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逐月》 第1章 第一颗杏仁 他要杀我暖刀 为您提供大神 北岛树枝 的《疯狗逐月》最快更新 第1章 第一颗杏仁 他要杀我暖刀 免费阅读.[] 第2章 第二颗杏仁 一睁眼,和他四目相对…… 她反复回味了两次,才意识到她没听错。 太子殿下真叫她负责。 当朝太子,终于朝她讨清白来了。 可她分明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出格之事。 分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温泠月却不合时宜地想到素日爱看的话本子里常有的场面。 那些话本子主角恩恩爱爱海誓山盟历经种种在一起最后大婚之夜……都会洞房吧? 余光瞥见男人手触上腰间,她倏然阖眸不敢细看。 洞房,难道他说的负责是这意思。 可他们为何跳过前面众多戏码一下跨到最后一步了? 果然,二哥说出来混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她莫名奇妙被强娶入东宫,第一晚就要被强迫与这个有几分姿色的杀人魔睡觉了吗。 温泠月低头瞧瞧自己,虽然她十分满意,却还是无法接受! 他是太子又如何,谁还不是自己爹娘的宝贝了,大不了……大不了他就把她杀了! 可,传闻不是说太子不近女色吗? 她顺着男人的眸子望去,丝毫不染情.欲.的眉眼倒衬出她现下那些心思怪异,匆匆将那不切实际的想法赶走。 瞧着他那样,洞房?不把她扎成个洞都算她命大了。 大抵是瞧出温泠月内心汹涌的念头,傅沉砚嗤笑道:“太子妃?哪来的妄想。” 她钝钝地抬眸,疑惑不解,直到傅沉砚松开手,两步便撤离她身侧,那股淡淡酒酿味也褪去。 “岳父大人颇得父皇信赖,想必太子妃也理当知晓……自己的处境。”他随手拈起一块白雪帕,慢条斯理地将刀刃上的血渍擦拭,一字一句道。 听闻此言,温泠月一怔,她父亲?他不追究她在成婚前贸然亲他了? 利刃收入刀鞘的巨响唤回她的思绪,她悄悄试探道:“殿下不记得我?” 那人没理她,不知这女子究竟在纠结什么,这场婚事本就是带有纯粹目的性的,若非右相在父皇眼前极具赏识,他又何必娶这傻愣愣的相女。 他在耐心将要耗尽前吐出一句:“记得你?于孤而言,你是什么重要之人吗?” 他话中的冷漠疏离仿若他们当真是第一次见面。 温泠月心底跃起狂喜,心存侥幸道:“花楼那时……” 他耐心耗尽,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如今见过面也算礼毕,合卺礼不过形式罢了,夫妻一体?皆为妄言。” 她就眼睁睁看着傅沉砚走掉,没有想象中的大婚杀妻,也没有她恐惧的强娶圆房,甚至在她认出他后,他竟像无事发生一般,将十日前那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温泠月就这般在龙凤花烛晦涩不明还带有血腥味的寝殿内,成了他的妻。 * 次日天明,雨过天晴素来清新爽朗。昨夜她困倦体乏,不知那小宫娥尸身是何时被抬走的,只听闻傅沉砚昨夜又去处理公事了。 她揉揉眼,半缩在被褥里抬眼打量着东宫里的一切,兴许是性命不悬在刀口了,连整个东宫瞧着都比昨夜见到的亲切不少。 “小姐……”思衬着叫法不太妥当,南玉将花瓣放入盥洗盆时不着痕迹地改了口,“太子妃实在不能再睡了,日头将要正午了。” 她是温泠月唯一带来的陪嫁丫鬟,亦是自小便陪在她身侧一同长大的。 睡眼惺忪的在晨露玫瑰里浸了一遭,连带着脂粉都被花香悉数褪去,少女原本白玉无瑕的脸在娇艳花瓣映衬下更为妍丽。 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选了自己素日最喜的藕粉色衣裙,选着披帛的手在触及花楼那日所系那条时陡然顿住。 纵然已经完婚,她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太子妃也莫要怪罪殿下,太子殿下总是会比旁人忙碌的。” 温泠月没听进去南玉的闲言碎语,她脑海里飞快流转着十日前收到那封婚书的前因后果。 犹记那日在花楼,友人与她喋喋不休太子娶妻之事。温泠月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堂堂东宫太子怎会与她扯上干系?莫要说他们从未见过,即便见过,也断断没理由娶她。 可此事偏生的荒唐。 她不敢与爹爹说自己偷溜出来吃酒,儿时误饮酒酿生了一场大病,引得父亲破天荒斥责了她一顿。 若是被爹娘发现自己刚满十七岁一大清早就跑出来还喝得醉醺醺,回府定然又是一场念。 清晨的醉意直到下午才消退小半,她被友人牵着在外头晃了一整日,才以一个微醺的状态悄然回府。 温泠月原是打算避着旁人溜回房内,却不想怕什么来什么,刚拐了两个弯就被爹爹叫了个正着。 “泠儿,今日玩得可尽兴?” 温丞相的声色敦厚硬朗,这一句却吓了她一跳。原以为此事瞒不住了,满脑子囫囵事儿的她摇头晃脑强装镇定,试图蒙混过关。 她酒醉未醒,只点点头。 “昨日你才过生辰,没想到这样快就……” 预料中被拆穿的场面并未发生,后来爹爹似是问了她什么,她没听清,只觉得此时应当点头,便若小鸡啄米般笃定地笑着应允。 “若你不喜欢……再如何,爹也给你驳了去。”温相语气格外坚定,她却听得含糊。 爹爹是问她喜不喜欢昨日的生辰礼吧,她喜欢啊,人家一份心意怎能随意驳了?于是再次点点头。 “爹爹您、您放心,泠儿心里有数!” 不就是生辰礼吗,那份礼品名单她昨夜记得门儿清,哪家送了什么,有哪些现下就能用上,届时该还些什么礼,她都知道。 瞧着女儿一副自得的模样,一把年纪的温相忍不住偷偷抹了一把泪,精心护着的女儿终究还是被别家儿郎拐了去! 醉酒的温泠月自是不知温父心中的怨念,还以为自己的成熟稳重得了父亲的赞誉,又对自己掩饰得游刃有余而沾沾自喜。 直到次日一箱箱聘礼成堆送入她院中时,她才真正意识到昨夜发生了什么。 “南、南玉,我们家要逃难了吗?”她惊慌失措。 温泠月不敢出门,任她如何也想不到前天的生辰礼怎么延续到今日,还比生辰当天所收礼品多上数倍,成堆成堆往她后院摞,这也太怪异了! 南玉喜笑颜开,欢喜道:“小姐,说什么不吉利话,这是您那位高权重的未来夫婿送的聘礼呀!” “?” 宛若惊雷劈过头颅,她怔在原地。 “昨儿个下午太子殿下的婚书便送来了,当时小姐你不在,府里上下可热闹了,没成想这泼天的喜事最终选定的是咱家小姐。” “婚、婚书?我怎么从来不知晓?”温泠月的确从不记得自己应允过什么太子殿下,婚书更是见都没见过。 南玉疑惑:“老爷昨日收到婚书后在咱们院儿外徘徊良久,说若是小姐不喜欢,太子再如何强硬也不嫁。可傍晚时他说你很爽利的应下了呀,老爷准那些聘礼箱子进府时还偷偷伤心半天呢。” “……” 温泠月忽然想起昨夜她迷迷糊糊遇见爹爹,说的那番她醉意上头压根没听清的话,原来不是生辰宴,说的是她的婚事! 那么她昨夜兴高采烈地点头,旁人看来其实是迫切的应允这桩匪夷所思的婚事。 “昨日我就不该去花楼。”沉默良久,她终于得出结论。 南玉闻声面露难色,赶忙上前询问:“小姐,可莫要拿此事开玩笑。” 是啊,这边都允下东宫的婚事,倘若再反悔岂非公然与太子殿下作对? “开玩笑,我敢吗?”她视死如归喃喃道。 若昨夜拒了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倘若今日允了又退,吃酒之事揭露被爹爹斥责不说,他们家落得个戏弄朝廷的罪名可实在折腾不起。 院外聘礼聘雁还源源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章 第三颗杏仁 亲了还看光了??…… 眼前倏然冒出的男人露出健硕的上身,姣好的肌肉线条被精瘦的腰身显得更为流畅吸睛。 偏偏是她推门时洒进的万丈日光,悉数洒在他身上,将经年遮蔽的腹肌胸膛悉数暴露在光下,肩颈边缘泛着淡淡的薄光。 可最醒目的是他肩上披着那件褪下的里衣,上面沾染刺目的鲜血,腰上刚裹好的白纱布还有浅粉血渍从中渗出。 不知怎的,她脑子一热,一把将身后的门关得严实。殿门撞上的瞬间,殿外守卫再也按捺不住澎湃的内心,猛地瞪大眼睛。 太子妃……进去了。 “谁!”匆匆披上罩袍的男人面色一沉,对着这位不速之客厉声喝道。 “咕嘟” 她喉间竟不自觉上下一滚。 “我……臣、臣妾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怎么就…… 又不是她想看的! 傅沉砚看清来人后面色更为阴冷,手中迅速穿戴完毕,一身的暗色玄衣,唯有腰际与袖口游走的繁复攒金花纹昭示这人的矜贵,全然看不出受过伤的模样。 “谁准你来这的?”傅沉砚面色不善,一边调整着箭袖,脚下却几步迈至她身前。 她欲哭无泪,“走、走错了。” 傅沉砚瞧着并不吃这一套,“孤记得清晨命人带你熟悉宫里才是,太子妃此言妙矣。” 温泠月觉得双腿发软,她哪里知晓这是他的地界,熟悉是熟悉了,这不刚开始熟悉东宫环境,她就走丢了吗。 “臣妾不是故……” “不是故意的?”傅沉砚气息距她极近,叫她避无可避的想起昨夜他也是这样,手起刀落,那小宫娥就被砍死了。 温泠月咬住下唇,慌乱点头,却被他下一句话噎住。 “可算找着了,累坏你了。太子妃是这意思吗?”男人似笑非笑地牵起唇角,动作流露不出丁点情绪,眼中复杂幽深,仿若永远勘不透他的想法。 她屏住呼吸,连连摇头,解释的话凝结在喉中,却死活不知该如何向他阐明。 对面那人也似乎并不准备听她解释,撤身返回取过那把熟悉的长剑后再度向她的方向迈来。 她吓得一股脑往后靠,直到脊背抵在门边,刀剑出鞘的寒声似乎已响彻在耳边,她莫不是挺过大婚夜就要死在成亲第一天吧。 因为看光了他的身子? 可那日在花楼他都不记得她亲过他,现今他能不能转身就把她给忘了。 期待的失忆落空,太子殿下右手在刀柄摩挲,一步步向他迈来,越来越近,最终一掌落在她脸……旁边的殿门上。 稍一施力,门被推开,日光肆无忌惮地射入昏暗的殿内,温泠月靠在门上的身子也随着殿门大敞的幅度一道被推出殿外。 傅沉砚立于日光中,身形颀长,凌厉的长剑青云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剑影,侧颜沐于日光里叫她在一旁看不清这人情绪。 殿外一众侍卫见了出来的人,齐齐负手跪礼,齐声道:“殿下。” 唯有温泠月粘在门上无所适从。 “不管你有何目的,今后不许踏入这座殿一步。”他顿了顿,咬牙切齿低声补充道:“也不准,在孤更衣时偷窥。” 在她还没缓过神时,傅沉砚便在众人簇拥下离去了,唯余她怔怔然,思量许久。 “谁偷窥你!”彻底看不见那道黑影后她才红着脸不满道。 而殿外剩下零星的侍卫一动不动,面色却暗自窃喜。方才他们瞧着太子妃在殿下更衣时悠然闯入,而待她出来后这一脸红晕…… 想也不必想将才殿内发生了什么! 他何曾允许过旁人在其更衣时入内?不愧是殿下亲允的太子妃,例外便是这意思吧。 早听这位残暴可怖的殿下素来不近女色,也亲眼见过妄图靠近他的女子的下场,可如今瞧了这一幕,殿下哪里是不近女色,分人罢了。 温泠月的面容纯净乖巧,叫人看了就心生欢喜,原也是个温和的性子,加之一颦一笑灵动清丽,实在极难叫看过之人厌恶。 傅沉砚就是个怪人。 当问温泠月一路笑吟吟问着小侍卫才回到福瑜宫,一屁股坐下后终于忍不住,一把瘫在软榻上。 适才就捡个花的功夫便寻不着太子妃的南玉眼眶还是红的,她沿着东宫寻了一大圈都未曾见着温泠月,心下担忧,没成想见到她从太子殿下的紫宸殿出来了。 “娘娘,都是我不好,知道你走过两遍也记不住路还……下回奴婢捡散花编花环前先同你说一声。”南玉好奇,也不知她为何这样气。 温泠月如今对傅沉砚厌烦至极,可偏偏又怕他,生平第一次在背后骂一个人叫她觉得好生不爽。 “亲都亲了,亲了不气,看一眼气成那样?”温泠月疑惑了一路还是不解。 “不过好在,过两日归宁,您还可以……什么?”南玉镇定自若安慰的话止于自家娘娘方才那句轻声细语上。 花环都掉地上,南玉从凳子上一下跳起来:“娘娘您……亲了殿下还将他看光了!” 温泠月急得赶忙要捂她的嘴,倘若传出去被傅沉砚听去,以他那种瞧着睚眦必报的性子,指不定她要被砍成什么样呢。 “好南玉,别张扬,我回头给你留一碟杏仁软酪。” 小丫鬟从未想过,才一天一夜,他们竟什么都干了!还到了这般地步。 传言果然是假的。什么不近女色,又亲又看的,太子殿下何时与小姐定情她怎就没在现场! “归宁?” 温泠月觉得眼下没有比这两个字还要动听的词了,内心流下难以言喻的激动泪水。 她终于可以暂时不必忌惮那讨人厌的傅沉砚。 * 归宁那日,温府阵仗极大,全府上下悉数打点精致,蜿蜒石子路旁栽种杏树影深,杏香飘满府邸。 阿娘坐在左手边,爹爹坐在右手边,碗中菜肴从未空过。依着温丞相的话,全桌尽是温泠月爱吃的。 “泠儿在殿下处可有吃好?那里可还住得惯?有没有想爹爹?来,爹得了个新鲜玩意儿,定是你喜欢的。” 年逾四十的温丞相捏着筷子的动作从未停歇,瞧她刚送一口佳肴入嘴,又赶忙夹去一块,直到被妻子放声制止。 “又要泠泠吃,又要她回话,又要看玩物,你究竟还要她先做哪个?”温夫人不满地瞪了温相一眼。 温泠月似乎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她爹是当朝右相,好大的一个官。素来踏破门槛来笼络之人不是未有,只是众人皆道右相是个脾性古怪的。 深得皇帝信赖,与左相裴氏分庭抗礼,时常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动不动便要准备甩手不干回家颐养天年,可为陛下干的桩桩件件却都无可挑剔。 “泠泠在殿下身旁一切都好吗?”她娘细细抚过她发髻上精致的琉璃白玉珠发簪,最终落在姑娘柔软蓬松的发顶。 头顶发簪被触时,她有些心虚。 今晨她在首饰盒里发现了一只墨玉碧珠的长穗发簪,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支,路过的小女使说是太子殿下给的,叫她今日归宁时佩戴它。 彼时她注视良久,然后默默拈起自己这支白玉珠发簪。 温泠月不大喜欢那支发簪,乌漆嘛黑,像傅沉砚本人一样,成天穿的比他殿外那棵断树的树干还黑,夜里出门就不怕被人踩了? 她才不要戴墨色的! 再者,傅沉砚对她那么凶,不过是一根发簪罢了,她偏不按他心意。 反正现在他又不可能知道。 面对母亲的关切,温泠月还是柔声道:“女儿一切都可好啦,东宫吃食样样都好,还有泠儿喜欢的杏仁酥,也比家中香甜酥软不少呢。” 唯恐父母再多问一句她极力的掩饰就要土崩瓦解,她便夺过主动权,先一步问道:“哥哥,怎么不见二哥?莫非又去戎西了?” 温泠月放下筷,浅酌一口杏花清茶,旋即对对桌温文尔雅披发青衫的兄长问道。 丞相温氏诞下二子一女,大抵在十年前,温相第一次在朝堂请辞,甩甩袖子说要回府带孩子度个清闲日子。 帝虽不允,却也的确宽宥不少。所幸温相教子亦有方,两位公子清正端方,前途无量。 长子温昼书,二十有三,时任翰林院大学士。次子温既墨虽方及弱冠,却是当下炙手可热的安西将军。 不等温昼书开口,温相目光离开女儿的刹那如变脸般换了副颜色,严辞道:“你二哥哥除过往戎西跑还知晓什么!”说罢,发泄般往嘴里狠狠放入一块鱼肉。 温泠月无奈望向对桌的兄长,兄妹相视一笑,那满翰林院皆道惊才风逸的大学士此刻却悄悄在饭桌上对自家妹妹张了张嘴,不动声色地以口型传递一句话。 饭毕,父母沏茶盼着与女儿小叙,温泠月却先一步借口拉过哥哥去流鱼池旁观鱼。 “大哥,适才你暗示我出来,是有话要与我说吗?”一想到再有半个时辰便要离家,她连逗鱼都兴趣缺缺,手中细草漫无目的地在池中,扰得锦鲤都不在此处嬉戏。 温昼书面色凝重,直白道:“泠儿,你坦白与我说,在东宫可是不开心了?” 她闻言一震,有几分惊诧地望向兄长,眼底落寞却再无法掩饰。 温泠月向来不善伪装,她不敢告知父母,也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章 第四颗杏仁 不是殿下,是夫君。 她僵在原地,短短一片叶落的时间里她实在想不通,傅沉砚怎么会撂下官员出来逮她。 温泠月泄气地垂下头,暗自宣告偷溜失败。 没想到第一次偷溜就被当场捉获。 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淡淡杏仁香。不屑多想便知是那稀世佳酿的杏仁味,看来太子的确醉的不轻啊。 大抵在心中已然有了个醉怒太子的轮廓,她第一眼最在意的是他可有佩刀。 循着墨玉云纹带望去……好的,宝刀青云正正好好束在腰际。 “臣妾不是故意逃走的,只是有些冷了才……” 话说一半却再也辩解不下去,暑气还未完全消退,嘴却钝的连一句完整狡辩都编不出来。她狠狠闭上眼,干脆不再开口。 反正越辩越黑。 身后之人并未靠近,似乎等着她继续。 而她抬眸的一瞬却有几分不解,因她壮着胆子对上那人的眼时感觉与平日的他完全不同。 现下傅沉砚眸光清澈,杀意全无,适才宴上的戾气似乎也被晚风调和的无迹可寻。 男人的神情似也有异样,可无论面容、穿衣打扮、佩剑姿态都与太子别无二致。 温泠月怔然启唇,却不明就里,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唇。 想象中的冷言冷语尚未如期而至,傅沉砚却再度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就是孤的太子妃?过来。” 男人声质清冽,带有酒酿过喉后的微薄沙哑,却是极为清醒的。 他没醉? 温泠月下意识抬脚,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往前迈去几步却忽而驻足。 “对,就是你。” “傅沉砚?”不知为何,她嗓中下意识逸出他的名讳。 眼前的傅沉砚话音中全无半分强硬的逼迫姿态,那句“过来”宛若一种委婉的恳请,亦似邀约。 这都不是傅沉砚其人会有的情绪。 他从不会顾及旁人感受,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命令。 俊朗少年漆黑的衣衫仿若融于夜色,对视良久,他竟笑了。 温泠月只觉有几分恐怖,她从没见傅沉砚笑过。莫非他方才都是试探,其实只是想考验所谓太子妃的反应或是……或是别的什么? 姑娘想破脑袋也没得到答案。 莫不是他发醉疯了不成。 太子似乎等急了也不见她挪动,索性快步上前缩短二人距离,目光炙热地望进她的眸子。 不知是否是她看错了,这样浓烈的注视中竟带有些许罕见又迫切的探寻。 “夫君,太子妃应当叫孤夫君才是呀。”他猝不及防开口,张扬的音调叫她被吓得不自觉往后撤身。却发觉傅沉砚语气中并未有半分怒意。 莫非……他是在和她说话!? “殿下?”她试探性开口。 对面人脸颊微红,双唇轻轻向下弯起一个不满的弧度,眉心微微蹙起,连看向她的眸光也黯淡了些许。 没有回应她,只落寞不已地低声反复纠正:“不是殿下,是夫君。” 不等她反应过来,傅沉砚忽然热络地牵起她的手,她本能的想缩回,奈何他恰到好处的力道不容她退缩。 男人步履不急不缓地带她离开此处,口中振振有词,“今日可是月夕,我们去放鸳鸯灯吧!” 她蓦地瞪大双眼,满脑子都是他将才说那句话时眼中的期待和欣喜,以及最后三个字。 “鸳、鸳鸯灯?” “没放过?”前头的男人轻声问起。 她却摇摇头,又快速点点头,兴许涉及到熟悉的话题,她暂且放下恐惧答道:“放过呀,我做的鸳鸯灯可是漂的最远的,连城中开玩物铺子的苏家小丫都比不过我。只是不知,原来你也会放灯。” 傅沉砚闻声轻快地笑道:“小瞧我?” 被他不经意间紧紧拉住的手沁出微微暖意,温泠月觉得自己这仿若是只假手。 成亲一月,她与他从未有过一丁点肌肤之亲,莫说触碰,连同桌用膳都只在他应付外人时才有过。 “才没有。”她随口答道,羽睫轻扇,晚风舒服凉爽。 傅沉砚定是吃酒醉了,否则平日里他才不会与她说这么多好话。 他轻车熟路地带她来到东宫灯盏稀薄处,那里有片清池,锦鲤若隐若现绕着飘零在池中的花瓣畅快游荡。 下一瞬,他却苦恼道:“我忘了,没有备鸳鸯灯……” 谁知她却故作高深地从身后掏出两只手掌大小的花灯,鸳鸯模样的。他的视线被她的花灯吸引,温泠月沾沾自喜得扬眉笑弯了眼,“我有呀。” “你怎么?”傅沉砚果真惊喜,却也不解。这个方才还不知怕什么怕得不行的姑娘,竟凭空变出两只精巧玲珑的灯来。 温泠月将其中一只绘着青绿水墨的“小鸳鸯”塞到他手中,刚抓起他手腕时却猛地松开,后知后觉的结巴道:“我我不是故意想摸你的,只、只只是想给你这个……” 男人看着眼前的姑娘声音越说越小,束着精致发髻的头也低了下去,一时觉得好笑。 故而当温泠月试探着抬眸时看见的便是他俯身凑得极近的面容,近到几近能感受到他鼻息若有似无地轻扫着她的下巴。 他眼中含笑,微微上扬的眼尾泛着些微挑逗意味,直白道:“你很怕我吗?” 这一次她不知为何没有躲开,却呆愣愣地顿在原地,自觉点头,反应过后又钝钝地摇摇头。 “本想宴会后和南玉悄悄来放鸳鸯灯玩……这才藏了两只在树上。” 手中忽然一轻,青绿“小鸳鸯”在他手心显得比在她手中更小一圈,那人却意外叫道:“竟这般精致。” “我亲手做的。” 瞧着姑娘阖目,话音里掩饰不住被夸奖后的窃喜,傅沉砚笑意也更浓些。 二人将鸳鸯灯内灯芯燃起,以各自的方式放归水中,灯火阑珊的此处因这两枚小灯而装点的缤纷起来。 好嘛,原来尊贵如太子殿下也会放她们这些民间小玩意儿,看来阎王也会下凡尘咯? 只是……温泠月不知所措的挠挠头,她总觉着这个傅沉砚与素日不大一样。 “南玉?名字倒是有趣,你的婢女吗?”他倏然开口。 温泠月点头,“好听吧,我那块江南润玉衬她可好看啦,南玉也喜欢得不得了。” “东南西北的南?” “嗯。” 傅沉砚强忍笑意启唇:“那你其余的女使莫非唤东玉、西玉、北玉?” 并非是他臆想出的恼羞成怒,小姑娘并未生气,反倒是指尖抵住下颌仔细思衬着,“倒是有个叫北璎的,西的话……” 她瞧不出自己在调侃她?还真想起来了。 男人默默看着她冥思苦想的模样有些讶然。 “曾经在话本子上倒看见个有趣儿的名字。”她口中还纠结着方才提及的婢女名讳,竟一不当心口不择言在太子面前说起那些个话本子! 尚未来得及后悔,温泠月忽觉鬓间珠钗旁多了什么。 指尖触及头顶,摸到的不是冰凉的珠钗,而是一支娇嫩的花瓣编织而成的花钗。 她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傅沉砚眼眸亮晶晶的,手中还残余着方才趁她不注意折下的半根花枝,月白的花瓣与她发上别无二致。 始作俑者却笑得灿烂,少年怀珠韫玉,纯澈直白的模样令她不可遏制地想起先前那些挥着刀动不动要杀了谁的他。 若他没醉,就是她醉了吧。 或许她早就躺在福瑜宫里自己柔软舒适的软榻上睡了良久,将才发生的都是梦。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章 第五颗杏仁 你好深的心机! 剑身匆忙出鞘 冰冷彻骨的寒意从宝剑青云刀刃徐徐散发,剑尖直指她脖颈,宛若冰凉已然没入。 困意陡然消失殆尽,剑气从脖颈蔓至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是冰凉的。 她呆呆地循着长剑望向方才猛然推开她站起身的傅沉砚。照旧是一身暗色浮光金纹袍子,甚至脚下还踩着为她编花钗的花枝,可握着青云剑柄的手却用力到发白。 “你好深的心机,竟趁孤不备妄图接近,真是手段用尽!” 温泠月眨眨眼,这句话实在太难理解,什么叫……趁他不备接近啊? 刀刃还在她脖颈待命,只需稍一用力,便会刺破她的喉咙,从白皙处渗出鲜血来。 她有点委屈。打小所见刀剑向来是在大哥二哥握在手中练式的,她哪里受过这般威胁? 委屈蔓延却戛然而止,将才还公然与她探讨话本子,还说想看她珍藏的藏本,现在竟翻脸不认人。 她心头涌上一股不快,求人总要有些态度吧? “方才可是你非要靠过来的,又不是我想碰,我、我才没有……” 终究是剑锋太可怖,她好不容易助长的气焰只可堪堪维系半句话的威严,却明显察觉到傅沉砚稍松的手指。 他面色没有半分变化,眸子迸发出的寒光不曾因她所说一个字而动摇,只死死盯着她。 “没有,岂非孤梦游不成?”他字句紧逼,似乎她的措辞全是事发后的狡辩。 温泠月纵是不满,嘴上却笨拙地挑拣不出一句反驳话来。 那人接着冷语道:“还有,若东宫的嬷嬷不曾教导太子妃规矩,连温相也从未约束过吗?如此无礼放肆,在孤面前不称殿下,言辞随意,这就是丞相府教出的女子?” 院落太过安静,晚风戛然而止,又徐徐微拂。 温泠月被他一番话说得脖颈脸颊通红,她想辩驳,恰时,平静无波的池子上忽然传出一道刺耳的铃声。 “谁在那!”傅沉砚剑尖猛地挪向池中央声音来源处,一柄荧荧绿影闪烁不停。 傅沉砚狠狠拧眉,眸光不善地打量着那物,莫名确信且镇定地吐出一句:“刺客。” 方才委屈在心中越积越深的温泠月见长剑放下,刚长舒一口气,循着他视线望去时忍不住脱口而出: “殿下,那是鸳鸯灯。” 她塞了一只小烛,又绑上一块早先在市面上买的小鸟哨,鸳鸯灯不知何时向她们所在处漂来,恰遇风启,鸟哨灌风,却兴许是浸了水,声音有些难以言说。 不是刺客,是怪叫的鸟哨。 “……” 傅沉砚凝视那灯良久,半晌,淡淡道:“来人!池中混入异物,清理干净。” 她骤然瞪大眼,将才他放得开心之时怎不说是异物,现在说的这叫什么话。“您放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嘛……” 想起什么,她飞快地补上一句:“殿、殿下。”捎带偷瞄他一眼 男人面色顿时五彩缤纷,眸子眯起,又细细审视那绿鸳鸯半晌,而后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下颌,淡定道:“撒谎。孤怎么可能碰那种……不入流的玩意。” 说罢,他视线再不放在怪叫的鸳鸯上。 温泠月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看傅沉砚,又看看池中物,反复几遭,唇齿相碰也不知该从何开始反驳。 恰时,湖边碧石桥上有一男子奔来,瞧着有些眼熟。 待他走近些,温泠月才瞧清他的面容,似乎在何处见过,却又记不得究竟是在何处。 “殿下,适才卑职唤了几个闲散下人寻了网罩,准备好打捞了。” 侍卫毕恭毕敬回完话,亦注意到温泠月的存在,侧目躬身道:“见过娘娘。” 他曾见过温泠月的,小侍卫记得清清楚楚,就她闯入殿下寝宫那天。 敢笑着肆无忌惮在殿下更衣时闯入的女子他可从未见过,对方还是个身量娇小纤细的,怎么想他都觉得钦佩。 殿下久久不娶,不知是何原因忽而决意娶妻后竟不过短短十日就迈入了东宫的门。 他不知殿下是何时与太子妃相熟起来的。莫要说太子妃,他几乎未见过能笑着与殿下独处的女子。 不禁再次偷偷望向已成自家娘娘的温泠月,少女聚精会神地望向池中某物,纵是侧颜也是叫人看了便觉惊魂摄魄的好看。 偏生的她面容又极柔和,身上卷银纹妃色服制华丽,却一点不觉她高高在上。 短暂的想入非非时,她蓦地对上他的目光,看过来时微微扬唇笑了,轻轻颔首似在回应他的礼节。 温泠月视线从傅沉砚处移到侍卫身上。 男人身材匀称,穿着与傅沉砚如出一辙的黑衣,却明显与东宫中她遇到的其他侍卫都不大一样,似乎与太子更为亲近些。 难得死阎王身边还有个正常人。 傅沉砚道:“看见那只怪叫的绿球没有?捞吧。”他似乎铁了心不再看那鸳鸯灯一眼。 侍卫:“……是。” 气氛沉默一瞬,鸟哨被逐渐刮大的风吹得愈发放肆,也愈发……难听。 鸳鸯正中的烛火早就燃烧殆尽,被那样一捞,池中再度恢复平静,犹如一潭死水。 “殿下,适才在宴中,您又觉得困倦了吗?”侍卫拎着那只刚捞上来湿哒哒的纸鸳鸯灯,垂首问。 傅沉砚这才有了动容,转身对上侍卫,“嗯,原已经许久不曾有这种感觉,方才在宴中不知为何复发了,回去替孤查明缘故,嵇白。” “是。” 复发? 温泠月将二人谈话全然听去,却是一句话都听不懂,他有隐疾? 被唤作嵇白的侍卫又言:“将才卑职已将诸位大人及官眷们送回,并交待了殿下不适,想必……” 傅沉砚哂笑,“适不适的与孤有何干系,孤想走便走了。今后这种宴会莫要再给那几个老顽固送帖子,胡须掉了一大把都恨不得明里暗里说是孤过于放肆才叫他们焦头烂额,孤瞧着烦得紧。” 侍卫舔唇犹豫,还是开口:“殿下,其实他们说的是,剃须明志,想试图为狱中几个呈上求见状的罪臣查明证据洗脱冤屈,将之从狱中释出。结果刚把剃了胡子……您就把那些个罪臣全砍死了。” 傅沉砚难得的认真思索一瞬,干脆道:“有道理。” “殿下……”嵇白觉得嗓子发涩,莫非殿下破天荒觉得自己有愧了? 其实那些罪臣压根无处辩驳,被抓时人证物证俱在,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贪婪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至于那些剃须明志的大人,他们今夜反复提及此事,令人捉摸不透。 “那几个没胡子的光下巴老顽固收拾收拾也准备关进去吧。”傅沉砚云淡风轻道。 对对对。 什么? 嵇白一惊,殿下知道那些人的意图了? 不管了,反正殿下看不惯的人早晚活不成,先答应就是了,于是作揖坚定道:“是!” 温泠月不知自己该不该走,又觉得他们谈得起劲,插话不大好,故而呆呆站在原地冷的发抖。 时下入夜,她穿得单薄,池边风亦卷起微微寒意。 “你婢女也像你一般,喜欢走错路?” 正当她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时,傅沉砚倏然开口,她望去时他却没有看她。 “南玉不会。”她又一次下意识接道。 “南什么?”他皱眉。 傅沉砚随口一问叫她不解,不久前他不是还说她起的名儿好听吗,现下为何一副第一回听闻的样子。 嵇白突然开口:“殿下,半个时辰前有人在西芜殿那边寻到了个哭得难受的婢女,不知是否是娘娘身边的……” “南玉!”她眼尖,瞥见小石桥阶梯下哭哭啼啼的小婢女,忙提着裙摆迈步上前。 小婢女擦干泪水,一时着急竟忘了对太子作礼,直接拉过温泠月,“娘娘,您没走丢吧……” 温泠月喉间艰难滚了滚,一边掏出帕子自然递于南玉免得她手用力擦拭将脸磨红,口中则专注着说:“不会走丢的,东宫也就那么几处……” 傅沉砚懒得听她的口是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章 第六颗杏仁 他的喜欢也是不为人知的秘…… 东宫那位昨夜于临安街一口气购入五千四百二十六枚鸟哨将多家玩物铺买空之事传得玉京人尽皆知。 买鸟哨,东宫,五千四百二十六,都不是什么稀罕字眼。 但这三者能排成一句话也太匪夷所思了! 好事者也只敢在心底猜测,姑娘家的玩意儿全买去能为什么?无非是那位个把月前迈入东宫高门的太子妃罢。 堂堂储君,傅沉砚之辈,传闻他虽凶残阴险,却从无人说他贪恋美色。如今娶了妻莫非要叫人改了他其中一个印象不成? 但这些无端的猜测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才好与东宫那位素来留在百姓心中的张扬狠有个平衡。 任谁也不敢在背后非议那位一二,那人手段之可怖使玉京乃至全禹游(1)皆无人敢在之面前招摇。 而在遥远静谧的东宫一隅,市井人心终究无法传入她耳。 风寒致使的四肢疲软令她今晨才将滚烫的温度褪去。忙碌了一夜,清晨终于昏昏沉沉睡了去,却又无法熟睡。 瑰丽东宫,与福瑜宫遥遥相对的另一笔墨浓深处,太子的脸色算不上好。 并非因他一夜未睡,而是面前堆叠成山的纸折叫人生厌,偏偏他甘之如饴的模样令旁的下侍幽然生起一股恶寒。 嵇白是凡人,不似那傅沉砚不分昼夜处理政事的死阎王模样。一夜未眠,纵他底子好些也难敌疲乏,脊背以布料作掩,轻轻靠在大敞的殿门边等待着什么。 “禀报殿下,方才典膳局熬了一碗薏仁粥,您去去残余酒气也好。”卑屈的尖锐之音自殿外传来,得了默许,不时一碗热腾腾的粥羹便置于傅沉砚眼前的苏木桌案上。 然桌前人久久不曾动作,嵇白立于大敞的殿门外,感受着内里持续一整个清晨及午间的沉默,他掂量着开口:“殿下若不食便叫人拿了去,免得碍了手边事。” 傅沉砚依旧沉默,目光却挪向一旁留有余温的粥,心神流连在笔下,却觉有一桩在意事叫他分了神。 连带狼毫笔尖下墨迹都粗重许多,瞧着生硬,不难猜测看了文书之人猜忌太子态度时必会渗出一层冷汗。 “一个个不长眼的,杵在这作甚?殿下不食,还不快撤了去!”