呼~呼! 大风骤起,李寻山胯下的骏马也开始表现得有些烦躁。 见状,魏海凑近了顾宁安的身侧,低声问道:“顾先生,你脑子好使,这可咋呐,在场的除了我们三个外,那都是花钱请来的外人,他们可不会想什么办法。” “寻山小子紧张成那副呆愣模样,显然也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咱三个夫家人,可得尽快整个法子出来。” “这新郎官淋得浑身湿透,确实不算是好事......” 顾宁安随手接过被风吹来的一片细长绿叶,以他现在的法力,改变一下天相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如此好日子,若是用“暴力手段”强行堙灭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总感觉会破坏了这好日子的气氛。 “顾先生?您听见我说话了吗?”魏海稍提高了些声音问道。 “听见了......雨还没完全落下来,兴许我们这迎亲的队伍喜气冲天,那黑云就自己散去了呢?”说话间,顾宁安将手中绿叶置与口前,虚抿着吹气。 下一刻, 悠扬灵动中带着俏皮欢快的曲调,流传开来。 明明身后的锣鼓和唢呐声很响,却依旧掩盖不住这动人的音调。 接亲队伍中,原本还在发牢骚的人,在听到这曲调之后,都是静下心来,去做自己手头该做的事情。 “顾先生,你这调子吹得还真不错。” “不过咱是不是不该听天由命,想想辙啊......”魏海话还没说完,其身侧的文松墨用臂弯杵了杵他,笑道:“黑云好像真的要散去!” “啥!”魏海抬头望去,只见天际线上,黑压压的云层正缓缓地朝着两侧分散开来,朝着两侧退去。 而且他们没往前走上一点,那连绵延伸到江边的黑云就会朝着两侧退去。 “稀奇!稀奇!” “莫非真是我们这喜气太旺,把这黑云都给冲散开了!” 魏海高声笑道:“大吉!大吉之兆啊!” 接亲队伍中,那些个刚才还发牢骚的人,见这黑云散去,也是纷纷出言恭贺......队伍中,文松墨吞了口唾沫,他意识到自己先前,似乎低估了顾先生的能耐...... 顾先生随手取叶吹奏,这黑云就散去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除非是魏海那样的脑子,才会信这是巧合! 阿嚏! 魏海打了个喷嚏,皱了皱眉头的他下意识的看向了文松墨。 后者见他看来,有些心虚的说道:“做甚?” “感觉你在心里骂我。”魏海顿了顿道。 文松墨皱眉,正欲说什么,魏海就是笑着勾住对方的肩膀:“开玩笑的,今日是寻山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可能会在心里暗骂我?” 唰~唰! 魏海的搂住文松墨的手上下蹭了蹭后,便是走远了些。 这魏海,今日还真转性了,看来我也不该那么想他......有些愧疚的文松墨决定,起码在今天,他要跟魏海和平相处。 一旁,顾宁安边吹奏曲调,边挪了个位置,离文松墨被“蹭”的手臂远了些。 文松墨没看到,他可是看到了,魏海打喷嚏捂嘴的那只手,用来搂蹭得文松墨...... 101 礼成 辰时一到,迎亲的队伍准时出现在了襄江边。 完成了一系列的仪式后,扎上了大红花的李寻山走上高台,将新娘子背到了大红花轿上。 此刻,天际之上早已看不到半点黑云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晴空万里! 很快,迎亲的队伍开始往回走,任家主和任夫人走在队伍一侧,私下低声交流着。 “老爷,刚才那天相,当真是证明寻山和月儿时天作之和吧?” “我看得仔细,那黑云是顺着迎亲的队伍一点点朝着两侧散去的。” “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将其从中间分开了似的。” 任夫人的语气中带着无比的欣喜。 闻言,任家主笑道:“我看未必,你没见刚才顾先生拿着一片绿叶在那吹奏吗?” “锣鼓鞭炮唢呐齐鸣的情况下,那灵动的曲调依旧能在我耳畔环绕,这说明此曲不凡!” “还有,我刚才问过了,黑云开始散去的时刻,正是顾先生曲调刚起的时刻!” 听到这,任夫人不由得捂嘴惊诧道:“改变天相,这可不是你之前口中的术法高人能做到的吧?” “一曲风云散,当是人间仙!”卖弄了一句,任家主挤了挤眉眼道:“我猜,先生乃是那天上下凡谪仙人......” ...... “一拜天地!”司礼声音洪亮悠长,当他的话音落下,李寻山便同任月一道朝着天地之向深深一拜。 “二拜高堂!”司礼仪调抬高,再度开口。 高堂之上,坐着四人。 左侧是魏海和文松墨,右侧则是任家主和任夫人。 高堂本应拜得是夫家父母,李寻山是个孤儿,家中无一亲属长辈,这作为“夫家人”的魏海和文松墨便半推半就的坐上了高堂之位。 “夫妻对拜!” 李寻山同任月相对一拜后,司礼昂着脖子拖长了音调道:“礼成~~~” 这一刻,台下恭贺之声骤起,各种佳词美句不绝于耳,婚堂之内,热闹了好一阵子,才稍有平息。 李寻山四处打量,最终在婚堂的一角,望到了那道青衫身影。 “月儿,我瞧见顾先生了。”李寻山侧首笑道。 任月微微颔首:“领着我,去给先生奉茶。” 闻言,李寻山牵起了任月的手,穿过蹭蹭地的第朝着顾宁安的方向走去。 顾宁安虽然喜欢热闹,但不太喜欢硬往不熟悉的人堆里凑。 所以啊,他就婉拒了任家主让他坐到主桌去的邀请,转头寻了个桌席上人较少的位置去吃。 能进到正堂内落座观礼的,哪一个不是江陵府有头有脸的人物,故而即使这喜宴上的山珍海味再过美味,他们大多也只是浅夹两筷就不吃了。 再加上他们这一桌大多是珠宝商人,见顾宁安一身的书生意气,就知大家没什么话题,所以他们也就在刚落座的时候,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也让顾宁安得到了很好的吃席体验......满满一桌子菜没人动筷子,就他一人吃,倒也是舒坦。 “顾先生!”李寻山领着任月来到了他们这一桌后,随同而来的丫鬟便是给两位新人各自递上了一盏茶。 顾宁安放下筷子,笑道:“大老远的走过来做甚,我又不在乎这些东西。” 李寻山尚未开口,一旁蒙着红盖头的任月便是微微欠身,笑道:“顾先生,我们虽无多少交流,但我知晓,我和寻山能有这做梦都梦不到的一天,是多亏了您。” 说到这,任月朝前挪了一步,双手端着茶水的她,躬身朝着顾宁安的方向递出茶水:“谢谢先生!” 一旁,李寻山亦是躬下身子,递出茶水,正色道:“谢谢先生!” 望着眼前的两杯茶水,顾宁安刚欲接过之时,其掌心忽然一烫,两道缠绕在一起的红尘气悄然浮现。 随手收起红尘气,顾宁安接过两杯茶水,各自喝了一口后,便是将茶杯摆到了桌上。 哗! 只见他一抖袖袍,将手伸入袖中一握,取出一副书卷递了出来:“今日这份子钱我也没掏,这副字就当做是我给你们小两口的贺礼吧。” 李寻山双手接过书卷,用力颔首道:“谢先生赠礼!” “行了,贺礼我也送了,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莫耽误我吃席。”说笑间,顾宁安重新落座,拿起筷子就是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婚宴之上,新郎新娘本就是全场的焦点,如今这礼成之后,新娘不先回洞房,反而是费劲巴力的走到正堂一角,行大礼奉茶。 此等人物,竟然只是坐在最边角的位置? 能让任家千金大老远跑去敬茶的,定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物。 因此,不少人好奇之人,都是小声跟身侧之人打听起来。 结果这一打听,发现没有一个人知晓那位青衫先生是何等身份的,这可让众人心痒的紧。 与顾宁安同桌的那些个珠宝掌柜,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旁敲侧击的问顾宁安是做什么的。 结果问了半天,顾宁安也就是随口应付了一句“我是新郎官的夫家人,这对新人来敬酒很正常这句话。” 对此,众人肯定是不信的,但既然人家不想说,他们也不会死盯着人家问,万一问得不愉快了,惹出什么乱子,岂不是自找麻烦? 毕竟在座的大多是生意人,谁又敢在这任家大喜之日,去触任家主的霉头? ...... “嚯!你小子咋还不去洞房花烛?” “春宵一刻值千金,可莫耽误了!” 眼看着喝醉得满脸通红的李寻山,竟还没入洞房,同样醉眼蒙眬的魏海粗着嗓子催促了一声。 “今日~痛快!”李寻山扶着魏海的肩膀头,喊了一声。 魏海无奈一笑,望向顾宁安一行人,笑道:“这傻小子喝多了。” “没喝多!”李寻山一挥手道:“我这是高兴!” 正在一旁喝茶的顾宁安递出一杯茶水,笑道:“给他喝点茶吧,醒醒酒。” 接过茶水,魏海也不顾三七二十一,捏住李寻山的嘴,朝里倒的同时说道:“这任家主还真没把我们当外人,自己喝多了就宾客也不管,女婿也不管睡大觉去了。” “还留着我们陪那些宾客到最后!” 文松墨翻了个白眼:“咋滴,你以为白天受新人一拜,那是白拜的?” “不出点力,怎么对得起你这夫家人的身份?” 102 讨杯喜酒 “说得也是!”回应的同时,魏海回头催了一句:“咋滴,一杯茶还能给你喝上个三年五载......” “嗨!这小子睡着了!” “这可咋整?” “他还没洞房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被魏海捏着脸颊的李寻山就那么脑袋耷拉在他的手上,睡了过去。 若不是魏海的手托着,恐怕他现在直接就已经原地栽下去了。 顾宁安摆手道:“让他睡会就是,反正我等还得等到戌时,看看还有没有乡亲来吃流水席。” “他们来日方长的,洞房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 “说得在理。”应了一声,魏海直接将李寻山挪了个位置,让其的身子靠在门边,不至于栽倒下去。 半个时辰后,零零散散来吃流水席的乡亲百姓都已经陆续走得差不多了。 外头的仆从和丫鬟的动作也是非常麻利,花了没多久的功夫,就将略显杂乱的院子和院外长街上摆设的流水席给收拾了干净。 魏海环顾四周,正欲将李寻山弄醒,将其送进洞房的时候,院门口的丫鬟忽然朝着身侧说道:“身子,今日的流水席都收拾了,要不您明儿个再来,我们这要摆三天呢!” 院墙后头,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上前一步,露出了一丝略显尴尬的笑容:“不是,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想来讨杯喜酒带回去,给我儿子喝。” “喜酒吉利,想来沾沾喜气。” 院子内,站在正堂门口的顾宁安一行人见了这一幕,除了那魏海面朝着正堂的木门不动,其余人都是低下头去,看看有没有未曾开封的酒坛。 哐啷铛! 原本熟睡打鼾的李寻山“噌”的一下站起来,身下的木椅都是被他给撞翻了过去,他眯了眯眼睛,冲着院门处的妇人喊道:“婶子!喜酒有,喜酒肯定有!我给你找!” 李寻山发话了,那名丫鬟自然是没打算多管,跟妇人点头笑了一下,就端着手里的餐盘快步离去。 而那名中年妇人则是跨过门槛,走进了院子内,拱手笑道:“这位是新郎官吧!新婚快乐啊!” 李寻山低头寻摸着酒水,一听这话也是抬起头来回应了一声:“多谢多谢!您稍等我一会,我亲自给您找一坛没开封过的喜酒。” “哎!用不着那么麻烦,哪里剩下些福根,给我灌上一壶,哦不,一杯就成。”中年妇人连连摆手。 “那哪成!您稍等我一会就是!” 看新郎官都那么说了,中年妇人也就不在客气,乘着人家找酒的时候,她环顾了一圈这院落中的装饰打扮,不由得感慨道:“喜庆,漂亮,这成婚呐,怕是人这一辈子最热闹的时候了。” “要是我家朝儿没出事,恐怕......” 朝儿? 顾宁安与文松墨对视了一眼后,又是看向了一旁站得笔笔直,脑袋纹丝不动面对着门板的魏海。 他们记得,魏海曾叫过他的儿子为“朝儿”,其本名叫魏朝,父母亲近,自然就叫他“朝儿”。 同名同姓不难找,但魏海这反应就很玩味了。 自打中年妇人的身形一出现,他可就是立马从面对着院门,到直接背对着院门,来了个“面壁思过”。 照常理来说,依他这“老父亲”一般的性子,又怎么可能有客人上门讨一杯喜酒,他会站在这当“木柱子”一言不发的? “你娘子?”顾宁安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有身侧的魏海和文松墨能听着。 魏海没有说话,但是那对眼睛却是使劲儿的眨。 见此情形,文松墨清了清嗓子,捂嘴低声道:“咋的,打算躲着?” 魏海继续用力眨眼等同时,用极小的声音喊了一句:“文哥!” 翻了个白眼,文松墨没有继续说什么做什么,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魏海不想乘此机会与他夫人见面,那他也不会故意点破。 好歹,这斯都因此而叫他一声“哥”了不是? “有了!”李寻山一声惊呼,随即猛地上前,抱住了魏海的大腿后,使劲儿一提,直接将其扛在了肩上! “臭小子!你作甚!” “放老子下来!” 魏海掐着嗓子,压低了声音道。 “哎呦!这酒还真沉勒。”稳住了身子,李寻山缓缓地就要转过身去。 “顾先生!”魏海掐着嗓子,用乞求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顾宁安。 闻言,顾宁安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李寻山的肩膀:“行了,你搬得是魏......放他下来。” 酒意正浓的李寻山感受到肩头传来的一丝清凉感,原本朦胧的眼神顿时清明了不少,他下意识的将魏海卸了下来后沉默了片刻:“对不住啊,我有点喝多了......” 没有回应,魏海赶忙朝着侧面挪了一步之后,径直走进了正堂之内。 “老哥这是生气了?”李寻山指了指魏海离去的背影,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顾宁安提起一坛未曾开封的喜酒,塞进了李寻山手中:“甭管他,你答应人家的喜酒,人家等你老半天了,你倒是在这给人家演了一出戏。” 啪! 李寻山一拍额,接过酒水的他赶忙跑到了中年妇人的面前笑道:“对不住啊婶子,让你久等了。” 中年妇人的目光从正堂内收回,笑应道:“不打紧,不打紧......大喜之日多喝了点也是正常。” “不过平日里可要少喝些酒,对身子不好的。” 李寻山憨笑道:“哎,我记着了。” “成,那我就不跟你多客气了,你赶紧去洞房陪新娘子吧,别让人家等你太久了。”接过喜酒,中年妇人便是转身快步离去。 “婶子慢走。”喊了一声,李寻山又是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正堂内。 此刻,魏海正坐在桌前,不知从那找来了半坛喜酒,抱着酒坛就喝了起来。 顾宁安与文松墨则是一个抱胸,一个面带玩味笑意的望着他。 “你们老看着我做甚?”魏海喝了一大口酒,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文松墨长叹一声:“你打算啥时候回去?到时候我们陪你一道吧。” “用不着,我寻个时间,自己个回去就是。”魏海摆了摆手,继续端酒就喝。 “咋了,咋了,这咋又喝上了?”一头雾水的李寻山凑了上来,问道:“回去,回哪里去?” 咕咚~咕咚~咕咚! 一口气将半坛酒了个精光,魏海将酒坛往桌上一拍,擦了擦嘴巴:“累了,回去睡了。” 103 不告而别 “魏老哥这是咋了?”李寻山有些茫然的问道。 “你去洞房吧。”“你甭管,这里有我们。” 顾宁安和文松墨先后催促了一句,李寻山沉思了片刻后,便是独自朝着后院的洞房走去...... 眼下,正堂内只剩下了顾宁安和文松墨二人。 二人对视了一阵后,顾宁安笑问道:“文老丈是回衙门,还是在这住下?” 文松墨“哎”了一声:“回衙门吧,衙门堆了一堆事情,若不是寻山成婚,我根本不会离开衙门半步。” 顾宁安拱手笑道:“有文府尹在,这江陵府百姓的日子过好了,可别忘记了附属郡县的百姓。” “先生还是叫我文老丈或者是直呼我为松墨吧......听你叫文大人总是有些别扭。” 说着,文松墨躬身作揖,正色道:“先前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正好能好好地向您道一声谢。” “多谢您救了圆球,帮我重回这府尹之位,让我得以手刃血仇!” 闻言,顾宁安轻轻抬手扶起文松墨,笑道:“都是友人,总是将谢字挂在嘴边作甚。” “嗨......友人归友人,谢还是要谢的。”文松墨话音一转:“不过那一日,若是能将那神异的金桔果给魏海的儿子留下就好了......” 听到这话,顾宁安笑了笑道:“如此一来,你的圆球可就没了。” “这......”文松墨顿了顿道:“此话本不好说,但为了魏海这斯,即使惹得先生厌恶,我也要说上一句。” “倘若先生有法子医治好魏海的儿子,还望先生能出手相助......” 半晌,顾宁安伸手抬了抬再度躬身作揖的文松墨,淡淡道:“怎么?我做了何事,让你觉得我是个小肚鸡肠之人,会因这句话就厌恶你?” 文松墨直起腰杆,语塞道:“不,我重点不是......” “行了,你不是衙门还有一堆事情吗?” “赶紧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就是。” 言罢,顾宁安便是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快走。 文松墨“哎”了两声,最终没“哎”出个所以然来,便是转身离去...... ...... 厢房内,满身酒气的魏海就着昏黄的烛光,将一封封信纸塞入黄皮信封之中。 信纸共有三封,其封面上分别写着。 【顾先生亲启!】 【李寻山亲启!】 【文松墨亲启!】 刚才回到厢房内后,魏海就忙不迭的写完了这三封信。 将这三封信拿于手上,魏海“呼”的一声,吹灭了烛火后,又是蹑手蹑脚的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径直走到顾宁安的厢房门前后,他将三封信全部塞进了门缝之中后,就是快步朝着院门处走去。 唰! 在他走出去几步后,三封信直接被顺着门缝抽进了屋内...... 不多时,轻手轻脚打开了院门的魏海,将院门轻轻合上后,就是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夜色如墨,寂静的江陵府除却虫鸣风啸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一处沿街的铺子中尚有烛火透照在窗隙之上,铺子没有招牌,不同于其他的沿街铺子一样用来做买卖。 其中的布置更像是用来居住的。 两张床榻隔着一堵墙,贴墙而放,各式生活用的木盆,桌椅板凳都井然有序的摆放在这不算太大的铺面之内。 只听咔哒一声,中年妇人撬开了喜酒的泥封。 端起酒坛,小心翼翼的在倒入桌上的黄泥碗之中。 澄清的酒液在碗中激荡,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这富贵人家成婚就是不一样,婚宴酒水用得那么好。”端起酒碗,妇人小心翼翼的将其端到了不远处的床铺边。 床榻之上,一位面色苍白消瘦的青年,斜靠在床头之上,他嗅了嗅鼻子,笑道:“娘,这喜酒还真不错,若是放到市面上,恐怕是能卖二十两银子一坛!” “你这鼻子,一闻还能闻出个价钱来?”妇人坐到床榻边,将酒碗送到青年嘴边:“慢点喝。” 青年嘴角含笑,先是浅喝了一口,酒液在嘴里转了一圈,才是喝下:“不错,确实是好酒,就是比我爹酿得还是要差上不少。” 闻言,妇人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颤,险些将酒水洒到床榻之上。 “娘,你咋了?”青年顿了顿道:“您还记恨着爹呢?” 不再去想先前在任家看到的那道熟悉背影,妇人笑着摇了摇头:“我从头至尾倒是也没记恨过他,你成了这般,我也有责任......” 青年再度探了探脖子,喝上一大口喜酒后,方才开口道:“这事儿跟你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我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酒量好,品酒之际没了分寸。” “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呐,那也是我咎由自取......倒是我的不对,拖累了你们......” 闻言,妇人略微哽咽的应道:“傻孩子,你是爹娘的心头宝,啥叫拖累......” 青年扯出一个微笑:“娘,爹走了太久了,他一个人可照顾不好自己,要不你找找他吧。” “你若还是不想看到他,那就把他当作是照顾我的仆从......总不能你一个人整天受累,让他在外头逍遥快活吧?” “他想回来,自己会回来......他若不想回来,我也不会去找他,娘一个人,可以照顾你。”妇人的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放下酒碗,妇人行至门边,问道:“谁啊?” “魏夫人,您这门口摆了个包裹,您赶紧拿进去吧?”打更人的声音徐徐响起。 包裹? 魏夫人思索了片刻,方才道:“多谢老耿,我等会便拿。” “哎,那你记这些,我走咯。” 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铛! 打更人侧过头看了一眼拐角处的魏海,长叹道:“真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了?” 魏海没有接话,拱手笑道:“多谢老耿帮忙了。” 望着魏海匆匆离去的背影,打更人“哎”了一声,随即用力的捶响手中铜锣:“天干物燥咯~小心火烛~” 106 胡诌 一路上,魏海与刘芳,一人稍后,一人稍前的走着。 全程没有任何的交流,若不是两人走得还算近,旁人还以为这两人不是一道的。 从衙门出来,走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魏海夫妇来到了自家铺面前头。 铺面的大门敞开着,里头隐隐有饭菜的香气传出。 刘芳走了几步,发现魏海还在后头愣着不动,她便是冷笑道:“怎么?不敢进来了?” “我......”魏海咬了咬牙,脚下似是灌了铅水一般,每走一步,都是费力无比! “爹,娘!” “你们回来啦?” 一道充满着朝气的声音响起! 魏海错愕的抬头望去,只见自家的儿子魏朝,竟走了出来,定睛望着他! “朝,朝儿!” “你,你,你能走了!” 魏海的声音颤抖,语气中充满了不敢置信,他使劲儿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啪! 鲜红的五指印,在其脸上浮现! 斯哈! 感受着脸上的剧痛,魏海放声大笑:“不是梦!不是梦!” 魏朝走近几步,拉上了自家老爹的臂膀,笑道:“爹,你别笑了,街坊邻居都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魔怔了。” 魏海伸手轻捏着儿子的四肢,颤声道:“管他娘的,管他娘的呢!你啥时候好的,爹咋不知道啊!” “昨晚才好,爹自然是不知道。”魏朝应了一声。 昨晚? 还好老子没死啊! 魏海思虑之间,刘芳手插着腰,不耐烦的说道:“有完没完?不能进来边吃边说?” “饿得都抢人家包子吃了,也不嫌丢人!” “啊?”魏朝笑道:“爹,你还有这一出呢?” 魏海挠头道:“纯属意外,纯属意外,走走走,进去再说!” ...... 魏海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比不上任家的饭菜丰盛昂贵,但却让魏海忍不住造了三碗大米饭下去。 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听自家儿子和夫人讲述昨晚的见闻。 原来,在他昨夜送完包裹之后,顾宁安也来了。 他自称是魏海的好友,来给魏海的儿子,送一颗能治病的金桔果来了。 若不是在任家宅院的时候,刘芳曾见过顾宁安与魏海在一道,她定要以为这是个骗子。 金桔果也许能入药,但用金桔果能治病,治得还是四肢不举的重病,那就是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倘若这东西真有奇效,那金桔果恐怕得卖上个天价! 递出了金桔果后,顾宁安留下了一句话后便是离去。 这话就是当时刘芳在公堂上所说:明日辰时一刻,带上三文钱,去公堂接魏海回来...... “金桔果!金桔果!”魏海不断呢喃重复着“金桔果”三个字,在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 脑子不算太灵的他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娘的!”魏海放下碗筷,一拍脑袋:“这文松墨也是好运气,竟然还能跟圆球分上了半颗!” “这全给圆球吃了,也比给那文松墨吃了好啊!” “爹!”魏朝冷不丁的喊了一声。 魏海把嘴里的饭吞咽下去:“干啥,一惊一乍的?” “我想问......”不等魏朝把话说完,魏海就是打断道:“顾先生的事情,你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魏朝“哎”了一声,指了指饭菜道:“我是想问,这顿饭菜好不好吃,我做的。” “你做得?”魏海夹起一筷炒菜送入口中,囫囵道:“可太他娘的好吃了!” “爹,喝酒!”魏朝端起那未曾喝完的喜酒,刚要倒酒就被魏海给拦下:“哎,不喝了,喝酒误事,以后还是少喝。” 啪! 刘芳将筷子朝桌上一拍:“呦,现在知道少喝酒了?昨晚我看你在任家也没少喝啊,那满身的酒气,走出去二里地都能闻到!” “咋的,你亲儿倒酒,不比那新郎官给你倒的酒水呗?” “那你干脆去认人家当儿子算了。” 听到这,魏海赶忙松开手道:“别别别,我喝,我喝还不成吗?” “今日是我们老魏家大喜的日子,不光我喝,我们一起喝!” 魏海说话的工夫,他家儿子已经非常麻利的倒上了三大碗酒。 “这第一碗,先敬顾先生,没有他呀,没有我们这能团聚的一家!”魏海话音落下,众人齐齐饮尽碗中美酒。 哗啦! 又是倒上一碗酒,魏海端起碗,面朝着刘芳,正色道:“第二碗,我敬夫人,这三年多,你一个人,辛苦了。” 闻言,刘芳顿感眼前一阵朦胧,别过头去的她“哼”了一声:“你倒是还知道!” “知道,怎么能不知道。” 说话间,魏海倒上了第三碗,对着自家儿子说道:“孩子,这第三碗,爹敬你......敬你没有因为四肢不举,而有过想要轻声的想法......” “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我死了,你和我娘咋办......咱确实是废人,但也是你们的精神支柱啊!”魏朝满不在意的打趣道:“爹这么说,难道您还想着轻生了?” “嗯,昨夜差一点就轻声了。”魏海笑道。 “啥?”“你说什么!” 魏家母子齐齐起身,脸色有些难看。 魏海一边拉住一个人的手,笑道:“你们看你们,急什么急,我这不是活得好好地?” “昨夜要不是有顾先生送我一程啊,我可能就真死了。” 刘芳愣了愣道:“顾先生送你一程?什么意思?” “就是顾先生打算看着我死了,在根据我选择的轻生之法,决定要不要找个地方把我埋了......” 魏海的话音落下,刘芳抬手就是一下,打在其肩头之上:“又喝多了说胡话!” “顾先生可是读书人,听你先前那意思,又是咱家的恩人,你可不能如此胡诌人家!” “天地良心!我没胡诌啊!”说话的同时,魏海还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刘芳扬起手,作势要打:“你还说!” “好好好!”魏海缩了缩脖子:“是我胡诌,是我喝多了胡诌行了吧?” 刘芳瞥了其一眼:“怎么的,我看你是还有些不服气!” “不敢!不敢!” 应了一句,魏海赶忙低头扒拉起了碗中的米饭,心中则是默默想着待过年的时候,定要去安思小院,送上自己亲手酿造的“万年醇”...... 107 先生家住何处 月朗星稀,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任家小院之中。 位于后院的一处厢房内,任家夫妇,李家夫妇,魏海一家人,文松墨围坐在一道。 在吃这顿饭之前,任家主他们就从魏海的口中,得知了顾先生已经离去的消息。 对此,任家主虽觉得有些匆忙,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他看来,如此仙人,本就是来去随心,所以他才会急吼吼的就让自家女婿和女儿成婚。 许是离别来得太过突然,李寻山这小子显得有几分惆怅,明明是大婚之后的第二天,却总表现得愁云惨淡。 任月发现了这一点,聪慧的她立刻扯开了话题,她先是杵了杵身侧的李寻山。 紧接着又是端起面前的酒杯,对着刘芳和魏朝的方向敬酒道:“魏夫人,魏公子,由于种种原因,你们缺席了我和寻山的婚宴。” “今日巧得团圆,我们夫妻两个敬你们一杯!” 闻言,刘芳与李寻山齐齐起身,回敬了一杯后,又是说了一些恭贺之言。 魏海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头,笑道:“朝儿,寻山小子跟你的岁数差不多,如今你这身子骨也好了,是不是也该寻摸个姑娘家,成婚了?” “爹......我这才刚好......”魏朝无奈笑道。 最会调节气氛的任家主笑道:“刚好怕甚,任叔给你介绍一个,你说你喜欢啥样的!” “啊?”魏朝没想到这话题莫名就扯到他这来了,猝不及防间,他只是挠了挠头道:“有没有酒量好的?” 任家主“额”了一声,淡淡道:“这......这要求倒是符合你老魏家的一贯气质......” 刘芳嗔怪似的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无奈道:“你是打算到时候夫妻两一起喝酒,在生个酒量好的大胖小子,好一家人乐乐呵呵的当酒鬼?” 魏朝满不在意的笑道:“这也挺好。” “你!”刘芳那气急,可在场的人多,她也是不好再说什么。 “魏老哥,顾先生临别之前,可有说何时回来?” “或者他有没有说过,我们去哪儿能找到他?” 李寻山的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再度汇聚到了魏海的身上。 魏海笑了笑,故作神秘的应道:“那自然是说了,毕竟当日同舟共济,我与顾先生的关系,那是最好的。” “快,与我等说来听听!”文松墨催促了一句。 魏海嗤笑道:“呵!你忘记白日里在公堂之上如何对我得了?老子这肩膀现在疼呢!” 文松墨打趣道:“又不是我按得你,谁让你买包子不带钱,还带刀的?” “呵!”魏海冷笑一声,随即看向了李寻山,笑道:“改日我悄悄告诉你,就不告诉这文老头,气死他!” “嗨!不说就不说,有什么好气的,寻山你说是吧?”说话间,文松墨冲着李寻山使了个眼色。 李寻山尴尬一笑,没有接话。 魏海眯了眯眼睛,笑道:“过几日,我打算重新开张酒肆,到时候酿得第一批万年醇,我送你们几坛。” 文松墨笑道:“那感情好!” “没你的份!”魏海的话音刚落,那边的文松墨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冷哼了一声道:“下次你可被犯我手里!” “切!”魏海翻了个白眼:“老子遵纪守法!” 眼瞅着二人这一言不合又杠了起来,任家主再次出来打圆场。 众人细数着这段时日的神妙经历,把酒言欢,聊得好不热乎。 时至戌时,这顿“家宴”方才散去,众人也心满意足的从魏海的口中套到了顾先生的住址...... ...... 山林间,两侧的树木郁郁葱葱,零星有几点月光透过树叶洒落下来。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正快步穿梭在这条崎岖的道路上。 前者一袭夜行服,头戴一方黑纱斗笠,背后别着一柄长剑,其身形纤细玲珑,不难看出是个女性。 后头那人穿着打扮随意,年纪不大,看上去很像是个市井之上的小混混,他一边跟着前头的黑衣人,一边喊道:“姑娘,你就跟我赌上一场吧,就一场!” “我这都追了你百里地了,看在我如此诚心的份上,你就陪我赌一把啊!” “没兴趣,我没让你跟着我。”清冷的声音响起,青年眼珠子一转,高声道:“姑娘,我见你负剑而行,想必也是个用剑的高手。” “不过我可以跟你打赌,比剑的话,你不如我!” “你若是输了,掀开面纱,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我若输了任凭处置,如何?” 唰!黑衣人一个急停转身,她上下打量了青年一阵后,淡淡道:“你想比一比?” 青年见状,面露笑意:“不,是赌上一赌,只看姑娘你敢不敢赌了!” 锵!黑衣人反手拔剑,银白色的剑刃染上点点月光,透出冷厉的寒意。 “且慢!”青年抬手一压的同时,弯腰从道旁捡来两根木枝。 唰!唰! 青年挥动木枝的时候,发出阵阵破空声。 他笑了笑道:“我身边没有趁手的剑,为了公平,不如你用这枝条?” 嚓! 黑衣人直接将手中长剑刺入地面,冲着青年伸出了右手。 “姑娘好胆魄!”青年放声大笑,手中木枝用力一掷。 然而,他这准头似乎有些歪,黑衣人为了接住木枝,不得不侧身跑出几步! 陡然间,青年的身形也是随之而动,接住木枝的黑衣人以为他要偷袭,在反手接过木枝之后,又是倒退了几步出去! 锵! 青年一把将黑衣人的插在地上的长剑拔出,笑道:“我赢了!” “刚才我们打赌,你的剑不如我的剑,现在你手中拿着的是木枝,而我手中的是你的宝剑。” “孰好孰差,自是一眼见分晓!” 啪! 黑衣人将手中的木枝一丢,一边朝着青年走去,一边冷声说道:“使诈,不算赢......把剑还我。” 青年握剑倒退,面上带笑:“兵不厌诈,姑娘难道背信弃义,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再者说,我就想看看姑娘长什么样,给我看看就算是履行约定了。” 黑衣人越走越近,沉声道:“把剑还我,不然我可真对你不客气了。” “罢了,既然姑娘言而无信,那在下就只能,将此剑据为己有了!”一句话说完,青年脚下步子迈得飞快,朝远处疾驰而去。 其后,黑衣人紧追不舍,二者从一开始的男追女,变成了女追男...... 【Ps:虽然没到千催,但我能看出来大家都很努力去点了,甚至有读者都开小号了哈哈】 【emmmmm…..不过可别开了小号直接点最后催更呐,跳章啥的影响前面数据的捏】 【重山很感谢大家!没破千纯粹是追看书的人不多,是俺滴问题……】 【大家也别养书哈,多追更,重山后续也会努力更新!】 【话不多说,加更仍旧奉上!】 109 寻仙求赌 “看来这雨今夜是停不了了。”赢笃站在破庙门前的屋檐下说了一句后,又是返回了篝火旁。 身上衣裳烤干,又是吃过了东西的他,精神头显得比刚才更为充沛。 “顾先生,这荒郊野岭的,你独自一人前行,是要去做啥呀?”话很多的他,心知柳飞雪不会搭理他,他也就是想跟顾宁安聊聊天。 顾宁安笑道:“去给人落葬。” 呼~ 一阵寒风吹进破庙内,明晃晃的篝火险些要被这风给吹熄。 配上顾宁安这句话,赢笃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他讪笑着扯开话题:“呵呵…….先生,你困不困,要不咱玩两把?” 哗啦啦! 说话间,赢笃的手中多出了一副骰盅,在其摇晃之间,其中的骰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啪嗒! 将骰盅朝着地上一扣,赢笃掀开骰盅之后,其中的五颗骰子,赫然堆叠到了一起,五颗骰子竟都是一点朝上! 顾宁安笑了笑道:“我不会赌,不过你这手艺倒是不错,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 “喔?”赢笃来了兴致,笑道:“这些也不过是花招子罢了,真正的赌技,那只有上了赌桌才能分出个高下。 “先生,要不咱就来上一把?不来钱,就单纯的玩玩。”赢笃不死心,继续邀请。 顾宁安摆手道:“顾某没什么兴趣。” “哎……”赢笃握着骰盅灵巧的一划,堆叠在地上的骰子没入骰盅后凌空转了两圈后,落到了其手心。 “柳姑娘,我看你背负长剑,又是朝着东南方去的,你是不是要去参加天剑山庄的剑道比试啊?” 闻言,双目微闭的柳飞雪睁开杏眼,蹙眉道:“你竟知晓那剑道比试?天剑山庄会邀请你?” “嗨!这是什么话!”赢笃撇嘴道:“我在江湖上虽然没什么名气,不过我师傅九指老魔还是相当出名的……” 柳飞雪皱眉道:“赌桌上一生只败一次的九指老魔是你师傅?” “可你们玩赌的,跟剑道并非一路,天剑山庄恐怕不会邀请你们吧。” 赢笃摆手道:“是没邀请,但也没说不用剑的人不能去啊。” “呵!”柳飞雪冷笑道:“你不会是听天剑山庄说,此次若是能击败他们,就能获得仙人所创的剑谱,方才要去吧?” “仙人所留的剑谱,我用不着……”说到这,赢笃顿了顿道:“我去是打算寻仙一赌的。” “寻仙一赌?”听到这话,柳飞雪似乎想到了什么,淡淡道:“我记起来了,江湖上流传,一生只尝一败的九指老魔是输在了仙人的手中,输了之后他自剁一指。” “从次之后不与凡人赌斗,只与仙赌!” “其实不然,江湖上流传的版本根本不对,只有我这个亲传徒弟才知道事情的真相。”说到这,赢笃卖了个关子道:“二位可想听听?” 柳飞雪冷漠道:“不想。” “顾某想听听。”顾宁安的话音落下,赢笃一拍大腿道:“还是顾先生给面儿!” “那我就来讲讲,我师傅的事情。” 赢笃是个孤儿,据他师傅说,他是被从路边捡到收养的。 他的师傅“九指老魔”最早的绰号是“赌魔”,之所以绰号改了,是他的师傅偶遇一位仙人。 与人赌,未尝败绩的他,想与仙人赌斗上一场,奈何那仙人根本就不搭理他。 于是乎,他自己跟自己赌了一把,他用提刀剁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想以此来“要挟”仙人同他赌斗。 这是以挟持仙人善信位为赌! 奈何,他的师傅纵然砍了自己一根手指,仙人并没有搭理他,反而还飘然离去。 自此之后,郁郁寡欢的九指老魔不再同人赌,而是踏上了寻仙之路,他要找到当初的哪位仙人,再恳求对方同自己赌上一场。 这一找,便是二十余载! 在寻仙求赌的路上,九指老魔收养了赢笃,这孩子也从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童,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 如今早在这数年前,九指老魔离世,这寻仙求赌的担子,也是落到了赢笃的身上…… “所以说,其实我师傅压根就没跟仙人赌过……他纯粹是不择手段,想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挟持仙人……结果他赌输了。”说到这,赢笃满脸唏嘘的说道:“所以江湖上不知咋的,就流传来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言论。” 闻言,柳飞雪错愕道:“这故事真不是编造的?真有仙人?” “我不知道,仙人跟我师傅碰到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应了一声,赢笃不由得发笑:“其实我也觉得这可能是老头子瞎编的。” “可他又是真真切切得带着我找了很久,走遍了很多地方……最终也是死在了寻仙的路上。” “即使师傅没说让我去找,但这担子我也必须接过来,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咱可不会忘。” “看来,你倒不是混蛋到底,起码还是有些孝心在身上的。”柳飞雪一脸认真的说道。 赢笃无奈道:“柳姑娘,这一时间,我都不知道你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柳飞雪正色道:“在夸你。” “额……”赢笃不知该如何接话,便是望向顾宁安,笑道:“顾先生,您一看就是读书人懂得多,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 顾宁安笑应道:“话本故事里有……” “对了,那你师傅没跟你说过,仙人长什么样子吗?” “是高矮胖瘦,还是三头六臂?又或者是腾云驾雾?” 柳飞雪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不知不觉间主动开始发问。 赢笃摇了摇头:“问过,但师傅不说……有一次他喝多了,曾说过一句话,来描绘仙人。” 柳飞雪追问道:“什么话?” “青衫潇潇,似凡似仙!”赢笃应道。 “青衫潇潇,似凡似仙?”跟着呢喃了一句,柳飞雪突觉放空的余光中有一袭青衫身影。 顺着余光的方向正视过去,她望到了顾宁安。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感觉这句话,描绘得仙人,跟眼前这位顾先生能对得上号…… 112 孽缘 吃过饭后,顾宁安一行三人约定了明日出发的时间后,方才各自回房睡去。 令人意外的是,付完了饭前后,尚且还有盈余的赢笃没有选择去住那坐地起价的客栈。 给二人的说辞是,这钱他赚得虽然容易,但也不想花在这住宿之上。 当顾宁安回到客房之中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窗外零星的有兵刃交鸣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对此,顾宁安倒是不算意外,毕竟在这灵武县,可聚集了不少的江湖剑客。 都是江湖中人,好说话的时候很好说话,不好说话,那就打到你好说话,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点上一盏油灯,微弱的火苗自略显干涸的灯芯上徐徐燃起。 将油灯置于书案前后,顾宁安随手拿起桌上沾染了些许灰尘的“墨”,于砚台中倒上几滴清水,持墨于砚中徐徐转动起来。 没多一会,清水呈乌黑色,淡淡的墨香弥漫开来。 “住宿环境不好,这墨倒是用得不错。”拿起狼毫笔,顾宁安轻点墨水,提笔与宣纸上撰写了一个“赌”字! 啪嗒! 将笔放下,顾宁安望着眼前的“赌”字,思绪飘到了他最早下山游历的那五年之中。 记不清究竟是初次下山游历的第三年,还是第四年了,也许是在更早之前。 顾宁安在一条林间小道上夜行,突见路前有一凶魂正欲吞噬一位老翁。 没有犹豫,顾宁安上前就将那凶魂打得魂飞魄散。 得救的老翁,正是赢笃口中的师傅,也是那江湖人称“赌魔”的人物。 当时被凶魂吓坏的老翁说什么也要跟着顾宁安一道走。 对此,顾宁安是并不在意的。 见识过顾宁安以指斩鬼,老翁便始终称呼其为仙长。 顾宁安和凶魂的出现,打破了老翁原有的世界观,他不停地对着顾宁安问东问西...... 当然,他再问的时候,他也是非常的圆滑,以各种旁敲侧击的方式去问。 对此,顾宁安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予理睬的,毕竟他不算是太过喜欢这位老翁。 倒不是因为他好奇心强,喜欢问。 而是因为他看出,这位老翁的身上沾染着不少的戾气,孽障...... 后来在老翁自述之中,他才得知,原来这位算是个江湖上的“赌王”。 那这么看来,他就能理解这戾气和孽障又是从哪儿来的了。 二人相处的时间不长,拢共也就一日不到,在顾宁安提出要分道走前,老翁说了各种好话,只求能与其赌上一场。 对此,顾宁安只是淡然拒绝。 谁曾想,那近乎疯魔的老翁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刀刃,猛地就将自己的一根手指剁了下来。 他甚至还扬言,如果顾宁安不陪他赌上一场,他就一点点把自己的手给全剁了! 仙人本善,这是大多数人的固有观念,尤其是在老翁被顾宁安救下之后,这种念头就更加根深蒂固。 然而,他错想了一件事情。 顾宁安从始至终都没有自认为“仙”,那作为一个人,他便有自己的情绪判断。 若不是他心性平和,恐怕会在老翁说出那句威胁他的话之后,直接将其送上黄泉。 最终,顾宁安身形逐渐淡化,消失在了老翁的面前...... 当时顾宁安并未多想,在他看来,人世间就是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他当时想救人,就救了,事后没得到好的结果,那也无需记挂...... 可最令顾宁安意外的是,在他“陷入归寂”之时,那将其“救”了回来的红尘气中,正有这老翁的身影! 而且他还从红尘气中清晰的看到了,在他离开之后,老翁又做了什么。 当时,老翁看着顾宁安走了,先是状若疯魔的大喊了一阵。 四下寻找不到顾宁安的身影后,他忙不迭的脱下了自己的长袍,用淌血的断指为笔,凭着记忆临摹了一幅顾宁安的画像! 画完了之后,他举着血衣,对天长啸道:“仙长!我一定要找到你,让你与我赌上一场!” “若我阳寿不够,那我就培养个徒弟!让他与你赌!” “与人赌老夫已无对手......今日起,我赌魔,便要寻仙一赌!” 回想起这位,顾宁安不由得唏嘘:“我救你一回,你要挟我......到了最后,你又救了我一回。” “如今你这徒弟又为了完成你的执念,又遇到了我......” “孽缘呐......” 长叹一声,顾宁安将墨迹干涸的宣纸折起,放入袖间后,又是抬起左手掐指推算起赢笃的行踪来......灵武县的一角,赢笃正蹲坐在一处小巷的墙根处。 在他的面前,有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的小乞丐。 此刻,小乞丐一手握着两个肉包子,另一只手则是端着一碗羊汤,一口汤一口包子狼吞虎咽的吃着。 没多久的功夫,小乞丐就将手中的食物吃了个精光。 打了个饱嗝的他用手背抹去嘴上的油花,冲着赢笃磕了个头:“谢谢赢哥!” “哎!哎!哎!”赢笃一把将小乞丐扶起,笑道:“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磕头干啥?” 小乞丐露出了一个微笑,满是黑灰的脸蛋下,只有牙口还算是白:“你对我好,我不会别的,就想着给您磕个头。” 望着面前的小乞丐,赢笃不由得发笑:“行了,下次讨生计的时候给别人磕,给我不用。” 小乞丐顿了顿道:“赢哥,我白日里看到过你,你跟很多人有钱的掌柜赌钱,赢了他们不少钱。” “你的赌术好厉害啊,能不能教教我?” 赢笃摆手:“算了吧,这可不是什么正经手艺,一个不当心呐,死得别提有多快了。” “可我也想像你一样,能大手一挥,请好多人在客栈里吃香的喝辣的,能让大家都看得起你。”小乞丐语气有些低沉。 闻言,赢笃使劲揉了揉小乞丐散乱的头发:“傻小子,我给你讲啊!” “那些钱是我赢来的,那属于是横财,也可以说是不义之财......这种钱呐,用了可要折寿,严重点还有可能横死!” “我小的时候用过不少,所以无所谓了,你这还没沾上,可就别往这地方动脑筋了,等你再长大些,去当个力工,都比靠赌为生来得强。” 小乞丐年纪终究还小,赢笃的话里又带着折寿啊,横死之类的词语,吓得他赶忙扣自己的嗓子眼:“呕!” “嗨!” “你又做啥!” “吐了可浪费啊!” 赢笃一把将其拽起来,皱眉喊了一声。 小乞丐一脸委屈的应道:“赢哥,你刚不是说那钱用了要折寿横死吗?可我也吃了你买的东西啊!” 哒! 赢笃一个“板栗”敲在小乞丐脑门上,笑骂道:“臭小子!” “买包子和羊汤的钱,是我自己当力工赚来的!” “拢共三十文,全给你这小子吃了,你还想吐掉!” “你放宽心吧......这钱呐,干净着勒!” 113 上山 小乞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指了指自己瘦得跟柴火棍似的手臂道:“那我明天也去找个力工的活计。” “行啊,这小胳膊小腿,抬一天呐,估计也就挣个五六文钱。”赢笃打趣道。 闻言,小乞丐双目放光:“五六个铜板,不少了!能吃两烧饼了!” “赢哥你住哪儿啊?我改明儿赚了钱,请你吃烧饼!” “东街秃子家做得烧饼可香!” 赢笃笑了笑道:“我赶明儿就上天剑山庄去了,等我下来的。” “天剑山庄!”一听这词,小乞丐立马拽住了赢笃的胳膊:“那地界可不能去!” 赢笃皱眉道:“怎么了?” “前年时候,天剑山庄上下来人,专门抓我这样的乞丐上山去。” “这一上山,可就在没见他们下来过。” “要不是我躲在茅坑里头躲过一劫,恐怕也叫他们抓去了!” 说话间,小乞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浓郁的惊恐之色。 眉头拧成一股绳的赢笃微微颔首,对着小乞丐说道:“行,我知道了,待我上山去,顺带查查这事儿......” 小乞丐打了个哆嗦:“赢哥你可千万小心,能不去则不去啊!” 赢笃笑道:“行了,咱是什么人你白日里不是见识过了?能赢咱的人,还没出生呢!” 小乞丐还想说什么,赢笃就是将其朝墙根一按,合眼打了个哈欠:“成了,睡觉了。” ......“顾先生,你要是不想比试的话,不如就把那木剑放在客栈里头,来日再取呗。” “你这拿个布条包着是看不见样子了,可这么背在身后,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能猜到里头是把剑......”赢笃笑着提醒道。 顾宁安笑着摇头:“没事。” 见顾宁安不在意,那赢笃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手作遮阳状,抬头朝眼前的高山望去:“嚯!这些个江湖剑客起得可真早,我看那半山腰的石阶上都有人影了。” “那还等什么,抓紧上山!”柳飞雪显得格外焦急,说话间已经踏上了通向天剑山庄的石阶。 顾宁安二人也不废话,紧着步子跟了上去。 天剑山庄修建于此座高山的顶峰,早年间就占据此山的天剑山庄为了方便出行,花费了不少财力,沿着山修建了一条可容三人并行而立的石阶。 据赢笃说,他从江湖剑客哪里听说,有人专门数过这阶梯,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估计当时天剑山庄修建的时候,也是估计测算过,而留下了这个极阳之数。 行至半山腰处,赢笃稍稍有些气喘,他先是侧头看了看柳飞雪。 此女脸不红气不喘,先前就数她爬得最快,恨不得一步越三阶,要不是现在前头被人堵住了,恐怕她一刻都不会停! 习武之人,纵然是女的,那比自己强一些也是正常,咱平地跑也不必她差......自我安慰的同时,赢笃又望了望顾宁安。 结果这一看,他感觉自己又被打击到了! 为何顾先生气息平稳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不是个读书人吗? 感受到身侧的视线,顾宁安笑问道:“怎么了?” “没啥没啥。”赢笃笑着别过头,悄然放缓了呼吸的频率。 “哎,这不是赢公子吗?又碰上你们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陡然自他们背后响起。 三人回头望去,只见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石阶上,站着两个背负着重剑的壮汉。 这二人昨日在客栈的时候,曾附和过赢笃,由于他们身板子大,外加都背着一把半人宽,估摸有五十余斤重的重剑,所以顾宁安对他们也有映像。 “呦,巧了这不是?”看着气喘得比他还厉害的两位壮汉,赢笃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这上山庄的人也太多了,前头的人体力也不行,这还堵上了!” “嗨!”其中一名光头壮汉摸了摸脑袋上的汗珠:“你别说,这冷不丁的一爬山呐,可是有些累人,眼下能歇会也好。” 赢笃接上话茬道:“那倒也是,若是平地的话,我这跑上一天一夜都不带气喘的。” 闻言,柳飞雪瞥了其一眼,目光中透着不屑。 “哎,不知这位先生尊姓?”光头大汉看向了顾宁安,拱手问道。 顾宁安笑道:“免贵姓顾。” 光头大汉连连拱手:“顾先生好,在下路鸣,这位是我兄弟,路遥!” 一旁,名为路遥的大汉显然不喜多言,只是冲着前头三人颔首算作是打招呼。 “没想到仙人剑谱如此有吸引力,居然能将读书人都引来。” 感慨了一声,路鸣话音一转,笑道:“不过先生怎得忘了带把剑上山?” “虽说这只有赢得比试的胜者,才有资格观看仙人剑谱,可说不一定先生以读书人的身份佩剑上山。” “能从我们这群江湖人中脱颖而出,引得裘庄主的注目,也邀您一观仙人剑谱嘞。” 闻言,赢笃眉头微蹙,笑道:“顾先生背后那布匹包裹着的东西,你以为是啥?” “哎?”路鸣侧眼望向顾宁安身后,笑道:“嗨,还真是,估摸着我刚才没注意吧……” 站在背后都能没注意? 做剑客的,眼力不可能会差吧? 心中浮现一丝疑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又说不上来的赢笃,暗自记下了这一点…… 一旁,分神间撤去了障眼法的顾宁安重新将目光落到了周遭的槐树之上。 此刻他们正处于半山腰的位置,以山腰为线,朝上望去,这登山石阶的两侧种植着密密麻麻的槐树。 其中不少槐树的树根处的土壤看着很松软,一眼看去就像是栽了没多久一般。 槐树生阴,在这半山腰处移栽那么多的槐树,显然是不符合民间普遍流传的风水常识的。 万物皆有阴阳之分,把山看作一个整体,阴居下,阳居上,寓意为“地顺天”。 若反其道而行之,则是“地乱天之相”……所造成的后果,自是引阴魂,滋怨障。 可这槐树底下,站着的孤魂数量,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116 厮杀 望着怀里的五块令牌,感受着周遭那些个江湖客“如狼似虎”的眼神,赢笃长吁出一口气,笑道:“呵,不就是上个擂台吗?” “大不了我上去就认输就是了。” “区区一个小厮,也想算计于我?” 这时候,许久没有开口的顾宁安笑应道:“希望你能坚持得到喊出认输的那一刻。” 闻言,赢笃满眼不解的说道:“顾先生这是何意?喊出认输顶多不过是一息的时间,纵然我碰上个身手再快的,恐怕也没机会一息就把我给杀了吧?” 顾宁安指了指已然开战的擂台,笑道:“也许你需要喊出五声认输,对方才会罢手呢?” 仍旧是一头雾水的赢笃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了擂台中央。 擂台之上,两位意欲夺得开堂彩的,江湖剑客已然过起了招来。 由于不知他们的姓名,姑且称他们为“甲剑客”和“乙剑客”。 二人没有什么花花架子,上来就是杀招并出,拼得就是速度,反应和力道! 铛!铛!铛! 剑刃交鸣间火星四溅! 二者的实力初看都差不多,战局一时间竟呈现出焦灼之状。 这时候,赢笃目不转睛盯着擂台比斗的同时,笑问道:“顾先生,这我也没看出什么,五声认输到底是什么意思?” “且看下去。”顾宁安应道。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甲剑客”抓住了一个机会,一剑刺穿了“乙剑客”的小腹! “乙剑客”口吐鲜血,握住腹部的血刃,竭力道:“我认输!” 噗嗤!噗嗤!噗嗤! “甲剑客”拔出长剑,一连对着“乙剑客”的要害处连捅三剑! 砰! 一脚将“乙剑客”踹倒在地后,“甲剑客”若无其事的从其身上搜出了五块令牌挂到了胸前! 这一刻,台下反应快的江湖剑客望向了坐在擂台旁的裘千刃,见其毫无反应,他们也是明悟了些什么。 然而,有人看明白了,就有人没看明白! 就比如说先前与顾宁安他们在半山腰上相遇的光头大汉路鸣便是其中之一! 只见其行至阁楼边,扶着栏杆高声呵斥道:“人家都已经喊了认输,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底下,尚未下台的“甲剑客”冷笑道:“裘庄主,我如此做来,可算是违反了规矩?” “不算,规矩里头没说,这一次不能获取五块令牌......一次认输,付出一块令牌,只喊一次,人又尚且在台上,倒也是不违规矩。” “这位仁兄的手段虽然是狠辣了一些,但也保证了自己获得做多令牌的同时,防止对方钻了空子,乘其不备将其刺死......” 裘千刃的话音落下,现场顿时针落可闻! 原本大多数人的心态是,这是一场“点到为止”的比试,若是能拔得头筹,便能得到学习“仙人剑谱”的机会。 结果没曾想,这成了一场“生死局”! 若是不想死的,上来就连喊五声认输......前提条件是,能在喊完五声之前,没有被杀死! 可来到这的江湖剑客,又有谁甘愿放弃那观摩“仙人剑谱”的机会呢? 那可是“柳叶剑客”这种剑术高手看了之后,都心甘情愿替人做“狗”的东西! “乙剑客”的尸身很快就被仆从清理了下去,其留下的魂魄神情呆滞的矗立在原地。 顾宁安清晰的看到,那裘千刃放于一侧桌面上的那把配剑,陡然冒出一缕黑气,将“乙剑客”的魂魄扯进了剑鞘之中。 以魂祭剑! 在那把“鬼剑”爆发出法力的时候,裘千刃没有丝毫的反应,这就证明他并不知晓这把剑还能噬魂...... “让我来会会你!”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位于阁楼二层,一位彪形大汉跨过栏杆一跃而下,重重的落到了擂台之上! “甲剑客”犹豫了片刻,随即立刻跑出了擂台...... “缩头乌龟!”彪形大汉啐了一口,随即扬起长剑环顾四周:“谁来与我一战?放心,我肯定会给你们喊五声认输的时间!” “放肆!”