声线尖锐的公公一抬袖,却被始终斜伫在殿门的嵇白拦下。 他轻敛着开口,说出那句憋了一上午的话:“殿下不食无妨,盛一碗给娘娘用罢。” 嵇白顿了顿,作势迈入殿内,一柄笔架前,他恭敬伸手拿走粥羹,貌若不经意地提了一嘴:“殿下,福瑜宫处女婢说,昨夜娘娘受了夜风,如今风寒侵体,您可是要探望?” 傅沉砚照旧不曾消减手下力道,不禁嗤笑:“来回犹豫良久,就为说这个?” 嵇白不语,娘娘生病传报殿下本是常事,不足挂齿,可自昨夜那件事后他反倒难做了,触及殿下逆鳞者素未有之,他也猜不透殿下欲从如何。 如何对那位太子妃。 “不必了,以为孤很闲吗?” 嵇白抬眼瞥了一眼专注于纸墨的傅沉砚,只仓促附和后便执着粥碗离开了。 纸上不合时宜处洇开一点浓墨,直透往下的十层。 * 与温泠月对周遭的一众猜测不同,平日里东宫的夜分外静谧。 花窗一角的落叶仿若眨眼间不经意就能定格,飘零在一池秋水边缘,轻缓漾开的水波一如此刻她眼中涟漪。 南玉离开前见到的最后一眼便是如此,纵然温泠月只是出神地抱膝坐着,那双眼也不是呆滞的,平静又不带丝毫攻击性的模样能让任何闯入者安定。 见南玉顿在门旁,温泠月回神冲她笑笑,以为她是不放心自己,“去休息吧,我已经不冷了,只是睡了一天,现下不困罢了。” 此话一出南玉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怔愣了良久,最终回以一个笑才离去。 娘娘,在想什么呢…… 南玉不是痴傻的,她能瞧出来自家娘娘并不快乐,却又无能为力。 另一边,温泠月听见阖上的门,终于按捺不住丢下怀里的裹得严实的被褥,连鞋也不顾及踩上,赤着脚跳下床奔向圆桌上尚未来得及收走的杏仁乳酥。 酥软的糕点一沾唇轻松磕下一大块来,齿痕边缘的松碎簌簌往下落,转眼半块下肚,才稍解心尖痒。 不快乐,她真的很不快乐。 盯了这盘酥糕整整大半日,若非殿内上下都不许她食甜腻,她早就下手了。再怎么不适也不能吃一整天的清粥啊,连碟佐粥小菜都不见,叫她怎么快乐! 尤其是黄昏那位叫嵇白的小侍卫特意送来的薏仁粥,软糯却实在寡淡。瞧不出傅沉砚那一副酒肉不忌的模样,也喜在午后食一碗清淡。 她连连摇头,却想起当时小侍卫笑吟吟的模样,不禁腹诽,侍卫与主子竟能差出这么多来,想必嵇白在他手下也很痛苦吧。 她一定要离他越远越好。 温泠月经历昨夜那人的变化无常后,冥思苦想一整天,最终坚定这个念想。 剩余半块糕点还未全部咽下肚,门外传来窸窣风声,不过羽睫颤抖,连完整一张一闭都不曾完成,那扇门被猛地打开,又飞速关闭,一切皆在她眉眼开合的瞬间。 敏捷手速卷带着一堂风,在门再度合上的瞬间将殿内为数不多点起的烛火掐灭,只剩大片月光,自半敞的窗肆无忌惮地洒进来铺了满地。 暗幕里有一道身影格外突兀。 她左手两指甚至还捏着那半块糕,忽然间不明就里地看着瞬间漆黑的房间,恍惚间对上一双晦涩的眼。 墨色翻涌,那双眼睛却明亮如高悬的星子,温泠月准确撞进去,却看见暗藏其中的无边血色。 杏仁乳酥在颤抖间掉落在地,“啪嗒”一声格外明显。 不等她疑惑出声,来人抽出腰间冷刃贴在她脖颈,彻骨寒的短刃封住一切逃脱的可能,步步将她逼退,直到纤软的腰肢毫不留情地撞上圆桌边缘,喉中才逸出一丝吃痛的惊呼。 “殿、殿下,做什么?”不知是被他手上力道逼迫还是面对这人一向的恐惧,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同他一道而来的还有阵阵松香,宛若不同时节的雪松自高山拂过,席卷着漫山清冽,却不合时宜地弥漫在繁华大殿,也与眼前人衣着不符。 傅沉砚眼中折出危险的光芒,所有皆聚于一处——她惊慌恐惧的眼睛。 须臾,他终于稍显平复,启唇道:“孤竟不知娶回的太子妃有颗八面玲珑心。” 男人的目光紧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章 第七颗杏仁 阿砚在做那事时,没有欺负…… 对于昨夜傅沉砚突如其来的举动,温泠月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事后她细想回忆时又觉得委屈,毕竟自己不过吃个杏仁糕喝个杏酒,碍着他何事了? “娘娘,您这脖子究竟如何伤到的呀,莫非有刺客?昨夜怎不叫我们呢?”南玉帮她换着脖颈上茵出淡红的白纱,不免担忧。 温泠月是最典型的事后人胆大,纵她当时怕得紧,如今缓过神来觉得傅沉砚实在是气人,嘴里嚼着糖翁的力道也不自觉加大,却牵扯到脖子上的刀痕,疼得她皱眉。 “狗划的。” 她平声话音刚落,忽见上菜肴的婢女恰好捧着一叠自己小厨房做的清茶杏仁酪,登时来了精神,忙不迭道:“北璎,快来快来。” 伸手招呼着小女使将吃食放在面前,发泄般狠狠舀起一匙送入口中,却又被烫得不住哈气。 不让她吃?她就吃!就吃! 南玉:“宫里好好的怎会有疯狗咬人呢?” 北璎:“娘娘……慢些。” 疑问悉数淹没在的讶然中,温泠月却失落地来回搅着杏仁酪,直到被一道洪亮的男声打断。 “娘娘晨安,卑职奉殿下之命送一副祛痕膏。” 来人正是日日跟随傅沉砚身旁的嵇白,他抬眼时自然而然瞥去温泠月脖颈那一圈纯白,毕恭毕敬道。 温泠月一怔,那死阎王送的? 这莫非是打个巴掌给颗甜枣,前些时日冷脸惯了直到夜宴当晚忍不住露出真面目,现在又对昨夜的凶狠行径悔恨而弥补起来了? 他好奇怪。 嵇白将药膏交予小女使手中,继续说:“殿下吩咐,您脖颈有伤不便出行,叫旁人见了亦觉得东宫怠慢,故……” 怠慢?何止是怠慢,她能在那阴晴不定的死阎王手下活到今日,实在太不易了!就算近些时日她不曾关注傅沉砚身上事,亦能看见这人每天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多少血腥气。 “若娘娘无事,嵇白便先退下了。”这侍卫礼节温和的与傅沉砚实在一点不像,食杏酪的温泠月不禁脱口问出那她感兴趣了好几日的问题。 “嵇白,你为何叫嵇白?跟着死阎……跟着殿下过得如何?”笑吟吟的面容下是倏然僵直的背脊。 好险,险些将她背地里暗骂他的直白称呼叫出来。 男人显然愣了一下,仿若从未有人在乎过这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时受宠若惊,训练有素地不曾展露在明面上,口中却坦然道:“回娘娘,属下幼时乃流浪市井弃孤,本无名,唯有一姓氏。跟了殿下时,殿下才给卑职起了名。” 温泠月聚精会神听着他的后文,没想到眼前人高马大身形矫健的侍卫还有这般难捱的往事。 他颔首,继续流利道:“殿下说,既然我姓嵇,又那般喜爱黑色,不如就叫嵇白吧。” “……?”这下温泠月僵住的不仅是脊背,僵直向上蔓延至脖颈又至发顶,看着眼前人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她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试图从嵇白脸上瞧出些端倪,可眼前人却依旧不卑不亢,虔诚地说出那句话。 温泠月:“不……这之中,有、有什么干系吗?”她满眼期待,兴许这之中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喜欢黑色,叫嵇白。 傅沉砚是不是有病啊。 嵇白本人倒不觉不妥,甚至觉得是至高无上的荣幸。抬起的眸子分外清澈,一眨一眨同温泠月对视。 她匙中盛起的杏仁酪躺在匙中良久,却等来一个手抖,柔嫩的白酪在匙中轻颤,毫不眷恋地悉数滑落碗中。清淡的杏仁香却从不只弥漫在碗里,在殿内缓缓漾开,直到钻入嵇白的鼻息。 那人眉头微蹙,视线落在那碗酪上,若有所思道:“娘娘不知那件事吗?” “嗯?” 嵇白余光从她脖颈划过,联想到前几日夜宴上惹怒那位的酒酿,犹豫一瞬,不禁提醒:“娘娘有所不知,殿下向来厌恶杏仁,不允许东宫内有杏仁造物。美食美酒……连杏树都不许,紫宸殿外的那棵断杏树已有十年不曾生长了。” “为何?” 温泠月从未听闻过如此荒唐事,怎还限制人吃喝了?竟然连树都不放过……十年,整整十年不让长。 嵇白唇齿犹疑,对上温泠月疑惑丛生却澄澈的明眸,最终还是未开口。 温泠月也不打算难为小侍卫,直到他离去前才艰难从口中挤出一句称不上解释的话来:“娘娘莫责怪,殿下他……有自己的考量。” 望着那抹暗色离去,轻叹一口气低喃:“杏仁甘甜清爽,割舍得了嘛?” 一瞬间,站在她身侧的南玉便察觉到一抹幽怨的视线从某处飘来,一眨不眨地将凉透的碗中杏仁香融入眸光中,等待她的答复。 “那、那……”南玉喉间一滚,她何尝不知娘娘之意。 而对方则轻轻扯住自己衣袖,来回摇晃着,布料在那人手里愈发轻盈,仿若抓住衣袖才能更好将心思传达给她一样。 “南玉,你说怎么办……你也知道的,我打小便爱吃杏仁,是什么佳肴都无可比拟的。”少女声质温软,一句一顿的尾音不觉随捏着衣袖的动作拖长,却不叫人觉得腻烦。 被扯住衣袖甚至连身子都开始微微摇晃的南玉咽下最后一口,接收到那股幽怨后长叹一声,捏住温泠月作乱的手,“娘娘,照搬您那日偷溜去花楼的做派不就是了。” 温泠月这才扬起狡黠笑意,拉过南玉笑眯眯:“好南玉,我保证不被那人发现。” 她不正是等自己说出那句?其实自己心里早早做择了罢。 真是坏心思的姑娘。 却莫名叫人讨厌不起来。 温泠月倏地从凳子上跳起,背过手去口中念念有词:“不就是个杏仁吗,纵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也不信他能探出我每日每顿还有……茶点宵夜都有何种菜肴上桌又都是由什么食材烹制。” “可,若被殿下发现了……“南玉问。 她在殿内来回踱步,“不会!“异常斩钉截铁。 南玉不解。 只见姑娘一脸严肃地走近,悄悄与她说:“躲着他,避着他,他去哪我便不去哪,死阎……殿下晌午走过的路我午后绝对不走,他用过的食盏我绝对不用,他若要见……就说我卧病在床。” 没错,温泠月自始至终对一个月以来总结出的东宫生存法则异常肯定,仿若大佛得到点拨的通透,仙人勘破天理后的醒悟。 想要在那阴晴不定,悲喜不明的太子殿下手下活着,唯有一词为重——躲避。 虽这二字从不曾参与过温泠月前十数年的光阴,对“躲避“二字最清晰的印象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章 第八颗杏仁 若是他不从,你就………… “啪嗒”尊贵酥软的金栗浮霜糕应声落地,残余的半块悉数喂了那块价值不菲的地毯。 她手忙脚乱的动作因皇后那双迫切的眸子顿在半空,显得莫名镇定。 温泠月眨眨眼,似是缓解眼中酸涩,实则疑惑不解。 他做那事?他有对她做过什么事吗? 啊!她明白了,是不是说他欺负她来着。 “母后……”她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若说欺负,傅沉砚难逃其咎。可他做了那么多欺负她的坏事,该从哪里说起才能更显得她楚楚可怜,好让母后好好管教自己儿子。 上座的皇后显然将温泠月的迟疑当作姑娘的害羞,本也不喜难为人,了然于心地掩唇笑开。 没想到阿砚瞧着不解风情,实则是个会疼媳妇的主。 “泠泠你放心,若是他惹你生气了,就尽情骂他,打他,虐待他,折磨他,用他腰上的小皮鞭抽他,烛油滴他……” “娘娘!”久立于皇后身侧的婢女春慕耳根通红,慌忙打断皇后所言,这才叫这般激情豪迈之言不曾流露出宫。 实在是……不忍听。 温泠月眼睛许久不曾阖上,瞳孔震颤的酸涩全无,只唇干喉热。 “母后。” “泠泠你说。” 温泠月:“如果刚好反过来了呢?” 没错!骂她、凶她、欺负她的事他一个不落全都做啦!只是……后两种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好像传闻中太子审犯人时就是那样的。放在闺阁中就是…… 皇后:“反客为主!” 温泠月也上了头:“他不从呢?” 皇后激动:“绑起来!” “您是在同泠泠讲傅……太子殿下?” 望去时,皇后丝毫不若春慕那般羞怯,反倒笑脸盈盈,颇是自信地看着温泠月,眼神中弥漫沉沉的对她的肯定。 “正是啊。” 半晌,才终于想起她的确该好好润润喉,余光瞥向皇后的眼中带着些试探。 莫不是她走错宫了不成? 禹游只有一座皇城,坐落玉京。那便没错。 可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半会她又想不出是哪里。 原来现在宫里时兴这样玩了! 温泠月先前的一堆疑问在喉咙反复滚动几遍终于吐出一个还算含蓄的问题。 “母后,我可否问您一个傅……殿下的问题?” 皇后:“问,你问!” “泠泠想知道什么?他的身量?尺码?特殊嗜好?旧时情史?只要本宫知晓,本宫全告诉你,就算有本宫不知的,本宫今日编也要编一个告诉你。” “……” 温泠月一时失语,连春慕也抑制不住眼前一向优雅的娘娘此刻难得翻涌起的欣喜,偏过头不去掺和娘娘狂语。 春慕:罢了,罢了,娘娘您开心就好,奴婢…… 刚才其实聋了。 话说回来,春慕异常确定,皇后娘娘一切的喜悦都来自不远处怔愣在原地的姑娘。 可竟没想到,娘娘愁了那样久的太子殿下的婚事,最终竟落在丞相千金身上,门当户对却又…… 春慕无处感慨,静静望着温泠月仰着头的乖巧模样,分明与她从无交集,看向她的眼神竟也不自觉放柔和了些。 她自是不知皇后与春慕所想,这一吓叫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极艰难地又润了润喉。 而皇后难得平静些,柔声道:“泠泠你不知,最初本宫与他父皇为他这婚事愁了多久,本不愿违逆他心,便交予他自己做择,却没想到拖了那样久。” 当着皇后殷切的面容,温泠月一怔,疑惑问道:“泠泠所言无忌,母后莫要怪罪。臣妾只是想问,殿下为何要娶我?” 温泠月始终不明白,纵然傅沉砚早就说过数次,他不过是贪图她爹爹的相权辅佐,可堂堂太子何必过于在意这一点?他又为何不去选那左相裴氏之女,不去选那炙手可热护国将军的长女? 非要娶她,又待她凶巴巴的,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早从那些贵女中择一个他喜欢些的且喜欢他的。 莫不是看她好欺负?肯定是看她好欺负! 他凭什么就…… “因为阿砚喜欢你啊。” 皇后直言不讳,毫不掩饰地甩出一句话使温泠月当下竖起汗毛,微微蜷起的手心不觉紧张到潮湿。 似乎是回应温泠月的震惊一般,皇后捏着帕子的手轻轻抬起置于眼尾,一撇一动擦去那并未有过的泪,强压下因激动而过尖锐的嗓音,颇是欣慰道:“因为阿砚他对你,用情至深啊。” 母后是在说傅沉砚吗? 那个杀人嗜血的,昨夜还在拿刀指着她,数日前将她推到地上,一月前还掐着她下颌,威逼利诱的那个太子殿下? 温泠月左右思衬,皇后娘娘膝下唯傅沉砚一子,除此之外据说宫中还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也皆非皇后所生,那么她口中所言,当真是傅沉砚? 莫非他有受虐癖? 不,是施虐癖!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却又觉得眼前温婉的皇后娘娘绝不可能生出那么个大疯狗,偃下气焰来。 “母后我其实……您莫要……”她本欲脱口而处撇清关系的话止于唇间,她记着傅沉砚曾交待她不能叫他人误以为他们二人有别的利害关系。 出于爱惜小命,温泠月最终扬起一个颇是灿烂的笑:“原来是这样呀!臣妾就知道……” 哈哈。 知道个什么啦。 抱歉母后,孩臣骗了您,我实在不想……也不敢,将今日变成我们婆媳间的最后一面。 ——非常喜欢您的泠泠。 直到最后她离开皇后殿外,皇后始终不曾放下熠熠生辉的欣喜瞳色,帕子似乎今日用上的次数尤其多,多半都用来掩唇笑和擦那些笑出来的泪罢了。 当那抹荷粉色的光晕彻底离开寝殿院外,春慕才壮着胆子问她:“娘娘为何这般喜欢温姑娘?奴婢记着她并未与您有何过往。” 皇后笑盈盈:“阿砚心悦的姑娘,本宫自然也喜欢。” 春慕话周旋在心里,反复思量,终究不敢胡乱揣测,在齿间流转磕碰良久也没问出口。 反倒是皇后敛起帕子交予她时顺势说:“你不觉着,温家姑娘瞧着就叫人心底欢喜吗?” 光是瞧她吃糕点也觉得香甜可爱,她不是没看见温泠月瞳孔偶然流露出的震惊,可连那抹极易绽出的失态在她身上就成了谦卑谨慎,一举一动并非刻意,那是真正教养良好家庭女儿自有的柔婉。 但兴许她对阿砚,并不是那般非他不可。 可她却是第一个令阿砚点名道姓要娶的姑娘。 何况……俩人都亲上了! “光是这一点就很难得了。”皇后无意低喃,引得春慕偏头询问,最终也没得到答案。 * 温泠月自从皇后殿中退出后又做起自己老本行。 她迷路了。 事情约莫该从一刻前说起,那时候南玉领了殿内女使姐姐的话去取些金栗浮霜糕带回东宫,叫自己在原处赏桂等她回来。 不久后又从殿中走出个小宫娥说娘娘命她带自己出去,南玉亦有随行小宫娥引领,她这才跟了出去,可谁知中途这小宫娥又被公主的婢女叫走,这才使得她一人在偌大宫中失了方向。 却说上回闲散着进宫还是年初过岁时宫中宴席,她被爹爹带着从未迷路走错过。如今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微弱的记忆是唯一的凭据,可来来回回每一条路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章 第九颗杏仁 太子向你发出邀约,并请你…… 温泠月一脸警惕地看着那人,疑惑他为何忽然开口循礼,莫非又像夜宴那晚吃醉酒了? 盯着他眼睛时触及到冰霜果断撤回视线,这又分明不像。 可否?她敢否吗? 只听他毫不犹豫道:“帮孤拔剑。” “啊?”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傅沉砚抿唇,眼眸沉色,眸光从腰间掠过,又定格在她眼中。 “这不太妥当吧?”她犹豫着,那剑紧贴他腰身,分明用他握着网的右手更好拔,要她来……也太暧昧了吧。 傅沉砚耐心稀薄,金丝雀羽毛拂过他手掌,那人侧身时温泠月才看清,他右臂肩下方有一道鲜血淋漓刺目的伤口,再往下,她才注意到长网下端染上殷红。 “你是孤的太子妃,有何不妥。”他满头阴云,音调蔓延开暴躁本性,少女大发慈悲般,瞧他受了伤才不情不愿地将那把青云拔出。 剑身沉重,与她素日在自家哥哥手中讨来玩的要沉上不少,还需得多施几分力才能稳稳托住。 “喏。” 她将剑递给他,离自己极远,似乎还能感受到这剑搁在自己脖颈上的温度,不觉在心中嫌弃。 傅沉砚没有拿,反而抬手用网轻轻拢住金丝雀,好叫它不要乱跑,对温泠月继续说:“抬起来,对着铁圈砍。” 金丝雀左爪上被钢丝缠成了一个环,环上又套了更粗些的环,不知是坏心眼的人故意套上,还是这鸟误打误撞奔进捕鸟笼中又逃出来时缠上的。 但出现在此处……定是这死阎王,捉鸟不成还把自己弄伤。 温泠月拿着那把硕大的长剑,看着那小小的环,在日光照耀下只觉眩晕,“砍、我我砍死了怎么办?” 傅沉砚难得逸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嗤笑,绝非善意,却让温泠月镇定些许。 “死不了,网都裹住了,就一节铁环在外,你有何可怕的?” 温泠月试着开口:“我能用剑尖磨开吗?” 傅沉砚挑眉,愈发觉得她可笑,“你觉得呢?” 温泠月极度紧张致使她握着刀的指尖微微颤抖,她何曾真的用过刀,神情犹疑着迟迟不敢下刀。 “你越迟钝,它脚上的血便要多渗一分。” 金丝雀被铁环勾出的血一如傅沉砚大臂上的划伤,他却毫无知觉的任由鲜血流至小臂。 她脑中忽地闪过多个性命被眼前人威胁的日夜,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令她吓得一个激灵,青云劈下去的瞬间倏然顿在原处,她手一抖,剑柄陡然落入他手。 短促急切的“嚓”声过后,铁环应声破开,金丝雀也如重获自由般伸展脚爪,却忘记身子还被傅沉砚桎梏。 一道视线从未离开她的脸庞。 温泠月后知后觉地看向傅沉砚,不理解他这样做的缘由。他原就可以用受伤的右手挥剑,为何非要逼迫她这个不会用剑的人去…… 他明明知道她毫无剑术可言,有极大可能砍伤金丝雀。 还是说他毫不在乎那雀儿的命! 秋日,还未到梅雨季,她却觉彼此间云雾缭绕,她无法勘破傅沉砚所想,也不想去理解这种扭曲凶狠的心理。 鲜血将要干涸,他迅速起身,剑在右手行云流水般从半空划过,那一瞬他们身后闪过一道尖锐厉声:“殿下,剑下留人,万万不可啊!” 傅沉砚皱眉,温泠月顺着声线只见嵇白拎着一只锃亮的金笼,三步并两步向他们跑来。 她再回头,却只听见身后长剑入鞘的风声。 嵇白望着他,又转而看她,最终却将视线落在金丝雀上,才松了一口气。傅沉砚似是玩倦了,慵懒地将鸟送入笼中,扣锁的锐响似是在斥责嵇白的姗姗来迟。 自他夺回剑后,就再不曾对温泠月施去一个眼神,转身便往外走。 “嵇白,带着笼子回东宫,别忘了给那笨拙的蠢鸟喂些吃食,免得叫有些人以为孤虐待了它。” 温泠月眼眸瞪大,他是在说她? 直到看不见傅沉砚的身影后,温泠月才启唇问出心中疑惑,“嵇白,这鸟是?” 他负手恭敬行礼,谦声:“拜见娘娘,恕卑职失礼,此鸟乃殿下心爱之物,今日是下人忘了关笼才飞了出来,若是惊扰了娘娘,当真该重重责罚。” 温泠月摆摆手,讶然:“这金丝雀是他养的?” 他肯定,后又补充:“殿下恐它受伤才特意只身来寻,没想到还是受了伤。”他看见金丝雀左爪上的红痕,落寞道。 “哦。”她长长应声,心思并不在此,又道不明现下究竟在想什么。 嵇白又说:“适才卑职失言,惊扰了娘娘也当责罚属下。嵇白误以为殿下挥剑是要伤娘娘,这才惊呼。” 看着躬身的男子,方才她握剑时的心思陡然暴露。她那一瞬对傅沉砚的厌恶里竟闪过将剑劈在傅沉砚左胳膊上的想法,实在后怕。 可傅沉砚为何要转圜一圈,最终把剑夺回呢? 她想不通透,只当是傅沉砚那股子顽劣阴险在日光下暴露作祟。 “无妨。” * 直到她在嵇白的引领下随他和金丝雀一道出宫,瞧着停在宫门外的太子马车发怔。 他怎么还没走? 嵇白先一步上前将珠帘掀开,“娘娘请。” 入目便是傅沉砚那双意外白皙的手指随意地撑在左额角闭目小憩,乌发倾斜而下,如瀑般落在金纹墨绿华袍上,懒散又矜贵。可眉心却微蹙,略微的不满显然是因为等她。 温泠月犹疑了一瞬,直到看见南玉在后车的身影,才别扭着上了傅沉砚的马车。 待她一落座,马车顿时摇摇晃晃离了宫,车窗是独特的镂空形态,大片日光洒在他侧颜,依稀能见本微不可查的柔软细毛,将他雕饰的攻击性全无。 珠帘玉坠在缓行中叮咚作响,清脆婉转似乎助长了他的睡眠。 可他终是未睡,右臂的伤痕已彻底干涸,嵇白在一窗之隔的帘外骑马,也没有开口。 温泠月自觉在与他并坐的中间留出一道分界,脊背僵直地不敢越雷池半步,满心盼着下一瞬就驶到东宫,她才好一溜烟跑回自己寝殿。 马车摇摇晃晃,车夫知太子受伤,故并未疾行,随着催眠的珠玉磕碰声,温泠月疲累一整日终于不敌困意,不知不觉也忘了现下处境。 她嗜睡,在温泠月看来的确没有什么是比睡眠更重要的了。 可傅沉砚并非她所期待的木雕,她昏沉之际,他在无人言的寂静中随口:“过几日不要乱跑。” 她愣了下,才意识到这是在同她说话。 “嗯?” 温泠月多少有半分愧疚心,对于将才她误将傅沉砚当作捕鸟作乐之辈,甚至以为他是不顾金丝雀性命将之看作玩物的卑劣小人。 傅沉砚心中有思,没有察觉她的混沌,沉默片刻后自顾自说:“孤的意思是叫你这几日老实待在宫中,无论母后亦是父皇传唤都不准出宫,届时有一场特殊的宴,孤需……” 舒缓轻微的呼吸声从右侧徐徐传来,傅沉砚声线彻底被定在半路,他咬紧牙关格外阴沉地转过头,怒意在心底泛起苗头,果不其然是温泠月已睡着后的平稳神情。 他的话她当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温泠月闭目时睡得香甜,她也不想的,可这马车座椅柔软,垫子是蜀锦绣制极是丝滑,车夫驾车速度刚好,珠帘声也刚好,只有一个嘈杂的男声异常惹人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章 第十颗杏仁 所以,阿泠想起我了吗?…… 某些时刻温泠月觉着自己也是个精打细算之人。 譬如傅沉砚说十日后不要出东宫,今日第三日,定是无妨的。因此她便坦坦荡荡出宫赴了友人邀约。 对,正是那大清晨拉着她去花楼吃酒的那位。 “阿颂!” 温泠月下了马车便见那明艳女子,束这高高的发髻,发下缠满妃色珠玉,灿烂如虹的吏部尚书次女,元如颂。 被唤的元姑娘一下回身便见了她,欣喜溢于言表,“小月儿,你来的好生慢,莫不是嫁给太子殿下便懒怠了起来?” 元如颂伶牙俐齿,如往常般揶揄温泠月,自小一道长大的情谊总不会因一方嫁娶便生分,纵温泠月嫁成世间除帝王外权势最盛的男子也无碍。 “你怎又来花楼,日日吃酒,身子能受吗?”温泠月疑惑,身后是那颇是熟悉的三层繁楼,即便站在门外也能听得内里时时传来的杯盏交换声,好在现下不是清晨那般的诡异时辰。 刚过黄昏也叫花楼展现出真正的热闹来。 元如颂抖抖肩上滑落的茜色披帛,满脸怨气道:“我正是要气气那呆子!” 她们并肩而行,温泠月不知不觉被气鼓鼓的元如颂牵至一楼角落一张木桌落座,只见她倒了一杯又一杯,就是话不入实处。 “好好,可徐家哥哥人向来是好的呀,温润如玉谦谦公子,你还总与我夸他……” 她话未完便被元如颂猛烈的放杯声打断:“拉倒!他就是个书呆子。” 徐家诗书传家,长子徐衡是个有出息的,与她大哥哥来往甚密可谓挚友,去年又高中了举人前途无量。 而元如颂、徐衡与她三人又是一道长大,来去见元家小女和徐家儿郎郎才女貌也明目张胆的背着温泠月有了私心。 眼下婚约在即,温泠月实在想不出像徐衡那种只会舌灿兰花,满肚子除了诗书颠不出半两杂心的人究竟因何事叫阿颂这样动怒。 “小月儿你是成过婚的,你也知晓吉凶有多重要,可那人放上去给媒人的单子上,竟将我的生辰写错了!”她猛灌一口清酒,酒杯拍在桌上啪啪作响,“三月十六,写成三月初六,你说他安的何心?他就是没有心呐!你说是不是!” 温泠月被一连几个问句击中,其实她心中有愧,她不知吉凶重要,因为嫁给傅沉砚已她是人生大凶,大婚日吉凶又有何妨。 但阿颂生气,她也生气,于是拍桌附和,“太不应当了,徐衡又不是第一回见阿颂,年年都过的日子他怎么会写错?书都读傻了。” “是吧是吧……”元如颂不禁染上些哭腔,她一向认为这般小事徐衡不会不记得,虽然是小事,却也实在伤了她的心。 “罢了,负心汉我才懒得理睬,大不了不嫁了,叫他和那些诗书过日子去罢!小月儿你也心狠极了,入了东宫都不念着我了。”元如颂显然已经吃醉了,心直口快想到哪便说到哪。 对桌原先不欲饮酒的温泠月欲哭无泪,被提起这桩伤心事也倒起酒来,顺手从桌中央的碟子里捏起一枚褪去皮的杏仁酸楂佐酒,鲜红的山楂内里是微甘的清爽杏仁,两个伤心不到一处的姑娘不知不觉将一碟拾空。 “阿颂,你放心,我心里最爱的还是你。”温泠月三杯下肚就晕晕乎乎,口齿不清却异常坚定地吐出这一句。 不等对坐半趴在桌上那个脸与衣裙一边红的姑娘作声,托着盘子便起身去柜台叫掌柜换上新的杏仁来,余光不经意瞥到那柜台之上还有一碟鲜红包裹着莹白的酥脆圆果,不知是哪桌的,还未拿走。 等待时间过久,她索性坐回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元如颂谈天,不若说是元如颂滔滔不绝倒豆子般控诉徐衡的只爱香墨不惜美人的种种恶劣行径。 倏然间,元如颂冒出一句:“小月儿,你如今接触到那位,他当真如传闻所言,那样暴虐无度吗?” 温泠月肘微弯置于木桌上,懒散地托腮,忽然提起傅沉砚,那股子不爽腾地升起,正欲开口与友人辨之一二,却蓦地瞥见正门处匆匆闪过一人往二楼迈去,酒意微醺陡然消灭殆尽,连发丝险些竖起。 傅沉砚! 那人一闪而过的侧颜闯入她视线里那抹颇绣金黑袍颇是尊贵,腰间碧绿玉佩附加,定然是傅沉砚错不了。 几乎是下意识往后缩着身子,好在那人并未看见她。 “小月儿,你怎、怎么了?”元如颂磕磕巴巴,却也注意到友人的不对劲。 温泠月不假思索直言:“阿颂,我们得走。” “怎么了?” “被厉鬼缠身,发现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她好想说,可思来想去,被傅沉砚发现她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然后迁怒与她和逞一时口舌之快发泄愤怒比起来,还是前者保命重要。 元如颂却与她不同,这一闹令她的酒意也消退几分,一把将温泠月拽回座位,义正言辞:“小月儿,你不要怕,有我在,厉鬼之类统统绕路。” 温泠月快急哭了,这回又不能逃走,若是叫傅沉砚待会发现她偷溜出东宫还来花楼,又不知该如何对她。 元如颂自小骁勇,大手一挥,格外坚定:“吃你最爱的杏仁山楂去,这儿……”她拍拍桌,“有我来守着!” 温泠月确定阿颂彻底醉了。 视线顺着她手肘看去,旁横七竖八的空壶昭然若是。她彻底心如死灰,总不能把阿颂一个人丢在这里。 没准她眼花,方才喝醉后看重影了,看出幻象了,想刀人心切看见不存在的傅沉砚了,都有可能,对吧。 可当她起身准备去拿掌柜新盛的杏仁山楂时,却见一侍卫打扮之人端着自掌柜处拿的碟子往二楼去了。 温泠月并未在意,去到柜台只见一碟红白果,拿回桌上时元如颂自然捏起一颗,觉得味有偏差,只认为是自己被酒酿熏得不大敏锐。 分明还是一碟下酒坚果,温泠月却再无食用之意,浅啜着杯中清酒,开始怀念起月夕夜宴当晚的杏仁佳酿来。 自后来傅沉砚深夜发怒后,也将小厨房剩余的酒酿忘却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章 第十一颗杏仁 哪有看两眼就喜欢上的!…… 温泠月只觉耳根升起滚烫,慌忙后退以远离他有温度的指尖,不明局势,又实在听不懂傅沉砚的话。 沉默片刻后,她慌不择路般脱口而出一个问题以将氛围扯远:“殿下在此,不会误了事吗?” 她也不知道傅沉砚能有什么事,大抵是去杀人或是杀人的路上,或许兴致使然才忽然叫住温泠月,可那是不是说明,她方才在花楼见到的那个人,正是傅沉砚? 视线下落,正是那绣金的黑袍,分毫不差,可又分明有哪里不对劲。 男人不知听到什么好笑之事,抱臂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那些场面话永远莫想从我口中说出来,应付那些冠冕堂皇的老头最叫人心烦,也只有他喜欢相与吧。” “他?”温泠月听不懂他说的一个字,却隐隐约约觉得怪异。 男人见温泠月的反应来了兴趣,恶趣味地勾起唇角,将才的抱怨和不屑骤然消失,倒有几分故作玄虚:“对啊,正是被你唤作太子殿下的那个他,他平生最喜欢权势了。” 温泠月不作声,试探性往前挪了一步,仔细观察这人的神态,确认无误后又轻轻往前凑过去嗅嗅。 没有酒味啊。 那他在说什么胡话? 莫不是疯了?受什么刺激了? 温泠月顿悟了,了然于心地点点头,低喃道:“果然是杀人杀麻了吧,都说阎王还得休息,他日夜不分的生气拔剑,受刺激也是合理的。” 繁星满天,夜幕呈黑蓝色心甘情愿成为星子后无声的景,弦月高悬照亮他们所在的青鱼街。 少女荷粉色的淡罗裙与男子纯黑繁花暗锦袍子对比鲜明,却意外的和谐,旁人若是不驻足细观,想必也只会认为是一对小鸳鸯在街边谈情。 “阎王?”傅沉砚眼睛一亮,轻笑着逸出听来的称谓。 少女被吓得够呛,连连道歉,暗骂自己音量太大,想着该如何找补,却被他毫不生气的语调打断。 “倒是有趣,不过若孤来讲,叫死阎王似乎更恰当些。” 她蓦地瞪大眼,惊恐地看向眼底戏谑的傅沉砚。他、他什么时候知道她骂他了?该不会次次都被他听去了吧? 傅沉砚并没有温泠月意料到的暴怒拔刀,只有久久不散的调笑,凑到她耳边对温泠月轻声道:“嘘,这是阿泠与孤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他哦。” 耳边喘息的余温还未消弭,温泠月却看着眼前迈开步子似乎眸中激动的男人,觉得陌生。 “他”是谁?傅沉砚为什么要管自己叫“他”? 月夕夜宴那日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她似乎觉得这是那个夜宴醉酒的男人,而非平素的傅沉砚…… 她一定是没睡好,头脑恍惚了才会有错觉。 思虑间,她的手被一双带薄茧的大手包裹,轻快地牵着她向路边荧亮处迈开,循着男人冷白的指尖向上望,依旧是傅沉砚温和又嬉闹似的表情。 “上回夜宴中未完的话本,孤带你去瞧瞧现场。” 她满腹疑惑,知道被牵至青鱼街那传闻中最大的露天戏台,她才明白傅沉砚话中含义。 