一声怒吼之下,又有江湖剑客上了擂台去。 刚沉寂了不久的擂台,再度回荡起剑身碰撞之声...... 从擂台上收回目光,赢笃神情激动的看向了顾宁安,正色道:“顾先生你说得没错啊,我这可得挑好对手,要是遇上个蛇剑客那样的存在,我恐怕是绝无机会喊出五声认输就要死!” “嗯,这令牌与你也无用,你找准时机,与柳姑娘一道上台不就是了?”顾宁安安慰了一句。 赢笃一拍脑袋,望向柳飞雪,正色道:“柳姑娘!你可得帮帮我啊!” 柳飞雪微微颔首:“等会寻准机会,与我一道上台便是。” “嗯!”赢笃用力颔首,随即起身离席道:“那柳姑娘晚点上台,我先去办些事。” “办事?”柳飞雪眉头微蹙。 走远了些许的赢笃,驻足于显眼处,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没上台的兄弟们,可有兴趣赌上一把?” “来来来!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见状,柳飞雪忍不住骂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时候还想着赌!” ...... 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阁楼上下,腥臭的味道让人闻了不由得作呕。 被乌黑的鲜血覆盖的擂台之上,两位各持有三十枚令牌的剑客正在相互搏杀! 实力相当的他们,拼到现在已经是精疲力竭,双方没有任何的招式,完全就是你一剑,我一剑的挥砍,全凭一股意志力撑着。 双方没有一个人想过要喊认输来保命......且不论他们现在要退,就得喊完三十声认输,才能确保身为“裁判”的裘千刃出手,防止另一方偷袭。 可眼下这种情况,甭说是三十声认输,就是谁先喊了一声,那股子心气儿泄了,可就彻底失去还手之力了! 噗嗤! 两道血线飞溅,拼到了最后的二位剑客,同时刺穿了对方的心窝,齐齐朝着对方栽倒了过去...... “台上有六十枚令牌!”人群中,有人高呼了一句。 反应过来的一众江湖剑客,齐齐冲上台去,为了那无主的令牌,再度厮杀起来...... 120 消失的剑 顾宁安这番满不在意的话语,如同一击重锤,将裘千刃给砸得一阵懵! 对他来说,那位变幻莫测的手段,在他心里就是举世无敌的! 没曾想,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个青衫先生,大言不惭的说着对方的不是! 甚至他都用上了鬼剑,都在第一时间无法瞧见这位先生! 莫非眼前这人,当真要比那位存在要强悍? 裘千刃拱了拱手,笑道:“顾先生,既您不屑此剑谱,不如下山去?” 顾宁安笑道:“不急,我与赢笃还有个赌约,还需要你的鬼剑持展这梦魇阵法。” “在此期间,要不你带我去寻那鬼修聊聊?” 望着顾宁安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裘千刃紧握着鬼剑,迟迟不敢动手。 “顾先生,那位存在不喜见生人,若您......” 不等他把话说完,顾宁安便是反问道:“你觉得我在与你商量?” 啪! 裘千刃用力一拍身侧鬼剑,厉声道:“容我先领教领教先生的高招!” 啪! “剑出!”裘千刃再度猛地一拍身侧鬼剑! 阁楼内回荡着裘千仞的声音,然而那把鬼剑却是没有丝毫的反应。 见状,顾宁安轻叩桌面,笑道:“你是想用这鬼剑术法吧?” 噌!噌!噌! 一道道散发着黑光的剑幕呈环行,朝着裘千刃靠了过去! 面色惨白的裘千刃想要挥动鬼剑,却惊奇的发现,那原本如臂驱使的鬼剑,如今却重若千钧,无论他怎么使劲儿,都无法挪动其半分。 眼看着剑幕愈发靠近,心急如焚的裘千刃赶忙道:“顾先生!我带您去!我带您去!” 顾宁安起身笑道:“那就走吧。” “先生!赢笃他们在这阵法之下,可是会死的......”裘千刃犹豫了片刻,提醒道。 顾宁安摆手:“无妨,我自有安排。” ...... 黑黄色的河水紧紧流淌,两条孤舟紧靠岸边,一众江湖剑客们眉头紧蹙,或站,或蹲坐在地上。 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原本还有近百人,这第一关还未过去,就已经死了近五十余人! 江湖剑客们使了各种手段......诸如一船只坐六人,两船同行;或是只坐单边的船只;亦或是将两艘木舟叠到一起...... 然而,这些前去尝试的江湖剑客,无一例外,被河中厉鬼吞吃。 甚至那些厉鬼还会在剑客们在把独木舟弄偏离河岸之后,重新将那独木舟推到河岸来。 那架势,仿佛就是贴心的“猛兽”热情的邀请着“食物”送上门来。 “他娘的!这什么狗屁的仙人考验!我看他娘的跟鬼门关都没什么差别了!”路鸣一屁股坐到了地下,指着天骂道:“裘千刃,老子不玩了,放老子出去!” “对!放我们出去!” 一时间,剑客们对于这仿佛永远过不去的河流产生了极大的怨气和退意。 要知道,先前的擂台比试那还是与人斗,大家都对自己的实力心知肚明,起码还有个赢的可能性。 但现在对一条不知道有多少厉鬼所在的河流,众人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远处,赢笃低声同柳飞雪说道:“柳姑娘,你会不会水?” 柳飞雪蹙眉道:“会。” “那就跟我游过去!”赢笃话音落下,便是撒腿就朝着河畔冲去! 柳飞雪“哎”了一声,下意识的想要冲上去阻拦! 他们的动静很大,迅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路鸣见是熟人,还大喝了一声:“哎!赢公子,别想不开啊!” 扑通! 一阵水花四溅而起! 赢笃一头扎进了水中,柳飞雪晚一步赶到,犹豫了片刻的她瞅准了赢笃落水的方向,跳了进去! 一众江湖客瞪大了眼睛,盯紧了河面。 一息~两息~三息...... 十息过后,路鸣不由得一声长叹:“好一对苦命的鸳.......” “呸!”赢笃从水面钻出,吐出一口气的他双臂划水浮于水面,四处张望:“柳姑娘!你人呢!” 哗啦! 柳飞雪从水面钻出,应道:“在呢!” “走啊!”赢笃高喝一声,扭头就朝着河对岸游去,柳如雪亦紧跟其后。 “他们没事!” “走走走!跟上!” 路鸣反应最快,拉上自家兄弟就朝着河边跑去。 噗通~噗通...... 一名名江湖剑客,跟下饺子似的,先后跳进了水中...... 啪! 赢笃最先游到河对岸,双手搭上岸边刚想将自己撑上岸的他仅看了一眼,又是沉入了水中。 岸上,充斥着一个个目露凶光的游魂,刚才他仅仅是将手放到了岸上,就直接引起了“他们”的凝视! 见柳飞雪游来,赢笃朝着其游动了几步的同时,低声道:“别上岸,跟我走,让他们先上岸!” 不明所以的柳飞雪选择相信赢笃,任凭其拉着自己躲到了一侧。 很快,就有第一批江湖剑客上了岸。 不出赢笃所料的是,这群剑客刚一上岸,就遭到了一众厉鬼的扑咬! 刹那间,河岸上惨叫声一片,赢笃目不转睛的望着河岸上的场景,试图寻找出该如何破局。 恍惚间,柳飞雪微微蹙眉道:“赢笃,我剑呢?” “嗯?”赢笃目光一凝,急促道:“对,你们的剑呢,所有人都没有剑!” 柳飞雪蹙眉道:“佩剑我一直是随身携带的,可之前眼前一黑,我并未感受有人动过我的剑。” “而且这么多江湖剑客,似乎一个都没发觉......” 哗! 似是想到了什么,赢笃猛地钻进了水中,他望着水底的那一团团黑影,猛地朝着黑影游过去! 愈是靠近那些黑影,他愈是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那黑影的样子,但若是隔远了看,他又能依稀看着黑影的可怖模样。 消失的剑...怎么都看不清的鬼脸...游过去就不会被厉鬼攻击....... 荒诞,一切都那么的荒诞,就像是做梦一样...... 唰! 赢笃再度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昏暗无比的回字剑阁。 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四处环视了一圈,看到了趴在桌上的柳飞雪。 “柳姑娘!柳姑娘!” 高喝了几声,赢笃见唤不醒对方,就是将其身子扶起,咬了咬牙道:“对不住了,柳姑娘!” 【PS:今天公司年会,明天还加班,这日子......】 【祈愿楼,今天能抽中大奖,加更两章,兄弟姐妹萌,给重山上上“红尘愿”!】 【我看有兄弟怕重山还不上,一章而已,这就还上(〃''▽''〃)】 【当前欠章:0!(现在压力给到你们,嘻嘻(*/ω\*))】 121 鬼剑尊者 星散的月光透过窗隙,洒落在柳飞雪的侧脸之上,一点朱唇透着诱人的光泽。 这个睡着了的姑娘,失了白日里的英气,多了几分恬静娇柔。 赢笃高高扬起的右掌,因蓄力而有些颤抖,他咬着牙道:“娘嘞!这脸咋长得那么惹人稀罕呢!” “这谁下得去手啊!” 低骂了一句,赢笃给柳飞雪调整了个“睡姿”,让其重新趴到了桌上。 猛地回过身,赢笃瞧见了那悬浮在半空中的鬼剑,以及一众倒在擂台两侧的江湖剑客们! 其中路鸣那颗显眼的光头,吸引了他的注意。 飞快的跑下阁楼,行至其身前,赢笃毫不犹豫的对着其抽起了耳光...... “对不住!兄弟!” 啪! “我这么打你,也算是救你!” 啪~啪! “醒来!给我醒来!” 啪~啪~啪! 一套组合巴掌下来,路鸣的脸颊两侧浮上了无比对称血痕,可其却没有丝毫要醒转的痕迹! “艹!”怒骂了一声,赢笃发泄似的拍了一下路鸣透亮的光头:“这都不醒,还好没拿柳姑娘下手......” 大摇大摆的行至那裘千刃的席位坐下,赢笃吹了吹红胀的双手,笑道:“醒不来就算了,老子也想救的,但老子一想明白,这人就出来了啊!” 呲溜! 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赢笃把玩着空杯,继续自语道:“顾先生,咱这可是活着出来!咱这算是赢了吧!” “顾先生,你要不救一救他们?其他人你不管,柳姑娘好歹和咱是一伙的啊!” “顾先生?” 空荡荡的阁楼内,回荡着赢笃那时高时低的音调。 见无人回应,赢笃不由得发笑:“什么仙人,哪来的什么善心,都是假的!” “当年你就陪老头子玩一把又咋了,赌一场,又不会让你掉块肉!” “再说到现在,你当年不肯跟老头子赌,咋到了现在却又肯跟我赌了?” “仙人的性子,就那么随心随遇?” “喂!” “顾先生!咱这赢了啊,你出来吱个声,吱个声咱就走了!” 站起身来,赢笃瞥了一眼阁楼三层处,柳飞雪趴着的地方,随即朝着阁楼的入口处走去。 “赢了!” “老头子我赌赢了仙人!” “你这泉下有知,可得哈哈大笑了吧?” 说到这,赢笃脸色骤变,怒骂了一声“娘希匹”后,转身冲到了擂台边,将摆在桌席边的一壶烈酒打开,“咕咚咕咚”的吞咽而下! 打了个酒嗝,赢笃擦了擦嘴角的酒液,脚步虚浮,大着舌头道:“睡着了,要是回不去,那咱也算是尽力了......” 扑通一声! 酒量极差的赢笃眼前一花,栽到了地上...... ...... “倒是聪明。”顾宁安背起右手,不再推衍。 一旁,战战兢兢的裘千刃应道:“顾先生,您说什么?” “没事,还要走多远?”顾宁安应道。 “过了这个墓道,就能见着九剑尊者了。”裘千刃忙不迭的应道。 顾宁安颔首:“嗯。” 话说一炷香的工夫前,给顾宁安带路的裘千刃,为了“两头押宝”,主动将那鬼修的事情,与他说道了一番。 这鬼修是其某一次在后山练剑的时候,误打误撞走进了一个墓道才结识的。 天剑山庄的山体中央,有一个墓室,墓室的主人就是那九剑尊者。 这九剑尊者以传授裘千刃剑法,来驱使其帮自己吞噬剑修的精血。 那把鬼剑名为黑风,是九剑尊者的佩剑,交给裘千刃,是为了让其有能力控制一众剑修所用。 像“柳叶剑客”那样的存在,裘千刃只需要催动鬼剑上本就存在的“摄心邪术”,就能让其成为自己最忠实的奴仆。 至于为何还留着对方,没让九剑尊者吞吃了,这九剑尊者没说,裘千刃自然也不敢问。 听完裘千刃所述,结合自己看到的,顾宁安大概能猜到那位“九剑尊者”想做什么。 槐树聚阴,锁游魂,是为了制造出适合他修炼的环境,鬼修以阴力为法。 聚集剑客比试,又用摄心法控制强悍的江湖剑客,一来是吞噬剑客魂魄用来祭炼鬼剑,二来他恐怕是想占据一个强悍且不沾太多因果孽障的躯体。 裘千刃身上的孽障估计本就不少,自打替那鬼修做事之后,身上的孽障都“深似海”了。 占据这样的身体,会让鬼修在日后的修炼中,遇到极大的困顿,甚至可能遭来天劫。 因此,顾宁安估摸着,裘千仞这最后的下场,不是被鬼修吞了,就是沾染孽障太多而横死......“顾先生,这里进去就是九剑尊者的墓室了.......”用极小的声音提醒了一句,裘千刃便是率先一步走进了那宽大的主墓室之中。 主墓室两侧点着两盏油灯,空气中满是阴暗潮湿的味道。 墓室中央,停着一口铜绿色的棺材,棺材的四面,分别雕刻着一把把栩栩如生的长剑。 棺材顶上,坐着一道挺拔的背影,此人披着暗红色披风,头上束着发冠,光从背后看,便不由得让人浮想到剑客二字。 “这么早就来了?黑风呢?”糙如砂纸摩挲的声音,自剑客背影处响起。 尊者,难道你没发现,我身侧还站了个大活人吗?心头一凛,裘千刃冲着顾宁安笑了笑,随即回应道:“回禀尊者,黑风尚在阁楼中操持阵法。” 鬼修疑惑道:“那你回来做甚?” 这么久了都没发现有旁人,狗屁的尊者......裘千刃努了努嘴,看向顾宁安,见后者颔首,他才拱手道:“是顾先生,命我带他来见您。” 唰! 鬼修猛地转过身,一副惨白的枯骨,顿时映入了顾宁安二人的视线。 原来,这鬼修并无肉身,只是单纯的以魂寄宿在自己生前的骨架之上。 嘎吱~嘎吱~ 鬼修牙关处的骨骼一阵开合,深陷的眼眶内闪烁着幽异的黑光,上下打量了顾宁安一番后,他方才开口道:“修仙道的?” 顾宁安颔首:“算是吧。” 122 俗人好 “一手隐匿之法,倒是玄妙,竟然能让我感知不到你的 存在。”鬼修的语气十分淡然。 要知道,像是他这种作恶多端的鬼修,遇上了仙修,基本是没有废话好说,直接就开打的。 如今他这般淡定,似是有什么不惧顾宁安的手段。 见顾宁安无言,鬼修站起身,拱了拱手道:“我等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如就井水不犯河水。” “莫要来管我这闲事?” 顾宁安摇头:“你若仅仅是聚阴而修,我兴许是不会管你......可你用蛊惑的手段,又是杀人,又是吞人魂魄,我不管,这道岂不是白修了?” “那就赐教吧。”言罢,鬼修身侧的青铜棺材轰然炸开,一柄柄形似恶鬼的利剑,直奔着顾宁安激射而来! “用人魂魄炼制成一次性的法术?”顾宁安眉头紧蹙。 嗡! 一道如龙吟般的剑鸣声响彻天地! 顾宁安的身后,红尘剑半截出鞘,绽放出一道炙热的白光! 砰!砰!砰! 密集的炸裂声此起彼伏,近千道以游魂炼制而成的魂魄剑纷纷炸裂! “仙剑!”鬼修惊喝一声,随即化作了一团黑雾,顺着山体缝隙就要窜出去! 然而,令他无比恐惧的是,当他自以为窜出了高山之后,竟赫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墓室之中,来到了顾宁安的面前! 没有丝毫的犹豫,鬼修再度使用遁逃之法,一遍又一遍的从各个方向逃窜出去。 直到他第一十八次望到顾宁安的那张笑脸时,他绝望了…… “仙长,不能放一条生路?”鬼修的话音未落,顾宁安袖袍一挥,其鬼影便是消失于无形。 “顾先生!您终于除却了这一大祸患!” “这丧尽天良的狗屁尊者,可将我给害惨了!” 说话间,裘千刃便是要朝着顾宁安跪了下去。 没有回应,顾宁安看了他一眼,随即身行一闪,消失在了墓室之中。 …… “赢笃!” 柳飞雪猛的做起身,她清冷的面容上满是焦急之色,四下看了一阵,在一层擂台之上看到了赢笃的身形后,她飞快的奔其而去。 与此同时,一众躺倒在地上的江湖剑客们纷纷醒来,见柳飞雪扶起了他们的救命恩人之后,都是围了过来。先前赢笃重新回到了“梦魇”之内后,便是将此地是梦境的事情公之于众,在他看来,能随手帮一把的话,倒是也无碍。 得知了赢笃都出去了,还跑回来救人,众人都对他格外感激,尤其是柳飞雪,硬是要等到赢笃一起离开“梦魇之境”。 然而,让赢笃没想到的是,即使他很清楚身处之地是梦境,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去思考,都是出不去! 意识到可能出去的机会只有一次的时候,赢笃诓骗了柳飞雪,告诉她顾先生还有事情要让自己做,让其先走。 对赢笃的信任度空前高涨的柳飞雪真就信了,凝神打破梦境的前夕,她听见赢笃对自己说:“帮我去跟灵武县的小乞丐说一声,说我没法去吃他买的烧饼了……” 这近乎于“遗言”似的话,让醒转的柳飞雪几近崩溃。 “赢笃!赢笃!” “有什么话,你不能自己去说吗!我可不帮你说!” “那小乞丐叫什么名字啊!你也没告诉我!” 柳飞雪不断的轻晃着赢笃,希望用这种方式将其唤醒。 “赢公子,出不来了吗?”路鸣揉着胀痛的脸颊,问道。 柳飞雪摇了摇头:“不知道…..” “娘希匹的!老子一定要宰了裘千刃那狗贼!”路鸣高喝了一声,周遭醒来的江湖剑客纷纷怒声附和。 吱吖~ 回字剑阁的大门被徐徐推开,门外站着的,是一位负剑之人。 伴随着那人的走近,一众江湖剑客纷纷提起手中长剑,无比警惕的紧盯着来人。 “柳炙!你来得正好!” “你是来替裘千刃那狗贼杀人的吧?” “来来来!我路鸣今日就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说话间,路鸣便从人群中走出的,手中重剑横贯于身前,等待着出剑的时机。 柳炙瞥了众人一眼,拱手作揖道:“诸位,柳某先前被裘老狗用鬼法蒙蔽,直至先前方才醒悟。” “柳某在此给诸位赔罪了。” 闻言,路鸣皱眉道:“三岁小孩子的把戏,你觉得我会信……” 一颗圆球状的东西,滴溜溜的滚到了众剑客的面前。 定睛望去,竟是那裘千刃的头颅! 无需多言,这已经是最有力的证据了! 路鸣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柳炙看向了自家女儿的方向,顿了顿道:“顾先生说,这小子一时三刻出不来,只是因为喝多了醒不过来,待他醒来就好了。” 闻言,柳飞雪喜极而泣,一行行清泪自其脸颊滑落,口中不断呢喃着:“太好了,太好了。” …… “你抗了两天沙包,工头就给了你二十文钱?” “不行,我得去找他评理去!” 赢笃将手中的烧饼塞回小乞丐手中,义愤填膺的卷起了袖口。 “赢哥,那工头壮得跟头牛似得,你……”小乞丐拽住了赢笃的袖口,眼神瞥向了一侧的柳飞雪,急忙道:“飞雪姐姐,你快劝劝赢哥,他这么过去,肯定要挨揍!” 锵! 柳飞雪反手抽出长剑,淡淡道:“赢笃带路,今天他不把钱吐出来,我卸他一条胳膊。” “嗨嗨!”赢笃大笑道:“走走走,有你飞雪姐出手,区区一个工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 “这烧饼还真挺好吃的,就是价钱稍微贵些。”柳飞雪小口吃着手中薄脆的饼子,笑道。 赢笃颔首:“贵什么贵,对柳女侠来说,这些钱算事儿?刚才那工头可是献上了五十多两,你咋也不要……” “呵,我是去帮小成讨回他该要的工钱的,不是去劫钱的!”柳飞雪嗔了赢笃一眼。 望着那柔情似水的眸子,后者顿时觉得手里的饼子不香了。 “对了,你说你跟这顾先生的赌约,算是赢了,还是输了?”柳飞雪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赢笃笑道:“输赢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咱了结了这桩恩怨,小爷我以后啊,可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退出江湖?你打算做什么去?”柳飞雪好奇道。 赢笃瞥了她一眼,笑道:“当然是娶妻生子咯!” “俗气……”柳飞雪转过头,脸颊上浮现一抹红晕。 赢笃将最后一块烧饼塞进嘴里,囫囵道:“哎,我就是个俗人,俗人好,俗人没烦恼…….” 【红尘日记:昨日年会,分币没中……】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抓紧码字否?】 【码,码上万字!】 【一个时辰后……】 【重山:乏了,又无欠章,索性峡谷演奏……】 123 花海 顾宁安将鬼修和鬼剑一并送往灵武县阴司之后。 自觉与赢笃师徒的这段孽缘已然了却,便是再度上路。 此行他收获两道红尘气,分别来自赢笃和柳飞雪。 赢笃这的红尘气倒是很好解释,他与顾宁安本就有一份孽缘在,如今孽缘散去,红尘气现,那自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那柳飞雪的红尘气,就颇有意思了。 这姑娘除却感激顾宁安救了她和她父亲之外,还特意说了一句“谢顾先生,让我心知何为意中人三字之意。” “无心插柳柳成荫,顾某倒是无意中牵了回红线。” “有趣,着实是有趣。” 将赢笃和柳飞雪的红尘气收起,顾宁安抬头看了看明月高挂的位置,掐算了一番时间,打算在这日头升起之前,爬上眼前的这座高山……. 依照顾宁安本身所要去的方向来看,本是有两条路。 一条是平坦的小路,另一条则是翻过眼前这座不算太高的山峰。 之所以选择后者,是因为这座山自山脚开始,便开满了各色的长春花。 在他看来,这与其赶路前行,失却了沿途风景,倒不如随心而动,欲赏尽这漫山遍野的长春花,多费一番功夫又有何妨? 长春花一年四季结皆可开放,只要旧花路落下,新苞晒上几日太阳,那新花便会再度盛放。 这花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其花色品类繁多,赤红,紫嫣,淡粉,玉白等等解皆是其花色。 纵是夜里,就这那不算明亮的月光,顾宁安都被这沿途的绚烂迷得挪不开眼。 因此,他也是更加期待,这日出之时,晨曦挥洒而下,满山长春花盛放的美景。 山风阵阵,吹落繁华点点,挟着一缕缕幽然的花香,自顾宁安的身侧纷飞而过。 若是搁在前世,便是有这种地方,恐怕也很快会变成一个“网红打卡地”,最终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丧失其本身的美。 驱散了脑海中忽然冒出来的思虑,顾宁安正打算继续朝上走的时候,却见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倚靠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下。 似是感受到了有人在看他,耄耋老者也同样发现了顾宁安。 “后生!你也来赏花嘞?”耄耋老者的语速很慢,让人听了觉得很有亲和感。 “是,老丈也是?”顾宁安上前几步,笑应道。 耄耋老者扶着身后的树干,费劲巴力的直起身子:“是嘞,我夫人最爱看花,这山上开满了长春花,我想趁着天黑爬上山去,带她看看日头刚升起时的花嘞。” 夫人? 顾宁安微微蹙眉,他并未感受到附近还有生人的存在,甚至连个游魂都没有。 这耄耋老者的夫人,在哪儿? 许是看出了顾宁安的疑惑,耄耋老者将自己半系的腰带解开一些,当他将衣襟拉开之后,就能看到一幅被裁剪过的画卷不偏不倚的卡在其胸前的位置。 画卷是展开的,画上描绘的是一位长相温婉的女子,画上女子乍一看应是二十左右。 若是耄耋老者的夫人的话,应该也是几十年前留下的画像了。 “这是我夫人,早些年过世了,我带她出来看花。”说着,耄耋老者笑了笑道:“后生,你可莫怕,我不是那神神叨叨的人,咱家夫人也不是什么厉鬼……” 顾宁安笑道:“老丈对您夫人的情意,令顾某佩服,顾某自是不会害怕。” “若是老丈不嫌,我等又皆是来赏花的,不如结伴而行?” 闻言,耄耋老者颔首笑道:“好好好!咱家夫人也爱热闹的,一道走,一道走热闹的紧。” …… 晨曦氤氲,一缕金辉洒向天地万物。 山巅峰之上,顾宁安同那姓余的老丈并肩而立。 前者凝目环视,想将眼前这片沐浴在金辉之中的花海尽收眼底。 后者则是捧着画卷,同画卷的方向一道转挪身子,似乎在与其夫人一道欣赏着难得一见的美景。 “夫人,这长春花艳得紧,也难怪你喜欢花了,这看上一看心头别提有多自在了。”耄耋老者带着笑,同画卷上的夫人倾诉着。 顾宁安没有打搅他们的意思,他只是默默的换了一处,给这“他们”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小半个时辰过去,日头已然自天际线上升起,高悬于山巅之侧。 “顾先生,你说咱下辈子还能遇着夫人不?”耄耋老者盘腿坐在花海中,冷不丁的问了一声。 闻言,顾宁安将飞落于肩头的花瓣取下,置于掌心,沉思了片刻方才回应道:“人这一辈子,正如这长春花一般,花开花落只在朝夕。” “花落之后,谁也不知,花被风吹向了何处。” “可落花无踪,根茎尤在,新花长出来的时候,根茎还是原来的根茎,可也许花的颜色已然变化。” “因此,纵然有下辈子,余老丈可否自这茫茫人海中,认出你前世的夫人?” “认得,我觉得能认得。”耄耋老者没有丝毫犹豫的应了一声后,又是顿了顿道:“顾先生认为,我能认得吗?” 顾宁安笑道:“能,余老丈如此肯定,那自然是能的。” “哈哈哈哈哈…….”大笑了一阵,耄耋老者感叹道:“未曾想今日能遇上顾先生这样的年轻人,可与我这样的糟老头聊到一块去。”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呐!” 顾宁安笑应道:“能见识余老你们这样如此精诚的爱意的,顾某也觉不虚此行。” “成了,时候不早咯,该带我娘子去看海咯。”余老丈起身,小心翼翼的将画卷藏于胸前后,便是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微微掐指推算了一番,此去最近的海,也要上万里,以余老丈的身子骨……顾宁安高声道:“余老丈,此去上万里,您就这么走着去,恐怕要费上数年的时间呐。” 余老丈没有转身,同样高声回应道:“没办法嘞,我娘子爱看,她还没看过海嘞。” “要不顾某帮您一把?”顾宁安笑道。 听到这话,余老的笑声愈大:“多谢顾先生……我自己走就是,这路越长,就记得越深刻。” “就是没走到,死在半道上,也无妨……这么个念头,也够我下辈子再认出我家夫人咯。” 嘭! 掌心微热,顾宁安望着新生的红尘气,从中看到老者带着他的夫人,在数年中,走过了万水千山…… “祝余老丈,余夫人一路平安,旅途顺利!”顾宁安朝着老者的方向拱了拱手。 一阵清风徐来,将其手中那枚赤红的花瓣吹拂而起,顺着余老丈远去的方向飘荡而去…… 124 山间忽来雨 山间晴雨多变化,辰时还阳光明媚呢,到了巳时三刻,天上已然是阴云密布。 好在是顾宁安下山之后,那骤雨才是落下来。 豆大的雨点落于地上,树梢,飞鸟之上,皆是发出了不一样的“霹啪”声。 一时间,恬静的山林路,变得有些热闹起来,飞禽动物们们或寻地避雨,或在雨中嬉戏,洗去身上尘垢,疑惑是寻摸个积水潭,警惕的喝了起来。 顾宁安沿着茂密的树林,朝着前头快步走去,瞧见前方不不远处,有炊烟升起。 紧着步子赶往炊烟升起之处,映入眼帘的是三间互不相连的木屋。 其中一间木屋顶上有一个烟囱,看样子是正有人在里头生火做饭。 靠近里侧的木屋里头,零星有孩童的嬉笑声传出。 两相之下,顾宁安自然是去叩那伙房的门,毕竟做饭大概率是大人。 笃~笃~笃~ 叩完了门,顾宁安稍稍朝后站了站,以免里头的人一开门,就见人影贴面,被吓着。 “来了!来了!” “外头可还下着雨呢,怎么就跑出来了!” 一道年轻男性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老旧的木门也被朝里头推开。 开门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左右,身着一件略微发黄的白袍,胸前系挂着一件破衣当作围裙,一手拿着木质锅铲,锅铲上还冒着点点油花。 打量了顾宁安一阵后,男人拱手道:“先生是来避雨的吧?” 顾宁安颔首道:“正是,这山林间的雨水来得突然,不知可否暂借贵舍休憩一番,待雨势渐缓再离去?” “先生客气了,您快进来吧。” 见顾宁安未曾站在屋门前,借屋檐遮雨,男人也是意识到对方这是怕一开门吓着他。 再加上顾宁安一看就是个读书人扮相,在对方如此知礼的情况下,他自然也不会赶人走。 “多谢。”迈步走进伙房前,顾宁安站在屋檐下掸了掸衣衫,将附着在衣衫上的水珠拍落,以免把人家的伙房弄得到处都是水。 邀顾宁安进来避雨后,就抓紧跑去看自己锅里的菜的年轻男人并未看到这一幕。 要不然,他也不说接下来这句话:“先生,身上淋湿了可到这灶火边烤烤。” 闻言,顾宁安笑道:“我来时雨势不大,倒是没淋湿太多。” “嗯?”年轻男人一边炒菜,一边瞧了顾宁安一眼,结果却是发现对方这身上的衣衫没有半点水痕。 其发冠之间也只是零星有几滴水珠,无比顺畅的滑落至地上。 “那先生的运道还是真不错,这山林间的雨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运气稍差点,可就得浑身湿透。”说着,年轻男人朝着锅中撒上几粒粗盐。 闻言,顾宁安笑着拱手:“能遇上仁兄好心借地避雨,那才是运道好……在下顾宁安,不知仁兄尊姓?” “免贵姓李,名方长,寓意这来日方长。”李方长笑应了一声,便是将锅里的菜给盛了出来。 这菜放在灶锅里看着不多,盛到碗里头,可是装了满满当当两大碗。 看这菜的品相,应是青菜炒肉丝,只不过那肉丝少得有些可怜。 “顾先生,这雨一时三刻也停不下来,你要是不嫌弃的,就跟这我们一道吃顿便饭吧。”李方长笑道。 顾宁安拱手道:“那顾某就不客气了,多谢李兄。” “不必客气,您且等等,我去将孩子们接过来。”言罢,李方长从一旁的木桌上拿起一件宽大的蓑衣,便是开门走了出去,刚走出门,便是用欢快的语调嗷一嗓子:“小家伙们,吃饭咯!” “吃饭吃饭!” “开饭啦!开饭啦!” “饿死啦!” 回应李方长的孩童有男有女,过了没多久的功夫,就有两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被蓑衣遮掩着走进了伙房内,三个孩子看上去年纪都不大,约莫七八岁的样子。 在看到顾宁安的时候,三个孩童明显一愣,其中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指着顾宁安,怯生生地说道:“有人。” “俺瞧见了。”“我也看见了。” 两个小男孩先后附和道。 “咳咳!”李方长将蓑衣挂在了门边沥水,一本正经的说道:“不得无礼,先生是怎么教你们的?” “遇到生人,应该怎么做?” 此话一出,三个小孩就跟三只小鹌鹑一样,从左到右一次排开。 “小女子唐紫,见过先生!”小女孩微微欠身。 “俺叫王圣,拜见先生!”口音最重的那个孩子,身材也最高大,说话间还真普扑通一声跪下去了。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高兴呼!” “小子孙德,不知先生大驾光临,还请宽恕……宽恕什么来着?” 顾宁安接上话茬道:“宽恕则个?” “对对对!”孙德连连点头,继续道:“子曰……” 嘭!嘭! 李方长拍了拍木门,正色道:“一个个的,我就是这么教你们打招呼的?” “嗯!”三个孩子齐应,声音不光响,还透着满满的肯定。 无奈的李方长看向顾宁安,讪笑道:“让顾先生见笑了,这三孩子皮得很。” 顾宁安摇头笑道:“不打紧,孩子天生就该是活泼灵动些。”“小女子觉得,顾先生说得有理。”唐紫欠身的同时,捋了捋自己的麻花辫。 王圣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腿弯和手掌处的泥灰,笑道:“俺也觉得。” “子曰……”孙德还没曰出来,那边盛完了饭菜的李方长便是板着脸道:“都去洗手,洗了手过来吃饭,再胡咧咧,我可要拿戒尺了!” 听闻戒尺二字,三个孩子顿时焉了下来,一个个乖巧的拍排着队去水桶边洗手…… 很快,众人便一同挤到了饭桌前,吃起了饭来。 “顾先生,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李方长笑道。 顾宁安夹起一筷子青菜,笑道:“李兄可就别客气了,再客气,我这白吃白喝的可就不好意思了。” “嗨!”李方长把其中一碗菜朝着顾宁安那边推了推:“吃吃吃,饭不够还有……” 【红尘日记:这周是不是要上六天班来着……】 【催更不过千,又是两更的一天……】 125 相亲 饭桌上,众人就着一盘青菜炒肉丝,吃得津津有味。 那三个孩子,一开始看着还挺怕生,实际上多讲了两句话之后,一个比一个话多。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三个学生就把他们先生的事情给全都吐露出来了。 李方长自小是个“神童”,五岁之时就已经能倒背四书五经,七岁更是能作出令县里的先生都赞不绝口的诗词。 作为“案首”考中秀才的李方长,当年可谓是意气风发,一鼓作气参加了来年的举人考试……结果直接落榜。 落榜之后,李方长变卖家产,继续备考三年后的乡试……三年后,他再度落榜…… 直到今日,李方长已经共计落榜三次了…… 其父母过世得早,留下的家产被他这些年读书给花了个干净,只剩下了这山脚下的三座木屋。 不过好在,他还有个亲姑姑,这亲姑姑可是操了当妈的心,硬是用自己的人脉关系,给李方长找来了三个学生。 这三个学生家里给的学费不多,但起码是够他正常吃穿用度了…… “行了行了!” “你们就非得把先生我的事儿都给说干净是吧?” “还懂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了?” 李方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板着脸,教训着三位学生。 虽说李方长板着个脸,但是这三个学生却是一点都不怕。 唐紫撇了撇嘴角,笑道:“李先生,你知不知道,周婶婶说,她找了三家姑娘要给你见见?” “啥!”李方长瞪大了眼睛,用灶上的抹布擦了擦手道:“她啥时候说的,我咋一点儿不知道?” 王圣用手背擦了擦油腻的嘴巴,接上话茬:“啊?李先生不知道啊,周婶婶跟咱爹妈都说了。”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孙德刚曰完,那边的李方长就站不住了。 他隔着窗子看了看外头的雨势后,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这雨水够大,今日恐怕是不会来了。” 闻言,顾宁安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因为他已经察觉到,外头来人了…… 笃笃笃…… 一阵柔和的敲门声响起,王圣立马从位置上站起来:“俺去开门。” “坐下!”李方长呵止了王圣后,便是行至门边,试探性的问道:“何人?” “小女子胡艳,是周姑姑介绍来,同李公子见见的。”门外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宛若银铃。 “这声音真好听,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美人儿。”说到这,唐紫像是个小大人一样,催促道:“李先生,外头大雨,你让姑娘家在门外站着算怎么回事?” 闻言,反应过来的李方长赶忙拉开了门。 伴随着老旧木门合页发出“吱吖”一声,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件淌着雨水,宽大无比的蓑衣,蓑衣之下的身材更是用魁梧都不足以形容,其脖颈之上,都已经高过门框,站于门前,更是把门堵得满满当当。 门被打开后,噼里啪啦的雨声愈发扎耳,伴随着外头青雷一闪…… 轰隆~ 李方长眼含惊恐,“蹬蹬蹬”一连倒退数步,指着门外的宽大身影,结巴道:“这,这,这是……” 不等他一句话说利索,门外的身影便是弯腰走进了屋内。 待其走进屋内,直起头来,众人方才看清了她的样貌。 该女子长了一张标准的国字脸,皮肤略黑,看上去“阳刚之气”甚足,最关键的是,她跟李方长的身高和体型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李方长不算矮,可却比那女子矮了足足两个头! 往哪一站,用个不算妥当的比喻,那就是老鹰捉小鸡。 “哎呀!”高大女人捂着嘴,娇声道:“原来有两位公子,让我来猜猜看,谁是李公子呢?” 说话间,高大女人的视线来回在顾宁安和李方长的身上来回打量。 当她的目光落到了顾宁安身上的时候,顾宁安非常贴心的拍了拍因为“相亲”而有些紧张的李方长身上:“李兄,人家姑娘都进来了,你也不知道给人家泡杯茶水?” 听到这话,高大女子的目光重新落到了李方长身上,其眸子里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泡...泡茶!”李方长并非以色看人,先前他愣住也完全是被女子高大的身形给吓着了。 如今回过神来,他赶忙招呼着人家坐下的同时,去泡了几杯茶水来。 在他泡茶的时候,顾宁安领着三个小家伙,各自搬上一把椅子,坐到了伙房的一侧,算是给这两位留下了一个“自由交流”的空间。 双方坐下后,相亲正式开始。 高大女子名为胡艳,先前未曾进门的时候,就有介绍过。 有些紧张的李方长一直转动着茶杯,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水,不知在讲些什么。 胡艳似乎也并非像她外貌看上去,那么直率,两人就那么相对而坐,一言不发。 “顾先生,他们怎么都不说话?”王圣转过头,低声问了一句。 顾宁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说话打扰他们。” 王圣点了点头:“哦。”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李方长抬起头道:“胡姑娘,你咋来的?” “走来的。” “来时下雨了吗?” 胡艳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墙角硕大的蓑衣,应道:“下了。” “哦哦哦,下雨了,雨还挺大的吧?” “挺大的......” “那你带蓑衣了吗?” “墙角摆着。” “对对对......你这蓑衣还挺大的。” 胡艳无言...... 场面再度沉寂了下来,一旁的唐紫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道:“李先生,你问问人家平时喜欢做什么呀!” “哦哦哦!胡姑娘,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呀?”李方长宛若一个复读机,急忙重复了一遍。 胡艳倒也不在意,笑应道:“我喜欢吃东西。” 李方长追问道:“吃什么?” 胡艳应道:“肉。” 李方长再问:“吃什么肉?” 胡艳再应:“是肉都爱吃......” “哦......” 这一番对话,堪称是顾宁安所见过的“相亲场面”中最尴尬的......这两人看上去都挺老实的,就是感觉好像总不在一个频道上...... “李公子......”胡艳顿了顿,继续道:“我觉着,我们好像不合适。” 李方长顿了顿道:“好像是......” “那我走了?”胡艳的话还没说完,李方长便是起身道:“我送送你!” 126 般配 “顾先生,你觉得刚才的胡姐姐和李先生般配吗?”王圣一脸好奇的问道。 顾宁安笑了笑道:“不好说,合不合适还是看他们自己。” “哎呀,王圣你这不是白问的吗?” “胡姐姐看着性子还是不错的,就是跟李先生的身材差距太大了,自然是不般配的。”唐紫接话道。 一旁,孙德摇头晃脑的开口道:“子曰,道不同,不般配,他们两个看上去就不是一路人......” 闻言,顾宁安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子是这么说的吗?” “不是吗?”孙德歪头道。 顾宁安笑了笑:“行了,别老吓曰,让子听见了,还不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训你?” “顾先生,你这就说得不对了!” “子不语妖魔鬼怪!” “子就是死了,也成不了鬼怪!” 孙德一脸认真地说道。 这孩子......顾宁安没再搭理孙德,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伙房的门口。 听脚步声,有人回来了......还是两个。 “姑娘里面请!”李方长的声音徐徐响起。 下一刻,一位不胖不瘦,着一袭花裙,面容算是耐看的姑娘走了进来。 见到伙房内还有那么多人,那姑娘惊了一跳:“娘勒!这伙房里咋那么多人!” 此声一出,三个孩子顿时窜到了顾宁安的身侧,一个个都有些害怕的望着那姑娘。 顾宁安分别拍了拍三个孩子的后背,冲着那声音极其粗犷的女子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很快,脱下蓑衣走进屋内的李方长看了看两拨人,便是介绍了一翻。 原来,刚才他送走吴姑娘的时候,恰好这位宋姑娘又正好来了。 这宋姑娘也是李方长的姑姑给介绍的,正好遇上了,他也就将人给迎了进来。 不管他想不想相亲,也不管双方能不能相中,他起码还是很注重礼数的,怎么也得先见上一见,聊上几句再说。 重新给宋姑娘上了一杯茶水,不等李方长开口,那宋顾娘便是粗着嗓子道:“有酒吗?喝茶多没劲儿?” “酒......我平日里也不曾饮酒,所以此地也确实没有......”李方长尴尬道。 “老爷们不喝酒?”宋姑娘瞥了瞥嘴,毫不在意形象的打了个哈欠:“说说吧,平时喜欢做什么?” “我啊,我喜欢读书......像是论语,庄子,孟子,老子......” 宋姑娘抬了抬手道:“老子?还有书叫这个名字呢?” “昂...是一个叫老子的人写的。”李方长点头道。 “娘勒!什么人这么霸道,感称自己为老子?”说话间,宋姑娘一抬手端起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嗨!” “这茶水就是没有喝酒来得痛快。” 伸手抹去嘴角的茶水,宋姑娘“啪”的一下落下茶杯,大笑道:“来来来,你给我讲讲这老子的老子书里头,讲得是什么玩意?” “哦哦好!”李方长连连颔首,清了清嗓子道:“这老子,又名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 “停!”宋姑娘一脸不耐烦的抬起手道:“合着你平时就看这么些?” 李方长颔首:“昂......” “行了,咱两不合适,我先走了,行吧?”宋姑娘倒是个雷厉风行的主,说话间及就已经行至门口,拿起了自己携带的那把油纸伞。 李寻山连忙起身:“我送送你!” “留步!留步!”宋姑娘推了一把李寻山的肩头,拱手冲着在场的众人笑道:“诸位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一句话落,宋姑娘转身便闯进了雨幕之中,只留下一个神色呆滞的李方长,在风中凌乱...... 半晌,三个凑在顾宁安身侧孩子,在顾宁安的眼神暗示下,纷纷前往李方长的身边,开始了言语上的安慰。 唐紫:“李先生莫要失落,这男女之事不可强求,人家看不上你,你也看不上人家不是?” 王圣:“俺觉得小紫说得对!” 孙德:“子曰,一个不成,两个不成,三个也要成.....” 闻言,李方长苦笑道:“你们三个小屁孩,还安慰起我来了?” “先生我也不难过,我就是......有些莫名......” 不远处,顾宁安笑着接话道:“先前不是说有三个吗?这第三个我估计也快来了,你要不还是先想想,等会跟人聊什么?” “对对对,顾先生说得是!”李方长一拍脑袋,催促着三个学生待一边去,他自己就那么来回踱步,低头思索着...... 片刻之后,他猛地抬起头来,一脸疑惑的说道:“不对啊,我还得考举人呢,也没想过要成家啊!” “周姑姑这一招,真是打得我猝不及防......我都被她整懵了......” “待会那第三个姑娘来了,我定要直言心意!” “我等会就直说,姑娘,对不住,我要先立业在成家......” 在李方长侃侃而谈的同时,伙房门前多出了一道倩影,顾宁安瞧见之后,便是指了指门边,朝其使了个眼色。 接到暗示的李方长话音骤止,他徐徐转过身,一脸正色的他看清了门前女子的相貌,不由得痴了...... 门前女子,身着一袭橙蓝色流苏裙,裙摆上纹绣着精美的荷花,腰间一条质地丝滑的腰带,与流苏裙相得益彰,更显其身材窈窕婀娜。 从李方长那看痴了的表情上就能看出,这女子的容貌极佳...... 俏丽女子望着李方长这模样,一手捂嘴轻笑,一手在其眼前晃了晃。 感受到鼻翼间传来的脂粉香,李方长赶忙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姑娘里面请!” 俏丽女子微微欠身,以笑回应间,脸颊浮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再度泡上一杯茶水,李方长坐于俏丽女子对面之后,便是殷勤的说了起来...... “果然这就是男人,看到漂亮的就走不动道了,李先生也不例外!” “先成家后立业,那都是借口!” 唐紫忽然有些愤愤的说着,可当她看到一旁顾宁安脸上那个“难以捉摸”的古怪表情之时,又是疑惑道:“顾先生,怎么了?” “这姐姐很漂亮吧,是不是你也看上她了?” 这位漂亮是漂亮,可这位好像不能称为姐姐......顾宁安摇了摇头:“放心,我不会跟你家先生抢的。” “那就好,你长得比我家先生俊俏,要是真抢,他可争不过你。”唐紫长舒出一口气道。 顾宁安捏了捏其肥嘟嘟的小脸蛋,笑道:“还挺护着你家先生。” “那是!再差也是自家先生!”唐紫笑咪咪的应道。 【红尘日记:今日小雨,上班……】 【重山没什么存稿,都是现码的,所以加更都是实实在加班码的……】 127 铁骨铮铮 老旧木桌前,紧张到不断搓手的李方长同俏丽女子相对而坐。 前者顿了半晌后,结结巴巴的说道:“敢,敢问姑姑娘芳名?” 俏丽女子伸出食指,在面前的茶杯中轻轻一沾,在桌面书写了起来。 “于铮铮?”李方长望着桌上娟秀的字迹,不由得打趣道:“姑娘人长得清丽,名字怎么取了个铁骨铮铮。” “呵呵……”于铮铮尴尬一笑。 李方长追问道:“于姑娘平日里,可有什么爱好?” 于铮铮沾茶,书写道:读书。 这姑娘倒是腼腆的紧,只是写字也不说话。 就是这字,确实是漂亮……李方长笑道:“于姑娘平日里,爱读些什么书?” 于铮铮书写:论语,孟子,庄子…… “妙啊!”李方长一拍手,神色激动:“在下与姑娘的爱好煞是相同。” 于铮铮书写:那就好。 李方长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正色道:“于姑娘,在下对你一见倾心,不知姑娘对在下?” 于铮铮微笑颔首,落指书写:吾亦是如此。 “太好了!”李方长脸色潮红,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们定个日子,我上门提亲!” 唰! 令李方长没想到的是,原本腼腆得话都不说的于铮铮,同样猛地站起身,握住了他的手。 “于,于姑娘……”感受着掌心间传来的温热,李方长的脸颊肉眼可见的变红:“男女授受,授受不亲……” “无妨!” “李公子刚才说得是真的吗!” 于铮铮第一次开口,声调不高不低,听着有些怪异。 李方长微微蹙眉,笑道:“于姑娘,你的嗓子……是受凉了吗?” “李公子,我实是男儿身,你不会介意吧?”于铮铮眼含秋波。 “男儿身而已,我自是不……”说到这,回过神来的李方长嘴角狂抽:“于姑娘,这玩笑可不好笑啊!” “我这不是玩笑话……”说话间,于铮铮抬起脖颈,露出喉结:“你看。” 唰! 哭笑不得的李方长一把将手给抽了出来:“于姑……于公子,李某不喜欢男人……” “可你刚才……”于铮铮话还没说完,李方长便是打断道:“别说了,刚才李某脑子进水了。” 于铮铮掩面哽咽道:“李公子,你太无情了!” 丢下一句话,于铮铮甚至连伞也没撑,就转头冲了出去。 脸色复杂的李方长,嗅到空气中残余的脂粉香,看了看靠墙而坐的顾宁安和他的三个学生。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方才开口道:“你们说,咱这姑姑咋就那么会整事儿呢?” 顾宁安笑道:“也算是一种不一样的经历了……” 唐紫嘟嘴道:“刚才那个姐…哦不,哥哥确实长得好看呐,可惜了……” “俺觉得吧,先生可以不用管世俗,你要是喜欢那个哥哥,俺第一个支持你!”王圣正色道。 孙德颔首:“子曰……” “小德!你别曰,先生脑袋疼!”被李方长打断,孙德“喔”了一声,随即低下了头去。 见状,李方长刚想安慰一句,身后就是想起了一阵妇人的咆哮:“李方长!你小子三个姑娘一个都看不上,你是想气死你姑姑我吗!” “姑姑!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附近!”李方长转过身,语调上扬:“你还说三个姑娘,那第三个是姑娘吗!” “那分明是位仁兄!” “臭小子!翅膀硬了是吧,敢跟我这么说话!”一句话落,周姑姑随从地上捡起一根柴火棍,照着李方长的腚就是打去! 李方长吓得一激灵,四处走位躲避的同时,指着墙边的顾宁安说道:“这还有客人在呢!姑!” “喔,有客人在啊……”周姑姑放下擀面杖,冲着顾宁安拱手道:“这位先生,让你见笑了。” 顾宁安摆手:“您请便。” 啪!啪! 两道破空声响起,李方长顿觉臀部剧痛无比! 在接下来一炷香的工夫里,伙房里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三个孩子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不由得感叹,原来先生挨打的时候,也会呜哇乱叫…… “坐下!” “站我面前,给我添堵呢!” 说话间,周姑姑忍不住又抄起了放于桌面上的擀面杖来。 “坐,我马上坐!”李方长瞪大了眼睛,刚坐下,又是“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斯~斯~ 倒抽凉气的李方长捂着腚,呲牙裂嘴的说道:“姑,咱这不是不想坐,实在是太疼了......” “行了行了,站着吧你!”周姑姑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随即看向了不远处的顾宁安,笑道:“顾先生是吧?你过来坐,难得碰上个跟你一样的读书人,我想请你评评理!” 闻言,顾宁安笑着将抱着自己大腿的唐紫挪开,快步行至饭桌前坐下。 “顾先生呐,你可知道这小子的事迹?”周姑姑指着李方长,一副恨铁不成样的样子。 顾宁安颔首:“听这三个小家伙说了。” “行,那你来说说,我让这臭小子先成家再说,甭去想那举人之事,可有错?” “自是无错。” 周姑姑瞪向李方长,斥责道:“你听听!人家也是读书人,都说咱没错了!” 感受着腚上传来的火辣,话到嘴边的李方长又是咽了回去。 见状,顾宁安笑了笑道:“周婶子,我作为外人,其实不该多说什么。” “您让李先生先成家,后立业,这是出于长辈对于晚辈的关爱,无错。” “可李先生一心想考取功名,先立业后成家,这也不算是罪过......人,一辈子总得有个念想不是?” 一听有人帮自己说话了,李方长顿时抬起头来,正色道:“姑,你听!” “顾先生是读书人,他懂我!” “让你说话了?”周姑姑抓紧了擀面杖,冷声道。 见这姑侄二人一句话不对付就要吵起来,顾宁安赶忙抬手劝阻道:“周婶,我能看出来,你把这李先生当亲儿子养,要不然也不会又是给他寻姑娘家,又是给他寻生计的。” 见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都看出了她的内心。 周姑姑神色一滞,眼眶发红的她,内心的委屈仿佛在这一刻有些决堤:“顾先生都看出来了!” “你这臭小子就是不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你爹娘走得早,你是我一手带大的!” “你天生聪慧,喜欢读书,我从来都是支持你的!” “可这再一再二不再三,你爹娘的东西,现在只剩下这三间破屋了!你还打算考举人!” “这人的命数如此,你不得不信呐!” “早点成婚,我这姑姑要是那天走了,也好安心不是!” 128 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位妇人,一边训斥,一边诉说着自己这些年为李方长所操的心。 她是真的将李方长当做亲生儿子对待,甚至用在他身上的心思,要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多得多! 李方长并非不孝之人,他也是将这位妇人,当做自己的娘亲看待。 所以即使长得那么大了,妇人对他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他也是毫不在意。 因为他知道,这是妇人对他“爱”的一种表现。 此刻,屋外风雨飘摇,伙房内烛火摇曳,三个孩子缩在一边,听着周姑姑的诉说,他们也忍不住抹眼泪。 李方长低垂着脑袋,看不见他的脸,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周姑姑说了一阵,哽咽了一阵,讲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她的嗓子发哑,不断的咳嗽着。 李方长突然动了,他先是去倒上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过来,递给的自家姑姑后,又是拿来了一块干净的方巾,俯下身子凑到自家姑姑的脚前。 “你做什?”喝了口茶水的周姑姑放下茶杯,缩了缩脚道:“地上全是泥水,你这衣摆都沾上了,赶紧起来!” “姑,你刚在外头待在哪儿呢,咋衣摆鞋子都湿透了。”说话间,李方长拿着方巾一点点吸附着周姑姑衣摆上的污水。 “呵!臭小子,现在知道来献殷勤了?”说话间,周姑姑从李方长的手里夺过方巾:“让开让开,笨手笨脚的,别把我这衣裳给擦毛糙了。” 李方长退开几步,抬起头,扯出一个微笑:“姑,方长以后不考举人了,咱听你的,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此话一出,周姑姑擦拭衣摆的动作猛地一滞,停顿了片刻后,她又是重复起擦拭的动作:“哦,咋就突然想明白了?” “也没啥,就是不想让你在那么操心了......”李方长自嘲道:“咱也不是那块料,能考上秀才,已经是不错了。” “我记着,小时候我聪明,你就老爱带着我到处溜达......有人对咱是真心夸赞,有人对咱是嫉妒得牙痒痒。” “后来,我一次又一次的落榜,那些嚼舌根的,可就不藏着掖着了,他们说你活该,自家儿子都没管好,就整天操心我这个拖油瓶。” “说你小时候炫耀我,有个屁用,长大了还不是个举人都中不了的穷秀才......” “我好几次看到你跟他们因为这事吵......所以咱就想考上举人,好好打一打这群人的脸,替你出口恶气!” “不过人家也没说错......咱这考那么多次,都没中,好像确实也挺没用的,也把这家底给败光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啊,咱以前不信,现在不得不信咯。” 砰! 周姑姑猛地将手里的方巾拍到桌上,正色道:“方长!百无一用是书生,那不还有九十九用?” “这群嚼舌根的话你放在心上做甚!” 唰! 周姑姑猛地站起身,拍了拍李方长的肩头,笑道:“继续准备考举人吧,姑已经等不及想看到,你衣锦还乡,姑再领着你四处显摆时的样子了。” “到时候,肯定要叫那些嚼舌根的,羡慕的后槽牙痒痒!” “啊?”李寻山皱眉道:“可是姑......” “可是个屁可是!” “起开!” 周姑姑拿起擀面杖,绕过李方长行至门边,将擀面杖插腰带里后,随手拿起一把油纸伞,笑道:“明儿个起我就继续显摆,你要敢让我丢人,看老娘到时候怎么打你!” “走了,这三孩子看管好了,骤雨天莫让他们出去吓跑,到时候惹了风寒,可不止我一个人找你麻烦!” 言罢,不等李方长说什么,周姑姑便是匆匆离去。 李方长追至门边,望着自家姑姑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他心头一阵泛酸,眼眶更是不自主的湿润。 “小家伙们,今日让我来教教你们念书,如何?”顾宁安笑着招了招手。 唐紫率先回应:“太好啦!换个先生换换口味。” 王圣皱眉道:“这不合适吧,毕竟俺家先生还难受呢,你看他那样啊,都快掉.......”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王圣捂着脚背,望向唐紫,说道:“你干啥踩我!” “小圣,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唐紫面带微笑,一手拽住了王圣的胳膊,一手掐住了孙德即将“子曰”的嘴,便是快步朝着顾宁安走去:“顾先生,今日可就劳烦您了。” 顾宁安拿起一件蓑衣,将“三只小鹌鹑”罩进来后,朝着另一件屋子走去:“他们就交给我了,李先生自便吧。” 李方长忍着泪,拱手道:“有劳顾先生了。” 砰! 待顾宁安他们走进另一间木屋没多久,关上门后,雨幕中便是莫名的多出了一道若有似无的哭声...... 在这间类似学堂的木屋中,摆放着四张书案,一张于前,三张于后,跟后世的讲台和课桌的摆放方式差不多。 三个孩子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顾宁安则是坐到了他们的对面。 王圣显然还是很担心自家先生,频频朝着门口看去的他,忍不住说道:“李先生一个人能行吗?要不俺去陪陪他?” 唐紫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李先生也是要面子的,憋着没哭,那不就是因为我们几个在?” “子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还没到时候。”孙德开腔道。 王圣眉头紧蹙,起身道:“什么!先生要哭,俺去陪他一起!” “坐下!”唐紫眉眼一凝:“你脚不疼了是吧?” 吞了口唾沫,王圣默默地坐了下去,可脸上依旧是挥之不去的担心。 “好了,相信你们家先生,让他自己待会就好了。”顾宁安食指轻叩桌面,继续道:“上课。” 【红尘日记:今日小雨,马上过年了……】 【大家都买什么年货,给推荐推荐…….】 129 磐竹村 雨后的山林间,云雾缭绕,远处的山峦一半隐匿在云雾中,让人无法窥其全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云雾,使得这山野间好似一副晕染的泼墨画。 被设为课堂的木屋内,“三只小鹌鹑”正一人盖着一条薄毯,横七竖八的睡在地上。 顾宁安轻手轻脚的走出门去,雨后山野间独有的气味,让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 与此同时,伙房的大门也被打开,看着有些许憔悴的李方长从其中走出,望见顾宁安后,他连忙走上来拱手道:“顾先生,昨天多亏你了,这三个孩子没折腾你吧?” “没有,这三孩子都很听话。”顾宁安摆了摆手,笑道:“你呢,你想明白了吗?” 闻言,李方长用力颔首:“想明白了,最后再试一次,若是不成,就断了那念想。” “嗯。”顾宁安笑了笑:“遵从本心即可,你有那么个好姑姑,是你的福气。” “那是!”李方长点了点头,继续道:“我这姑姑真是没话说......对了,顾先生要不要一道吃个早饭?” “多谢李先生了,顾某......”顾宁安话没说完,外头的林间小道上便是响起了一阵怒吼:“李方长!你给我死出来!” “仇家?”顾宁安皱眉道。 李方长摇头:“听声音,是我那姑姑的儿子......” 很快,一位身材中等,身着短衫长裤,蓄着些小胡子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此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混”气,面容倒是与周姑姑有几分相似之处。 “卢峰,大清早的,你说得什么?”李方长语气不善,他会对姑姑退让,不代表会对卢峰忍让。 卢峰双目充血,三步并做两步,上来就是扬起拳头,一拳朝着李方长的胸口打去! 李方长就是个读书人,再加上他也没想到这混小子会直接对他动手,猝不及防之下,他根本闪躲不开! 嘭! 卢峰的拳头被顾宁安伸手拦住后,又是轻轻的将其一拨,那卢峰当即“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出去。 “娘希匹!”卢峰站定身形,指着顾宁安厉声道:“你小子多管闲事?” 顾宁安淡淡道:“说话就说话,莫动手。” 卢峰自认劲力不小,既然顾宁安能随手接住他的拳头,又能将他一把拖出去,而且看上去还没费什么力气的样子。 那他就笃定自己不一定斗得过眼前这人。 秉承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他,选择先动口,指着李方才大骂了一阵后,他才是说道:“昨天我娘在你这受了什么委屈!为什么她到家没多久,就昏死过去了!” “你说什么!”李方才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揪住了卢峰的衣领,厉声道:“说!我姑怎么了!” “说啊!”面容极度扭曲凶狠的李方才看上去煞是可怖。 一时间,混小子卢峰都被他给吓着了。 “我娘昨夜回来后,身上到处都淋湿了!” “一进屋她就说要睡觉,结果今儿个早上,我叫她吃早食,结果怎么叫都叫不醒!” 说到这,卢峰一把将揪住其衣领的李方才推开,啐了一口,继续道:“现在大夫正在看,要是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弄死你!” “姑!”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李方才完全不在乎对方的死亡威胁,他来回踱步了几圈之后,对着顾宁安说道:“先生,这三个孩子再拜托你一下,可好?” 顾宁安颔首:“嗯,你去吧。” “多谢先生!”丢下一句话,李方才踩着湿滑的泥地,踉跄着就冲了出去。 “艹!你他娘还敢去找我娘!” “站住!” 卢峰怒斥了一句,便是紧随其后,冲了出去。 吱吖~ 课堂的木门被推开,“三只小鹌鹑”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前。 唐紫蹙着眉道:“顾先生,周姑姑她怎么啦?” 王圣正色道:“俺想去看看她!” “子曰,百善孝为先......”孙德努了努嘴:“我也想去。” 顾宁安笑道:“大夫已经在了,我把你们送回家去,然后我再寻过去看看。” 唐紫一歪脑袋:“顾先生,我们爹娘都在外寻生计的,平日里都不在家,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住在这里......” “这......”顾宁安顿了顿道:“既然如此,你们就与我一道去。” ......距离山脚下的木屋二里地左右,有一村落,村落名为“磐竹村”。 村中百十户人家,每家人的房屋基本都是用木头搭建起来的。 三个孩子不止一次同家人或是李方才走过回村的路,识路的他们带着顾宁安一路穿行,很快就来到了周姑姑家门前。 此刻,周姑姑家门前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不乏一些领着孩子的妇人,这些妇人似乎天生喜嚼舌根,落井下石。 得知平日里“气势汹汹”的周姑姑出了事儿啊,那幸灾乐祸的劲儿啊一下子就起来了。 一个个或站,或坐着小马扎,就等在门口等着看好戏。 “呵,这周大虫,平日里仗着亲儿子混,侄子又是个秀才,别提多得意了,现在遭报应了吧!” “可不是吗!记不记得,李方才那个穷秀才,小时候可是被她显摆了一遍又一遍,听得我耳朵根都起茧了!” “活该!醒不过来最好,说她侄子两句,她就要抄家伙动手,一点儿都没个女人样!也就老卢那脾气受得了她,换了个男人,早把她打出家门了!” 此等刻薄的话语落到三个孩子的耳中,让他们气得小脸通红,王圣更是忍不住想要上去打架! 被顾宁安一把拽回来后,他还有些不服气。 顾宁安对着三个孩子说道:“孩子们,我跟你们说,背后嚼舌根的人,可能会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喔。” 说这话的时候,顾宁安就站在那群长舌妇的身侧不远处,那群本来瞧着俊先生瞧得有滋有味。 结果没曾想听到人家咒她们...... 当时就不乐意的妇人们,像往常一般,指着顾宁安就是要开骂! 可是,她们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嘴巴仿佛被沾在了一起,怎么张都张不开...... 130 木雕 一众嚼舌根的,个个面含惊恐,他们互相对望,竭力想要发出声音,但却连最基本的“呜呜”声都发不出来。 “三只小鹌鹑”见状,一个个眼睛瞪得浑圆,孙圣更是忍不住道:“亲娘嘞,他们真的好像说不出话了。” “子曰,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孙德笑曰道。 “行了,随我进去吧。”顾宁安招了招手,三个孩子立马跟上。 然而,就在他们行至门口之际,敞开的大门内,却是迎头走出来一位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和一位蓄着羊角须,大夫模样的男人。 大夫一路走一路摇头叹息:“怪病,怪病......老夫行医多年,未曾见过如此棘手之病症,还请卢兄另请高明吧。” “大夫!您再想想办法!” “我就这一个娘子啊!” “大夫!” 大夫夹抱着药箱,没有再多说什么,绕过迎面而来的顾宁安他们便是快步离去。 心知再追也无用憨厚男人看向顾宁安,又是望了望三个孩子,顿了顿道:“这位先生是?” “在下顾宁安,是李方长,李先生的朋友,他托我照看一番这三个孩子。”顾宁安拱手道。 听到李方长三个字,憨厚男人眉头拧成了一股绳,只见其朝着里屋高声喊道:“方长,方长!顾先生来寻你了,你赶紧出来吧。” 见状,顾宁安知晓,这是李方长的姑父是在借着由头,想要让李方长离开。 虽然他嘴上没明说,但那表现出来的神态语气,已经明摆着表现出,是责怪李方长,将周姑姑弄得昏死过去的。 “顾某不是来寻李先生的, 在下略懂医道,也想来替周婶看看病症。”直言来意后,顾宁安边站定在原地,等待着憨厚男人的回应。 “这......顾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大夫都看不好的病......您就算了吧。” 憨厚男人话音刚落,里屋的大门就被推开,李方长被卢峰推搡着往外走。 脸色阴沉的李方长,宛若一具行尸走肉般,任凭卢峰一把一把用力的将其推出房间。 “不许推我家先生!”王圣猛地冲了上去,挥舞着小拳头就是想打卢峰。 不过好在,卢峰虽然混,倒也没有至于跟一个小孩子多计较,他只是随手将其拎起,一把塞进了李方长的怀抱中后,恶狠狠的说了一声:“滚!” 李方长轻轻拍了拍怀抱中张牙舞爪的孙圣,低声道:“小圣,别闹了,扰着周姑姑休息就不好了。” 一听这话,孙圣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顾先生,多谢你替我照看这些孩子。”李方长放下孙圣,拱了拱手道:“这三个孩子就交给我吧,也恕我接下来不能招待你了。” 叮铃! 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起,众人不由得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藏青色道袍,一手持铃,背后背着一把桃木剑的年轻道人快步走了过来。 道人仿佛没有看到众人一般,一边晃荡着铃铛的同时,一边低声呢喃道:“不对不对,此地有邪气!” “看样子,似是在里屋,还害了人。” 短短的两句话,顿时让卢峰他们觉着,这个看着神神叨叨的道士有几分本事! 毕竟周姑姑昏睡不醒,大夫也瞧不出病症,普通人很容易就会往神鬼之事上去靠拢。 卢峰迎上道人,拱手道:“这位道长,我娘昨夜归来之后,就一直昏睡不醒,大夫也瞧不出病症,可是中了邪?” 叮铃! “果然不出贫道所料!”年轻道人正色道:“速速带我去看看你娘!” “哎!哎!” “您这边请!这边请!” 卢峰迎着年轻道人朝里走,其父也是赶忙跟了上去。 在后面,李方长迟疑了片刻,也一道进了里屋......里屋干净整洁,一张简单的床铺贴墙而放,床榻之上,周姑姑盖着一床素色棉被,其脸色如常,气息平稳,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一样。 年轻道人在进到屋内之后,边东张西望,边比着各种“花里胡哨”的手势到处游走。 卢峰的等人默不作声,生怕打搅了道人做法。 顾宁安站在里屋的门口,他只是轻扫了一眼,就看出来,周姑姑并未中邪,而是被施了法术,所以会昏睡不醒。 而这昏睡之术的源头,则是那置放于桌上的木雕! 这尊形木雕形似城隍,约莫巴掌大小......神像双目间隐有法光流转。 要破解这昏睡之术,办法有很多。 其一便是烧了这神像,其二则是杀了那施法之人,其三则是再找一个法术修为远高于施法者的人,强行破了这昏睡之术...... 然而,顾宁安并没有马上动手,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道人的身上。 这位年轻道人,丹田处氤氲着法光,铃铛晃动时,也有法力波动传开。 若是道人身怀法力倒是没什么,可问题就在于,他出现的太过及时,身上隐隐透出的法力波动也与那木雕神像太过相似...... 叮铃! 年轻道人一晃银铃,看向了卢峰等人,正色道:“这位妇人身中邪祟之气,要做法驱邪,方可醒转。” 闻言,憨厚男人脸上浮现一抹喜色,他连连作揖道:“太好了,请道长替我家娘子驱邪!” “咳咳......”年轻道长清了清嗓子,一手伸出,食指同拇指不停搓动:“贫道的法力修来不易,要驱邪的话......” “懂!懂!懂!”卢峰上下摸索了一阵,掏出了几十枚铜钱:“道长,您要多少钱?” “哎,五十文就够。”年轻道人接过卢峰递过来的铜钱,眯了眯眼睛,笑道:“还差十二文。” “我这就去给你拿!”不等憨厚男人跑出去,李方长便是从腰间掏出数十枚铜板,塞进了年轻道人的手中:“道长,这些可够了。” 掂了掂手中的铜板,年轻道人笑应道:“够了。” “那道长何时做法驱邪,可需要我去准备些什么?”憨厚男人连忙道。 年轻道人将铜钱朝着衣襟处一塞,云淡风轻的说道:“用不着,我已寻到那邪祟藏匿之所在!” “在哪!”“邪祟还在这!”卢氏父子一脸惊恐的说道。 年轻道人面对着床榻,反手对着桌面一指,淡淡道:“邪祟,就藏匿在这里。” 131 烧毁 众人循着年轻道人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禁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 “道长,这茶壶里隐匿着邪祟?”憨厚男人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 “什么茶壶,我指的是......”年轻道人一转身,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猛地凑近木桌,上下翻找的同时,还急忙道:“嗨!东西呢!那东西呢!” 憨厚男人问道:“敢问道长,是何物啊?” “木雕!巴掌大小,长得跟城隍似的!”年轻道人边说,边做手势比划。 咻咻~ 年轻道人吸了吸鼻子,感受到空气中飘荡而来的“焦火气”,他下意识的开口道:“什么东西烧着了?”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用力吸了吸鼻子。 果然他们都闻到了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顾先生,你咋把这木雕烧了?”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众人纷纷看向了那正站在里屋之外的顾宁安。 此刻,顾宁安一手捏着木雕的足部,木雕的脑袋上已经燃起了淡淡的火苗。 这火苗虽小,但却烧得很快,没一会的功夫,那木雕的上半部分就被烧成了灰烬。 “住手!”呲目欲裂的年轻道人冲出来:“把木雕放下!” 顾宁安笑了笑,随手将即将烧到足部的木雕丢到了地上。 啪嗒!啪嗒!啪嗒! 年轻道人不断伸脚去踩,试图将火焰熄灭。 可无论他如何踩踏,都是无法将那火焰熄灭! 一眨眼的功夫过去,整个木雕就已经化为了一滩黑灰,其上还留下了不少鞋底印! “你是何人!为何要焚烧木雕!”年轻道人情绪激动,质问着顾宁安。 “这木雕是道长的?”顾宁安笑道。 年轻道人愣了愣神:“不是!” 顾宁安满不在意的说道:“那我烧了它,道长为何那么激动?” “我!”年轻道人一时语塞,顿了片刻的他提高了些许音量:“那邪祟就在这木雕里头!你这么烧了木雕,就不怕害死了躺在床榻上的妇人?” 年轻道人的恐吓没吓到顾宁安,却将那卢氏父子,乃至李方长都给下了个半死! 卢峰三步并做两步冲至顾宁安身前,抬起手就想动手,可高高扬起的手不知怎么的,却始终无法落下! 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卢峰想打,却不敢打一般! 憨厚男人快步上前,拽住了卢峰高高扬起的手:“有话好好说,他是方长的友人,别动手!” 卢峰的手被父亲这么一拽,就拽了下来,他吞了口唾沫,倒退了几步,一脸惊悚的望着顾宁安! 他刚才可不是不敢打! 而是扬起的手像被铁钳钳制住一般,根本落不下去! 如此诡异的现象,让他觉得眼前的顾宁安才是个邪祟! “道长!这木雕既然毁了,我娘子可否......”憨厚男人的话说到一半,年轻道人便是打断道:“呵!这木雕损毁,邪祟......邪祟......” “木...木雕!” 望着顾宁安的手中重新拿出了一个木雕,年轻道人瞪大了眼睛,一对黑眼仁不断地颤动,他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脚底的灰烬。 此刻,那青砖地上,哪还有什么灰烬,分明就干净无比! “木雕是你的吗?”顾宁安递出木雕,笑道。 这一刻,年轻道人意识到,自己这是“坑蒙拐骗”踢上铁板了! 眼前这位青衫先生,根本没有烧毁木雕,那刚才他看到的就是障眼法! 如此真实的障眼法,他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是......是我的。”年轻道人接过木雕,连忙将还没捂热的铜板掏出来,递给身侧的憨厚男人,正色道:“老叔,这钱还给你。” “这...这是个什么意思?”憨厚男人脑子转不过来。 年轻道长毕恭毕敬的对着顾宁安行了个礼:“先生,我不该......可否念在我是初犯的份上,饶我一次?” 顾宁安摆了摆手道:“你去外头等我,有些事要问你。” “这......好!”年轻道人神色一滞,咬了咬牙便朝着屋外走去。 “李先生......李先生。”顾宁安连唤了两声,才将失神的李方长喊得“哎”了一声。 顾宁安分别摸了摸“三只小鹌鹑”的脑袋,笑道:“这三个都是好孩子,有这么三个学生,你也不该沉沦于一时的不如意。” “你家姑姑马上就会醒来,没什么大事,且安心就是。” 李方长颔首道:“好,好!” “那顾某就先告辞了,希望我等下次再见,李先生已完成了自己的念想。”言罢,顾宁安背过身,攥紧了袖袍,大步离去。 不明所以的李方长见对方要走,连忙拱手:“顾先生慢走!” “方长!方长!我要喝水......”里屋内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 “姑姑醒了!” “娘子!” “娘!” “周婶婶!” 三大三小,六个人,先后跑进了屋内,围到了床铺前,关切的望着醒来周姑姑。 在丈夫的搀扶下,周姑姑坐起了身子,李方长适时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 一口将茶水都饮下后,周姑姑揉了揉发昏的脑袋:“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在这?” “娘子,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我再跟你讲,你要不还是再睡会?”憨厚男人脸上带着笑,说话间就想把周姑姑扶着躺下。 “不睡了睡得难受......”周姑姑一扭身子,就要起来,当她看到自己的木桌上空空如也之际,她急忙看向丈夫,问道:“我木雕呢?你给我放哪去了?” “木雕?木雕被一个道长拿走了。”憨厚男人应道。 “啥!我还指着买柱香拜拜,好让我家方长早日中举呢!” “什么道长要那木雕!” “家里的东西,你咋还给什么道长了?” 周姑姑蹙着眉头,眼看着就要发火。 李方长赶忙解释道:“姑!你听我来说,事情是这样的......” 一盏茶的功夫后,李方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复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周姑姑一拍大腿:“那是顾先生救了咱呐!” “快快快!方长!快去把顾先生找回来!” “咱得好好谢谢人家呐!” 132 显摆 追出门的李方长四处找了许久,也没有寻到顾宁安的身影。 围在外头的乡亲,尚能开口说话的那些人,他们有看到一位青衫先生跟一位道人离去。 可李方长都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跑了很远,都没能在寻到顾宁安。 回到卢家木屋门前,此刻尚有一众“嚼舌根”的围在前头。 先前李方长问他们的时候,这群人一言不发,就跟集体“哑巴”了似的,对他做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 如今,他们仍旧等在这里,一看到李方长,他们又是比划起了动作。 一旁,之前给李方长指路的老翁笑道:“方长小子,你刚才走得急,之前的事儿啊,我还没跟你说。” “哪位顾先生可是不凡呐!这些个嚼舌根之人的嘴,被他给封起来了。” “刚才他跟这些人说了,必须见着你家姑姑才能开口,还得诚心诚意对着你家姑姑道歉,得到人家的原谅!” “要不然呐,除了这辰午酉三时,能解开一刻开口,其余时候都得封起来!” 封人嘴! 此等手段怕不是神仙手段! 李方长满眼的震撼,那些被“封嘴”之人不断的对着他作揖,眼神中满是求饶之意。 “方长,找到顾先生了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等李方长凑近上前,那群被“封嘴”之人齐齐朝着周姑姑的方向围了过去。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陪着一道出来的卢峰不知发生了何事,径直挡到了自家老娘的身前。 只见那群被“封嘴”之人,在同周姑姑保持了一个合适的距离之后,齐齐朝着其鞠躬作揖。 “你们在搞什么名堂!”卢峰满脸迟疑,对着人群吼道。 这时候,一缕清风拂过。 一众“封嘴”之人齐齐觉得嘴前一松,原本紧闭不能张开的嘴巴,顿时能张开透气了! “周大梅,我对不住你!我不应该在背后嚼舌根,说那李方长是你偷生出来的野种!” “周姐!我惭愧啊!我再也不敢叫你周大虫了!” “我这张贱嘴要是再敢胡咧咧,就让我再也张不开嘴!” 一时间,各色道歉声一浪接着一浪。 望着眼前这一幕,周姑姑即错愕,又感到一阵莫名的舒爽,她看向了自家侄儿李方长。 后者对着她动了动口型:顾先生。 心中明悟的周姑姑笑着颔首,随即看向眼前众人。 这些人中,都是这小村子里的左邻右舍。 此等小地方的人,平日里闲得无聊,最喜欢做得事情,就是搬上一张小马扎,东拉西扯的嚼着这百十壶人家的“家长里短”。 要说他们有恶意,肯定是有的,但大部分情况下,这仅仅是他们的一个娱乐活动。 “诸位乡亲!听我说一句。”周姑姑的话音落下,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直起腰杆,静静地望着周姑姑。 “我呀,跟你们一样,是个一辈子没走出过这磐石村的村妇。” “有的时候吧,你们说我的那些话,倒也没有全部说错。” “毕竟,谁让我爱显摆这聪慧的侄子呢!” “所以有时候你们说了也就说了,我自己倒是也不怎么在意,该怎么跟你们吵,就怎么吵......但真遇上什么事儿,你看我何时没有插手过?” 说到这,周姑姑指向人群中的一位妇人,笑道:“小凤,你家儿子与我家峰儿一般大,那时候你没奶水,孩子饿得嗷嗷叫,是不是我给他喂的!” “后来你怎么说我的?说我显摆侄儿,又不是亲生的,还说这侄儿早晚成了白眼狼!” 闻言,名为小凤的妇人羞愧的低下头应道:“是,周姐,我对不住你啊!” “还有你,老刘!你家媳妇死得早,你现在那老伴,是不是我托人给你寻摸的?” “你怎么说我?说我爱管闲事,非要塞个老伴给你!” “还有晓红,李姐,赵妈,你们说说看,我周大梅,就没帮衬着过你们?” 倘若先前这些被“封嘴”之人是因为颇于对顾宁安的恐惧,方才争抢着同周姑姑道歉,心中的愧疚倒是真没多少。 可现在听完了周姑姑的一番话,无论是那些被点到的,还是没被点到的人,都是低下了头。 他们想到,眼前的妇人,真的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过援手,而且也从未要过什么回报。 倒是他们,就因为心中的那点嫉妒眼红,就一直抱着看笑话,落井下石的心态,去胡乱编排人家......啪! 人群中,老刘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周阿妹,我糊涂,我对不住你!恩将仇报,我他娘的活该一辈子张不开嘴!” 有人开了头,就有人跟着效仿,原本那些个争着道歉的,竟开始争抢着扇自己的嘴巴子! 仿佛只有嘴巴扇得越响,才能体现出自己的道歉是真诚的,是发自内心的。 “好了!”周姑姑推开挡在身前的儿子,高声道:“又不全是你们的错!谁让我这张嘴,就是忍不住想显摆呢!” “以后咱还是好乡亲,我少显摆,你们也别在乱嚼舌根我,咱一个村儿的,高高兴兴的,平平安安的,那才美勒!” 这时候,老刘跳起来道:“不行!” 如此不和谐的音调响起,众人纷纷朝他看去,眼神中带着质疑,仿佛他要是再说出些什么话来,就要群起而攻之一般! 老刘抬起双手,高声道:“你们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周阿妹还得显摆!咱不嚼舌根不就是了!” “这咱们村能出个秀才已经是光荣的事情了!” “要是能出个举人,也是咱得光荣不是!”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附和称是,有些人还当场就说“李方才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一定能中举人”! 刹那间,夸赞声,恭维声,此起彼伏,将那面皮薄的李方长夸赞得面红耳赤。 “好嘞!好嘞!”周姑姑在前头压了压手,待场面安静下来后,她才是开口道:“你们是不是让我显摆?” “是!”全场齐声应道,声音响得大破天! “好!”周姑姑伸手将一旁的卢峰拉到身前:“那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我也要显摆一下,你们不会介意吧?” “额......娘,你说啥勒!”猝不及防的卢峰尴尬道。 “咋!还不好意思!”周姑姑一拍自家儿子的后背,笑道:“刚才咱儿子敢挡到咱身前,这说明他混归混,但是孝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打量了卢峰片刻,齐声笑道:“是!” “那就成勒!” “从今往后,我不光要显摆我家侄儿,我这亲儿子,我也一样要显摆!” 众人齐笑:“成勒!” 133 有志者,事竟成 “好,今日的诗经就讲到这里,你们饿不饿,先生去给你们下碗面条。”说话间,李方长从书案前起身。 这时候,唐紫,王圣,孙德,齐齐起身,来到李方长身前,齐声道:“先生你坐,我们也要给您上课!” 一听这话,李方长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呦!你们三个小家伙,还要给我上课?” “今儿的太阳,不会是打西边升起来的吧?” 唐紫拽了拽李方长的衣摆,笑道:“李先生,你就去下头坐着吧!” 一头雾水的李方长笑道:“好好好,我去下坐着。” 很快,李方长坐到了“学生”的位置上,而三个孩子则是有模有样的坐到了“先生”的位置上。 笃!笃! 三个学生站在讲案前,齐齐伸手叩了叩桌面:“上课!” 李方长盘腿而坐,抱着胸,笑眯眯的等着三个学生继续讲。 结果三个学生也看着他。 半晌之后,唐紫“哎呀”了一声,开口道:“李先生......顾先生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说了,师生之间,上课要互相道好。” “互相道好?”李方长微微蹙眉,有些不明所以。 “哎呀,你们给先生演示一次!” 闻言,王圣同孙德立马站到一旁,一个扮演学生,一个扮演先生。 孙德清了清嗓子道:“上课!” 唰! 席地而坐的王圣立马站了起来,拱手作揖道:“孙先生好!” “同学好!”孙德拱手回应。 笃笃! 唐紫轻叩桌面:“顾先生说,同学就是先生对学生问好的称呼......” “顾先生还说,他那时读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这么做,表达了师生间相互的尊重。” “行,我明白了,再来一次吧。”李方长笑道。 不多时,三位学生重新就位,齐声道“上课”! 李方长站起身,拱手道:“唐先生好,王先生好,孙先生好......” 三位学生齐声应道:“同学好!” “行,现在可以坐下了。”唐紫压了压手,继续道:“现在开始上课......这也是顾先生那天给我们上得课......”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中,三个孩子绘声绘色的给李方长复现了一遍,当日顾宁安给他们所讲的课。 其实,顾宁安当日并没有给他们讲什么书本上的内容。 他只是将“文松墨”的故事,给这三个孩子讲述了一遍。 当然,他省略了很多的“少儿不宜”的血腥部分,大部分都是在讲述“文松墨”从当年意气风发,成为状元郎,一心为民清除贪官污吏,再到他为了护妻儿周全,行乞二十年,最后在到他重回庙堂的故事。 顾宁安讲“文松墨”的故事,是因为“文松墨”与李方才有着些许相同的经历。 李方才天生聪慧,可“文松墨”更有智慧,他可是当年的状元郎。 这状元郎寒窗苦读,成为府尹不过一年,就遭了那般苦难。 可文松墨并未被打倒,纵然从状元郎府尹,成为了流落街头的乞丐,也没有放弃过......“李先生,顾先生让我们转告你......有志者,事竟成。”三个孩子齐声开口,虽声音稚嫩,却直击人心。 “有志者,事竟成......”口中呢喃重复,李方长瞳仁微颤,只见他猛地站起身,高声道:“有志者,事竟成!” “顾先生,我悟了!” ....... “悟了?”顾宁安望着掌心红尘气,笑道:“有什么悟不悟的,若是竭力而为,仍不可成,那早些放下,倒也不失为一种潇洒......” “顾先生,你在跟谁说话呢?”年轻道人四处环视,确定周遭皆是密林,唯有他与顾宁安二人后,方才开口问了一声。 没有搭话,顾宁安随手收起红尘气后,淡淡道:“清元道长,还请你将所谓蝠神之事与我细细讲来。” 先前,在顾宁安带走了年轻道人后,这位倒是也诚实,一股脑儿的将自己的“家底”,以及如何设计“诱惑”普通人的事情给说了个明白。 这位道人道号清元,乃是此去南边二百里,“三无道观”的观主,上一任观主是他的师傅,已经在数年前去世了。 清元道长用可以蕴藏法力的木雕作诱饵,丢放在周姑姑的面前,而他则是独自躲在一旁,用以法传音的方式,指引其捡起木雕回家祭拜。 这里,他为了不吓到周姑姑,特地将木雕的身份包装成了众人皆知的正神“城隍”。 本就想着寻个庙宇上上香火,求神仙保佑李方长能考中举人的周姑姑,顿感这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结果没曾想,木雕一拿回家尚未祭拜,她就是顿感头昏脑胀,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再到后来,清元道长就适时出现,谎称有邪祟,收了铜板,解了法术,那就万事大吉...... 这“天衣无缝”的计划,恐怕普通人在怎么聪明,也无法看破。 奈何这清元道长也是“点背”,第一遭“作案”就遇上了顾宁安。 念在清元道长只打算骗取五十余文,后来承认错误的态度也算良好,顾宁安才愿意静下来听听对方为何要这么做。 结果这一听,发现这清元道长还真有“苦衷”。 清元道长骗取那些铜钱,并不是为了拿去花的,而是打算用来对付一位被称之为“蝠神”的野神。 据他所说,他会一门名为“金线钱”的法术,此法需要配合蕴藏“愿力”的银钱来发挥作用。 所以他才会大费周折,主动营造了一起“道人驱邪”的戏码,来从李方长他们身上获得一份蕴藏着“愿力”的银钱...... “蝠神本体应是一金翼蝙蝠成精,不知是谁为其修建了一座庙宇,还将其能驱邪缚魅,护佑平安的事情传开。” “一开始,蝠神的香火并不多,但随着时间一长,这蝠神的神力被传得越来越邪乎。” “除却最早的驱邪缚魅保命护身外,更多了什么求子,祛病,振神等等匪夷所思的传闻。” “这吸收的香火越来越多,蝠神就成了山林间的一位野神......” 134 蝠神庙 山野精怪成建立庙宇,受人香火的事情,并不算太过稀奇。 在顾宁安看来,只要这野神的的确确替人做了不少好事,那受人香火祭拜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当然,在正统神灵眼中,这些淫祠邪祀是不能被容忍的。 这不单单是因为野神会分担他们的香火,更多的是,野神大多克制不住贪欲。 很可能它们是从懵懂中,稀里糊涂的被人们奉为神明。 到了后来,吸收了足够的香火气,灵智大开的它们成了野神。 贪念一开,使各种邪术邪法来获取更多的香火,也是相当常见的事情。 故而,若是城隍发现了自己所管辖的地界,出现了淫祠邪祀,那定然会立马就将其扼杀...... “最早的时候,这蝠神确实做过一些好事,有人走坟地遇了游魂上身,它会替中邪之人驱邪。” “可后来,蝠神不甘于只有那一座类似土地庙的小庙宇......它想要更多的香火,所以就托梦于百姓,为其建造了一座大庙,塑了神像!” “如此一来,蝠神所受的香火就愈发的多了起来......修为大进的它竟为了收集更多的香火,主动驱赶孤魂野鬼去折腾百姓,待百姓前来上香祭拜,祈求驱邪缚魅的时候,它就要求人家在庙中一连供奉七日香火,方才肯替人驱邪。” 听到这,顾宁安打量着清元道长,笑道:“清元道长,你那法子,不会就是跟着那蝠神学的吧?” “顾先生,贫道已是知错,您就莫在取笑我了......”清元道长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道:“前来供奉香火百姓,大多是靠种地为生的,这一连七日供奉香火,还哪来的工夫去种地?” “可不种地就没有银钱吃饭,没有钱买香火......短时间尚看不出什么,可这日子一长,不少断了生计的百姓就干起了鸡鸣狗盗,甚至是杀人放火之事!” 顾宁安蹙眉道:“你既是修道之人,想来也知城隍的存在,你没有寻过当地城隍?” “哎!”清元道长一声长叹:“贫道自然是想过请城隍来解决此事。” “可奈何那山野林间,虽有人烟,却无城隍庙,贫道曾将隔壁县的城隍请来,结果到了地方,那蝠神庙竟凭空消失!” “那山野本就不属隔壁县的城隍管辖,如今扑了个空,人家尚以为贫道在戏耍于他,要不是看在我是道人的面上,非得教训我一番才罢。” “凭空消失?连带着庙宇一道隐匿了?”顾宁安有些不敢置信。 即使隔壁县的城隍出了自己的管辖范围,一身法力会大打折扣,但也不至于连野神庙宇都发现不了。 除非这位蝠神掌握了极为特殊的隐匿之法,外加法力修为已远超县城隍甚多。 清元道长正色道:“实在是千真万确,可在那县城隍离去后不久,那座蝠神庙又是凭空出现!” “既然城隍都发现不了其踪迹,那你凭什么认为你的法术能对付蝠神?”顾宁安疑惑道。 “顾先生有所不知,我这一手金线钱若是能集齐的愿力铜钱数量越多,威力就越大。” “我本是打算,集齐千枚铜钱,配上我手中这尊师傅留下的木雕,镇住哪蝠神庙一时三刻。” “届时再寻县城隍相助,铲除那蝠神庙!” 见清元道长说这些时候,毫无半点撒谎之色,顾宁安便是颔首道:“既然如此,那顾某便陪清元道长走上一遭,去看看那蝠神庙,如何?” 虽不知眼前的青衫先生法力修为究竟如何,但清元道长知晓,一定比他高得多得多! 多一份人手,多一份力! 顾宁安愿意去帮忙看看,他自然是乐得高兴,连道了一声“好”,便是紧着步子在前头带路。 ...... 卯时三刻,天刚蒙蒙亮起,本应是空气最清澈的时候,可这山林间却总是飘荡着一股子浓郁的香火味。 循着香火味最为浓郁的方向走去,能看到一座庙宇。 庙宇不大不小,被林木环绕,在这林间看到这一座庙宇,总感觉是有些突兀,似是破坏了原本应有的绿意。 约莫数十位手持香火之人,围在蝠神庙前头,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你们不知道,这蝠神是真灵!我与娘子成婚数年怀不上一胎,来这拜了拜蝠神,没过多久,我娘子就怀上了,你们看我家娘子这肚子圆鼓鼓的,肯定是个大胖小子!” 说话之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糙汉,他身旁的妇人肚子鼓掌,看这样子,是没多久就要生产了。 “哎呦!你娘子这肚子,可不能让她乱跑了喔!就该待在家里,不得出来见风了!”一位老妪提醒道。 糙汉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有蝠神在,咱是一点儿都不怕,只要诚心上香,就是在这庙宇中生产,那也能逢凶化吉!” “娘子,你说是不是?” 怀孕妇人颔首,摸了摸肚子:“嗯!若是能在这蝠神庙中生产,那还是咱和咱孩子的福气!” “说不得能得蝠神青睐,让咱家孩子出生就聪慧无比呢!” 顾宁安同清元道长站在人群之中,瞧见了这一幕的他们,脸上表情各异。 清元道长压低了声音说道:“这蝠神的本事还真大,竟然真有帮人绵延子嗣的本事!” “那不过是一股气罢了......”顾宁安摇了摇头,迈过庙宇门槛,走进庙中。 蝠神庙内部陈设简单,一座蝠神像居中摆放,神像前头摆放着五个蒲团,每个蒲团前都有一尊香炉,香炉中残香满盈。 虔诚的香火客,或手持红香瞩目于蝠神像,倾诉这着自己的愿望;亦或五心朝地,一遍又一遍对着蝠神像叩首...... 位于神像两侧,还紧凑的摆放着一个个蒲团,粗粗看去,两侧的蒲团加起来,共有三十之数。 清元道人在一旁同顾宁安低声解释了一番。 这些摆放在两侧的蒲团,是后来加设的,为的就是让那些需要在蝠神庙中长时间祈祷的人有个歇脚的地方。 一缕缕香火气,乃至常人不可见的“信仰之力”,源源不断的飘向蝠神像。 “都给老子滚开!” 伴随着一阵厉喝,一瘦高男子闯进了庙内,其跑过之处,带过一阵微风,其间夹杂着香火气都掩盖不住的的血腥气...... 135 显灵 瘦高男人一把推开了居中蒲团上的一人,跪到了蝠神像面前。 这瘦高男人身着黑色麻衫,其衣摆上有一大滩乌红色痕迹。 只见他从腰间拔出一捆手臂粗的红香,红香看着有些润泽,颜色也相较于其他更为艳红。 双手紧握红香,瘦高男人俯下身子,用摆放在炉案底下的油灯将手中的红香悉数点燃。 做完这一切,他跪直了身子,虔诚的望向蝠神像,正色道:“蝠神保佑!蝠神保佑!我被邪祟给缠上了,请蝠神帮我!” “蝠神保佑!蝠神保佑......” 一连重复了数十次后,瘦高男子将那捆冒着青烟的红香悉数插入香炉之内。 上完香,他没有起身,而是不断地对着蝠神像跪拜磕头,一刻不停! “血腥气,厉魂气缠身,此獠杀人了!”清元道长眼神凌厉,语气蕴怒。 能察觉到厉魂气,证明这清元道长有些本事,但却不算太多。 在顾宁安的眼中,这瘦高男子的身后,站着一道神色狰狞扭曲,满身是血的女魂。 女魂的怨气极重,一对满是鲜血的手,不断地朝着瘦高男子的脖颈处靠近。 天地有矩,阴阳两相隔,人与鬼之间存在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女魂想要杀死眼前这个将其杀害了的凶手,可却被阴阳相隔的规矩给阻碍了。 然而,这种阻隔并非不可破。 倘若阴阳相隔的屏障天然存在,那孽障,怨气之类,便是那通过屏障的桥梁。 如今这瘦高男子身怀杀孽,女魂怨气又在不断攀升,阴阳相隔屏障,正在逐渐消失。 只需要再多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这女魂就能突破阻隔,杀死这瘦高男子。 惊恐无比的瘦高男子,一定是通过“杀孽”的桥梁,看到了被自己杀害的女魂,方才会如此焦急的赶到蝠神庙,请求蝠神帮忙。 一刻过去,瘦高男子面前的那捆红香悉数燃尽,浓郁无比的香火气飘入蝠神像内。 刹那间,蝠神像微闭的双眼透出一道红光! “蝠神显灵了!快磕头!”不知是谁呼喝了一句,庙内的香火客齐齐五心朝地,对着蝠神像不断磕头。 如此一来,又是有不少的信仰之力飘荡而出,被蝠神像所吸收。 蝠神像双眸中荡出的红光扫向在场众人,见到有两人未跪拜,其眸中红光一闪,从清元道长的身上掠过之后,便在顾宁安的身上停留了足足十息,方才缓缓挪开。 “蝠神救我!蝠神救我!” “我身后有个怨鬼,他要害死你最虔诚的信众啊!” “你看我,我带来的香火最多!” “蝠神救我,我日后一定带更多的红香而来!” 嗡! 蝠神像的双眸中激射出一道红光,直奔女魂而去! “什么蝠神!不过是助人作恶的蝙蝠!”女魂厉喝一声,被红光锁定的她顿感魂魄灼热,马上就要被打得魂飞魄散! 嘭! 伴随着一声脆响,红光凭空炸裂! 女魂见状放声大学,纵不知为何蝠神像的法力碎裂,但她只要一刻不魂飞魄散,那就有报仇的机会! 蝠神像没有继续对女魂发动第二次攻击,先前它的术法被阻拦的时候,它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法力波动。 这意味着,有一个实力远高于它的存在就在附近! 而这个人,绝对就是那青衫先生! 思虑再三,蝠神洪亮的声音缓缓响起:“先生何故阻我?” “冤有头,债有主,报了仇,便散了吧。”顾宁安没有理睬蝠神,而是看向了女魂说了一句。 闻言,女魂顿感眼前的阻隔荡然无存,她发现自己可以触碰到眼前这个杀害自己的男人了! 恨意滔天的她只是瞥了一眼顾宁安,直接掐死了身前的瘦高男人! 扑通! 瘦高男人舌头吐得很长,瞳孔涣散的他一头栽到了面前的香炉之上,炉中香灰洒落一地。 解决了仇人阳间身,女魂定在原地,待瘦高男人的魂魄离体后,一口将其吞吃了下去! 目睹了这一切,顾宁安并未说什么。 杀人者,人恒杀之,女魂大好年华,死于瘦高男人之手,如今大仇得报,讨回些利息也是理所应当。 这瘦高男人的三魂归于天地,只会脏了这红尘人世...... “小女子夏梦,多谢先生!”女魂飘至顾宁安身前,跪拜道。 顾宁安摆了摆手:“无妨,你自行消散吧,若去了阴司,即有害人的缘由,恐也要受那勾魂索之苦。” “多谢先生成全!”一句话落,女魂的样貌逐渐变得清秀起来,先前的可怖面容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带着惨淡微笑的脸。 呼~ 一道清风拂过,女魂化作点点萤光,消弭于天地间。 最后时刻,清元道长亦是看到了她的模样,结合顾宁安的话,他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 原本他还以为,顾先生比他强,但不至于能比蝠神还厉害。 但眼下看来,似乎蝠神在这位先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想打碎女魂没能做到,自家香火客,被当面杀死......甚至蝠神的问话,顾先生都没有半点理睬的意思! 清元道长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道:“顾先生,咱能对付得了这蝠神吗?” 顾宁安抬了抬眉眼,将视线重新落那蝠神像之上,淡淡道:“你是自己去城隍处,还是我送你去?” 蝠神像沉寂了片刻,泥石像瞬息化作了一滩黑水融入了地面之中。 “不好!这斯要跑!”清元道长大喝一声,随即祭出了那尊木雕。 只见其咬破食指,将鲜血涂抹于木雕像的双眸处! 噌! 一缕金光自木雕像的双眸中迸发而出,化作了一团金色大网,朝着化作黑水的蝠神像覆盖过去! 金色大网与黑水一经接触,便是发出了剧烈的“滋滋”声,腥臭的黑烟升腾而起! 砰! 不过一息之间,金色大网轰然破碎,黑水彻底融入了地面,消失无踪! “顾先生!它跑了!”清元道长满脸焦急,他想不通为何顾宁安不动手。 顾宁安淡淡道:“无妨,本就是在等它走。” 136 三无道观 “先生不想除它?”清元道长一脸不敢置信的说道。 他虽不知顾宁安的底细,但这位青衫先生从头至尾都给他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荣有如此气质的存在,竟然就那么看着一位野神为非作歹,而放任其逃窜? 顾宁安摆了摆手道:“别急,此地泥塑并非蝠神之全貌,让其带着香火气离开,也是为了将其根除。” 闻言,清元道长呼出一口气:“那我等赶快去吧,趁着蝠神的气息尚未完全消散!。” “嗯,走吧。”顾宁安不紧不慢的走出蝠神庙。 外头的香火客自然是听见了刚才里头的动静。 不明所以的他们,对这两位闯入蝠神庙的不速之客,那是既害怕,又憎恨! 若不是蝠神都跑了,他们肯定要群起而攻之,以彰显自身对蝠神的忠诚。 见顾宁安淡然的目光扫来,一众香火客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其对视。 顾宁安打量了他们一阵后,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便是领着清元道长快步离去。 待他们走远之后,那些人过了好一阵子,方才敢开口说话。 “这是哪儿来的人,怎么连蝠神都对付不了啊?不会是什么法力高强的邪祟吧?” “胡扯,邪祟肯定不是,其中那个道士我曾见过,就是在三无观中的那个小道士,如今他师傅了,他就成了观主......他还曾跟我说过,那蝠神是邪神,让我不要信勒!” “狗屁邪神,蝠神帮我们那么多,怎么可能是邪神!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是邪神又如何?我的日子那么苦,也没见什么大罗金仙赐我万两黄金,让我过过好日子啊!” “就是就是!没有蝠神,我家都要绝种,希望蝠神能逃过一劫吧......这蝠神像没了不要紧,我等到时候在给蝠神造一个!” “对对对!只要我等诚心再造神像,蝠神将来一定会念我们的好!给我们更多的赏赐!” 噗~噗! 伴随着两道响亮的气声,一股子浓郁的腥臭自那“怀孕”妇人的身侧逸散开来。 其丈夫捏着鼻子道:“娘子,你吃勒,放屁那么臭,还那么响!” 妇人红着脸,抚了抚肚子,刚欲说什么的她脸色骤变:“我孩子呢!我孩子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了妇人的肚子!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 “身怀六甲”的妇人,在放了两个“震天屁”之后,竟然平坦了下来! 松垮的衣衫耷拉而下,看上去几位诡异! 糙汉冲上前去,摸着自家娘子的肚皮:“孩子,孩子呢!娘子,你可有什么不适?” 妇人喘着粗气,双目充血,脸色涨红!当糙汉打算直接将其背起来送医的时候,妇人身子微微倾,又是放了一个响屁......恶臭的气味将众人熏得倒退几步,如释重负的妇人摸着肚子:“好像不疼,可我的孩子呢?” “这屁里头咋一股子香火味?”一位老妪捏着鼻子,皱眉道:“该不会你压根没怀上,肚子里装着的就是一股子气吧?” 唰! 老妪一句不经意的话,让众人回过神来! 糙汉吞了口唾沫道:“这么说来,求子之事,是假的?蝠神骗了我们?” “把一股子气塞到我娘子的肚皮里,充当孩子?” 一时间,众人默然,即使亲眼目睹,他们在短时间内也不愿接受蝠神确确实实骗了他们............“顾先生,你确定还能找着蝠神吗?” “这都快走到我三无道观了......” 清元道长忍不住问了一声。 自打他与顾宁安离开蝠神庙所在的老林之后,顾宁安的步行速度一直不快。 与其说他是在追击邪神,倒不如说他是在林间漫步,观赏山林景色。 之前,蝠神刚离开的时候,清元道长还能感知到一缕蝠神的气息,可到了现在,他是一点方向都找不到了。 顾宁安指了指老山丘上的道观,笑道:“这就到了。” “到了?”清元道长皱眉道:“您是说那蝠神藏到我这道观里头去了?” “不能吧?” “三无道观虽非名满天下,但底蕴还是有一些的,我师父在这道观中设下过驱邪大阵!邪祟进入均无法遁形!” “我还记得有一遭,隔壁县的城隍追一邪祟经过三无道观上空,那滑溜的邪祟,直接被道观内的阵法给打得魂飞魄散!” “当时那城隍都对道观中的阵法赞誉有加。” “阵法若是启动,我是能感应道的,可眼下这阵法无异......恐怕这蝠神不可能藏匿到我这道观里头来。” 顾宁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去看看吧,若是寻不到,权当顺带游览道长的道观了。” “这......好吧。”清元道长心情复杂。 在他看来,恐怕顾宁安当时是没有留下蝠神的能力才没有出手。 如今说是能找到,实际上恐怕也是抹不开面子罢了...... 要除蝠神,还是得另寻他法...... “顾先生在,这边请。”心态这一调整,清元道长脸上的愁容都是少了几分。 顾宁安颔首,跟着爬上一条微微倾斜的小山坡,没走多久,就是来到了“三无道观”的跟前。 道观四面筑起土围墙,大门前挂着一块布满尘埃的牌匾“三无道观”。 牌匾上的字迹倒是不错,据清元道长介绍,是出自他师傅之手。 穿过老旧木门,走进道观中,便可看到院中摆着一尊三足大鼎,鼎中仅有些香灰,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来祭拜过了。 “清元道长,你们道观供奉的是?”顾宁安指了指正殿的方向问道。 清元道长笑道:“我三无道观供奉的祖师,便是三无道尊。” “其实我手中的木雕,也就是三无道尊。” “三无道尊......我倒是未曾听说过,这道教供奉的祖师都不同吗?还是都供奉的三无道尊?” “自然是不同的,这三无道尊为我三无道观独有师承。” 说话的工夫,顾宁安与清元道长一道走进正殿。 正殿内的神坛之上,矗立着一尊面容威严的神像! 神像通体为铜黄色,材质倒是与寺庙内的罗汉像差不多,可其外形却与城隍神像相似...... 137 贪慕长生 顾宁安同清元道长各自寻摸了一个蒲团坐下,聊起了道教的事。 似乎他们都忘却此行本身是来寻蝠神的。 一番交谈过后,顾宁安又知晓了不少关于此世道教的事情。 此方世界的道教中,与前世道教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点。 诸如三清道祖,在这方世界就是不存在的,可道教教义之中,又有对天地三清气的解释;又比如这道德经,出自老子之手,又与后世一般,被天下众道教奉为经典。 总的来说,此世的道教分支极多,信仰大相径庭,有的有自家的道祖,有的则是没有,讲究修信自身...... 故这三无道观,所信仰的三无道尊,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存在。 清元道长聊得兴起,便反问道:“顾先生,您这一身法术不凡,尤其是哪一手障眼法,将我彻底骗了过去。” “不知您师出何门?可有传承?” 顾宁安笑道:“并无师承,算是随便找了个本书学习的江湖散修?” “额......好。”以为顾宁安是不愿多提,清元道长也觉追问人跟脚不太合适,就转移了话题:“这蝠神看来一时三刻也寻不到,先生要不要在道观内吃上一顿斋饭再走?” “寻不到?”顾宁安指了指一侧的“三无道尊像”,笑道:“不就在这吗?” 此话一出,清元道长的眉头顿时拧成一股绳:“顾先生,您若不喜我道观传承,大可直言,切勿给我家祖师泼脏水......” “稍安勿躁。”顾宁安压了压手,右手比作剑指,凌空书写了一个“现”字! 嗡! 淡金色的“现”字化作一根细绳,钻进了三无道尊像中! 见此情形,呲目欲裂的清元道长猛地起身,持着手中桃木剑,就是要对顾宁安动手! 啪嗒!啪嗒! 三无道尊的铜像上,开始渗透出浓郁腥臭的黑水,眨眼的功夫就将整座铜像给包裹了起来! “这...这这这!”手持桃木剑的清元道长震颤无比,他掐动法诀,厉声道:“乾三元,坤六段,天地三才化雷火......” 只见其手中法诀都快搓出火星子了,周遭却是没有半点法力波动浮现! 清元道长不敢置信的说道:“阵法呢!阵法怎么失灵了!” 顾宁安没有回应他,只是耐心的等待着黑水一点点从铜像上淌下,落到地上后,凝聚成一道黑影。 黑影渐渐成型,可以看出,其背生双翼,翼上有着淡金色的花纹。 这是金翼蝙蝠的样貌,并不算奇怪。 可诡异的是,这蝠神的样貌在完全成型后,竟像是一个背生双翼的人! “这蝠神可以化作人形?”清元道长再度发问。 顾宁安顿了顿道:“清元道长,请你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他是你的师傅......” “不可能!” “不可能......吧......” 一连两句回应,证明了清元道长内心的跌宕。 “哎......”一声长叹发出,蝠神徐徐转身,一张苍老的面容映入了清元道长的眼帘。 “师...师...师傅!”清元道长结巴道:“怎么会是你的脸......” “不对!这都是障眼法!假的!” “全都是假的!” 状若癫狂的清元道长紧握桃木剑,望向了顾宁安,咬牙道:“顾先生,这是你的障眼法,对不对?你一定是像最早那般一样,同我开玩笑呢,对不对?” “清元......修道之人,自当明神定气,遇事处变不惊,这是我第一天就教给过你的......你到现在都没能明白?”蝠神的语气沧桑,宛若一个迟暮老人。 “师...不,你不是我师傅!”清元道长冲上前去,剑指蝠神面门:“我师傅是道人,他不可能是你这邪神模样!” 被禁锢住的蝠神动弹不得,望着直逼眼前的桃木剑,他那对红黄相间的瞳仁中没有半点惧色:“动手,除魔卫道,这是三无道观的祖训。” “啊!”清元道人一闭眼,用力向前刺去,就在即将刺中其面门的那一刹那,他手一松,直接将剑丢到了地上。 见此情形,蝠神不由得长叹:“没长进......” “为了长生吗?”顾宁安冷不丁的一句话,吸引了蝠神的目光。 后者沉默了良久,随即大方承认道:“是,但也不全是。” “贫道自修道以来,除邪三千余次,救人无数。” “然而,就连这些山脚下的人村民,都极少有人前来上香祭拜。” “也许在他们的眼中,贫道这般道人,既有法术,就理所应当的帮助他们!” “帮了不是恩,不帮就是错!” “贫道阳间身故之时,清元下山请那些村民来送我一程,他们都不愿......” “可偏偏我成了蝠神之后,仅仅是给他们一些小恩小惠我,就能让他们对我敬爱有加,甚至愿日日供奉,为我提供香火修炼。” “既然如此,贫道便做他们眼中的蝠神,用他们提供的香火,愿力修炼,倒也是让他们偿还了当时我帮他们的恩情。” “顾先生,你觉得我错了吗?” 顾宁安应道:“错?是非对错,皆唯本心,你有你的度量衡,我也有我的。” “我不能说你对与错,因为我同你的度量衡不同。” “你觉得自己没错,那就是没错......而我觉得你做得事情有违天和,那就该受到惩处。” 闻言,蝠神沉默了许久,笑道:“顾先生倒是奇人......” “今日技不如人,落于先生手中,贫道尚想争取一线生机,可否劳烦先生听听我的条件?” 顾宁安笑道:“说来听听。” “就贫道所知,纵修仙法者,亦有阳寿耗尽,消弭于天地间的那一刻。” “不过,神道香火可避免这一点......” “先生若愿,贫道可与先生合作,从今往后,得到的香火三七分成,您拿七成。” 顾宁安抬手:“好了,若是用长生为饵,恐怕是钓不起我半点兴趣。” “另外,纵然是走神道香火,也并非寿元无穷......就连正神城隍,都有阴寿之限,又何况于野神?” 蝠神皱眉:“先生此话就过于虚伪了......难道先生当真不贪慕长生?” 138 肥水不流外人田 顾宁安笑道:“我说不贪慕,你也不会信,那你又何必多问?” 闻言,蝠神低头不语,沉默了良久后方才开口道:“容我徒儿动手,可好?” “他?又何必如此?”顾宁安淡淡道。 蝠神扯出一个微笑:“恳请先生就容他一炷香的功夫......” 顾宁安颔首:“清元道长,一炷香的功夫容你思量,若你实在下不去手,顾某会代劳。” 清元道长顿在原地,望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师傅,他不禁发问:“师傅,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值得吗?” 蝠神笑道:“值,师傅起码见到了作为人时,见不到的光景......” “抓紧动手杀我,我死在你手里,也比死在旁人手里要好。” “杀了我,你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说不定天道还记你一功,落些功德之力给你!” “肥水不流外人田,抓紧!” 清元道长沉默了许久,正欲捡起桃木剑时,正殿外忽然传来一道问询声:“敢问铭德道长可在?” 循声望去,一位拄着拐的佝偻老者倚于门边,密缝着眼睛朝里看着。 铭德乃是清元道长的师傅,生前的道号。 清元道长屈指一弹,施出一个简单的障眼法,阻隔了其师的身形。 即使人家是来找他师傅的,恐怕他师傅现在这般样貌,也不再适合见人了。 许是有人来访,能暂且让他放下“抉择”的原因,清元道长连忙就朝着门前的佝偻老者迎了过去。 “老人家,铭德道长是我的师傅,您找他有什么事儿吗?” 佝偻老者笑眯眯的从背上卸下一个包裹,递了出来:“你师父他在不,老头子我是来给他送腊肉的。” “腊肉?”清元道长看了一眼手中沉甸甸的包裹,应道:“我师父他出远门了,我替您转交给他吧。” “好,好!”佝偻老者锤了锤腰,笑道:“那你再替我给你师父带句话。” “就说谢谢他当年在悬崖边救了我儿,我儿已经成婚了,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清元道长愣了愣道:“好,老人家要不我送送您?” 