因台上滔滔不绝的话本先生正在戏说时兴话本中最著名的情节,讲的是男女主角儿初遇时惊鸿一瞥的那一眼。 这台子是极好的,先生在前讲时,后头两名貌美戏子正随先生言语间将那短短几行文字以动作展现。 台上高悬特制粉月鱼灯,桃粉色灯笼纸内里绘制双鱼戏珠的花纹,还随周遭乐人弹奏轻轻辗转。 傅沉砚看到兴头上忽地侧目想与温岭月说些什么,逸出的第一个字还未全然展露,便被那惊为天人的一眼堵在嗓子里。 姑娘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戏说,桃红花灯上的金鱼在流动的色彩间恰好将少女包裹,她脸上映出金鱼倒影,本就柔和的侧颜被浅粉和金鱼勾勒的灵动可爱。 傅沉砚微眯着眼看着温泠月的一颦一笑,清澈却饱含深意的眸光似是透过她看着那个“他”决意娶的姑娘是何模样。 不是没想过那人会婚娶,可太子妃同样也作为他的妻,于现在的自己而言终究是个新奇之人。 可巧,他自己对眼前这个女子颇有兴趣。 “嗯?” 察觉到傅沉砚的声动,温泠月也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戏台上挪开。她正看得心脏狂跳,转身时却不小心触到傅沉砚温热的指尖。 周遭萦绕淡淡蔷薇花香,分明不是这时节开放,他却分明在她身边嗅到了。 男人的惊艳转瞬即逝,被耳畔乐曲的影响,他望着台子上主角含情脉脉地眼不满地对温泠月道:“你瞧这平平无奇的相遇,哪有看两眼就定情喜欢上的?” 这一瞬温泠月几乎忘记身边人的身份和素日的厌弃,倒向成婚前和元如颂一道来看戏时一般,自然地接道:“那依你所见应当?” “自然是惊心动魄的,既为相爱,后来的坎坷心酸自然应当以一个旷世奇缘开启,才算好看。” 傅沉砚沾沾自喜,其实他也没看过多少,只是认为大抵应是这般。 温泠月没有回应她,只痴痴地看着台上的戏,这回出来,下次再有能溜出东宫的机会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阿泠饿不饿?那边摊子飘出的软酪味好香,定然极甜。” 他忽然说出这句,当温泠月抬起头时一下便看见男人眉眼笑得灿烂无比,眸光真诚。 本以为他是饿了想去买些吃食,没成想下一瞬眼前便出现两盒不知是他从哪变出的软团子。 “喏,想吃吗?” 他故意调笑,瞧着姑娘欣喜地插起一枚雪白的团子送入口中,唇畔勾起的弧度颇是满意。 软酪甘甜,薄皮上一层糖霜似白雪落入山间,铺了薄薄一层倒让内馅变得更加柔和,滑入口中时格外细密。 咀嚼间,她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不可思议地看向傅沉砚。 这糕点里的内馅是……杏仁碎啊。 傅沉砚还没吃,以为她是觉得太好吃了,骄傲地扬起头:“如何,是不是觉得孤很好?不过无碍,孤当然能猜到阿泠会这样想。” 在兴头上他自灿烂的傅沉砚没成想却等来一句:“殿下,你为何会……嵇白没有跟随您吗?” 他随意道:“甩开了,那小侍卫也够难缠。” 他不对劲。 小侍卫?他怎么那样唤嵇白? “你是不是……” 温泠月本欲再问,那人却抢先凑上她耳边,玩味道:“你对他身边之人了解多少,太子妃?”说罢他坏笑着往口中丢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章 第十二颗杏仁 你暗恋孤? 秋霜露浓,枯叶遍地。 温泠月靠在窗边,怀中持一小册,风从窗缝内卷入将膝上的本子翻动几页,均是空白,唯有最靠前的五六页有墨色涂画的痕迹。 当画册停止翻动,才看清温泠月适才新作,墨迹还未干涸的草图。 一个曲里拐弯的小人,手上捏着一只碧绿玩物,眉眼大抵是灿烂笑着的。而另一侧是个拿剑的小人,眼睛只单单用一道浓重直率的横一笔带过,潦草荒谬。 又是一阵秋风,她两指间无力夹着的细毛笔从指尖掉落,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咕噜噜径直滚到书桌腿边,发出磕碰的清脆“砰”声。 她不知何时蜷缩着靠坐在巨大的雕花轩窗边睡着了,呼吸平缓而微弱,牵动发丝从梳理完备的额角悄然垂落在眼前,发尖在阳光下渐进透明。 这般的祥和从晌午一直持续到现在,看来不会持续太久,因为殿内木门被推开,南玉刚一迈进来便惊讶地大叫:“娘娘,您怎么不裹件毯子呢,怎还开着窗就睡着了呢!” 清脆的声响吵醒了熟睡的姑娘,她睡眼惺忪地看着南玉匆匆走来用毛乎乎的披肩将她围的严严实实,整个人落入温暖的安睡乡,却格外清醒。 “南玉……你来啦。” 意识不明,话语先行,刚想起身下去,下肢的麻木令她猛地一个踉跄,连膝上的画册也随之掉落在地。 画了那两个小人的纸页连带着倒扣在地毯上,温泠月眼尖地想拾起,却被南玉抢先一步,那令她羞耻的画作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另一个姑娘眼前。 “小姐你、你……”意料中的惊讶如期而至,温泠月只后悔自己的大意。 南玉一句话说不完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让温泠月更加躁得慌,小脸通红,慌忙将那本画册拿回来,顺势将毛笔也整整齐齐挂好在书桌笔架上。 以掩饰自己的害羞般,温泠月慌忙纠错道:“南玉你叫我什么?口误了是不是,还笑,本宫不许你再笑了!“她匆忙握住南玉强忍笑意的手,故作凶狠道。 “娘娘,南玉知错,但是……” 她没忍住的笑又要逸出来,“但是您怎么还在画小人画啊,从前在府上您那满满当当两个本子叫老爷请的画师先生都笑得不停,现在成了婚竟还是喜欢画。” 她嘴硬,“那是先生刚好不喜欢这画风……”余光瞥见那两个风格迥异的小人,心里困惑从未解除。 那是她睡前画的,那夜忽然出现的傅沉砚让她对这人的疑惑放满。 月夕夜宴上放鸳鸯灯的傅沉砚,醒来拿刀相向的傅沉砚,宫中对她恶语相向的傅沉砚,那天带她去看戏台的傅沉砚。 究竟哪个才是他? 可又为何,她有些时刻甚至有这是两个人的错觉。 “南玉,你说有没有一种病,患病时会时好时坏,忽然开心又忽然发怒,像两个人一样?” 温泠月敛起笑意,不经意向关窗的南玉甩去这个问题。 小女使想了想,将窗子阖严,坚定道:“没有。” “真的?” 南玉说:“我想是的,我祖父曾是村子里的老中医,从未听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哦……” 自那天以后,她就再没有见过傅沉砚,只有东宫之内偶然传来紫宸殿的动静,才勉强得知自己那位夫君的行踪。 其实不用说她也能猜到一二,不过就是去处理政事,入宫,去诏狱逛逛,再随心所欲处理些命薄之人罢了。 当太子也不过如此嘛。 忽然,她一个激灵从桌上弹起,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诡笑,还应当加上一个爱偷偷摸摸看话本子,逛戏台子的名号。 “傅沉砚啊傅沉砚,想不到你枯燥如斯的生活中竟还能体会到那种好玩的东西。” 她无奈摇摇头,腹诽个不停,院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南玉,外头怎么了?” 南玉摇摇头表示不知,这时从外头冲进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女使,回了她的话:“不好了娘娘,外面殿下刚回来,生了好大的气,将全府的下人都叫去了,刚才还叫嵇白重罚了个小太监呢。” 温泠月闻声瞪大双目,他又发病了? 脱口而出的却是:“殿下为何生气?” “据说是鸟丢了,那个被杀的下人喂鸟忘记关笼子了,殿下当即就生气了。” 鸟?该不会又是他那只金丝雀吧。 温泠月悄悄探出半个身子往外探去,果然福瑜宫外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稍远处还能听见那个熟悉的怒吼,若不是担忧惊到飞鸟,恐怕那片的树都要翻过一遍。 “疯了么,鸟飞了怎么寻回来,东宫又不是有顶的。”她捧着那本画册收回目光,转身时身后却响起嵇白的声音。 “娘娘午安,卑职特来询问,娘娘可有见到那只金丝雀?”他额头因焦急奔跑而渗出细密的汗珠,说话时却平缓。 她摇摇头,那人只好作罢,匆匆赶往下一处。 温泠月正遗憾着,嵇白又返回来对她道:“娘娘若是见到,定要唤卑职过来,那只金丝雀……对殿下十分重要。” 话底潜藏的焦急融进疾走时的风中,背景是傅沉砚在远处因烦躁而不间断的怒意,回归现下她的福瑜宫这片寂静,她竟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在心里。 心海里蓦地浮现出傅沉砚那夜并不算凶残的对待,还带她去看戏台子,又给她买糕饼……更是有些放软了对他的态度。 人总要有些爱好,没准傅沉砚那种变态复杂的阴晴不定就是用养鸟平衡的也不一定。 同样的,倘若她再也吃不到杏仁,想必也会和他一样难受吧。 温泠月怀里的画册被捂的很热,这其实是带入东宫的一本空白册,潦草的绘画是她对东宫的全部记录,里面最初的几页是绝对不能叫傅沉砚看见的。 因为那上面—— “娘娘,金丝雀是什么样的?”南玉忽然开口。 温泠月搂紧画册思衬道:“通体金色羽毛,小小一只,很可爱,但是傅沉砚那只呢不大一样,它左边的翅膀……” 她的话倏地停住了,因为不经意抬眸的一瞥刚好看见了这样一只通体金黄,小小的一只鸟儿,呆呆静静停在她的窗棂旁的树枝上,歪歪头看着她。 视线顺着它黑亮的小眼睛往左侧翅膀望去,它左边的翅膀上有一块凹陷缺口。 金丝雀! 她悄悄将珍贵画册放于一旁石几上,蹑手蹑脚地向金丝雀走去,在双手即将触到雀儿时,它却忽然拍拍翅膀飞起来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3章 第十三颗杏仁 给他点颜色看看 她怀疑她听错了。 秋风绾起散落的发丝,轻飘飘扬在耳后,她把那人怒时的话听错也情有可原。但—— 看他复杂的神情似乎并不是她听错了啊! “啊?” 傅沉砚全身戾气总是不会褪的,疑惑不解也只是暂时遮蔽住戾气罢了。 正如此时他站在她面前,手中画册大敞着,旁的下人不经意望去都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轻咳起来。 温泠月疑惑他为什么是这副神态,紧张地向下望去,同样是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偏偏是这一页! 偶然翻开的第二页正好是孤零零的两个人。 只是姿势异常怪异。 一个人半伏倒在地上,似卑微的示好求饶,委屈至弯曲的眼角淌下不争气的泪水。 而另一人则风光满面地站在一旁,左脚踩在地上之人脊背上,右手高举修长宝剑,耀武扬威般高高弯起的嘴角因画者过于激动变成了龙飞凤舞的一笔,嘴勾的都超出了脸的范围。 这是她的鸳鸯灯和鸟哨都被那人以一个不可理喻的姿态全部处理掉的那夜,她风寒烧糊涂时忍不住愤愤之心而绘制的佳作。 当然这完全出自她混沌时才敢动的大逆不道之心,是醒来后回想起那幅画便能谴责自己一番的状态。 因为那站着的胜者是她,而被打倒在地流泪的是……太子本人。 嘿嘿。 犹记那一夜,她梦中的自己已然站在东宫的中心,脚踩万千只残破鸟哨,而那始作俑者卑微地伏在地上亲手粘好一只又一只鸟哨给她赔罪。 在场的旁人一言难尽地看着温泠月,对峙的两人皆是她们不可忤逆之人,因此不敢多言,这场奇妙的战争便只是她与他之间纠缠的纷争。 可傅沉砚怎么添油加醋到……她那什么他上。 只要目光移到画纸上便了然。 温泠月的画技是连训练有素的先生都忍不住笑出声的水平。 五官是线条,服装是几笔勾勒出的颇是诡异的线团,傅沉砚散着头发,她也散着头发,故……画中两位潦草小人雌雄难辨。 然而画中少女身上特有的发簪是唯一可辨识之物,但手执画册之人好像……并未看出来。 “殿下,呃……金丝雀已找回,不若我们就先……”被定在原地良久的嵇白终于开口,笼中金丝雀似乎察觉到异样,蹦蹦跳跳至笼边,眨眨圆溜溜的小圆眼,好奇地看着这二人。 傅沉砚眉心微蹙,他紧紧盯着温泠月,“你说,平白无故临摹孤,还藏着掖着画的如此赏心悦目,岂非心怀歹意?” “孤在大婚之夜告知过你的事,莫不是都忘了?” 温泠月当然没忘,那夜他对她挥之不去的厌恶仿佛还在昨夜。 * 大婚那夜,他曾在离去前用只可他们二人能听去的话低声说过:“孤的最后一个要求极简单,做孤的太子妃绝不准对孤动任何心思,无关好坏。” 她曾反问:“那殿下呢?” 当时傅沉砚嗤笑后是眼中永夜难明的冰凉:“在孤身上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 傅沉砚对她提出的条件,她没有驳回的资格。 这一切在场之人自然不知悉,他们被狠狠钉在原处,不为别的,只是太子殿下说这画上的他……赏心悦目? 南玉忍不住又瞥了几眼白纸上的潦草小人……抱歉娘娘,若要责备,就事后尽情责备奴婢吧,现在忍住不笑好难。 温泠月的重点则与旁人不同,她怔愣在原地,猜测着这人的想法从何而来。 他说她暗恋他,总得有证据,可画上不是她踩在他身上么。 莫非他不仅是个施虐癖,还是个受虐狂? 但即便他是个变态,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 傅沉砚他…… 真的是非常有眼光啊! 温泠月海浪般的猜测没有一滴渗进傅沉砚心里,他眼中复杂变为狠戾,再呈一种规则底线被打破的阴森。 傅沉砚平生最厌恶这一点,分明答应他,又为何违背允诺之事。 有什么旧时忆将要破土而出,他眼中暗潮翻涌,用尽全部戾气压下将要重见天日的某些记忆,仿佛重复过无数遍,熟稔到成为习惯。 为何要有情?为何要对他动情?为何要将百无一用的情感施加在他身上? 他视线渐渐不再只是单纯的错杂,犹如刺猬在感知到伤害将要来袭前率先竖起浑身的尖刺。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浪潮翻涌呼啸,他也变成了那只竖起全部利刺的刺猬。 全身戾气都对准她一人。 “说话!” 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一下将心中思绪搅乱,温泠月惊慌失措地摇摇头,第一次真正感知到傅沉砚的可怖。 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她却第一次被吓得有些想哭。 分明……不是这样的。 “我、臣、臣妾不该这样画殿下,也没有过多余的想法。”她咬紧下唇,对上傅沉砚的瞳孔后慌忙离开,不成想无意中竟加深了她的刻意。 但温泠月向来不会辩驳,关键时刻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嘴上愣是伶俐不出半点。 虽然她根本不知是什么触怒了他,但她知道现在不能惹他。 傅沉砚心底难以分说的情愫升起,看着眼前女子却忽然垂下头闭上眼,似乎想将什么从脑中甩脱。 恰时,嵇白觉出不妙,及时开口制止了这场闹剧,“殿下,方才使臣遣人送来了答复书,来人还在紫宸殿外恭候,实在不能叫那边人等候太久。” “他是等不到便要去死吗,连孤寻雀的时辰都等不了?”傅沉砚怒意未消,嵇白仍旧垂首,不卑不亢候在一处。 傅沉砚仔细盯着温泠月的表情,想要看出分毫不对劲,最终脱口而出的反而是:“走吧。” 临走前,他再次像大婚之夜一般,双唇贴近她耳畔,极具警告意味地用仅可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调说:“不要动任何心思,因为无论是什么,孤都会将之扼杀在萌芽时。” 分明是极近暧昧的距离,可每个字都不带情意。 傅沉砚平生最不擅长接触女子,或许应该说是抵触。 温泠月没有哭,看着傅沉砚离开,她心里只有一遍遍重复着的:他的意思难道是说我不该把他画的这么好看? 世间见过温泠月绘画不笑之人寥寥,难得今日遇见一个,还是个精神不大正常的。 她没有被吓到,可他凭什么吼自己?她承认自己有错不该对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敬,但他凭什么说……说什么喜不喜欢的,她才不要喜欢他,总是那么凶! 谁也不曾猜到这二人歪到远山沟里的奇怪心思。 一如嵇白跟在傅沉砚身后拎着笨笨金丝雀笼子,本以为殿下对太子妃总是与旁人不同的,没想到连温泠月都攻不破殿下的设防。 他从小跟在傅沉砚身边,清楚知道他变成如今这样是因为什么,但那是个绝对不能说的秘密。 而当他为了平复太子殿下险些爆发的逆鳞而斗胆问起傅沉砚对那幅画的感想时,傅沉砚神色淡淡,不假思索轻蔑道:“画得那么像,以为谁看不出了?” 嵇白一怔,又问他觉得哪个是自己。 傅沉砚白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废话,当然是那个举剑的,踩着地上那个落魄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4章 第十四颗杏仁 围墙内有狗 今夜雾气弥漫,青天白日早已过去,想必不日将有一场雨,连绵不休。 问月街上闲人杂谈不过气候琐事,唯有裹成个粽子的温泠月心事重重,虽说不是第一次逃走,但对方是那个变态,她心底总是惴惴不安。 不难猜到傅沉砚回去发现她不在后是什么表情,要杀要剐多少遍也无所谓了,反正她也不是没被他威胁过。 自己该不会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诞生这一念头的瞬间温泠月心底一凉,飞速将之掐灭,太恐怖了! 内心复杂的原因大抵是因为那个莫名灿烂笑着的他,某些时刻能给她没有那么可怕的错觉。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她绝不能让傅沉砚那种心思得逞! 姑娘躲在马车里缩成一团,用层层薄纱织成的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自鼻尖往下垂落一条白色纱巾,往车窗外打量的目光多少带着些惹人发笑的鬼鬼祟祟的意味。 南玉担忧道:“娘娘,我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小女使的担心不无道理,那身惊艳绝伦的盛装就那样被温泠月毫不留情塞在被褥里,不知从哪动的心思,还故意将其摆成人形…… 温泠月当时颇是自得地说这样儿瞧着像真有个人躺床上养病一般,再传至傅沉砚身边侍卫的耳中,兴许能蒙混过关也说不定。 反正……她是有一部分留在东宫里的。 温泠月摆摆手,不知哪里来的肯定:“阿玉别怕,东窗事发,我保护你。” 马车在摇摆间驶出繁华坊间,一帘之隔以外充分显现玉京傍晚的静谧。 她逃跑的目的地起初并不明确,直到一物出现在她脑海里,欲.望变得清晰起来。 私藏的杏仁佳酿她早就喝完了,她不贪,但自知道傅沉砚对杏仁那事以后,她也不似往日那般明目张胆,意兴倒是少了许多。 恰逢二哥哥归京,皇帝为答他平定戎西之功,撒手指了座京郊园子给他。温泠月受二哥邀请多次却总难寻闲暇。 据哥哥说这园子里夜晚静谧,池边烟波浩渺实乃仙境,附近没多远又有…… 有什么来着? 温泠月记不太清当日二哥随口提及的后半句,只知道现在能避一避的地方只有二哥的园子了。 西林园内守卫寥寥,想必因温既墨温将军声名在外,无人敢来冒犯。而刚好他不喜欢人多之处,西林园子也能平添一分安静。 只是当她走在园内时才得知,今夜二哥哥在园子里会客。拜访之人恰好是左相裴弘,及其女裴晚。 她本无意打扰,又怕误了二哥哥的事,故打断了通报小厮的话茬,寻了殿附近的一座流水亭靠在圆柱子上小歇。 二哥没骗她,池塘当真烟雾笼罩,游鱼金红交错在一脉雾色里明灭可见,水波粼粼银芒叫她看得眼晕,也不知那场宴何时结束,亦不知今夜该如何回去。 她的一时冲动总令事后手足无措,好在她早已习惯。 “温泠月?” 一道突兀的女声打破雾光池寂静的氛围,话音里带着轻佻的惊讶。 姑娘循声看去,来人竟是本应在殿内当贵客的裴晚。 与温泠月不同,裴晚自有一种甘泉清露的淡雅仪态,眼含秋波,纵是静静站在那里也是楚楚可怜的柔婉,简单来讲,玉京万千公子的白月光本人。 现下她一身水蓝罗裙,眉心微蹙站在亭口,看向温泠月的眼里有几分挥之不去的厌烦,却刚好被她明显的冷漠掩饰地滴水不漏。 温泠月没太看清她的眼神,“裴晚?你怎么来这了?” 裴晚极在乎高门贵女声望,举手投足尽显矜贵,自然不可干出从宴中偷跑之事。 “不能吗?”她轻声。 兴许因为当场只有她们两个人,裴晚也不屑于虚与委蛇,直白道:“温将军盛名远扬,我父亲来庆贺将军拿下戎西,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太子妃。” “太子妃当真好悠闲。” 温泠月对她刻意加重话音的那三个字的称呼有些烦躁,不动声色地皱皱眉。 她其实不那么喜欢裴晚,也不太喜欢她家里。 虽然自己对朝中事并不了解,但也知道左相一直与他父亲过不去,处处刁难一类常有。而这个姑娘不知为何在为数不多的见面里总是表现得很讨厌她,不显山露水的厌恶最是难猜。 “你别这么叫我。”温泠月不甘示弱,声质强硬了起来。 刚走到她面前,裴晚身后跟随的婢女却匆忙寻过来,道:“小姐,大人唤您透完风快归宴呢。” 温泠月还没缓过神,便被她不怀好意的邀约击中,“太子妃娘娘也随我一道去罢,毕竟温将军是娘娘兄长,躲在这忍受夜风也不好吧。” “裴晚你……”她不明就里地看着蓝衣的裴大小姐快步将她带入大殿里,明晃晃的烛火将所有死角照亮,温泠月一抬头就看见正中端坐的温既墨,她二哥哥。 “温将军,父亲,裴晚贪凉回来晚了,在此领罪。但没想到透风竟偶遇了太子妃娘娘,幸好晚儿出去了一趟,否则还不知娘娘要在外躲避多久呢。” “谁躲了……” 温泠月暗中纠正,她那叫堂堂正正坐在亭子里,又不是什么猫猫狗狗,缩在草丛里躲着什么。 温泠月想到她为何和裴晚相处觉得别扭,就是因为这人说话,虽然总是柔柔弱弱声音挺好听,但是不知为何裴晚每次说的话都显得她像鬼鬼祟祟做了很多错事一样。 裴丞相看见温泠月,忙恭迎道:“娘娘竟有兴致,不过臣想着今日似乎不曾宴请……太子妃?” 他又来了!她不知裴伯伯那种嘴上客套逢迎,实际上一点喜悦也没有的话说出来做什么。 “泠泠?”温既墨亦是不解,没想到她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她本以为今日不年不节应该只有哥哥一人,却没想到闯进狼窝了。 直到落座她都没想起来方才自己说了什么又解释了什么,只知道不自在极了,一个劲地夹着筷子吃。 仿若一直有若有似无的视线往她这边瞟,而这种场合温泠月又不可能朝哥哥要什么酒酿。 早知道就换个地方去了。 温既墨言辞深重,妹妹的到来虽然让他心中欣喜,可在瞥见和她貌似热络实则句句嘲弄的裴晚时,不禁又烦躁起来。 眼下这场晚宴或许根本称不上正经宴会,裴丞相见风使舵的本领极高。因与父亲官场不和,致使他对温家几个孩子从小都没个好眼色。 早几年对他温既墨可谓是不闻不问,也就是今朝他在戎西劳苦数载终于平定叛乱得了荣耀,才上赶着来贿赂。 毕竟拉拢一个将军对他的丞相仕途也是稳赚不赔的。 而且…… 温既墨视线掠过安然坐在裴弘身侧的裴晚,裴丞相曾有意将女儿婚配给太子之事他不是不知道,眼下婚事落空,裴弘存了什么心思也不难猜。 只是瞧她对温泠月不怀好意暗中指责的模样,他提不起什么兴趣。正好,整场宴席里裴大小姐看向自己的眼神同样淬着冰。 温泠月闷头吃菜,忽地飘来一个不明意味的嗤笑,抬头却是依旧端庄的裴晚,和莫名其妙眼里意外欣喜的裴弘。 只见他在温既墨饮酒的空隙暗中与裴晚交代了什么,语毕时不怀好意地瞥了温泠月一眼。 然后就听到裴晚说:“天色已晚,娘娘怎么孤身一人来温将军府上了?晚儿知晓太子殿下的别院离此处极近,夜色幽深,民女也担忧娘娘的安危,不若我陪同娘娘去歇息,而后再驱车回裴府吧。” “也好,听闻今夜殿下在枫池别院小住,兴许娘娘也是自那里出来的也不一定呢?”裴弘爽朗地笑道。 他在说什么?温泠月警铃大作,她怎么从不知这附近是傅沉砚的别院,哪来的?他今夜还在那? 有些怔愣地看向温既墨,才想起曾经哥哥似乎提及过西林园子隔壁不远处就是……太子殿下的枫池别院。 而二哥显然将她的意外当成了询问,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这场莫名奇妙的到访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二哥说上一句具体的话,她就又被迫跟在裴晚身后,心里左思右想该如何逃开,可似乎没有一个确切的理由。 她总不能和这个人说她讨厌傅沉砚不想去他的地方住吧? “额,裴晚你不用陪我了,我自己可以去的,就那几步路也没多……远。” 笑死,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 裴晚不作声,半晌后甜甜笑了一下,而后飞快恢复熟悉的漠然:“无妨,现在也不晚,当作散心也未尝不可。何况陪太子妃,是民女的荣幸呢。” 温泠月不明白她阴阳怪气想表达什么,反正裴晚也不会和她说真心话,她也就不愿再开口。 过了良久,久到她看不见西林园子的边缘,始终静默的裴晚忽然出声指向不远处隐现的别院轮廓。 “泠月,那座园子后院附近有一只大狗,傍晚冲出来险些咬到我,我们一会路过我好怕它会像那时候一样忽然蹿出来,你可以帮我去围墙上面看看吗?” 她说的诚恳,言语颤抖仿佛傍晚当真给她带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5章 第十五颗杏仁 飞鱼,橙子,滚烫,升温…… 怎么和她想象中不一样。 大殿明月珠壁,金玉华彩斜照亮杯盏,宴中处处泛着流金银芒。 除却高台主位上面目阴鸷半靠在大座上的傅沉砚外,两侧分别列长桌,而真正的贵客只有一人。 傅沉砚的视线越过中央翩翩的舞姬,不加掩饰地朝她望来。 温泠月脚步定在原地,极努力才叫她的表情没有那样愕然。 这是什么情况? 殿内欢畅并未因她的到来而停止半刻,直到侍奉在侧的女使走来对她低声窃谈,才将她带到高台上傅沉砚身旁的另一个主座上。 太子唇畔勾起若隐若现的笑,一双眼紧紧盯着她落座,没有温泠月意料之中的震怒。 下一瞬她忽觉身旁袭来雪松香,耳畔骤然响起死阎王低沉微哑的嗓音:“做的极好,你终于成功惹怒孤了。” 她全身紧绷,手蜷缩在大袖里只觉指尖冰凉。 而这一举动在外人看来不外乎是一副太子惦念姗姗来迟的太子妃,亲昵耳语的模样。 难以想象,她身上穿着寻常的素裙,不过稍显精致的杏花淡粉色,被殿内光照时妍丽如春桃,却实在……不符身份,与傅沉砚准备的那件鹅黄华丽罗裙相去甚远。 何况她裙摆后还浮着方才摔下来沾上的轻薄灰尘,略显狼狈。 温泠月坐如针毡,似乎今夜的一切都与她想象相悖。 直到她看清整场宴会境况,傅沉砚似乎颇是看重这位被宴请的贵客。 备受关注的客人一身黑银华袍,却点缀些禹游衣饰上不会有的罕见珊瑚珠,想必也是尊贵的。 他人靠在座椅上,卷曲的黑发自然垂落过肩,全身裸露处极少,连脸上都戴一半脸银质面具,线条流畅直至鼻尖,将其左半边脸完全遮住。露出的一双凤眸宛若鹰隼,锐利带煞的视线毫不退却地与温泠月对视上。 他好像有些眼熟,温泠月在心底思量,却想不出是谁。 温泠月持续失神,以为自己不过又是充当一块宴会背景板,却发觉那不知名男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一直在盯着她。 “使者无需拘谨,今夜玩得可尽兴?”傅沉砚向来笑不达眼底,象征性地举起银杯向男子示意。 “太子妃实在亲切可人,今夜虽不见禹游之月,没想到在下却还有幸见到娘娘。” 男子越过傅沉砚的话,勾起未被面具遮蔽的薄唇,意外地向温泠月问好,而后才缓缓将目光挪向傅沉砚。 “禹游太子殿下主宴,哪有不尽兴之理?扶岐谢过殿下。” 傅沉砚在男人开口的瞬间陡然阴沉下来,视线轻佻地从她脸上瞥过不轻不重的一眼,较方才与她对话时还暗上几分,看向使者的目光亦潜藏起难辨的阴森。 觥筹交错迸发出的光影悉数洒落他眼底,璀璨之下漠然的笑意是他最后的礼数。 “使者与太子妃认识?孤竟从来不知。” 温泠月嗅到一抹危险的意味,她细细盯了被称作使者的男人良久,又被傅沉砚明显冷下的话音震慑,恍然大悟地瞪大眼睛。 这是那天在戏台下撞掉她糕饼的男人。 她从来没有在意过那天发生的琐事,而且当日傅沉砚也在场,为何他不记得? 傅沉砚将才那句话不是问她,似乎也没有想等她回答的意思,而是刺向底下的面具男。只见他轻笑几声,无奈又随意:“意外罢了,在下荣幸。” 气氛暗潮涌动,好似一场转瞬即逝的闹剧,她感受到傅沉砚那股疏离的神态,自觉将身子离他又远了些。 “使者来禹游,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尽可开口。” “殿下好意扶岐心领,自会向主领传达禹游诚意。” 分明是歌舞升平的乐宴,温泠月却在这两个男人的话里听出些风波诡谲的意味,但她不知道这两个人说的是什么,只知道这叫扶岐的面具男子并不是禹游人。 她只好默默喝下一杯又一杯似酒非酒之物,一盏又一盏,竟不醉人的。 “娘娘,您若喜欢,可是需要奴婢再拿一壶来?”伺候在座后的眼生小宫娥试问道。 温泠月喝到兴头,见那傅沉砚二人聊得气氛不容旁人插嘴的模样,对小宫娥点点头。 须臾,她见那小宫娥拿来两壶酒,欲往她和太子小桌上皆换上一壶新酒时,温泠月忽地瞥见她捏着的准备放在太子面前的那只酒壶上雕刻着她喜欢的飞鱼纹,而另一壶则是猛虎。 她冰凉的指尖朝她暗自勾了勾,示意她想要那只飞鱼酒壶。 不为别的,她就是见不得傅沉砚用那么好看的壶,反正里面盛放东西都一样,就算是外观她也要气他一下,叫他知道自己才不是任由他威胁也不生气的。 小宫娥明显僵了一下,转瞬即逝的犹豫在看见温泠月的注视时只好收回将要递到太子面前的手,转而将那只飞鱼壶恭敬地放在温泠月面前。 她喜滋滋地望着这种罕见酒壶上浓稠的墨蓝花纹,飞鱼灵动可爱。 而斜眼瞥见傅沉砚面前笨重的猛虎……其实就是一只大疯狗。 瞧傅沉砚那一脸晦暗不明的复杂脸,她在心里幻想笑得好开心。 “哼哼,你就喝吧大疯狗,死阎王,嘿嘿……” 她欢快地捏起飞鱼壶,朝银盏微微倾斜,曼妙动听的流水声若山间击石般徐徐淌入,直到有个半满。 心情畅快些许,她举杯看了看银盏内晃动的碎星,泛着淡淡的蓝,低嗅起来只有不明显的橙味。 好新奇。 方才似乎听见不知谁说这是扶岐使者自十四州某一州中带来的特制佳酿。 嗯?是酒吗? 她刚才怎么没喝出来。不过她自知酒量差强人意,平素也不怎么饮酒,也不太在意,只是好喝便对了。 温泠月浅啜一口时,傅沉砚那人与扶岐聊到气氛玄妙处,句句意指其他,攻防交错几个回合,似乎都在打探对方底线,而唯一不变的是自那时起傅沉砚就覆在眼底的冷意。 他默默从新壶中倒上满满一盏,早知这是宁州特供,自当给面子地与扶岐共同举杯后一饮而尽。 一杯酒轻易掩去眼中翻滚的权力与欲.望,常居高位难免自负,傅沉砚在喉中灌入橙酒时,扶岐在面具下的左眼透过酒杯缝隙看向傅沉砚时迸发出一丝嘲弄。 太子殿下,你的自持力究竟有多…… “没有了?” 扶岐酒杯还僵在空中,心底话音未落,却被这忽如其来的清脆声打个猝不及防。 傅沉砚显然也对安静了整晚的温泠月疑惑到微蹙起眉头。 只见粉裙的她扬起袖子,不疾不徐地又往口中倾入一小口银盏中物。 眼神微微迷离,玉颈一抹淡淡的绯红,伸直手臂就朝傅沉砚递去,口中意犹未尽道:“阎……殿下你的怎么这么快就喝完了?没事,臣妾这里还有。” 说罢,她煞有介事地提起飞鱼壶轻轻摇晃,向他的空杯中倒去浅浅一层,不经意瞥见他时眸光清明,瞧不出醉酒之意却也……不那么正常。 傅沉砚双眸顿时沉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温泠月,而高台下的扶岐偏偏头,有意不去盯着那一场热闹。 被看的不自在,温泠月摇晃着想要缩回座位里,头脑不知怎的变得奇怪了起来,看着金玉光芒只觉得像一团团的杂光,意识混沌加之傅沉砚的不作为令她胆子也莫名大了起来。 她面含笑意地勾着飞鱼壶,对这雕纹喜欢的紧,然后蓦地直起身子顿住了。因她余光瞥见了那个前几日撞翻她糕点但挺有礼貌的使者,想起这酒是他带来的,眸子亮了亮。 “他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6章 第十六颗杏仁 完了,死阎…… 房间狭小逼仄,一呼一吸均带着急促的喘息。 