佝偻老者笑着摆了摆手,徐徐转身:“用不着,老头子我能自己走来,就能自己回去......” 不多时,佝偻老者的身影消失在了道观大门处。 清元道长提着沉甸甸的包裹,来到蝠神面前:“师傅,给你的,你还记得那老人家吗?他为啥要给你送腊肉?。” 蝠神望向房梁,似是陷入了回忆:“我记起来了,这老丈的儿子当年被一直大虫逼到了悬崖边,是我把他救下来的。” “当时我急着去另一处驱邪,只留下了三无道观和道号就离去了。” “最后,他好像是说,要给我送腊肉来着。” “当时遇到他的地界,在华州。” “华州!距这可近千里呢!”清元道长瞪大了眼睛:“照他那速度,还不得走上个大半年?” 一旁,顾宁安掐指一算,插话道:“我算了算,刚好九个月零十五天......这腊肉是去年正月里头腌制的。” 对于顾宁安会卜算,在场的二人都不觉有奇,蝠神笑了笑道:“倒也还是有记得我的人......” “这腊肉与香火,那个更入得你的眼?”顾宁安笑问道。 蝠神吸了吸鼻子,感受到那浓郁的肉香,笑道:“腊肉,这回咱选腊肉。” 清元道人看向顾宁安,拱手作揖道:“顾先生,可否让我师傅尝尝这腊肉?” 不等顾宁安开口,蝠神立马呵斥:“这腊肉是给铭德道长的,我是蝠神,吃不得,不能吃。” “你赶紧杀了我,待我死后,将这腊肉送我坟前去......记得带些好酒,这腊肉陪酒......啧啧啧!” “想想都要流口水咯!” “可是......”清元道人仍犹豫。 一旁的顾宁安开口道:“清元道长,距离一炷香的时间还有十息,届时你不动手,我就动手了。” “清元!别他娘磨磨唧唧!” “赶紧动手!老子要是死旁人手里了,你就不孝!” “动手啊!我是蝠神,不是铭德道人了!” 在蝠神的百般催促下,清元道长咬着牙将桃木剑送入其胸膛。 原本清元道长定然是杀不死蝠神的,可如今蝠神被顾宁安封禁了一身修为法力,这本就自带驱邪之力的桃木剑便轻而易举的杀死了蝠神...... 蝠神神魂破碎,化作一阵白雾,随风而逝。 清元道长隐隐间听到,铭德道人最后对他说了一句话:“有长进,比我拿起的放得下......记得把腊肉给我送来,要快......” “此间事了,我走了。”顾宁安的话语,让清元道长回过神来,当他循声看去的时候,顾宁安已经走到了观门处。 见状,清元道人忙不迭的高声道:“顾先生,不留下吃顿斋饭吗?” “不吃了,去给你家师父送腊肉吧。”留下一话,走出道观的顾宁安身形没入了山雾中。 闻言,清元道人冲着顾宁安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揖,一缕红尘气自其身前一闪而逝...... ...... 月色寂寥,静谧的山林间,时不时的有飞禽从枝头腾起,翅儿震颤间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一处空地上,顾宁安盘腿坐于一处篝火前。 篝火之上,架设着一张被卷成盆形的蒲扇叶,蒲扇叶中,漂浮着一块块被对半切开的鲜菇。 这些鲜菇是顾宁安在一处树荫底下发现的,看这菌菇长得颇“肥”,他便起了就地取材,煮上那么一锅鲜菇汤的念头。 伴随着汤水的沸腾,浓郁的菌菇鲜香微逸散开来。 见这汤水煮的差不多了,顾宁安也不怕烫,捏着蒲扇叶卷起了两边,将其从篝火上端了下来。 拿起用叶儿制成的勺子,舀起一勺汤,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后,顾宁安便迫不及待的将其送入口中。 仅仅是放了满满一锅的鲜菇,未曾有其他的任何的配料,这汤水入口便是鲜甜无比,余韵更是返上来一股独有的清香气。 趁着菇汤热乎,顾宁安一口气将其中的汤水和鲜菇都送入了口中。 吃饱喝足之后,他正欲寻颗大树好好睡上一觉,其身后的红尘剑,忽然发出了一镇嗡鸣声! 反手拔出红尘剑,只见那剑身之中,已然交织缠绕了足足有二十缕红尘气。 其中有一缕红尘气忽明忽暗,显得有些“暴躁”,顾宁安伸手轻触剑身,那缕异动的红尘气,便顺着其气机索引缠绕到了他的指尖之上...... 139 朝花幕谢 一条蜿蜒的土路之上,一位耄耋老者怀抱着一幅画卷,气喘如牛的他躬着身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哈~哈~哈~” “夫人......老头子我,好像有点走不动了......” 耄耋老者踉跄着走了几步,靠上了一颗老树,竭力将怀中画卷展开的他,望着画中女子不由得发笑:“人一老啊,就不中用了......” “这距离最近的南赤海,都还有上万里呢......” 说话间,耄耋老者背靠着老树,一点点滑下。 当他的身子,滑到地下后,耄耋老者将画卷捂到了胸口,笑道:“大话说早了,这海,好像是看不成了......” “夫人,那日赏花遇到的顾先生,你还记得不?” “他说,落花无踪,根茎尤在......你等着我,我这就去寻你咯......” “这海,咱找着你之后,就带你去看......” 说到最后一句时,耄耋老者彻底合上了双眼。 哗~ 清风拂过,一枚赤红色的花瓣随风而起,在耄耋老者的上空盘旋翻飞。 陡然间,耄耋老者的头顶上空下起了一场花雨,没一会的功夫就将其淹没在了赤红色花瓣之下...... ......哗啦~啪!哗啦~啪! 汹涌的海浪拍打在岸边礁石之上,咸腥的海风呼呼的刮着。 不远处,展翼的海鸥时而贴着海面滑翔,时而腾飞而起,冲上夜幕云霄。 海岸边,一耄耋老者躺在一片赤红的花瓣之中,微闭着双目,像是睡着了一般。 啪嗒!一滴海水落到了其布满了褶皱的脸颊之上,熟睡的老者似被惊醒,他睁开双眼,看着漫天星辰,听着耳边的海浪声,浑浊的眸子里,不由得浮现一丝疑惑:“我这是死了吗?” 徐徐坐起身子,耄耋老者静静地打量着四周。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那铺在其身下的赤红色花瓣,花瓣之下还有细密的沙砾。 紧接着,便是那汹涌的海浪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望着漆黑的海平面,耄耋老者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朝怀里看去。 当他发现,自家夫人的画卷仍在的时候,舒了一口气的他将画卷展开,笑道:“娘子,我大概是死了......也不知道是我的魂魄游荡到了海边,还是我的臆想......” “总之,咱们好像到了海边了......” 说话间,耄耋老者抓起了一把沙砾,感受着沙砾从指缝间落下,他笑道:“人死了的感受,还跟活着没啥两样嘞!” “余老丈,日头快要升起来了......这海边的日出,可又与那山峰上的日出大不相同。” “不瞧仔细了,可要后悔。” 一道熟悉而又温和的声音响起,余老丈怔了怔,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那不远处的礁石顶上,一青衫先生正笑眯眯的望着他。 “顾!顾先生!”耄耋老者瞪大了眼睛,伸出干裂的手指:“你年纪轻轻的,咋也死了!” 顾宁安笑了笑道:“余老丈,有没有可能,我们都还活着呢?” “不可能!我死了,又不是老糊涂了!” “我分明记得,我在一棵老树底下睡死了......” “一眨眼就出现在这海边了,肯定是魂飘过来了,要不就是老头子我在做梦,梦到我带着娘子来看海来了......不对啊,老头子我咋还梦到你嘞?” “对了!一定是我死之前,想起了你说得那番话,才会梦到你了!” 闻言,顾宁安不由得发笑道:“人死了感受不到痛,余老丈何不试试?” “试试就试试。” 余老丈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 “哎呦!” “疼嘞!” “不是梦!我没死!” “那我是咋到这海边来的,还有这些个花瓣......这不是我从山上下来那天,飘过来的一朵红色花瓣吗?” “咋就变得那么多了!” 顾宁安摆了摆手道:“余老丈,要日出了,你是想带着夫人看海上日出,还是想搞清楚自己咋来的这儿?” “日出!看海!”应了一声,余老丈连忙将画卷对准了海平面的方向。 见状,顾宁安也将目光投向了海平面的尽头处。 天渐渐破晓,海面上升起了一阵薄雾,如同给海面铺上了一层银纱。 “咕咕!” 细长清脆的海鸟啼叫声响起,打破了眼前的寂静! 没一会儿的工夫,金色的圆日从海平面的尽头徐徐浮起。 金光穿过薄雾,洒向海面,将银纱染成了金黄色。 淡金色的朝霞,伴随着朝日的升起,一点点扩散开来。 落到海岸边的时候,耄耋老者激动的站起身,将手中的画卷举得老高:“夫人,你看你看呐......海,海边的日出,咱瞧着了!” “好看得紧嘞!难怪你一直想看!” 一旁,顾宁安静静欣赏着这难得的美景。 两世为人,他也是第一次在海边看日出,这壮丽的景象,属实是让人心神愉悦。 也难怪后世那些个靠海的城市,会让那么多的游客趋之若鹜...... 约莫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日头彻底从海平面上升起,高悬于天际之上。 耄耋老者的眸子宛若一池浊水,日头倒映在其间,使得其眼眸都看上去清澈了不少。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那道青衫身影。 盯着其看了一阵,思量了一阵,耄耋老者笑问道:“顾先生,是你带我们来海边的吗?” 闻言,顾宁安目视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点了点头,算作是肯定的回应。 “谢先生!”耄耋老者抱着怀中画卷,对着顾宁安深深一揖。 “余老丈不必如此,我也是顺道来看看这海边的日出美景。” 顾宁安抬了抬手,一股无形的力,将弯下腰的耄耋老者扶了起来。 感受到那股子无形的搀扶力,耄耋老者便是明白,自己所猜想的事情没错。 他曾在山上遇到的青衫先生,实则是一位活神仙! “敢问顾先生,我现在究竟是死是活?”耄耋老者拱手道。 顾宁安顿了顿道:“算是活着,但你阳寿已尽……如今这状态便如那长春花般,朝生长幕凋零……” 140 发大水了 “余老丈好好陪您的夫人欣赏这海景吧,顾某就不多叨扰了。”言罢,顾宁安便从礁石上跃下,不紧不慢的朝着海岸边的渔村走去。 “顾先生,谢谢你嘞!”余老丈冲着远去的顾宁安高喝了一声,随即转过身去,将画卷对准了自己,笑道:“夫人呐,原来这世上真有神仙......还让咱给碰上了!” “这运道不可谓不好啊!” 说到这,余老丈席地坐了下去,将画卷重新面向了大海之后,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夫人,神仙都说了,咱来世能认出你......你可一定得等着咱呐......” 一日之短,不过在日升日落间消逝。 转眼已是日落时分,海面上开始零零散散的出现一个个“小黑点”,那是出海捕鱼的船只。 其中一艘最靠近岸边的船只上,立着一个年轻汉子,他的目力不错,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岸边的礁石旁,坐着一位耄耋老者。 年轻汉子加快了滑动船桨的速度,自语道:“这老丈是个生面孔啊,这马上日落涨潮了还坐在岸边,甭在一个不留神,被潮水给卷进水里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后,年轻汉子将船停泊在了岸边,放下船桨的他第一时间朝着礁石边跑去。 可当他大步跑到了礁石边后,却见礁石旁空无一人。 “奇了个怪了,我这靠岸前,还看到那老丈坐着呢,咋泊个船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望着沙滩上依稀能够看到的“坐痕”,年轻汉子心头一凛,看向了海面:“这潮水应该还不至于将人卷下去才是......” 恍然间,年轻汉子在不远处的海面上,看到了一簇红艳艳的花瓣。 花瓣聚拢在一堆,宛若一条艳红的“毛毯”漂浮在海面上。 在花瓣的中央,隐隐能看到一张画卷被簇拥了起来...... ...... 夜幕彻底降临,一艘艘捕鱼归来的木舟井然有序的停靠在海岸边。 此刻,先前顾宁安他们所待的礁石,几乎已经完全被海水所淹没。 顾宁安漫步在小渔村中,在街上看到最多的,便是晾晒在户门前的各色鱼干,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腌鱼香味。 此地不同于其他县城村落,一到了夜里,这街上的行人就稀疏了起来,就连叫卖的商贩都是三三两两,商贩们也不吆喝,就那么坐在摊位前发呆。 不过倒也不是他们做生意不积极,实在是此地靠海,鱼获本就不稀奇,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捕鱼,这鱼儿啊,也就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要买鱼的,看到你在摆摊,自然会上前来......这不买的啊,你就是拽着人家也不要,所以吆喝自然就失去了意义。 顾宁安从一鱼贩手上,买了一条鲜活的石斑鱼,才花了六十文钱,个头足有五斤重! 这可让其不得不感叹这靠海的“鱼价”就是便宜。 若是放倒后世,这条石斑鱼,起码也要卖到近千的价格! 带着石斑鱼回到了他暂时落脚的小客栈,将鱼交给客栈的伙计处理之后,他便是回到了自己的客房之内候着。 客栈的伙计将鱼处理好之后,就会给他送到屋子里来......一炷香的功夫后,店伙计将清蒸石斑鱼送了上来后,收了十文钱的加工费后,就是快步退了出去。 闻着清蒸石斑鱼发出的鲜香味,顾宁安迫不及待的那起筷子,从其腹部夹起一块鱼肉,将骨刺挑去后,又是沾了沾盘中的汤汁方才送入口中。 石斑鱼肉质紧实,入口肥而不腻,口感细腻,只需轻轻一抿,微微的甘甜和适度的咸鲜便在口齿间迸发。 那美妙的滋味,让顾宁安一口接着一口,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一条五斤的石斑鱼给吃了个干净。 将餐盘放于门外的矮脚椅上后,吃饱喝足的顾宁安便是朝着床榻上一躺,阖眼睡下...... 轰隆!轰隆! 海边的天气本就多变,在顾宁安睡下后没多久,这天际之上就是青雷滚滚,下起了一场大雨...... 砰!砰!砰! “客官!发大水了!” “快!快出来!”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和店小二的催促声,先后响起。 睡意正浓的顾宁安坐起身,踏上鞋履便推门而出。 此刻,不算太大的客栈内,跑出了许多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客人。 顾宁安顺着老旧的木质楼梯来到一楼大堂,大堂已有了些许积水,足足没过了其脚踝。 外头还落着大雨,豆大的雨水连成线落下,低沉的雷雨声,也无法掩盖大街小巷传来的叫喊声。 街道上乱成了一片,有浑身湿透的妇人抱着孩子淌水前行的;有背着老妪的汉子竭力向前走的;还有那抱着细软独自奔跑的......“客官,您快朝着村子外跑!” “这海上突然发了大潮水,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通知完所有客人的店伙计冲着顾宁安喊了一声,便是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客栈。 紧接着,那些个住在客栈内的客人,也是不管不顾的冲出了客栈。 一时间,整个可站内,只剩下了顾宁安一人......走出客栈,顾宁安抬头望向了雷云密布的天际,不由得皱眉:“雷云中有劫难之力......有海妖要渡劫?” ......原本的海岸,距离渔村足有数百米之远,最近之处还有沙土堆砌的堤坝用来挡水。 可如今这一场暴雨之下,堤坝被冲回,原本应是堤坝之处,早已成了一片汪洋。 海面上,呼啸的狂风卷着雨水席卷而来,一浪更比一浪高的海水汹涌前行,位于海面尽头,有一道巨浪高耸入云似与天幕相连。 这一刻,宛若末日来临,那滔天巨浪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压抑万分,恨不得掉头就跑。 位于最靠近此刻海岸的木屋之上,一道独臂身影迎风而立,狂风骤雨之下,将其束起的发束吹散之身后飞舞。 轰隆! 一道青雷划破天际,独臂身影背后系挂着的长刀被雷光所照亮! 铜黄色的刀鞘上“爬满”了斑驳,赤红色的刀柄,映得血红。 锵! 独臂刀客反手抽出厚重长刀,绵长的刀身上分布着几丝裂纹,在雷光的映射下,泛出点点银光。 “吼!” 一道撼天动地的咆哮声自那道巨浪中传来,隐隐间还能从那巨浪中,看到一道张牙舞爪的可怕巨影...... 141 “大日”破浪 “此人虽为凡俗,一柄大刀出鞘后,却迸出惊天刀意!” “而且看这架势,这位独臂刀客,是想同奔袭而来的海妖一战......” 凌空悬立于天际之上,顾宁安意味深长的看了独臂刀客一眼后,又是将视线落到了那巨浪中的海妖之上。 旁人看不清,可顾宁安却是瞧得真切。 巨浪中的海妖,鳖身人首,其足如四根擎天之柱般,没入深海,从视觉上看,就像是它脚踏海底,不断地奔跑一般! 此等海妖顾宁安曾在“道途”之中看到过,其名为“海和尚”。 此妖性贪,狂躁,一身血脉在妖族中,算是中等偏下,据说是蕴藏着一丝蛟龙血脉,若机缘足够的情况下,可化形为蛟!如今这“海和尚”便是再渡化蛟之劫! 不过看暴躁无比的样子,不断地裹挟着巨浪朝着岸奔袭,显然是快要扛不住天劫的轰杀,而成为了一个闷头乱窜的无头苍蝇了...... 嗒!伴随着一声脆响,独臂刀客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只见其足尖不断于水面上轻点,踏出一道道波纹。 踏水而行独臂刀客,手中长刀拖行于水面之上,强横无比的刀意一点点攀升而起,土黄色的光晕自其刀身间绽放。 远远看去,独臂刀客每每踏出一步,他手中长刀迸发出来的刀意便会更强一分,当刀意增强的时候,那没入水面的长刀所蔓延出来的土黄色光晕就会跟着暴涨一分! 不到十个呼吸的功夫,独臂刀客手中的长刀所散发出来的光晕,已然长达近百米,直接照亮了其身周漆黑一片的海域。 “以身养刀,积蓄刀势。”呢喃了一句,顾宁安踏空而行,朝前走了几步,与独臂刀客保持在一个合适的范围之下。 若是独臂刀客不敌那海和尚,他可以随时出手。 “吼!吼!” 海和尚望见有个弱小的人,想要挑战他,正被天劫轰得气急败坏的它加快的速度,直奔着独臂刀客而去! 它要一击,将这不自量力的人,踏成碎片! 锵! 电光火石之间,蓄势完毕的独步刀客,一刀斩出! 土黄色的刀芒宛若一轮巨日,狠狠地朝着遮天蔽日的巨浪撞去! “吼!吼!”海和尚本以为自己能轻松接下这一刀,却不料这一刀仿佛是它天生的克星一般,落到它身上后,就开始不断地压制其体内流转的妖力! 呲啦! “大日”撞开了巨浪,将躲避在其中的海和尚生生撕碎成了两截! 砍完这一刀,独臂刀客高高跃起的身形迅速坠入了水底,被撞开的巨浪“裂”成了两半,朝着两侧翻腾的波拍打而去! 独臂刀客真的一刀斩杀了这海和尚,可却无法阻拦波涛继续前行! 即使没有海和尚的裹挟,此刻这失去了一部分“势”巨浪仍旧化成两道稍小的浪潮,冲着小渔村“奔袭”而去。 顾宁安驱指一点,先是将沉入海底的独臂刀客挪移到了岸边。 紧接着,他凌空书写了一个“止”字,又是轻喝道:“敕!” 这一刻,浪停,风止,雨水更是凝固在了半空中,如此奇景,宛若是时间都被冻结在了这一刻。 “退!” 一字落下,高耸的浪头调转方向,朝着大海深处奔涌而去,狂风裹挟着雨水,将天际之上密布的雷云朝着反方向吹去。 没一会的工夫,天便晴了...... ...... 潮水退去后,润泽的沙滩“重见天日”,各色品种的海鱼搁浅在了沙滩上,拼命的扑腾着。 一时间,“啪嗒,啪嗒”的声响不绝于耳。 日头已经升起,一伙胆子大的少年少女,卷起衣袖裤脚,拿着一个盛有海水的木桶,在沙滩上捡着搁浅的鱼儿。 渔村里的大人们,则是紧锣密鼓的用厚重的器物,加固者堤坝。 真正的大浪没有冲到渔村上来,故而渔村的损失并不严重。 人们在收拾残局的时候,还不断的交流着先前在后山上都能瞧见的滔天巨浪。 不少人目睹了有一道土黄色的光华撞碎了巨浪的场面。 众人都认为是海神庇佑了他们,所以有不少人甚至还在那对着大海的方向,口中高呼着“海神”,说着一些感谢的话语。 殊不知,这被误认为海神的存在,实际上就躺在距他们不远处的海岸边。 双目紧闭的独臂刀客躺在地上,其额间存在一道道交错的刀痕,在那刀痕之下,隐隐能够看到一个【囚】字轮廓! 此刻,独臂刀客周身气机紊乱,伴随着其呼吸之间,其强健的体魄正在不断地修复着其受损的筋脉。 顾宁安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独臂刀客苏醒。 不多时,街角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个子不高,胸背却是异常宽厚,着一袭粗衣麻衫的他四处打量。 当他瞧见躺在地上的独臂刀客和一旁的顾宁安后,一对绿豆大小的瞳仁滴溜溜一转。 在原地怔了片刻,来人小跑着来到了顾宁安跟前,拱手笑道:“这位先生,我叫范勇,是个行脚商,此人乃是我的同伴。” 顾宁安颔首:“他落水了,我将其捞了出来,估计一时三刻醒不过来。” “啊!落水了!” “那可得把肚子里的水的给吐出来啊!” 行脚商脸色一变,赶忙附身蹲坐到了独臂刀客身前,先是拍了拍其脸颊:“江大侠!江大侠!醒醒!” 测了测独臂刀客的鼻息,犹豫了片刻之后,行脚商又摸了摸其腹部,朝下压了压,确定刀客没有因为呛水而昏迷后,他方才松了口气。 一旁,顾宁安提醒道:“他只是脱力昏迷,并无性命之忧。” 脱力? 听到这两个字,行脚商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了那土黄色光晕撞开巨浪的一幕。 “脱力,不脱力才怪......”低声呢喃了一句,行脚商冲着顾宁安抱拳一笑:“还未请教先生尊姓?” “免贵姓顾。” “顾先生,您若无事,不如同我一道,我那车马上有些好物件......您救了我的同伴,要是看上了什么,我给您打个对折。” 闻言,顾宁安笑了笑道:“也好。” 142 羊皮纸 渔村的后头,有一座地势较高的山坡,之前发大水的时候,渔村的村民都躲到了这后山上来。 此刻水退了,大多数百姓都已经下了山来。 行脚商背着独臂刀客在前头带路,顾宁安则是跟在后头。 这七拐八扭的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了后山东边的一处平坦地。 一驾驴车被系在一颗粗壮的大树旁,树的不远处升起了一簇篝火。 篝火边上,用竹子围成了一圈,竹子顶端晾晒着一些皮毛制成的帽子衣裳。 行脚商将独臂刀客放到了地下,四处打量了一阵,皱眉道:“老韩,老韩!你上哪儿去了?” “这儿呢!刚被凉水一冲,肚子痛得紧,我方便一下!” “江大侠找到了吗!” 远处的灌木丛里,伸出了一只粗糙的手,冲着行脚商这里挥动着。 “找到了,就是暂时昏过去了。” “我带了位顾先生来......这位先生将落水的江大侠救了上来,我带他来选选物件,有先生看上的东西,就五折卖给先生。” “你整快点,给先生讲讲物件。” “得嘞!” 应了一句,灌木丛里就是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行脚商尴尬一笑,指了指篝火旁的毛革,笑道:“顾先生,那边的毛革可都是上好的皮毛制成......穿上可暖乎了!” “这再过两月就入冬了,您可以备上一件儿啊!” 顾宁安笑道:“我自己看看就是。” “好勒,那您自己看,我先把鞋给烤干了,这湿哒哒的太难受了。” 说话间,行脚商就把鞋袜全给拖了下来,赤着脚朝着篝火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就是跑到了独臂刀客的身侧,对其上下一阵摸索。 “奇了个怪了,不是落水了吗?怎么浑身上下都是干得?” 伸手捏了捏独臂刀客的鞋履,行脚商更是疑惑:“好家伙,咋鞋都是干的?” 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的行脚商快步走到篝火旁,烤起了湿哒哒的鞋袜和裤腿。 “这习武之人,火气就是重,都不用烤火,自己就把衣裤给整干了。” 呢喃间,行脚商下意识的瞥向了顾宁安。 见后者从头到脚,没有一丝水痕或是淋了雨后,溅到泥点子的痕迹。 咋这顾先生身上也那么干燥,还干净...... 这模样,若不是沐浴更衣了,那可不像是将人从水里捞出来后,该有的模样啊...... 可这先生看上去,也不像是撒谎骗人之辈...... 再者说,他就是撒谎,又图啥呢? 斯! 脚底心一痛,行脚商赶忙将被篝火燎着的脚给收回来,呼哧呼哧的吹着气。 不远处,对毛革没什么兴趣的顾宁安,在装有货物的驴车车板上来回打量着。 这行脚商四处采购,车板上装着的货物来自天南海北,小到碧玉耳环,大到流彩花瓶,东西种类繁多,让人目不暇接。 打量间,顾宁安的目光落在了一张被压在花瓶下的羊皮纸上。 轻轻将花瓶抬起,顾宁安将羊皮纸抽了出来。 羊皮纸上,画着一个男孩的画像,看上去约莫十岁左右。 顾宁安盯着羊皮纸上的画像看了半晌,思绪不由得飞到了二十六年前...... 那时候,他刚从荒山石窟中下来,身上没有银钱的他,支起一个小摊,替人写家书。 就在他打算收摊的时候,一位神色焦急的少年拉住了他,对着他边比划边问:“先生,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他是我弟弟,大概这么高,嘴角有一颗痣!” 从顾宁安这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少年跟个无头苍蝇一般,去寻下一个人问......然而,他得到的答复,总是“摇摇头”或者是“没见过”...... 诚然,少年的形容没什么问题,可即使有人见过,也是很难在第一时间,通过少年简单的描述,去回想起可能只是“惊鸿一瞥”的路人的。 当时,少年多次问询无果后,便是打算离去。 顾宁安叫住了他,问道:“你愿不愿意出一文钱,让我帮你画一幅你弟弟的画像?” 闻言,少年愣了片刻后,便是从胸前掏出了三文钱,正色道:“先生,我只有三文钱,你若是能把我弟弟的画像画出来,我全给你。” 顾宁安从其手中拿走一文钱后,便是掏出一张羊皮纸,笑道:“跟我说说你弟弟的长相,记得同时脑子里头要想你弟弟的样子。” “我弟弟大概到我的腰这......浓眉,塌鼻梁......”少年在形容弟弟样貌的时候,渐渐平静了下来,所诉说的关键细节也是更多。 仅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顾宁安就用墨水勾勒出了一位十岁左右孩童的样貌。 当他递给少年后,少年神色激动:“先生!一模一样!有了这,我一定能找到弟弟!” “祝你顺利。” 最后,等不及要去找弟弟的少年,对着顾宁安急道了几声谢,便是飞快的跑走了......“先生,这羊皮纸不是卖的,那是我弟弟的画像。” 闻言,顾宁安抬头循声望去。 眼前之人,正是他当年所见的那个少年。 不过此刻他已是中年模样,四十来岁的年纪,两鬓已然斑白,那对浑浊发黄的眸子里,没了当年的清澈。 “老韩,你让人家顾先生看看呗,说不定他见过你家弟弟呢?”烤着火的行脚商笑道。 咕嘟! 被称为老韩的中年人,再看清了顾宁安的样貌后,不由得吞了口唾沫,他指着顾宁安,颤声道:“先,先,先生!” “是你吗?收了我一文钱!替我画弟弟画像的先生!” 说话间,神色激动的老韩用力搓了搓眼睛,再次定睛看向顾宁安。 顾宁安将羊皮纸递还给中年人,长叹道:“看来,你还是没找到你弟弟。” “先生!真是你!”中年人神色复杂,嘴角上扬,眼角却挂着泪:“先生,二十六年了......我还是没能找到弟弟......” “不过我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先生!” “您不知道,全靠您替我画得这幅画,让我在快要熬不下去,想要放弃的时候,坚持了下来!” “我当时就想着,你一定是老天派来帮我找弟弟的,要不然怎么能仅仅凭我的口述,就把我弟弟画得栩栩如生!” “我甚至还想过,你是不是神仙,那天我一睡醒,我弟弟就从这画里头走出来了......” 143 容他想想 “神...神仙!” “顾先生!你是神仙对不对!” “没变!一点没变!” “你是不是来帮我找弟弟的!” 陡然间,似哭似笑的中年人“扑通”一声跪到了顾宁安的前头,作势就要磕头! 顾宁安伸手一把扶住了其手臂,让其拜不下去:“行了,我不是神仙,我的容貌没变,也不过是因为修习了一些术法。” 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中年人颤声道:“先生,我没用啊!这么些年了,连我弟弟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这时候,行脚商看情形不对,赶忙冲了上来,一把将中年人搀了起来:“韩永!你做什么!” “你说的话,我咋一句都听不懂!” 突遇当年人,让二十六年都没能找到弟弟的韩永情绪崩溃,嚎啕大哭,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人生区区数十载,二十六年的寻亲路,就是再坚毅的人,苦寻无果之下,也会消极绝望。 也许韩永不知从何时起,已然对能找到弟弟,不抱任何希望了,他一直在找,只是一股子执念所至。 可当他看到顾宁安的时候,看到这个曾被他臆想为“神仙”的先生,驻颜不改,以当年的姿态面对着他的时候......他那沉寂了不知多久的“期盼”,再度复苏过来。 这一刻,他的大哭中,有着苦寻无果绝望;有一度想放弃的自责;亦有有对生活不公的“哀怨”...... 顾宁安平静的看着这个曾经遇到过“少年”,当年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少年”叫什么名字,可后来在他“归寂”的时候,眼前的少年也曾拉了他一把...... “顾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们以前见过吗?” 眼看着韩永只知道哭,行脚商也有些急了,他也只能冲着顾宁安问。 “见过的,当年我替他画了一幅他弟弟的画像。” “让他哭一会吧,他憋了太久了。” 说话间,顾宁安转过身,寻摸了一颗大树,背靠着坐了下去。 见状,行脚商又看了看哭个不停的韩永,“哎”了一声后就任由他去了…… …… 夜色如画,时有虫鸣响起,繁星镶嵌在夜幕之上,给人一种静谧祥和之感。 顾宁安一行四人围在篝火前,除却独臂刀客尚未醒来,余下三人皆手捧着一碗面块鱼汤,呼哧呼哧的喝着。 眼睛红肿如两颗桃核的韩永放下喝净的汤碗,冲着顾宁安尴尬一笑:“顾先生,这汤你还要不要再来点?” 顾宁安笑着摆了摆手:“一碗就够了。” “哎,好。”韩永努嘴应道。 一时间,现场又是陷入了沉寂。 行脚商边喝着汤,边用那对精明的眼睛来回打量着顾宁安和韩永。 见场面冷下来了,他便是主动开口道:“顾先生,你打算上哪儿去啊?若是顺道的话,咱就结伴而行,一路上多个人说说话,也热闹些不是?” 顾宁安笑道:“接下来应是要朝着西南走,你们呢?” 行脚商摸着下巴盘算道:“由此去的西南方向,要经过寿州,滁州……是到了淮南道地界。” “先生要去哪儿啊?” 顾宁安笑道:“先往西南走,到了地界才知道接下来朝哪儿去。” 闻言,行脚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们也要去淮南道地界,要不咱就同路而行?” “若是到时候去路不同,那就再分道,顾先生意下如何?” 顾宁安颔首:“也好。” “顾先生!” 韩永“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其身前的篝火映照在他的眸子里,配上他那严肃的神色,让人不自觉以为他要做些什么。 “老韩,那么严肃做甚!” “看你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跟顾先生打架呢!” 行脚商深谙人情世故,他总会在觉得场面要“尴尬”起来的时候,适时插上那么一句话,来缓解气氛。 他这样的行为,倒是让顾宁安想起了“金万”,那厮察言观色的功夫也是极为厉害…… 韩永在听了行脚商的话后,扯出了一个笑容:“顾先生,先前我失态了……常见寻不见弟弟,让我整个人跟行尸走肉似的……” “当年为了坚持下来,我一直把您想成了神仙,就想着跟着神仙的画,一定能找见家弟……” “谁曾想,您还真会术法……” “我这一时激动,冒犯您了……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无妨,我能理解你的心思。” 顾宁安摆了摆手,继续道:“当年我只是初修术法,卜卦之术也只略通皮毛。” “如今这卜卦之术有所精进,在没有特殊情况之下,许是能算出汝弟的眼下的处境。” “若是你想让我帮着算算,就将汝弟的生辰八字给予我便是。” 此话一出,韩永还没说什么,那行脚商就是跳了起来:“好啊!老韩!赶紧将你弟弟的八字写出来,让先生帮你算算呐!”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说到这,行脚商干脆从篝火中取出一根木条,将其上的火星吹熄后,塞进了韩永的手中,催促道:“麻利点,就在地上写!” 接过木条,韩永一抬手,木条的一端戳在泥地上,便就是没了动静。 “咋了?” “不会写字?” “还是不记得你弟的生辰八字了?“ 行脚商急得眉头紧蹙,在他看来,眼前这位顾先生可远比独臂刀客要厉害得多了! 那独臂刀客如此强横,一刀劈开了巨浪,也抵不过岁月流逝! 可这顾先生可是二十余载容颜不改……换个方面想,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 再想想,长生不老那不就是神仙手段! 而且人家都主动提出来了,在行脚商看来,韩永就不该有任何的犹豫! 他是绝对不信一个找了自家弟弟二十六年的人,会忘记自家亲弟的生辰八字! 韩永看了看一旁的行脚商,又是望向了顾宁安,张了张嘴的他,支支吾吾的说道:“顾先生……能否容我再想想?” 行脚商忍不住道:“你想什么!难道你不想找你弟了?” 顾宁安压了压手,笑道:“无妨,容他想想吧,在我等分道之前想好要不要算就成。” 144 大戊往事 见顾宁安都应承下来了,行脚商也不再多说什么。 先前他之所以那么着急,就是怕这韩永“犯浑”,白白错失了寻到弟弟的机会。 虽然如今顾宁安还未帮其卜算,但起码人家还在这里,也说了容韩永想想。 这起码代表,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头,韩永还有机会。 也不知道这厮要想多久,尽力多留一会顾先生吧......行脚商思索间,便是笑着岔开话题道:“顾先生,先前江大侠同我们说,那海浪里头有个海妖,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是......他连这都跟你们说了?” “说,说了......我们起初还不信来着,可后来听到那似兽吼的咆哮声,也是更信了几分。” “哎......说起来,江大侠的经历可是惨痛的紧。”说到这,行脚商不由得长叹一声,继续道:“顾先生可想听听他的事儿?” 顾宁安颔首:“还请赐教。” 见顾宁安愿意听,行脚商便是将他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独臂刀客名为江晚州,乃是大戊皇朝“养刀门”的传人。 这“养刀门”一门历来只有两人,一师一徒,“养刀门”上一代掌门名为“秋涟漪”,既是独臂刀客的师傅,又是他的恋人。 三十余年前,大戊皇朝靠海的北海郡遭遇恶蛟走水。 据说当时的巨浪,长连天际,宽不见尽头! 若是落于郡城之内,必将致使城中百姓死伤惨重! 危急时刻,“养刀门”掌门秋涟漪挺身而出,拔出了从稚童时期便开始蓄势的宝刀,拼死斩杀恶蛟,挽救了城中百姓! 可令人无奈的是,这秋涟漪也因此而是去了门中独有的“蓄刀”之能。 恶蛟走水后的第二年,大戊老皇帝突然颁布了一条旨意,说大戊之所以有那么多的精怪魍魉横行,全都是因为大戊境内练刀之人太多! 锋锐的刀气致使阴邪滋生,使得大戊皇朝多生精怪之乱。 因此,老皇帝下旨——要将大戊皇朝所有的刀客全部缉拿杀头!这首当其冲的就是那名声如日中天的“养刀门”! 就像是事先设计好的一样,大戊老皇帝这条捉拿刀客的旨意颁布的第二天,“养刀门”的当代掌门和传人,就是秋涟漪和江晚州就被抓了! 当时的江晚州才刚开始学习“养刀门”的秘术,而秋涟漪也是因为拼杀恶蛟而是去了原有的实力。 基本就是两个强横刀客的他们,根本敌不过大戊的“突然袭击”! 在抓了“养刀门”二人之后,大戊皇帝在挑定于三日后,公开处死“养刀门”的掌门和传人! “据坊间传闻,这大戊皇帝追杀刀客的原因,是因为在秋涟漪斩杀恶蛟之后,那老皇帝一连两年做梦,梦到自己被一名刀客砍下了头颅!” “日日被梦魇缠身的他,生怕有一天这噩梦变成了现实。” “于是就捏造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了大戊刀客的头上,对他们进行围剿......” “其实在我看来,那大戊的狗皇帝,就是看不得江湖上有养刀门这样的可怖存在......毕竟人家连席卷滔天巨浪的恶蛟都能给斩了.......还不能斩了他一个自诩真龙的人?” 说到这,行脚商忍不住狠狠的“啐”了几口:“什么狗屁大戊皇帝......” 顾宁安应道:“继续往下说,后来如何?” “这后来啊,是这样的......” 在“养刀门”被抓,甚至要被杀的消息传开之后,大戊皇朝举国上下都掀起了一股子不小的怨气。 一伙刀客,外加一伙北海郡的青壮年联合起来,打算去营救“养刀门” 的二人...... 大戊都城的刑场上,老皇帝亲自走上刑台,对着底下观斩的百姓就是一通蛊惑,恨不能将“养刀门”的二人打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仿佛大戊皇朝之所以精怪横行,“饥蜉遍地”,全都是这“养刀门”二人的错! 还说斩了这二人,大戊就会渐渐繁荣昌盛起来。 相比于大乾,大戊的底层百姓生活得很苦,出于民智未开的状态。 大戊都城又是所谓的天子脚下,老皇帝亲自演说,自然是能让一众前来围观的百姓信服。 一时间,刑台之下充斥着对“养刀门”二人的咒骂! 他们真的认为自己之所以生活得那么疲累,痛苦,全都是台上这两个加起来年纪都不到半百之数的年轻男女带来的! 刑台上,江晚州和秋涟漪不断地向老皇帝求情,只求老皇帝能放过对方。 大戊老皇帝也是狠毒,拿来一块“囚”字烙铁和一把尖刀,命人解开了江晚州的束缚后。 让其在自己的额间烙上“囚”字,还要他亲手剁掉自己的右臂! 还承诺他,只要江晚州乖乖照做,他就考虑一下放了秋涟漪。 别无他法的江晚州没有丝毫犹豫,在自己额间烙下“囚”字之后,又是果断的斩下了自己握刀的右臂! 做完了这一切,咬着牙一声没吭的江晚州看向老皇帝。 后者面露讥讽,随意挥了挥手,就让侍卫重新将其捆了起来。 而老皇帝自己则是走到了秋涟漪的面前,用刀割开了其衣衫后,命侍卫将其拖到了刑台边上,他亲自执刀砍下了其首级...... 后来,姗姗来迟的江湖刀客和北海郡的青壮年,望着这惨痛的一幕,纷纷杀红了眼,不要命的杀上台去,将江晚州给救下了刑场,逃出了都城! 被当面劫走的刑犯,老皇帝震怒,调派大军追捕众人。 一路上,前来救援“养刀门”的义士共计五百一十三人,在都城死了大半,又在护送江晚州前往大乾的路上尽数死去! “顾先生,说来你可能不信,当时咱才十五六就做了行脚商......本来是打算去大戊皇朝整点稀罕物件回来售卖的。” “结果没曾想,刚到大戊境内,就遇上了那所剩无几的义士和江大侠。” “他们浑身是血......他们求我,求我把江晚州装在一个大木桶里,送到大乾来。” “看着那么多血人,我当时都快吓尿了,恨不得掉头就跑,驴车都不想要了......” “可是啊,看着那一个个义士不甘的眼神,咱也不知咋的,鬼使神差的应了下来......” 145 不愿醒来 自行脚商把江晚州带回了大乾之后,他就再没敢靠近过大戊皇朝的边疆,生怕被大戊老皇帝派来的杀手给一并干掉了。 后来,江晚州就一直跟着行脚商,一路上“养刀”等待回大戊复仇的那一天。 “顾先生,说句自私自利的话来,若是我的话,在能保全自身的情况下,是定然不会去管这渔村的事儿的。” “这养了三十年的刀,就为了报那血海深仇,结果就这么没了……人这一辈子有几个三十年……” “说句不好听的,江大侠这岁数,恐怕也等不到下一个三十年了……” 言尽于此,行脚商长长叹息一声后,便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篝火燃烧间“嘎吱”作响,橙黄色的火光忽明忽暗,晃在独臂刀客的侧脸之上,那被刀痕划烂的【囚】字显得狰狞可怖。 顾宁安看了独臂刀客许久,方才开口道:“江大侠命运多舛,却愿为救他乡之人而牺牲复仇的机会,他当得上一个侠字。” 行脚商苦笑道:“你看他这样子,侠是当了,自己落下啥好处?” 顾宁安顿了顿道:“时运无常,他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罢了。 “时运无常……”行脚商朝着地上一躺,以手遮眼,语气唏嘘:“老话说得真好,好人不长命,祸患遗千年。” 听到这,顾宁安没有再接话茬,只是掐指推演起了什么…… …… “过了前头的林子,便到了旧县镇,咱可以在那里歇歇脚,顺便找个大夫给这江大侠瞧一瞧。” “这都两日了,咋还是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 行脚商边拽着驴车用力往前迈步,边说道。 此刻,江晚州躺在驴车车板上,呼吸平稳的他看着没什么异常,可这两日来,行脚商时不时的就要去叫叫他,测一测他的鼻息。 确定他没死,可就是怎么叫也叫不醒。 走在一旁的顾宁安淡淡道:“他的身子没问题,本来早就该醒来了......此刻他尚未醒转,单纯是因为他自己不愿醒来......” “不愿醒来?”行脚商沉默了片刻,恍然道:“顾先生的意思是,江大侠不想醒来,是因为怕面对现实,怕自己大仇恐无法得报?” “可江大侠也不是如此懦弱之人......要不然他也没法在经历了那般苦难之后,还能苟活于世......” 顾宁安应道:“有时候,人不是坚毅就能面对任何事情的,也许他此刻不醒,是出于本能的自救......” 自救? 醒不过来不怕饿死吗? 怎么还能是自救呢? 行脚商面露些许狐疑,不过他也没有说出来。 毕竟在他看来,顾宁安同他并非一个层次的人,面对一个可能是神仙的人,他一个凡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 就算是说出来,也不过是徒惹眼前人不快罢了...... “放心,若是他自己没法想明白,我会劝劝他的。” 顾宁安的话,让行脚商更是疑惑。 独臂刀客现在可都昏迷了,怎么劝? 莫非还能入他梦里去...... 想到这,行脚商脸色一变,余光瞧见顾宁安一脸淡然,他赫然觉得这位是不是真能入旁人的梦去...... ...... 狭长的林道间,萤火飞舞,明月皎洁,搅合着星光一道,照亮了众人前行的路。 走出林道,便能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湖岸边零星有几只木舟静泊,位于最中间的木舟上,亮着一缕微弱的火光。 有一位身形瘦小的老者,盘坐在船首,撑着脑袋打着瞌睡。 走遍了大江南北的行脚商宛若一幅“活地图”,他指着前头给众人介绍起了不远处的湖泊。 这湖泊名为“女山湖”,湖深而不可见底,相传湖底有一处“仙人洞”,此洞府乃是一位老神仙的清修之地。 偶然一日,一牧羊人行至这湖畔,打算给自己的羊剃毛。羊群数量庞大,牧羊人只有一人,他这剪羊毛的时候,羊群就聚在一道叫唤。 吵闹的羊叫声扰了老神仙清修。 那老神仙自湖底吹出一口气,那羊群身上的毛发便自然脱落,落进了湖中。 吓了一条的牧羊人见状,赶忙将羊群驱走,对着湖泊拜了三拜才是撒丫子离开。 而那落入女山湖的羊毛,并未湿水沉入湖底,它们竟然化作了一条条通体亮银色的鱼儿。 此鱼鱼身细长,鱼肉鲜嫩无刺,被称为银鱼,土名叫“羊毛鱼”。 久而久之,这湖里的银鱼繁衍的越来越多,这鱼儿也成了这旧山镇渔民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 “早些年的时候,这女山湖可是吸引了不少来自四面八方的寻仙客,他们都想找到那湖底的仙人洞。” “可奈何湖底深不可测,饶是水性极好的人,都无法潜下去。” “频频无功而返之下,近些年来这女山湖的人也是少了许多......即使来的,也不过是为了看看风景,尝尝这神仙用羊毛变出来的银鱼。” 闻言,顾宁安比了个大拇指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能到一处,就将当地的坊间传闻弄清楚,这绝对是一门大本事。” 突然被夸赞,行脚商愣了愣,讪笑道:“这哪算什么大本事,干这行的,要是不知各地特色,怎么混饭吃。” 看对方如此谦虚,顾宁安也没再多说什么。 恰好这时,他们经过湖岸边,那打着瞌睡的老船夫脖子一松,醒了过来。 见到大晚上还有人来,敬业的他也是连忙起身笑道:“诸位,可要坐船?” “这女山湖的夜景可美着嘞,来了可要看一看!” “包船赏湖,只要五十文!” 望着静谧的湖面,顾宁安是有些心动的。 可行脚商和韩永都是没什么兴致,对他们来说,赏景简直就是吃力有不讨好的事情。 有那闲工夫,还不如找个地界睡觉。 再者说了,五十文虽然并不算贵,但好歹也是钱呐! 对他们来说,花钱看风景,那就太过奢侈了。 “不用了,咱赶着去镇上歇脚。” “改日有机会在坐老人家的船。” 行脚商和韩永先后拱手回绝。 老船家“哎”了一声,兴致缺缺的他正想坐下,顾宁安便是一步踏上了木舟,笑道:“老船家,我想游览一番这湖面。” 不远处,行脚商看顾宁安对这游览湖景感兴趣,他忍不住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后,笑道:“顾先生,您想看呀,我们陪您一道......” 146 也怕梦醒 “无妨,你们去镇上歇脚吧,我会去寻你们的。”说着,顾宁安掏出五十枚铜板,塞进了老船家的手中,笑道:“有劳了。” 将铜板朝怀里一塞,老船家笑得甭提多开心了,抄起木桨的他,用力朝着岸边一撑,木舟便徐徐离岸而去。 “哎......”韩永刚一开口,嘴就被身侧的行脚商给堵上了。 “哎什么哎,人走了你知道哎了,之前那股子腻腻歪歪的犹豫劲儿呢?” 行脚商压低了声音,瞪眼道:“你好歹也跟顾先生老早之前就相识,怎么刚才看不出来人家喜欢赏景?” “现在人家走了,你倒是怕人家不帮你算你弟弟的处境了?” “早干啥去了?” 韩永一把扯开了行脚商的手,连道:“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给我轻点,人还没走远呢!”说话的同时,行脚商又伸手韩永的嘴给捂了起来。 “呜!” 涨红了脸的韩永倒退几步,啐了好几口唾沫:“你手摸什么了,咋那么味儿啊!” “我根本没怕顾先生就这么走了。” “我是想问问先生,明天要不要给他留些早食!” “嗨哟喂!看你老实巴交的,没想到真遇上关切自己的事儿了,比我还机灵!”目露赞许的同时,行脚商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 这不揉不要紧,一揉,一股子酸臭就是窜进了其鼻腔。 呕~ 干呕了一声,行脚商一脸嫌弃的甩了甩手:“走走走,赶紧去找个客栈洗个澡去,之前泡了水,这身上都发嗖了......” ...... 老船家划船的手艺相当精妙,动作幅度极小,却能在不发出什么杂声的情况下,让木舟始终保持一个均匀的速度,缓缓前行。 “先生,要老头子我给你讲讲这女山湖的由来不?” “多谢好意,顾某的同伴之前已给我讲过了。” “成,那我就带着你绕着湖转一圈后,在带您到湖心去,先生意下如何?” “就凭船家所言。” “成!” 一番简短的对话之后,老船家便是安静的划船,顾宁安则是欣赏着沿途的美景。 晚风轻拂,如镜的水面被吹起阵阵涟漪,漫天繁星倒映在湖中,若非湖面总有波纹荡漾,真叫人难以分辨,那个是天,那个是湖。 沿着湖泊绕行一圈共计花费了一个时辰工夫,可顾宁安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已经过了如此之久,反而觉得这先前在眼前一一浮过的美景,不过是一闪而逝,让人流连。 待船行至湖心之时,久久未曾开口的老船家放下船桨,指了指湖底:“顾先生,相传这仙人洞就在这湖心底部嘞......” “我知晓,同行之人说过。”说话间,顾宁安寻摸了一个宽敞的位置躺下,对着老船家问道:“我今晚可否就在这湖中睡下?” “自然是可以的。”老船家笑应了一声,随即忍不住追问道:“顾先生,您就对那仙人洞一点兴趣都没有啊。” “那可是神仙住的地方.......” “老头子我一辈子在这湖面撑船载客,也见识过不少富贾名流,儒家学士......这些人地位不低,却也对这坊间流传的仙人洞感兴趣得紧。” “有时候都不用我说,他们都要扒在船边,使劲儿的朝湖底望。” “有些人甚至直接将脑袋扎进湖里去看......” “您可是我第一个见着,对这仙人洞不感兴趣的人!” 闻言,顾宁安笑应道:“仰面是星河,侧首亦是星河,如此美景,对我来说,可比那所谓仙人洞要来得美妙得多了。” 老船家颔首笑道:“先生不凡,老头子就不打扰您了,我去船尾休息......您若是睡不着,想回岸上去,喊我一声就成。” “多谢了。” “哎,还得我谢您给我做这笔买卖嘞。”老船家说笑间,便穿过船篷,到了船尾去。 顾宁安没再说什么,躺于船首的他,感受着柔和的晚风拂面,望着环绕自己的星河。 他不由得想起了——“满船清梦压星河”这句诗词...... 合上眼,放空灵台,顾宁安直觉浑身轻飘飘的,不知不觉便是睡了过去。 ......“嚯!这江大侠两天没吃了,咋还那么沉!” 同韩永一道,将独步刀客摆到了床榻之上后,韩永便是一屁股坐到了客房内的木椅上,随手倒上一杯茶水大口喝了起来。 一旁,韩永顿了顿道:“江大侠这没吃,不也没拉......” “噗!”韩永一口水喷出来,皱着眉道:“老韩,你他娘的能不能别在老子喝水的时候,讲那些屎尿屁啊?” 韩永翻了个白眼:“说实在的,你现在可不比茅厕要好闻多少......” “嗨~”韩永把茶杯“砸”向桌面,指着韩永,语调拉长道:“你还嫌弃起老子来了,我寻思着,你也没比我香到哪儿去啊!” “反正比你好闻就是了。” “你娘的......”行脚商骂到一半,床榻之上忽然响起了一阵轻笑...... “嚯!” “江大侠醒了?” 行脚商凑到床榻边,伸手晃动独臂刀客的肩膀:“江大侠!江大侠,醒醒!” “别笑了,快醒醒!” 韩永一把拽住行脚商,皱眉道:“别晃了,应该是还没醒。” “都笑了还没醒?” “正是笑了才没醒。” “为何?” “结伴而行也有那么多年了,你何时在江大侠的脸上,见到过半点笑意?” 闻言,行脚商神色一滞,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是低下头,苦笑一声:“是啊,他是从没笑过......” “难怪顾先生说他是不愿意醒来,看来这梦里头啊,可比他醒来舒心多了......” 站起身子,行脚商边朝门外走去,边说道:“走了,回屋洗个澡,这一天天可把老子累死了。” “老范!” 行脚商驻足于门前,转头看向韩永,不耐烦道:“又咋了?” 韩永似笑非笑的应道:“咱不敢让顾先生帮着卜算,也是怕梦醒了......” 147 梦中人翩翩 望着老友饱涵风霜的面容,行脚商不由得眼眶发酸,吸了吸鼻子,他强行扯出一个笑容道:“怕醒,那就甭醒了,好歹一辈子都有个念想。” “走了。” 丢下二字,行脚商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韩永则是愣在原地,出神呆立了许久。 “有个念想也好?……但我就要这个念想,就白白让放在眼前的答案溜走吗?” “就连江大侠这样的人,都不愿醒来,我又如何去选……” …… 天际初亮,城中的大街小巷,已多出了许多挑着担子的商贩身影。 商贩们寻到了合适的落脚点后,便会迅速的“安营扎寨”,吆喝叫卖起来。在一处猪肉摊前,刚开张的摊主,就是迎来了今日的一份生意。 来人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身高九尺,身材魁梧,是个标准的硬汉。 女的身高也不矮,站在男人的身侧,大概到其脖颈的样子,模样也是清丽中透着些英气。 “相公,你说我们要瘦些的肉,还是要肥些的?” “肥些的,可以做走油肉,瘦些的肉就拿来做红烧肉吃。” 女子一手提起了两块肉,冲着身侧的男子笑问道。 “小孩子才做选择,咱两块都要了不就是了?” 女子嗔了男人一眼:“吃不完浪费!” “浪费怕什么,咱现在家里,可不止两个人了,两块肉算不得什么。” “说得在理。”女子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两块肉都递给摊主:“帮咱称一称重量。” “好嘞!”摊主顺手拿起秤杆,把肉一挂,秤砣一推,笑道:“一共是五斤三两,一斤三十文,共计一百五十文……那三两就当我送给你们娃娃吃的。” 闻言,女子边付钱,边笑道:“多谢,到时候孩子生下来的,一定请你吃满月酒。” 摊主笑着将两吊肉递给了魁梧男人,接过铜钱后,放声笑道:“这可说好了!” 魁梧男人笑道:“说好了。” “成,二位慢走!” 从肉摊上离开,女人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晚州,你说孩子生下来了,到底是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 魁梧男人笑应道:“那还是像你多一点吧,毕竟咱家娘子长得好,将来孩子生得也漂亮。” “油嘴滑舌的…….”女子嗔了一声,忽然指着街边一指:“哪儿有个算卦的摊子,咱过去看看。” 魁梧男人“哎”了一声,来不及阻止,自家娘子已经坐到了算卦摊位前,他也就只能跟了上去。算卦摊前,一位青衫先生斜靠椅背,左右打量了一番眼前男女,顾宁安笑道:“二位要算些什么?” 女子笑道:“先生,您看着不像是道人,倒像是个读书人….…不知您算卦准不准?” “娘子,你这让人家咋答……”魁梧男子冲着顾宁安拱了拱手道:“先生抱歉,我家娘子说话不过脑子。” “不打紧,不打紧……”笑着摆手的同时,顾宁安提笔在这之上落下几字。 “江晚州,秋涟漪……念着般配,这写出来更般配了。”顾宁安的话音刚落。 秋涟漪顿时露出一丝异色:“先生果然有本事!” 一旁,江晚州的脸色则是不那么好看,他望着顾宁安笔下的字迹,眉宇间浮现一丝阴霾。 “先生,你能帮我们算算,我这肚子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吗?”秋涟漪笑道。 顾宁安反问道:“不知二位更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二人齐声应道。 顾宁安笑道:“那就是龙凤胎了。” “啊?”秋涟漪眉头一蹙:“先生,您连指都没掐呢,咋就知道是龙凤胎了?” “您可不能胡乱捡些好听的话来糊弄我们啊!” 顾宁安摇了摇头:“心之所想,梦之所现,你们买猪肉都全要……这男孩女孩也都喜欢,到时候说不定还真的是龙凤胎呢?” “哎?”秋涟漪笑道:“您刚看到我们买肉了?” 顾宁安颔首:“瞧见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秋涟漪落下十枚铜钱,起身道:“借先生吉言,若是咱家真出了龙凤胎,咱再来多给您一两银子!” “那就先谢过了。”顾宁安笑着挥手道:“二位慢走,明年再见。” 夕阳下,江晚州同秋涟漪挽着手,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顾宁安淡淡道:“梦中人翩翩,不愿醒来也是情理之中。” ……“先生!您真是太神了!” “我怀得还真是龙凤胎!“ 秋涟漪同江晚州各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站在顾宁安的身前笑道。 顾宁安拱手道:“恭喜二位了。” 啪嗒! 将一枚银锭摆到桌上,秋涟漪笑道:“顾先生,这是当时答应你的一两银子。” 顾宁安把银锭收入袖间,颔首道:“多谢,今日可要算卦?我可以免费送你们一卦。” “今日就不算了,不过我想请教一下先生……我这女儿学文,儿子学武。” “学文倒是找个教书先生就好,可学武花样就多了,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秋涟漪的话音落下,江晚州一脸紧张的看向了顾宁安。 顾宁安看了看眼前二人,淡淡道:“学刀?” 唰! 江晚州脸色骤变,厉声道:“学什么也不能学刀!” “晚州,你怎么了?” “不想让孩子学刀,就好好说,你冲着先生吼什么?” 秋涟漪一脸疑惑,想不明白为何自家相公对学刀的反应会那么大。 哇啊~哇啊~哇啊! 似是起了连锁反应一般,江晚州抱着的孩子哭了,哭声直接让另一个熟睡的孩子跟着哭了起来。 顿时手忙脚乱的江晚州抱着孩子轻晃,嘴里还念叨着“不哭,不哭,爹在。” “先生对不住。”冲着顾宁安投去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后,秋涟漪直接将江晚州手里的孩子,给抱了过来:“瞧你冒冒失失的,我来抱。” “哎,哎,好!”江晚州讪笑一声,小心翼翼的护着怀抱两个孩子的妻子的同时,他的目光也频频落到顾宁安的身上…… 148 梦中相识 “今日怎么一个人来了?要算卦吗?”望着身前不苟言笑的魁梧汉子,顾宁安笑道。 没有直接回应,江晚州坐到顾宁安的对面,一手置于桌面,握着拳头沉默了片刻,方才道:“顾先生,您到底是谁?” 顾宁安笑道:“还能是谁?一个算命先生。” “顾先生,明人不说暗话……” 江晚州把腰间的长刀拍到了算卦桌上,沉声道:“大乾撰写文字的方式,又让我儿子学刀,你到底是谁?” “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小城中?” 顾宁安笑道:“反应不算慢……你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之地,是何处吗?”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江晚州眼眸一凝,周身气势凛然,宛若一把随时出鞘的尖刀:“我只知道,先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不该来打搅我的生活。” 顾宁安笑道:“戾气莫那么重,不然你这梦境可能会出现意想不到变化。” 闻言,江晚州身形一滞,握住了刀柄的他,正色道:“顾先生若是不说,我只能把你赶出我的梦了。” 锵! 长刀出鞘,天地变色! 长街上的车马,商贩,青砖绿瓦,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 整个世界漆黑一片,只剩下了一方算卦桌,一位青衫先生和一位手持长刀的魁梧汉子! “执念之深都能掌控自己的梦境变化了吗?”顾宁安饶有兴趣的看着周遭,语气唏嘘。 “先生,对不住了,我不能让你破坏这里,反正是梦,你也不会死的……” 一句话落,江晚州冲着顾宁安斩出一刀! 嗡! 一道横贯天地的土黄色光晕轰然成型,宛若一轮灼灼烈日,直奔着顾宁安袭去! 唰! 刀芒愈发盛大,径直吞没了顾宁安的身形。 见状,长呼出一口气的江晚州冲着顾宁安的方向,深深一揖:“先生,对不住了……” “你倒是有趣,这砍完了人,还跟人说对不住。” 顾宁安的声音徐徐响起。 江晚州脸色骤变,当他看到顾宁安竟连带着算卦桌椅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原处时,他不由得连连倒退了数步:“你究竟是何人?” 顾宁安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下说吧。”心知对付不了眼前的青衫先生,江晚州也只得上前坐下。 “顾…顾先生,此地只是梦境,我才出手……”江晚州解释到一半,顾宁安便是抬手制止:“不必解释,我也没有真跟你计较。” “多谢先生。”江晚州拱了拱手,眼神复杂。 顾宁安笑了笑道:“你且听我说……” …… “顾先生!咱对不住你!” “您要是早先把这事给说了,我说什么也不会对您动手的,即使是在梦里……” 江晚州躬身作揖,语气煞是诚恳。 顾宁安摆手笑道:“不必如此,其实我若是知晓你那一刀,斩了就没了,我也就拦着你,自行出手了。” 江晚州顿了顿道:“其实还好先生没有出手,不然的话我似乎也没法再见到的涟漪。” 闻言,顾宁安笑道:“时运无常,总之我就是来提醒你……你如今所看到的,不过都是你自己的记忆编造出来的东西。” “你若是不愿醒来,那你的身子恐怕也支撑不了几日,你这梦境到最后也一样会破碎。” 江晚州长叹一声,苦笑道:“先生,纵然我醒来,也不过是面对大仇无法报的痛苦,在这梦中,尚有几日欢愉……您说我该怎么选?” “由你去便是,我并非一定要让你醒来,你若不愿,我不会说强逼你。” 说到这,顾宁安掐动手指,沉思了片刻方才道:“你的身子不吃不喝之下,顶多再活两天,两天之后你若是还没想好,那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我记住了……”江晚州微微颔首,犹豫了片刻后,方才说道:“顾先生,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来听听。” “先前涟漪怀有身孕之时,我们曾见过,那之后再见,就是涟漪生产之后了。” “前后变换,好似一瞬,又好似已过去了一年。” “是您将我的梦境变快了吗?” 顾宁安颔首:“是……不过这对你没什么影响,你所经历的还是那一年内所发生的事情。” “那先生,能否帮我在梦里,让我陪涟漪走完这一辈子?”说到这,江晚州冲着顾宁安跪了下去:“恳求顾先生,帮我一次!” 顾宁安抬了抬手,一股无形的力把江晚州给扶了起来。 “这不算什么大事,不过虽说人生短短数十载,可你若完全经历了一次人生……也许就忘记了仇恨,也许彻底将梦境当成现实……” “下场一样是走不出梦境了,这你可得想好,想清楚了。” 江晚州正色道:“请先生相助,江某能伴涟漪走完一生,死而无憾……” “好,那就祝你梦中一世欢愉。” 当顾宁安的话音落下,周遭的漆黑瞬间消散,喧闹的长街,吆喝的商贩,青砖绿瓦,一一浮现。 江晚州环顾四周,未能寻到顾宁安的他对着天际呢喃道:“顾先生,多谢……” ……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风舞和风逸都长成大姑娘,大小伙了。”秋涟漪挽着丈夫的胳膊笑道。 江晚州颔首:“是啊,这日子一晃眼就过去了……” “你说咱能活到几岁?”秋涟漪突发奇想的问道。 江晚州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起码一百岁!” “切,一百岁看着不多,但这城里十多年也就出了一个百岁老翁…….我估摸着咱没那么能活。” “要是顾先生还在就好了,咱能找他去算算。” 闻言,江晚州笑了笑道:“不用找顾先生算,在他走之前,我找他算过了,他说咱能携手走一辈子勒。” “真的?”秋涟漪不敢置信的问道。 江晚州应道:“怎么,我何时骗过你?” “你倒是敢!”说到这,秋涟漪不知看到了什么,顿时发出一阵惊呼:“好大好肥的肘子!” 江晚州来不及转移视线,他就直接被自家娘子拽着跑去了猪肉摊前…… 149 黄粱一梦百年过 暖风吹过海平面,淡金色的阳光落于海面之上,时不时的有波涛拍向海滩,奏出一曲静谧的乐章。 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年夫妇,相互依靠着坐于海岸边,岁月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独特的韵味。 这一刻,仅仅是望着他们的背影,便能浮想出这对夫妇所经历的一生中的喜怒哀乐甜…… “晚州,你当时还真没骗我,咱果然都活到了一百岁……”老妇人嘴角微扬道。 老翁长叹一声,用低沉年迈的声音,说出年轻时的俏皮话:“你是谁啊,我哪敢骗你呢?” “油嘴滑舌的……”老妇嗔了一句,指着海面上时不时跃起的鱼儿,笑道:“海多美啊,你咋年轻的时候,总愿带我来看?” “甭说是海边了,就连一条小河,你都不愿让我靠近?” 闻言,老翁的脸上的浮现一丝苦涩:“我是个旱鸭子,玩意你掉下水去了,我没法救你,那可怎么办?” “哼!尽会挑些好听的话来搪塞我。”老妇明显不信老翁的话语,只不过既然他不想说,老妇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毕竟她深深知晓,老翁不会害她。 伴随着一阵车马声响起,两位过路的江湖客,从马车上下来,对着大海一阵感叹。 “这太平地界的海,都是那么好看。”消瘦的江湖客高声感叹道。 一旁,年纪稍大的江湖客附和道:“是啊,前两日那地界真不是人待的……那么好的马大侠,救了多少人,帮了剁手的百姓。” “可结果就因为那狗官看不惯,就要把他给杀了!” “谁说不是呢!”消瘦的江湖客愤愤道:“不光是他,近百名江湖义士,为了去救马大侠,也死在了他的手里。” “当时那血啊,都把一条河给染得通红!” “这世道啊…….走了走了,咱这些草根儿啊,管不了那些事情,骂两句这日子还得过哟……” 两位江湖客哀叹了一阵,便是坐上车马匆匆离去。 老妇望着他们离去的车马,拍了拍老翁的手臂,问道:“你听到了吗?刚才那两个后生说的?” 见迟迟没有回应,老妇一脸疑惑的看向了身侧。 只见,那望着海面的老翁,此刻已然是泪流满面,似是感受到了老妇的视线,他还摸了摸粗糙的脸颊,扯出一个 微笑道:“这海边的风沙就是大,一下眯着眼睛了。 老妇抱住了身侧的丈夫,低声问道:“晚州,你怎么了?” 听到那柔和的问话,老翁心中那堵塞了一辈子的“堤坝”被冲垮了。 颤抖着肩膀的老翁,垂首哽咽道:“五百一十三人,我怎么能把他们的仇给忘了……” “我得回去,我得回去啊……不管能不能报仇,咱都得回去……” 从未见过自家丈夫这般伤心,老妇眉头紧蹙,轻轻拍打着老翁后背的同时,低声问道:“晚州,你说得我听不明白,但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你要是愿与我说,那我便给你出出主意……你要是不愿说,我就在家等你回来,好吗?” 双目血红的老翁看向了身侧的老妇,他沉默了许久后,捏了捏拳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涟漪,有件事我满了你一辈子……” “你说吧,我听着呢……”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老翁便将藏了一辈子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老妇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她只是静静地替老翁拭去脸颊滚落的泪岁。 二人就这么对视了很久,一人哀哭,一人拭泪。 不知过了多久,老妇才是徐徐开口道:“晚州,谢谢你……谢谢你能把这些告诉我……” “能陪你在这黄粱一梦中过完了一辈子,我真的很高兴满足了……” “所以啊,你快回去吧,替我,替你,替那五百一十三名义士讨回公道!” 闻言,老翁紧紧抱住了身前的妻子,正声道:“涟漪……在这儿啊,咱们永远在一起了……” 老妇露出一丝微笑,颔首应道:“嗯啊,永远在……” …… 哦~哦~哦! 鸡鸣破晓,沉寂了一夜的旧山镇被高昂的鸡鸣声唤醒。 “娘希匹!大清早的叫什么叫啊!” 哦~哦~哦! 行脚商猛地坐起身,指着后院的方向,厉声道:“给老子等着,今天老子就点个白斩鸡吃,看你明天还能不能叫得出来!” 哦~哦~哦! “嗨!” 行脚商把身上的被子一掀,随意的踏上鞋履,边急促的穿着外衫,边说道:好好好,还敢挑衅老子,今天非得给你来个一鸡三吃!” 见外头的公鸡不啼了,行脚商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怕了是吧?怕了也没用!” “我跟你说,你已是取死有道,且看小爷如何将你吃干榨净!” 吱吖! 厢房的木门被推开! 吓了一跳的行脚商赶忙别过头看去! “江,江大侠!” “你醒啦!” 行脚商赶忙迎了上去,笑道:“您啥时候醒的?快进来坐坐,喝杯茶先?” 江晚州一脸古怪的看着行脚商,摆手道:“不必了,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要回大戊了。” “啥?”行脚商吓了一跳,赶忙想伸手抓住对方,结果这一捞,捞到了其空荡荡的右臂袖袍。 江晚州蹙眉道:“你那么激动做甚?” “不是我激动啊!问题是你这养的刀都没了,还拿什么跟那老皇帝斗?” “你这不是白白送死吗?” “好歹在养两年啊!” 说话间,拽住江晚州衣袖不放的行脚商,冲着外头喊道:“老韩,老韩!别睡了,快过来!” “甭喊了,我一直在这站着,你没看着吗?”韩永的声音从江晚州的背后响起。 行脚商低头一看,果然从江晚州的身后还有两只脚。 “江大侠魁梧无比,你跟个矮冬瓜似的,站他身后,老子看得到你才有鬼了!” 韩永推了推江晚州的后背,低声道:“江大侠,咱进去说,这厮说话声太大,到时候把其他客人吵醒,咱可不想被一起戳这脊梁骨骂…...” 150 船归 大门关上后,韩永径直绕过江晚州,上去就推了一把行脚商。 猝不及防间,行脚商被推了一个趔趄,本就没踩稳鞋跟的他,脚下一滑溜,竟“蹬蹬蹬”退了好几步后,跌坐到了床榻之上。 “娘的!” “韩永,你他娘的发什么疯嘞!” 行脚商揉着锭,一脸懵逼的看着韩永。 “好小子,骂我矮冬瓜,还敢骂我娘!”韩永“嗷”一嗓子,直接扑倒行脚商的身上! “卧槽!你疯了!”行脚商手脚并用,就要把扑上来的韩永给推开。 反常的韩永抱住了行脚商的脖子,凑近其耳边,用极其微小的声音说道:“拖延时间,江大侠去意已决,咱得想办法,不能看着人家去送死……” 听到这话,行脚商可算是反应过来,为啥韩永会突然发癫了! “你他娘来真的是吧,看我一招撩阴腿!” 怒骂间,行脚商一抬腿的同时,低声道:“一时间想不出办法,先打再说,让他拉架!” “我跟你拼了!”感受到下身传来的剧痛,韩永一把拽起行脚商就将其朝着江晚州的方向用力推去! 有着行脚商的主动配合,韩永这一推的劲儿道看上去极大。 按照他们的想法是,江晚州肯定会接住行脚商,然后开始拉架……最后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如何劝说其不要马上回大戊送死。 砰! 先是一声闷响,紧接着行脚商的身子就是从门边缓缓的滑落。 脑袋发蒙的行脚商一脸错愕的看向了不远处的江晚州,看到对方的嘴角挂着笑意,他捂着脑袋:“不行了不行了,脑袋给我撞坏了……” “韩永!你他娘的还真使那么大的劲儿啊!” “我都看到江大侠在醒着的时候笑了!” 一脸尴尬的韩永上前几步,把行脚商给扶起来,又瞥了一眼江晚州,讶异道:“你脑子没坏,江大侠是真的在笑…...” “啊?”行脚商瞪大了眼睛看向江晚州,顿了半晌才道:“还真是!” 见二人为了留下自己那么费劲巴力的样子,江晚州忍不住放声大笑:“你们啊,还真是有趣的紧!” “好了,不是我脑子坏了,是江大侠脑子坏了……” 行脚商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韩永,急声道:“去,快去找顾先生,现在只有他能解决了!” “行了。”江晚州上前一步,拦住了要出门的韩永,又指了指席位道:“坐下听我说。” 闻言,行脚商二人皱眉对视,随即先后坐了下去。 江晚州给自己倒上一壶茶后,又是熟练的从行脚商摆在一旁的包裹里找出一些干粮。 三口吃完干粮,又喝了一大口茶水后,江晚州对着眼前懵逼的二人摆了摆手道:“顾先生找过我了,他帮我完成了一些心愿……” “等等!”行脚商一抬手,打断道:“你见到的顾先生长什么样?” “还有啊,在哪儿见的?” 江晚州笑道:“顾先生,身着青衫,身上透着一股仙气,总之那感觉不好形容……在梦里见的。” “梦里?”韩永皱眉道:“看来江大侠的脑袋是出…...” “你闭嘴!”行脚商一指韩永,朝着江晚州笑道:“江大侠,你继续说。” 江晚州笑着将梦中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行脚商和韩永惊觉世上恐怕还真有活神仙。 入梦见人,还能让人在梦中度过一生! 要知道,纵然那不过是黄粱一梦,但这可就是一晚上的时间,而且从江晚州的形容来看,他是实实在在的度过了每一个日夜! 这么说来,同真的在另一方世界重活了一世,根本没有任何的区别! “神仙手段!”行脚商一把捏住韩永的胳膊,正色道:“你弟弟的事儿,你可千万要把握住机会了!” 韩永颔首:“嗯,我知道。” “所以,我醒来就是为了回去报仇的,你们也无需劝我。” “也劝不动我的……” 江晚州的话音落下,他便是起身拱手道:“二位保重,你们陪江某走了小半辈子,江某倍感感激…….” “倘若此去有归途,咱再回来找你们,陪你们一道做那游遍天下的行脚商!” 闻言,行脚商同韩永相互对视一眼,先后起身。 前者抱拳笑道:“那就祝江大侠大仇得报,到时回来同我一道混!” “话不多说,江大侠保重!”韩永说完,就是躬身一揖。 江晚州一拱手,正色道:“好!二位也保重,记得帮我跟顾先生带句话。” “就说,我江某人谢谢他,若有来世,定当牛做马相报!” …… 嘭!掌心微热,熟睡的顾宁安侧了侧身子,睡眼惺忪的他随手收起了红尘气,笑道:“当牛做马就不必了,得百年经历,勿忘初心就是。” 随手收起红尘气,顾宁安坐起身子,环顾四周。 清晨的湖畔宁静而优美,湖面如镜,倒映着天际朝霞。 深吸了一口徐徐吹拂而来的清风,顾宁安活动了一番筋骨后,便是随手拿起船桨,朝着湖畔划去。 这老船家尚在睡梦中,他不想打扰,索性就自己动手了。 碧波荡漾,顾宁安划船的动作看上去很轻缓,可每每滑动一下,那木舟就会荡出去一大截。 此刻的湖面上,已经多出了不少载着客人木舟,那些个或老或少的船家,见突然多了个生面孔在划船,都是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这不瞧不要紧,一瞧就看到了躺在船尾呼呼大睡的老船家。 “好嘛!哪有客人划船,船家呼呼大睡的道理?”一中年船家笑道。 不远处,又有一船家高声回应:“那边的先生,下次记得坐我的船,咱肯定不会让你自己划船回岸边呐!” 见引起了误会,顾宁安笑着冲周围的船家解释道:“这我可要说道说道,这湖上风光大好,能亲手划船也是一种享受,是顾某自己要动手,可非老船家懒惰……” 看顾宁安这般说,不少船家都有些羡慕起老船家来。 毕竟,谁不想能躺着就把船给赚了? 不远处的中年船家,看着身后情意绵绵,你侬我侬的情侣,他忍不住将船桨一递,笑道:“二位要不要自行划船?享受享受这亲自划船游湖的大好时光?” “我划船?那你把船钱退我!”正同恋人调笑的男人皱眉道。 “对不住!我开玩笑的!”说着中年船家赶忙转身,卖力划起了船来,而他的目光则是落到了哪位青衫先生的身上,唏嘘道:“这样的好活,可不好找啊……” 【新年快乐呀!】 【重山祝各位新的一年,顺风,顺水,顺财神!】 151 “熟人”拦路 啊嚏! 老船家直觉鼻间发痒,猛地打了个喷嚏,坐起身的他看着靠岸的木舟,立马站了起来,四处张望:“先生,先生人呢?” 一旁,等着拉生意的中年船家笑道:“老柳,你可是真能睡觉,人家先生都走了有一会了。” “啊?”老船家一脸茫然:“那这船?” “自然是人家自己划回来的。” “你可是运道好,碰上这么个好先生,不然的话,就你这划船的呼呼大睡,人家自己划到岸边,起码要叫你退一半的船费不可。” 老船家摸了摸脑袋,讪笑道:“这也不知咋的,平时想睡也睡不了那么久,今日却是一觉到天亮了。” “嗨!肯定是做美梦了吧?” “说说,是梦到那个俏老太太了?” 老船家翻了个白眼:“滚犊子,当我跟你似的?不过我真做了梦,梦里还见着个仙人勒。” “仙人?莫不是那湖底仙人洞的老神仙给你托梦了?” 老船家一摆手:“那倒不是,我看不清那仙人的脸,就梦到他撑着咱的船,带着咱一道飞上天去……那漫天的星海,可漂亮的紧咧!” “我看你真是睡糊涂了,估计是那青衫先生撑船,你睡着感觉到了,所以才做了这个梦。” “青衫……”老船家呢喃了一句,随即眼前一亮:“那梦里的仙人好像也是一袭青衫!” “不会顾先生真是仙吧?”闻言,中年船家撇撇嘴:“行了,大白天还做上梦了……” …… 离了女山湖,沿着一条平坦的林间小道朝南边走上二里路,便能看到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镇。 镇门口立着一块大石碑,上头雕刻着“旧山镇”三字。 踏上青石砖铺成的长街,便可听到商贩的叫卖声从大街小巷传来。 顾宁安刚踏进小镇没多久,于沿街两侧的小巷中,陡然窜出一个身着一袭粗麻黑衫,脸颊擦满了黑煤灰的短发小子,拦在了他的身前。 短发小子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背后背着一个涂着朱漆的大木匣。 短发小子瘦瘦小小,背着那高过他两个头的大木匣,显得很不协调。 不等顾宁安开口,那短发小子便是拱了拱手道:“顾先生,小子牧生,想耽误先生一盏茶的工夫,可好?” 认识自己? 顾宁安思索了片刻,就是颔首道:“好。” 闻言,那名为牧生的“短发小子”就是迅速的讲起了自己拦下顾宁安的缘由。 原来,“短发小子”是干白事行当的,昨晚他在女山湖畔瞧见了顾宁安一行人。 见独臂刀客江晚州躺在车马上,以为他死了,就想着帮其做后事…… 而后来顾宁安同行脚商他们分开后,短发小子就跟着行脚商他们走了。 跟到了客栈后,他才知道江晚州不过是睡死了,并非是真死了。 原本他是打算直接离开的,可不知怎么的,躲在门外木柱后偷听了一阵的他就那么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听到了行脚商几人的对话,得知了顾宁安拥有入人梦中的神仙能力…… “顾先生,你是神仙吗?” “不是。” “那你知道那仙人洞中,是否真有老神仙吗?” “没去看,我也不知。” “为何不看?那可是神仙…… “没什么兴趣。” “那你一定是仙,只有仙才对仙没兴趣!” “那你是来寻仙的?” “不是,我是来寻人帮我解梦的…….我找了很多算命的,他们都没法帮我解梦。” “不会让先生白忙活的,我可以帮先生免费做一次白事!” 望着眼前“短发小子”眼中的清澈,顾宁安忍不住发笑道:“虽然你这也算是报酬,不过下次可莫拿这个来同别人交换,不然人家还以为你是故意咒他们。” “还有,先前你说觉得那独臂男人很可怜,你为何会第一眼就觉得他可怜?” 短发小子顿了顿道:“就是感觉他可怜,就像是感觉顾先生同我很熟悉一样……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上来求您帮忙。” 熟悉? 顾宁安一手背到身后,推演了一番后,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他确实没有见过这个“短发小子”。 “我想,我们大抵是没见过的……” 短发小子正色道:“也许是上辈子呢?” 这话怎么那么像是后世用来“搭讪”而被用烂的对话? 仔细打量着眼前将自己打扮成假小子的牧生,顾宁安莫名得想到了学生石毅。 石毅也同样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中,可红尘气不会骗人……在他看来,要不就是他的记忆因为某些原因失却了一部分。 要不就是那石毅,是他上辈子的徒儿……可他明明记得来到此世后,便是在荒山中…… 眼前的“假小子”莫非也同那石毅一般? “顾先生,你能帮帮我吗?”牧生虽是疑问句,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怕被拒绝的神色,仿佛在她看来,顾宁安一定会答应她的请求…… “罢了,我也正好有一桩白事要做,路途遥远,你愿意同我一道去吗?”顾宁安问道。 牧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道:“一道去。” “你不问问多远?” “多远都去。” “那你不怕我是个坏人,半道上把你给卖了?” “不怕……对了,我是女儿身,扮成男人样子,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 见对方连这个都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顾宁安也是看出对方真是百分百的相信自己。 莫非只是感觉熟悉自己原因? “成,那就同我走吧。” …… “老范,你今儿个怎么那么大方,点鸡吃也就算了,还挑了一只最大最肥的?”韩永看着面前的红烧鸡块,豆腐鸡汤,白斩鸡段,不由得感叹道。 行脚商冷笑道:“呵,走江湖的,要讲信义,早上这鸡吵我清梦,我说了要给它来个一鸡三吃,那就一定要做到!” “你这性…...估计付账的时候,手都在抖吧?”韩永打趣道。 “别提了!”韩永一抬手,苦笑道:“他奶奶的,这地界生产湖鲜,地禽卖得是真贵啊!” “这一只鸡,他要我二百文!” “要不是那店小二手快,我一指,他就把鸡给摔死了,我非得当一回那言而无信之人!” 152 绝户 “行了,不说这些,你说顾先生会不会找不到这?” “毕竟咱昨天也没跟顾先生说,咱要到哪里落脚。” 韩永的话音刚落,行脚商便是满不在意的摆手道:“怕啥,顾先生那般人物,要找到我们,那不就是掐指一算的事儿?” “咱就安心的等着就是。” “哎,你看,这不就来了?”说着,行脚商冲着走进客栈的顾宁安招手道:“顾先生,这儿呢!” 闻言,顾宁安快步行至行脚商他们这桌,拱手道:“让二位久等了。” “不久不久,咱也刚起来。” “先生坐,赶紧尝尝这刚做好的一鸡三吃。” 行脚商说到一半,就是看到了那黑得跟个碳似的牧生。 “这位小兄弟是?” 顾宁安招手示意牧生坐下的同时,应道:“她叫牧生,是专门替人做白事,接下来要与我们同道,二位有什么忌讳吗?” “不忌讳,咱也不是什么讲究人,再说白事也不是什么晦气事情。” “就是就是,这死人咱都见过不老少,那还会忌讳白事?” 韩永同行脚商你一言,我一语,说话的工夫还给牧生介绍了一下自己。 牧生似乎不太喜欢主动言语,只是再度说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后,就是怔怔地坐在位置上。 顾宁安笑道:“不忌讳就好。” “对了,江大侠走了,他在临走前,托我等给您带句话。” “江大侠说,谢谢您赐的黄粱一梦……” 顾宁安颔首:“我知道了。” “顾先生,江大侠此去会不会?”韩永话说一半,但一桌上的人都明白他说得是什么意思。 顾宁安只是笑了笑道:“纵是黄粱一梦,但他也算是虚长你们百岁了…….你们觉得他还会冲动行事吗?” 虽然顾宁安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这话的弦外之音,行脚商二人都是听出来了。 如释重负的行脚商眉宇间一松,笑道:“不说这些,顾先生,牧小兄弟,赶快尝尝这鸡!” “这大公鸡早上老叫唤,被我直接跟代价买下,来了个一鸡三吃!” 顾宁安打趣道:“你倒是有性子。” “嗨,谁让它挑战咱来着,咱要让它知道咱的实力。”行脚商没脸没皮的笑着。 “你啊…….一看这鸡就让你花了不少钱吧?”说话间,顾宁安盛起一碗黄澄澄的鸡汤,又对着一旁的牧生说道:“你也吃。” “嗯!”牧生应了一句,便拿起筷子,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不破费,也就整二百文!”行脚商抓起一个鸡爪,送入口中就是一口咬下。 韩永啃着红烧鸡块的同时,囫囵笑道:“顾先生您可不知道,刚才这厮付钱得时候都快哭出来了。” “行了,吃还堵不上你的醉了是吧?”行脚商吐出一块鸡骨,瞥了韩永一眼。 谈笑打趣中,一顿饭就这么结束了。 由于吃完了饭大家就要赶路,所以众人都吃得很多。 毕竟这热乎的饭菜,在山林间可真不好弄。 身材瘦瘦小小的牧生看着吃不了多少,结果到了最后就属她吃得最多。 光是馒头就是吃下去六个! 纵然行脚商没说什么,可顾宁安可不是那么喜欢贪人便宜的,牧生是他带来的,那吃饭的钱,他在最后也是塞了一半给行脚商。 见推脱不掉,行脚商也值只得收下。 饭桌上,顾宁安问了牧生很多问题,对方也是毫不在意,问什么就说什么。 甚至到了后来,顾宁安没有深究的问题,她都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这牧生是个被弃在路边的孤儿,被一个做白事的老婆婆收养。 老婆婆一生未婚无子,就把牧生抱回去当孙女养。 牧生这个名字倒不是老婆婆给取的,因为在她襁褓里,有一块木牌,上头就写着“牧生”二字…… 牧生很有做白事的天赋,从三岁开始,就能帮着婆婆叠纸钱,扎纸人,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十二岁,也就是婆婆去世的日子…… 人活着没人惦记,可婆婆一死,不少“沾亲带故”的,所谓的婆婆的亲戚,就都来了。 他们以各种名义瓜分了婆婆留下的一间老宅和一亩田地。 “吃绝户”……无论到了那个时代都是存在,只不过各类方式方法不同。 听到这里的时候,心怀正气的行脚商还拍着桌子说要帮牧生去讨回公道。 结果在听完牧生的话后,行脚商直接懵了。 原来,婆婆知道自己死后,肯定会有一群“牲口”想来瓜分她留下的这些东西。 于是乎,她就留下了一份遗书给牧生,遗书上的内容自然是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牧生。 结果婆婆错误估计了那群“牲口”为了钱的不要脸程度。 其中一个说自己是婆婆大外甥的男人,在牧生拿出遗书后,直接一把夺过,将遗书吃进了肚子里…… 没了物证,任凭牧生告上官府,都是没用的。 后来,牧生没吵也没闹,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要,只要把婆婆落葬,她就会走。 那群“牲口”也不想弄得太难看,便答应了其要求,但条件是,不能用婆婆家里的“一分一厘”,就让牧生自己操办给婆婆落葬。 牧生也做到了……她也没有将婆婆落葬的地方告知任何人…… 直到那些“牲口”的以为终于可以分钱的时候,牧生已经把那一亩地给典出去了! 那老宅,整日有人看着,她没法卖……但是她趁着一个月黑夜,一把火烧了老宅! 做完这一切,她就背上了婆婆做白事的“家伙事”,做起了流动白事的行当…… “大快人心!” “牧生小兄弟!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头脑手段,可真是令人佩服!” “叫那群狗娘养的吃绝户!” “竹篮打水一场空!” 行脚商牵着驴车,一边朝前走,一边感叹道。 牧生脸色平静,淡淡道:“其实要不是他们之中,有人想连带着我一起给卖了……我也不会烧那老宅子,毕竟那是我和婆婆生活了很久的地方……” “啥!这群牲口还想把你卖了?” “真他娘的是连牲口都不如啊!” 行脚商撸起袖子,拳头在半空中挥了挥,恨不得给那些贪得无厌的人几拳头解解气…… 153 无法推演之人 女山湖的南接一条名为六里溪的溪流,溪流如其名般,绵延而出的溪水长达六里。 顾宁安一行人近午时自旧山镇出发,如今走到这溪流尽头,已是夕阳高挂。 倒不是他们脚程慢,而是他们在走到一半的时候,驴车的车轮撞到一碎石,直接散架了…… 适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境地,为了修补好驴车的木轮,众人废了不老小的功夫。 过程中,牧生还出了不少力气,她的大木匣里的棺材钉和小铁锤都成了修补轮毂的必要工具。 要不然的话,恐怕他们还得重新跑回旧山镇采买一些工具。 为了表达对牧生的感谢,行脚商和韩永二人直接下溪抓鱼上来,打算给大家的晚餐添些肉食。 既然打算在这六里溪旁歇上一晚再走,顾宁安也是提起一把柴刀,去集了些干柴回来,生起了一簇篝火。 日头西下,天色渐晚,捞鱼捞鱼,最终只捞上来两条巴掌大小鱼苗回来的行脚商二人,也是一脸的羞臊。 在众人的商议下,决定放这两条小鱼苗一条生路,毕竟早上吃荤腥吃得够多了,晚上少吃一顿,倒也没啥。 篝火前,众人吃过携带的干粮,就打算早早睡下,好明儿个一早早些起来出发。 牧生只道了一声“我尚不困”,就是背着她的大木匣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之后。 行脚商同韩永的睡眠质量很高,没一会的工夫就用“鼾声”奏起了一曲交响乐。 顾宁安这里,尚且有些事情没问牧生,自然就走到不远处的大树边。 再靠近之前,他特地驻足问了一声:“牧生,可方便?我寻你聊聊。” 大树后很快就传出了一道中性的声音:“方便的,顾先生过来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顾宁安便快步靠近,这刚一走近,就见的牧生正在叠着“元宝”纸钱。 看顾宁安看来,牧生解释道:“平常我没事儿就会折些纸钱烧给婆婆。” “她生前不富裕,死后我想让她花销能自在些……” “先生放心,我等会叠好了会走远些烧的,不会熏着你们的……” 闻言,顾宁安上前几步,坐于牧生身侧,笑道:“你说得在理,我也叠些纸钱备上,到时候好烧给我徒儿。” “来,这些给先生。”牧生非常大方的从木匣中取出一大叠黄纸,递给了顾宁安。 “多谢,这些纸多少钱?我给你。” “不要钱,先生答应帮我解梦,这也算是帮先生徒儿做白事的一部分。” 顾宁安拿起一张黄纸,照着牧生的手法堆叠的同时,问道:“你想让我帮你解什么梦?可以先说,我先试试帮你解了也无妨。” “若是解不开,这白事还是让你做,不过我会付你报酬。” 牧生笑道:“说出来先生可能不信,我打记事起,几乎每晚都会做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坟地,而身后则是如汪洋般浩瀚的尸山血海!” “我在梦里,就是不断的给人落葬烧纸……” 顾宁安皱眉道:“每日梦里的场景都是一样的吗?” “对!不过我在梦里不害怕,仿佛那替人落葬的事情,本就是我该做的。” “原本我以为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问题是,它实在是太密集了……” “所以我想搞清楚,这梦代表着什么……” 听到这,顾宁安放下一个刚叠完的“元宝”,指落辰位推演起来。 牧生见到其动作,似乎有些见怪不怪,只是不再言语,继续低头折叠着“元宝”。 半晌之后,闭目推演的顾宁安睁开眼。 此刻,其眼眸中已充满了凝重之意。 先前推演之时,他以灵台观想,却见双眸之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或者说那是一道巨大的天堑。 天堑宛若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无论他如何催动法力,都无法翻越高墙,窥得墙后之秘! 这种情况,至今为止仅仅是在他尝试推演“石毅”的过往的时候出现过! “牧生,你说你对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还说过觉得哪位独臂刀客很可怜。” “这种感觉,对旁人也有吗?” 顾宁安的问话,让牧生折纸钱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半晌,她点了点头道:“有,但不是所有人都有,从韩永的身上,我也感受到了可怜。” “但从行脚商范勇的身上,我没有感受到。” “在此之前,我也遇到过一些让我感觉他很可怜的人……这些人中,有些若是快要死了,我就会去想帮他们落葬……” “除了可怜之外……唯一一个熟悉的感觉,就是出自顾先生……” 顾宁安颔首:“你替人落葬之时,可有异动发生?” “异动?”牧生思考了片刻,回应道:“没有什么异动……” 顾宁安应道:“我知道了,你为何会做这个梦,我算不到……不过今晚你睡下之后,我会尝试进入你的梦。”“多谢先生,即使最后一无所获,我也会帮先生做完您徒弟的白事的。”言罢,牧生抱起刚做好的一捧“元宝”朝着远处走去。 没多久的功夫,远处的密林中,生起一道火光,淡淡道火烧气也顺着风吹拂而来…… 小半个时辰后,烧完纸钱的牧生回到了篝火旁,见顾宁安尚在等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她拱了拱手,压低了声音说道:“让先生久等了……” 顾宁安摆手:“无妨,你且睡下吧。” “嗯。”应了一声,牧生便将那大木匣放到地上,靠在其上闭上了双目。 一盏茶的工夫后,牧生处也是传来了细微的鼾声。 见状,顾宁安伸手一抓,红尘剑顿时浮现!将红尘剑抱于胸前后,顾宁安亦闭上双目,灵台放空,睡了下去…… 154 梦境亦是“投影” 灰暗而阴沉的天幕之下,是一片荒芜的平原,空气中的尸臭味和血腥味搅和在一起,形成一股让人口泛酸水的刺鼻气味。 一道身着白色孝服,头戴孝帽的瘦小身影,跪坐一块墓碑前,其身前放着一个竹篮,其中摆满了“铜钱样式”的纸钱。 瘦小身影不紧不慢的将纸钱放于身前墓碑处焚烧……放言望去,在其身前,已经罗列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墓碑。 有的墓碑上,已经刻上了姓名,坟前也有纸钱焚烧后残存的灰烬,可更多的墓碑前是空空荡荡的…… 沙沙~ 被宽大孝服包裹起来的瘦小身影徐徐起身,只见她伸手一抓,其惨白的手掌间多出了一把锈迹斑驳的铁锤和一根细长铁钉。 铛!铛!铛! 她对着墓碑敲打了一阵,墓碑上便是浮现了一行字迹 一旁,身形虚幻的顾宁安提着红尘剑,凝目想要看清墓碑上的姓氏,可那墓碑之上,却有一团白雾笼罩,无论他使什么法子,都无法看清墓碑之上的姓名。 “牧生!”顾宁安喊了一声,可那雕刻完姓名的瘦小身影,就仿佛没听到一般,收起雕刻的锤钉,回头走去。 费力进入了牧生梦境后,顾宁安才是发现,这牧生的梦与旁人的大不相同。 在这里,牧生并非梦境的主宰,顾宁安也只能以牧生的视角去看这方世界。 也就是说,梦里的牧生看到的东西,顾宁安才能看到…… 另外,不同于独臂刀客的梦境,在这里,顾宁安说什么做什么,梦中的牧生都是无法感受到。 如此入梦,就好像是顾宁安在以牧生的视角,看一场“梦境影像”…… 这时候,牧生走向了身后,其面前的尸山血海,也是映入顾宁安的双眸中。 那是怎么样的一番场景? 便是堆积起来的尸首快要连上天际,不断的有尸体从阴沉的天幕之上落下,就像是一场大雨…… 倘若先前的墓碑数量已经是壮观无比,可再看这漫山遍野的尸首,两相比较之下,前者便是那沧海一粟! 一袭孝服的牧生,从尸首中,随意捡起了一具尸体,将其抗到了肩上后,又走回了墓碑前。 紧接着,就是开棺落尸,钉棺入土,烧纸篆名…… 行云流水的做完这一套流程,牧生再度走向尸山,去捡下一具尸体! 这尸山之中,男女老少皆有,他们身上的服饰也是形形色色,有的打扮像种地的老农;有的像公堂之上判案的判官,有的像是行走江湖的潇洒剑客…… 为了搞清楚天幕之上的情况,顾宁安将藏匿于红尘剑中的红尘气,全部引渡到了双目之中! 此刻,其瞳仁中交织着一缕缕红尘气不断涌动,当他凝目看向天际的时候,天际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咔嚓!咔嚓!咔嚓! 整个梦中世界宛若一面碎裂的镜子,出现了无数蛛网般的裂纹后,轰然破碎! …… 呼~咻~呼~咻~呼~咻! 有节奏的鼾声,伴随着夜晚的虫鸣重新在顾宁安的耳畔响起。 将红尘气重新引入红尘剑中后,徐徐睁开双眼的顾宁安看向了仍在熟睡的牧生。 啪嗒! 一滴水花落下,自顾宁安的手背炸开。 错愕的顾宁安看向手背上炸成八瓣的水滴,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 感受到脸颊上略微湿润的触感。 顾宁安不由呢喃:“明明没有悲伤的情绪浮现于心间,可为何我会落泪?” 再度催动法力,顾宁安尝试又一次进入牧生的梦境,可令人意外的是,其梦境已然消散…… 无奈之下,他只能默默的记下此行之所见闻。 首先,牧生的梦境更像是一段记忆投影。 按照顾宁安的推断,这“投影”始终趋于稳定的状态,他以魂分神进入的时候,并未引起“投影”的异变。 可当他在用红尘气后尝试窥探天幕之后时,似乎触动“投影”的某项禁制,“投影”直接自我崩溃了。 依照顾宁安的猜想来看,这投影应该是不会在出现了,毕竟梦境的崩溃应该会使得牧生“惊醒”。 可她却没有丝毫的反应,说明这“投影”对她的影响不大。 准确的说,这“投影”与她的联系,并非是梦境与个人的联系。 如此一来,“投影”破碎后,她以后要在做这个梦,恐怕是需要她再度与投影建立起一种特殊的“桥梁联系”……. 其次,梦中的场景,应是发生了一场滔天大战,战斗发生在天幕之上,具体有几方势力作战未曾得知。 但顾宁安可以确定的是,他应是同牧生,以及那些死去之人为同一阵营。 要不然的话,他不会在完全没有悲伤情绪的情况喜爱落泪…… 那更像是一种“肌肉记忆”,他记忆缺失了那场惨烈的战役,可他的身体没有忘记…… 要搞清楚自身存在的问题,除却寻到哪只能被推算出大致方位的石毅妻儿的坟墓外,另外一个关键点恐怕就在这牧生的身上。 正所谓“疑”多不压身……“道途”,“归寂”,“红尘气”,“石毅”,再到突然出现的“牧生”,在这些人或事上,似乎都与顾宁安缺失的那一部分的记忆有关。 冥冥之中,顾宁安有一种感觉,当他再度“归寂”之时,这些疑团,恐怕是能解开大半…… …… 翌日清晨,简单吃过早食的众人收拾好行囊就再度上路。 路上,牧生凑近了顾宁安身侧,有些兴奋地说道:“先生,昨夜我的梦做到一半,就没有持续下去了,是不是您进入我的梦境了?” “对,而且以后,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不会再梦到那个场景。” “先生帮我把梦境解决了?那个梦究竟代表着什么?” 顾宁安摇了摇头:“不算解决了,我的闯入,把你的梦境破碎了……” “具体的事情我也没搞清楚,不过你的感觉没错,我们应该确实是熟人。” “我就知道……”牧生微笑道:“我不喜言语,但顾先生在,我的话不自觉就变多了……” 闻言,顾宁安笑了笑道:“话多些好,起码日子不会那么沉闷……此行你先同我去给我的徒儿落葬,在此期间,我会看看你的梦境会不会再度出现。” “若办完事后,仍旧没有再出现,那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的梦境有了解答,我会来寻你。” 牧生颔首:“全听先生的。” 155 立冬 第155章 立冬 转眼已是立冬时节,一场初雪如期而至。 稠密的雪洋洋洒洒的落下,冷咧的寒风穿梭在街头巷尾。 地理位置特殊,常年气温偏寒的“寿州郡”遇初雪,便是一场大雪。 仅是一夜的工夫,整个郡城就被白雪覆盖,放眼望去,好似给这座古朴的郡城披上了一件白毛毡。 到了这里,行脚商他们费了不少功夫才运来的毛革就能卖上一个好价钱了。 这不,一入郡城,行脚商和韩永连落脚的地方都没心思寻,直接就找到了一处集市,开始售卖起货品。 都是一道的,顾宁安他们二人也不好说直接就撇下二人不管,自己去扎地方落脚。 因此,顾宁安他们也跟着到了集市之上,打算等行脚商他们收摊在一道去寻落脚的地方。 不得不说的是,纵然是寒风凛冽的大雪天气,这郡城的闹市也是相当热闹。 一条能让四架车马并行的古道上,商贾云集,来往的小贩走卒叫卖声络绎不绝。 闲来无事的顾宁安带着牧生一道,买上几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给行脚商他们送去两个后,就是边走边吃,在这闹市街上游逛起来。 这闹市虽看上去闹哄哄的,但各式的商贩倒基本是分门别类的聚集在一块。 做修补生意的铁匠,缝匠,聚在一堆,他们那儿总是能传来叮叮当当的金铁声,由于有热熔炉的原因,他们那儿也是最暖和。 在他们的摊子附近,有不少行人聚集,倒不是为了买铁器,而是暂时不知道逛到哪儿去的时候,先待在暖和的地方取取暖。 做小吃生意的摊位啊,那来往的人流是最多的,毕竟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这摊贩做出来的东西色香味俱全,加上郡城中的百姓,这临近年关荷包都鼓鼓的,自然是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当然,要说人最多,最热闹的地界,自然是那卖艺耍把式的摊位前了。 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普通百姓的娱乐活动不多,这看戏,看耍把式,算是他们比较喜欢的。 在这看得人眼花撩乱的把式里头,顾宁安忽然从那喧闹的叫好声中,听到了一曲悠扬绵长的戏腔。 “我听到了有人唱戏,你要一道去看,还是在这继续看胸口碎大石?”顾宁安侧首问道。 牧生将口中的红薯咽下,囫囵道:“我同先生一道。” “成。”应了一声,顾宁安循着那戏曲声而去。 这在集市中穿过重重人群,直到远离了喧嚣之后,方才寻摸到了戏腔的出处。 四张矮脚桌为底,两根臂儿粗的竹竿为柱,外加一块褪色的暗红色布帘,就那么凑成了一方三面敞开的戏台。 戏台上,一位身着淡绿色戏服的“小生”身姿挺拔,空灵的戏腔从其喉口间迸发。 “啊~~一轮明月照西厢~” “啊~~留下情歌传四方~” “祝愿天下有情都能成眷属~” “祝愿天下有情人地久天长又天长~” “又天长~~~” 台上小生所唱,正是那西厢记,声调之动听,恐比那些个名角都是不妨多让。 可台下,除却顾宁安和牧生之外,再无旁人驻足。 戏台前的积雪没有半点足痕,这也就证明,在此之前,也并没有人在这戏台前停留。 “顾先生,他唱得好好听的,为何没人听呢?”牧生的话音刚落,还不等顾宁安回应。 就有一个稚童“呜呜呀呀”的从不言处跑了过来。 其身后,还有一位妇人边高喊着“回来”边追赶着。 扑通! 稚童眼看着就要跑到戏台前,结果一双大手,就从身后将其一把抱起。 “呀~看戏~呀呀!”稚童摆动着四肢,咿咿呀呀的喊着。 妇人扭头道:“看什么戏看戏,你胆子倒是大,看了那张克星脸,也不怕夜里做噩梦!” 妇人的声音不小,无论台上台下皆是听得一清二楚。 “先生,是因为那小生脸上的黑斑,这长舌妇才说他是克星脸吗?”牧生平日里说话的声音是不大的,可这话的音量却是高得有些刺耳。 此话看似是在问顾宁安,实则是在骂那妇人,而且还是要让人家听到的那种。 果不其然,那走出去没几步的妇人,听到这话,立马抱着孩子冲了回来! “黑小子!你说谁是长舌妇?”剑拔弩张的妇人气势斐然,死死瞪着牧生。 牧生脸色如常,淡淡道:“谁搭话,我说谁。” “你!你!你!”妇人气得鼻子都歪了,指着牧生一时间憋不出话来。 由于牧生瘦小,实际年纪也就十五六岁,所以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妇人四十来岁,也不好意思直接跟个孩子吵,她就将矛头对准了看上去是牧生兄长的顾宁安!“哎!你们家是不是没家教?” “这黑小子不管,长大了肯定是个奸淫掳掠的恶贼!” “哎!你聋了是……” “啊~啊吧~” 妇人骂到一半,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了,一脸惊恐的她不断的发出“啊吧”声,。 顾宁安看向她,笑道:“大冷天,戾气一重,招了口恶,自然是说不出话了……回去烧点热水喝喝就好了。” “恶言如利剑,日后少说那般伤人之话,不然以后可能就真说不出话了。” 妇人不是傻子,顾宁安的话已经间接承认是他把自己的的嗓子弄哑了。 有这凭空将人弄哑的本事,可不是她一个普通妇道人家能招呼的,尤其是在她最擅长的撒泼骂街都没法发挥出来的情况下。 “啊~啊吧!啊吧!”冲着顾宁安连连拱手,妇人便是抱着稚童快步离去。 啥也不懂的稚童还高兴的手舞足蹈,嘴里喊不清的笑道:“恶啊~恶语~伤人!” “先生,我给你惹麻烦了……”牧生有些愧疚的冲着顾宁安拱了拱手。 顾宁安笑道:“何来麻烦,你不过是仗义执言……安心听戏,莫被影响了心情……” 156 戏已开腔,八方来听 一曲终了,台上的小生刚做出谢幕的动作。 站于台前的顾宁安二人就是各自给出了自己的“戏钱”。 望见落雨台上的几十枚铜钱,小生神色一滞,他捡起铜钱,对着顾宁安和牧生笑道:“二位客官,这曲西厢记,我唱了过半你们才来,要不这钱你们拿回去一半吧。” “钱不多,收着吧,若是听完整首,我肯定给得更多。”顾宁安笑道。 牧生顿了顿道:“小哥,我钱不多,要不然我一定会多给你一些的,你唱得太好听了!” 闻言,小生对着台下二人深深一揖:“多谢二位。” “小哥,刚才台下都无人,你为何要唱?” “这么冷的天,还是应等有人在台下听再唱。” 牧生的话音刚落。 台上的小生就是笑着应道:“我们唱戏的有门规矩,讲的是……戏已开腔,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明……” “就是台下空无一人,我也会把戏唱完的。” 牧生追问道:“那你今日不唱了吗?” “不唱了,我得去赶工了。”小生边收拾着戏台,边应道。 牧生皱眉道:“赶工?你不是唱戏为生的吗?” “不满二位,此月以来,我每日唱一个时辰,二位是第一个听完我唱的曲,也给了钱的……” 由于戏台很简陋,小生收拾的很快,三两下的功夫,就把戏台给“拆”了,堆到了一处。 “二位要是不嫌弃,明日辰时还可来听,明日不用给戏钱……”冲着顾宁安二人拱了拱手,赶时间的小生就是跑着离开。 望着其离去的背影,牧生露出了一副沉思之色:“先生,他既有讨生计的活,为何还要费时费力唱戏?” 顾宁安笑道:“许是他的喜好。” “喜好……就像我好给人做白事一样吗?” “也许是……” …… 天色渐晚,日头落山后,这寒意就更足了。 正值饭点,大大小小的饭店酒家,此刻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 位于闹市街头“聚福楼”作为寿州郡数一数二的酒楼,更是人声鼎沸,店小二在客栈外搭起了一个个遮雪棚,给等位吃饭的客人整了个避风雪的地界。 看到这一幕,顾宁安是不太能理解的。 毕竟前世的他就见识过不少饭店,甚至奶茶店都要大排长龙的情况。 这大冷天待在外头等的情况,即使放在后世也不是没有。 在他看来,这些饭店奶茶,你要说好吃,也是好吃,但也不致于排上个把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去等候。 有那些时间,不如换家店吃,剩下的时间做些自己爱好的事情,来得更自在舒服? 好在,今日顾宁安他们来得稍早些,占到了一个靠窗安静的席位,倒也省去了那些个不必要的等候时间。 “诸位,今天都给我敞开了吃喝!” “今天这所有的消费,由咱来结账!” 红光满面的行脚商指着一桌子酒菜,声音洪亮得紧。 一旁,韩永咂舌道:“啧啧啧,这股劲儿,有穷人乍富那股子味道了啊!” “这桌饭菜起码十五两银子,我看你等会付账的时候,手抖不抖。” 行脚商白了韩永一眼,“啧”了一声:“你这厮就是不懂,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句话的道理!” “今儿个赚了,那今日就得好好高兴高兴,要不然这今儿个的钱不就是白赚了!” “行行行,多余说你!”韩永拿起筷子,夹起一筷酱牛肉就是送人口中。 “对嘛,吃就对了。”行脚商满意的笑了笑,随即招呼着顾宁安和牧生也是一道吃。 吃饭期间,顾宁安发现这行脚商还是很有经商头脑的,准确的说是他对各地的货价行情了解的很透彻。 所以他才能在这合适的时机,将低价买来的皮毛革,用一个较好的价格卖出去。 “你们是不知道,我那一车皮毛革,算上今天,最多只要三天就能全部卖出去。” “这三天,大家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买,钱不够咱来付!” 闻言,牧生有些讶异:“三天?那么快?我还以为你那一车东西,起码要大半个月才能卖掉。” 行脚商眯眼笑道:“牧小兄弟,这你就小瞧老哥我了,这我要是拿出全部实力,甭说是这一车,就是再来三车,我都能给你三天全卖了!” “哦……厉害。”夸了一句,牧生便埋头造饭…… 酒足饭饱后,一行人直接上楼休息。 客房内,喝得醉醺醺的行脚商坐在桌前,嘬着韩永递过来的浓茶。 “哎……刚才在饭桌上,你为何要说需要三日才能将货品卖完?” “明明咱这今儿个就卖得差不多了。” 韩永压低了声音,凑近桌前问道。 “附耳过来!”行脚商招了招手道。 见状,韩永赶忙起身,侧耳凑近。 “嗝~嗝~” 行脚商低声道:“我这么说,是因为……嗝~嗝~” 一连两个响亮酒嗝裹挟着浓郁刺鼻的酒气,直喷到了韩永的面门之上。 被熏得脑袋发昏的韩永捏着鼻子退了几步:“你丫打嗝能不能不冲着人?” 行脚商“哈哈”一笑,伸手对着面门扇风:“对不住,对不住,咱不是故意的……” “咱之所以那么说,就是为了给你多拖点时间呐!” “这到了寿州,再往下走,顾先生可能就要跟咱分道了!” “你这最好是在这就打定主意……我怕你这犹豫性子想不好,才出此下策。” 听到这话,韩永立马凑了上来,皱眉道:“你糊涂啊,顾先生那是何等人物?他能看不透你这点小九九?” “万一人家看透了,到时候怪罪你怎么办?” “不打紧,咱都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说到这,行脚商拍了拍韩永的胸口:“所以啊,你这厮可别浪费的兄弟的一番良苦用心啊!” “过了这村,可真就没这店儿了!” “老范……啥也不说了……”说话间,韩永张开手,就是要抱行脚商。 “滚滚滚!”行脚商一把推开韩永,起身正色道:“老子告诉你,我可不喜欢男人!” 【初五迎财神,祝各位新的一年财源滚滚!】 【今天也是情人节,祝各位情人节快乐!】 【另,重山也祝自己生日快乐哈哈哈哈!】 158 相聚 客房内,顾宁安一行四人齐聚。 坐于桌前的行脚商恍然道:“原来是找到了老韩的侄子啊,怪不得这厮看着跟发了疯似的。” “我还以为这厮是受了刺激,忽然有了什么奇怪的癖好……” “滚犊子!你丫才有奇怪癖好!” 骂了一句,韩永便是看向顾宁安,迫不及的说道:“顾先生,咱要不抓紧过去吧,万一错过了可咋整。” “嗯,走吧,我估摸着这个时候过去刚好。”说话间,顾宁安带头走出了客房,韩永一行人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外头依旧是风雪天,路上的行人中,有不少人都穿着行脚商售卖的皮毛革,这些人一看就是家境较为富裕的,毕竟行脚商卖出的价格可绝不是普通人家能消费得起的。 按照他的话来说,这些富裕人家本来就要花这钱,那给谁赚不是赚,倒不如给他赚了,起码他也不是太黑…… 由于来过一次,顾宁安他们也是很快就找到了位于闹市边角的戏摊。 此刻,着一身淡绿色戏服的小生刚搭完戏台,回身看到昨日的青衫先生来了,他一抖戏袍,冲着顾宁安他们行礼一笑后,就是登上了戏台。 “先生,我侄儿脸上的黑斑,是天生的吗?”韩永神色复杂,低声问道。 顾宁安颔首:“嗯,乃是胎记。” “哎……苦孩子啊……”韩永垂首道。 顾宁安淡淡道:“他自己都没有以这黑斑为污点,敢于人前唱戏,那便不算什么事儿。” “各位看官老爷,今日伶人为诸位献上一曲——武家坡~~~” 小生在简单的介绍了今日要唱的曲目后,便是开腔唱起…… “三姐~~” “千错万错,都是为夫一人之错!” “你你你你你你!” “你就宽恕了吧~~~” …… “待我将这一十八载~” “从头说一番~” “方知我薛平男~” “昼夜回家赶~” “只为夫妻两团圆~~~” 武家坡一曲并没有西厢记长,所以这到开场到戏曲落幕,也就是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的工夫。 当台上小生做完了谢幕的动作后,台下的行脚商率先高喝道:“好!好!此戏腔绝不次于京城哪些个名角!” 由于他的声音太大,直接就引起了附近过路人的瞩目,那些人看过来后,瞧见了小生那张爬满了张脸的黑斑,纷纷露出惊恐之色,一个个脚下的步子都是加快了几分。 “切,见人吓成这样,一看就是平时亏心事做多了!”行脚商指着路人嗤笑的同时,三步并作两步走近戏台,大手一拍! 不少受了其嘲讽的路上纷纷驻足看去,想看看这厮叫嚣得那么凶,究竟能给多少钱? 而行脚商似乎也在等着他们看来。 下一秒,行脚商挪开手,一锭粗看就有五十两的银锭跃入了众人的视线。 这一下,那些个想要看笑话的人都走了。 出手打赏一位路边戏子都能给五十两的,纵然其其貌不扬,也肯定不是好相与的主!“这位看官老爷,这钱太多了,您赶快收回去吧。”台上小生赶忙道。 行脚商摆手道:“哎,伯伯给你的,你就收着。” “伯伯?”小生微微蹙眉,余光瞧见一位眉宇间神似其父的中年汉子踏着雪,一步步朝着他靠近。 “孩子……你叫什么名儿啊?”韩永似哭似笑,声音颤抖。“小生名为韩忆伯。” “韩忆伯…韩忆伯……”重复了两句,韩永强忍着鼻尖酸涨,追问道:“你爹叫什么?” “这……”小生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应道:“家父韩昌……” “看官可是我爹的旧识?” 韩永张了张嘴,哈出的气化作阵阵白雾随风飘去:“我叫韩永,是你爹的大哥。” 闻言,脸色骤变的小生提起戏袍,纵身从戏台上落下,他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中年汉子一阵,问道:“我爹何时同你走散?” “那年他八岁。” “我爹胸口有几颗痣?” “你爹胸口没痣。” “我爹为何走路跛足?” “你爹五岁那年掉下山坡,摔断了腿……” “大伯……” “你咋才来啊……” “我爹他没了啊!” 一颗颗泪珠自小生的眼中落下,没一会的工夫,他脸上的妆容就花得不成样子了。 “哎!哎!” “大伯知道……大伯来晚了……” 韩永泪如雨下,大哭着上前抱紧了自己素未谋面的侄儿…… “娘嘞,这年纪一上来啊,就看不得这种画面。”行脚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朝着牧生走去。 不远处,同样在默默擦泪的牧生看到行脚商超着她走来,不由得皱眉道:“你做什么?” “牧小兄弟,我老范一身潇洒,也没个一儿半女……我看你的年纪跟老韩的侄儿差不多,要不你也认我当个伯伯,咋样?” “反正你也无父无母,多个亲人也好,你说是吧……” 说话的同时,行脚商就是朝着牧生张开了双手,露出了一副慈父的神色。 