跪坐着靠在废旧的屏风前是她唯一的依靠,而她光是伏在这里,剩余未放置物品的空地就已经不大了。 温泠月也不知道自己慌乱中跑到了哪里,兴许是个小库房,亦或是杂室,不大的空间和周遭堆积之物莫名带给她极强的安全感。 这里只燃着一根短小的烛火,她身上愈发滚烫难耐,似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 她不是不明白,即使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也知道自己体内迫切的想法是因为被下了那种药。 可是她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被下春.药。 若说方才在殿里是药效上头的前兆,现在就是炽热难耐到扇风拥冰都无法消解的难受,仿佛体内有驱逐不掉的小蚁在不断啃噬自己。 “呜呜呜,怎么办……” 而下一刻,门大敞开,晚风拂来,男人的身躯抵在门前,面色复杂地看着温泠月,方才胜后的意趣已尽,徒留与素日无二的冷漠和贯彻了整晚的怒意。 他还没忘这个女子今夜是如何忽视他的话,厉声道:“起来。” 姑娘面红耳赤,眼神迷离地缩在屏风前。傅沉砚大抵也知道温泠月遭受了什么,可他也没经历过,除了命嵇白叫太医来,也不知应当做些什么。 兴许……也像往常的疼痛一样熬过去便好了罢。 “今夜你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出现在这的,孤都不想知道。但既然未遵守规矩,太子妃就应当接受违约的惩罚。” 温泠月根本听不清傅沉砚双唇开合说了些什么,她只记得方才他牵着她时那只手掌的温度冰凉舒适,又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她不能这样……她才不是那种轻浮之人。 可傅沉砚偏偏正在向她靠近,公私分明对傅沉砚显然重要,纵然将才她帮自己在扶岐面前狠狠出了口气,可太子妃没有遵守大婚时定下的约定是事实,自当赏罚分明,而他喜欢先罚,后奖。 杂室内孤零零的一支红烛微弱地闪烁,勉强照亮这个偏僻的小房间。 “什……什么?”她已气若游丝,快要到极险了一般,只满心盼着这个男人快些走开。 他能不能快走……不要再跟自己说话了……好烦……要是再靠近她就要死了。 傅沉砚不太喜欢这种二人俯视的姿势,何况她好像并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于是便将细细喘息的姑娘从地上捞了起来,却发现她身上热的可怕。 “你?”方才的质问被她的体温刺激地戛然而止,微蹙的眉心取代了进一步的逼问。 与温泠月不同的一点是,他连那些话本子或闺阁闲谈提及这些□□的经历都没有,在面对少女难耐的境况时,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做。 傅沉砚被称作底线的本能抵抗在此刻也显得格外做作,他讨厌这种感觉。 简单的肢体触碰再次将温泠月的难耐进展到另一个阶段,她咬紧下唇,红地快要咬破渗出血珠般,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他从杂室推出去。 “你走,走……”她急地快要哭出来,身体燃烧的难忍和不愿在这时被任何人占便宜的心叫她的泪不由得在眼框打转。 可她现在能有多大的力推动一个男人,推搡间反倒将门边摇摇欲坠的木匣从高台上碰倒,掉落在地发出烂木的糜烂音,莫名与他逼问的语气契合。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温泠月数月以来第一次觉得望进他冰冷无波的眸子时有些安稳,仿佛这就是她现在需要的寒潭。 可急促的呼吸又偏偏那么不合时宜。 晚风扬起,一阵阵夜风令玉京温度骤降的同时也为他们带来了一些东西。 摇晃嘈杂的木门,岌岌可危的短烛,还有她凌乱的发丝和傅沉砚一丝不苟的绣金华袍。 而下一瞬,风声骤起,短烛再也支撑不住化成一缕薄烟,木门被砰地关牢,严丝合缝一如他们之间紧紧贴合的距离。 温泠月的理智彻底崩塌,门窗紧闭的杂室化作一片漆黑的那一瞬间,她滚烫的唇瓣覆上了那人的唇,意外的柔软,却也熟悉。 这是在花楼偶然亲吻后的再度掠夺,依然是她对他,而这一次他满目震惊,一向有条不紊的凛冽双目第一次浮现出慌乱,似乎和花楼那日也不太一样。 少女炙热的吻带着并不成熟的技巧匆忙落在他微凉的唇瓣上,饱含目的生涩地吮吸着他的气息,春光隐约的寒山雪松,将她凌乱的呼吸重新敛合,唇齿带着陌生的试探,又横冲直撞地渴望摆脱那股体内的热浪。 她险些要站不住,幸好,方才她被他拘在古老屏风前,有那具屏风作为身后的支撑,她仰头与他深吻的动作变得更加舒适。 少年彻底僵住,似乎所有理智都被夺去,素来厌恶亲近的男人一时竟忘了推开她,任由那股激烈的蔷薇香在唇齿蔓延,将他全身浸泡。 可分明最初想要冷静下来的人是她,傅沉砚却觉得自己才是陷进秋水的那一个,感知到这点时他却无法牵动自己的四肢,大脑一遍遍诉说着这女人的无赖和逾距,身体却始终没有远离这株蔷薇花。 好像……这只是一场单纯的吻。 满室春色在阴暗的夜晚猛烈迸发,凛冬雪松和春日蔷薇气息交缠,久久不休。 药效使然,他也能理解吧。 温泠月脑海里一片空白,在方才那股热浪将她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她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想要那片寒潭,在被药烧烬前,似乎短暂借用一下傅沉砚也未尝不可。 反正她不是第一次亲他。 他有几分姿色,在第一次见他时她就这么觉得了。 哪怕他脾气恶劣的令人发指,自己又极度害怕他这个人,但她如今已经明白傅沉砚杀不了她。 他在乎自己身为太子殿下的面子,也顾及些别的什么利益,就定然不会再杀她。 她不吃亏,毕竟每次亲吻都是她主动向他索取,至于他吃不吃亏……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少女双手蜷缩在身前,除了唇上的热度,四肢百骸的温度好似都在这一瞬间缓缓平息,那股磨人的啃噬也逐渐褪去,可始终差了一点点。 直到察觉男人没有抵抗似乎是因为全身的颤抖和僵硬,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7章 第十七颗杏仁 抱起 秋夜潮湿,静默的杂室里,他细弱的呼吸取代了方才的凌乱。 温泠月的手被他紧紧攥住,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对这种脆弱的傅沉砚,她叹了口气,犹豫了一瞬,轻轻将手触上他微颤的后背。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去安抚他。 “只是有点黑罢了,我在呢。” 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人,身边没有过怕黑之人,甚至自己也喜欢在夜晚游戏。看见这样的他,兴许惊讶多过新奇吧。 直到室外传来嵇白的叫喊,明亮朦胧的灯影出现在门外,卡紧的锁被用力踹开,一连数盏烛火灯笼把漆黑的杂室每一个角落照亮。 傅沉砚身体保持着谨慎的姿态,半个人都伏在温泠月肩上,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脊背靠在那座老旧屏风上。 嵇白带着一众下属赶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个场面。 而下一瞬,他的脸噌一下就红了。 殿下的唇是红肿的,似是被啃咬出的痕迹。 可他偏生又浑身矜贵,完好整洁的衣衫不曾破碎的面容和温泠月身上那身绦带凌乱布满褶皱的罗裙挨在一起又有几分禁.忌.颜色。 不免想入非非。 门窗紧闭,一片漆黑,满室绯色,极难不叫旁人遐想。 跟来的有些年纪小的侍卫尴尬地不敢作声,唯独嵇白始终沉色望向靠坐着的那个已经恢复凛然气魄的傅沉砚。 他将所有灯烛都放在积灰木案上,门窗大敞,身后有人想要试图阻拦,害怕将杂室内二人照得太亮不自在,却被嵇白无视。 做这些时傅沉砚早已起身,抖落身上沾染的灰尘,可呆滞的目光好似并没有完全从适才的惊慌中回神。 “嵇白。”他背对着杂室,骤然开口。 “是。” “把这破房子拆了。”辨不出几个字里的语气。 “是。” 温泠月疑惑于嵇白的干脆,这算是个有些莫名的理由,可嵇白没有像往常一样无语。 也没有对这样的傅沉砚表现出半分惊讶。 她摇晃着试图起身,可长久的跪坐令她小腿发麻,双腿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也找不到重心,偏偏那药的余韵让她头脑晕乎乎的,一脚踩在地上那只砸裂的木盒上。 “啊——”一声惊叫,她双腿再度回归地面。 脚踝刺痛瞬间迸发开来,她疼得撅起嘴,眼睛一酸,泪又开始在眼眶氤氲。 体内的不舒服还没有彻底缓解,现在又受了体肤之伤。 她今天怎么那么倒霉啊。 越想越难过,她鼻子发涩,却又不想在这么多人尤其是傅沉砚面前掉眼泪,一手捂着左踝摔伤红肿的地方,另一只手慌张地在眼角反复擦拭。 可她越是不想如此,越是觉得狼狈不堪,方才那场春色再度浮现在脑海里,一时间对自己又是责备又是羞耻,种种思绪并发,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吸吸鼻子试图站起来,却用不上一点力,抬起一点点后再度摔了下去。 傅沉砚回眸见温泠月呆呆坐在地上,不禁皱起眉,视线移到她手捂住的踝部,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向温泠月的方向迈了几步,众人倒吸一口寒气,当着嵇白等人讶然目光中,傅沉砚弯腰毫不犹豫将那个哭泣不止的姑娘抱了起来。 感受到身体腾空后,她的泪猛地止住,还以为是哪个好心的小侍卫,正欲抹干泪感谢一番,没想到看清的那张脸却是傅沉砚。 “你、你怎么……” 怎么会抱她呢。 傅沉砚镇定不已,仿佛将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迈了很远后才低声:“是奖赏。” “啊?” 月光打在傅沉砚额前散落的发上,眉眼情绪都笼罩在发下的阴影中,温泠月看不清他的表情。 “孤赏罚分明,一向先罚后赏,这是赏赐。” 这回她听清了,闷闷的“哦”了一声,气氛保持诡异的安静,她略带哽咽地对他真诚道:“谢谢你。” 男人没有回应,可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后赏,那先罚在哪里?” 他不作声,温泠月意识过来自己竟然在质问他,旋即缩了缩脖子,连环着他脖颈的手都有些僵硬,羽睫颤抖着偷瞄傅沉砚的眼睛。 “还要孤说明白吗?方才在杂室,太子妃的一举一动,需要孤细细回忆吗?” 这句话激起她唇上不久前覆合的柔软触感,连那一小瓣都开始微微发烫,温泠月雪白的玉颈不自然地微微泛红,这个角度恰好看清傅沉砚安静时的侧颜,背对月影倒有几分清冷的意境。 和花楼初见醉醺醺时的想法一样,傅沉砚他……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她不再作声。 或许她该庆幸傅沉砚没有降罪于她方才亲他的不尊举动。 “别误会什么,枫池别院闲人过多,孤自然要照料太子妃。” 他顿了一瞬,“彰显孤于与你关系亲密。” 在外人面前。 所谓惩罚在意乱情迷中不见踪影,让他忘记自己本来是去问罪的,至于现在兴许也是对她方才陪伴的一种答谢方式,可她竟愈发大胆了起来。 温泠月知悉傅沉砚是个记仇的人,她可没忘记那次他深夜闯入福瑜宫用刀抵着她的模样。 哪怕方才他害怕成那个样子,她还是惹不起的。 好吧,除了冒死亲了他两次,她还是个软柿子。 * 不知道这回傅沉砚是否会像花楼那次一样不追究她的所作所为,但温泠月回东宫后在床榻上躺了好几天,分外确定的一点是: 那春.药好像是在那壶怪怪的酒里。 据说是使者带来的酒,那就是扶岐做的。 “好啊,瞧着是个有礼貌的小卷毛,没想到这么坏!” 温泠月从床上一个打挺坐起来,愤愤道。也不知那个坏人最后被怎么处理了,她经过整整五日的调养才彻底摆脱春.药的束缚,多少次夜里的噩梦都是和傅沉砚那个死阎王亲吻的画面。 事后她清醒时那一夜在杂室的画面总是突然闯入,某些时刻还依稀觉得有些奇怪,就是那夜的他和在花楼被她强吻的他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不知是不是花楼她喝醉了,而那夜她被下药的缘故,幻觉吗? 分明是同一个人,为何她总觉得傅沉砚有些时候像两个人一样。不论是言辞,眼神,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8章 第十八颗杏仁 就是……能…… 醉桃汤池,东宫所设两间专属浴汤其中之一,规格相当的是太子妃专用的雾春汤。 雾霭袅袅,较好的腹线绰约在水雾交织的分界。 与冷白肌肤不符的是满头青丝垂落肩下,额前碎发挂着几滴惹人遐想的水珠。 傅沉砚难得有闲暇时间在醉桃汤沐浴,他赤.裸.着上半身,恣意倚靠在空无一人的浴汤碎岩旁,脊背紧贴着岩壁一动不动,实则是缓解右臂阵痛。 视线若有似无扫过逐渐干涸的疤痕,又有数十道过于显眼的旧伤藏匿在水雾里,似乎不愿叫人窥见这位顶天立地只手遮天的太子殿下也曾有负伤的一面。 事故发生在几日前。 虽他对十四州新统领不大熟悉,但桥州扶岐之名他早有耳闻。 睚眦必报、阴险毒辣,十四州新主遣他出使禹游的目的想必不只是打探禹游交好之意。 数十年来,收复十四州是多少君主夙愿。然,不同的血脉似乎注定无法相融。 傅沉砚拧了拧眉,将身子浸入水中,沉浸在浴汤逐渐蔓延过脖颈的感觉。 他需要将这夙愿变成现实,并归功于他傅沉砚手里。他要的,从无放手的道理,想要的就定要得到。 故此他在枫池别院宴请扶岐,奈何这人心怀不轨,却不曾想到是春.药.那种卑劣的手段。 然而扶岐非善者,枫池别院宴之事他定然会报复。 当然,他已经那么做了。 十四州明面派使者来访,实则早已派出多名异族人暗中随行。友善的交好不过是风波诡谲之上的脆弱画幕。 岌岌可危,却一时半会无法落幕。 遇刺其实并不罕见,想要的多了定然引人不满,有的暗中作梗,有的时时等着他的人头落地。 譬如他在处理那些旧臣后事时,林中贸然出现的红衣者,挥刀的动作出于何地并不难看出—— 是十四州的猎月刃。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他向来懒得过多思索什么事,永远信奉自己的决断才是永保平安的最佳抉择。 大抵只有在无人之地才能心无杂念,可如今他分明沐浴在千金堆砌出的醉桃汤,却不合时宜的记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胆子愈发大了。 不合时宜的一幕快速在他记忆闪过,眸色愈发阴沉。 他厌恶任何人的背叛,大婚那日她分明答应了他的条件,却贪得无厌。 一纸婚书不过一张镶了金边的契约,可归于东宫,她就是他的人,对外琴瑟和鸣,对内绝不动心,是她答应好的。 像一场无休止的利欲戏场,她是他达成目的所必要的一环。 绝不会有除此之外的心情。 仅此而已。 他已出浴,坐在热汤相邻的木椅上,沐巾不断滴落的水珠连接成线,微薄的风带走身上温度,肩颈已开始泛凉。 可双唇莫名滚烫。 漆黑杂室中的那场荒谬之吻,足以将她彻底定罪。 不过是一个蠢笨的女人,中了扶岐的诡计还茫然不知……但他竟也没躲。 傅沉砚将那夜的失态归为被他厌弃却难以摆脱的惧症之下的手足无措。 事实也如此,禹游太子怎么可能屈服于一个莫名其妙的吻。 * 傅沉砚在某些私密场合他不喜周遭有人存在,譬如沐浴,譬如更衣。 故而当他刚将醉桃汤外的杂音听去时,毫不犹豫将紧闭的大门扯开。 满满的雾气登时从背后争相溢出,若非他阴翳着双眸,只观那玉雕出的眉目,旁人瞧去定会误认为是灵境逃离的谪仙人。 不知该斥责看守人心软,还是眼前人太过胆大,傅沉砚上身堪堪搭着未整理的里衣,环臂瞧着眉眼笑意盈盈的女子,认为还是自己耐力太好。 竟让她活了这么久。 “殿下,您……” “把他们带下去,门看到西京去了?罚十天的肉。”几乎是和温泠月同步开口,视线凌厉地扫过两个看守人,旋即将忽然想到没来由的惩罚脱口而出。 嵇白显然见过大风大浪,从容不迫地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将心死如灰的两人匆匆带离现场,好留下他和她。 娘娘,加油。 虽然我们殿下是个不通情达理的怪人。 处理完毕的傅沉砚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台阶下的姑娘,她表情僵在下人消失之处,正当他准备关上门时,她才有动作。 “殿、殿殿下,可以等等吗。”她急地往上去了两阶,直到双目与他鼻尖平齐,微微颔首便能与她对视上。 屋檐上零落的残缺花瓣洒入雾气,将她难得有些认真的脸勾勒的灵巧可爱。 傅沉砚抵住门的手烦闷的顿了一瞬。 只见她将怀中捂了良久的小小香囊捧在手心,往前一伸,指尖在离他胸膛还有半掌之处停止。 当着他不解和即将到达尽头的耐心,温泠月说:“殿下,臣妾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感激殿下那日相救。“ 似是有些怕他开口,她抢先放大音量补充道:“我知道您肯定把这次和上次的那个事一并忘了,但您相信臣妾也马上转身就都不记得了。不就是亲了一下嘛,哈哈。” 不经意瞥过那人称不上好看的脸色,她慌忙捂住嘴,摇摇头。 纵他不解这人多此一举的话,手上却捏着那枚被塞入的香囊,丝丝凉意沁入掌心,有稀疏雪松香拂过,他才缓和一分。 本也没什么,可当她迈下一层阶梯后瞬间折身,用饱含委屈和理解的目光看向他时,傅沉砚则犹豫自己是否应当思量她脑子里的想法。 “那个……“她犹豫。 下定决心只在一抬头,“殿下您放心,之前您那些……那些背着人偷偷去玩的勾当臣妾全都可以当作没看见也没参与。所以您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让臣妾唤您夫君了啊?” 她话音里掺上因委屈而变软的温度,请求里还带上试探,声音越来越小,委屈巴巴的模样好像此刻他在对她威逼利诱。 “你说什么?”他拧眉。 温泠月深吸一口气,做足心里戏,咬紧下唇直至更为殷红。 “我说之前您偷看话本记忆紊乱还偷溜出去带我去看戏的事臣妾现在已经都忘了,所以您能不能别让我叫那两个字了啊?” “哪两个字?”他是真没听清。 温泠月以为他又恶劣起来了,觉得那两个字实在难以启齿,尤其是对这个人说,她怎么说得出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9章 第十九颗杏仁 你踩到泥了…… 青空难得的拨云见日。 抬眼过去却好像只是一场大雨前残余的晴朗,藏匿的乌云依旧高悬。 “娘娘,当心些,可莫要再昏睡了。”南玉小心搀扶着天刚亮便被从床上叫醒,现下还是昏昏欲睡上下眼皮磕碰懵懂的温泠月,叮嘱道。 温泠月睡意朦胧,“为什么要一大早就……” “皇后娘娘千岁宴岂能耽搁?更何况您如今可不是单纯赴宴的普通官家贵女了,娘娘。” 南玉手忙脚乱拎起险些被温泠月踩去的裙角,又抓紧她挎着的那只并不结实的木匣子。 “可主宴不是在晚上吗?” 南玉道:“贵客晚些去自然无妨,可您与殿下当早早服侍在皇后娘娘身边才是。” 她疑惑:“傅沉砚呢?” 那个总爱在人前维护他们之间虚假关系的死阎王,今天怎么不主动与她共乘了? 南玉:“殿下有旁的事,嵇白特意来交待过请娘娘自行先去,殿下忙完自会去寻您。” “那他最好别来。” 温泠月混混沌沌嘟囔道。 一脚踏上马车,似乎觉得这一身装服过于繁复,她拾捡了好一会才将所有巾带悉数归拢,没人跟她说太子妃要穿这么难穿的东西。 清晨光是穿这件裙子都花了至少半个时辰,险些站着睡过去了。 有些疲累地将挎着的那只不明所以的木匣子往身旁一扔,马车轱辘缓缓转动,窗外清晨喧闹,已有摊贩蒸上热气腾腾的包子,鲜嫩的豆花从锅中撇出,香味幽幽飘向她富丽的马车。 “南玉,宫里会备早膳吗?”她揉揉空空的肚子,眼神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端着豆腐花的姑娘。 “有,但不是给您的。”南玉直言。 “那个……”她视线粘在那碗豆腐花上,忍不住连连吞咽好几口。 直到捧上那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花,她才彻底安静下来。 南玉长舒一口气,“其实,那只木匣子里是奴婢给您盛的糕饼,当早膳来着。” 温泠月轻轻吹凉匙中乳白色的豆花,口齿不清道:“罢了罢了,一会车稳些你们就分了去,你们也没用早膳吧。” 南玉勾唇笑笑,空空如也的肚子的确如温泠月所说。 豆腐花烫嘴,初冬的寒凉淹没在碗口氤氲的热气里。 刚舀起的一勺豆腐花在半空中被马车的急停震落,她不禁疑惑地向窗外看了一眼。 “娘娘恕罪!是属下眼瞎,适才没看清前方有泥沼,咱们车轮现在陷进去拔、拔不出来了。” 大抵是个不太熟练的小马夫,颤颤巍巍跪在泥沼边上不敢抬头看她。 温泠月皱皱眉,这几条近宫道人烟稀少,瞧着车短时间内也的确挪不动半步。 “再试试,不急不急。” 叶随风动,不知是推车带来的风还是从何处疾来的呼啸声,随风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句话:“好巧,竟在此处遇见温姑娘。” 粗粝的男声在寂静中格格不入,尾音上扬昭示着这位毫不客气的闯入者身份。 温泠月捧着豆花无处安放,被突如其来的马车吸引。 来人银线编织的手套露出微微发红的手指,撩开布帘俨然是那位尊贵的使者,扶岐。 温泠月冷冷一瞥,视线懒得落在他身上分毫,没好气地转过头盯着自己没有挪动分毫的车轮。 “哼。” 她可没忘,那天在枫池别院这个被以高规格对待的男人是如何暗中作梗施加春.药的,要说没有预谋只是意外,她才不信。 扶岐深邃的眸子定了定,依然是熟悉的银黑大袍,严实遮住身体却不失异域的尊贵,银亮的半脸面具将之衬得更加冷酷。 “在下应当先给娘娘赔罪,那日是我的疏忽,竟未料到那东西误入宴席,听闻娘娘宴后生了场病,不知现在身子可有好些?” 冠冕堂皇!他知道的这么清楚,怎么好意思来跟她搭话,竟然还提到那种东西。 温泠月更加不想理他,在戏台下的好感全部败光,她听得出,扶岐何尝不知春.药始末,难道是早有预谋? 捧着瓷碗的手不禁又紧了紧,想起那努力想要忘记的一夜,铁了心不想搭理他。 扶岐笑不达眼底,面具遮住他的情绪,扬声看向她那窘迫的马车,“娘娘不悦是应当的,这轮似乎越陷越深,只怕耽搁入宫的时辰。” 捧着豆腐花却再也没有心情吃,温泠月拖着那身华服站在路上的确不太合适。 他依旧恭敬:“恰好扶岐也要入宫觐见,不若与在下同乘,权当给娘娘赔罪了。” 姑娘眉目不曾动容,面上的烦躁不加掩饰,她向来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不必了,此处离宫中也不远,大不了走过去也……” 话音落不下来,她当即意识到自己的裙子似乎无法支撑她走完这条街。 而这里距离皇宫,大约还有六条街。 温泠月气得脸颊微红,回身低声道:“不劳使者费心。” 谁知道他是不是又蓄谋已久掂量着什么坏心思。 扶岐静声,旋即招呼侍从腾出一匹马来,纵身下了马车,立于温泠月身后。 “您介意,在下骑马便是。” 温泠月甚至能感受到身后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说话时靠近的呼吸,盯着那并未挪动半点的车轱辘,没有答话。 她讨厌这小卷毛那种不由分说的强势,拒绝的那么明显了,他干嘛非要让她去啊? “我说了不……” “娘娘,咱们的确不能再耽误了。”南玉焦急道。 温泠月再度拒绝被南玉阻止,开始有些犹豫。 千岁宴礼仪都是细分了时辰的,倘若晚了的确不合礼数,且不说傅沉砚到时会如何发怒,光是说皇后娘娘待她那样好,她也不能给她失了面子。 心中动摇,思衬再三还是决意暂时答应他,然而当她左腿刚踏上马车,蓦地呆住了。 扶岐隐匿在面具背后细细眯起的双目愣了愣:“娘娘……有何事吗?” 她冷漠脸,口头默默道:“踩到了……” “什么?” 莫非被她发现了什么…… 使者额角渗出冷汗,他满心戒备,仔细盯着温泠月的一举一动,双拳紧张到攥起,生怕她下一句说出些什么扯破他的心思。 太子妃与他二人独行共乘到皇宫,那位太子殿下不知要丢多大的人呢,他想想就爽快。 嘿嘿。 “你,你踩到泥了。” “……” 扶岐双拳无力松开。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他才注意到马车内里一滩不知何时沾上的泥。 太子妃僵在原地,好似腿脚粘在那里一样。 她才不像傅沉砚一样喜净到极端,只是…… 低头看了看精致的裙摆。 只是她今日要去给皇后娘娘庆生,她才不想在那么好的母后面前丢人。 扶岐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待嘴角的僵硬终于放下时,他真的对温泠月失语了。 在地上滚了一圈的软团子还要,裙子就一点泥星沾不得。 而当下人快速解决完后,她又倏地冒出一句: “不必了,使者相助,也不能叫您觉得禹游小气。”她闷闷道。 “嗯?”他又怔住。 她怎么不按既定的方式说话。 温泠月看着这个小卷毛,心里不爽,但还是不能生气,“本宫说叫使者大人骑马,显得我们禹游小气。“ “……” 还好还好,最终发展和他想象的一样。他早就料到这个太子妃似乎不那么会谋算,定然猜不到他的目的。 傅沉砚,你完了。 扶岐银面上泛过一道亮银,眸子沉了沉,心底多变的情绪呼啸而去,拂过黑袍迈上马车坐在她对面,眸光浮在那只瓷碗上。 “娘娘手中的羹食瞧着极佳,在下竟不知禹游有如此佳肴,可否给在下浅尝?” 温泠月刚皱起眉,那可是她吃过的,这话未免实在太逾距,刚要怒声驳回时,一句话从不远处凭空袭来。 “这样的好事怎不与孤说呢。” 声质凛冽,与扶岐不相上下的力量从众人身后袭来。 温泠月循声望去,果然是那个熟悉的马车,鎏金白玉镶嵌的珠帘车框足以彰显那人身份矜贵,最终停在她面前。 透过大敞的珠帘,傅沉砚慵懒地朝她们的方向望过来,对扶岐草草掠过,最终落在呆呆捧着豆腐花的温泠月身上。 他怎么现在来了? 这一瞬她心里竟然有些庆幸,荒谬的安全感陡然从心底泛上薄薄一层。 也是奇怪,她竟然觉得有安全感。 但转念一想大抵是扶岐这人身上散发的阴邪气太重,银面具下明里暗里总是窥探什么的表情让她觉得不爽。 扶岐一怔:“太子殿下?真巧。” “不巧,孤也去宫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0章 第二十颗杏仁 见过阿嫂…… “孤那车夫似乎不大擅长御马。”他不紧不慢道。 温泠月陡然想起方才觉得哪里有些眼熟。 上次他们从宫里回去时,似乎就是那个小马夫御马生疏,还被这死阎王罚去绕东宫骑马跑两百圈来着。 那…… “那使者大人岂不是要被震出四瓣屁股!”嵇白感叹出温泠月的心声。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想到那个小卷毛吃瘪的模样,不禁暗爽。 不愧是傅沉砚,传闻那种阴险狡诈气倒是不假。 傅沉砚不答,阖目休整,缓和着自己被那马夫颠得难受的腰。想来在将他遣去别处前,叫远道而来的使者尝试一下也是极好的。 * 当他们被宫人簇着进宫时,可是足足等了好久才见那一身黑银袍的异域使者跌跌撞撞地走进宫门。 哦,她没眼看。 对着扶岐所在的方向生气地“哼”了一声,便匆匆跟在傅沉砚身边迈入深宫中去了。 身形颀长的一个男子,光天化日下,欲捂腰下却不敢失仪,紧咬牙关,缩回那只手。 “傅沉砚你等着。” 扶岐没好气,前几日在枫池别院下药失败已经足够出乎意料,故而才有了后来林中偷袭之事。 但那件事又不能完全归结于他…… 主领派自己出使禹游明里为试探交好,实则并非如此。 禹游和十四州数十年不合,其中缘由岂是说交好的几句话与否便能握手言和的? 他憎恶禹游人,深入骨髓的憎恶,刻入血液的恨意让他怎么心平气和地和高高在上的禹游皇族交好。 被傅沉砚率先邀请是他没想到的。 他倒是好奇这位血统尊贵的禹游太子是否真为传闻中那般犀利。 春.药是想给傅沉砚一个下马威,顺带探探这位禹游太子虚实。 料到会被勘破,却没想到结局竟然殃及自身! 扶岐吃痛地扶住后腰,不住的暗骂傅沉砚那年轻马夫,讶然想到:今日之事始于太子妃,莫不是他们夫妇二人串通好的? 早听闻太子不久前匆匆娶妻,那位所谓的太子妃,看来也不容小觑。 夜宴上就是她捣乱才让本来下给傅沉砚的酒最后不知所踪,甚至还莫名其妙跑到他杯中。 那春.药乃宁州特产,药效玄妙,虽对他们本族者无甚影响,可若误食却也足以高烧一夜,他后来可是实实在在被那药禁锢了一天! 温泠月知道了些什么? 莫不是在戏台那日她就勘破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在那夜的别院和方才马车下才故意和傅沉砚一道让自己难堪? 若如此,那位太子妃当真好伪装。 他怎么会被温泠月那副不谙世事的面容骗过去了呢!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一定与旁人不同。 过肩的卷发被深宫飘出的风扬起,露出一节暗红的脖颈,恼怒令他根本没注意到。 却不经意瞥见自己黑袍之下较之禹游人更为暗红的肤色,狠狠将黑袍拢得更加严实,直到没有一寸暗红裸.露在外,才昂首向宫中迈去。 好像极怕被人看出他的与众不同一般。 * 皇宫另一边,温泠月正欣喜地在落英园观赏那一丛丛花朵。 “真好看。”她忍不住道。 午后阳光暖融融的映在她背上,园子里除了布置晚宴的宫人外便只有她在。 不久前她和傅沉砚一道觐见皇帝,寒暄过后便只留了傅沉砚一人在殿前小叙。 她闲来无事,不知怎的被落英园的热闹吸引,便是现在入目的华彩。 凛冬时节,花叶凋零,可在宫城花园里却开放大片大片用琉璃制成的花。 她欣喜,指尖流连在冰凉的花蕊上,却只触到金玉交织的温度。 她是喜欢冬天的,温温的红薯、甜甜的板栗、糯糯的酥鸭。 可冬日没有斑斓的色彩,没有花团锦簇。如今落英园的花海想必也是皇帝陛下讨皇后开心,特命匠人赶制出的吧。 “姑娘是?” 闯入的男声截断了温泠月和琉璃花的相触的距离。 她直起身子,回头便见一暗橘色华袍的男人,乌发束成一个高高的发髻,沉金碧冠拢着,剩下的悉数垂在脑后。 这是谁啊? 温泠月一时忘记将指尖缩回长袖里,短短刹那被寒风冻得发白,试图在脑中搜寻这男人的名讳,却并无所获。 只是这打扮瞧着地位不凡。 “本宫……”话在喉中周旋,不知该怎么回才算妥当,忽然被他打断。 “可是太子妃娘娘?” 她这才听出这男人的声音十分清澈干脆,却也从容,淡笑的模样似乎地位并不逊于她。 可温泠月从来没有关注过宫中之事,纵然跟随父亲参与过多次盛宴,也只顾着吃了…… 连傅沉砚的脸还都是大婚才见过的。 点点头,反复犹疑着皇宫成分,忽然想起什么,微微作礼。 这人大抵是个王公皇子世子一类,赶紧来个人告诉她吧…… “娘娘不曾见过也是情理之中,是我唐突了。” 他顿了顿,笑音清冽,发现温泠月偷瞄时温和更肆,徐徐启唇:“按辈分,我还应唤一声阿嫂才是。” 温泠月一愣,阿嫂? 傅沉砚之下的弟弟有两位,一名尚且年幼,瞧着与眼前人年岁实在不大相符,那么就只剩下…… 男人忽然躬身,双手从腰边顺势捞起,直冲她的方向呼过来。 “臣弟傅沉璨,见过阿嫂。” 吓死她了。 原来只是作揖,还以为要打她呢。 ……是不是他们傅家人都喜欢这么大张旗鼓的吓唬人。 但温泠月心绪的起伏才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双手有些紧张地攒在胸前,繁复发髻下坠着的玉珠当啷作响。 对于那些王公贵胄她向来记不得脸。 就是知道有这个名字,有这么个人,却分不清哪张脸对应这个名字。 “哈哈哈,原来是阿璨啊。” 完了,她怎么下意识就…… 连连摆手以粉饰方才的出神:“不不,我不是故意那么讲的。”