闻言,牧生眉头紧蹙,倒退了一步:“没兴趣,劳烦你走远点。” “哦…真不给面子。” 看对方神色坚决,不再自讨没趣的行脚商走到一边,独自抹着泪…… 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下,不一会的工夫,相拥而泣的伯侄二人身上,就是落满了雪花。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想起了什么的韩永松开自家侄儿,拉着其转过身去,冻僵了的身子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栽到雪地里去。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顾先生,是他帮我找着你的!” “若是没有他,恐怕咱两这辈子都没法见面!” 闻言,小生擦了擦脸上的泪涕,同韩永一道,对着顾宁安深深一揖! 这一拜,两道红尘气悄然浮现! 韩永的红尘气中,如走马灯般匆匆闪过,他一寻家弟二十六载,所走过的万水千山。 而隶属于小生的红尘气中浮现的画面,则是顾宁安同牧生在台下听他唱戏时的样子…… 160 大人物要来 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席卷天地,时至小雪时令,这身处淮南道地界,无论走到哪儿,入眼之处尽是一片雪白。 戴上毛毡帽,着一袭厚重棉衣的牧生看着身旁无论何时都是一件单薄青衫的顾宁安,不由得发问道:“顾先生,您真的一点儿都不冷吗?我看着您都觉得冷。” 顾宁安笑道:“不冷,你戴上这毛毡帽倒是合适。” 早在数日之前就洗净了脸上黑灰的牧生,此刻俨然事判若两人。 白皙无暇的皮肤,配上那对清澈的眸子,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 将短发藏于毛毡帽中的她,就像是一个乖巧的邻家小妹。这也难怪收养她婆婆的“亲戚”想将她卖了……也难怪她一直将脸擦上黑煤灰。 毕竟在这世道,容颜过于出众,若是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是很容易遇上各种各样的麻烦的…… 由于长时间被寒风吹拂,牧生的脸颊始终带着一抹红晕,她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昂,戴上了可暖和,下次有机会见到那行脚商,我定要好好谢谢他。” “怎么谢?”顾宁安笑道。 “他不愿收钱,那就给他做个白事吧……哎呀,他们居无定所,到时候人没了,都没地儿寻他们去。”牧生一本正经的说道。 见状,顾宁安忍不住揉了揉牧生的毛毡帽:“你啊你,让范勇听见了,不得气得吐血三升……” 牧生不在意的说道:“我可不轻易给人做白事的……” 闻言,顾宁安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极目远眺的他望到官道的尽头,有城垛轮廓隐藏在大雪之下。 “前头就是山阳县了,咱紧着些步子,争取天黑前能入城。” …… “先生,我还从没见过一个县城的城门口,有那么多的官兵把守,难道要打仗了?”牧生问道。 “肯定不是打仗,你看他们身上的铠甲都很亮,显然是最近才擦的,还有城门楼上的大红花球,以及门口始终有人在清理积……” “这应是有大人物要来,所以才都摆出了一副严正以待的样子。” “大人物……”呢喃了一句,牧生又是问道:“他们做样子,大人物看不出来吗?平日里肯定不会这样吧?” 顾宁安笑道:“就是要大人物看出来,他们的准备才没有枉费吧?” 牧生一脸不解:“不会引起大人物不喜吗?做样子糊弄人?” 顾宁安淡淡道:“也分人……不过即使不喜欢,自也不会说什么……毕竟能临阵磨枪,起码人家也不算是什么都不做了。” 二人说话的工夫,就已经靠近了城门口的。 一位身着铠甲的官兵,上前拦住了他们,递给顾宁安一张纸后,又是说了一句“仔细研读”后,就是让开身位,放他们进去了…… 打开宣纸,扫了一眼其上所写的内容后,顾宁安笑了笑道:“果然是有大人物要来,这上面写得正是提醒百姓近期要格外遵纪守法……” “有说大人物是谁吗?”牧生好奇道。 “帝师。” “皇帝的老师啊,那确实是大人物了。”说到这,牧生指了指正在除雪的数十名条狼氏,感叹道:“可就苦了他们,这大雪天,光是铲雪就得累去半条命。” 顾宁安颔首:“世道如此,亦无可奈何……” “哎……”长叹一声,牧生话音一转道:“先生,距您要给学生落葬的地方还有一月脚程的时候,您可得支会我一声。” “届时棺木和石碑,都得提前备上,不然临时找,可找不到合适的材料。” 闻言,顾宁安点了点头道:“那这么说,当下就可准备起来了,就在这县城买吧。” “石碑就不用了,棺材还是要的,你会做棺材?” 牧生颔首:“当然!” 顾宁安应道:“需要多久?用不用等你做完再走?” 牧生仔细盘算了一番时间后,方才应道:“二十天就能做完……不用等我做完再走,不过头几天最好能一气呵成……” “成,那我们去租个小院,若是住客栈,这制棺的动静怕是要扰到旁人。” …… 花费三两银子,顾宁安租下了一间只有三间厢房的小别院。 这三两银子说贵不贵,说便宜也真不便宜了,毕竟这小别院确实不大。 不过由于顾宁安他们暂时只租三天,外加又是急租,他也就没有过多跟“房牙”过多讨价还价。 简单安顿下来,烧了壶热水泡茶,就着茶水对付了几口干粮后,顾宁安就同牧生一道出了门去。 冬天天黑的很早,即便现在才酉时,这天已经看不见半点光亮了。 入了夜的山阳县,同白日里的那可是大不相同。 白日里,顾宁安他们一路走来,不少的商铺阁楼都关着大门,街上也看着冷冷清清的。 可这到了夜里,这些白日里关门的铺子可全都开张了! 一座名为“香流连”的阁楼内,灯火通明,莺莺燕燕的调笑声时不时的随风荡出。 其敞开的雕花大门前,十余位着艳丽薄衫裙,浓妆艳抹的女子,在寒风中招揽着客人。 顾宁安同牧生经过时,还引来了她们争前恐后的“邀请”…… 不过凑近后见顾宁安神色淡漠,她们也就识趣的离开了。 “先生,她们这大冷天的,穿那么少,不冷吗?”走远了些后,脸颊发烫的牧生不由得问了一句。 “冷吧。” “那她们为何还…….”说到这,牧生就没再问下去了,她忽然到一点……若是有得选,谁又愿意在寒夜里吹着冷风,卖笑揽客呢…… 163 勾栏花娘上门 翌日清晨,老翁准时将楠木送到了别院来。 牧生一番检查过后,确定老翁没有做什么手脚,就让顾宁安把木材钱给付了。 在等老翁安排人将楠木给顾宁安他们搬进别院,这长街尽头就出现了一辆辆囚车! 囚车共有数十辆,每一辆囚车中,都关押着一位着囚服,披头散发的犯人。 带领囚犯游街的官兵,正是顾宁安他们昨晚遇到的一众捕快。 为首的赵捕头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队伍前头,对着周遭围观的百姓高声道:“此乃利用商船走私贩卖私盐者!现已被全部抓捕归案,游街示众!” “望诸位父老乡亲,遵纪守法,切莫为了一时之利,走岔了路!” “这大人物要来了,就是不一样……”老翁压低了声音,忍不住讥讽了一声。 听到这话,顾宁安笑问道:“听老丈这意思,以往这山阳县的官兵都不管这些?” “管……”老翁嗤笑道:“你只要报官,拿证据,就一定管。” “但你要是没人报官嘛……啧啧啧……” “而且啊,这以往报官之人,恐怕这坟头草,都有三丈高了……” 顾宁安无言,老翁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是听明白了,这帝师要来的消息未传来之前,这山阳县看来是还要乱得多了…… 不多时,负责搬运木材的力工搬完了事儿,就同老翁一道离去。 临走之前,老翁特意叮嘱了顾宁安一声“有事无事少出门,能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就早点走”…… 至于原因,他没有细说,似乎也不太敢细说…… 对此,顾宁安也只是道了声谢,转头就出门去买菜了,而牧生则是在拿到木材后,就钻进了厢房内,开始制棺…… …… 傍晚,顾宁安亲自开火做了个四菜一汤,同牧生一道吃过晚饭后,就是坐在屋檐下,泡上了一壶愿回春,赏着雪景,享受着这难得的寂静。 那间空着的厢房,此刻已然成了牧生的“工作间”,牧生属于是那种看不得手头有活没干完的性子。 以至于她明明已经干了一整天了,这吃过饭后,仍旧是不肯休息,立马就钻进屋内制棺。 一壶茶来回喝了三泡,茶色也渐渐淡去,顾宁安看着还在“丁零当啷”的厢房,也是忍不住喊道:“牧生,明日再做吧,你这在敲打下去,附近邻舍可要闹意见了。” 闻言,牧生放下木凿,高声应道:“昂,我知道了。” 院子里,顾宁安站起身,刚欲收起茶具,门口的就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站在院前,除却能听到“笃笃”的敲门声,还能听到明显的急促呼吸和哽咽声。 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院门前,放下锁销拉开门后,映入顾宁安眼帘的就是一位衣着暴露的女子。 此女衣衫凌乱,身上本就是薄衫露肩,却有多处都有撕裂的痕迹,以至于大片的雪白袒露了出来,其脸颊上嘴角还有点点殷红…… 这名女子顾宁安昨夜曾见过,昨夜她就在那勾栏“香流连”门前揽客…… 女子显然也认出了顾宁安,其满是惊恐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讶异:“先生,是你?” 顾宁安皱眉道:“你这是?” “先生,能不能让我进去说,有人在追我!”说话间,止不住打颤的女子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生怕黑暗中突然闯出来人将其带走。 “进来吧。”让开了一个身位,顾宁安朝着里屋喊道:“牧生,拿一件你的衣服来。” “好!”里屋响起了牧生的回应。 顾宁安则是关上院门之后,引着女人走到厢房内坐下。 由于这别院没有正堂,所以他也就只能把她带到自己的那件厢房内。 “先生,您让我拿衣裳来做什……” 在顾宁安的厢房内,看到衣着暴露的女子后,牧生话音一顿,随即怔怔的说道:“是给她的吗?” 顾宁安颔首:“给她吧。” “哦……”牧生快步走进厢房,将自己的衣服递出。 女人轻道了一声谢,接过衣服的她看了看,发现衣衫的尺寸太小,故也就将其当作披肩,遮住了身上暴露之处。送完了衣裳,眼神复杂的牧生默默的退走:“先生,我去睡了,我睡得沉……” 顾宁安招了招手:“回来坐下。” “啊……好。”牧生愣了愣,随即走到了顾宁安的身侧坐下。 “好了,你说吧。” 深吸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下心绪,那勾栏女子就是开口道:“先生,小女子名为毛翠翠……是那香流连的花娘……昨日先生是不是出言救下了一位石牙?” 顾宁安颔首:“只是帮着说了两句话,不算救。” “那我便没找错人……” 说到这,毛翠翠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家阿勇哥,被贩私盐的人给杀了……他托梦给我,让我来寻你,他告诉我,您能帮我……” 顾宁安顿了顿道:“你把发生了何事,从头至尾讲与我听听吧……” “嗯!”毛翠翠用力颔首:“事情要从昨晚说起……” 昨天夜里,石牙同毛翠翠商议好,将攒够的银子,拿去给毛翠翠赎身后,就直接离开这山阳县。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才四更天,贩私盐的人就破门而入了! 贩私盐的,知晓了是石牙将他们船私的藏匿地点告诉了捕快,又找上了门去,那身为“告密者”的石牙,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私盐贩在杀害了石牙后,又侮辱了毛翠翠许久,抢走她赎身的银子后,就大摇大摆离开了…… 昏迷了大半天的毛翠翠在睡梦中,见到了石牙。 石牙知道这群贩私盐的,不会就那么放过毛翠翠,所以就将顾宁安的事情告诉了她,让她找顾宁安。 希望这连赵捕头都不敢得罪的先生,能帮帮毛翠翠…… 164 相信“后人”智慧 烛火摇曳,明晃晃的光,将屋内三人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讲完了自己的遭遇后,毛翠翠便是垂下头去,其指尖不知从何时起,抠破了自己的掌心,殷红的鲜血顺着其指缝一点点滴落到了地上。 见状,她赶忙蹲下身,用自己的碎裂的裙摆将地上的血迹给擦拭干净。 瞧着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顾宁安叹了口气道:“那你来找我是为了让我帮你什么?” “先生,您可有官职在身?”毛翠翠忙应道。 顾宁安摇头道:“没有。” 毛翠翠蹙眉道:“那为何赵捕头会怕您?” 说完这话,毛翠翠忽然就回过神来。 她忽然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阿勇哥也不过是个贩石的石牙。 二人都是下贱之人,在很多人眼里,他们可能连人都算不上。 更不要说是在当官的眼里了! 眼前的青衫先生能帮阿勇哥一次,已是天大的恩情! 这非亲非故的,人家又何必管他们这破事? “顾先生……今夜叨扰了。”毛翠翠说了一句,就是要将披在身上的衣衫解下。 见状,牧生立马凑了上去,按住了她的双手道:“你想做什么?我家先生不是这种人!” “啊?”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毛翠翠赶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是想着顾先生并无官职在身,就不裹挟先生淌这浑水了。” “我解这衣裳,也是想还给你……再无他意……” 唰! 牧生的脸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到了耳朵根,她按住了毛翠翠的双手,强装淡定的说道:“这衣裳送你了,外头天寒地冻的,别给你冻死了……” 毛翠翠愣住:“额……” “毛姑娘,我虽无官职,不过这事情,我倒是能管上一卦管……” 说到这,顾宁安对着牧生招了招手,示意她回来坐下后,方才继续道:“我对这山阳县的事情了解不多,你若是方便,可一道与我讲讲。” 毛翠翠犹豫了片刻,应声道:“好。” 原来,这山阳县本就不同于别处,它的历代县官都是“撒手掌柜”,几乎每一任县官都会给下一任留下一堆烂摊子。 如此一来,即使新上任的县官想着手整治,也是发现根本管不过来后,索性放弃,就那么得过且过,相信“后人的智慧”能解决山阳县的烂摊子…… 长此以往之下,山阳县外滋生了一批马匪。 马匪起初人数很少,可在山阳县范事儿的人越多,这落草为寇的人也就越多。 到了后来,马匪就不在局限于“劫道业务”,而是将手伸向了山阳县。 赌坊,月利,青楼……这一系列的暴利业务背后,都有马匪的影子。 其实包括现任的县官——鲁知县在内的多任县官,都有尝试过剿匪,然而无一例外都是,他们都失败了! 每一次剿匪无外乎劳命伤财的同时,还要害死不少像石牙和毛翠翠这样的底层人。 说到这时,毛翠翠还说出了自己为何坠入风尘。 原来是他爹在赌坊输光了家产后,就把她抵给赌坊。 石牙阿勇同他是青梅竹马,阿勇不忍见毛翠翠被卖,就把家里的钱财全部抵充给了赌坊的人。 然而,赌坊的人收了钱,就说毛父又欠帐了,仍要把毛翠翠卖入青楼抵债…… 自那之后,阿勇和毛翠翠就过起了暗无天日的生活,唯有到了晚上,回到了那个寒舍的他们,才能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一丝活下去的期望…… 至于为何不报官,自然是因为一旦报官,真正的幕后之人倒是不会收到惩治,顶多就是有小喽啰出来顶包,而报官的那可就惨了,轻则被打断手脚……重则是像石牙一般,丢了性命…… “姐姐,你命真苦……”牧生红着眼眶,哽咽道。 有些释然的毛翠翠怅然一笑:“命苦,能怎么办呢?只求下辈子,不做人了……” 咚!咚!咚! 院门外响起了砸门的声音! “开门!开门!” “捕快巡检!” 听到这动静,毛翠翠面露苦涩,起身道:“顾先生,他们来抓我来了。” “届时我不会说同先生说过别的,只会说我在先生这,是收钱留宿的……” “留步……”唤停了毛翠翠,顾宁安冲着牧生打了个手势。 后者心领神会,立马就跑去开门。 “先生,这……” “安心坐着便是。”顾宁安的话音刚落,就见院门大开,门外闯进了十余位捕捕快,为首之人,还是昨日所见殴打石牙的捕头。 赵捕头一瞧见牧生,顿时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要找的人,竟然藏匿在昨日所见的,可能是帝师徒子的年轻先生所住之地! “赵捕头,进来坐。”顾宁安坐在厢房内,冲着院内愣神的赵捕头喊道。 “原来此地是先生的住所。”赵捕头的目光从毛翠翠的身上飞速扫过,随即对着身后的众捕快说道:“都在这候着。” “是!”众捕快应声。 赵捕头站定于门槛前,拱手笑道:“先生,缘分呐,咱又碰上面了……这深夜巡查叨扰先生了……若先生没有别的吩咐,我等就先行告退……” 很显然,赵捕头他们就是来找毛翠翠的,可眼下竟然像是没看到对方一般,这就颇为玩味了。 就连顾宁安自己都想不通,这位那么给自己面子做甚? “赵捕头深夜巡查,不知是出了什么大案要案?” “可否说来听听?顾某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说话间,顾宁安倒上一杯茶水,端于桌边:“赵捕头喝茶。” 如此气度,比县令……不,县令根本不配,起码得是知州才有如此威严! 昨日出言救了的石牙,今日石牙死了,石牙的姘头又来找这先生,显然是得知了其身份背景! 这是要伸冤呐! 赵捕头上前两步,走进屋内后,又小心翼翼的端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后,笑道:“好茶!” 顾宁安指了指一侧的椅子,打趣道:“赵捕头这茶都喝了,可不能不说你这深夜巡查所为何事了。” “啊…”赵捕头猜不透眼前先生的意思,只得笑了笑道:“昨日先生所见的石牙死了,他有一位姘……平平无奇的恋人,我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165 嚣张盐私 眼看着赵捕头非要将这“睁眼瞎”伪装到底。 顾宁安索性就指了指毛翠翠,笑道:“是这位姑娘吧。” “额……”赵捕头一时语塞,眯着眼睛看了毛翠翠半天后,方才一拍脑袋,颔首道:“对对对,就是这位姑娘,我这一到晚上眼睛就模糊,竟还一时间没认出来。” 虽然赵捕头的演技很不错,但问题是摆到现在这场面上来,实在是有些“拙劣”了。 顾宁安没有拆穿的意思,只是继续道:“先前毛姑娘已经同我说过了,名为阿勇的石牙是被私盐贩的同伙所害。” “如今这些杀人凶手,正在城东头,一家名为好手气的赌坊内,吃酒打牌,身上的血衣都没换……赵捕头现在带人前去,刚好能拿人。” 此话一出,无论是毛翠翠还是赵捕头,都是神色一凛。 前者怎么也想不到,为何顾宁安会准确的说出,那些盐私的位置和情况。 毕竟,就连她这个受害者,此刻都不知道对方去了何处。 顾先生究竟是瞎蒙的,还是他早在自己说出阿勇哥被杀之后,就已经命人去查了呢? 毛翠翠侧着身子,脸上流露的疑惑并未被赵捕头所看到。 而在赵捕头看来,这事情一定是毛翠翠告诉顾宁安的,顾宁安如今将这事情全盘托出,分明就是在提点他——人在哪儿,我告诉你了,你抓还是不抓? 这不抓,恐怕不光是要扒掉这一身官服那么简单了……赵捕头立即起身,拱手道:“请先生放心,我一定将这群漏网之鱼,绳之以法!” “还死者一个公道,也换毛翠翠姑娘一个公道!” 顾宁安颔首道:“好,祝赵捕头办案顺利。” “借先生吉言!”落下一话,赵捕头挎了挎腰间佩刀,领着一众侯在院中的捕快跑离了小院。 待他们出了门后,毛翠翠看向顾宁安,思索了片刻,方才压低声音问道:“顾先生,您刚才说得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您又真无官职在身,恐怕要遭殃呐!” 顾宁安笑道:“自然是真的,不过遭殃倒是不至于。” “这……”毛翠翠顿了顿,继续道:“那我先回去替阿勇哥收尸,若有什么问题,先生可全部推到小女子头上即可……” “让牧生陪你同去吧。”顾宁安的话音刚落,牧生就跑回房间,将她的大木匣背上,走到了院中。 毛翠翠犹豫道:“阿勇哥死相难看,让牧生妹子去,恐怕要吓……” “赶紧走吧,我见过的尸首,可比你吃过得盐还多。”牧生催促道。 “顾先生……”毛翠翠显然是不信,便又看向了顾宁安。 顾宁安摆了摆手道:“她没骗你,她就是做白事的……” 毛翠翠还想说些什么,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牧生索性跑进屋,将其给拽了出去…… …… 夜色如墨,暗淡的月牙儿,被浓密的黑云所遮掩。 一处名为“好手气”的赌坊内灯火通明,气氛火热。 位于赌坊最中央的一处赌桌上,几名满身酒气,身着血衣的大汉边在牌桌上吆五喝六的,边大口喝着小厮送上来的美酒。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庄家握着骰盅,对着眼前众人高喝道。 一位敞着怀,脸上染着几滴血沫的大汉,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布袋,将其中的银钱悉数倒出。 丁零当啷的银钱声响起,那黑布袋中,不乏碎银和串成串的铜钱。 粗略一扫,共有五十两银子左右。 “来,这把我压大!”敞怀大汗豪迈的将银钱朝前一推。 “郑二哥!你这钱可有兄弟几个的一份啊!赢了钱,可要分咱一点儿!” “就是就是!这袋钱可是咱辛苦挣来得!” “娘嘞,你辛苦啥!先前弄那娘们的时候,就数你最没用,三两下就交了差!还是我出力最多,给她整服帖了!” “可别提了,最近操练的少了,今日这赢了钱,可得再去香流连练练家伙事。” “你小子还花钱办事,咱办事要花钱吗?还得挣钱才是!”奸笑着骂了一句,敞怀大汉指着庄家笑骂道:“赶紧摇骰,老子等着收钱了都!” 眼看着这几人身着血衣的狰狞样,庄家嬉笑了一声,随即的将手中的骰盅摇得飞起,在空中来回拉扯了十好几圈,方才扣到了桌面上。 “大!大!大!” “小!小!小!” 开骰之际,围在桌前的赌徒们,扯着嗓子喊着自己所下注的点数,仿佛喊得越大声,开出来的点数,就能如他们的意一般。 唰! 庄家手一扯开,定睛看向骰子点数。 “一!二!四!” “小!” “庄家通吃!” 此话一出,输了钱的赌徒们纷纷捶胸顿足,有的哀嚎,有的咒骂,有的输急眼了想要掀桌子,结果看到那几个血衣大汉在,又按耐下心思,灰溜溜的离开。 “郑二哥!你这咋想!咱这忙活了好几个时辰的酬劳,一下全输了!” “哎!这也不能怪二哥,咱刚才开之前也想着大嘞!” “为啥都想着大?” “自然是怪那娘们!” 讲到这里,一众盐私心灵神会的一笑,一下输了五十两,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毕竟本就不是自己的钱,自然不会像其他赌徒一般急头白脸的叫唤。 敞怀大汉站起身,提了提腰带,淫笑道:“在玩几把,输完了再去找她挣点!” 顿时,一众盐私脸上的笑容几近扭曲,咋咋唬唬的他们,这心思早就飞出了赌桌…… 人群中,一位乔装成赌徒的捕快,打量了这群盐私一阵,又跟着下了一注,输了钱的他,骂骂咧咧的走出了赌坊,身形一闪拐进了一处巷子。 巷子里,密密麻麻的站了三十余位带刀捕快,赵捕头怀抱长刀,靠墙而立,见前去打探的手下回来,他急忙问道:“怎么样?” “头儿,那些个盐私确实在里头,而且身上,手上,脸上的血都没清理!” “一个个嚣张的紧,看样子根本不怕被抓……我估摸着是因为今日范事儿的人中,是以那郑二为首的原因……” 166 抓不抓 听到这盐私中有“郑二”的名讳,赵捕头的脸上也是浮现了一抹惆怅。 如今这烂摊子一堆山阳县,可并非是官府的一家天。 那盘踞于山阳县外某处的马匪,可谓是同山阳县官府一同“治理”这一亩三分地! 马匪中为首的大当家,绰号“郑无畏”,是这位郑二的亲哥! 此人阴险毒辣,老谋深算,做起事情来不留余地。 要是把他给惹毛了,恐怕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记得上一任县太爷刚上任之初,就直接抓了“郑无畏”的两名心腹关进大牢! 结果这“郑无畏”就纠集一众马匪,在周遭的村庄,小镇的肆意抢掠银钱民女! 还直接将抢来的民女羞辱杀害之后,派人丢到了县衙门口! 一连三日如此,迫于民怨,迫于马匪淫威的县官,不得不亲自去大牢,将“郑无畏”的两名心腹给“请”了出来! 那一幕,乃是赵捕头自己亲眼所见! 堂堂县太爷,卑躬屈膝奉上茶水,请求那两位马匪离开大牢! 在哪件事情之后,哪位县太爷没过一年半载的工夫,就请辞回家了。 就赵捕头当职捕头的这二十年里头,县官走了来,来了走,可谓是铁打的捕头,流水的县官。 没有一任县官在跟马匪作对后,坚持在任超过两年的! 如今这在任的鲁知县,待了有一年零十一个月。 要是他赵某人今日敢抓了这“郑二”,恐怕这鲁知县不出半个月就得跑路…… 而且他很有可能也要迎来“郑无畏”最强烈的报复! 可眼下,那不明身份的顾先生,也是一把“悬在空中的利刃”,对方就差没把这“匪徒”送到他捕头手里了,他要是再不动手,那帝师一到,他恐怕也难逃一劫…… “赵头儿,要不咱就算了吧……眼下明了的是郑二的身份,但那顾先生的身份,终究是您的猜测……” 见有一人开口,其余的捕快们也是纷纷出言劝说起来。 “是啊,郑无畏就他娘的是个疯子,真把他亲弟弟给抓了,估计他能把这山阳县的天给掀了!” “谁说不是呢!弟兄几个都是有家室的,这厮可不讲究什么祸不及家人,他还就喜欢朝着对头的家人使劲儿造……” “我家娃娃才刚出世,赵头儿,要是你真要上的话,我能不能缩一缩……” 本就心烦意乱的赵捕头听到耳边环绕的“退堂鼓”。 他也是不耐烦的低骂了一声:“都闭嘴,你们他娘的可是捕快,咋就还怕了匪?” “哪有老猫见了耗子还躲的?臊不臊啊?” 此话一出,小巷内一片死寂…… 半晌,沉默了许久的赵捕头开口道:“为了不张扬,我没也得等他们从赌坊出来再抓人……在此期间,我会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动手的……” …… 一口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枯井,被大雪所覆盖,唯有那黑黝黝的井口裸露在外。 井深不知几何,雪花落入其中,一晃眼就融入了黑暗,也不知是融了,还是因为太黑而瞧不见了。 顾宁安站在这井边,看着井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街角响起了一阵急促的交谈声。 “你说他跑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啊!一溜烟的工夫就不见了!” “要不要回去禀告大人?” “先别说!你说了肯定要遭罚!” 循声望去,并肩而来的两人着暗红色官服,身材魁梧,面容威严。 当他们快步行至那口枯井边后,自然是瞧见了顾宁安。 其中一人打量了顾宁安一番,笑道:“这位先生倒是有意思,如此风雪夜,跑外头来站着做什么……不会是想跳井自尽吧?” “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另一人颔首道:“要不你在这候着,别到时候又跑一个,咱可真就要挨大戒了!” 闻言,顾宁安笑道:“二位夜巡游,倒是不必在此地守着在下……我不会自尽的。” 唰!两道魁梧身影瞬息化作一道道黑雾,朝后一阵翻腾后,又 是化为人形。 此刻,他们的手中各自握紧了一把勾魂锁! “阁下是修行中人?” 顾宁安笑道:“正是,二位无须如此紧张,顾某只是在此地稍作停留罢了。” 见顾宁安身无妖魔气,气质不凡,两位紧张过度的夜巡游也是尴尬的收起了勾魂锁,对着顾宁安拱了拱手。 “先生,之前言语上有些冒犯,还请先生勿怪……我看不透您,故以为您是凡俗之人。” “不打紧……”顾宁安摆手道:“你们要找的游魂躲在这口井里。” “什么!”夜巡游抬手一抹双眼,其眸中顿时露出一道法光。 定睛凝望了许久后,他方才开口道:“果然在此!”“多谢先生!”两位夜巡游齐声道谢后,再度拿起勾魂锁,打算将那逃窜的游魂缉拿。 嗖! 井中响起了一道爆鸣声,一团黑影瞬息冲了出来! 顾宁安抬手一点,淡淡道:“定!” 黑影被定在半空中,化为人形,此魂正是那名为阿勇的石牙! “先生!你为何要戳穿我!”沙哑而尖锐的声音响起。 石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托梦让毛翠翠去寻的人,竟然是个修行中人。 甚至其法力高强到,连阴差都看不破! “多谢先生相助!”夜巡游冲着顾宁安拱了拱手,随即看向被禁锢在半空的石牙,呵斥道:“人死如灯灭,死了不知道跟我们回去,竟然还趁机逃窜!你就等着回去挨鞭子吧!” 就在夜巡游要动手之际,顾宁安抬手制止:“二位,此人阳间因果未泯,若非我点破,你们也找不到他……” “不如二位网开一面,让他了却阳间事,再跟你们回去?” 阳间因果未泯? 两位夜巡游对视一眼,他们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 他们的任务,就是带着游魂回去。 如今这突然出现的青衫先生帮他们找到了藏匿的游魂,可却说要放任其离开,这让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是阻拦,他们两个好像打不过这位先生,毕竟他们直到现在都看不透其周身法力,尤其是刚才那石牙游魂被“定”的时候,他们没有感受到一丝的法力波动涌现! 可若是不拦,这就不合规矩了…… 167 阳间因果未泯 见二人敦促,顾宁安自是知晓对方为难之处。 于是乎,他便是耐心的解释起“阳间因果未泯”究竟为何意。 原来,石牙死之前,因为遭受了太大的羞辱,外加自成年来,经历的那些悲惨过往实在是太多。 常年累计下来的怨气在死后爆发了! 所以,他与一般受害而亡的游魂还不同,他从那死亡后的迷茫中挣脱出来的时间更快。 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何明明两位夜巡游已经到得很快了,但他还是能够从对方的手中逃脱。 另外,由于这山阳县的“特殊形势”,郑二那一行人作恶,根本没有办法化解。 所以这石牙游魂的魂魄之上,就沾染上了一丝因果之力。 甭小看了这一丝因果之力,这可是此方世界的规则所氤氲而生的力量。 它能够帮助一个刚刚死亡的魂魄逃离队两位夜巡游的追捕这一点就能够看出其强横之处。 大乾皇朝本就气运昌盛,国力强横。 天道讲究得是损益盈缺,对于这不可名的“天道”来说,天下万物都是其孕育的“子民”。 把大乾皇朝看做一个整体,此方王朝就是“优等生”。 当“优等生”的身上出了些小问题的时候,“天道”规则就会“插手”。 这也就让本该被抓的石牙游魂逃离,从而给予其足够的时间去成长,去泯灭阳间无法被抹除的恶。 当然,天道规则并没有是非对错,善恶之分。 它降临“一丝因果之力”于石牙游魂,就像是降临了“一线生机”。 若石牙抓住了这机会,不光能报仇雪恨,更有可能以另一种方式重获新生,成为一名鬼修。 不过,后者的概率是极小的,毕竟当他报仇雪恨之后,其心中怨气将在一瞬骤减,伴随着因果了却,那他也很快就会被的夜巡游给抓回去...... 其实这些之中,还包含着阴阳五行之力,顾宁安在看到两位夜巡游已经听懵了之后,也就没有再过多赘述。 “二位,顾某之言是不是太繁琐了?” 闻言,回过神来的两位夜巡游先后应声。 “不知为何,听完先生一袭言论,我竟有浑身舒畅之感......不过在下愚钝,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 “我也有相同之感,但是那感觉说不上来......我觉得先生说得是对的!” 顾宁安笑道:“这也是顾某自己的一番见解,二位若是拿不定注意,不知可否将其转述于城隍大人?” “那是再好不过,就由我来去吧!” 其中一位各自稍高的夜巡游拱手道:“我等终究是奉命行事,若是城隍大人点头应允,我等自然是可以多给这游魂一些时间。” 顾宁安拱手回礼:“那就有劳巡游了。” “不打紧!先生在此稍等,在下定快去快回!” 说话间,那名巡游便是化作了一团黑雾腾空而起,朝着城隍庙的方向急速涌去。 ...... 城隍庙内,一位着乌纱红袍,官员打扮的黑脸中年人负手而立。 在听完了夜巡游的转述之后,他沉默了片刻,随即伸手一招,一本透着法光的书籍便浮现于其宽大的手掌间。 此黑白封皮,封面上撰写着“善恶薄”三个大字! 这书每地城隍庙内共有两本,一本在判官手中,另一本则由城隍掌管。 哗啦~ 纸张飞速翻动一阵,停留在了某一页上。 威仪的神眸轻扫过善恶薄,城隍便是沉声道:“那石牙黄勇,生平小恶小善皆有为之,命途多舛,是个可怜之人。” “可其为枉死之人,死前怨念又极重,若放任其不管,定会成为厉鬼为祸人间!” 看来城隍大人还是不愿打破规矩......夜巡游应声道:“城隍大人所言极是,那不如我回去告诉那位先生,此事不可为之?” 闻言,城隍顿了顿道:“你所言之青衫先生,其法力远在你之上,你们又无法看破游魂藏匿的手段,是他点破并帮你们束缚了游魂。” “若是贸然拒绝,显然是失礼于人。” “毕竟,人家可是好声好气的告诉你这来龙去脉,又费劲解释了一番为何要这么做。” “对方若是不做这些,一样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之所以这么做了,是出于对我等的尊重。” “既然那位先生尊重我等,我等也不可仗着自身所谓的规矩,轻易的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那依城隍大人之见?”夜巡游疑惑道。 城隍大手一挥,淡淡道:“我亲自去一趟,同先生解释一番。” 嗡! 法光乍现! 城隍同夜巡游的身形陡然消失在庙宇之中。 被城隍带走的夜巡游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变得无比模糊! 当他的眼前再度清晰起来之时,其身已处于距那枯井不远的长街之上。 “可是那位青衫先生?” 顺着城隍所指的方向看去,夜巡游赶忙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位先生。” 听到这肯定的答复,城隍心头一震,其抬起的右手也是赶忙放下。 之所以如此震撼,全然是因为就连他也同样看不透这位青衫先生! 若不是知晓夜巡游不会欺骗自己,他定然不会相信这位周身没有一点法力波动的人,乃是一名修行者! 思索间,城隍已然快步走了过去。 那边的顾宁安正与另一名巡游闲聊,见不远处来人,通过其服饰看出,这位定是当地城隍。 城隍亲自来了,那他自也不会失了礼数,朝着那边迎了几步,拱手笑道:“在下顾宁安,见过城隍大人。” 顾宁安? 好熟悉的名字! 来不及多想,城隍赶忙作揖回礼:“顾先生不比多礼,鄙人姓曹,单名一个华字。” “先生所言之事,我已从方巡游的口中得知。” 顾宁安颔首:“曹城隍如何想?” “额......”曹城隍犹豫了片刻,才是开口道:“顾先生,我等为阴司鬼神,使命便是保一方太平,谨防妖魔鬼怪之事为祸人间。” “害死石牙黄勇之辈,纵为罪大恶极之人,但他也依旧是人......” 168 早该动手 曹城隍的话说得委婉,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在其看来,纵然这“杀人者”罪大恶极,但那也是阳间之人,他无权插手过问,甚至应该要保证其不受鬼魅侵袭...... 而即使石牙黄勇有再大的冤屈,人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之后,那阳间事就应该如同云烟般散去......不该在与阳间之人事有纠缠...... 不得不说的是,曹城隍的想法,不通情理,却符合其鬼神一脉的规矩。 按规办事,起码不算是错。 思索了片刻,顾宁安屈指一弹,一缕法光自其指尖浮现。 紧接着,那石牙黄勇的眉心处,便氤氲出了一条本无法被窥视到的白色细线。 “此为因果之线。”顾宁安随手一拨,那白色细线分裂成了数根更细的丝线,朝着东边飞速延伸而去后,落于一处屋檐之内。 曹城隍神眸一凝,他瞧见了这些细线,落于一处赌坊之中,连接上了那些加害黄勇之人的眉心! “曹城隍恪守规矩自是好的,可阴间与阳间并没有那么的井水不犯河水。” “就好比这顾某强行使其具现的因果线......倘若人死真该前尘往事烟消云散,那其也不会突破阴阳之阻隔,让一名游魂与诸多生魂相连。” 因果之力乃是天下不可名状之力的其中之一! 竟有人能用手段,强行将其具现! 这到底得有多高的修为,多玄妙的秘法! 这一刻,曹城隍看明白了,眼前这位青衫先生,远比他想象得要“高”得多得多! 对方愿意跟自己解释那么多,完全是出于自身气度涵养! 莫非今日,真叫他曹华碰上了一位“真仙级”人物? 真仙...真仙! 一袭青衫,似凡似仙,名叫顾宁安! 刹那间,曹城隍忽然想到了那引得“明灵王”传讯天下 城隍切忌不可得罪的“真仙”——顾宁安,顾先生! “好!”曹城隍一转身,笑道:“先前是曹某眼拙,未曾看透这游魂身上的因果牵连阳间。” “如今幸得顾先生指点,不然我等若是将黄勇带回阴司,这也算是插手阳间世,坏了规矩了!” “多谢顾先生!才没让我等坏了规矩!” 说到最后,曹城隍竟躬身作了一揖! “快快请起!”顾宁安将曹城隍扶起之后,笑道:“曹城隍可是言重了,因果之力本就虚无缥缈,顾某也不过是侥幸有些小术,可以窥其一二。” “您若是真抓了黄勇,也算不上坏了规矩......” “哎!”曹城隍摆了摆手道:“该谢就是要谢......” 闻言,顾宁安话音一转道:“既曹城隍应允了,那我就先带着这游魂离去,待此间事了,我亲自将其送回来,如何?” 曹城隍抱拳道:“有劳顾先生了!” 不再多说什么,顾宁安随手一招便是解开了对石牙游魂的束缚,将其拢到了自己的身侧。 后者一言不发,纵被解了束缚,也不曾有半点逃跑的心思,就那么默默的跟着顾宁安离开。 待顾宁安他们远去后。 思来想去想不通为何曹城隍会突然转变态度的方巡游,没忍住开口问道:“城隍大人,您怎么就突然答应了?” 曹城隍背着手,面露感慨的说道:“那位可是顾先生啊!” “顾先生?我不是早就说过那先生姓顾了吗?” “合着您认识?” 听到这话,曹城隍瞥了方巡游一眼,淡淡吐出四字:“襄州魔乱。” “襄州魔乱?” “襄州魔乱!” 方巡游一连重复了两遍,但语调却是截然相反! “那位可是真仙呐!我咋早没想到是他!” 曹城隍颔首:“我一开始也没想到......” ...... 嗝~~~嗝~~~ 绵长的酒嗝于“好手气”赌坊门前此起彼伏的响起! 敞着怀的郑二拉了拉衣襟,啐了一口:“娘希匹的,狗屁的好手气赌坊,今儿个他娘的就没赢过!” “谁说不是呢!都怪那骚娘们,肯定是她把咱的好运气都给吸走了!” “对!一定是她!郑二哥,我看咱也别去香流连玩了,干脆就去找那娘们,还省了花酒钱!” “好主意!她害得咱输了钱,就从她哪儿讨回来!” 郑二扯了扯衣襟,大笑道:“那就走着!” 众恶徒一拍即合,晃晃悠悠的踏着雪,朝着毛翠翠的住所而去。 这走出去没几步,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郑二忽得打了个“尿颤”:“等会,等老子撒泡尿再走。” “一道,一道!” “看谁尿的远!” “老子排量大!” 阵阵裹挟着骚臭味的白烟自墙根升起,又随风而散。 郑二一行人撒完了尿,唱着小曲儿就勾肩搭背的离去。 与此同时,小巷的阴影处,人头攒动! 赵捕头捏紧了拳头道:“先跟上他们!” ...... “奶奶的,咱是不是走错道了?怎么还没到!”郑二密缝着眼睛,不耐烦的骂了一句。 “没走错,那娘们住得地界鸟不拉屎,就是远!” “对,我记得过了这条街,在朝北走会就到了。” “啊?你喝多了吧,我记得过了街是朝南走啊!” “放你娘的屁,就是北边!老子玩过一次的地界,就是被犁地三尺,咱都能找到!” 嗒塔塔~嗒塔塔! 密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郑二他们几人在顷刻间,就被一众捕快给包围了起来! 见此情形,郑二一行人丝毫不惧,还指着围上来的捕快就大骂了起来! “呦呦呦!这好几十位官爷,大晚上不睡觉,把咱兄弟几个堵上,是想做啥勒?” 郑二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到了身侧一处:“这不是赵全,赵大捕头吗?” “是那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从人群中走出,面色铁青的赵捕头冷声道:“郑二,你们当真是无法无天的没边儿了!” “杀了人,还敢回到这凶杀地来?” 郑二讥笑道:“咱不光杀了人,还玩了女人勒!” “咋个说?” “今儿个赵大捕头是想抓了咱?” “你敢吗?” 赵捕头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怎么个不敢?” “笑话!” 郑二一脸轻蔑,抬手虚点赵捕头,玩味道:“你这怂人要是敢呐,早在赌坊旁的巷子里,就该动手咯!” 169 绣花枕头 郑二的话音落下,瞬间让在场的捕快心头一凛!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喝得眼睛都密起来,走得都摇摇晃晃的郑二,竟然能发现他们藏匿在巷子里! 赵捕头亦是如此,原本他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气势,就因为这一句话,直接被击溃了! 郑二既然早就发现了有捕快在埋伏,但还仍旧光明正大的朝着凶杀地走。 那就真名证明对方打心眼里瞧不上他们! 或者说,对方有足够的底气,能够以人数的劣势,去应对眼前这几倍于对方的捕快! 见赵捕头脸色有异,又一言不发,郑二嗤笑道:“怎么?你个孬货这就怕了?” “不过说来,你也是太小瞧咱了,实话告诉你吧,早在你派人进来监视咱赌牌的时候,咱就已经发现你了。” 说到这,郑二上前几步,行至赵捕头身前后,抬手拍掉其肩头的雪水,咂舌道:“这外头天寒地冻的,躲在那小巷子里喝了不少的冷风,还真是难为你了。” 啪! 赵捕头一把拍掉郑二搭上来的手,同时看向了那身着便服的捕快。 感受到顶头上司那充满“怀疑”的目光,便服捕快赶忙摆手道:“赵头儿,天地良心,我真得藏得很好了,也不知道这厮是怎么发现咱的!” 半晌,视线重新落于郑二身上的赵捕头咬牙道:“郑二,小小的离间计,就想动摇我等的军心?” “既然你承认自己害了人命,那你是乖乖束手就擒,跟我回去......还是让我等动手,将你给抓回去?” “别他娘的吹了!”郑二一挥手,满脸讥讽的说道:“就你也敢抓我?” “甭说是我了,就是我身后这哥几个,你敢动一个试试?” “但凡我哥尚在这山阳县地界一日,你们这群黑皮就得低着头做人!” “狂妄!”怒喝一声,按捺不住愤怒的赵捕头抽刀而上,直接架到了郑二的脖颈处! 这一刻,无论是围在外头的捕快,还是郑二的手下,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者生怕自家顶头上司一个不留神,手滑真把郑二这条“地头蛇”给砍了! 后者则是在愣了片刻之后,就纷纷指着赵捕头开始谩骂! “赵全!你他娘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赶紧把刀放下,要不然老子杀你全家!” “鳖孙玩意!老子整死你!” 呜呜渣渣的恶徒们喊得震天响,沿街房屋顶上的积雪被这声震得“唰唰”往下落。 “好了好了,别急。”郑二脸色平静,抬了抬手制止了手下的谩骂。 随即,他又是低头瞥了一眼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寒刃,笑道:“行啊赵全,你倒是长本事了!” “这么些年干饭没白吃,胆子肥了不少啊!” “就是不知道......被你藏在厚石村的父母妻儿,这些年吃得好是不好?” 闻言,赵捕头脸色骤变,其瞳仁颤动,死死地盯着郑二,厉声道:“你说什么?” “怎么?耳朵不好使?”郑二冷笑着比了个长度:“你的小孙子现在应该有这么大吧?” “几岁啊?要不要我派人给他送点吃食?” 赵全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他娘怎么知道的?” “我这么知道?在这山阳县地界,还有我老郑家查不到的事情?”说话间,郑二一把推开赵全。 后者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没被这轻轻的一推给弄得跌坐到地上。 实则在赵全听到“厚石村”三个字的时候,他就已经没了“心气”,如今这又被提到他出世没多久的小孙儿,那整个人就跟被抽了魂似的,宛若一具行尸走肉!这不,郑二才轻轻一推,就差点把他给整地上去。 望着赵全狼狈的模样,郑二环顾四周,笑道:“你们瞧瞧这没用的东西,难怪能占着这捕头的位置一直不下来,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不许侮辱我们头儿!”人群中,一位年约十八的捕快瞪眼吼道。 “谁侮辱他了?”郑二指了指围成了一圈的捕快,嗤笑道:“你们这顶头上司,到底有多自私?” “他自己倒是把家里人隐姓埋名,想尽办法藏了起来。” “倒是你们的家人呢?可都尚在明处啊!” “虽然对我来说,明处暗处都一样,但你们自己想想,若是我查不到他家人的话,先报复的是谁?” “那肯定是先挑找得到的咯!” “就这,还有人替他这孬货说话呢?” “说绣花枕头,那都是夸他了,起码那枕头还好看不是?” 郑二的话,宛若一根尖刺,狠狠地刺入了一众捕快的心间。 这群捕快之中,有刚成为捕快的小年轻,有干了小半辈子还在干部快的中年人,也有年纪比赵全还要大的老捕快。 这些人都有家室,也都曾怀揣着一颗惩奸除恶的“热血心”,然而在这山阳县,他们处处受制,到了后来,他们自己也都快不认识当下的自己了。 如今,除却那刚才的小年轻外,其余人早就没了什么心气。 唯一有的,就是想凭着这“铁饭碗”,混口饭吃,保家人无病无灾的度过一生...... 今日这场行动,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都是不想来的,可奈何赵全平日里待他们算是不错,所以一开始也都没人说什么。 毕竟最大的威胁,就是他们的家人。 但一想到一定是赵捕头的家人“最危险”,人家也没说什么,那他们谁也抹不开这个面子去说不干了...... 结果这谁曾想,赵捕头竟然早就把自己家人藏起来了,这顿时就让这些捕快们心头一酸,甚至生出些怨恨! “娘希匹的,哪儿家走水了?” 嗅了嗅鼻子,郑二循着味道最浓郁的方向看去,又用力吸了吸鼻子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奸笑道:“小娘皮,这动作倒是挺麻利!” “弟兄们,找着那小娘皮了,咱走着!” “好!”一众恶徒见自家大哥三言两语,就将这群色厉内荏的捕快整得如丧家之犬一般。 兴奋无比的他们忍不住唱起了小曲! 待郑二行至一处“包围圈”前后,都不用他说什么,那些捕快就垂着脑袋,自动给他们让出了一个空位。 走出包围圈后,郑二忍不住扭头笑道:“都孺子可教,知道形势比人强就行!” 170 异变突生 郑二一行人,边笑边唱,乐乐呵呵的离开了这条冰冷的长街。 风雪下,赵全垂头孤立,眼中无光的他吞了口唾沫道:“弟兄们,咱有私心咱承认......在这山阳县,没私心的早就死八百回了......” “咱的能力就够保护自家人......结果好像也没啥用。” 说到这,赵全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动着步子,朝着郑二他们离去的方向走去。 “你们要是想跟,就跟来。” “要是不想,就趁早回去歇着吧。” “不管你们咋选,咱都不怪你们,也不会给你们穿小鞋的......” 这时候,一位年长捕快长叹道:“赵全,你这时候跟着去,又能做什么?” 赵捕头哭笑道:“起码不能再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害死人了......不然这晚上睡不踏实啊......” “头儿,我跟你去!” “老子不怕死,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先前唯一替赵全说话的小捕快,快跑着跟了上去,言语间充满了“豪情壮志”! 赵全未曾回头,只是步子稍顿了片刻:“臭小子,你等会可记得别拼命......” ...... 风雪交加,一棵光秃秃的老树下,积雪被铲开了不少,露出了褐色的泥地。 泥地上有着刚被翻动过的痕迹......一座小土包前,插着一块木牌,上头写着【亡夫黄勇之位】! 披戴着一件不合身孝服孝帽的毛翠翠,跪拜在这座临时挖开的坟前,一点一点焚烧着纸钱。 双眼红肿如核桃的她似乎把眼泪哭干了,怔怔的双眸中没有半点色彩,只是重复着朝火堆里头添纸钱的动作。 牧生站在一侧,静静地看着,见多了白事场面的她,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波澜。 这时候,浓重的脚步声吸引了其目光。 循声望去,来人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 牧生一眼就瞧见了他们衣衫上的血迹,但她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仿佛这些深更半夜突然出现的凶恶之人,并不能让她感受到害怕的情绪。 “嚯!弟兄们!这还有意外收获啊!” “瞧瞧这小美妞!长得那叫一个水灵!” 郑二舔了舔干涸开裂的嘴唇,淫笑道:“小妹妹,你冷不冷?要不要老哥带你去喝点小酒暖暖身子?” 听到身后的动静,一脸恐惧的毛翠翠下意识的“惊叫”了一声,随即踉跄着起身,冲到了牧生的身前,将其护在了身后,对着郑二几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几位爷!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小娘皮!我们回来当然是找你乐呵乐呵的!” “都怪你吸走了咱哥几个的好运气,害得咱在赌坊输了钱!” “你说说,你这是不是得好好伺候咱哥几个,弥补弥补咱?” 闻言,毛翠翠顿感一阵恶心,她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人“抽筋拔骨”! 然而,一想到身后还有个牧生在,她只得忍下恨意,强颜欢笑:“嗯,几位爷要不去屋里等咱,外头天寒地冻的,可别把几位爷冻没了兴致。” “行了,你个小娘皮演什么演呢?” 郑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老子又不是瞎子,看你这样子,恐怕是恨不得咬死我们几个了,谁还敢让你伺候?” “你赶紧给那水灵妹子做做工作,乖乖就范......哥几个都喝酒了,下手没轻没重的,到时候给她打坏了可就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扑通! 毛翠翠应声跪下,对着眼前几人乞求道:“诸位爷,你们放过她,咱一定好生伺候你们!” “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郑二懒得跟毛翠翠废话,大步上前,就是要将其拽走! 噔噔噔!噔噔噔! 皮靴踏过雪地的声音响起! 赵全带着为数不多的几位捕快赶来,挡在了毛翠翠二人的身前! “呦呵!” “绣花枕头又来找骂了?” “我看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郑二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是对着眼前的赵全队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赵全身形一晃,吐出一颗混着鲜血的碎牙,依旧拦在毛翠翠他们身前。 “郑二,这个少女可是帝师学子的人,你动了她,后果不是你和你家大哥能承担的!” 纵然心中无法明确,但眼下赵全只能先将虎皮扯起来,希望郑二能知难而退! “帝师?” “他自己人都没来,他的学生就到了?” 郑二眯了眯眼睛,目光来回在赵全和牧生的脸上来回游移,似是想通过二人的表情变化,来看出这赵全有没有说谎。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赵全的脸色坚定,看似不像在说谎。 而那面容白皙的少女更是一脸淡然,似乎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难道这个少女真是所谓帝师学生的人? 思索间,郑二冲着牧生笑道:“小妹妹,你家先生是帝师的学子学徒?” “杀人凶手就在眼前,你们为何不动手?”没有理睬郑二的意思,牧生直接质问起了赵全一行捕快! “这......”赵全犹豫了片刻吗,坦然道:“他们不好抓,抓了的话,不管是我们,就连山阳县的无辜百姓都要遭殃。” 牧生淡淡道:“那就打算放任之?” 赵全无言,他侧头对着小捕快说道:“把那姑娘带走。” 牧生摆手道:“不必管我,你们带走毛姐姐就是。” 然而,那小捕快可是个愣头青,他走了几步就要伸手将牧生给拽走。 “说了不必管我。” 牧生的手中,不知从何时起多出了一根狭长锋锐的棺材钉,钉子的一处,抵在了小捕快的喉口前。 “姑,姑娘!我们可是捕快,来帮你的啊!”小捕快吞了口唾沫,抬起双手道。 “捕快?” 牧生嘴角微扬,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捕快打算将她一个弱女子留下,让杀人凶手,在被杀之人的墓前,再羞辱一次其深爱之人?” 锵! 刀鸣铮铮! 一道寒光自赵全的手边乍现,于电光火石之间,那出鞘的长刀就笔直的送入了一位恶徒的胸膛之内...... 171 报应 呲啦~ 白刃进,红刃出! 滚烫的血线迸发而出,洒满了赵全的整张脸,让他感觉脸颊一阵“温暖”。 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最先回过神来的郑二刚打算对赵全动手,却见那柄“血刃”竟并非是赵全所握! 唰! 血刃在其面门前划出一道半圆,若非郑二脚下一滑跌坐在地,恐怕这一刀,就能叫他上了西天去。 一击不成,无人掌握,却能自行而动的血刃并没有追着郑二砍,而是直奔余下的那几名恶徒而去! “鬼!鬼!” “这刀是鬼握着!不然它怎么能自己动!” “跑啊!郑二哥快跑!” “见鬼了!” 呜呼喊叫,并没有救下那群恶徒的命! 那柄沾满了献血的长刀,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鬼”,牢牢掌握着,迅速收割走了众恶徒的性命! 仅仅是十多个呼吸过去,现场唯一还活着的恶徒,就只有那被吓尿了裤子的郑二了! 血刃斜贯,殷红的鲜血几乎是顺着刀刃往下淌,在雪地上留下一道血线,一路延伸到郑二的面前方才止住。 “别!别杀我!” “我哥是郑无畏!” “你杀我,他杀你全家啊!” “我哥连鬼都能杀!” 噗嗤!噗嗤!噗嗤! 血刃朝着郑二的身子送了数十刀,方才罢休! 咕嘟! 赵全吞了口唾沫,他感觉眼前有个人拿着刀,死死地盯着他! 与此同时,那把本属于自己的佩刀,此刻刀刃已然面向了他自己! 嚓! 血刃飞出,笔直的插到了赵全脚前的雪地之中! 赵全吓得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的同时,紧盯着眼前的尖刀! “毛姐姐,跟我回去吧。”牧生牵起了毛翠翠的手,拉着她离去。 后者怔怔的望着那柄插在雪地中的长刀,脸上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刚才的一幕,并没有让她产生恐惧的情绪,反而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因为她在朦胧间看到,那杀死一众恶徒的刀,是由阿勇哥紧握着的...... 此刻,在场的众捕快已经没有人再去关注牧生二人,甚至连她们的离开,都没有人发现。 捕快们呆站在原地,身子止不住的打颤,在缓了老半天后,才有人将心头的恐惧用谩骂的方式喊了出来。 “活见鬼!这他娘的就是活见鬼!” “我感觉现在后脖子发凉,谁来帮我看看,背后有没有人啊!” “谁敢看!帮老子也看看啊!” 耳畔的嘈杂让跌坐在地上的赵捕快恢复了些许神采,直觉脑袋充血,头晕目眩的他不由得看向了老树下的新坟。 隐隐的,他好像看到了坟前站着一位透明的身影,纵然只能看到些轮廓,他的心头也是下意识浮现了石牙黄勇的样貌。 咕嘟! 用力的吞了口唾沫,缓解了些许嗓子眼处浓郁的堵塞感,赵捕头手扶着地站起身。 他的目光扫向了郑二......此刻,这嚣张跋扈的“匪二代”已经是凉透了。 恢复了些许理智的赵捕头厉声道:“都他娘的给我闭嘴!