忙中出错,温泠月最终还是轻叹一声,端端正正做了个恰当的礼节。 “初次见面,还请皇弟恕我口不择言。”她反复掂量着自己是否该这样称呼。 傅沉砚从来没跟她讲过自己的弟弟妹妹,她又没见过,怎么知道谁是谁。 那什么大婚夜所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1章 第二十一颗杏仁 据说偷听…… 青天白日下,她弯着腰躲在那块巨大的假石后,透过石头的缝隙,看见不远处亭榭内的悄声密谋的人。 至于让她忽然顿住的人,只有那个她本就觉得不怀好意的小卷毛。 “好啊,入宫竟然是来和谁私会的吗,让我好好看看你在和谁说话。” 她紧紧抱着怀中的馍馍,方才馋得不行的香甜味此时也全部消散。 几乎屏气凝神,姑娘第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自然也紧张的要命。 而不负所望的,小卷毛使者扶岐本人似乎真的非常鬼鬼祟祟。 只他对面交谈之人被一株不懂事的松树遮挡,扶岐也是因那一头卷毛才异常好辨认。 这本不干她什么事,但她如今整个人对扶岐可谓是异常敏感,厌恶程度逐渐超越对死阎王的厌恶。 死阎王虽然又凶又坏,但起码……起码没害过她。 可这小卷毛整个不怀好意!她不懂朝堂那些来往之事,但也明白,使者是友好的象征,应当和善沟通不是吗? 但他怎么能大庭广众之下对她下那种玩意! 最讨厌那种暗戳戳坏心思的人了。 她伏在假石旁异常警惕,觉得他能干出那种不礼貌的事,现在和对面这个人密谋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就让她知道知道小卷毛又想怎么对她们使坏。 可中间偏偏夹了一条涓涓小流,不足以叫之结冰的温度,恰好将扶岐的话消解了一大半。 她努力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只隐约听见个……傅……报仇…… 他好大的胆子! “你这是?” 凌厉男声穿透静谧,打碎维护良好的和平,从温泠月背后闯入。 她起初没听见,直到察觉到身后莫名有一阵阵的寒气,对方又加重了些音量。 “温泠……唔……” 傅沉砚被她猛地搂住并捂住嘴时才反应过来。 双眸瞪大,震惊地看着这个动作忽然像风一样的娇小姑娘,鬼鬼祟祟像小偷一样躲在这破石头后边偷窥,怀里还抱着一包东西……更像了。 刚想挣开,反驳的话却被温泠月一下子止住,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被强行压在这个奇奇怪怪的假山背后。 “嘘,千万别说话。” 她手向不远处的亭子指了指,故作玄虚道:“那个坏人在密谋坏事,我们得好好听听,可不能再被他……” 她话说一半,脖颈忽然僵住,连同扼住男人脊背的那条胳膊都变得滚烫。 怎么是傅沉砚! 她现在松手还来得及吗? 方才情况紧急,她只知道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叫她险些被对面那两个人发现,这才赶忙止住,根本没留意这人是谁啊。 可现在这个样子,似乎她松开也不是,继续搂着也不是。 大抵这男人也明晰了现在的局势,这才没有大张旗鼓的挣开她凶她吧。 紧张只在短短一瞬,觉出男人虽然老大不高兴但也没有明目张胆的骂她后,她也变得放肆了起来,只是忽然想起他似乎威胁过他不许太过亲昵,这才掂量着将胳膊离他脊背远离一分。 保持着不让他被小卷毛等人发现的程度,她和他就悄悄躲在这颗不大的石头后。 傅沉砚其实不太明白她的所作所为。 对面两人的勾当他看得大差不差,似乎连扶岐大抵会说些什么也不用多想。 他本就不再打算对他留有情面,这场千岁宴不过是父皇对扶岐的尊重才特邀他前往,可有些人偏偏不明白。 而他现在竟然…… 竟然被温泠月拉着躲在这里偷窥! 他堂堂禹游皇太子,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什么时候他想知道些事还要靠偷听了? 实在是……实在是…… 目光落在温泠月淡如粉樱的身影上,连抱着那包东西的手都有些颤抖。却还是保持了一个短暂的尺度,克制地压着他,而没有碰他。 不错,似乎还记得画册那天他交待的事。 除了杂室那次。 傅沉砚烦躁地晃晃头,想将什么晦气事甩开一般,再睁眼时眉目冷淡,一如往常。 “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不爽地开口,却又被堵住。 一个软软的甜食将他未出口的后半句话一块被咽回肚,少女做这事时甚至都没有回头给他分一个眼神。 “喏,殿下,您让我拿的吃食,小声些哦。”她聚精会神,神情紧张不善地瞪着扶岐,还不忘怀中的桂乳馍馍。 她算是知道了,傅沉砚说找她,结果去的地方二话不说只给了一包馍馍,这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傅沉砚眉心皱成一团,对嘴里的外来之物异常排斥,狠狠将之拿掉后端详良久。 不满道:“谁跟你说要你拿了?” 她没听清,却疑惑地回头指了指他本人。 傅沉砚差点被气笑了,“孤何时叫你拿这种东西了?” 还那么大一包。 他这才注意到温泠月适才包的跟宝贝似的一纸包,竟全是馍馍! 她也急了,极力想要解释,却也不知该从哪开始说起,只能压低声线道:“小宫娥唤我去祈春殿,不是殿下叫我去的?” 他对上她振振有词带着充足底气的双目,细细盯了她一会,半晌后吐出一句:“祈春殿?” “对呀,祈春殿,你、您您说的。” 忍不住扯出一丝嘲弄的笑,不知在嘲讽什么,那抹笑虽有些好看,却也诡异,“你是玉京人吧。” 温泠月不知他思绪怎么这样跳脱,却点点头。 什么意思,她祖父世代都是玉京人。 他觉得更无奈,偏过头去压了压情绪,把馍馍愤愤地丢进纸包的馍馍山里,忍不住也低声暗吼:“是栖椿殿!” ……他干嘛要跟她一块压低声音啊。 好烦。 傅沉砚再也不愿看见她和那个馍馍堆一眼。 温泠月一愣,也没有恼,挠挠后脑,莫名牵出一丝笑对他说:“那说不定那个漂亮的小宫娥祖父是外乡人咯。” 傅沉砚气到失语,却发现温泠月竟然因为对扶岐可能会说的谋反的话渗出些冷汗。 她在紧张什么? 温泠月神情再度回归亭子中的二人,看样子他们似乎要结束对话了,可惜始终没看清松树后的人是谁。 只依稀听见“报仇……”“给……颜色……”“不是好惹的。”这些连不成句子的话。 想必是扶岐要对谁报复! “你还想听多久?”傅沉砚忍不住说。 她觉得他好聒噪,怎么之前不知道傅沉砚是个这样的人。 故而…… “你什么意思!”傅沉砚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被她举起的半个馍馍,额角突突地跳动,望着眼前被不知道谁咬过的半个馍馍恼火。 “声音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2章 第二十二颗杏仁 她好像知…… 一碟藕丸,一盘甜醋嫩鱼片,佐左手边一盅热梨汤。 哪怕身边环绕着的世家贵族地位斐然,言谈彬彬有礼,动辄谈论家国大事,她掂量了一下,还是低头吃吧。 爹爹在她刚会下地走路时就告诉她,亏待什么都不能亏待了自己。 温泠月从不会在吃食上亏待了自己。 直到开蒙前都在爹爹肩上长大的她只知道笑,懵懵懂懂也不知听去几分含义。 殿内暖炉将内外分割,暖和的叫人分不清如今竟已入冬良久。 她无视扶岐,专注于席上的菜肴,直到酒足饭饱,被烘得双颊红润,整个人也晕晕乎乎。 “娘娘,皇后娘娘唤您出去呢。”一旁眼生的小宫娥在她身后低声传话。 主位皇帝旁边果然空座,她敛起裙摆,趁着无人注意时跟在小宫娥身后溜出宴席。 席子摆在落英园前,从偏门出去后映入眼帘的是园子里一轮银月,打在落英园内的琉璃花上,折出斑斓色彩,大多是蔚蓝,又映在花丛边的皇后身上。 据说整场贺岁宴是皇帝陛下一手操持的,用以给他最宠爱的帝后,后宫女子万千,毫不在乎他人如何做想。 “娘娘万安。” 温泠月站在花边,兴许是眼前人太美,她不忍凑上前去打搅那一片清净。 身后侍女随皇后一抬手悉数退散,隔壁宴典上歌舞升平,只一墙之隔的室外却安静如斯。 她回过头,叫温泠月呼吸一窒。 “泠泠。”皇后面露喜色,似乎是积攒了良久才表露出的。 “那席子上实在是过于无趣了,饮酒赏舞,本宫腻烦得不行。兴许泠泠也不喜那种场合,这才叫你出来一叙。” 庭院寂静,温泠月逆着光,看着那个满脸柔和的女子从周身琉璃花海走来。 她亲昵地牵过她的手,似乎将要顺着月色说出些什么煽情话来,而开口却是:“在宫中习惯,还是在东宫习惯些?” 温泠月一时反应不及,疑惑地眨眨眼,同她对视。 “啊?” 果然,皇后面上的柔和不可信。 瞧着母后眼中一副无可奈何强压下激动的模样,温泠月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直到对方终于长舒一口气,了然于心道:“按我说就应当让阿砚带你出去游玩上那么一趟,瞧他那古板样,跟他父皇似的。不然也不至于让你……” 温泠月憋了一口气,眉目神情紧张,莫非眼前人发现了她和死阎王的约定,明面夫妻之事败露了? 可看着皇后对她这样热情,貌若欣喜,也不像啊。 在温泠月不安的注视下,皇后果真不负众望地咬唇,道:“也不至于让你们小夫妻躲在石头背后偷偷谈情啊!” 谈情? 她和傅沉砚吗? 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母后似乎误会了什么。 错愕望向皇后时,却见她眼睛亮晶晶的,不知是琉璃花染的还是因情绪激动而泛起的泪花。 她一下子明白了,莫不是今天午后她拉着傅沉砚躲在假山后面偷听扶岐讲话的时候吧。 原来那时听见后面的风吹草动不是她的错觉。 她觉得十分愧疚,皇后娘娘似乎误会颇多,偏偏她解释不了,只能叫她这么错认为他们感情很好,还对自己这样好。 “泠泠,其实本宫知道,兴许你现在对阿砚的喜欢,并不若他对你那样多。但本宫心里对你真的是十分感激的。” 她赶忙摆手,侧目对上她有些遗憾的视线,这句话含义太深重,她不敢承认又不敢否定其中的任何一部分。 说傅沉砚喜欢她那才是笑话,他不杀死她就是她命大了,何谈得上喜欢。 何况她根本不可能喜欢上傅沉砚,母后为何要感激她…… “娘娘……泠泠不敢,又岂能妄图殿下的情意。” 这话够委婉了吧? 她默默掂量。 “你觉得这花好看吗?”皇后莫名提及周遭的花儿,满目的琉璃色彩,极近的奢靡。 温泠月点点头,“好看。” 语毕微不可察地皱皱眉,虽然好看,却不是她喜欢的。 无处遐想这满园琉璃要花费多大手笔。 华丽却少了些什么。 温泠月更喜欢鲜花,那是多少金银都取代不了的生命力。 “陛下当真用心,承诺给予最好的便都是最好的。”皇后在落英园缓缓前行,入目的花朵繁多,究竟有多少入眼却无人知晓。 温泠月好奇地跟在她身旁,听她话音里有些落寞。 “金银堆砌出的不一定是最好的,看来陛下不懂这个道理。”话音低的像呢喃,不只是说给自己听的遗憾,还是渴望诉说到谁人心底。 爱花不像爱人,爱人分明要复杂许多。既然爱人,又怎么能不知对方所爱究竟为何。 但温泠月听清了,懵懂地望向面露愁绪的皇后,一时没有说话,仿佛在当下寂静到凄美的园子就应当如此。 穿过花海,一座石桌旁有一棵小树,花叶凋零,分不出盛开时是什么树。 可温泠月莫名猜测兴许是一株桂,只因树干像极了在宫里的那个晌午她见到的桂花树。 桂园里那个令人厌烦的死阎王,怎么能与眼前温良和善的女子比拟。 倒真有几分怀疑,傅沉砚究竟是否当真是皇后娘娘所出。 “泠泠,或许曾经你同阿砚不相熟,若他平时有何逾距的举动,莫要生气。他……儿时过的很苦,不似如今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此话叫温泠月怔住,不知说心有灵犀还是别的什么,怎么他刚想起死阎王,就真的听到他的名字。 顺口问:“母后您的意思是?” 他幼时的事? 皇后良久不曾开口,静静站在那棵桂树下,仿佛在透过凋谢的树稍看着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旧景。 温泠月从未将这个活泼的女子同当下这种凄清场面联想到一起。 而身旁的人倏尔开口:“阿砚他,并非我亲生。” 她静了一瞬,难以描述这一消息是否足以令人讶然到不可比拟的地步,甚至来不及做旁的反应,寂静再度被打断。 “参见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 尖锐的高声自殿门处高声传来,令一切将要脱口而出的幻想戛然而止,俯首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人。 “太子殿下同几位殿下世子备了节目给娘娘贺岁呢,陛下邀您一同前往。当然,太子妃娘娘也当一道。” 准备?她怎么不知傅沉砚还有何节目。 铺天盖地的好奇漫过疑惑,她最喜欢看那种热闹的场面了。 而当她正欲随皇后离开落英园时,余光却不经意与角落树后暗影处歇息的人目光相撞。 暗处一道亮银色闪过,快速在园子黑暗中划过一道光影,对方惊惧惶恐的眸光也旋即被掩去。 她收回目光,恢复平和。 而彻底隐匿于黑暗的人却难以平复泼天的恐惧。 被看到了。 完了,她肯定看见了。 * 绕过落英园的正殿,较远处的万景台有一处亭台,旁边恰好是围起的高台。 亭中圆桌上备好茶点,而高台之下站立的除了先前见过的扶岐和傅沉璨,便是些她对不上脸的世子。 最显眼的那个,穿着一身黑金束服,平素不羁的乌发高高绑起,拖在脑后凌厉矫健的模样如鹤立于众人当中。兴许也是她唯一认得的,傅沉砚。 她名义上的夫君。 身侧的皇后虽欣喜,也有忧色,“也不知高台上刀剑无眼的安不安全啊。” “母后您放心吧,殿下他身子可硬朗着呢。”温泠月顺势接道。 察觉到身旁寂静,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悄悄扭过头去…… 果然!皇后娘娘又露出那种表情了啊啊啊! 怎么这样! 温泠月手里被塞了一块酥糕,紧张刺激之余不禁浮现出皇后方才在落英园说过的那句话。 傅沉砚原来竟不是皇后娘娘所出。 可他仍能是太子。 莫不是以武力服众艳压旁人才得来的吧…… 双肩一哆嗦,赶忙摇摇头,一眨不眨警惕地望着此时他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3章 第二十三颗杏仁 答应我,…… 视线一瞬定格在高台上半俯在台柱边的傅沉砚身上,他的黑服绣金的左肩靠近胸膛处被划破,正源源不断从内冒着鲜血。 豆大的血珠很快渗透了破损衣物的边缘。 用剑的是六殿下,方才划伤傅沉砚的剑被一哆嗦丢在地上,当啷一声唤回温泠月的思绪。 高台上早已聚集众人。 六皇子紧张地扶着傅沉砚,全然不知方才那剑太子为何躲避不及。分明他的身法远在自己之上,怎么会被自己并不走心的剑刺到。 “殿下,殿下!传太医来!” 嵇白翻身跃上高台,面露难色地凝视,却发觉傅沉砚面无血色,伤口处皮开肉绽地不断溢出殷红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温泠月不禁凑上前,她从没想过傅沉砚竟会在这种近乎演绎的高台上受重伤。 传闻中傅沉砚很会打架,不是吗?杀过那么多人的人,竟然在这种儿戏之地伤成这样。 说不清是担忧还是害怕,她也迈入人群中,旁人一看是她,纷纷让开一条路让她走到他身边。 他没有倒下,即便是虚弱非常,他也不会倒下,只堪堪扶住高台边缘的长柱。 似乎察觉到温泠月的靠近,他用残存的力气努力向她递去一个眼神,厉声对她道:“回去。” 温泠月抿唇,反应不及,那人就忍不住阖上眼昏了过去。 恰好太医匆匆赶来,将她再度挤去一旁。 锋利的银针剥开他与血肉紧紧黏合的衣物,露出狰狞的一道剑痕。 “一定要把殿下给我治好了!” 方才的始作俑者六殿下冲着老太医狠狠开口,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在无人处反复审视自己的招式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直到视线顺着太医剥开衣物的动作,六皇子倒吸一口凉气。 傅沉砚身上新旧疤痕逐一浮现,有几处陈年旧伤,肩膀处恰好横着两三道新伤,原需处理的伤口却任由它肆虐在冷白的肌肤上。 因为这些,他才没有躲开方才切入刁钻的长剑。 纵他剑术不若傅沉砚,也险些从他胸膛划过。 “三哥……”六皇子忍不住吐出这亲昵的称谓,温泠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继而将视线放回傅沉砚身上。 待到老太医做了简单处理,正要将人扶回宫中休养时,温泠月忽然启唇轻声: “让臣妾把殿下带回东宫静养罢。” 众人一静,侧头看向整晚都不怎么说话的太子妃,东张西望最终定格在皇帝身上。 皇帝又将目光移向皇后,直到最终那人点头允许。 “泠泠照顾好阿砚,你来照顾他想必也是阿砚心里希望的。” 目送他们马车离去的皇后再度捏起小手帕,紧紧攥出印子,嘱咐中颇有一种托孤的感觉。 紫宸殿里, 温泠月看着身旁沉睡的男人,静默着没有说话,而后扬手,纤细的臂在马车壁上映出一道残忍的痕迹。 她目光冷然,手臂光影宛如一道催命符,似要狠厉地劈下去,了结了这个讨厌的死阎王。 小臂停顿,落下—— 冰凉的指尖抚上男人的额头,滚烫的温度令她错以为覆上一块烙铁。 “阎王也会生病吗。” 紫宸殿入夜时分依旧明亮如昼,较远的那扇窗被她打开了半扇,想必不会觉得闭塞。 烛火跳动映在她侧颜上,温泠月第一次认真注视这个男人。 她向来不怎么敢看他。因为他清醒的时候好凶,那眼神终年被一层寒冰覆盖,并非没有温度,冰下炼狱般嗜血的疯狂,怎么能说没有温度呢? 可现在,他面色潮红,胸腔因平稳的呼吸缓慢起伏。捕捉不到一点往日声色俱厉的张狂狠戾,只余陷入沉睡时无法掩饰的虚弱。 高台上他对她说回去,所以她带他回来了。他才不会让她回去,她何去何从他才不搭理。 兴许高傲如他,从不许自己的虚弱流落在外。 正如刺猬不会将自己的虚弱展露给旁人,哪怕在近身之人身边,也有一层软刺。 温泠月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尔虞我诈的争斗,不知道高台上皇子间明里暗里的争抢。 只是好奇,傅沉砚身上的矛盾,到底来源于何处。 背着光影,她摆弄起什么,在他伤口处涂涂抹抹,一番动作,最终拍拍手站起身,满是骄傲。 “可不要说我不管你哦,伤成这样都快死了,做为太子妃,我对你很好了吧。”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视线流转在他伤口上。 “至少在外人眼里,我给足你面子了吧,不就是要做到答应你的事嘛……” 温泠月面色一红,仰了仰脖颈,像只高傲灵动的小孔雀。 确认烛火足够燃到天明,窗不会被夜风吹阖,才心满意足离开。 她没有医术可言,但那些药是太医说要用的……傅沉砚你可别怪我。 * 傅沉砚早就将那些不堪的画面悉数收捡,放进沾满灰的匣子,认定此生都不会翻出来。 却像笑话,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梦境。直到将他们完全颠覆,才发现那些不堪始终伴随着他,嘲笑他粉饰太平的可笑。 梦里大多是痛打、哭闹、嘶吼和无休止的发泄。 那个被称作母妃的人,在他们四四方方的宫殿里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一个万人之上的男人。 等而不得,久而久之,目光就挪向了和那个男人生下的孩子身上。 可最初她实在是一个令所有孩子都艳羡的母亲。 温婉、贤良、轻声细语,总是柔和地夸奖他,他不小心受伤时会捧出一碟她最拿手的杏仁糕给他,耐心温柔地看他全部吃完并想再来一碟。 傅沉砚总是不记得小时候的年岁,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大抵持续了十年吗?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一切都变了,或许也有迹可循。 他仔细描了十天的帖子会因为她的悲愤而化作一摊碎屑,上一秒做好的午膳会因为她的一丁点不称心变成地上的残羹碎片,在父皇处得到的嘉奖会变成母妃面前刻意的炫耀和嘲讽。 那时候他比阿璨和小六都要消瘦很多。 因为母妃情绪激动时常常将他关在……那个里面。 她不开心时,总是喜欢将他关在寝殿的那个东西里面,又总是没有饭吃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4章 第二十四颗杏仁 太子妃,能…… 黄粱一梦后是大梦初醒。 当冬日的第一滴雨水砸在温泠月房檐上时,她正揉着酣睡未醒的眼睫抱着棉被赖在床榻上。 昨夜她将傅沉砚拖回东宫又照料他到那么晚,直到丑时才阖眼,几乎沾上方枕就睡着了。 雨点见好就收,匆匆掉落一滴便不再落下,凝聚在玉京蔓延开的乌云里,养精蓄锐准备落下一场大雨般。 待到南玉实在看不下去,将她的被子一个猛力抽走,却发现棉被底下还有个被捂得暖乎乎的毛毯。 “娘娘!” 几乎一下从床上弹坐起,被南玉一顿生猛迅捷的收拾打扮后,她依旧有些懵懂。 不着痕迹瞥了一眼站得老远的南玉,咬唇轻声:“本宫……有味道吗?” 小侍女连忙摇摇头,面容难掩嫌弃,见了温泠月嗅着领口的动作,她犹豫片刻还是试探道:“娘娘昨夜未曾沐浴?” 脖颈一僵,温泠月的动作停滞在原地。 就说她好似忘了什么。 换上新衣也摆脱不了的一身血腥味,过了一夜实在有些…… 都是拜死阎王所赐。 “昨天太困了,而且殿下昨夜好沉的。”她随口道。 南玉背过身子,掩饰因温泠月那句话产生遐想带来的面红耳赤。 怪不得她们娘娘昨夜不叫旁人服侍,原来是和殿下…… 那也要挑时辰吧!怎么偏偏在殿下受伤时那个啊! 莫非是她趁虚而入! 她其实相信温泠月能干出这种事。 “嘿嘿……” 南玉想入非非忘记掩饰,一脸痴相。 温泠月疑惑眨眼,全然不知小女使脑子里那些画面。 此话不假,在紫宸殿里她特意没令下人服侍,还不是为了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面子。那大疯狗还总是不听话,她抬他的胳膊都酸胀的不行。 “既如此,待会我将雾春汤的水换上一遍,过了晌午您去泡个汤泉罢,既能缓解冬寒,也能舒缓些许。” * 温泠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她并不记得雾春汤在哪。 虽说南玉曾带她去过,但她从来没特意记过路啊! 这一类事发生过太多次,致使她只要一开口东宫下人便只她要问什么,惹的温泠月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绝不能再丢脸了。” 可玉颈不听话地爬上绯红,与她今日一身春桃罗裙交相辉映。 记得南玉清晨抵不过她自告奋勇的坚毅,可看向她的眼神又颇是为难。 温泠月拽紧胳膊上那条最喜欢的披帛,漫无目的地走在寻找雾春汤的路上。 东宫再大,她绕着走也总能找到吧。 却忘记脚下一节石阶,整个人差点就要栽入泥潭。 披帛却一紧,她只觉得腰上被一股宽厚坚韧的力量围拢,然后整个人定定地站在原地,那条披帛则肆意地搭在另一人的手掌。 “谢谢。” 她循着细纱的淡黄色,看见那双略带薄茧的手,尚未痊愈的伤痕在那双修长冷白的指上格外明显。 心下一惊,带着心里那人的影子抬头看去—— 果然是傅沉砚。 眸光有些拘谨地上下扫视着他全身,淤血未散,是怎么…… “还在流血,嵇白怎么让你出来的?”她蹙眉。 啊,好像忘记加上那个称呼了。 紧张之余肩上却是落上一层,春桃被浅黄拢住。 “不错,这次没加上那个生疏的名字了。” 他煞有介事地弯腰,鼻尖几乎快要贴上她的,双眸熠熠,好笑地看着温泠月羽睫不知所措地轻颤。 眨眼时唇畔勾起一个弧度,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话开了口: “阿泠。” 温泠月呼吸一紧,又是这种感觉! 死阎王怎么可能离她这么近,他或许是伤得晕厥了,又头脑不清了? 她细细打量眼前这人,确认他与傅沉砚本人分毫不差。 “殿、殿下,臣妾不明白您的意思。可是——” 她鼓起勇气,想起自己无论如何也算是在昨夜帮了他的大忙,抬高了些音量:“殿下昨夜伤痛未愈,怎么能乱跑呢。” 有些心痛地看着他肩上被轻微扯开的白纱。 她心疼的才不是他本人,而是那层纱布。 那可是她精心缠上的! 好不容易系了个漂亮的结,怎么就被他胡乱动扯成这样了。 坏人!坏人! 见她视线落在自己肩上的纱,男人当着她的面将之扯下,露出内里已然结成痂的伤口,然后缓缓抬手。 在她手腕上系了个比原来更漂亮的结。 温泠月眉微颤,这莫非是一种比试? “怎么样,不比阿泠系的差吧?”得意洋洋的眸光意外落在她泛起水光的双眸上,顿时慌了神情。 “阿、阿泠你别哭,不好看吗?孤……我、我再让你绑一遍就是了!”微微败下阵却仍有些倔强的傅沉砚实在看不得姑娘掉泪,手足无措地扯开那条白纱。 她却对上傅沉砚的眼,狡黠地笑开,眼中水光潋滟,没有哭意。 他这才知道自己被这女子戏耍了,有些懊恼,却转瞬即逝。 温泠月其实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他晕厥时的那个奇怪傅沉砚,有意试探,现今倒是确定了……这就是那个神秘贪玩的傅沉砚! 可是为什么,他的变化这样大? 她一眨不眨地打量着眼前人,将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孤方才其实不是怕你,只是……”女子视线太过炙热,他实在说不下去。 温泠月依旧闭口不答,二人莫名寂静了片刻。她突然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激动地笑开,肯定道:“哦——你肯定又是在哪里吃醉酒变了个人是不是!” 甚至有些窃喜,因为这种神志不清的死阎王格外好说话。 谁知傅沉砚比她更激动,惊喜地高声道:“你知道呀!” 果然,傅沉砚就是醉了,连胡话都开始说了。可是记得之前二哥告诉她,吃醉的人情绪波动最大了,得顺着他来。 “是啊是啊。” 不就是顺着他说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却垂头,有些不满地撅嘴道:“不是哦,我真的不是他。” “嗯嗯,不是不是。” 她继续接道。下一秒,右手却被男人执起,突兀地被温暖的大手裹住,令她泛上诧异。 “殿下?” 他一改将才的喜怒,收起失落,莫名执着地将她的手带到自己胸膛,隔着锦袍感受男人胸腔内的跳动。 “你听听看,我是不是他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5章 第二十五颗杏仁 遐想 玉京的第一场雨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凌晨方休。 原定雾春汤沐浴自然不了了之,所幸南玉并未等她太久。 因为…… 她早就猜到温泠月会寻不到去雾春汤的路啊! 但那个抱着一碟杏仁厚霜乳糕坐在一旁的温泠月显然并非因迷路羞怯而失神。 南玉不住地往她的方向瞥,她执着糕点的手已经顿在半空良久不曾动过了,迟迟没有咬下的动作。 “南玉。” 她忽然轻柔启唇,双眸呆滞地抬头向南玉的方向看去,喃喃道:“他要是真疯了,我还有再改嫁旁人的可能吗。” “啊?” 温泠月忽然蹙眉,紧张兮兮地把糕丢回碟子,大事不妙地踱步,口中念念有词:“若是真疯了,应当也就不在乎那些男女情.爱了,肯定也不会揪着我折磨了吧?” “可是他之前那么凶,还总是莫名说胡话。莫非真是疯魔的前兆!” 南玉听得头昏脑胀,不屑多时就听着温泠月自顾自地将她未来十年之事及物色下一个夫君之事盘算好了。 甚至还考虑上禹游是否有比太子殿下模样俊朗的。 桌边的少女显然认为这是件极大的事,直到南玉忍无可忍放大了声调打断了她的话:“娘娘!您这些话可千万莫要叫旁人听见了。” 被小女使突如其来的喝声唤回些心神,却见南玉又犹豫着开口:“其实……” “其实嵇白今晨在娘娘您还未梦醒时来过一次。” 温泠月蓦地瞪大双目,试探道:“来做什么?只有他一人吗?” “若不是他一人才好呢。” “怎么了?”瞧着小女使紧张兮兮的模样,她的话音也不由自主随着南玉扬起来。 南玉低声:“昨夜殿下不见了。” 闻言,她眼睛瞪得更大了。 “嵇白说昨日午后殿下便从紫宸殿消失了,最后看见时他还风寒未醒,谁知等再去就不见人影了。所以来问问娘娘可有见过太子殿下。” 温泠月诧异:“真是昨日午后?” 那时候刚刚下雨,她不是还拉着傅沉砚躲雨来着。 南玉匆匆迈上前,声音埋得更低:“娘娘,您昨日午后应当一直迷路,没见过殿下吧?” 温泠月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原来他那时候是瞒着嵇白溜出来的吗? 可,后来她觉得傅沉砚总说胡话,生怕他一个阴晴不定在荒无人烟处做出些不好的事,就……就趁雨小些逃了。 再之后他莫非没有回紫宸殿? 可他还病痛未愈,也不至于躲着下人去偷跑着做什么事吧? 一个画面从她脑海闪过,桌上碟子里的糕洒了一身,杏花酱悉数沾在裙摆上。 此举叫南玉更加不安,连连追问。 可温泠月却只是突然诞生一荒诞又合情合理的想法: “死阎王不会去向六殿下寻仇了吧……” 这么一想,他好像的确能干出这种事哦! 被砍成重伤,以傅沉砚那种变幻莫测极端的性子,多半是看四肢来了力气,能乱跑了,深知下人会阻拦,所以趁着下雨跑出去砍六殿下去了。 何况不是说他和六皇子素来不和。 肯定是这样! 南玉急的快哭了:“娘娘您别吓我啊……” 完了,若是傅沉砚将他亲弟弟砍伤了,纵然是太子也免不了被问罪。倒时万一他再神情错乱,说些什么胡话,她岂不是第一个遭罪的。 可事已至此,她要么还是…… “不对。” 她故作深沉地思量,指尖在捡起的杏仁糕上挑挑拣拣,没有拿起任何一块,却忽然想起来—— 昨日的傅沉砚不太对劲,似乎不是那个阴森的死阎王,论起杏仁糕,看戏台时他还买了杏仁团子来给她吃。 阴晴不定时,会连讨厌的东西也忽略吗? 可不是傅沉砚,又能是谁呢?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不是同一个人吗。 一定是疯了…… “娘娘,您别捡糕了,不若先去雾春汤歇息片刻吧,昨日没沐浴的今日补回来,还有您的裙子脏了也应……” 南玉话音颤抖,抽泣道:“您总是在这打转,我、我害怕。” 她怀疑自家娘娘精神恍惚了。 “……” * 偌大的池子被雾气笼罩,周遭大石围拢,宛若仙境。而周遭的石地被擦地锃亮,雾、水、境,三者交相辉映。 隐约可见鲜红的花瓣飘零在温热的汤池表面,被温水烘得弥漫着幽香,故而称为雾春汤。 雾春汤只有她能用,这却是她第一次来。 她裹着纯白色的里衣,将南玉等人遣出,整个人埋在雾里被氤氲的舒服。 从小洗澡便不喜有人在旁侍奉,温泠月觉得被人看光身子是最难为情的事……并非保守,只是真的很不自在。 忽觉后方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6章 第二十六颗杏仁 意外入怀…… [] 还说什么不近女色,骗子! 不知傅沉砚究竟从她的话里捕捉到什么,只怔然面红耳赤地反复低喃:“是你的,你……你的……” 思绪回笼,他抬眸与她对视,格外虔诚,渴望寻求一个答案,双颊被烘地通红:“阿泠,你将才说这是……这是你的汤池?” “对、对啊。” 做什么,傅沉砚不应当比她更清楚东宫构造吗? 却见他暗自嘟囔着什么,委屈地好像她才是那个闯入偷看他沐浴的。 虽然她还没解衣脱袍就是了。 但是她好似忽略了什么。 傅沉砚怎么是光着的啊啊啊! 虽然他们名义上是那种关系,但连圆房都不曾有过,怎么能直接跳过去共浴了呢。 温泠月错愕之际,对方忽然靠近,一改适才的害羞,笑得异常灿烂,眉眼在雾气的映衬下水盈盈如若揉入星子般。 “阿泠,孤也可以在这里沐浴吧?” 说罢,不等她作答,男人敏捷地钻入雾春汤,整个身子没入水中,鼻尖上方小心翼翼从水中露出来,眨眨眼,望向被震惊在原地的温泠月。 “阿泠你不是来沐浴的吗,为何不下来?莫非已经洗完了?” 她极力控制才没有当场哭出来。 这究竟是何人……她绝对不相信那个在汤泉里摆动四肢划水一脸惬意的人是死阎王。 “可是……殿下!” 