现在的问题是鬼吗?” “是这死了的郑二!” 此话一出,原本还沉浸在怪力乱神之中的众捕快,顿感被浇了一盆凉水! 确实,这鬼怪虽可怕,但好像并没有对他们动手的意思! 可这郑家老二死了! 郑无畏那厮是一定会拿他们开刀的! “完犊子了!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这郑二一死,咱在场的人绝对是首当其冲,最先完蛋!” “自己死不怕,关键是咱家老小还在呢!” “不行,得连夜把我老婆孩子送出去,郑无畏那群人都是牲口,落在他们手里,比死不如!” “对对对!收拾细软,连夜离开这山阳县!” 众捕快你一言我一语,说话的同时,就齐齐转向,俨然一副要跑路的样子。 锵! “都他娘的给我站住!” “今天谁敢走,我剁了谁!” 赵捕快拔起眼前血刃,朝天怒喝。 见此情形,那年级最大的老捕快回骂道:“赵全!你他娘的怎么那么自私啊!” “刚才三十多人,就我们几个跟来了,结果你倒是好,如今发生了这档子事情,你竟然还要剁我们?” “那郑二说得是真没错啊!” “你就是一个窝里横,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闻言,额头青筋暴起的赵全咆哮道:“蠢材!都是蠢材!” “山阳县地界,马匪日夜有人巡逻,你们认为这拖家带口的,走那条道能不被发现?” “一旦被发现了,你们知道后果是什么?” “到时候你们就是把事情吐露出来了,也一样难逃一死!” “现在事情还没败露,咱起码还有点时间想想,该如何保命!” 听到这话,老捕快心知赵全说得是对的。 故而,他也是在长叹了几声后,调换了语气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咱这跟了你来的兄弟,不说忠义,起码没有临阵退缩吧?” “不能咱这些人最倒霉吧?” 赵捕头将手中血刃入鞘,转身道:“先把现场收拾了,把这些人的尸体带回衙门!” “向鲁知县汇报此事,看看他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说完之后,赵捕头便是自己上前,收拾起了郑二的尸首。 过了片刻之后,那最年轻的小捕快小跑着上前帮忙。 再到后来,在场的捕快都动起手收拾了起来。 没多久的工夫,他们便是将在场所有恶徒的尸首扛到了肩上,清理了现场的血迹,快步朝着衙门的方向走去...... “你的阳间因果已了,自行去阴司报道吧。”顾宁安的声音徐徐响起。 原来,他从始至终就一直站在老树下看着,只不过是他动用了法术,让其余人都瞧不见他。 “谢先生!”身形虚幻的黄勇对着顾宁安拜了三拜,正色道:“先生的大恩大德,黄勇无以为报,甘愿来生当牛做马,伺候先生!” 顾宁安摆了摆手道:“去吧,我就不跟你一道去了,望你不要抱着侥幸的心思逃走......” “先生放心,我虽命贱,但还做不出背信弃义之事。”说到这,黄勇顿了顿继续道:“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先生可否答应?” “你先说。” “先生有神通,能否青先生帮忙让翠翠忘了我?忘了过去?” “你觉得让她遗忘,是好事吗?”顾宁安淡淡道。 黄勇愣了愣:“当然,那般肮脏痛苦的回忆,全忘干净了才好......” 顾宁安颔首:“行,我会问她要不要忘记......” “先生不能直接动手吗?” “我怕她因为我,会不愿忘却。” “那是她的选择,即使你认为是为了她好,也不能替代她做出选择。” 闻言,沉默了许久的黄勇再度对着顾宁安深深一揖:“多谢先生,那我就先去了......” 172 “公正廉明” 朱漆所撰的四个大字“公正廉明”,高悬于公堂之上。 往下看去,一面含困倦,官服交襟不齐的县官交手坐于案牍前。 此人正是那山阳县的县官——鲁明。 鲁知县眉稀眼小,方面大鼻,那对绿豆仁大小的瞳仁紧盯着眼前陈列着的尸首,眉宇凝成了一个“川”字。 堂下,寥寥数位黄衣捕快静立于四周。 此刻,公堂大门紧闭,一盏盏油灯摆在公堂四周的墙壁上,明晃晃的光落在寥寥数位捕快的面容之上,照亮了他们阴沉的面容。 “赵全......” “属下在!” “你同我说实话,这郑二一行人究竟是不是你们杀的?” “回鲁知县,不是!” “好......眼下不是谈论怪力乱神的时候,我姑且信你这些人是被鬼杀的......” “我就问你,这郑二死了,后果是什么,你可知晓?” “知晓,郑无畏发疯,届时不光咱们要遭报复,就连山阳县的无辜百姓,也要遭受波及!” 闻言,鲁知县冷笑一声,随即抓起桌上的惊堂木,就是用力地朝着赵全砸去! 惊堂木不偏不倚的砸到了赵全的额头上,发出“咚”的一声后又是“哐啷”一声砸到了地上。 眨眼间,一缕血线就是顺着赵全的额头流了下来。 见此情形,周遭的黄衣捕快皆是一颤,随即齐齐低下头去不看。 “既然你他娘的知道,为何还要自作聪明,听信那个什么狗屁先生的话,去捉拿郑二啊?” “那时候,你怎么不知道给老子汇报一下?” “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知道来找老子了?” 被砸中脑袋的赵全没吭一声,他随手抹掉迷了眼睛的血水,拱手道:“鲁知县,我觉得我的猜测并没有错。” “在这山阳县当差那么些年,这大大小小的人,我都见过。” “那先生是近期他突至的,而且他的气质不一般,我说不上来,但却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说不定他真是帝师的学生......若真是那般,我那么做,就是在将功补过啊!” 砰! “狗屁不通!” 鲁知县猛地一拍桌子, 厉声道:“老子今日刚收到宝应县传信,这帝师此次出行,带着官兵和奇人异士,压根就没有带什么学生!” “什么!”赵全满脸不敢置信:“可那位先生确实看着底气十足......难道其另有身份?” “赵全!你他娘的真是头蠢驴!”怒骂了一句,鲁知县长吁出一口气,继续道:“眼下的帝师尚有两日就到山阳县了。” “我们要做的,是在他来之前,稳住郑无畏!” “我估计,这不出一日,他就会知道自家弟弟失踪出事了!” 赵全应道:“您的意思是,想将山阳县的事情全盘托出,告诉帝师,让他来解决此地大祸?” “对!”鲁知县顿了顿道:“只要我们把戏份做足了,那即使最后帝师怪罪下来,我们也不会受到什么太大的惩处!” “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中间间隔的一日,要如何承受住郑无畏那个疯子的怒火!” 闻言,赵全蹙紧眉头应道:“要不然,我等想办法将此事强压两日?” “郑二出事的事情,只有在场的这些人还有顾先生的同行少女,以及毛翠翠知晓。” “我们这些人只要守口如瓶,那强压两天消息,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鲁知县冷笑道:“你当郑无畏是吃干饭的?若是旁人还好,那可是他亲弟弟,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但凡明天夜里,他还没得到他弟弟的消息,你猜他能不能查到他在哪儿失踪,失踪前又做了什么?” 鲁知县的话,让赵全顿感如芒在背! 诚然,就连郑二都有手段,发现他派人监视,发现他埋伏在外。 那更不要说比郑二强百倍的郑无畏了! “明日,那郑无畏找不到弟弟,定然会来找我们要人.....”说到这,鲁知县话音一沉:“到时候,我们就把毛翠翠,还有那顾先生和那少女交给郑无畏!” “就说是他们杀死了郑二......然后再同郑无畏说,帝师马上就要到了,等帝师走了,山阳县县衙一定会好好补偿他......” “什么!” 赵全一脸震撼,他做梦也没想到,平日里看着还算平和的鲁知县,竟然能想得出如此毒辣的手段! “鲁知县!” “这...这恐怕不妥吧?” 鲁知县嗤笑道:“不妥?那你认为什么是妥当的?” “是你带着妻儿老小,出去给人出气?” “还是在场的这些捕快,都把妻儿老小送出去,让人蹂躏?” “此计若成,山阳县的毒瘤大概率能清除,我等日后也不用再受一帮马匪的威胁。” “山阳县的天也能恢复清明!” “纵然要牺牲他们三个,也是值得的......毕竟,这能救下更多的人。” 赵全沉默了片刻,咬牙道:“鲁知县,咱这是一错再错了......” “一错再错?”鲁知县“哼”了一声,继续道:“人的对错,皆在立场之上!” “山阳县的烂摊子荼毒此地百姓已久,如今帝师到来,真是绝好的机会......谁叫他们倒霉,来就来了,还非要指手画脚,还真巧就撞上郑二死了?” “我自认为我没错,这事儿若是成了,怎么也称得上一句罪在当代,功在千秋了!” “现在,你抓紧带人去把毛翠翠他们三人给抓回来!” “记着一定要活口,要不然恐怕填不满盛怒之下郑无畏的胃口!” 锵! 赵全抽刀而出,刀刃上遍布着干涸的血迹:“鲁知县,先前就是我这把刀,被鬼拔出,杀了郑二这群人......” “你知道吗?” “朦胧之间,我好像看到了那死去的石牙......我感受到他本来想杀我的......但他没有动手......” “所以,我不能再将他那可怜的爱人,推入火坑......” 第173章 牺牲不相干的人,“值得” “疯了,我看你一定是撞邪了!” 鲁知县猛地站起身,随手抓起桌上所有的东西,就朝着赵全身上砸去! 每砸一下,他就要骂一句“没用的东西”! 一直到桌上的所有东西都被他给丢干净了,他方才气呼呼的招了招手道:“来啊,帮我把他给捆起来!” 鲁知县的命令落下,在场的捕快却是纹丝不动。 气得鼻子都歪了的鲁知县大骂道:“好好好,都要造反了是吧?” “你们是不是打算逞英雄?” “我成全你们!” “你们所有人都把这事儿给包揽下吧,明日就把你们全送去给郑无畏撒气!” “另外,我不会把你们的家人送出去......但郑无畏要是自己找,我可绝对不会命人阻拦一下!” 堂下,赵全高举血刃,脸色平静:“鲁知县,说实在的,咱真是给身上这身官服丢脸......” “放肆!”鲁知县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他指着赵全厉声呵斥道:“胆敢侮辱县官,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在这位置上,被侮......”赵全的话没说完,就被快步上前的老捕快捂住了嘴。 “你就少说两句吧!”说话间,老捕快伸手压下了赵全高举右手。 赵全对老捕快完全没有防备,放下血刃的他再度看向鲁知县。 结果他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觉脖后一麻,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倒了下去! 原来,是老捕快乘其不备,一掌劈在其后脖之上,受到重击的他自是晕了过去。 这一幕,让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惊! 老捕快扶住栽倒赵全,将其放倒至地上,随即对着鲁知县抱拳道:“鲁知县,我觉着您说得对!牺牲几个不相干的人,能救下更多的人,值得!” 见状,鲁知县不由发笑:“好!这姜还是老得辣,多吃几年饭,就是要比赵全这厮看得清!” “待此间事了,我就把赵全这厮给撸下来,让你来当这个捕头!” “谢知县大人!”老捕快躬身作揖,随即瞥向其余的几名捕快,厉声道:“都过来,把赵捕头捆起来,丢进柴房严加看管!” 几名捕快对视一眼,脸上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见几人没反应,鲁知县一拍桌子:““怎么?罗捕头说话,你们没听见?” “你们要真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啊,我可真不管你们死活了!” 下一秒,几名捕快齐齐动身,找来麻绳,将赵全给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这才对!别他娘的为了狗屁的仁义道德,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那是圣人才做的事情!” 笑骂一声,鲁知县冲着老捕快一招手,后者会意,立马凑近上前,附耳过去。 待听完吩咐,老捕快用力颔首称“定不负大人所望”后,就是吩咐着众捕快带着赵全离开。 ...... 风寒刺骨,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厚,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雪地上徐徐前行。 心中有万般不解的毛翠翠瞧见了德平别院,便是说道:“牧姑娘,你刚才就一点儿都不怕吗?” “不怕。” “为何?” “顾先生在,出不了事情。” “顾先生?他从头至尾都没出现呐......” 没有回应,牧生快走了几步,拾级而上,推开未曾落锁的院门后,便是走了进去。 见此情形,毛翠翠也是识趣的不再多问,跟上去后,就顺手带上了院门。 此刻,正对着院门的厢房敞着门,顾宁安正伏于案前,提笔撰写着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未曾抬头,就是开口道:“牧生,你带着毛姑娘去你屋子里歇息吧。” “好。”牧生颔首,正欲给毛翠翠指路,却见后者快步走进了厢房内对着顾宁安欠身道:“顾先生,刚才杀......出手救我们的是您吗?” 顾宁安提笔书写,未曾抬头:“不是。” “额......”毛翠翠犹豫了片刻,继续道:“您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沾了沾墨,顾宁安应道:“知道。” 顾先生若一直在家中待着,又如何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再从牧生的神色来看,莫非刚才顾先生躲在暗处? 可刚才看到的阿勇哥持刀的模样,究竟是不是我看错了? 盯着顾宁安看了许久,毛翠翠冷不丁的问道:“先生,我们刚才差点遇险,幸亏有把刀凭空飞起,杀了恶人......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顾宁安淡淡道:“黄勇死后,戾气不消,化作怨魂杀人报仇。” “阿勇哥!”毛翠翠捂嘴惊呼:“阿勇哥的魂魄去哪儿了?” “报完仇,去该去的地方了......” 闻言,毛翠翠眼角的泪花乍现,结成串落下:“先生,他是不是去投胎了?我要是现在死了,能追得上他吗?” 啪嗒! 顾宁安将笔一搁,抬眼道:“追不上的。” 扑通一声,毛翠翠跪倒在地,掩面抽泣:“先,先生......您有办法让我再见他一次吗?”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说到这,顾宁安语调一转:“黄勇走之前,让我帮忙抹去你以往的记忆......我答应了,不过需要你自己选择,要还是不要......” “不!不!”毛翠翠连连摇头:“我不能忘了阿勇哥!” 顾宁安抬手拿起面前的宣纸,将其折成长条状后,塞进了准备好的信封内:“好。” 笃~笃~笃! “顾先生,顾先生您在吗?” 吱吖! 门外说话之人,见大门没锁,便是推门而入。 来人着土黄色捕快服,正是那罗姓老捕快。 “太好了,诸位都在!”老捕快自说自话,一脸焦急的朝着顾宁安他们走来。 “呦!毛姑娘怎跪在地上?” “这天气凉,可别着凉了!” 说话间,老捕快就想将毛翠翠扶起来。 对捕快有着抵触情绪的毛翠翠,见对方伸手而来,赶忙摆手道“不用”的同时,就自己站起来躲到了一边。 手悬在半空的老捕快尴尬一笑,收回手道:“既然二位姑娘已经归家,想必已经将先前的事情,告诉顾先生了吧?” 第174章 明日出发 “知道了,不知您此番再度折返而来,所为何事?” “这怎么就您来了,赵捕头呢?” 老捕快笑了笑道:“赵捕快去处理其他事情了......是鲁知县,让我鲁某人,前来接三位去县衙避避风头的!” “你们也看到那群恶徒丧心病狂的样子了,继续待在这小院的话,恐有性命之忧啊!” 顾宁安摆手道:“不必了,我等自有自保之力。” “自保之力?” 老捕快皱眉道:“顾先生可能有所不知,那群恶徒的背后,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马匪!” “要是你们三个留在这里,万一被抓了,那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闻言,顾宁安忍不住发笑道:“哦?罗捕快倒是知晓,我等落到了马匪的手中,是生不如死的境地?” 察觉到眼前的青衫先生话里有话,老捕快神色一滞,随即恢复如初:“顾先生,您这话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还不明了吗?” 顾宁安笑道:“拿我们三个去平息马匪的怒火,拖延时间等帝师前来,这不是你们想出来的招数吗?” 不可能! 消息怎么可能落到他耳中! 莫非是在诈我? 心中骇浪滔天,老捕快尽量保持着神色平和,装傻道:“顾先生?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顾宁安无奈笑道:“何必呢?我都揭穿你了,你也真的不至于再演下去......” 听到这,老捕快脸上的笑容瞬息消失:“顾先生,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是跟我们走一趟,安生度过今晚,还是逼我等来硬的?” “实话告诉你吧,外头已经被我们给包围了,您逃不掉的......” “逃?”顾宁安玩味道:“不得不说,赵捕头比你要会审时度势一些。” “莫非您真有官职?或是那帝师的学生?” 老捕快实在是看不明白,为何顾宁安能那么沉稳。 他真的很想知道,对方的底气究竟在哪里。 顾宁安摇头:“都不是......不过若是罗捕快真要动手的话,还请快些吧。” 愈看顾宁安的沉着淡然的神色,老捕快心头就愈渗得慌。 余光扫到毛翠翠的他,不由得想起了先前那尖刀飞出,杀死了郑二一行人的画面! 当时他们就猜测是闹鬼了,还很可能是石牙的鬼魂! 如今这毛翠翠也在这,这青衫先生又如此淡定,他自然而然的就联想到。 眼前的三人之所以有底气,是不是因为那石牙的鬼魂还没离开? 后脖发凉的老捕快抽刀而出,高喝道:“都进来!” 下一秒,厚重的脚步声齐刷刷的自院门处传来。 没一会的工夫,那不算太大的院子里,就变得拥挤局促起来。 一道道黄衣身影,一柄柄透着寒芒的长刀,一对对凌厉的眸子。 打眼一看,宛若一支“百战百胜”的雄师! 顾宁安无奈道:“若是你们对待马匪的时候,也能有如此气势,山阳县又何至于如此?” “动手!” 老捕快一声令下,想挪动步子的时候,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的朝着身后,走了起来。 当他回过头后,就见院子里的众捕快,都同他一样,身体僵硬,宛如提线木偶般一步一步朝着院外走去! “嗑~嗑!” 老捕快憋红了脸想要发出声音,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这一刻,除却恐惧之外,他似乎明白了为何顾宁安会如此的淡然。 即使面对他们那么多人上门,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原来,从头到尾,对方依仗的,都不是所谓的“背景”,而是自身所拥有的“鬼神”之力! 走在最后的老捕快想到这,身形忽地一顿,行至院门处的他,跨过门槛,又转过身,伸手把门给合上,方才继续转身离去…… “牧生,带着毛姑娘去歇息吧。” “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 闻言,牧生便是拉上毛翠翠,去到了自己的厢房。 而顾宁安则是关上房门,吹熄油灯后,便是躺到了床榻之上,心神一空,睡了下去。 ...... 嘎沙~嘎沙~嘎沙~ 一辆拉着棺材形木头的马车艰难行驶在雪地上,其驶过之处留下了两条深深的辙痕。 顾宁安走在前头,牵着缰绳前进。 牧生则同毛翠翠一道,紧随其后。 他们一行人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就瞧见了城门处有大量的官兵聚集。 这些官兵似乎在找什么人,进城的人不管,但出城的人,每一个都要被核验仔细了,方能通行。 “他们是找我们的吧?”毛翠翠低声道。 顾宁安笑道:“大方的朝前走就是,他们瞧不见咱。” 若是以前,毛翠翠定然不会相信这番“古怪”的话。 但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彻底明白,这位青衫先生是一位法力高强的活神仙! 毕竟,他既可通鬼神,又可在一念之下,就将三十多名捕快,控制着赶出宅院。 拥有此等手段,却又对他们这般底层人物如此良善......不是济世救人的神仙,还能是什么? “站住!你怀里藏着的是什么!”一位官兵指着毛翠翠的方向怒吼了一句。 后者被吓得站定在原地,愣愣地看向顾宁安。 顾宁安笑了笑道:“走啊,他没喊你。” 果然,就在顾宁安的话说完没多久,那喊话的官兵就是越过毛翠翠,朝着其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伙夫跑去...... 经历了一场虚惊,顾宁安一行三人平安无事的走出了山阳县。 他们又沿着官道走了三里地后,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在这里,顾宁安望向毛翠翠,指着右侧的路道:“早晨交代你的,你都记住了吗?” 毛翠翠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颔首道:“记住了!” “那我等就在此别过......你沿着这条路走上小半个时辰,就能看到帝师的人马了。”言罢,顾宁安便牵着马车朝着左侧的官道行去。 毛翠翠紧握着信封,望着顾宁安和牧生的背影,欠身道:“顾先生,牧姑娘,一路平安!” “你们的大恩大德,毛翠翠永世难忘!” 不远处,顾宁安同牧生都没有回头,但他们却很有默契的扬起手挥了挥,算作是回应。 一直到二人的身形消失在了道路尽头,毛翠翠才是迈出步子,朝着右侧官道大步前行...... 177 天晴了 半个时辰后!那些被送出城捕快的妻女,全都被长刀抵着,押送出城! 她们之中,年纪最大的不过四十许,最小还不过二八年华......她们哭得撕心裂肺,但却并没有办法“打动”城门上的鲁知县半分。 罗老捕快看到自己的妻子,儿媳也在队伍之中愤怒无比的他死死地盯着城门上的鲁知县。 这一刻,他无比的愤恨,他恨自己成了弃子,恨鲁知县辣手无情,也恨自己与其是毁了名节而死,倒不如像赵全一样,在最后还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即使赵全的下场,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郑无畏望着眼前的一幕,他对着城门之上的鲁知县竖了个大拇指:“鲁知县,往日是我小看你了......家弟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待帝师走后,我请你吃酒。” 帝师一到,就是你的死期,也是老子真正执掌山阳县的好日子......鲁知县拱手笑道:“到时候我做东!” 嘚嘚嘚~嘚嘚嘚! 密集的马蹄声陡然响起! 一众马匪齐齐回头望去,先见“战”字大旗迎风飘扬!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钢铁洪流! “战天军!” “鲁老狗!你他娘的敢埋伏老子!” “弟兄们,撤!撤!” 一眼就认出战天骑旗帜的郑无畏高喝一声,调头就要朝着两侧的田野处冲去! 然而,在真正的精锐军面前,一盘散沙的马匪根本跑不走。 仅仅是数息的时间,所有的马匪都战天骑给包围了起来! “杀!” 战天骑中,传来了高将军的爆喝! 气势如虹的战天骑,发起了猛烈的冲锋! 其所过之处,尘土飞扬,血肉横溅! 城门之上,鲁知县看到帝师的人提前了一日多到达,反应很快的他随手从身侧的官兵身上拔出一把长刀,跌跌撞撞的跑下城楼,冲出了城外。 “帝师的援军到了!” “众将士听令!” “随我诛杀马匪,救出被捕的妇孺同僚!” 一时间,有不少人看鲁知县拼了老命冲出去了,其身后的守城官兵自然是抓紧跟上杀了出去! 有了山阳县守城官兵的加入,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直奔着那些妇人而去的鲁知县趁着黄沙漫天,杀声阵阵,就是想要将这群可能会害他掉了脑袋的“活口”统统灭杀!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明明穿着官服,也都还什么都没做,就有一名战天骑长枪一挑,直接打在其后背,将其拍翻在了其上! “我是山阳县的知县!我是知县啊!” “自己人!” 背后闷疼的鲁知县赶忙大喊。 “山阳县官兵!全部退回城中!” “违者以造反论处,当场格杀!” 高将军大喝了一声,让冲出来的兵士纷纷一怔,随即不要命的朝着城门口退去! 造反论处,当场格杀! 谁还敢留下? 很快,数百名马匪就在战天骑的一轮轮冲锋之下死伤殆尽。 跑得最快的郑无畏被高将军一枪掷出,穿心而死! 而鲁知县则是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被战天骑一枪给戳死......“鲁明是吧?” 听闻有人叫自己,装死的鲁知县徐徐抬起头,就见一素袍老翁立于其身前。 在老翁的身侧,还站着一位着轻纱裙的女子。 “帝师大人!您可算来了!” “您要是再晚来一会,山阳县就快被这群天杀的马匪给折腾成人间炼狱了!” 鲁知县泪涕横流,捶地哀嚎。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个“身先士卒”的好官。 “为官不仁,牺牲无辜,你倒是有脸说这些话?”齐渊的话音落下,鲁知县哭声一顿:“帝师大人!冤枉呐!一定是有小人诬陷本官!” “我做得这一切可都是为了山阳县的百姓呐!” 齐渊指了指被绑起来的捕快,淡淡道:“那你说说,他们是怎么回事?” 鲁知县皱眉道:“他们之中,有人私通马匪,搞得山阳县乌烟瘴气,我把他们抓起来,结果马匪就来要人了!” “我迫不得已,才将他们交出去!” “喔?”齐渊又指了指那群妇人,沉声道:“那他们呢?” “她们......她们也同这群捕快一般,私通马匪......” 不等鲁知县把话说完,齐渊就是在是听不下去了,只是落下一句“杀了吧”,便是绕过其身,朝着城门处走去。 咔嚓! 寒芒乍现,乌纱落地!一颗满目不甘的人头,滴溜溜的滚到了一边...... “守城的将士听着,放下武器,大开城门!” “由战天骑接手山阳县城防!” “违逆者,格杀勿论!” 斩了鲁知县后,高将军便对着城头高喝了一声,随即带着战天骑涌向了城门。 县官都被杀了,来者又是威名赫赫的战天骑。 本就没有“造反”心思的守城官兵根本没有抵抗,立马按照高将军所言去做...... 接下来的半日,帝师查清了山阳县的种种,用铁血手段,杀了一批人,罚了一批人,并下令让高将军带兵清扫山阳县周遭,把马匪余孽清扫一空...... 就此,山阳县的天,才算是逐渐清明了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最后幡然醒悟的赵全没死,捕头的身份也没被撸掉,他受得惩罚是十年俸禄......相对于老捕快人头落地来说,他的下场已经很好了。 再说毛翠翠,城中的赌坊青楼被查抄之后,她也是恢复了自由身。 孑然一身的她摆了个小吃摊,维持营生的同时,将所得的钱财全部捐给了孤寡苦难之人。 另外,她还在那颗老树底下种了不少的花草,一得空就去陪“黄勇”说说话,聊聊天。 她总感觉,自家阿勇哥走了,但又好像一直在...... 178 风刀谷 是夜,山阳县的县衙内,灯火通明。 不算小的公堂之内,站满了一个个身着各式服饰的江湖中人。 其中有身着白衣,留着长须的道人;有一袭袈裟,手持降魔杵僧侣;有着艳丽服饰,手持法器的神婆。 这些来自大乾五湖四海的奇人异事,是在两个月前,被临时聚集起来的。 两个月之前,距山阳县西南五百里的“风刀谷”谷底,突现异彩千丈,事情传回了京城,引得大乾皇帝心底悸动! 纵然大乾皇帝今年刚满五十,但他已经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寿数来了。 世间仿佛就有这种定律,越是位高权重,越是高高在上的人,他也许在最开始的时候,并不会过多在意寿元长短...... 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人就会开始养生,寻求延长寿数之法,甚至到后来为了延寿,而做出各种离经叛道之事。 大乾皇帝终究是个凡人,拥有一朝气运加身,也终究无法背离生死。 因此,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开始搜罗天下的奇人异事,想要寻得方法让自己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 这不,风刀谷底异彩腾飞千丈而月余不消,就让其认为,这谷底定然有异宝降世,说不定就是那能让其长生不老的仙草,仙丹之流...... 故而,作为皇帝最信任的人——齐渊,也就受命前去调查此事。 为此,乾皇还给了他三千“战天骑”和百名奇人异士,助其夺宝...... 那擅长占卜的白衣道人——梅道人就是其中之一。 齐渊居于庙堂之上,就着烛光细细打量着顾宁安留下的书信。 其上的“百姓苦”三个字,他是越看越觉得神异。 毕竟就在他看到其上字迹的时候,脑海中就跟走马灯似的浮现了这些年山阳县的种种。 所以他才能第一时间知晓此地发生了什么,也能迅速的下结论,整治山阳县。 另外,让其意想不到的是,在毛翠翠的带领下,原本需要两日脚程的路,竟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明明眼前的路没有丝毫的变化,但就是那么神奇! 原本在齐渊的心目中,顾宁安的不凡是在“人”之内的......所以那个时候,他想见顾宁安,对方没来,他倒是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没想到,对方的层次竟然是“仙”! 怪不得对方回拒绝他这位“帝师”,感情对方压根跟他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 作为大乾皇朝除却皇帝外,为数不多几个最高权力者的其中之一,他很清楚这方世界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妖魔魍魉,仙神鬼怪,这种东西他很清楚,不光是存在于话本故事之中......“在场的诸位,可有人知晓,今日我等能用半个时辰不到,就到了这山阳县,是何等手段?” 齐渊的话音落下,现场一片死寂。 在场的人中,基本都可以说是有些手段的“方术之士”,但奈何这等同于“改天换地”又或是“缩地成寸”的手段,他们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当然,话本故事得除外...... 见无人应答,齐渊也是看向了梅道人。 后者面露苦涩:“回禀齐师,这恐怕是神仙手段......” 齐渊笑了笑道:“别紧张,我也就是问问。” “嗨......”梅道人笑道:“不过今日某的卜卦确实是算到了,这利见大人,果然是见到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手段......” 齐渊颔首:“不错,从即日起,你日行一占,看看还能不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是!”梅道人笑应道。 “接下来我等就要深入密林,一路上没有安生的歇脚地,今晚大家好好休息。” “明日起可就得风餐露宿了!” “老夫也不耽误大家休息,诸位回去吧。” 言罢,齐渊亦站起身来,朝着县衙后院走去,而躺下的众术士,也是齐齐应声后快步离开。 ...... 转眼已是大半个月过去,来到了大寒时节。 气温愈发得冰寒,呼出的热气,转眼间便可凝聚成寒霜。 这大半个月中,顾宁安同牧生一路朝着西南方向,深入密林而行。 一路上没有人烟,天气极寒的情况下,就连栖息在密林中的动物都鲜少能看见。 经历了山阳县那“乌烟瘴气”的地方,顾宁安同牧生都觉着,走走这林间路,赏赏这自然景,属实是能让浮躁的心,静下来。 顾宁安淡淡道:“到地方了。” “先生,您说得不会是这风刀谷之下吧?”牧生有些错愕。 顾宁安颔首道:“正是。” 先生的学生,还真跟先生一般不凡,故居之地竟然选在这绝地.....牧生颔首回应,随即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眼下,他们所站得位置,乃是大乾淮南道一带,特有名气的绝地——风刀谷。 风刀谷乃是一个绵延上万里的大裂谷,裂谷两侧,悬崖峭壁,山峦叠起。 之所以叫这个古怪的名字,就是因为其谷底常年会朝上吹出飓风,风如刀芒,身子骨弱些的人,根本无法靠近那裂谷两侧,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被风掀翻,失足摔落。 就连雄鹰这种空中猛禽,都不敢降到裂谷上空百丈以下,毕那飓风如刀可不是浪得虚名...... 就好比他们现在站在距离裂谷悬崖尚有数十米的位置,那迎面而来的阵风,就让牧生得要抓住马车车板方能稳住身形。 牧生眯着眼睛,瞧着不远处裂谷口透过风霜白雾而出的异彩,有些好奇的问道:“先生...前头的...谷底...为何会有异彩涌现?” 见牧生说话有些费力,顾宁安随手在马车周遭布上了一层“避风术”。 由于风霜漫天的缘故,此刻的风是有形的,牧生顿感扑面而来的寒风消失了不说,还瞧见那风霜呈一个半圆形朝着他们身后拂去。 就好像是,他们被一个大球给包裹起来,风只能顺着球的外表吹过一样......“谢谢先生。” “无妨,那谷底的异彩,许是我的学生生前所留下的法术禁制,如今他身故,禁制少了法力加持,自然是会随着时间消弭,这异彩就是法术消弭的征兆。” 听着顾宁安一大通的解释,牧生搞不太明白什么法术禁制,但她听明白一点——顾先生的学生,是个会法术的人...... 之所以是人,是因为在牧生的刻板映像看来,仙好像是不会死的吧...... 179 “世外桃源” 在牧生胡思乱想之际,顾宁安让其坐到了马车上,而他则是牵着缰绳一路朝着裂谷口走去。 几十米的路走得很快,见顾宁安不偏不倚的站在悬崖边,一步抬出,牧生纵然知道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心口却仍旧止不住的紧了一下。 很快,顾宁安就连带着马车一道凌空而下,深入谷底。 下降的过程中,牧生的目光不由得被谷底的异彩所吸引。 从上往下看,那是一个四四方方,透着流光异彩的正形物件,其形状好像是一个平房建筑,有流光遮掩,自也看不清里头有什么东西。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们才算是平稳的落到了谷底一侧,距离那透着流光的正形物件约莫十来步的样子。 令人意外的是,裂谷口风霜漫天,可这谷底却是异常的宁静,地上没有一点积雪,峭壁的缝隙中,还有一株株小草探出。 哐啦~哐啦~哐啦 谷底的地面开始有规律的起伏变化,就好似是在呼吸一般! 马儿开始不安的嘶鸣,坐在车板上的牧生紧抓这车栏,免得自己的被颠下车去。 砰! 蠕动的大地之下,一道道身高九尺,身材魁梧,长得都一模一样的泥人破土而出! 这些“泥人”没有相貌五官,但却能发出声音! “速速退去~速速退去~” “靠近者死~靠近者死~” “泥人”的声音很古怪,听得人头晕目眩。 顾宁安看出,这是“石毅”设下的傀儡,用于保护其“故居”的。 每一道傀儡的心口,都有一团暗紫色的魔焰在熊熊燃烧。 此傀儡之法似乎不用施法者一直补充法力,因为其本身运作就是靠着五行土之力以及散于天地的阴之力和石毅自己的法力结合。 说简单点,这些傀儡除非是连带着胸口的魔焰一同被击散,不然的话它可以近乎无限的“重生”。 “速速退去~速速退去~” “靠近者死~靠近者死~” 泥人傀儡在“喋喋不休”的同时,一步一步朝着顾宁安他们逼近而来。 估计是到了一个危险距离之后,它们可就不再警告,而是直接动手了! 顾宁安不愿破除学生留下的傀儡,故他直接从怀中取出一根蓝色的蒙眼布条,高高扬起:“众傀儡听令,我是你们主人的先生,来给他落葬的!” “速速退去~速速退去~” “靠近者死~靠近者死~” 估计这些泥人傀儡只能遵从当时“石毅”设下的守护指令。 想到这,顾宁安正打算定住这些傀儡之际,那些个泥人傀儡竟然停了下来。 它们一一单膝跪地,随即拱手道:“主上一命,先生前来,可以通行......” 见此情形,顾宁安便重新拉上缰绳,带着马车走进了傀儡们身后的光晕之中...... ...... 光晕背后的世界,如梦似幻,宛若一处独立于世外的桃花源。 此地有山有水,山高层叠俊秀巍峨,水清潺潺,发出动人的“哗哗”声。 绿树成荫环绕于四周,粉嫩的花瓣迎风翻飞! “太美了!”牧生不由得感叹道。 顾宁安颔首笑道:“误入桃花源,恐也不过如此......我这学生到是会布置。” 牧生顿了顿道:“先生,此地是真是假?谷底应该是没有这......不,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 “山水溪流皆是真的,这是用法力开辟出来的一方世界......”说话间,顾宁安朝着不远处的桃花林走去,哪里有两座并立的坟。 坟前的墓碑上,分别撰刻着故去之人的姓名。 【亡妻云遥之位】 【亡女石水云之位】 这便是石毅的妻女的坟墓...... 喳喳~喳喳~ 两只黄鹂自不远处的绿树上飞来,其口中分别叼着一颗粉嫩的蜜桃。 当它们停至墓前后,就将蜜桃摆放到了墓碑之前。 显然,这两只黄鹂鸟并非活物,而是石毅的法力所化,为得就是定期给自家妻女摘桃子吃。 位于两座坟的右侧,还有一处空地,看那留下的地界大小,显然是石毅给自己准备的。 “徒媳妇,徒孙......我带着你们的丈夫,父亲,回来了。”对着两座墓碑拱手一揖后,顾宁安便是朝着那处空地走去。 哐嚓! 顾宁安以手为锹,插进了松软的泥土之中,看样子是想给学生挖个墓坑。 “顾先生!我这有铁锹!”着急忙慌的牧生从大木匣中翻出铁锹,就是翻下马车,想要递给顾宁安。 “不用了,我就用手挖吧。” “可是......” “不打紧,你在旁边休息会,待我挖完了,你就得帮忙一道落葬了。” “这......好吧。” 顾宁安挖坑的动作很快很仔细,每一次将泥土拨开,他都会自言自语似的说上一句。 “徒媳妇,我也不知道我见没见过你......” 哐嚓! “估计是见过的,但我好像已经记不得了......” 哐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连自家学生,都是在他死后,才知晓,他是我的学生......” 哐嚓! “他是被人骗了,才自尽而死的......” 哐嚓! “你们放心,这个仇啊,我一定给会报的......” 一句一句,不知说了多久,顾宁安眼看着墓坑的大小差不多了,便是从墓坑中一跃而出。 边上的牧生见了,赶忙道:“先生,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 顾宁安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黝黑的泥土唰唰落下:“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先生,立得算是衣冠冢,就将那象征亡故之人的蒙眼布放进棺材后,钉棺即可。” 闻言,顾宁安先是从马车上,用手将棺材搬了下来。 牧生做得楠木棺材很是漂亮,棺身木质细腻光滑,棺板的连接处契合无比浑然一体。 将棺材板取下,顾宁安神色淡然,双手将那蓝色布条置放于其中后,定神看了一会,方才将棺板合起。 伸手从牧生的手中接过铁锤和棺材钉,按照其吩咐在四个角钉上钉子后。 这落葬前的步序便是走完了...... 180 安葬,守灵 落棺,填土,篆碑...... 接下来的步骤并不繁琐,其实顾宁安可以一力完成,但牧生却是硬要参与进来,说什么“应下的事情不能光看着”。 见其执拗,顾宁安索性也就让她一道来做了。 天色渐晚,光晕内的世界与外界的时间是一致的,同样有日出日落,只不过里头的气候一直是春季...... 席地而坐的顾宁安,望着眼前的三座坟,长叹道:“如今也算是团聚在此了......” 纸钱燃烧所映出的火光,荡在顾宁安深邃的眼眸之中,他不紧不慢的朝着面前的火盆中添着纸钱,而牧生则是在一旁帮忙折“元宝”。 “牧生,你若是累了,就找个地界歇息会,七日后就是除夕夜了......” “我在这守灵七日,最后一天的除夕,包顿饺子,吃个团圆饭,就可以离开了。” 牧生默默地折着“元宝”低声应道:“我累了会自行去歇息的,先生不用担心我。” “嗯。”应了一声,顾宁安便不在言语,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三座墓碑出了神...... 时至深夜,繁星漫天高挂,牧生保持着折元宝的动作睡了下去,其手中还捏着一个折了一半的元宝。 舟车劳顿之下,能熬到现在才睡着,属实也是难为她了...... 顾宁安从其手中拿过那未折完的元宝,将其折完之后,送入了火盆之中。 恍然间,他惊讶的发现,眼前的三座墓碑上,分别凝聚出了一颗淡金色的圆珠。 金珠呈虚幻状,悬浮于墓碑之顶,顾宁安运用法眼观察,确定这“金珠”是一种特殊的“法力”所氤氲而生。 “来去缥缈兮,可谓之生死呼......” “不悦于往故兮,忆存于天地呼......” 熟睡的牧生忽然低吟了两句。 当她的话音落下,光晕世界外,陡然浮现了点点荧光,荧光透过光晕,来到了那三颗金珠之前,融入其中,使得金珠虚影暴涨了几分...... 意识到这是潜藏在牧生身上的秘密,顾宁安掐诀推演,却见那自牧生身上消失了许久的“天堑”之力,再度浮现! 自打上次他不慎“破坏”了牧生的梦境之中,牧生就再没有做过那般“埋葬”的梦境。 随之而去的还有那阻隔顾宁安推演的“天堑之力”,如今这种力量再现,那就证明牧生的梦境投影回归了! 为防再度破坏其梦境,顾宁安并没有施法入其梦中一观,而是选择等待其醒来再问问,她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 ......明晃晃的日头映照在牧生微闭的双眸上,刺得其身形一颤,随即睁开了双眼。 睡了一觉的她,似乎显得极为疲累,看架势还不如睡觉之前的精神好。 “醒了?” “嗯,先生我又做到那个梦了......” “梦中场景可有变化?” “没有,还是像先前一般......” “昨夜你说梦话了。” “啊......是不是吵着先生了?” “倒也没有......” 顾宁安顿了顿继续道:“来去缥缈兮,可谓之生死呼......” “不悦于往故兮,忆存于天地呼......” “这两句话,是你睡梦中所言,可知其意?” 呢喃重复了一遍,牧生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梦里好像也没有念过这两段话。” 闻言,顾宁安颔首:“好,你若是饿了,就去吃些干粮。” “嗯......我去拿些,顺便给先生也拿一点来。”说话间,牧生刚一站起身,就觉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下去。 稳住了身形的她看瞥见三座墓碑之上悬浮着的金珠,脸色一变:“先生!我不会还是在做梦吧?” “我梦里的墓碑上,也有那一颗颗淡金色的珠子!” 唰! 顾宁安睁开双目,起身道:“是昨夜梦到的,还是一直都能梦到?” “一直都有啊,先生之前入梦的时候,没看到过吗?”牧生疑惑道。 “之前我看不见,现在可以了。” 顾宁安追问道:“那你知晓,此物有何作用吗?” “来去缥缈兮,可谓之生死呼......” “不悦于往故兮,忆存于天地呼......” 眼神一空,牧生再度念了一遍自己的梦呓之言,继续道:“这好像是亡故之人,留在天地间的过往......” “有什么作用?” 牧生眉头紧皱,沉思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也是先生告诉了我,我的梦呓之言......再看到那金珠之时,我的脑海中就莫名浮现了金珠的一些信息......” “我知道了......”顾宁安摆了摆手道:“你先去吃东西吧,看你这站都站不稳了......” “嗯......我也奇怪了,身子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说着,牧生就朝着马车走去,从其中拿了点干粮和水囊后,又是回来递给了顾宁安一份。 接过干粮的顾宁安并没有吃,而是仔细思索着牧生话里的含义。 一炷香的工夫后,顾宁安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我“扑通”声。 转头一看,原来是牧生吃着吃着睡着了...... 只见牧生一手攥着水囊,一手拿着小半块未吃完的饼,就那么倒在地上打起了鼾...... “脱力了吗......”无奈一笑,顾宁安将干粮放下,打开水囊喝了口水后,就是催动法力,小心翼翼的剖析起那三颗金珠来...... ...... 距“风刀谷”裂隙的三百米处,“战”字旗帜迎风飘舞! 此刻,原本空旷的雪地上,已经筑起了一座座营帐。 一队队战天骑兵于营地周围巡逻警戒。 位于营地正中的军帐之内,穿上了厚袄的齐渊捧着一杯热茶,正色道:“高将军,搭建铁锁需要多少时间?” “禀齐师,风刀谷地势险峻,且正值天寒地冻之时,将士们体力耗得快......起码需要一整日轮流搭建,方可搭建完成。”高将军拱手应道。 “好,一整日不算慢了......让将士们注意安全,切莫为了赶工而失足跌落丢了性命。” 闻言,高将军心头一暖,作揖道:“谢齐师关切!” “无妨。”喝了口热茶,齐渊看向那白衣道人,继续道:“梅道人,今日占得何卦?” 梅道人顿了顿道:“禀齐师,今日得坎卦......” “取用爻辞初六......习坎,入于坎窖,凶!” 181 先锋 在场的众人虽说对占卜之术了解不多,但起码还是能听明白卦象这吉凶之意的。 加之梅道人的占卜之术还算是准确,不少人的脸上都是浮现了一抹忧虑。 倒是的齐渊一脸平静的应道:“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存。” “若是没凶险,恐怕还代表这谷底并没有什么异宝。” 闻言,梅道人颔首道:“齐师说得是,这坎卦初六爻辞也不过是寓意行路有坎坷,提醒的是咱需要小心行事。” “并非一定有大凶之事会发生。” “嗯……”点了点头,齐渊对着面前的一众奇人异士正色道:“在铁锁建成之前,可有人有法子作为先锋,去这谷底探探路?” “无论得到的消息有没有用,可下谷而归者,作为探路先锋,均记头功一件。” 齐渊之所以强调了“下谷而归”,那全然是因为,一旦下去了回不来,就是记上了头功也没什么大用处……人死了还要功劳做什么? 很快,人群中走出了三位奇人,齐师对他们都有映像。 其中那身形佝偻,带着面具的老妪,是一位神婆,据说可请神上身,替人看病驱邪。 第二位,则是一个手长脚长,皮肤惨白的年轻汉子,此人乃是“捞尸人”,莫看他年纪轻轻,一年下水捞上岸的尸体,比一些“”捞尸人”一辈子捞得都多。 他之所以能被列入,这奇人异士的队伍中,不光是因为其水性,更多的是因为他能看到“死人气”…… 第三位,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这寒冬腊月的,旁人都穿着厚重的袄褂,他却是一件短衫,却不见丝毫寒颤之相。 此人做了三十余年的刽子手,一身的凶戾气,据他自己说,曾有无头厉鬼来找他报仇,结果被他一刀给斩了。 事实无法证明,但刽子手身上的凶戾气能驱邪,这也是广为流传的,因此他也就被招入了这支队伍…… 望着眼前三人,齐渊笑道:“风刀谷地势险峻,不知三位打算如何下去?” “请神……”神婆声音尖锐难听,宛若猫爪划过铁板:“我可以带他们下去。” 捞尸人接话道:“此等峭壁,难不倒我,我可以攀下去。” “俺不行,俺看他们两个不太能打……他们只要带上咱,要是遇上个怪力乱神之事,咱还能有一战之力!”说话间,刽子手憨笑着拍了拍腰间的大刀。 “好!”齐师起身,拱手道:“我送送三位!” …… 狂风吹拂,众人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寒风刮到脸上,传来刺骨的痛感! 崖畔,神婆拿着一柄三寸长,似铃非铃,又好似手鼓的物件,念叨着含糊的咒语,做着请神仪式。 捞尸人则是拿着两把钉钩,钉钩的末端栓着铁链,将两把钉钩连在一道。 这是他平时用于捞尸的工具,尸体沉底,他潜入水中后,瞧见了尸体,便甩出这钉钩,将尸体拖上水面。 至于那刽子手,则是站在崖边吹风发愣,泠冽的寒风似乎对他起不到什么作用…… “大仙到,大仙到!”神婆的声音陡然高昂,伴随着她的身子一阵扭动,其佝偻的身形陡然直挺挺了起来。 紧接着,只见她一把抓住了刽子手的腰带,一把将比自己高了几个头的刽子手抗到了肩膀上后,又是纵身一跃,顺着峭壁落了下去! 另一边,晚了一步的捞尸人甩出钉钩,嵌入峭壁,随即借着钉钩的抓力将身子荡了下去! 相对来说,捞尸人下谷的方式,还算是有理可循,凭借两把钉钩,卡在峭壁上一点点向下。 可那神婆的就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了,尤其是她还带着一个人,就敢直接往下跳,真不会一下就直接摔死?谷口风势磅礴,人一下去,就销声匿迹了,齐渊对着他们落下的方向拱手道了一声“愿三位平安归来”后,就是转身回了营帐…… …… 小半个时辰后,率先落地的神婆把刽子手放了下来。 后者对着神婆竖了个大拇指道:“牛!老人家您是真牛,不知道这请神把式,难不难学?能不能教教我?” 作为被神婆带下来的那个人,刽子手可谓是对神婆的本事感受得最为直观的那个人。 在他看来,一个老太太都能带着壮汉,在几乎没有抓手的地方飞檐走壁,那若是他学了,岂不是更强? 然而,此刻的神婆似乎变得更不喜言语,她只是背过身,看向了身前不远处的光晕。 哐! 晚到一步的捞尸人收起钉钩,朝着二人的跑来:“如何?可有异事发生?” 神婆没有回应,刽子手则是笑道:“没事,起码现在是没事的……要不咱凑近了那光幕看看?” “嗯,小心些……这世上,看不见的东西,才害人。”捞尸人一脸警惕,手中钉钩紧握。 如此之下,三人就是徐徐前进,可当他们走出十多步后,地面便开始蠕动! 咕咚~咕咚~咕咚! 望着起伏的土地,神婆“噌”的一下跳到半空中,厉声道:“地下有东西!” 砰砰砰!一连三道破土声响起! 位于三人的脚下,分别窜出了一双泥黄色的大手! 大手抓住了刽子手和捞尸人的脚踝,紧紧扣住了他们! 神婆则是反应快了一步,腾飞至空中,躲过一击。 “速速退去~速速退去~” “靠近者死~靠近者死~” 诡异的声音回荡在谷底的四面八方! 不过好在下谷的三人多多少少都接触过一些“邪门事”,所以他们也并没有因此而慌了阵脚!刽子手抽刀而出,萦绕着凶戾气的砍头刀“咵咵”两下,就把缠住自己的泥手斩碎! 捞尸人的动作也不慢,手里的钉钩一甩,就的将泥手绞得稀碎。 至于那神婆,则是在半空中拍了拍手里的鼓铃。 只听“咚咚”两声中夹杂着细微的铃声。 那抓空的泥手,便成了一滩烂泥…… “嚯!都很猛啊!”刽子手的话音刚落,大地的蠕动变得愈发加剧! 一道道泥人傀儡破土而出,将三人包围了起来…… 182 算算吉凶 望着那密密麻麻的泥人傀儡,饶是在场的三人心里素质有多强,都禁不住头皮发麻,心头一凛! “跑!”神婆当机立断,速度最快的她大吼了一声,随即冲向了刽子手,将其抗到了背上。 后者没有丝毫的反抗,任凭其扛住自己。 “从左边上去!”捞尸人手中双钩同时掷出,剜住了两尊泥人傀儡的脑袋后,用力一扯! 刺啦!泥人傀儡的躯体并不坚硬,被这么一抓,脑袋瞬息四分五裂! 借着这个突破口,神婆带着刽子手轻松闯过包围圈,一脚蹬到了岩壁之上,借反蹬之力,纵身而上! 晚了一步的捞尸人则是被迅速堵上的泥人傀儡拦住了身形! 咚咚~丁玲! 鼓铃声再度响起! 三尊拦住捞尸去路的泥人傀儡化作一滩烂泥。 借着这个机会,身形敏捷的捞尸人冲到了岩壁之下,其手中双钩朝天一掷,钉入了岩壁之内! 双手抓住铁链的他,将自己用力一提,在泥人傀儡冲过来之前,冲上了岩壁…… 足一个时辰过后,三人重新回到了崖畔! 负责在此守候的兵士见他们回来了,便是赶忙迎了上去,将有些脱力的神婆和捞尸人搀回了营帐内,而刽子手这一上一下都是被神婆带着的,自然也就没什么力道损耗,用不着的人来搀。 营帐内,大多数奇人异士已经散去,很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的仍留着。 伏于案前的齐渊听说人回来了,他早早的就回来到了营帐前,将三人给迎了进来。 看到三人身上都没有外伤,齐渊便是抓紧问了一番谷底的情况。 而精神头最好的刽子手,就充当起了复述员,将先前的见闻都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齐渊眉头紧皱,看向梅道人问道:“梅道长,你这见多识广的,可否知晓这从地理钻出来的,泥人邪祟,是何物啊?” 梅道人摇了摇头:“谷底阴气重,有些邪祟很正常,但是邪祟会说话,甚至做出守护的姿态,那就不正常了!” “道长的意思是……此等邪祟,是有人所设,为得是守护光晕背后的东西?”齐渊皱眉道。 梅道人苦笑道:“应是如此……” 齐渊继续道:“若是有人所设,那岂不是说明了,这光晕背后之物,可能已经叫人捷足先登……又或是它本来就是有主之物?” “大仙跟我说……若是再下谷底,祂不会再上我的身子……”神婆顿了顿继续道:“在此之前,大仙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情绪出现。” 此刻,神婆的身子重新佝偻了起来,若非亲眼所见,就连齐渊都不敢相信,这个老妪能背着个人上下风刀谷。 “这么说来,底下的人很厉害?厉害到老妪您的大仙都不想招惹?” 闻言,神婆点了点头:“没错……老婆子我接下来就不参与了,没了大仙相助,我就是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废人。” “还望齐师勿怪。” 齐渊摆手道:“无妨,您能带回如此重要的消息,已是不易……此行无论成败,你们三人都应居首功。” “三位先回去歇息吧,若之后有什么要问的,我再找三位。” 听到这话,三位“先锋”纷纷告退。 待营帐中只剩下齐渊和梅道人后,后者再度开口道:“齐师,说句丧气话……依我看来,今日作为先锋的三人,属神婆最强,神婆又是依仗着大仙才有此实力。” “如今那大仙都退却了,靠着剩下那些远不如神婆的奇人异士,恐怕也难以攻克谷底的泥塑邪祟。” “另外,纵等铁锁修建完毕,失去了战马的战天骑,实力也会大打折扣……若要对付那悍不畏死,而又源源不断的泥人,恐怕会死伤惨重……” “哎……”齐渊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这些我知道,可这帝王之命已授,若是连下都不下去……” “我估计是没什么事情……可你们乃至这三千战天骑,可就背负上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了!” 抗旨不遵! 这罪过可就大了! 一个不好可就是要掉脑袋的! 梅道人缩了缩脖子:“齐师,要不等我算出一个吉卦,咱再下去?” “天时地利人和,地利肯定是不占了,人和咱有……若是占有这天时,咱就是下去了,估计也不会有危险发生。” 齐渊颔首:“也好,就依你只见……自明日起,日日三占,两吉一平就下谷去!” …… 翌日下午,延伸至谷底的二十多条铁锁便是修建完毕。 昨晚三位先锋在谷底的遭遇,也已经传遍了营地。 战天骑的人倒是没什么所谓,毕竟他们代表着大乾铁骑的荣耀,无论面对何物,他们都有勇气发起一次次的冲锋。 他们所信奉的宗旨只有一个——要么击溃敌人,要么战死沙场! 然而,那百余名奇人异士就不同了,他们都是江湖人士居多。 不似将士们那般“舍生忘死”,如果只是普通的邪祟精怪,他们还有信心一战。 可问题是,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连神婆的大仙都不敢招惹的存在! 大仙都不敢斗的,能是好相与的? 保不齐哪泥人傀儡之后,还有更可怖的东西! 因此,在得知齐师打算以梅道人占到天时后下谷,不想下去的他们,天天跑去围观的梅道人占卜,或在心中,或是低声念叨着:“凶!凶!大凶!” 对此,梅道人是无奈的,但他也没说什么,毕竟怕死才是人之常情…… 就这般,铁锁结成后的第一日的三卦分别是:【凶】【凶】【凶】 第二日的三卦分别是:【大凶】【凶】【大凶】 第三日的三卦分别是:【大凶】【大凶】【平】 第四日的三卦分别是:【平】【凶】【大凶】 至此,算上他们初到风刀谷安营扎寨,到铁锁结成后的四天,共计过去了五天的时间。 不算初来乍到的“坎卦”,梅道人一共开出了【五凶】,【五大凶】和【两平】! 据他自己所说,这样必死的卦象,放眼整个占卜界都是极其罕见的…… 183 即时下谷 诺大的营帐中,厚重的幕帘被寒风吹得朝内卷起,两名兵士不得不踩住幕帘的下摆,方能阻隔外头的寒风吹进营帐之内。 案台之上,齐渊交手而坐,底下站着的,除却高将军外,就是哪一众奇人异士。 今天已经是他们来到这风刀谷安营扎寨的第六天了,前几日的占卜得凶,让在场的奇人异士都松了口气。 原本他们已经认为,这大概率是不会下谷去探查了。 但没曾想,高将军站出来同帝师说道了一番。 他认为,必须要一点没有凶险再下谷去,是不合理的。 贪生怕死,有违战天骑兵信奉的宗旨。 而且这时间拖得越长,从上到下的精气神都会涣散。 故而,他提议只要不是三卦皆凶的情况下,就应该组织兵力,下谷一战。 见高将军来得坚决,齐渊也是退了一步,与其商定,只要在吉凶互抵的情况下,有个【平卦】,便下谷去! 营帐中间,空出了一大块空地,神情紧张的梅道人,拿着一方龟甲,席地而坐。 已为全场焦点的他,不得不闭上双目,以求平神静气,占得最准确的卦辞。 哗啦!哗啦!哗啦! 五帝钱于龟甲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晃动了不知多少下后,梅道人对着龟背一拍,六枚充斥着古朴韵味的五帝钱依次吐出。 待铜钱落地,梅道人方才徐徐睁开眼,正色道:“第一卦,为大凶!” “干得好!” 人群中,不知是谁兴奋的大喊了一声。 砰! 高将军一拍桌子,怒吼道:“谁他娘喊得!给老子站出来!” 下一秒,众奇人异士个个低下头去,,都摆出了一副,不是我喊的样子。 高将军还想发作,一旁的齐渊伸手打断道:“稍安勿躁,还有两卦,莫搅了梅道人的灵觉。” 帝师都开口了,高将军也只得冷哼一声,就此作罢。 感受到后脖处传来的炙热视线,梅道人把五帝钱再度送龟甲之内。 哗啦~哗啦~哗啦! 摇完了卦,梅道人立马将五帝钱排出,并一眼扫去:“第二卦,为平卦!” 听到是平卦的时候,众奇人异士都是松了口气,毕竟那最后一卦,只要不是【大吉】,那今日又可以说是“多活了一天”…… 到了最后一卦,梅道人在摇卦之前,高将军还特地叮嘱了一句:“多摇一会!” 对此,齐渊只是无奈一笑,没说什么。 而压力山大的梅道人,则是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正色道:“请将军放心!” 哗啦~哗啦~哗啦! 这一次梅道人摇卦的时间明显长了足足一倍。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噗~噗~噗…… 六枚五帝钱依次排开落下,这最后一卦也就成了! 众人一脸紧张的等待着闭目的梅道人开口。 后者汗流浃背,在长呼出三口气后,睁开了双眼,依次看向六枚五帝钱。 迟疑了片刻后,他方才开口道:“大…大…大大吉!” “好!” 高将军高喝一声,随即转身对着齐渊拱手道:“齐师,我这就去传令,即时下谷!” 齐渊颔首道:“好,去吧。” 看到这一幕,一众奇人异士都露出了一副“死人”脸。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还能出来个大吉! “哼哼!” “诸位奇人异士皆是陛下从天下搜罗而来,如今要下谷去了,还望诸位把看家保命的本事都拿出来!” “可千万别想着逃跑……深入谷底,亦如身处战场,谁若是敢逃跑,老子活剐了他!” 警醒了众异士一番后,高将军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营帐。 没多久的工夫,营帐外就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咆哮声!显然,战天骑的将士们早已经按耐不住了…… “诸位!”齐渊站起身来,看向众人,洪声笑道:“莫要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此番占卜,第一卦为大凶,谷底凶险,这我们都知道……第二卦为平卦,证明度过大凶就是平坦之路……” “第三卦大吉,祸事走完便是吉兆涌现!” “”此卦便是从凶到吉,已是相当不错的卦象了!” “这谷我们是一定要下的,早下晚下都是要下,倒不如在这好兆头来临的时候下去!” “你们说是不是? 不得不说,作为儒家大拿,帝师齐渊的口才是绝对惊艳的,三两句话的工夫,就把众人抗拒的情绪,给扭了个头。 一时间,底下的众异士纷纷应声附和帝师之言。 他们其实也明白,这不下谷,大概率是没什么由头回去的,要是回去了,他们这些人定要背上一个“抗旨不遵”或是“欺君罔上”之罪! 前几日天天占得大凶,给了他们一些侥幸心理,如今真到了要上“战场”的时候,他们的心里还是有些后怕的。 但一想到,帝师所解这三卦解得很有道理。 那他们这些天磨灭的心气,便又再度提了上来! “好了,都回去准备一下!” “莫要让高将军小瞧了咱们江湖儿女!” 齐渊的收尾之言一出,众异士的情绪被瞬间调动到了顶峰! 加之先前高将军鄙夷的眼神和言语上的冷嘲热讽。 一时间,想要同战天骑比一比的心思,就在每一位异士的心中喷薄而出! “绝不让齐师失望!” “不能让高将军小瞧了咱们!” “走!” 众异士齐声高喝,虽然声音没有“战天骑”响,但气势上已经接近不少了…… 待众人远去,齐师看向仍旧盘坐在地上的梅道人,笑问道:“梅道长,大家都去准备了,你这是?” “如果贫道说,贫道因为连算数卦,有些力竭而无法动弹了,齐师信不信?”梅道人沉声道。 锵! 齐渊随手抽出置于桌面的佩剑,笑道:“信,自然是信。” 梅道人吞了口唾沫,刚才齐渊拔剑的时候,他的脖子一阵刺疼:“既然如此,那我就在上头替大家守着铁锁,免得有宵小之辈趁机断了你们的退路。” “嚯!你倒是提醒我了!”齐渊对着帐外高声道:“左右何在?” 下一秒,两位身材魁梧的将士就走了进来,齐声道:“齐师有何吩咐!” 齐渊正色道:“去跟高将军说一声,留下几十位战天骑的兵士,守在铁锁和峭壁之侧。” “半日之内,谁敢上来,照着头给我砍杀!” “包括我在内!”闻言,两位将士躬身道:“是!” “另外,梅道长说他走不动路了,去找些麻绳将他捆起来,找几个身子骨壮的,把他吊下山谷!” 一听这话,梅道人“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正色道:“用不着,用不着!我好了,刚才那是腿盘久了,麻了……” 184 “往忆之力” 光晕世界内,顾宁安于墓前守灵整七日后,便是将心神从那三颗金珠上抽离开来。 这么多天的推演分析,顾宁安大致看透了这三颗金珠的内在法理。 牧生称其为“亡故之人,留存于天地的过往”,这一点是没错的。 在推演至第三天的时候,他成功看到了三颗金珠中所蕴藏的东西。 其中潜藏的,其实就是石毅,乃至其妻女个人不同的“记忆”或者说“经历”。 不过大多很零碎,甚至隶属于石毅女儿的那颗金珠中,只有一声啼哭。 几日的推演中,顾宁安明白了这种特殊的的力量,是从何而来的。 天下生灵中,妖有妖魂,鬼有鬼魄。 而人与之对应的则是“天地人”三魂。 人死后,三魂归于天地。 消弭于天地间的“人”,经其一生,并非只留下了这些东西,他所经历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以一种不可名状的形式,游离于天地间。 由于不知这种奇怪的力量叫什么,顾宁安就打算姑且称其为“往忆之力”。 “往忆之力”是碎片化的,是非常零散的存在,它很难被聚合起来。 像牧生这种,通过做白事的方式,聚集了对应之人的“往忆之力”,可以说是天下独一份的存在。 甚至连顾宁安都无法做到,将人的“往忆之力”聚合到一起。 这一点,应该就与牧生身上,所隐藏秘密有关了。 如今还绕不过,那天堑之力,也就暂且不谈。 在理解了“往忆之力”的概念后,顾宁安也是将其联系到了前世的自己或是朋友们所经历的事情。 首先,“往忆之力”源自于人,所以它也一定能被人重新接收。 其次,这股“往忆之力”并非是谁的,就只能由谁来接收。 举个例子来说:你是否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在看到一个人,去到一个地方或者是做某一件事的时候,会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好像做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这种时候,你就是接受到了自己或者是某人的“往忆之力”…… 话说回来,这种力量做什么用的,顾宁安还暂且不知,估计牧生这个始作俑者也是一头雾水。 毕竟在聚集了眼前三人的“往忆之力”后,她就进入了一种“吃了睡,睡了吃”的状态。 她基本每天就醒来一次的,吃饭喝水如厕的时间都加上,也不过花费一炷香的工夫……其余的时间都在睡觉休养…… “年三十了……”顾宁安算了算日子,随即迈步朝着不远处的菜园子走去。 没错,石毅由于常年居住在这里,他还在整了片菜园,弄了个伙房…… 在法力的加持下,菜园内的蔬菜经久不衰,翠绿一片。 从菜地里摘了些韭菜,又去马车上拿来了在山阳县买的猪肉,面粉,又到河边打了两桶清澈无比的水来。 顾宁安便是带着家伙事儿走进了伙房…… …… 光晕内岁月静好,一片祥和。 而光晕外,则是杀声滔天,寒芒阵阵! 纵然已经有二十多条铁锁,但是对于受命下谷的近二千五百名将士,外加百余名奇人异士来说,仍就是杯水车薪。 为防止铁锁无法承受重量而崩塌,将士们几个一组往下降。 故而,这第一批落于谷底的五十余名将士在遭遇了泥人傀儡之后,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窘境! 泥人傀儡几乎没有灵智,它们只会遵从命令,将入侵者驱逐,甚至是击杀! 好在的是,最先下去的将士们受命守而不攻,所以也就没有唤醒数量过多的泥人傀儡。 这也就促使他们之中,没有伤亡的出现! 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战天骑将士们的下来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谷底将士的窘境才得以缓解。 整整两个多时辰后,所有的将士才是落到了谷底! 人数一多,高将军就有足够的兵力去列阵! 很快,他就凭借几种阵形的转换,将包围上来的泥人傀儡给打退了回去。 当然,那些个奇人异士也并非就站着看,各自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朝着眼前的泥人傀儡招呼了过去。 一炷香的工夫后,战天军这边,面对源源不断的泥人傀儡,竟然打出了反攻之势。 原本被压在角落里打的他们,已经朝着光晕的方向推进了数十米! “变盾阵!” “弟兄们!再推进两次!就能把这群狗屁的泥人打散,进入那异彩之内了!” 高将军的话音落下,战天骑的气势大增,推进速度也明显的快了几分! 不远处,齐渊一剑劈开一尊泥人傀儡,对着身侧的梅道人闻到:“如何?现在是不是大凶已过,转平为吉了?” 面色惨白的梅道人握着龟甲,眉心直突突:“不知道啊……看着是这么回事,但我总感觉心头堵得慌……” 堵得慌? 齐渊眉头一皱,又是飞出一剑,救下了一位差点被泥人掰开脑袋的异士:“心头有警觉可不是好兆头,莫非就连这大凶卦象都尚未到来?” 打了个寒战,梅道人看向远处战场。 此刻,战天骑的将士们气势如虹,近百名奇人异士亦各显神通,把战线再朝着光晕推进了几分。 轰隆! 裂谷忽地震荡了一下,声音巨大宛若青雷破晓! 山谷之下的所有人都被这一震荡,弄得头晕目眩! 然而,泥人傀儡可没有五感,未曾受到影响的它们抓住机会,一举将“盾阵”破开了一个缺口! 一时间,战天骑的阵营开始出现大批量的伤亡! 待高将军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有数十名兵士死去! 双目充血的他高声呼喊道:“后撤!重新结阵,竭力拼杀闯进来的这些邪祟!” 令人意外的是,看着极速后撤的战天骑,泥人傀儡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是停了下来,凑到了一起……” 185 泥石巨人 一盘盘浑圆皎洁的饺子摆放在三座坟前,刚出锅的饺子还冒着白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韭菜香。 顾宁安同牧生席地而坐,一人拿着一双筷子,品尝着这现包的薄皮饺子。 前者吃得不紧不慢,细细品味着韭菜与猪肉融合后,所汇聚而出的独特鲜香。 后者则是吃得狼吞虎咽,一口一个朝嘴里送,压根就没有停歇的意思。 牧生的大饭量,顾宁安早在之前就有见识过,加上这妮子已经七天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了。 所以她即使吃相再夸张,顾宁安也不觉得有什么。 “先生!还有吗?”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牧生囫囵道。 顾宁安指了指不远处的伙房,笑道:“伙房里头还有,要吃就自己去下吧。” “嗯!”牧生伸伸脖子,将口中的饺子咽下,起身问道:“先生还要吗?” 顾宁安摇头笑道:“我吃这些就够了。” “那我等会可吃完了!”牧生一脸认真的说道。 “吃吧,不吃也浪费了。” 得到顾宁安肯定的答复,牧生颔首道:“那我去了!一定不浪费!” 言罢,牧生便是抱着碗筷“噔噔噔”的跑开。 待其远去,顾宁安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三座墓碑之上,笑道:“年三十,大家一起吃顿饺子,我就走了......” “下次来看你们的时候,希望能找回我缺失的那一部分记忆......” 一言至此,顾宁安便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吃起面前的饺子来...... ...... 轰隆隆~轰隆隆~ 裂谷两侧的泥土震颤着往中间滑落,重新结阵的战天骑被这落下碎石泥土砸得四处躲避! 不过好在,这些泥石,大多都是落向那些泥人傀儡的。 尘土四起,如今这落石无数的时候,战局也是被瞬间打断。齐渊带着梅道人一起,行至高将军身侧,问道:“将士们伤亡如何?” 高将军面色铁青,沉声道:“先前的震颤之下,一百二十三位兄弟没了......” 闻言,齐渊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高将军的肩膀,正色道:“高将军,咱们带着人退吧......” “退?”高将军横眉道:“都到了这一步了,说什么也不能退!” “战天骑从无败绩,更没有临阵退缩的先例!” “齐师可以带人先行离去,我高镇疆,定要杀光这群邪祟,冲进光幕之后!” 这时候,梅道人插话道:“高将军......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待那泥人融合完毕,我估计你们......” “不对,是咱们!” “只有死路一条了!” 梅道人的话,让在场的众人都是心头一凛! 众人凝目朝着其所指的方向看去! 尘土迷雾之中,那原本的一尊尊泥人傀儡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正接受着泥石“浇灌”,铸造而成的巨大身影! 尘雾中的黑影,高达百丈,好似一座山岳拔地而起! 最可怖的是,它似乎还未凝聚成型! “跑吧!抓紧时间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梅道人声音急促的说道。 高镇疆望着眼前的巨型泥人,高声道:“一营将士何在!” “诺!” “护送齐师上谷!” “是!” 一营将士百余人从战天骑的队伍中齐刷刷的走出,朝着齐渊大步走去! 齐渊皱眉道:“高将军......你不打算走?” “齐师走吧......”言罢,高镇疆大步行至战天骑将士们身前,扬刀高喝道:“战天骑听令!” “吼!” 刹那间,战天骑近两千人发出了万人不止的声势! “随我将这邪祟砸烂!” “诺!” 唰! 尘雾中的巨大身影猛地一挥手,顷刻将笼罩在其身周的尘土驱散! 砰! 巨型泥人一步踏出,顿时地动山摇,靠得最近的战天骑将士们都险些站不稳步子! 如此巨大的体型差距之下,恐怕那巨型泥人只需要踩上那么几脚,便可以将谷底的所有人灭杀干净! “诸位奇人异士!尔等可有法子?” “生死攸关之际,有法子拿出来,别藏着啊!” 梅道人看向了零散站立在四周的奇人异士。 他们的服饰打扮个个都稀奇古怪,有些人刚才甚至还使出了吐火,控水,之流的招数! 在梅道人看来,现如今要想活命,那只有“法术”才能对抗“法术”!凡俗手段的攻势,已经对眼前的庞然大物没有什么作用了! 然而,众奇人异士却是齐刷刷低下了头。 诚然......他们是有些“手段”,可要用来对付那不知如何成型的巨型泥人,显然是不够看的! “放箭!”高镇疆一声令下!无数箭矢如雨点般飞出,叮叮当当的落到了泥石巨人的身上! 锋锐的箭矢落于如此庞大的身躯之上,确实有刺入身的,但完全不能对其造成什么伤害。 那成年男人手臂长短的箭矢插在泥石巨人的身上,看着比发丝也粗不了多少...... “好了,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大凶之时!”齐渊摆手让拱卫着他的将士散开,继续道:“既然打不过,那就不要轻取妄动,听天由命吧......” 砰~砰~砰! 泥石举人的步子不快,但却迈得极大! 三两步的工夫,就落了战天骑将士们的身前! 眼看着那覆盖了天幕的巨型脚掌即将落下,众将士们悍不畏死的抬起长刀朝天指去! “定!”一道温和的声音顺风而来。 哗啦啦~ 泥石巨人的脚,停在了半空中,没有落下。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从泥石巨人的脚底下跑出来啊!”齐渊看着发愣的将士们,忍不住爆呵了一句。 此话一出,回过神来的高镇疆,带着一众将士迅速跑了出来。 众人惊愕的望着眼前那保持着“踏足”动作的泥石巨人,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确确实实有很多人,都听到了那一声“定”字! 死寂之下,位于泥石巨人的身后,响起了细微的马蹄声和轮毂碾过不平整的路时发出的“嘎达”声。 这地方哪来的马车? 众人心头不经升起了同样的问题。 正当他们以为马车会绕过巨人来到他们面前时,那马车行进的声响却是戛然而止...... 186 万家灯火 “此地不过有三座孤坟,此般泥石巨人,也不过是为了守护坟墓而存在。” “诸位请回吧......” 温和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响起。 来不及等他们过多反应,便是有一阵清风吹拂向他们。 紧接着,聚集在一道的数千人,尽数被这阵“和煦的微风”裹挟着吹向天际。 只是下一秒的工夫,眼睛都尚且刚眨了一下的众人,便被这阵微风送到了裂谷之上! 负责守营的将士们见所有人都“飞”了上来,皆是不由得吓了一跳! “高将军!这...这是发生何事了!” “你们怎么飞上来了!” “齐师!是不是下头真有异宝啊!” 守营的将士们好奇无比,凑上去问了起来。 高将军一把推开挡在身前将士,朝着裂谷之畔狂奔而去! 待他来到谷畔后,便是跪伏下身子,朝着谷底望去! 此刻,原本流淌着异彩的光晕已然消失不见,就连那高大无比的泥石巨人都是不见了踪迹! “不见了!异象全都不见了!” “那么大的家伙,怎么毫无动静的就消失了!” “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他为何要把我们都送上来?” “坟墓?有那般邪祟守护的坟墓,究竟埋葬的是何等人物?” 种种疑虑在心头浮现,高镇疆忍不住呢喃自问。 刚才说话的声音,似乎是顾先生的......齐渊行至谷畔,凝目朝地下望了一阵,方才道:“走吧,异象消失,我们也得知里头究竟是什么了。” “能活着离开,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是......我那死去的百余名弟兄,可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高镇疆一拳砸在地上,厉声道:“我想再下去看看,我想找那个人问清楚!” “若是坟墓,他为何不早出来?” “若是有主之地,不让人进,他为何不早点出来,同我们说清楚?” 闻言,齐渊无奈应道:“且不说人家不一定知晓你来了.....就是知晓,真有人走出来同你说......此地是坟墓,你们不能进去......你会真的听吗?” “这......”高镇疆神色一怔,半天没能说出什么来。 “走吧,咱这是不慎触碰到人家亲友的坟墓了......” “能不跟咱们计较,属于是对方大度......” “若是再执迷不悟,恐怕不光是自己找死,也同样是给朝廷惹麻烦了......” “另外,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抚恤按照三倍标准发放,追封忠烈......” 说到这,齐渊转过身,对着身后众将士高声道:“拔营,回京!” ...... 月色下的山林悠然静谧,皎洁的月光洒映得溪水鳞纹闪动。 水流潺潺,击打在岩石之上,奏出一曲令人为之神爽的乐章。 如今这寒冬腊月的时节,能见着未曾霜冻的溪流,倒也是不易。 牧生蹲在溪边,清澈的溪面映照上了她白皙的脸,一对皓眸忽闪着:“顾先生......梦境再度出现之后,冥冥中我好像有一种感觉......我感觉好像得去找什么东西。” 一旁,抬头仰望天际的顾宁安笑应道:“知道要找什么吗?” “不知道......只是有感觉,但却心头悸动,想马上找到......” “好,那这马车就给你吧......” “先生不要?花了银子的......” “我赶路回去,带着马车反而不便。” 闻言,牧生站起身子,对着顾宁安拱了拱手道:“谢过先生......还有两个时辰便是新年......” “预祝先生新年安康。” 顾宁安拱手笑应道:“新年好,祝你早日找想寻之物。” “嗯!”牧生用力颔首,随即牵起了马绳,笑道:“先生快走,此去您所说的乐乡县可有些距离,就是您的速度再快,恐怕也要费上一些时间。” “我倒是不急”顾宁安笑了笑,继续道:“你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吗?” “不知道。”说到这,牧生又补上一句:“不过我猜测,应是一座墓。” “墓?” “嗯!梦里都是墓,那我要找的应该就是墓......”牧生一本正经的说道。 “倒是也有道理。”顾宁安无奈一笑,随即拱手道:“去吧,沿着这条小溪一直走,就能遇到人烟......山高路远,一路平安。” 牧生回礼道:“先生也一路平安,若是有机会路过襄州,我去看您......” “随时欢迎。”落下一言,顾宁安身形腾空而起,渐渐的消失在天际之上。 而牧生则是在打量了一阵天际后,便也牵马启程,踏上了寻找“冥冥中之物”的旅途...... ...... 纵然顾宁安飞得在快,终究是无法在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内,飞回乐乡县去。 这不,途径一处距乐乡县还有上千里的县城之际,新年便是如期而至!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骤然响起,悬于空中朝下看,黑漆漆的县城闪烁着点点星火,好不热闹。 “新年好!” “赶年兽咯!看我的大鞭烟!” “小崽子!快把爆竹放下!” “年兽受死!” “恭喜发财!舅舅给红包!” 县城的大街小巷,平日里早该睡了的孩童们,一个个兴奋无比,有的拿着爆竹鞭炮四处“炸年兽”,有的则是被吓得捂住耳朵缩着脖子,但却又忍不住去看大人们放鞭炮。 “过年呐,无论在哪朝那代,都是最热闹祥和的时候。”顾宁安漫步于天际之上,以独特的视角,看着县城内发生的点点滴滴。 这瞧了一大圈,他忽地身形一滞,随即催动法力,对着乐乡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怎么说呢,看着万家灯火,花好月圆的一幕。 他忽然理解了前世那些漂泊在外的游子,急迫回乡的心情。 无论相隔多远,无论平时有多忙,一到了过年前夕,所有漂泊在外的游子,都会“铆足了劲儿”买上一张回家的车票,揣着激动的心情朝着故乡而去...... 纵隔千山万水,过年依是故乡景......最是动人心! 187 年味 正月初一,黄道吉日! 顾宁安的身形徐徐从天际之上降下,落于八丈河畔。 即使现在天际才刚朦朦亮起,他也不想就那么大摇大摆的飞进安思小院中。 一来,是这“守岁之日”很有可能有很多人都没睡,万一被瞧见了,吓到老人孩子那就不好。 二来,这先前飞行是为了赶路,这都到了家门口了,再飞进去,总感觉是少了些滋味。 落地之后,顾宁安眼看着乐乡县一点点的靠近,他的步子也是在不经意间迈得越发大了起来。 穿过狭长的林间路,这再走上一盏茶的功夫,那就进到了乐乡县的地界内。 一走进乐乡县,顾宁安下意识的放慢了步子,环顾起了四周。 鞭炮燃烧后所产生的“火烧气”弥漫在空气中,地上铺满了一层暗红色的鞭炮皮,像是给整条街铺上了一条红地毯。 街道的两侧,家家户户的门前,都贴上了春联,大红福字之类的东西。 这眼里看得,鼻子嗅的,到处都充满了年味。 走过街拐角,顾宁安目之所及的,依旧是一片红彤彤的“地毯”,看到这夸张的景象,他忍不住笑道:“鞭炮是好,就是条狼氏清扫起来,实在是太过麻烦了......” “这临近天明时刻,条狼氏们也差不多要到上工的时辰了......” “估计她们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来上一句......” “亲娘嘞!又是这么多鞭炮!”一道充满“怨气”的喊叫声响起! “婶子!你骗我!” “说好只要稍微扫一扫就干净了呢!光是扫这一条街,恐怕就要小半个时辰!”又是一道熟悉的抱怨声响起! 刚一回乡,就能听到故人之音,顾宁安自是高兴的紧。 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果然在街道的一侧瞧见了条狼氏和雷奔的身影。 这两人都着一身薄棉衣,手里拿着把大扫帚,“唰唰”地归整着散落一地的鞭炮皮。 顾宁安快步上前,拱手道:“二位,新年好!” “顾先生!好久没见您呐!” “新年好啊!顾先生!” 条狼氏同雷奔齐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笑着应和道。 顾宁安指了指街上的鞭炮皮,笑道:“二位真是辛苦了,这么多鞭炮皮,恐怕是要费上些工夫。” “谁说不是呢!”雷奔将大扫帚一撑,露出了一副“我真不想干活”的样子。 条狼氏瞥了雷奔一眼,冲着顾宁安笑道:“不辛苦......这都是咱应该做的。” “婶子!”雷奔歪头道:“这是你应该做得!我是被你拖过来当苦力的啊!” 条狼氏眉头一紧,侧过头压低声道:“甭逼我在那么高兴的日子里扇你......” 雷奔缩了缩脖子,嘀咕道:“真是,帮忙也不给点好处,也就是咱人好,你看换了别人......” 闻言,膀大腰圆的条狼氏一插腰,瞪眼道:“兔崽子,你还说!” “上次你说你喜欢丰腴的,老娘给你找了两个,结果你一个都没相中!” “害得我临了还给人家姑娘家赔不是!” “好好好!” 雷奔朝着顾宁安走近两步,撇嘴道:“正好顾先生在,咱就请顾先生说说理。” “行啊!” 条狼氏走到顾宁安右边,脸色稍有缓和:“顾先生,您说这身材丰腴是不是就是说姑娘家不瘦,有肉?” 顾宁安颔首:“倒是也可以这么说。” “你看!顾先生都这么说!”跳狼氏瞪了雷奔一眼,傲然道。 “呵……你那是没说清楚!” 雷奔冷笑一声,随即展开双手,对着身前比划了一下:“顾先生,从上到下都是一样宽的,能叫丰腴?” “两个姑娘,每一个都有我两个宽!” 不得不说,雷奔的形容能力很强,顾宁安的脑海中一下就有画面感了。 “咋着!” 条狼氏再度暴躁了起来,只见她绕过顾宁安,迎上雷奔,瞪眼道:“丰要腴得,身上肉多不就得了?” “你要求还高了?” “我要求咋就高了!”雷奔气急道。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起来,顾宁安便是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别吵了……” “大过年的”这句劝架的至理名言,真的是百试不爽。 基本上只要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一听到这话,双方的火气都会下来几分。 “算了算了,不说了。”说话间,雷奔就是走到一旁,清扫起了炮仗皮。 看着雷奔那“委屈巴巴”的模样,条狼氏也是有些“心软”,她冲着顾宁安讪笑一声,便上去一把拉住雷奔“哎”了一声。 雷奔不耐烦的应道:“又咋着了?” “嘿~~”条狼氏语调一拖,继续道:“西街老郭家的小女儿最近好像在寻亲事……” “郭薇薇!” 雷奔猛地转过身,双目放光,语气急促。 “嚯!要死啊你!” 被吓了一跳的跳狼氏忍不住锤了雷奔一下:“你这是知道人家?” 雷奔揉了揉发麻的肩头,急忙道:“知道,怎么能不知道!” “她就是我喜欢的那种,丰腴的姑娘啊!” “丰腴?” 条狼氏仔细回想了一番郭薇薇的外貌,随即应道:“她好像身上的肉也不多啊,倒是碇不小。” “婶子你别管丰腴不丰腴得了!” “我就中意她!” “你啥时候带我去上个门,最好是今日就能定下亲事来!” 望着雷奔跃跃欲试的样子,条狼氏翻了个白眼道:“臭小子,你看得上人家,人家未必看得上你啊!” “婶子!”雷奔一把攥住了条狼氏的手,正色道:“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我的亲婶子!” “不!” “比亲婶子还要亲!” “您可一定得帮帮我这老大不小的亲侄儿啊!” 听到这话,条狼氏打趣道:“呦呦呦,现在不是刚才那副嘴脸了?” “你瞧,我婶子还跟侄儿计较啥……” 说话间,雷奔一把夺过条狼氏手里的扫帚,忙道:“这种活,交给我来干就是,婶子找个地方歇着就是!” 不等条狼氏回应,雷奔便跟打了鸡血似得,一手一把扫帚,宛若“推土机”般朝着远处横扫而去…… “这臭小子!”笑骂了一声,条狼氏转过头,却见顾宁安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婶子你快来看!” 街道尽头,“铲”空了一片鞭炮皮的雷奔,冲着条狼氏高声大喊。 看着他那般着急的模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条狼氏狂奔而去…… 188 外头再好,过年还得回家 “这......这街上的鞭炮皮是谁规整起来的!” “谁那么好心啊!” 望着干净的街道,以及被成堆聚起,垒成小山丘的鞭炮皮,雷奔惊愕的呼喊道。 一旁,条狼氏一拍雷奔的肩头:“这你还想不到?” “顾先生!” “婶子你不说我还没反应过来!” “这么短的时间,能把这鞭炮皮归拢起来,除了顾先生,根本没人能做到!” 说到这,雷奔不由得咂舌道:“还是顾先生知道体谅人勒。” “行了,既然顾先生都帮咱归整起来了,那咱估计干个半日就能把这鞭炮皮给清扫干净。” “抓紧弄完,下午咱换身干净衣裳,我带你去郭家露个面!” 噌! 一听这话,雷奔没有任何言语上的回应,直接行动起来,以“雷霆”之势冲向了归拢起来的鞭炮皮。 这一刻,那聚成山丘的鞭炮皮已经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鞭炮皮......它在雷奔的眼中,已经成了丰腴的“代名词”...... 另一边,顾宁安已经走到了自家小院的巷子口。 隔着老远,他就瞧见自家的小院的老旧木门上,贴上了一对大红色的春联。 上联:【龙跃九州喜迎新岁】 下联:【春满四海共庆丰年】 横批:【龙年大吉】 春联的上的字迹工整,但执笔者明显笔力有些稚嫩,一笔一画,看着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不用多想,能想到在安思小院贴春联的,恐怕也只有胡适那小子了。 吱吖~ 位于巷口的院门忽地被打开,一阵浓浓的白烟,夹杂着旱烟味率先飘出了门来。 紧接着,那叼着烟锅的刘屠户,眯缝着眼睛走了出来,这一边朝外走,一边还不断的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过年好啊,刘屠户。”顾宁安拱手道。 闻言,刚刚睡醒的刘屠户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大笑一声:“过年好!顾先生过年好啊!” “我还以为你过年不回来了!” “这一走,走得可是有些久啊!” 顾宁安笑道:“过年,还是得回家看看才是,这不就紧赶慢赶的回来了。” “对对对!”刘屠户将烟锅塞进腰带里卡住,上前几步,笑道:“过年不回家,那就是过得再好,也总觉得少了些滋味。” “前些日子啊,我儿子儿媳,接我去襄州郡玩了一回。” “这郡城好是好啊,吃得好,住得好,耍把式的,唱戏的,那是应有尽有。” “原本他们想让我就待在他们一起,就在襄州郡过年......” “我这一听呐,自己个儿当场就掉头回家来了。” “过年这般事儿,哪有离家太远的?” “先生你说是吧?” 闻言,顾宁安笑道:“是,外头再好,那也没有家里好......不过刘屠户您年事已高,小辈不在身边,不觉冷落吗?” “先生不也一人?你觉得冷落吗?”刘屠户笑着反问道。 顾宁安摇头:“倒是不曾觉得。” “那就成勒......这街坊四邻的热热闹闹,小辈就让他们去过日子,我这老骨头,就是喜欢待在家里头。” 说到这,刘屠户似乎想到了什么,话音一转道:“顾先生我跟你说啊,这前些日子,一伙流窜作案的飞贼来了咱乐乡县。” “不少街坊都遭了殃!” “他们狡猾得紧,县衙的捕快逮不到他们......” “最后啊,他们还把目标,放到你的宅院上了!” 顾宁安笑道:“后来呢?” “后来我瞧见了,连忙去报官!” “结果你猜怎么着?” “等我把捕快带到的时候,那四个飞贼已经平平整整的躺在你家院外了!” “一个个昏了过去......” “后来那个捕快跟我说啊,他们醒过来交代,啥也还没偷着呢,看到先生家里种得金桔不错,就想摘来吃,结果那金桔树一下就给他们扫飞出来了......” 闻言,顾宁安瞥了一眼冒出院墙外的金桔树,笑道:“多谢刘屠户替我报官了。” “客气啥,都是街坊邻居的,应该做得。”刘屠户摆了摆手,继续道:“对了,胡适那小子昨日翻墙进去帮你除了些尘,春联也是他贴的。” “胡家老爷子让我要是看到先生的话,代他转告一声,免得您有什么误会。” “成,那我先回家看看,得闲再来同你唠嗑。”言罢,顾宁安便大步朝着安思小院走去。 “好嘞,想唠嗑随时找咱!” 刘屠户笑应了一声,就是重新拿起大烟锅,咂了一口,哼着曲儿朝外走去...... 走进院内,顾宁安先走到了金桔树旁,上下打量了一阵。 数个月不见,金桔树的枝杈又茂密了不少,一阵微风拂过,金桔树的枝丫就那么轻轻的摇晃了起来,像是再给顾宁安打招呼。 “听说你赶走了几个飞贼......看家护院有功。”顾宁安笑着去打了一桶井水来,尽数及浇灌到树根处后,又是放下水桶夸赞了一句。 以手轻拂光洁的树干,顾宁安闭眼细细感受了一番,察觉到金桔树的枝干内充斥着勃勃生机,灵韵十足。 噗~ 一颗金桔果脱离了枝丫,不偏不倚的落到了顾宁安的袖袍之上。 反手一接,顾宁安望了一眼那缭绕着淡金色光芒,足有鸡蛋大小的金桔果,不由得笑道:“这新生的果子个头不小啊。” 这金桔果清香无比,稍稍一嗅,就觉食指大动。 将果肉送入口中一咬,酸甜的汁液顿时在味蕾上迸发开来。 三下五除二的工夫,顾宁安就把一整个金桔果吃了个干净。 “红尘剑给你,看看能不能从红尘气中,学到点东西......”顾宁安伸手一招,一柄桃木剑就是落于金桔树下。 金桔树摇了摇枝丫,发出了阵阵“沙沙”声,好似是在表现出自己的欢愉之意...... 189 蹭饭 过年的时候,像乐乡县这种小地方,集市只有在早上才开,毕竟一年到头,就那么几天大家从天南海北的回来,能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 所以摆摊卖货的商贩们,也都是只摆一早上,收摊早的可能就摆一两个时辰,收摊晚的,最晚也不过中午吃饭之前,就收摊回家了。 故而,为了采买年货,顾宁安也是起了个大早,换上老马做得白衣,迎着朝阳,前往集市采买年货。 令他意外的是,这过年的时候,大多数的商贩都只是小幅的涨了些价钱,并没有出现坐地起价的情况。 这在他前世的那种环境下,还是很难遇到的...... 逛集市的时候,不少人曾有过一面之缘,或者是顾宁安从未见过的人,都认出了他。 许是相处的时间长了,知道顾宁安是个好相处的人,他们也都是会在眼神交汇时,微笑点头示意或是干脆主动的打个招呼,道上一句“过年好”...... “乐乡县,乐乡县......地如其名,民风淳朴,充满欢乐。” “当时那上一任屋主卖房卖得那么便宜,还真是让我捡了个漏。” 笑着感叹了一句,顾宁安提着满满当当的年货,先回了家一趟,将自己要用的东西摆放好后,又提上一些鸡鸭鱼肉朝外快步走去...... ...... 踏上一条长满了青苔的石阶路,穿过一条两侧栽满了银杏树的小路,便能在路的尽头,瞧见一座开放式的小院。 小院中间为屋,左侧是用篱笆围起来的菜圃,右边则是用栅栏圈起来的一片畜养牲畜的地方。 圆头圆脑的胡适穿着一件相当厚实的棉衣,蹲在栅栏内的鸡窝旁,其手中抓着一把生米,时不时的就朝着鸡窝的右侧撒出去几粒。 “去吃!去吃!”胡适一边念叨,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鸡窝内匍匐在草团上的老母鸡。 老母鸡的眼神很犀利,似乎知晓这抛出的生米是诱饵。 然而,它终究是没忍住“生米的诱惑”。 这不,过了片刻之后,它就是站起身来,步子一下一下的走到生米旁,垂下脖子,啄了起来。 眼看着时机成熟,圆头圆脑的胡适小心翼翼的蹲走到鸡窝口,迅速的将手伸进去掏弄了起来。 没一会的工夫,他就掏出了三个鲜鸡蛋来。 不等他高兴,不远处啄完了米的老母鸡看到了这一幕! “咯~咯~咯!” 老母鸡边叫边伸着脖子,张着双翼,朝着胡适跑了过来! 吓了一跳的胡适赶忙将手中剩下的生米全部抛出:“米全都给你,大过年的,咱也得吃点鸡蛋撒!” “咯咯咯!咯咯咯!”老母鸡这回可没被生米所诱惑,它大叫着就冲着胡适扑腾了过去。 后者跑得也很快,就在他的屁股要被叨上一口的时候,及时冲出了栅栏,把老母鸡气得“咯咯”直啼! 呼~呼~ 长呼出两口气,胡适看了看手里的鸡蛋,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真是的,大过年吃你两个鸡蛋,还要叨我!” “还好我跑得快啊!” 冲着老母鸡念叨了两句,胡适刚一回头,就瞧见自家院前站着一道白衣身影。 “顾,顾,顾先生!” “怎得?说话又结巴起来了?” “没,没,没!”胡适急切的冲着里屋大喊道:“爷,爷爷!顾先生回来了!” 正在伙房里头收拾的胡老丈一听这话,赶忙走了出来,瞧见了顾宁安后,脸上的褶子都笑皱了:“哎呦,顾先生来啦!您这都出去多久了。” 顾宁安快步上前,将手里的两竹篓的东西都塞进了胡老丈的手中:“过年好啊,胡老丈。” “过年好,过年好!” “顾先生你说来就来吧,还带着什么东西。” 顾宁安笑应道:“我这是来蹭饭的,不带点东西怎么能行?”“哎,家里鱼肉都有,顾先生不想自己开火仓,随时来就是。”胡老丈没有推诿,做了个请得手势:“顾先生去正堂歇会,我正做饭呢,等会就能吃了。” “胡适,你这孩子,傻站着干啥,给先生拜年了没!” 闻言,胡适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磕了个头,高声道:“顾先生过年好!” “这......大过年的给我磕头,是想要压岁钱啊!”顾宁安掌心一翻,一巴掌大小的方形红包浮现:“来,拿红包。” “先生,这使不得!”胡老丈上前一步,推诿道。 顾宁安摆手道:“哎,图个吉利,别推推搡搡的,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胡适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接过红包后,又是作揖道:“多谢顾先生!顾先生龙年行大运!” “这孩子,说话利索之后,不知道从哪学来这些有的没的!”胡老丈笑骂了一句。 “来来来,一道做饭。”顾宁安卷袖袍,将其扣在臂弯处,拉着胡老丈朝伙房走。 看顾宁安有兴致,胡老丈也不说客气话,招呼着胡适将鸡蛋拿进伙房后,就是同顾宁安一道忙活了起来。 ...... 巳时三刻,忙活了一上午的顾宁安和胡老丈,总算是坐到了饭桌前头。 饭桌上,八菜一汤,鸡鸭鱼肉,样样皆有。 蔬菜全是胡老丈自己种的,看上去格外的新鲜。 胡老丈端起自酿的米酒,给自己和顾宁安分别倒上了一大碗。 二人端起酒碗,胡适端起一碗鸡汤,同他们碰了一下,互道了一句新年祝词,便是大口吃起了面前的饭菜。 顾宁安夹起一块青椒送入口中。 青椒口感脆生,带着微微的辣口,很促进食欲。 “胡老丈,这自家种得青椒啊,就是新鲜好吃。” 一听这话,胡老丈放下筷子,冲着大口喝着鸡汤的孙儿说道:“别吃了,去给顾先生摘点菜去,每样都多来点。” “嗯!” 胡适点了点头,刚要跳下凳子,一旁的顾宁安就将其按了下去:“哎,这吃完饭再弄也不急啊......我又不急着走。” 见顾宁安不是不要,胡老丈也是笑应道:“那就等吃完饭的......” 190 听差了,还是故意的? 月圆如盘,透亮明清,一层层淡白色的月光笼罩乐乡县,好似给其穿上了一身晶莹的薄纱。 胡家院前,顾宁安提着两竹篓新鲜的蔬菜,望着对面醉眼蒙眬,非要送他回去的胡老丈,一再劝说其回去。 这硬是说了许久,对方才是同意让他自己回去。 临别之前,顾宁安叮嘱胡适多给胡老丈喝些热茶水后,方才踏上了月光铺设的银杏路,朝着自家小院走去...... 夜刚深,这街上也并非空无一人,顾宁安顺路而行的时候,忽遇一行十几人,都是乐乡县的街坊邻里,他们的口中喊着“小牛”,身形还分散开,朝着街头巷尾的各个阴影处探查而去。 瞧见了顾宁安,一个脸色焦急的妇人赶忙上前,询问道:“顾先生,您可有瞧见我家娃子,是个男娃,大概这么高。” “这孩子,跟人玩捉迷藏,不知藏到哪儿去了!” 顾宁安顿了顿,心中推算了一番,就是笑应道:“您别急,孩子应是躲在家里的木柜中......” “啊?” “躲在家里?” 妇人一脸不敢置信,但又想到眼前的顾先生的身份,她连道了声“谢”就是呼朋唤友,扭头朝家跑去。 “哎!大过年的,找着孩子也别下狠手啊,略施惩戒就好。” “哎,晓得了!” 见妇人跑动间,拳头捏得梆硬,顾宁安笑了笑道:“小牛啊,我这好话可是帮你说过了,希望你能少挨几下吧......” 回到安思小院,顾宁安快步走进厢房,褪去鞋衣,朝床上那么一躺,便是决定了,明日一定要睡到日上三竿再起来...... ...... 日上三竿时,睡饱了的顾宁安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正打算起来给自己做点吃食他,就听见门口有人“笃笃笃”地敲门。 “顾先生,顾先生!” “你在家吗?” “我郑德啊!” 踏上鞋履,去把门一打开,顾宁安就看到一对黑黢黢的“熊猫眼”盯上了他。 “顾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回来了咋不知会一声,差点就错过好日了!” 听到“好日子”这三个字,顾宁安立马就想到,定是郑德的孩子出世了,要不他也不会看上去那么“困顿”,却又是那么的“精力十足”。 唰! 一张大红色的请帖被郑德从怀里掏了出来,双手递出。 顾宁安双手接过,翻开请帖看了一眼。 【郑家有女初临世,诚请顾先生来喝孩子的满月酒!】 【满月之日为:正月初四!】 请帖是手写的,墨迹也尚未全干,显然是刚写完不久。 而且这颇有后现代“草书”与“楷书”结合气息的字迹,一看就是出于郑德之手...... 正月初四,那就是明日了......顾宁安拱手道:“恭喜郑兄弟,喜得千金!” “哎,顾先生客套了......”郑德憨笑道:“顾先生今日可得闲?” 顾宁安颔首:“倒是没什么事。” “那太好了!”郑德作揖道:“顾先生可否帮我收礼金?” “嗯?” “多谢顾先生!” 也不管顾宁安的“嗯”是什么语调,郑德上去就替顾宁安关上了院门,就拉着他朝自家走去。 一路上,郑德同顾宁安讲了一番孩子出生后,他的近况。 郑德家的闺女,取名为“郑晗瑞”,因为是在正月出生的,过年之时祥瑞之气最重,便是以晗瑞为名。 至于奶名则是叫“小葡萄”,原因是这孩子的眼睛很大,就跟一对紫葡萄似的,奶名自然就取了这个。 孩子出生后,郑德的丈母娘便来帮忙照顾谭冰坐月子。 而他自己则是忙前忙后,端屎端尿的伺候自家闺女。 刚出生的孩子最难带了,几乎一个时辰就会醒来一次,不是饿了,就是要换尿布了,再不然就是睡得不舒坦,想要换个姿势了...... 种种之下,郑德一日的整觉都没睡上,自然那乌眼圈就一天比一天重。 这不,又逢“小葡萄”的满月酒和过年撞上了,他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要不是现在孩子睡了,是她娘带着,他根本就没有空闲来找顾宁安。 另外啊,这郑德家还有谭冰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因为孩子的满月酒来了。 家里头乱遭遭的,郑德是顾了小的,又要顾老的,忙得晕头转向。 这不,明日就要摆酒席了,届时郑德定然是没空收礼金的,但这礼金他不收可就亏大发了,毕竟他生孩子也晚,大多数亲朋好友的礼金,早就已经给出去过了。 如今刚生了孩子,又正是缺钱的时候,他这礼金不收,也是不行。 然而,家里的亲戚们都帮不上忙,要不是懒得弄;要不就是怕到时候礼金有缺,会平白无故“背锅”的;再要不,就是那安排去收礼金,大概率是会被“密”下一些的主。 所以啊,郑德才会想着顾宁安要是有空的话,来帮帮他。 “对了,顾先生。” “小牛那孩子是不是调皮捣蛋,招惹过你?” 郑德走在前头,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小牛?”顾宁安皱了皱眉:“你说得是昨晚玩捉迷藏藏起来的那个?我都没见过他。” “啊?那就奇怪了......” 郑德笑道:“那孩子昨晚被他娘打得那叫一个凄惨,我隔着三座宅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牛他娘边打还边说......” “让你不听话......大过年的藏柜子里不出来,是想把大家都吓死是吧......老娘为了找你,晚饭都没吃!” “顾先生可说了......让为娘的狠狠地教训你,给你紧紧皮子,好好地惩戒你一番!” 望着郑德绘声绘色的表演,顾宁安无奈笑道:“她大概是听错了,我帮她找着人后,说得明明是......大过年的,别下手太狠,略施惩戒即可......” “原来是这个样子......” 郑德想着想着就大笑起来:“管他呢,估计是他娘听错了......但也不排除借着您的由头,暴揍孩子一顿......” “你别说......小牛他娘还真有这个可能,毕竟他娘年轻的时候,就因为一顿饭没吃上,就暴打了他相公一顿,那时候我还小嘞,吓得我看到她就抖......” 191 “小葡萄” 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看上去喜气洋洋的,郑家的宅院呐,到处都张灯结彩的,一下就能给人一种“喜上加喜”的感觉。 一路走进宅院,郑德边走边给闲聚在一道的七大姑八大姨,简单介绍了一下顾宁安。 郑德家这边的亲戚,有一小部分是当地乐乡县的,其余的大多都是住在周遭村落或者是别县赶来的。 所以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说过顾宁安 如今有个这么俊朗的先生到来,还说是郑德的好友,这就让那些爱八卦的妇人们来了兴致。 没多久的工夫,那些当地的亲戚,就吹嘘起了顾宁安的身份来...... 顾宁安倒是不在乎这些,毕竟年纪大了闲的没事,就喜欢吓唠嗑,找着一件新鲜事,新鲜人,那就能东拉西扯的聊上大半天。 只要没影响到他,他是不会说什么的。 不过郑德倒是怕顾宁安生气,还特地跟他说了一句“多担待”。 “哇哇哇~哇哇哇~” 婴儿清脆的啼哭声自厢房内传出,顾宁安等候在门外没有进去,郑德则是推门走进,将哭得“悲伤”的女儿给抱了出来。 襁褓中的“小葡萄”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张白皙的小脸蛋露在外头。 闭着眼睛大哭的她,眼泪水“眨巴眨巴”的往下掉。 “娘子,孩子是不是饿了?”心疼坏了的郑德冲着里屋问了一声。 “没多久前刚喂过一顿,不会饿的。” “你看看她是不是拉了......” 谭冰的声音从里屋徐徐传来,尚在月子里的她听上去精气神也是不错。 “好嘞......”郑德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家闺女,凑近了其小屁股处嗅了嗅:“这也没拉呀,闺女你这是咋了?” 第一次带孩子的郑德,看闺女哭个不停,也只能抱着其边晃边走,嘴里还不断的“哼哼”着,希望能以此还哄好“伤心”的闺女。 “别掂了,到时候给她掂习惯了,你这晚上睡觉要是不掂,她可哭得更凶。”说话间,顾宁安伸出手,笑道:“让我抱抱这孩子。” “成...顾先生你慢着点啊。”小心翼翼的将孩子送进顾宁安的臂弯间后,郑德又是伸出手在旁边护着。 看那架势,是生怕顾宁安抱不好孩子...... 对此,顾宁安倒是能理解,毕竟当时他抱“小三花”的时候啊,“小三花”他爹也是那么紧张兮兮的。 感受到自己被换了个人抱,小葡萄哭声一顿,睁开了晶莹的泪眼。 当她看到顾宁安的时候,先是愣了愣,随即竟嘴角微微上扬,不哭反笑了起来。 波~ 吐了个“口水泡泡”,小葡萄又是发出了类似“咯咯”的笑声。 “好啊!小家伙还知道分人欺负!” “爹娘抱你,你就哭......顾叔叔抱你你就不哭了是不是?” 有些“吃醋”的郑德对着自家闺女做了个“搞怪”的表情。 然而,“小葡萄”连理都不想理他,就那么愣愣的看着顾宁安。 眼看这孩子如此给面,顾宁安随手一翻,掌心就是多出了一根红绳。 这红绳还是顾宁安从行脚商那淘来的,当时淘来的时候,就是想着穿个平安扣啥的,送给友人的孩子的。 如今这“小葡萄”出世的消息来得紧,他也还没买平安扣,索性就将这红绳当做见面礼。 望着晃荡在眼前的红绳,小葡萄的眼中浮现了一抹欣喜,她努力的眨着眼,想以此来告诉顾宁安——她很喜欢这根红绳子。 婴儿的手是被裹在襁褓里头的,所以顾宁安只是将红绳放在了小葡萄的身上后,就是说道:“这绳子可以做成手绳也可也穿个平安扣,给小葡萄戴上。” “好嘞!” “多谢顾先生了!” 郑德丝毫没有因为顾宁安送出的东西,是一根不值钱的红绳而感到有什么。 其一,他不在乎顾宁安送不送东西,都是朋友,没必要那么破费。 其二,顾先生送出的红绳,看着普通,但实际上呢——定然不会是凡物的。 呼~呼~ 一打眼,先前还精力十足的小葡萄,立马就睡着了。 郑德从顾宁安的怀里接过来之后,就是将其抱进了里屋,送到谭冰的手中。 再度走出来的他,就是带着顾宁安来到了前院。 哪里有一张铺着红布的方桌,桌上摆着笔墨砚台和一本红封皮的喜薄。 待明日宾客前来,都要在这张桌子前,停留片刻,给出礼金,方才落座入席。 简单的跟顾宁安讲了一下记账的格式,郑德就喊着七大姑八大姨一道吃午饭了。 饭桌上的菜式不少,毕竟明日就是正式的酒席开场,家里的备菜自然是不会少了。 顾宁安和郑德以及谭冰的娘家人坐在一桌,一开始因为不熟悉场面有些“生冷”,待聊上几句后,这场面就热闹了起来。 其中全程话音不断的,当属郑德的二姨妈,她家儿子似乎在襄州混得“有声有色”,所以在她口中,十句话有九句话都是在“炫耀”自家的孩子。 对此,一众亲戚都是稍稍附和,一笑而过。 这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郑德二姨妈的儿子儿媳也是来了。 这对年轻夫妻看上去在二十七八左右,皆身着绸服,看上去有着一股“富贵气”。 一进到正堂内,二姨妈就“隆重”的给在场的众人介绍了一翻他们。 年轻男人叫于富,说是在襄州做酒水生意的。 女人,也是于富的妻子,名焦青青。 他们一来,就被拉到了顾宁安他们这一桌坐下。 于富打量了一翻桌上众人的穿着打扮,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顾宁安的身上:“这位先生是?” 不等郑德开口,二姨妈就是率先接话道:“这位是顾先生,是你表弟的朋友。” “顾先生~”于富见一袭白衣的顾宁安气质不凡,便是拱手道:“久仰久仰,不知先生在哪儿高就?” 闻言,顾宁安笑了笑道:“平日走走逛逛,没有什么固定的生计。” 没固定生计,那不就是个无业游民......于富语调一扬:“顾先生谦虚了,倘若没有合适的营生,可以到襄州来,我给你安排个活计......” 192 “古怪”母子 [] 婉拒了于富的好意后,顾宁安就专注的吃起了饭菜。 而没有真心实意想要给人介绍工作的于富,也是落座。 就在他们落座之后啊,桌上除却顾宁安和郑德之外的人,都是说了一句“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后就离开了席位。 从他们的表情上不难看出,这些人不吃吃饱了,而是不想再听二姨妈吹嘘自己的儿子了 “表弟,你这朋友来帮忙,怎么也不知道弄点酒水?”于富的话音刚落,郑德就是笑应道:“我问过了,顾先生今日不想喝酒......” “哎,那我要喝啊!” 郑德无奈道:“那我去给你拿。” “哎,用不着!”于富一摆手,就从衣襟前掏出一个水囊:“我就喝这酒,别的酒,我喝不惯。” 郑德“哦”了一声,没有接话的意思。 显摆的时候,没有人捧哏,那是一件极其难受的事情。 “这酒名为万年醇......表弟...罢了你肯定没听说过。” 一言至此,于富又是瞥向了顾宁安,笑问道:“顾先生,一看您就是见多识广,可知晓襄州万年醇?” 顾宁安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那顾先生可知晓,这万年醇多少钱一坛?” 顾宁安笑道:“不知,不过早年间应是千金难求。” “没错!”于富一拍手,大笑道:“早年间这万年醇确实千金难求,还得是有头有脸的人才能买到。” “但是现如今,那魏掌柜重整旗鼓,再度酿造起这万年醇,就是将其的定价压到了十两银子一斤!” “我这水囊中,算是有两斤酒,足要二十两银子!”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是看了过来,大家都震撼于这酒水的售价! 二十两银子,那可是普通家庭一年半的收入! 这还是不算开支的情况下! 能买得起这种酒水,莫非这于富真的在襄州发达了? “来,我给大家倒上一点尝尝。”说话间,于富便是打开了水囊的塞子。 “等等!” 于母忙不迭我起身,将儿子手中的水囊夺过:“我来倒,儿子你先吃点东西。” 见状,于富笑着颔首坐下:“成,那我先吃点。” 不多时,于母就是先给自己倒上了一丝......紧接着又是郑德,同样也是一丝,再到顾宁安的时候好了一些——倒上了来丝 轮到他自己儿子的时候,她本来想多到点的,结果于富说了一句自己不喝,那她竟然直接就跳过了自家儿媳妇 问题是,人家的儿媳妇已经默默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如此尴尬的一幕,让焦青青垂下了头,悄无声息的放下了酒杯。 饭桌上,顾宁安和郑德都看到了这一幕。 前者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外人,不宜管人家的家务事。 后者算是自家人,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就是仗义执言道:“二姨妈,这表嫂还没倒呢......” “她?”于母满不在意的说道:“她就不用喝了,她得喝药调理身体。” 听到这话,郑德脸色一僵:“这......” “什么这这那那的......赶紧尝尝我儿带回来的好酒......十两银子一斤,平日可喝不上啊!”说话间,于母端起酒杯,就那么微微一抿,杯中的一丝酒液便是顺入其喉口。 顾宁安端起杯子一倒,酒液入喉顺滑,清香四溢,但味道确实很淡很淡......就像是在一勺好酒里头,掺了很多很多的水一般 “恩~~~”于母的眉头上扬,语调拖到“天上”,摆出一副回味的神色:“好酒!好酒!怪不得能卖上这个价钱!” “这酒咋那么淡呢......”郑德小声嘀咕道。 “淡?” “淡什么淡啊!” “好酒肯定就是这个味儿!” 于母护犊子说道。 不愿同其多争的郑德无奈一笑:“嗯嗯嗯.......我是乡巴佬,跟表哥这样的城里人比不了。” “哎......”于母长叹一声:“你说你表哥,那么有本事,一斤十两的酒都能喝得起,就是这么多年,都没能让我抱上个大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