水声被他拨弄过大,她不得不扬声,“这是本宫的,你怎么能用我的啊。” “可是……阿泠不是太子妃吗?”他学着温泠月那股试探地音调,继续在水中眨眨眼。 持续大眼对小眼。 罢了。 她捂住眼,她眼睛疼…… 兴许是难得一见的男子沐浴图,她悄悄挪开两指,从指缝中偷偷望向那个氤氲在雾春汤里的男人。 姑娘捏着衣摆的手攥紧,暗道:怎么办,现在看来,她更像偷窥殿下的了。 却不经意瞥见那个泡得舒服的傅沉砚头顶似乎顶着什么……她倏地睁大眼,唇角止不住地动了动,似乎颇是难为情。 抬起手不可思议地指了指那一抹鲜红。 “殿下你头顶……” “嗯?”他面色红润,直起身子露出胸膛。 温泠月指尖轻颤,他头顶上顶了三片蔷薇花瓣…… 男人没听清她的话,向汤池边缘滑了划,她犹豫片刻,蹲在假石边抬手触上他头顶柔软的花瓣。 像极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傅沉砚眸子颤抖,心底翻起一阵蔷薇化成的疾风骤雨,蓦然后退,耳根羞红地不像话。 却在连连后退中肉.身滚烫,脚下一滑向后跌去。 这本没什么。 但温泠月却被他猛烈的动作吓了一跳,加之水花溅起令边缘太过湿滑,她一个没站稳,惊叫着跌入雾春汤,坠入傅沉砚的怀抱中。 “呜呜呜好疼啊。” 她被温热的汤灌了个满怀,而傅沉砚不知该放在哪的双手更加局促,他甚至觉得自己比这汤泉还要烫。 男人对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个不及,头脑彻底空白。 原本自己只是在宫外玩累了回来寻个沐浴之所。何况他又不知东宫有专属一说,在这汤池偶遇阿泠已经足够凑巧。 适才害羞之余是极不应当的幻想到…… 但幻想只是幻想,他才没想过会成真啊! 昨日躲雨一瞬间的悸动在触到少女温软的腰身后再度如洪水般袭来,险些将他淹没,离奇的蔷薇香将他意识触及的模糊非常。 朦胧之下,她的里衣在水中摇曳,飘如谪仙。雾中春色,乍现的春光在冬日汤泉里格外令人心动。 她在被他搂住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想起那日画册被骂之事,躲避更甚。 却见傅沉砚怔愣着,埋下头伸手对脑后束起的黑发胡乱揉了揉。 她不禁启唇:“殿下你走吧呜呜呜,我不看你就是了。” 说着,从一旁努力拨来大片泡泡,来掩盖住自己若隐若现的身形。 不免呢喃:“为何要来这里啊,也不知道躲着别人是去做什么了……揍六殿下血溅身上来洗掉的?” 傅沉砚轻咳两声,看着那个被泡泡包围的姑娘,好不容易压下羞涩,却听见她低声说的话。 说什么? “阿泠当真将我昨日的话忘了。” “话?”是说他屋檐下发疯不清醒说的吧。 “我不是他,何须揍什么六……六什么。” “可嵇白说寻不到殿下,都找到福瑜宫去了。”她疑惑。 他咧开一个笑,“是孤可以去阿泠的寝殿的意思吗!” “嗯?” 他在说什么? 男人嘴角弧度更肆,话也变得多起来,“只要孤不想叫别人寻到,是没人能找到的。想出去玩玩便去了。那个黑漆漆的侍卫是叫……嵇白?他成日聒噪的要命。” 温泠月:“你不是去……” “当然,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然要多玩些新鲜的。” “什么是新鲜的?”她竟不觉间被他带偏。 傅沉砚说到行头,故作玄虚道:“可还记得《沉鱼拥夜》?那摊子上多了好些新话本子呢,阿泠若想看的话……” 她馋虫被勾起,说起话本子,她来东宫后的确没再读过了,大部分都留在温府,正想着何时能回去寻来。 “想看。” 泡泡愈发浓密,少女眸光里闪烁着泡泡折出的五彩光芒,温热的汤泉令她四肢百骸温暖起来,情绪也更加激动。 傅沉砚不知不觉也被她身边的泡泡包裹,指尖一股股暖意迸发,却被热气烘得头晕目眩。 玉京市坊好玩的太多,他买了……本想和阿泠一道看的。可这浴汤里好像有杏子香料。 完了…… 可他好想再与阿泠待一会,只要一会便好。 头脑明暗间,忽然想起那一夜。 * “他”似乎受了重伤,高烧不退,意识昏迷,而他能清晰的看见“他”的所有梦境。 ——“谁不爱我,你也必须要爱我!阿砚,你必须永远爱本宫!“ ——“阿砚,和母妃走吧,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这究竟是那个女人和他所说,还是和“他”说的? 哦,他怎么忘了。 他和“他”本就是同一个人。 所以当傅沉砚再度陷入火海中悲剧的往复时,他像诞生时那样,在梦境唤住傅沉砚。 ——“喂。你已经很累了吧,那么现在开始……孤就是你。” * 说来连他自己都不信,再次出来的第一眼,他竟将那些市井玩乐抛诸脑后。最最想看见的是那个……或许可以称作他的太子妃吗。 温泠月只见他有些不对,气息也渐弱。 “阿泠若想看的话,下一次……下一次孤讲予你听,情节跌宕起伏你一定也会……喜欢……” 话音渐落,他却脚下一软,直到头被泡泡淹没。 她飞快地眨巴双眸,怎么方才还兴高采烈的人突然就…… “他不会淹死了吧。” 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挣开泡泡就要上前拉住他,没想到却反被一个极有力的双臂拽住。 整个人被与方才全然不同的力道再度扯入怀中,可这似乎并非那人本意。 直到男人站稳,再顺势将她推回那摊泡泡中央。 “咕嘟咕嘟——” 猝不及防被推开,温泠月被那泡沫呛地连连咳嗽。 “你怎么会在这?” 一道厉声若凌空之剑,毫无保留向她射来寒光。 “我怎么在这……”她被呛得头脑发胀, 27. 第二十七颗杏仁 点击就看娇…… [] 黄昏挽歌,青鸟徘徊。 雾春汤内一片寂静。 纵南玉觉得不妥,但见嵇白并无妄图擅闯之意才徐徐将大门打开。 橙黄瞬时将雾春汤狭窄的走廊洒满,却空无一人。 南玉试探着向内唤了一声,待到水雾袅袅飘来,也没有带来回应。 “娘娘,奴婢进去了?” 她将门虚掩上,不叫门外人看见内里春光,可直到走入正中大厅内的汤泉,拨开雾气也不曾见到半分人影。 “娘娘?”踏到池边,望向池中也空无一人,她又大声唤了一句,依旧无人答复。 便步履匆匆越过屏风道一把将大门扯开,嵇白焦急:“殿下可在?“ 南玉却比他还要慌张:“不好了,没、没有。” “殿下不在?” “不止殿下,连、连娘娘也不见了!” * 狭窄的角落连黄昏微芒都只容丝丝缕缕映入。 却刚好有一缕打在她背上。 少女发丝垂落,水滴落地声无限放大,却不敌二人极力掩饰的喘息。 她始终垂着头,手不安地捂在胸口,对面男人的喘息几乎贴近她鼻尖,想要挪动却没有半分余地。 南玉的脚步她听得一清二楚,在空明的室内宛若玉珠触地。 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傅沉砚气定神闲拉到屏风后的。其实她根本没必要躲避啊…… 这本来就是她的地方啊! 不满地瞄了他一眼,唇始终不曾放下过,颇有蓄势待发随时从躲避处冲出去的架势。 他在怕什么啊?不就是没穿衣服吗。 是太子又如何,禹游又从未有一条例律规定皇太子不能脱衣服的。 真是不知道傅沉砚在羞耻些什么。 但即使她默默在心底腹诽这样久,余光瞥向那个警惕的男人时依旧不由自主令她喉间滚动。 现下双颊通红一如花楼强吻他那一日。 “做什么?”他没好气道。 姑娘脸色通红,迅速噤声:“我、我我衣服都湿透了。” 呜呜,怎么还是像之前一样,一开口气势就不见了。 傅沉砚不动声色望了她一眼,眉宇微蹙,不自在地别过头不去看她,手则在不被她注意到的背后将那摇摇欲坠的罩袍望上提起,直到将将把姑娘拢住。 他不愿做小人,却实在不知自己如何到雾春汤的。 莫非是这女子趁他病弱把他绑来的…… 很难不注意到这女子自以为隐瞒的很好实则异常明显的,偷偷看他的目光。 嗯,极有可能是温泠月干的。 肯定就是她。 笑话,他自己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下这样走出去。 眼底晦暗难辨,有悲色一闪而过。 他没有忘记那场反复发作的梦魇,可那个叫住他的熟悉声音,究竟是何人? 门外嵇白焦急的声音漫过所有,却在雾春汤门口止步不前,束手无策。 太子妃所属,任何人男子不得擅闯。 “娘娘也不见了?”嵇白震色难掩,和南玉一个比一个紧张。 南玉从没遇见过这种场面,满心都是娘娘的安危,抬头冲嵇白问:“莫非是殿下将娘娘带走了?” “胡说,殿下怎么可能擅自带女子偷偷溜走呢!” 话出口后嵇白却又犹豫了,做沉思状:“可若是娘娘……倒也不一定啊。” “再说了……我可一直在这守着,只有娘娘一人进去了,怎可能有第二个人呢。”南玉吸了吸鼻子,说。 一门之隔的温泠月咬紧下唇:一直守着?那她面前的人是从哪溜进来的啊! 傅沉砚则不合时宜轻蔑地嗤笑道:“你身边之人倒是与你相像。” 嵇白低声:“那娘娘去哪里了……” 温泠月貌若无意回嘴:“殿下也是。” 甚至比身边人还恶劣几分。 室内剑拔弩张,室外在嵇白匆忙的动作下也僵持不下。 温泠月实在忍不了了,她倏尔一笑,对傅沉砚道:“殿下你瞧,那里有个窗欸,” 男人额角不安地突突直跳,对她接下来的话预感极差。 果然,她道:“你就从那里跳出去吧!” 对着面色愈发阴沉的傅沉砚眨眨眼,丝毫未察觉到不妥。 “这与正面走出,有何差别。”他似笑非笑对上她晶莹的眸子。 “自然有。” 温泠月淡定一笑。 “?” 直到温泠月两指挑起她桃红色的罩袍,在他眼前逐渐升起,又抖了两抖。 傅沉砚那不良的预感更甚,直到那女子坦然道:“穿上,殿下就不是光着的了。” 她笑盈盈的,眸子折出的光似乎隐藏着浓浓的窃喜。 “太子妃真是聪慧过人。” 他嘴角抽了抽,手上一沉,桃色宽大的罩袍落在他臂弓上。 温泠月并未听出半分不妥,以为他害羞,本想抬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却又想起画册事件,停顿又收回。 门外响动更甚,连嵇白携带的一众侍卫也纷纷赶来,而傅沉砚满脸阴沉地趁无人在意侧门而掀起那扇窗。 他永远不可能想到,有一日他竟裹着女子的衣装……从女子汤浴侧壁的窗户翻出去。 奇耻大辱。 温泠月衣摆潮湿,她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嘛。 倘若她穿着罩袍安然出去了,随着南玉离开雾春汤,傅沉砚岂不又是赤.身.裸.体一个人在这,更加孤立无援! 不要说她没照顾到他哦。 况且这才不是第一次。 那夜他身受重伤,可是她留在紫宸殿为他擦汗,还给他上了药呢。 草药是她命人拿的,那是很香的草药,连她都忍不住想喝一点,因为里面似乎有幽幽的杏仁香…… 或许有一味杏仁在里面?想必药效极好吧。 嘿嘿。 她舔舔唇,视线挪向披着她最喜欢的罩袍的男人,呆呆地眨眨眼,怔在原地。 完了,正门处的声音怎么忽然就…… “殿下!”不知名侍卫眼尖,瞥见那个露出半截身子浑身粉嫩的傅沉砚。 她明显看见他的身子震了一瞬,而后是越来越多被吸引来的惊讶声。 “都转过去!” 男人咬紧牙关,厉声一下喝住所有人的讶异,侍卫犹如雷劈般齐齐回身,四周一片寂静。 温泠月也被他突如其来的震声吓得一哆嗦,却见他身形敏锐消失在室内。 旋即是他从容不迫似乎没有任何事发生的声音在窗外传来:“所有人一刻后来紫宸殿见孤。现在谁敢转身,或乱传一言者,兴许是想念四十板子了。” 话音落下,她便见那抹桃红从窗外消失了。 四十个板子啊……好疼的。 温泠月润润喉,似乎觉得那日他不让下人吃肉还算收敛。 * 自那时后的一连数日,她都不曾在东宫见过傅沉砚。 也不知是不是他面子上挂不住,背地里故意躲着她。 但那也正合她意,温泠月总是不知如何面对他。 或许不应当这样想,但自从那件事起,她似乎在心里将他……看作了两个人。 从嵇白嘴里根本问不出头绪,甚至身边无人相信世间有这般荒谬之事。 但她对雨中屋檐下傅沉砚甩来的那句话格外在 28. 第二十八颗杏仁 赌一个结…… [] 摊主的面仗即将落下的瞬间,一串铜板从一双包裹严实的手递到面仗下。 棍子旋即停下,男孩紧闭的双目也睁开。 温泠月呼吸一窒。 来人一身黑袍,银色面具随五官流畅至鼻尖,在戛然而止的末尾是一双薄唇。 “小卷毛?”她好奇呢喃。 她远远站在那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远处,依稀听见几句对话。 面具下面无表情的男人罕见地流露出不忍,思索片刻给了男孩几枚碎银,又从摊主处买了一包软糕递给他。 男孩先是谢过,用布满干涸泪痕的手紧紧攥着碎银,试图去握他手的臂因那人的抵触而缩了回来。 扶岐依旧没有过多神情,哀叹道:“买几身衣服,不要再受人白眼了。“ “哥哥,你是好人。” 短短一句话令男人结实的臂膀一震,却展露一丝苦笑。 男孩没有离开,反而问:“哥哥你为何不摘面具?我觉得你的眼睛,好看。” 他笑容灿烂,扶岐很难相信这般的笑靥是能从灰头土脸的人身上浮现的。 灰烬废墟里剖出的一枚剔透的琉璃。 倘若多年前禹游那座偏远县城里的他也能被这样对待,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但扶岐只是触上面具,声质冰冷,“摘了面具,会死的。” 远处的姑娘羽睫轻颤,敛起眉色再抬头却已不见长卷发男子的踪影。 “娘娘快走吧,外面天寒地冻的,莫要感冒了。”南玉催促,顺势往她怀里塞了一枚温润的暖壶。 温泠月沉默不语,卷翘的长睫毛和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掩去她的神态。 只是倏尔抬脚,向那个孑然立于长街上的男孩走去,把自己肩上雪白的狐裘解下,连同暖壶一并搭在男孩身上。 再消失于宽敞的街头。 * 琼婲楼呈四面包围筑造,中心镂空,晴时阳光遍地,雨时犹如珠帘,别有一番风情。 温泠月素来喜欢热闹又不善与人交谈,故而自然坐在三楼靠近镂空边缘的木桌,视野极佳又无人打扰。 鱼肉紧实,酸甜的糖醋汁自琥珀般的鱼皮渗入雪白滑嫩的肉里,入口百感交集,是她从未吃到过的味道。 “娘娘您慢慢吃,仔细小刺。” 南玉嘴上叮嘱,筷子却分毫不让,主仆二人在喧闹的酒楼里只是一对寻常姐妹般。 无人会将未着外袍的温泠月联想到身处东宫的太子妃。 只一转眼桌上吃食少了大半,便见南玉腮帮子鼓鼓的。 温泠月失笑,不免被下方轰然的异动吸去眸光。 “阿玉,底下在做什么?” 嚼着鱼肉的女子顺着话音往下瞥,了然随口道:“应当又是话本子编排出的戏码吧,琼婲戏楼在这一带名气颇盛,据闻连宫中的乐清公主都来听过呢。” “这么厉害?” 她竟然闻所未闻,遗憾! 南玉点点头,想到什么俯身问:“娘娘,说起乐清公主,那日殿下为何在雾春汤里呀?我明明记着浴汤内无人的,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温泠月诧异后缩,不相信自己的听闻,无语道:“你……说公主怎么跳到傅沉砚身上的,这不是更匪夷所思吗?” “哪有,乐清公主是殿下的胞妹,论起她的话,自然和殿下有关。” 听见那二字,温泠月恨不得惊起一身疙瘩,谨慎地收了收音调,“胞妹?是皇后娘娘的亲……” 南玉自然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是呀。” 完了,那她知不知道傅沉砚不是皇后亲生?同在皇后娘娘膝下,公主的话,应该知道吧? “那娘娘究竟有没有和殿下一起……一起……” “嗯?”温泠月有些怅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南玉却有些急了,奈于心里画面过于刺激,她一介女子又怎能把那种话公然宣之于口。 娘娘快说有没有一起洗鸳鸯浴啊…… 温泠月大抵明白她想问,耳根羞红,含含糊糊良久才将此事有了个圆满的解释。 南玉默默思量,她就知道娘娘和殿下定然在成婚前就有点什么,否则怎会这么快感情这般好了。 小情侣,真是的。 ——“怎么今儿的节目这么刺激!” ——“你押哪边?” ——“那个好像……” 一楼戏台不知何时热闹起来。 台下周遭围上一大群花枝招展明媚动人的女子,大多为年岁轻轻来听戏看话本子的闺阁女儿,偶有几个陪同心上人来玩乐的公子,热络纷繁。 温泠月瞧着欣喜,便拉着南玉结账匆匆下了楼,进入人群。 方才的戏唱罢了一折,说书先生不知从哪搬来一方正木台,上面左右各插一标,似乎用黑黝黝的小字写了什么。 刚拉着南玉凑到外围,便听台子上的说书先生将折扇在掌心轻敲作响,口中念念有词:“本月琼婲大戏巅峰一折,没错,正如诸位所见,乃赌注。” 此话一出,底下少男少女交谈声更甚。 “话本和戏本能赌什么?” 话本先生清了清嗓才开口:“故事自然是要赌结局的啊。” 喧闹声四起,他不得不放大声量压下,“老夫知道你们心系的那卷长话本迟迟未有结局,更有甚者从今年年初便开始悬着心……” “你也知道啊!《不见墨》从年初就放出来上卷,现在都有苗头了,怎么还不给我宁月姑娘大结局啊!” “说什么胡话,怎么就是宁月,我还说最后与符墨在一起的是沈晚呢!” “宁月跟符墨日子都定下了,就差拜堂了,哪还有沈晚什么事,别做你的青天白日梦了。” 不知哪几家的姑娘佐着那话本争执起来,很快化作更多人的激烈争吵,一时间琼婲楼处处吃酒用膳的皆被引来围观。 温泠月不明就里地侧头问南玉:“是不是我不常出宫的缘故,她们说的宁月沈晚,符……什么,都是何人?” 南玉晃晃脑袋,她素来对话本并无兴趣,自然不会比温泠月知悉的多。 而站在她身旁的女孩见她不解,好心凑过来同她解释:“姑娘你一瞧便是高官家女子,怎连今年年末最流行的《不见墨》也没读过呢。” 温泠月聚精会神,那女孩笑笑,神清气爽道:“她们说的宁月和沈晚都是里面的女主角儿,家世旗鼓相当,才情相貌更是个顶个的好,一个可爱灵动,一个温婉柔和。只是不知最后谁能和符墨在一起。” “符墨是谁?” “自然是男主角儿咯,白月光呀,文武双全的,那在战场杀敌可勇猛 29. 第二十九颗杏仁 屈辱 [] 光影交叠,小字在金辉后模糊不清,直到化作清晰的两个小团。 沈晚。 那个人押给沈晚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打量那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异装人。通体的黑袍完好覆盖住每一寸肌肤,微长的卷发过肩慵懒地搭在肩后,一副亮银面具在硬朗的脸颊上游刃有余的盖住左半边。 温泠月本欲上前的步子也被这蓦然的异样顿住。 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定格在温泠月身上,而循着撒金元的那双被黑袍遮掩地严实的手向上望去,她不由得瞪大双目。 扶岐? 恰好他转身,分明隔了那么远,那双上挑细长的凤眸在银面下泛着危险的光,却一下与她的眸光触上。 带着浓浓的挑衅。 短暂的寂静很快过去,取而代之的是窸窣的窃窃私语。 所有人都在打量他是何人,似乎并非凡人,竟用那么多金银去下一个无足轻重的赌。 更有动摇者见他如此,直接将自己放在“宁月”处的碎银铜板挑出来改放到“沈晚”处。 越来越多的人效仿。 黑袍人仍站在高台上,他身量比寻常禹游街上男子都要高大许多,站在说书先生身旁更是突兀。 可那人撒手一袋金元后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结束。 直到前去跟随改押之人渐无,“沈晚”比之“宁月”多出好大一截,扶岐眼中挑衅意味更甚,似有血色与亮银相融,迸发可怖的光来。 南玉望着当下场景,若非她紧紧扯着温泠月的袖口,想必她早就上台押钱去了。 可扶岐出现在此,怎会看不出宁月沈晚意指何人? 她不能叫娘娘失了颜面,却…… 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 霎时,一道凄厉的女声从她们站立的不远处高声叫道:“你、您您是不是娘娘?” 目光登时凝聚在那略显华丽的女子身上。 只见她颤抖着指向人群中茫然的温泠月,连话音都变得不完整,直到消声,双腿与地面磕碰发出闷音。 温泠月循着那手指看清她的脸,费了好大劲才想起这人好像是曾随父亲来拜访过她爹爹的,某巡抚的女儿。 隐约听见有人疑惑:“娘娘?得了吧,宫里的娘娘怎么会来……” “收声!” 跪下的巡抚家女子凌厉喝止住,直到无人敢质疑。 她曾有幸见过太子妃,也就是温相之女一面,虽说当时只是遥遥见了一面,连话也没说上半句,但不会有错,就是这张脸。 ——“参见太子妃娘娘。” 铿锵有力的男声自高台逸出,言语分明是尊重恭敬,可神态动作却无半分端方姿态。 所有人怔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连外袍都不披的女子。乌发高高在脑后束成两个弯髻子,以精巧可爱的雕花点缀,顶多算是京中富贵人家的打扮,怎么会…… 而高台上之人似乎颇有地位,出手阔绰,并非等闲之辈。 底下齐齐的下跪声将方才还热络不断的琼婲楼瞬间变成一根针落地都能清晰可见之地。 没有人敢抬头,甚至手臂还在颤抖。 人群跪下时,高台上叠叠而起的金银便更加刺眼,她们又何尝不是在赌,赌从天而降的太子妃不知这些主角儿的谐音意指。 其中最震惊的属距她最近的那位给她悉心讲解《不见墨》的好心姑娘莫属。 在听见那三个字的瞬间便被吓破了胆。 一想到自己方才兴致勃勃和太子妃讲述她和太子的桃色轶事,她就觉得自己后半生无望了。 她怎么……兴致勃勃地磕半天,结果磕到正主头上了。 “那个,我说诸位……” 温泠月并不习惯这般景象,捏着钱袋的玉指凝成一簇白。 看见那一群人齐刷刷跪下时,她也被吓破了胆啊。 本想着偷偷出来打扮素净些,不惹眼最好,却不成想在这种戏楼能遇见熟人。 目光对上那黑袍的小卷毛,她扁扁嘴,暗道:还是个不大想见到的人。 可表面上她还是极力维持一个不失礼节的笑,掩饰着眸中惊色。 但她并未察觉旁人的惊惧,短暂坚决地叫她们起身后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般,甩着手里的钱袋子欢快跳上高台。 太子妃,是要押吗? 无人敢吐露只言片语,甚至有好事者已经迈出一条腿做好娘娘将钱袋子放毕后自己跟随她将银钱改放宁月处的准备。 但颇受瞩目的姑娘来到木桌旁却不假思索地将一小包银子“当啷”一声,放在其中一托盘里。 所有人皆倒吸一口冷气,在姑娘轻松舒气拍手的空袭争先望去。 被金元宝照得闪亮的“沈晚”二字前又多了一包碎银。 瞬时,众人松了一口气。 仿佛温泠月真的没发现,看来她只以为这是一个单纯的话本子罢。 而她的动作宛若一道清铃,无人敢忤逆堂堂太子妃的选择,剩余押在“宁月”处之人纷纷逆了心意,跟随温泠月下注。 最终象征“宁月”的托盘上只剩可怜的一小串蒙上尘的老旧铜板。 底下跪到麻木仍为起身的好心姑娘颤颤巍巍看着自己那串铜板,不敢去挪动半分。 不光因为方才在太子妃面前大不敬,更因为……她是坚定的月党人。 嗯。 而温泠月似乎不太在意身份泄露,眼见越来越多人投向沈晚,带着些欣喜对南玉轻声: “阿玉,我们是不是赌对了,大家都押裴……沈晚,肯定没错儿!” 她将南玉的薄肩拍地叭叭作响,正沾沾自喜。 却有人不肯眼见她无事发生的可笑模样,故而那凤眸卷发的男人毫不掩饰道:“娘娘真是慧眼,只是不知……堂堂太子妃这般没有自信吗?” 他没有点明,却字字直戳关键。 温泠月眉心微蹙,放下在南玉身上的手缓缓看向扶岐。 她不觉自己哪里做的不妥呀。 那根本不用思考,结局肯定是裴晚啊! 一者,她自己根本不喜欢傅沉砚,更逞论傅沉砚喜不喜欢她,那跟她没半点干系。 娶她不就是为了巩固地位吗,反正以后早晚会和离,她才不在意这些。 二者,裴晚那么喜欢他,以后死阎王再婚,裴大小姐想必是良配。 最后……她才不要和那个奇奇怪怪的傅沉砚走到结局,话本嘛,都参照现实了,肯定选裴晚啊! “使者这般有自信,现在就将结局写出来给我们看看嘛。” 她漠然看向扶岐,和他放在那的一堆金元,再度喃喃:“扯上我做什么。” 那人却毫不顾忌众目睽睽,嗤笑道:“那在下是否可以认为,娘娘与殿下的情意,并没有那样深厚?” 他亦步亦趋走到温泠月身前,一双眼不怀好意道:“或者说,压根并无感情呢?” 到此,她瞳孔颤抖,眉眼泛着浓浓的诧异,许多不满压在喉中,却拾捡不出半分,毕竟他说的是实话。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最终干涩道:“难道你们的关系更……” 带上她因不安而颤抖的声调,这句未完的话带有何种色彩不需多想。 底下纷纷猜忌,这来路不明能与太子妃并立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似乎和太子殿下感情也很好啊。 不知哪句话激怒了扶岐,在听到温泠月的话后,那人挑衅的模样被暴起的青筋取代,成为溢出眼眶的盛怒。 “你怎敢,将吾等与禹游比较。曾和禹游扯上干系是我扶岐这辈子最屈辱之事!” 他压抑着的滔天恨意悉数展露,较之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利害,而那双阴邪的凤眸将她十足吓了一跳。 温泠月忍不住后缩,却又无法允许眼前人诋毁自己从小生长的土地,她强忍着被吓得快要变模糊的双眼,顿 第三十颗杏仁 [] 亮银面具下那对狭长的凤眸盛满恐慌。 那之下是不透光的黢黑,蒙尘十余年的记忆掀起惊涛骇浪。 周遭原先围聚看戏的姑娘公子窃窃私语声依稀传入他耳。 “什么!十四州那边的人都是红皮肤啊?” “不光如此,他们那又荒芜又……” 敞亮的镂空戏台上,他仿佛看见禹游那个边远州县的阴暗巷子里,被十余名等大的孩童踢打辱骂的自己。 与他差不多大的禹游孩子话中模糊如“贱胚”、“卑鄙”、“低劣”这般的字眼洪水般涌来。 他们口中的话毫不留情,那是扶岐第一次感受到说出口的言语能化作利刃。 凭什么?为什么同样是孩子,要这样说他? 难道因为他和他们皮肉下流淌着不一样的血吗? 仅仅因为他和他们肌肤颜色不一样吗?还是为什么? 人,周围全部都是人。 戏台周围熙攘的人群越来越多,他像极被围观的戏子。 不是什么风光凛凛的结交使者,而是那个流浪在禹游无处可归受尽白眼的男孩。 混沌之上,是如今被动弹不得的高大男人,他甚至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被欺侮到落荒而逃,逃离禹游的自己。 “……” 感受到翡玉破裂,面具松散,他视死如归般狠狠闭上眼,害怕得眼角通红。 直到—— 那块半脸面具被一股力量按回他的左脸。 温和有力的在它掉落的瞬间被人捧起覆回他因绝望而紧绷的面容上。 他诧异到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冰冷面具下极力试图遮挡的秘密此时滚烫着,从未有过的与那抹亮银贴合的如此紧密。 扶岐那双凤眸陡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抬手做出这一切的人。 她的面容逆着光,零落碎发在额下折出一道阴影,少女的情绪无人能看清。 可却足以令他震颤,唇齿相碰颇是震撼,不可置信般:“太子妃?” 温泠月指尖被冻得通红,却紧紧捏着面具边缘,将之扶在它本应遮蔽住什么的位置。直到青衣暗卫上前恭敬地如命将钳制扶岐的木刺拔出。 那人的臂颤颤巍巍接过她松开的手抚上银面后,温泠月才后退至青衣暗卫身旁。 “为什么?” 他无暇顾及流血不止的双臂,纵是指尖泥泞也要捂住被面具盖住的左脸。 视线匆匆对上坦然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温泠月的眸子,试图从中寻找出些微悲悯、可怜、施舍一类的情感,好让他更心安理得一些。 可他偏偏没有找出分毫。 温泠月垂着手,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你不是说过,摘了面具就会死吗?” 他卷发下双肩猛地僵住,但眉目中的畏惧已褪去大半,似乎在细细思量她这句话,又是震惊。 她是怎么听到的? “虽然不知为何那么在意,但应该对你很重要吧。” 温泠月说罢,掸去袖子上沾起的木屑,将手缩回宽袖中。 把狐裘送了人还是有些冷的。 “娘娘,您没事吧。” 方才只是上楼取了一趟温泠月吩咐打包的糖醋鱼,南玉惊讶地看着转瞬成为一片狼藉的戏台,手一抖,怀中纸包险些掉落,幸好被温泠月恰时接住才作罢。 而温泠月只是摇摇头,怀中被南玉塞来一个刚刚寻来的汤婆子,继而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尖回身看向扶岐,撅着嘴依旧是冷言。 “一码归一码,你憎恨禹游,所以本宫还是讨厌你的。” 她执拗地对那个怔在地上的人吐出当下想法。 讨厌归讨厌,帮忙的话……帮了就帮了吧。 温泠月不等他答复,视线从那位眼生的小暗卫身上掠过,颔首示意感谢后,意外被木桌上那座小山和一片荒原吸去目光。 “嗯……” 她决定从今日开始也去买一买那本《不见墨》,追到结局再说。 南玉瞧着青衣暗卫倒是觉得有几分眼熟,虽说她记忆也就比温泠月强上那么一点点,但聊胜于无。 是不是在东宫何处见过? 青衣暗卫恭敬目送她们主仆二人离去后,才彻底收起竹色长杖,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半身站立的扶岐,低声说了些什么。 只见黑袍卷发的他迟疑了一瞬,但再没有适才那般刻薄。 而待到围观者见戏台终于恢复和平后,才三三两两从大柱后走出。正欲离开是非之地的众人却因那个青衫暗卫忽然的动作而停歇。 他没有离去,忽然想起自己所来的目的。 镇定自若的目光四处寻找着什么,直到定格在大幕后的话本先生身上,招手唤他过来。 “大、大人……您、您有何吩咐?” 讲话本的三个老夫子卑躬屈膝地看着眼前这个瞧着就不太好惹的男人,暗中打量究竟是何方人士。 众目睽睽下,只见青衣者将他们拽到堆着金银的押注木桌旁,目光在两块木牌上流转片刻后,抬手指向那空若荒原的托盘。 五指微微阖拢,用坚硬的关节处在托盘上敲了敲,清脆声响彻整个琼婲楼。 “奉太子殿下旨意,把账目给我们扳平了。” 男人指骨所触背后的木牌摇摇欲坠,“宁月”二字格外清晰。 * 回东宫的一路上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怀中的汤婆子温温热热的,但没有外袍始终是捂不热。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过几条街,南玉不停为她搓着双臂,闻着那时还觉得好吃的糖醋鱼,如今也并无食欲。 “娘娘,那位使者与我们没什么干系吧?” 诸如此番的问答一路上南玉问了她多次,也罢,被皇帝都好生招待之人当街被打成那副血肉模糊的模样,她又恰好在旁边,定然不难猜测到是否和温泠月有关联。 但她只是如方才的数次一样,缓缓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温泠月透过车帘幽幽望向窗外,天寒地冻的玉京分外肃杀,路遇一间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铺。 想起那人在包子铺前救下男孩的画面,兴许扶岐也没那么坏? 其实那一日她看见了。 看见他极力掩饰的面具下,不敢示人的秘密。 正是千岁宴那一夜的落英园,她随皇后离去前意外瞥见的那一眼。 第三十一颗杏仁 [] 温泠月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唬得头脑一片空白,前一瞬还在暗骂死阎王的心声陡然消逝。 徒留空灵一片的心底,满心只是在想,眼前人这人怎么从她脑子里走出来站在面前了的。 如果想到就能里面唤来本人…… 她以后一定控制一下。 少骂骂傅沉砚。 而当下,她有些听不懂他所说,迟钝接上:“我觉得……不太舒服。” “怎么?” 他眯起眸子,仔细盯着她的双眸,少女翕动的唇似乎将要说出些什么。 “笼子……不太舒服。” “好吃好喝伺候着,有全玉京最上佳的寝殿,还不满足,莫非要与孤同床共枕不成?” “不压死,也不是不行。” 傅沉砚意外的被她认真说出的话噎住,似乎有青筋涌起。 她立马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可他似乎了悟不能与这女子胡扯。 “今日你去哪了。” 他什么时候也会明知故问了。 傅沉砚对自己的话颇是不齿般,恼怒地抿唇,紧紧注视着她。 温泠月警铃大作,顿觉不妙,但好在她还有—— “糖醋鱼。” 姑娘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将揣在怀里的大纸包朝他晃了晃,里面飘出屡屡甜腻的菜肴香。 “如果我说……臣妾特意出宫给殿下买了十几条街以外的糖醋鱼,您能不能趁热尝尝?” 她这话说的字不顺句不畅,指尖扣着那早就冷透了的纸包,只能干巴巴的笑笑。 傅沉砚的目光这才阴阴落在那枚纸包上,腻的要命的甜醋味令他眉心不悦的皱起。 兴许是气急反笑:“嫁予孤数月,孤的喜好太子妃真是……” 温泠月屏住呼吸,喉咙艰难滚动。 “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这条鱼死的好惨,她忽然想。 “臣妾其实并没有……” “得了,依孤看你也编不出什么。约定还需孤重提一遭吗?” 他边说着边往她身后迈离,不知今日是如何抽出时间搭理她那些胡作非为的。 但温泠月扣着纸包边缘,垂着头在他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倏尔问道: “殿下,你说和他不是同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问这话时,她的面容恰好被他肩影埋藏,语调更是平淡的叫他觉得莫名其妙。 但却迫使他迈开的步子一顿,与她保持着极近的距离。 “孤何时说过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他不由得嗤笑,可笑声未落,却被她倏然转身炙热的眸光撞了个正着。 温泠月细细瞧着他,从眉宇到微挑的眸,再到那之中探问不出情绪宛若永夜般的瞳孔。 双手紧紧攥成拳,却又无力松开,如此反复,似乎鼓起勇气凝视着他。 是不一样的。 和之前那几次活泼谈论话本子时意兴正浓的他,完全不一样。 任是她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于是她重复:“臣妾在问,殿下伤后的那日,雨幕下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傅沉砚比起素日不讲道理的暴戾冷漠,此时的他脸面上多了一分不解。 目光交汇时最后一丝晚霞也从天际溜走,玉京的天不假思索化作一片漆黑,今夜没有星子,但她望向他那双一向亮晶晶的双目,何尝不能代替繁星。 傅沉砚第一次落荒而逃。 只记得在离开前,他照旧昂着高高在上的头颅冷淡且不容拒绝地甩开一句:“孤说了,那种莫名其妙的话,孤从没说过!” 可笑。 分明是他去堵她质问她今日擅自离宫还惹出一片烂摊子的事,可为何最终变成他被她不由分说质问起来了。 “嵇白!” 几近怒吼,在紫宸殿响起。 待他人跑过来的脚步声里,他镇定自若地坐在紫宸殿正殿宽敞的大座上。 黑红绣金的袍子鎏金般随他恣意的靠坐姿势倾斜而下,手在桌案上轻敲,声音却逐渐由漫不经心化作烦躁不堪的闷音。 直到嵇白在他视线内站定,才幽幽望去道:“温川巷那堆烂摊子收拾好了?” 望向傅沉砚抵在眉心揉捏的动作,嵇白俯首,“是。虽娘娘身份暴露,但无伤大雅,只是掀翻了几台桌子,弄断了一座戏台子,趁机溜了一个未结账的客人,几位话本先生受了不同程度的惊吓而已。” “……” 他沉默一瞬,几近无语:“知道了。” 嵇白偷偷抬眸看了傅沉砚一眼,狠狠抿唇,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笑。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太子殿下被逼成这般恼怒还对肇事者无可奈何的模样。 而高座上那人倏然开口:“伏青回来了?” “是,需要属下去叫来吗?” “不必了,明早叫他来便可。” 傅沉砚收回敲打的指,改为轻转左手食指的那枚玉环,两指交错轻缓碾磨着温润的玉,可玉却似他眸底清寒。 得知温泠月今日去温川巷琼婲楼时,他正在宫中处理那几个造势的不长眼部下。 也真要感谢温泠月,若非那日她执意扯着他躲在假石后偷听,他倒也不曾发现,扶岐真正惧怕的是什么。 无非是那一身与众不同的血脉,禹游和十四州诸州之人血脉相异,可仅此而已。 血肉外貌代表不了任何。 妄自菲薄才是人最该忌讳之事。 而无论是早前扶岐安插探子趁他入林中偷袭,还是事后刻意越过他在千岁宴高台比武中与阿璨对手,都尽是些虚的。 他不管那人身为使臣不合礼数狂妄自大的动作,他只看不得那些暗中勾连的勾当。 正如那一日温泠月没看见的与扶岐对话之人,可他却知道。 傅沉砚不由得紧了紧捏着玉环的指,眸子无所谓地松了松。 但那些都无足轻重。 底下的嵇白见他不再作声,正作揖后欲离开,而傅沉砚却忽然再度将他叫住。 嵇白默默无语,心底咆哮,却不敢顶撞。 他们殿下什么时候能做个人。 “孤有一个问题。” 这句话不清不淡,轻飘飘的在紫宸殿说开,不染半分戾气。 他依旧在转那枚玉环,视线也不曾看向嵇白。 “近日,孤可有怪异行径?” “啊?” 傅沉砚后背离开大座,微微施力使整个 第三十二颗杏仁 [] 对方一脸淡漠,却不卑不亢,负手而立,垂着眼不曾看她,只是默默重复那个回答了三十多次的答复: “回禀娘娘,奉太子殿下之名,派属下来您身边保护。” 温泠月终于受不住,跌在椅子上,一脸死了夫君的悲惨模样,愤愤地撅着嘴又吸吸鼻子。 掀起眼皮看向那个……一身青衣的侍卫。 却说今晨她正换上喜爱的桃粉罗裙愉快地等待早膳时,这人就忽然来了。 她当时还纳闷,琼婲楼的好心公子怎么就出现在她这了,照傅沉砚那死脾气也不管管? 谁知这人下一秒就半跪在地上给她行了个大礼。 吓得她栗子饼都掉了半块。 他说:“参见太子妃娘娘,属下伏青,奉太子殿下之命,特来保护娘娘安危。” 而后便反复开展了三十余个回合的单调问答。 她双手托着两处额头,不可置信地垂着头,双目惊得半天没眨过一下。 怪不得昨天去琼婲楼被死阎王知道了,原来把她从扶岐手下救出来的小青人,就是他的人。 可她哪里需要什么人保护…… 还是不敢置信。 她保持着那个托头的动作良久,久到觉得两手酸涩才钝钝地抬起来。 那人竟还保持着弯腰垂首的姿势,毕恭毕敬的模样令她觉得什么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于是细细打量起来。这人瞧着精瘦精瘦的,腰上一柄长棍子,看来是他的武器不错。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回娘娘,属下名唤伏青。” 嗯?怎么有些熟悉。 她试探着开口,迟疑道:“你这名字该不会也是殿下给取的吧?” 快说不是。 “是。” 好吧,她还是高估傅沉砚了。 还好意思说她唤身边女使的名字奇怪,东南西北哪里怪了,好像他给侍卫起名五颜六色多好听一般。 于是她不再询问,伏青也识趣地退回到门外,一樽木雕般挺立不动。 温泠月戳戳掉在地上复被拾起的栗子饼,悄悄打量着门边露出半个身子的青衣,转而问向南玉:“傅沉……殿下在哪?” 对方收拾着什么,不假思索随口答道:“今儿那个扶……就是那劳什子使者要走,这会儿估摸着殿下在见他呢。” “哦对了。”她这才提起神,专心与温泠月说:“再过几日便是冬祭了,今年到底与往年不同,娘娘不随温大人一道,也该提早准备些才是。” 说着,目光挪向温泠月,却见她双臂托腮,百无聊赖地撑在桌边,不知在想着什么。 * 扶岐亮银色的半脸面具服帖地随面容曲线流畅至鼻尖,边缘泛起银芒,唇几乎抿成一道线。 黑袍与步伐一同前进,一步步地,走向紫宸殿。 快到那棵断树时,一晃神,看见流荒到禹游边界的少年,衣衫褴褛,连脚上努力钩住的鞋尖破了个小洞,在严寒的禹游大地上无处可去。 他顿了顿,画面愈发清晰。 第一步,熟悉到刻入心底的旧巷里,大雨滂沱。 不足十岁的少年被几个差不多大的少年围聚,拳脚雨点般落在瘦弱的身躯上,他仿佛分不清砸在身上的是雨还是拳。 第二步,刺耳的辱骂宛若刀子。 小少年不明白,身高、年岁都相仿,为何他的血脉就卑劣低贱,因为他没有流着禹游人的血,就比他们低一等,因为他的皮肤微红,就不配和他们说话吗? 那一次,他脸上多了那道被锐利碎片划破的伤疤。 从额中蔓过左眼,侧至左侧颧骨为止。 一直到伤口结痂,凝固又留痕,直到再也感受不到痛,直到他深深记下那时的痛觉。 耳边有断杏树残枝与风相携的摩擦声。 第三步,回到故乡宁州的少年,第一次获得尊重。 那是来自所谓的同类,来自外貌血脉都和他一般的人。结束了十年的异乡流浪,他回到所谓的故乡,带着全部仇恨。 又花费约莫十年,当初的少年一步步爬到主领身边最值得信赖的位置,仇恨不会湮灭,只会在漫无目的的时间里愈发浓烈。 扶岐抬眸,原准备走上阶梯的脚步倏尔顿住,他在偌大宫殿前的阶梯下看见了那个人。 总是有些诧异,因为这人原本应当在高台最上方的殿门外等他。 故而脚步也只剩下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他只看见了那个禹游尊贵无比的皇太子。 可这个人,不是在高位俯视他一步步朝他迈来,而是在阶梯下,正如此刻,平视着他。 扶岐良久不曾开口,他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 透过傅沉砚漆黑的双眸,看见那天执意抵住他面具的女子。 扶岐十分确定,在落英园那一回,她看见了自己脸上的疤痕。 那是耻辱的证明,是他不光彩的、卑微不堪过往的最佳留存,是他绝不能示人的,最惧怕的东西。 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没有理由帮他隐瞒的啊…… 她为什么? 兴许在他也不曾感知的那一瞬,久违的一股名为被尊重的震撼,取代了滔天的恨意。 禹游人不都是冷漠恶劣的吗? 禹游人,竟然也会尊重他? 故而现在面对依旧冷言的傅沉砚,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方才出乎意料的平视竟令他想这些事,真奇怪。 “扶岐,拜见太子殿下。” 他不卑不亢,稍稍颔首,身后跟随的两队侍卫亦整齐俯首。 傅沉砚不曾开口,他定定凝视扶岐那枚亮银面具,抬手示意嵇白:“将宁公前些日子所制的护腕拿来。” 不多时,一双银黑翻花护腕闯入扶岐视线,他面露疑惑,却听他道:“数日前伏青多有得罪,此乃我禹游顶乘工匠所制……” 不等扶岐谢过,对面人又继续低声道:“但使者冒犯之事,孤认为并不能与之相抵。” 黑袍的男人脊背一震,面具下鹰隼般对上他凌厉的目光,最终别开视线。 “……殿下所言,扶岐自 第三十三颗杏仁 [] 马车上碰撞的清脆珠声与日光融合,灿烂得不可方物,全然不曾遐想到这是极寒的冬日。 温泠月穿戴繁复,却是素色,半伏在车窗远眺。 兴许是玉京偏南的缘故,这里冬天还算温和,只大雪已一连三年不曾拜访过江南。 她在等傅沉砚。 禹游的冬祭设在每年腊月初,帝王帝后携一众宫妃、世子、高官等,于京郊万谕庙举行。 冬祭又有别于祭天礼,为期三日的祭礼上,唯有第一天需要礼佛。后两日乃皇子官眷等为主的祈福敬冬,除过会办赏冬宴外还可任欣意赏冬景。 她太过怕冷,便总是不大喜欢这活动的。缩在白狐裘里总像个白玉软团子,小时候没少被朋友打趣。 “又没有雪,不知到底在赏什么景……” 她下颌抵在双臂上,不时瞥向大敞的殿门,心里发怵。 其实她怕的哪里是这冬祭,而是现在的处境,令她摸不清头脑。 往年温泠月都是随同父亲兄长前往,以官眷女子之身,只需做个父亲身后不谙世事的小女崽就是,爹爹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需在意旁人眼光。 但今年显然,她身边的人由爹爹换成了死阎王,又加之一套太子妃的繁文缛节,她昨夜光是听听便头晕。 原先准备好好与傅沉砚分说分说,可他那日却落荒而逃,空留她一人倒像个精神混乱的。 一直到后来扶岐走了,她也没再见过他。 她还没原谅他呢。 温泠月轻轻朝手心哈了一口气,白雾浮现,她的脸映不清晰。 若是可以的话,她想弄明白傅沉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在东宫活得久一点,只是这样,才不是想了解他。 正在她怀疑自己鼻尖是否被冻掉时,沉寂的马车忽然左□□斜一瞬,身旁坐垫陷下去一块。 傅沉砚携着一股寒气蹿入马车里。 刚一在她身边落座,温泠月明显感受到一股寒意在身边涌动,原本平静的柔风被彻底搅散,双肩忍不住又是一哆嗦。 她只草草瞥了他一眼,短暂犹豫了一瞬是否要打个招呼,一想到自己在生气,便立马作罢。 然而死阎王竟也没说话,倒不若平素总要呛她一句的姿态,只对嵇白点点头,直到马车缓缓启动。 纵是在江南,十二月也是极冷的,寒冷令她忘记自己始终伏在车窗边沿,自顾自的缩成一个白团子,险些忘了傅沉砚在身旁。 可那人却没有命令她坐端正,过了好久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叫她胆子愈发大了起来,不禁又向那个方向瞥了几眼,正是那飘飘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和他对了个刚好,那人却又慌乱离开。 原来他一直在偷看她! 温泠月有几分气恼,仿若不大喜欢被人偷看,壮着胆子耀武扬威地在眼神上添了一分力。 他看什么? 虽然他们是那种关系,但她既没原谅他那天甩下她一个人,又没好到那种能肆无忌惮偷看的地步好不好。 大抵觉着傅沉砚突如其来的视线有些灼热,却见他慌乱完毕后唇好似动了动,像要说什么的模样。 她才想起自己趴着的姿态属实有些不雅,反正傅沉砚嘴里憋不出什么好话,于是撅着嘴趁他还没说出话时先行放下胳膊,这才与他并肩而坐。 “殿下不必说了,臣妾都知道。” 说罢,她沾沾自喜,似乎在为自己夺回主动权欣喜。 而对方似乎怔愣了一瞬,有些复杂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往马车外瞥过,手忽然挪到怀中摸索着什么。 温泠月不敢看他,余光却毫不吝啬地大咧咧甩过去,见他那双修长冷白的手自大氅掏出一枚小物。 当他一言不发地生硬塞在她怀里,感受到那股暖融融的触感时,她才意识到—— 傅沉砚竟带了枚暖手壶,热气徐徐的模样似乎是不久前刚灌上的。 “殿下……” 他眉宇不着痕迹皱了一下,却依旧没有作声。 见他没有动作,温泠月虽诧异,但还是欢心捂着暖壶捂着冰凉的手。 他方才来得晚,是因为…… 她视线久久留在那枚暖手壶上。 莫非他是在赔罪? 马车外嵇白感受到车内二人的寂静,猜测兴许是娘娘冬困又等待殿下久了小憩去了。 但说来也惊讶,今晨他来到紫宸殿唤傅沉砚出宫时,他分明早已穿戴齐整,却迟迟不出门,好似在灌着什么,又细心将那东西放在怀中,仔细的模样他从未见过。 问,却又不答。 这才忽而想起,今天早晨殿下似乎心情不佳,竟一早上都没斥责暗讽任何东西,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 ……正常的好不正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他不经意望向傅沉砚,却又没有半分异样。 兴许是他想错了,嵇白想。 * 沉默几乎持续了一整路,待到出了玉京城门,过了一段寂静无言的小路,多家马车汇集的京郊路上,周遭逐渐嘈杂起来。 她似乎听见身边人低低唤了一句什么。 可她侧过头问,那人却又恢复抱臂而坐的恣意模样。 这般看过去,似乎……他今日的坐姿及其松散慵懒,这一身祈福袍也被理的随意,领口松垮,衣襟也不甚端方。 他素来洁癖严重,今日怎这般不注意了? 温泠月也不多问,只在马车悠悠停下时,才回了神。 “殿下,娘娘。咱们到了。” 南玉说罢跑到后至的马上接过嵇白卸下之物。 傅沉砚这才掀了掀眼皮,藏不住的厌倦一闪而过,化作疏离,一脚迈下马车。 又是一阵摇晃,她扶着车沿正准备下马,掂量着高度时,一双手朝她伸了过来。 意外地望去,冷白的指在红白长袍下显得冷淡,是傅沉砚。 为数不多的几次宴会,他从未牵过她的手,大多数时候是南玉扶着。 她也没多想,只在周遭围聚的三两贵女口中听到议论他们二人的轻浅言语里寥寥记起,傅沉砚又是在外维护他们夫妻和睦而已。 索性将手递过去,指尖刚触及他掌心那一瞬便被攥紧,那双出乎意料温热的手将她的手全然拢住。 略微诧异间,腰际被牢牢扶住,整个人被他小心却用力的力道险些跌入他怀中。 男人嘴唇翕动,啜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是今日他所说 第三十四颗杏仁 [] 皇帝宽厚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身旁恭候的太监尖锐的高喊声,仅一句话便让四下嘈杂交谈的贵女世子们纷纷俯首而立。 她站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此刻的傅沉砚似乎没有那股令她畏惧的气势,也令她在整场祭礼中定下了心。 万谕庙有二百八十八级阶梯,又皇帝皇后并肩上行,她与傅沉砚紧随其后,而后依次是皇子公主,再便是王爷世子等。 长阶令人望而生畏,但有资格登阶者在公主之后戛然而止。 七步一叩,七乃禹游吉祥象征,大抵是登阶无趣,她虔心叩拜之余略微低头忽然发现自己这身华服竟然…… 和傅沉砚是同色。 早些时候心思从不触及这一点,现在想来意料之中却也有几分怪异。 记得话本子里,男女主总是穿戴同色衣饰,这样站在一起才颇是合眼。 想到此,温泠月视线不禁飘忽,余光触及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 他的侧颜在玉京也是极上乘,下颌线条流畅,并不锐利但弧度刚好,倘若不开口,眉眼再缓和些,倒极难给人刻薄凶狠的面相。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他与她谈论话本子时眉飞色舞的欢快模样,那时候的傅沉砚像一个纯粹的少年郎,仿佛与她似青梅竹马,只是谈论日常小事。 视线从他微垂的鸦睫掠过,瞧不清神色,但一抹松散垂下的碎发刚好搭在肩头,一袭白衣的男子宛若恣意妄为的谪仙。 一步一阶,她意识到自己祈冬心不诚,这才匆匆收了视线专注于不远处高高在上的大佛上。 因此不曾看见于她目光交错的,傅沉砚微不可察的那一眼,以及旋即偷偷扬起的嘴角。 叩拜万谕庙庄重森严,连平素笑盈盈的皇后亦变得深沉凝重起来。偌大的金佛俯视着他们,手捧融雪仙草瓶的模样仿佛因他们的叩拜便能使凛冬顺遂安康。 自然,这也是温泠月第一次在这场仪式中参拜这樽大佛,才有了太子妃的实感。 也是因这一场冬祭,她才真正认清了傅沉砚所谓的那些“家人”。 陛下所出三位皇子,公主一。 傅沉砚之下两名皇弟,五皇子傅沉璨,六皇子傅沉荀。 她定定望去才知原来那一日千岁宴高台上将傅沉砚刺伤的六皇子,本名傅沉荀。 也不惊奇,小六个头高,身姿也挺拔,虽不及傅沉砚高,但较之更为魁梧些。 反观一旁安安静静面带笑靥立于一侧与皇帝对谈的傅沉璨,阿璨则更风度翩翩,一袭橙白交替的礼袍将之衬得柔和些。 “二哥,方才父皇说何时才能入席?我腿都要走断掉了。” 一个张扬若灵莺的声音突然闯入,在远处就高声唤着傅沉砚,也惹温泠月回过头去。 步来的女子一袭红裙满头珠翠,三步并作两步,眼中掩不住的烦躁,环臂在胸前颇是无奈,眉眼间与傅沉砚依稀有几分相似。 温泠月想起,这是方才在他们队伍最末的女子。 除过乐清公主,并无旁人了。 记得南玉曾对她提起过乐清,明面上是傅沉砚的胞妹,乐清公主名唤思燕,傅思燕。 据说她因出世险些夭折,费了好大劲才救回来,自小便体弱,因而皇帝也最是溺爱这唯一的小公主。 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嚣张跋扈谁也不畏惧的性子。 即便傅沉砚不是皇后亲生,但与公主也同在皇后娘娘膝下长大,今日一看情分自是比其它皇子好上些。 然,被问的傅沉砚似乎思绪游离,直到乐清快要走到他身边,温泠月见状才轻轻唤了他一声,男人才看见面露不善的公主。 “你是……哦——太子妃啊?”她将温泠月方才的动作尽收眼底,眼尾上挑,笑意清浅,上下打量着这个所谓的阿嫂。 阿泠被盯的不自在,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见乐清公主。 “你不记得我了?” 她口吻嚣张,眯眼持续盯着她,带着全天下不准有人不知我乐清大名一般的狂放,这一点倒是……和傅沉砚很像。 但这让温泠月细细思量起来,她几乎搬空脑子,也未寻到有关眼前人的半分痕迹,她们见过吗? 这呆头呆脑的模样令她不由得偏过头,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温大人的女儿,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不妨老实告诉我,你与我太子哥哥当真因为喜欢才成婚的吗?” 这话令温泠月双眸倏尔睁大,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啊,怎么这人会这样问? 还是说她看出来了? “傅思燕。” 沉默的太子开了口,额角隐隐跳动,一双阴鸷的双目可见他盛满的不悦,将她的放肆喝止。 没想到这一回她却老老实实闭上了嘴,神态也收敛了几分。 状况以外的温泠月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傅沉砚抿唇对傅思燕道:“母后方才唤你,没听见吗?” 说着,触及温泠月的衣袖,再不着痕迹地牵起她的手,面容上却依旧毫无破绽。 她意外地看向贴合的手掌,又看向傅沉砚。 他做戏这样全的吗? “母后叫我了?我怎么没听到……“乐清不禁嘟囔,怀疑地扫了他们二人一眼才不明不白地转身 但离去前看向温泠月依旧是高高扬着头的。 眼中分明在说:来日方长哦,太子妃。 再回到万谕庙下的空地时,她一眼便见位于人群之首的两位。 一左一右,均着紫袍佩高帽,其中一人消瘦蓄长须,另一人匀称但脊背微佝偻着,不难看出已上了年岁。 她认得,其中一人是左相,裴晚她爹,另一个便是…… “爹爹!” 她一瞬间锁定那个颔首但面上常带笑意的蓄胡子老头,数月不见,她也好想爹娘。 对方见闻,亦欢喜着朝她看来。 奈何如今她不能像十余年来一直习以为常的那样扑进爹爹怀里。 “参加陛下,皇帝万福,皇后娘娘千岁。” 面前人悉数跪下,她回神才意识到已经变了。眼前人是天子天后,身边人是…… 她垂眸,却意外发现,方才一直被忽视的是他们始终牵着的手,说不清的滋味萦绕在心头。 即便作秀,也不必一直如此。 可她……不喜欢这样。 待到寒暄完毕,大多人都去休息后,她才压住迫不及待,心早已飞到温相和哥哥身旁,双目盈起水花,若非在外,她早就哭出来了。 “殿下,现在无人在意我们,也没必要再牵着了吧?”她有点委屈,施了些力想挣开,却是被他牵得牢固。 放眼过去才看见,他眸中情绪复杂,期待又欣喜,甚至还有零星可怜兮兮的。 “拜见太子殿下,多日不见没想到能在此遇见……” 不等二人就牵手一事掰扯清,几个相熟的世家子弟便凑了上来貌若热络地朝傅沉砚打招呼。 傅沉砚对忽然打断他们的人极度不满,蹙起的眉凝聚阴云,不耐烦地看向那些喋喋不休的陌生男人。 恰时,手中好不容易捂热的柔软忽然离开。 温泠月不认得这些人,草草点过头笑了两声便执意撤手向温家走去。 徒留傅沉砚一人,怔怔地站在原地,蜷了蜷空空如也的左手,眨眨眼望着掌心独自失落。 “够了。” 失落中的男人对身边那些从无印象赶来巴结的世子好感全无,方才还熠熠生辉的双目骤然冷下来,神秘一笑。 “北部巡盐有没有功绩与孤何干?孤已经闲到这种地步了,还是说几位以为孤不知你们那些谎报官银的勾当?” 说罢, 第三十五颗杏仁 [] 温泠月当即顿住,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 “阿娘该不会又……”她结结巴巴有些迟疑地看向两个沉默的哥哥。 气氛略有尴尬,谁知率先打破寂静的是傅沉砚。 却见他低低笑了起来,后隐藏起笑意。 “没事便好,没想到,阿泠和岳母这样相像。” 她一听,脸腾地漫上绯红,故意不去看傅沉砚,也知他定是那调笑的模样。 直到爹爹甩甩手,她的担忧才真正作罢。 “泠泠在家随性惯了,这几个月啊,总是怕泠泠在东宫不习惯。如今亲眼所见,我与她阿娘也算放心了。”温相那样子几乎就差当场对着比他高半个头的傅沉砚猛拍几下肩膀。 温泠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今日的傅沉砚不是那个他一样,可又不明白缘由,故而现下也提心吊胆的,生怕他说些什么叫她爹为她担心。 没成想,傅沉砚扬起一个大大的笑,看向温泠月时眸中的欣喜不比温相少。 “我们阿泠是世上最乖巧的姑娘。”他笑道。 温家二子心下吃惊,他们素来所见的傅沉砚似乎从不曾笑过,若泠儿说成亲非本意,那么殿下又怎么可能这么开心? 奇怪。 出阁女儿到底不便停留太久,刚好那素来与她爹不对付的裴左相得了个闲,趁机过来呛声,温泠月不大喜欢这老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太子殿下,裴某……“ “阿泠,你手又凉了,孤去陪你添衣。” 被无视的裴弘方抬起的手尴尬地顿在半空,轻咳一声又从容落下。 早知这傅沉砚不讨人喜的性子,若他不是皇太子,只是个普通的皇子,他也没必要上赶着去巴结。 晚晚也是不中用,连一个男人都搞不定,半生的操劳最终还是败给温令那老家伙。 左相裴弘瞧他总沾沾自喜的样子就烦。 倏然,他身后传来粗粝的低声,裴弘气恼地望去,方提及的人正抿唇嘲笑他,蓄着的胡子莫名显得诙谐。 这阵笑也令温泠月停下来疑惑回头,连带着傅沉砚也回望来。 “方才,裴伯伯是不是对你说话了?”她问身旁的傅沉砚。 对方摇摇头,一脸迷茫,坦然:“不曾啊。” 温令笑得更狂放,冲着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裴弘毫不客气道:“裴大人你也真是,最近朝中无事,瞧你,憋闷的都爱自说自话了。” 温泠月这才挠挠头,不再关心那处嘈杂。 正好有个理由撤身,不然那裴伯又该明里暗里提裴晚那丫头与她比较了。 她也不知有什么好比的,她和裴晚什么时候关系那样好了? 其实温泠月小时候不是没有过想和裴晚玩的念头,甚至她主动了三次,可都是热脸贴冷屁股,还次次都要被拒绝后数落一通。 那时候她爹官场得意,裴伯新官上任曾来拜访她爹爹,裴公那小独女自然总会一道而来。 记得那时候裴晚性子就冷淡,梳着精致发髻的女孩头颅总是高高昂起。 但起初,温泠月很喜欢她。 她没见过长得这样标致的姑娘,与阿颂的英气不同,那句话如何说的?似是从画卷里走出的美人幼时一样。 可第一次见面裴晚就打掉了她送给她的织布手偶。 那不算什么。 第二次、第三次见面,温泠月总是锲而不舍地邀她一同玩新得的玩意儿,虽然每一次都被生生拒绝也都没关系。 因为她知道,虽然裴晚每一次打掉她手里玩物时都很凶,但在每一回出手前,眼睛里都会犹豫,似乎还有些落寞。 甚至第一次,她其实是想和她玩的吧。 温泠月不知她为什么本来想接受,最终还是拒绝自己。但若非裴晚本意,她自然也懒得计较,下一回还是继续邀她。 直到某一次,她去同她打招呼的路上,听见她与别家孩子说她爹爹的坏话,她听得真切,声质分明就是裴晚不错。 她可以不和自己玩,但凭什么说她爹? 自那以后,她们的关系格外顺理成章。 见面少了,偶然几次见面温泠月也都无视了过去,到现在她们都维持着微妙的关系,一直到不久前她嫁入东宫。 思绪被手中陡然袭来的力道唤回,适才还冰凉的指尖被温热围拢,掌心恰到好处的包裹令她诧异。 循着他的指向上,猝不及防撞入那个纯粹清澈的眉眼。 分明是一个人,眼神竟能有那样大的差别吗? 她看不懂他。 “可以了殿下,现下无人,也不必再做戏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应当还是生气的,便欲将手从他的包裹里抽出,却反被扣住。 “阿泠,怎么是做戏?你的手真的很冷。” 男人整日的笑靥难得浮现一丝为难。 傅沉砚这话说的没错,她极畏寒。 冬日常常是暖壶汤婆子不离身,可冬祭典礼上又不能随身携带,不过短短一个叩拜祭礼的三两时辰,她的手脚便被吹得发冷。 但她还是别过头去,尚且搞不懂眼前人的某种秘密,也听不懂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干脆不去理他。 反正现在冬祭上各家人都很多,他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只一眨眼,身边男人一语不发推开身侧不知通向哪里的屋门,将她带入空无一人的房间,再转手将门阖拢,一气呵成。 温泠月对他愈发不解,不知该从何问起,男人似乎也没打算让她说。 “阿泠,你还是认不出我吗?都这样明显了,还是不记得吗?” 傅沉砚将她抵在窗边,这扇窗极大,与门之间的墙壁仅有一人宽,温泠月正好站在这里。 “我……臣妾不明白。”她再次问出这句话。 上一次她鼓起勇气问时,眼前人落荒而逃,这一次却是他主动问起。 究竟是为什么。 男人垂着头,任由长发散落在肩颈后,偶有因动作凌乱的发丝拨在额前也不要紧,抵在脸上的发竟宛若将他的面容分割,而熠熠生辉的眸子也含着一丝受伤。 “今天一整日,从清晨登上马车到现在为止,阿泠,你有没有怀疑过,我……我不是他。” 对上她震惊的眉目,自嘲地笑笑,但依旧将她紧紧桎梏与他和墙壁之间,能嗅到少女身上的盈盈蔷薇香。 “你每次说的他,究竟是谁?”温泠月再度鼓起勇气,死死咬着下唇。 “其、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你不像傅……殿下,但又觉着荒谬。你说世上怎会有那样的事……”她难得敢对着这张脸吐出这些话,仍旧有些心惊胆战地掀掀眼,偷瞄他的神情。 而男人似乎情绪起伏难抑,一扫方才的受伤,嘴角勾起的弧度仿佛从未有过伤心事一般,对着温泠月惊喜道:“阿泠,原来你真的有想过!” “我怎么可能是那阎王?”他的语气颇是不屑一样。 时下将之黄昏,入冬后的天一日较一日暗得早,如今已有暗淡之意。 身后的窗足够大,在这间阴暗的贮藏室内占据墙壁将近一半,残日橘黄的光芒若存放于光下的一汪橘子水,肆无忌惮洒入贮藏室内。 也将他和她的剪影投入地板上,男女影子交叠,颇是暧昧。 阎王? 温泠月蹙眉,细细审视眼前男人的眉眼。 一模一样,除了傅沉砚不会是别人。 他的手……他牵着她的左手上,虎口旁那枚猩红的痣更是难以甩脱的标志。 可是,同一副身躯之下,真的会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吗? 兴许看透她所想,“傅沉砚”笑意更肆,手指将她散落在前的碎发别至而后,指尖不曾撤离,轻柔地在她耳后,触及冰凉温润的耳廓,顺着娇嫩的耳肉下滑,温柔缱绻地模样登时勾起零星记忆。 “月夕、戏台、雨后、浴汤……” 她忍不住低喃,甚至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胡话。 暖色的光照亮男人的眉眼,加之这一身白衣,他宛若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是单纯地面对心仪的小女郎,心跳过速地帮她整理发鬓,为寻得一个答案。 “你和傅沉砚……” “你不是他?” 思衬良久,脑袋空空,却不知为何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她大抵也疯了。 “猜对的孩子,应当有奖励才是。” 男人的笑掩藏在融融橘子水里,她看不真切,只觉额头有一温热柔软的触感,带有轻微雪松香。 在她额头印上一个温软的吻。 “殿、殿下!”她大惊失色,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画册那次只是画了一下他就勃然大怒……不,可是现在不是他的话,这人是谁? 她该不会要背上一个与别的男子通.奸.的罪名吧? 这是傅沉砚吗?应该是的吧? “你、你你到底是不是傅、傅……啊……”少女一脸警惕地抱胸后退,却忘了身后是墙,后脑一下磕上墙壁,疼得她不住的嘶声。 “我当然是。” “你和他长得一样,一副身体是不是?可这是你,那他在哪?” 男人听闻,抬手触上自己心口,定定道:“他在这里。” “你把他打死了?”她有些激动。 第一次听闻还有这种事,温泠月沉积已久的好奇漫过惶恐,眼前这个傅沉砚太过好说话,使得她的畏惧彻底烟消云散,只有满腹好奇。 他仿若听见什么最最好笑的事,强忍笑意:“不是,只是昏睡吧。” “睡觉?那还会醒吗?如果他醒了,那你又去哪里?之前那些日子里,在我身边的是……” 她的喋喋不休被男人看在眼里,心里是翻涌的狂喜。 他知道,自己这样并不正常,换做任何人听后都会惧怕,甚至他已经做好准备温泠月会吓哭出来亦或是害怕地逃掉。 可她都没有。 心仪的小女郎满眼散落星子般, 36. 第三十六颗杏仁 [] 一声柔婉的惊叫打断了一窗相隔之内傅沉砚的动作。 温泠月宛若听到救命仙乐,朝他故作无奈地笑笑,飞快从他臂弯下钻出,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般。 他原本亮晶晶的眸子登时黯淡,不满地拉开门,看向那个声音的始作俑者。 一个女人。 温泠月只一眼便压下唇角,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死活不肯出来。 来人正是裴大小姐。 她的视线止不住地往屋里瞥,想要看见除了太子以外的另一个人。 她确定方才看见傅沉砚似乎弯下身子想要吻一个女子,可惜女子抵在墙上背对着她,她没看清就是。 裴晚暗念,她不过是来碰碰运气,听闻殿下往此处走的消息,没成想真被她看见了。 记得方才一直没见到温泠月那小崽子,却不想被她撞见殿下与女子私会。 早知太子殿下性情寡淡,素来只关心政事,却不曾想他也有倾情炽热的模样。 这是不是说明她也可以了? 于是裴姑娘暗自清了清嗓,当着傅沉砚淡漠的眸光不着痕迹理了理衣摆而后扬起一个温婉至极的笑。 “好巧,小女听闻此处腊梅开的娇艳,故来欣赏,没想到在此处遇上殿下……” 她自觉这番话说得自然,却久久不曾等来对方答话。 哪怕是一句回答也没有。 不禁尴尬地抿唇,宽慰自己。 过了好久才听他徐徐道:“姑娘你谁?” 裴晚的喜色顿时卡在半空,预先准备好的回答也被噎回肚里。 “……?” 他不认得她?他怎么可能不认得她? 曾经他们有多次偶遇,甚至那次她还上错了他的马车,对话也不是没有过,现在怎么可能会……不认得她? 见裴晚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傅沉砚被打断的不爽又多了几分,径直打算关上房门,却被她堵住。 裴晚扬起纤细的臂,“上、上次在洛安殿外我上错了殿下的马车,小女名唤裴晚,乃当朝裴丞相之女,先道一声歉,但以后我们定会常常相见的。” 傅沉砚疑惑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余光瞄见门后温泠月看向地上残日出神的表情又是高兴,草草敷衍了那女子便将门阖上,最终也不知她是来干嘛的。 温泠月看向再度恢复原状的小屋,疑惑问那个眉眼纯澈的少年:“人呢?” “不知道。”他如是答。 “裴晚来做什么的?”她瞪大眼。 “她叫裴晚?谁啊?”他也瞪大眼。 …… 门外被拒后败走愤恨的裴晚本人暗骂着,也不知骂来骂去究竟在骂谁,反正就是生气。 傅沉砚到底发什么疯了,她究竟哪里不如别人! 暂不轮温家那个只会傻玩的呆子,怎么宁可与其它女子热络都看也不看她? 想起父亲反复的叮嘱,裴晚犹豫一瞬,毅然决然走向为她准备的更衣室,一边招呼随身女使:“随我去换身衣服。” 这边的小屋,温泠月与他双双疑惑,一时拿不清发生何事,但方才的动作被打断实在叫她庆幸。 然后…… 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姑娘吸吸鼻子,才感受到门被拉开后灌入的冷风匆忙裹住了她,人也逐渐开始发冷。 玉京的冬日也是不可小觑。 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却被傅沉砚收入眼底。 “阿泠,换身衣服吧。”他说着从身后的箱中翻出什么,再折回来时他将她的狐裘解下,一件更厚实的外衣被披在她身上,带着些许暖意。 她一愣,疑惑:“这是哪里来的?” 万谕庙小屋里都会备一件这样的外衣吗?竟然还这么合身。 “莫非现在住持当真是料事如神的仙人了?”她一边整理衣摆,忍不住撅嘴感叹道。 傅小白大笑,眼中几乎笑出泪花,感受到她凶巴巴对上的视线后才强忍住,解释道:“哪里来的神仙,阿泠莫不是馋故事听了,你仔细瞧这是哪里?” 光影稀疏的小屋,那被掀开的箱子落在桌上,还有一些熟悉的随身之物。 她脸倏地红了,这不是她更衣的地方吗…… “那你怎么知道的?” “太子妃的更衣处,孤知道不正常吗?” 他故意的调笑令她羞耻地更加无地自容,幸好在此关头有一人来打破这样的尴尬。 “娘娘,请问您可有看见殿下?属下听有人说殿下与您往这边来了。” 是嵇白。 她宛若看见真正的神仙,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门打开了,但有一双手抢先她一步触及大门,在她刚产生这一念头时一把将门拉开。 门外等待的嵇白看见开门的傅沉砚先是愣了一愣,再一下看见门后的温泠月后立马垂下头,又意识到不应如此,殿下和娘娘本就是这种关系啊。 可是殿下究竟是何时和娘娘关系这样要好了?嵇白默默想着。 还有浴汤那次也是……他们究竟是怎么迈过殿下那道坎变成这样的啊! 谁来告诉他! 故而嵇白那头又抬了起来,欣喜着装出一副见过多次的模样。 傅沉砚随意抵在门边看着这个不应算是他的小侍卫,等待他带来的话。 “额……殿下,该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冬祭第一日按礼合该众人齐聚,其余几位殿下那边已经入座了。” 他们已经入座了,您和娘娘就用完膳再来卿卿我我也不迟嘛,反正还得…… “知道了。” 他短促的三个字快速结束了这场对话,嵇白又是一怔,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直到入座后,温泠月才小声询问他:“小白啊,你的那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一个人。”他松了松过紧的冠,坦然道。 “就一个?该不会只有……” “对呀,只有阿泠。” 温泠月飞快瞄了一眼他座后不远处的嵇白,又回望自己身后那个始终像木雕的伏青,他们都是傅沉砚身边最可信之人。 “难道连嵇白都不知道?” 傅沉砚定神看向她,神秘地笑开:“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吗,不论是嵇白还是谁,要躲开他们,只要我想,就无人能发现我。” 他这句话说得轻快,亦饱含极大的自信。坐在上座的他像一只洋洋得意的小白狗,骄傲地朝阿泠炫耀自己最为拿手的技巧般。 她来了兴趣:“那上回嵇白说找不到殿下,是不是也是你偷偷溜出去了?” 他傲娇地点点头,噙着得意的笑。 “这么多年,还从未有被发现过。” “就没人觉出异样?”她故意挑衅,毕竟她才不信只有她一个人发现。 傅沉砚的笑意却忽然一僵,但微不可察,“没有。” “阿砚与泠泠聊得好生开心,方才是陪同泠泠更衣了罢,我们阿砚真是会疼人了。” 皇后倏然开口,看向他们二人笑谈良久,笑眯眯地打趣。 温泠月想要摆手,却忽然想起那个阎王交待的,面子事。 傅沉砚却意外地敛了笑意,幸好不等他开口,席子便开始了。 觥筹交错,花灯盘旋,偌大的赏冬园里歌舞升平,众多世子高官皆趁此刻天然的交际上宴互相拉拢,面上皆笑,却不知一盏酒背后携带的是何种代价。 女眷们浅笑风声,大多议论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闺阁趣事。 唯温泠月百无聊赖,元如颂虽也来了,但距她的坐席相隔千里之外,想要谈天都无方,只得可怜兮兮地与她在空中相望。 她身旁照旧是那书呆子徐衡,但二人貌似不大愉快,也不知是不是上回阿颂说的事还没缓解。 “又见阿嫂,依臣弟所 37. 第三十七颗杏仁 [] 耳边寒风猎猎,眼见着那人离席后掩着脸面绕至赏冬园后的园子里。 夜色悄然,温泠月纵是紧紧盯着那方向,还是追丢了人。 “阿颂……” 她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小道,喘息的空挡不住低喃。 方才在宴席上她就觉得阿颂忧心忡忡的模样与平时的没心没肺相去甚远。直到刚才她忽然离席,仿若受了极大的委屈般,才更是加深了温泠月的不安。 她鲜少见到元如颂这副样子,抵不得心里的担忧,才甩手跟来。 结果她还是太鲁莽了,如今还是没跟上阿颂。 “阿颂……” 她往女子消失的方向又不死心地追了两步,直到看见几条交叉小路也不曾寻到人迹。 万谕庙后有一片极佳的赏冬地,不止赏冬园坐落于此,后更有一大片松山林。 高低起伏的坡上松林遍野,几条通幽的曲径连接赏冬园的各个景观和宅子。 现下她身边环绕着阴冷的松树,个个长得都不差分毫,连园墙都一模一样,她犹豫着不知该往哪里走。 而此时宴席未散,也不见闲人经过。 她该不会又迷路了吧。 温泠月懊恼地退回原来的路,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原地打转。 眼见着天色黑了下来,纵是自己没涉入深林,不过是在偌大的赏冬园里也找不到熟悉的路。 有些后悔方才没唤上别人一路来。 那叫什么伏青的小暗卫,怎么她说了几遭不要跟上来就真的不跟来了? “这是哪呀……” 京郊本就园林繁多,她又鲜少涉及,入夜后也不似城中,只有黑压压树林之下的鸟兽哀叫声。 又恰值寒冬腊月,枯木被前几日的寒风狠狠剜下枝条,一派衰败,便更是阴森森的。 引人发怵。 温泠月害怕地不敢向前,只能往远处有灯笼融光处徘徊。 却还是不死心,一声声唤着元如颂。 她一边害怕,一边又忧心阿颂的处境。 她也往这方向走了,可没有像她一般走丢吧?希望阿颂没有走到别处去才好。 冬祭礼规定的一众人员住所都在赏冬园的园子内,不会有涉入深山者,但着园子错综复杂,定然很多人都会迷路。 温泠月这样安慰自己。 寻找光亮的闲隙忍不住思索,阿颂是遇到什么事了,才那样从宴上离开? 宴席上她身旁坐着徐衡,据说前不久徐衡刚与她定下吉日,眼见着就要成亲了,莫非又是徐衡惹怒了阿颂? 肯定是这样! 那书呆子只会死读书,她早就看出来了,亏得阿颂那样喜欢他,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拦着她,让那徐衡娶了自己的书才最好。 若是叫她抓住了,一定好好为阿颂声讨一番。 姑娘想着想着心情愈发澎湃,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徐衡生吞活剥了,丝毫不顾及他们也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 这也好,她觉得自己由心口向四肢都变得温热起来,步子也请快些,兴许也有走回点灯处的缘故。 又绕了几个宅院,过了几道弯曲连廊,她惊讶地发现。 原来走回点灯明亮的园内,她还是找不着路。 …… 掂量着时辰,现在宴席应当结束了,却不明白为何还是遇不到人。 “莫非还有事?”她掰掰指头,不记得宴席后还有礼要做,郁闷着一抬头,忽然瞧见靠近松柏林子的一简朴素雅的厢房。 偌大的园子稀松站立几名侍卫,服制瞧着眼熟。 步子登时松快下来,朝着那里走去。 谁料刚走一半便被人给唤住了。 “嫂嫂!” 是个生疏的声音。 她顿住,往来人方向望去,却见也是个生面孔。 直到他走近了,个子高挑的男子与傅沉砚有几分相像,眉目张扬看着她有些新鲜,“这应是第三回见阿嫂了,前两回都不曾说上话,只觉得二哥福气实在好。” “你是……”她撑着笑,仔细思索,那人却言语积极,率先抢过话道茬: “傅沉荀!叫臣弟阿荀便可。好啊,这才知道二哥不曾在嫂嫂面前提及我,下回定要好好声讨去!” 她看着这个比她高上半个头的男人,才想起这是千岁宴上,那个刺伤傅沉砚的六皇子。 可是,不是说他和傅沉砚素来不和吗? 果然……傅沉砚造下的孽,总是有人要去讨的。 于是她也朝他笑笑,掂量着这人会不会当众也对她冷嘲热讽,但事实本是她想多了。 傅沉荀似是吃多了,只是在园中闲散地消食罢了,听闻温泠月迷路一事后反倒十分热心。 “阿嫂在找二哥?他是方才宴散后走得最快的那个啊,现在应当已经回房了。” 他说着,四处张望,温泠月却连连摆手:“不不,我只是想回去换身衣物歇息,不必特意寻殿下。” 她走了那么久腿脚酸涩,才没空管他,何况那个又不是傅沉砚,照着傅小白的性子现在应是又在赏冬园附近游玩吧。 她只想赶紧回自己的厢房睡上一觉,一直到明儿一大早都没人打搅才是最好。 傅沉荀有搭没一搭地与她说着,话匣子止不住般,视线却在附近寻找,直到落在不远处时明显一亮,“喏,就是那里。” 温泠月循着望去,正是她方才想去却被拦下的地方。 果然,她没看错,那门口站着的几个人正是福瑜宫的那几个小侍卫。 故此点头答谢后方与他道别,傅沉荀甚至与她挥挥手,殷切地目视她离开才罢休。 热情的模样和傅沉砚完全不像亲兄弟…… 可这样也算是关系不和吗? 温泠月觉得怪怪的,但并未多想,推开房门便开口寻南玉,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去哪了?按理说应当回来了才是啊。” 厢房内昏暗,仅靠近门旁的木台上燃了一支小烛,却是有人早早将暖炉支了起来,故房中并不冷。 她揉揉酸涩的脚踝,在昏暗的厢房中疑惑地寻找那个小女使,却只在榻旁看见一个漆黑的影子。 “南玉?” 她试探道。 对方没有回应,她直起身子才发现,这人比寻常女子个体高上许多,不是女人。 “你是谁?转过来,不然我喊人了!”她警惕地在身后梳妆镜前摸索些趁手物件,却一无所获。 而那人终于回头,她看不真切,心里害怕,忙向外喊人,而那个黑影却疾风骤雨般向她扑来。 门外人惊慌问话被他止于唇边。 他身上温暖,只着一身雪白的里衣,她被这人圈在怀里,甚至还能感觉到他肌肤滚烫的温度。 “傅、傅沉砚?” 她状况外地被那股雪松扑了满怀,缩在傅沉砚怀里显得她本就娇小的身躯更加不堪一握。 “阿泠不是喜欢叫孤小白吗?”他低低在她头顶开口,说罢还缱绻地蹭了蹭她柔软的发。 温泠月被他的动作激得小脸通红,几乎从耳根起都是滚烫的,偏偏被他抱得紧。 “小、小白?你怎么又在我的房里啊?” 男人这才微微后退,暗含笑意 38. 第三十八颗杏仁 [] 若仔细思考,她从不曾与男子有这样亲密的接触,而现在傅沉砚的双臂紧紧抱着她,仿佛整个人黏了上来一样。 她穿戴整齐,反倒是男人大咧咧敞开,活脱脱一只黏人的小白狗,抱着最心爱之物便死活不肯撒手。 “小、小白。”她呼吸一窒。 脸比被褥还要滚烫许多,温泠月的里衣和他的贴的紧密,说不清现在是惧怕还是期待,但终究是复杂的。 绸缎轻轻摩擦肌肤,将她的一丝一毫的触感悉数放大,化作反复揉捻她心头的一根羽毛。 可预期的那些都不曾发生。 男人只是紧紧环着她,生怕她冻着一分,鸦睫垂下,似乎想就这般沉沉睡下。 她脸不禁为心里那些画面又羞上些。 “放心吧阿泠,只是睡觉而已。” 说到这,她在盈盈雪松香的怀抱下,第一次与他人相拥着睡下。 又没想到,他们之间竟是她率先入睡。 感受到姑娘均匀轻缓的呼吸,少年亦微微笑开,皆着微弱的月光以视线描摹着她春樱般的唇。 某处记忆被唤醒,手指不禁抵住自己的唇,在与她唇瓣的相同位置轻按,眼中的欢喜快要溢出来一般。 兴许是他的动作并不那样安静,她紧闭的羽睫轻微颤抖,温热的唇不经意从他指尖划过,令他被触及之处变得滚烫,蔓延至全身。 深知自己并不能这样陪她太久,他的每一眼都格外珍惜。 当然这一切温泠月皆是不知的,而她却隐隐做了个梦。 梦境不是别的,而是一桩熟悉的事。 花楼二楼的阶梯边缘依靠着一个如玉一般俊美的男子,侧身朝下望去,似乎若有似无打量着什么。 她努力想要看清这人是谁,而下一瞬,她倏地就亲了上去。 只记得二人吻得七荤八素,男人手中斟满的一杯酒都随身体摇晃溅出晶莹。 随着酒珠落地,砸开零落的水滴,透过水滴折出的光亮,是一副羞人的画面。 她亲眼见着傅沉砚将她禁锢在怀,身后是一片白茫茫,并非瞧不真切,而是真实的纯白,似厚重的积雪。 而分辨那是否是白雪的空隙,他带有侵略性的吻猛烈压下来,她甚至快要喘不过气。可男人生硬激烈地啃咬令她毫无喘息时间。 每一次急促的吐息都被他清冷的雪松融化,吻得她四肢绵软,几乎融化在他怀里。 温泠月梦着梦着,羞红了脸。 到此她认为这一定是梦,否则他不会亲她,也不会有雪。 直到她从梦中惊醒,倏地从裹得厚厚的棉被中坐起,急促呼吸时余光不经意瞥见身旁侧卧着,慵懒支起半边身子望着她的男人。 不知何时天光大亮,也不知她睡到什么时辰,而傅沉砚早已穿戴整齐,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回忆起梦中的一切下意识捂上双颊,试探性问道:“傅……小白?” 见他与梦中凶狠的男人截然不同,她才彻底放下心,对着男人好笑的询问,她也开不了口。 直到门外南玉唤他们,才彻底起了床。 “娘娘,你们昨夜没发生什么吧?” 待她一出来,南玉立马紧张兮兮拉过她问道,又说:“殿下昨晚好奇怪,他从没对我们说过那些奇怪的话,好像迫不及待把我们支走一样。” 温泠月想起昨夜种种,竟然觉得有些失落。 疯了。 * 其实这冬祭全然不必分为多日,不过是叩拜和祈福重要些。 与他们而言,无非是为百姓,为天下,为亲眷,为自身,谋得一分平安。以瑞雪兆丰年之念,顺带为玉京祈求一场大雪。 可雪哪里是说来就能来的? 年年祈福,近三年可不还是一片雪花都不曾落在玉京上。 温泠月牵着南玉,兴致盎然地在赏冬园四处寻找什么,回到昨日她迷路的岔路口,凭借记忆想着什么。 “阿颂她可还好?” 南玉一愣,没跟上她的思绪,迟钝答道:“元姑娘很好呀。” 如此她便不再多问,直到回到贵女们相聚的观景高丘上。 白日里是赏冬山的良辰。 高官大人们不屑于赏景,皆坐在茶室内相谈,裴弘聊得热络,瞥见对面不发一语的饮茶的温令,心底嘲讽不断。 说到底,冬祭明面上是禹游传统祭礼,其实不过是寻个由头予以官场中人些名正言顺相互拉谈的场合。 另一方面,亦是为自家子女谋得门当户对姻缘的绝佳环境。 参与的世家后辈年龄相当,个个相貌卓群,平素鲜少有机会见面,好不容易寻到个出府门游玩的机会,保不准哪家与哪家就看对了眼。 温泠月向来并不想特意去与那些贵女公子谈天,倒不是谈不来。而是彼此熟悉的无需借着冬祭才能玩闹,不熟悉的也没必要硬玩到一处。 方一迈入高丘,便有素来玩得不错的姑娘凑上来拉着她去看冰花,她朝她们笑笑,拈了一朵冰花欲带回去送给家里开玩物铺子的苏家小丫。 她记着那小丫头就喜欢这些。 却始终惦记着什么,终于在攒动的人头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阿颂!” 那人从不远处朝她望来,面上喜色难掩,却又继续闷闷不乐起来。 “小月儿,你怎么才来?昨日瞧你一直和殿下待在一起,莫不是刚睡醒吧。” 温泠月一急,赶忙道:“才没有!昨晚上,我跟在你后边喊了那么多声,阿颂想什么那么出神,都不记得回头看看。” 说到这,元如颂立马扬起那副愤愤的神情,视线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茶室的方向,“你去问姓徐的。” 果然,能惹阿颂生气的除了她永远也绣不好的那几朵花就是徐衡。 总听旁人说阿颂娇蛮,但其实温泠月并不觉得,怎么女孩子绣不好几朵花,一怒之下给撕了就是娇蛮了? 耳边是元如颂的喋喋不休,徐衡在她话里都被撕烂很多遍了,也不知茶室里他怎么喝下茶的。 “呆子!呆子!” 温泠月好笑地看着阿颂喝下自己递去的茶,没成想她竟然能从晌午骂到傍晚,甚至说的话还没有重复的。 “阿颂,那你还要和他成婚吗?”她问。 彼时温泠月披着那身银狐裘,一轮弦月挂在天际,她与阿颂走在赏冬园的湖心池旁,向湖中那座小石桥上迈去。 这景本就是很好看的,尤其她还摸了个小猫灯来提着,显得整个人软软糯糯比白团子还要乖,旁人瞧着也是攻击性全无。 原以为那姑娘还会接着骂,没想到她意外愣了一下,陷入沉思般,最终耳后微红,连语气也不禁柔了下来:“其实……他除了成日读那几柜子破书、木讷讷地不会说讨姑娘喜欢的话、不会看眼色行事、我生气她也没发现以外,还是很好的。” 温泠月嘴张得很大,随着她吐出的句子,愈发不可思议。 都这样了,还很好? 都说她呆呆的,原来阿颂比她还傻。 元如颂话毕,将手中一根鲜红的荷带系在石桥柱上,此时石桥上已系满祈福的福带,她们只是在林林海海的红带子里添上一根罢了。 石桥乃冬愿桥,每一年来万谕庙祈福之人皆会在桥上系一根,甚至此刻桥上还有不少人徘徊。 “徐衡他……也是,小时候他就这样,没想到长大了还……” 自从去年他一朝登科后便忙了起来,连温泠月也极少能见到徐衡,只知道他是朝中新秀,做事稳妥守礼,仕途自是一片坦荡。 “温泠月。” 不等她话说完,一旁忽然闯入一道声音将她打断。 “裴晚?”元如颂先她一步警惕地喊出来人的名字,同时将温泠月一把护在身后,面色不善道:“你来做什么?” 裴晚身后没有跟小女使,她始终挂着浅笑,四处望了望湖心池周遭游玩的十来名姑娘公子,声质纯善:“湖心池美如秋水,怎能不来看看?碰巧遇到泠月和如颂,恰好一同游玩呢。” 温泠月在元如颂身后毫无开口的机会,只静静看着她,元如颂冷哼:“我们和裴大小姐何时是能一块玩的关系了。” 裴晚手心垂着一根荷带,那带子是系在湖心池上的小石桥上的,想必她来也是因为冬愿桥。 “你若要系带子去就是,不必在意我们。” 温泠月开口,同时攥了攥自己还未系的荷带。 元 39. 第三十九颗杏仁 [] 少女羽睫轻颤,身子陷进柔软的棉被,细腻滚烫的肌肤被足够舒服的床褥抱个满怀。 脸颊甚至在枕头上轻轻蹭了蹭,寻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却不见要清醒的迹象。 床边一片昏暗,寝殿内唯有靠近门边的木台上点了一盏灯,生怕亮醒沉睡的姑娘。 温泠月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身子发沉,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股沉沉的下坠感。 她知道自己大抵是发烧了。 睡眠中也曾睁开过一次眼,窗外天色漆黑,离破晓大抵还需几个时辰。只是为何感觉周遭环境这样熟悉。 好像……并不是在赏冬园的厢房里。 视线最后一晃,她看见了一个模糊的黑影,就静静站在她床榻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可他背着灯,自然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而后便是睡得不省人事了。 *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然天光大亮,独属冬日的灰白天际遥遥铺满整个窗,温泠月摸索着从厚厚一堆被褥里爬起来,才发现四肢已然有了力量。 这……她怎么在福瑜宫? 记得当时在赏冬园落水,就一直昏昏欲睡,再清醒竟然就在福瑜宫了。 思量着,推门迈来一个人,端着一只铜盆,里边玫瑰花瓣的香味迅速充斥着整个寝殿。 “娘娘,你醒了!” 南玉猛地放下脸盆,伏在她榻边仔细试探着额头温度,确认不再滚烫后才松下口气。 温泠月忍不住问:“我怎么回来的?” 南玉如是道:“殿下送您回来的呀。” “可、可我记着应该是在赏冬园……”又忙询问:“园子里后来怎么样,没发生什么吧?” 小女使摇摇头,“娘娘那日落水,被寒气灌了个通透。本来冬祭还要一日的,但殿下那晚执意将您带回东宫,其余人我就不知了。” “傅沉砚……” 她记起那天将她抱起的人,可是傅沉砚……是傅小白还是死阎王? 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却觉得不可能,顺着南玉的动作将身上擦了个遍,又问道:“那殿下现在人在哪里?” 南玉一怔,“我也不知,您睡了一天一夜,殿下来过,现在兴许出宫忙了吧。” 她点点头,只得作罢。 而南玉却忽然想起什么,提了一句:“昨儿个过了晌午,元家姑娘急匆匆来东宫想要见娘娘呢,但当时您还未醒,殿下便遣人回了她。” “阿颂?” 她敏锐捕捉到关键,捉住南玉衣角叫她备下马车,另遣了小厮去元府送帖。 “娘娘真的没关系吗?您现在风寒刚好,外头又冷。” “自然不可。”殿外终日不曾开口的暗卫倏然冒出一句话,才叫温泠月想起身边还有个伏青。 “有、有什么不行的,又不是动不了了。”她心虚地小声道。 伏青不再说话,只那一脸无论何时都面无表情但莫名坚决的神态,不由她分说。 “娘娘这样,殿下会担心。” 她未作声,以收拾穿戴的行动作了答。 担心?若是小白的话也好说。若是死阎王,才不管她做什么,只要不碍了他的面不就是。 直到上马车摇摇晃晃驶出东宫时,温泠月也觉得自己做得极好,也不见傅沉砚的影子。 伏青最终还是败下阵,但前提是带他一同去。 她心底带着隐隐的猜测,现在应该也还是傅小白才是。毕竟若是死阎王,他怎么可能抱她回来,还在榻边守着她呢。 带着这样的念想来到花楼,依旧是人来人往的景,似乎花楼今日包房里设了席面,见着那奔波的杂役个个忙得找不着北。 她便寻了处安静的角落坐下。 “小月儿!” 元如颂来的快,东宫她的人刚一到元府大门,她便知情况,当下就叫了马夫驱车而来,直奔温泠月的方向跑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又不放心似地反复端详,忧愁道:“你风寒可好些了?我本说不叫你出来,可东宫规矩多,不比从前,竟连探望你都不允。” “没事的阿颂……” “什么没事!那夜都怪我,若是我执意把你拉走,就不会被裴晚算计了,反叫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你说谁?裴……是裴晚?”温泠月倏尔瞪大双目,被元如颂牵着坐下来,唤人温了盏茶来才细细与她抱怨着。 原来那一晚推她的人是裴晚。 可是她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 温泠月垂下脑袋搅动杯中物,落寞地看着琥珀色的茶水荡起波纹,复又平息。 她从没遭遇过这种事,也难以相信曾经那么想和她玩的姑娘会这样。 “阿泠,我倒米酿,你碰都不要碰。”元如颂兴许也难得个挚友陪她泄愤,好不容易有个正当理由从家里出来吃酒,却还不忘叮嘱温泠月。 “我的身子你还不知道?从小到大硬朗着呢!”温泠月说着,屈起左臂笑着给她展示一般,却被对方敲了下脑门。 元如颂当即戳穿她:“我还不知你?夏天倒还凑合,一入了冬,你那畏寒的身子可是风吹不得,雨也淋不得。” “病还没生够不成?”她揶揄着灌下一盏米酿,又道。 温泠月瞧她吃酒的模样,心里痒痒。自从她初尝花酒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可那一沾酒星就找不着北的身子也不允许她像阿颂般猛灌。 对方似乎有些微醺,大咧咧地与她说徐衡那小子最近依旧没有意识到她生气,于是越说姑娘越生气,眼见着就要神志不清,好容易才叫温泠月把她劝了下来。 “还说我,你瞧你酒量好到哪里去了。”她对着元如颂呢喃。 其实叫元如颂出门也是因着对阿颂和徐衡之事的担忧,阿颂小时候就是个急性子,徐衡又总慢吞吞。 看着对面人满脸通红的模样,意外令她想到冬祭那时候。 虽说是傅小白,但…… 那人竟然抱她。 姑娘方想起那一夜,脸颊不觉又红了起来,别的不多言,傅沉砚的身材定是没得说的。 他怎么就…… 怎么就脱了呢。 嘿嘿。 温泠月止不住地舔唇,余光刚好也瞄到自己适才夺下的,元如颂的酒杯,里面还剩浅浅一杯底的米酿。 一丝 40. 第四十颗杏仁 [] 映入眼帘的便是温泠月捏着酒杯,与裴钰衣襟上的布料几近要贴上。 闻声,她的视线缓缓挪向门边的男人,对上他毫无温度的眸,温泠月细细沉思良久,直到伏青沿梯迈至她身旁,对傅沉砚颔首。 “伏青,备车。” 说罢,傅沉砚面色复杂地定定看了红彤彤的温泠月几眼,唇畔顿了一瞬,想要说些什么却止住了。 不曾进花楼的嵇白已无聊到站在车边数路边生的花,只见伏青莫名从里边走出,片刻后,殿下竟提前结束了那场会面。 望及此,他倏然瞪大眼。 他身后怎么还跟着一名女子! 女子脸红得像极刚出炉的小红薯,不断回头张望,似是寻着什么人,直到被傅沉砚如同拎小鸡崽般拎到车边。 “谁拽我?” 少女调皮顽劣的声线掺杂一分酒意使然的飘渺,但一听便知,除了他们娘娘没别人了。 “这……殿下?”嵇白犹豫着看向黑脸的傅沉砚,等待他的动作。 毕竟后边停着的就是娘娘的车架,而娘娘不知如何喝得这样醉。 只听温泠月含含糊糊不断念叨着什么,他便细细听了去。 “阿颂……别拽我,我要去找我们阿颂……呜呜她一个人,我得保护她……” “不动身等着她跑回去再灌两盅不成?”傅沉砚忍不住暗骂,身旁女子此刻柔弱无骨,醉醺醺的酒意掺杂若隐若现的蔷薇香,意外的醉人。 嵇白立马道:“是。” 而当温泠月死死扒着车门撅嘴不肯上车硬要去找元如颂时,傅沉砚才强压住暴怒对她道:“你的好酒伴,瞧瞧。”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便见她早已仰坐在方才傅沉砚命伏青收拾的车上,那是温泠月的马车。 嵇白恍然大悟,原来方才殿下叫伏青备车,是送元姑娘回府的。 不过他怎知元如颂不妥善回去娘娘会闹着不肯上车的? “哎……阿颂!我要去找阿颂……” 她心中一喜,话音不觉变得娇俏起来,染上几分撒娇的意味,也不知是对谁。 傅沉砚不知为何倏尔想到方才在二楼所见,眸色不免暗下一分。 少女动作被制止,疑惑地看向挡在她面前碍事的傅沉砚,不满,却在凝视他双眼的须臾敛了敛眸子。 半晌,她才缩了缩手,顺着傅沉砚等待的目光钻上车,嘴里喃喃着什么,他没听清,但嵇白听得一清二楚。 “我夫君哪去了?” “哼。” 她绵软的尾音消逝在马车轻驶的嘈杂里, 马车在街巷行驶缓慢,细碎日光零落在她半睡半醒的侧颜,绾上一层柔和的金粉色,与姑娘今日妃色罗裙连成一片春日美好的梦。 令人全然忘了凛冬严寒。 腊月严寒,被她朦胧的梦全然抵消。 傅沉砚一路都不曾开口,视线也未留在她身上半分,却清晰嗅到姑娘沾染的酒气,勾起他称不上好的记忆。 整整两日,傅沉砚垂眸闭眼思量数次,偏是搜寻不到关于这二日的半点记忆。 自冬祭头天那日清晨晕倒后再度听到一阵奇怪之音,他就再也没有印象了。 更匪夷所思的是,问过下人,冬祭他是参加了的。 究竟是为何……还有在近日在他梦中频繁产生的一个声音。 这种离奇的事态,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而且数月以来他晕厥的次数愈发多了,若被他发现是奸人所为,他定要处之极刑! 温泠月在他身旁靠着睡得正香,全然不知男人思量。 轱辘碾过旧土,一阵轻微的颠簸,搅乱了一池清梦。 她懵懂地靠坐起来,呆呆地四下环顾,未回神的视线落在面色不善的傅沉砚身上,怔怔地看着,不知所思在何。 似是感受到少女不同寻常的注视,男人微微侧目掠过一眼,只一眼便心下一惊。 “温泠月,你……”他复杂地看向莫名伤神的姑娘,话到嘴边却不知原本打算说什么。 却见她愣了片刻,看向他的眼神也由懵懂变得深邃,要把他瞧出个洞一般。 “我认得你。” “?” 少女倏尔开口,叫他视线全然投去。 他依旧是冷眼,却难得的翻涌起浪潮,下意识回避着眼前的温暖。 然而,下一瞬她煞有介事地靠过来,玉指在他眼前晃悠着敲点,眸光涣散地莫名有神,几近要贴在他身上,却被男人不耐烦地拎开,维持着不算远的距离。 她一字一句格外肃穆道:“你是不是那个谁……” 眼前男人的身影与相见几次的那个明眸笑颜重合,仿佛给她暖手的事只是上一瞬发生的。 “我知道,你就是那个……” “傅……” 傅沉砚的耐心素来不多,能匀两分给旁人已是极大荣幸,偏偏这姑娘执着地很。 他收回手的瞬间,少女沉郁一路的话脱口而出:“小白啊!” 车内外俱静,兴许她的音量太大,亦是话令男人匪夷所思,一时间除过车轮碾压碎枝的声音,便再无旁音。 可事还未完,不等他反应,少女立马向后缩,脊背猛地靠在车边,不满道:“你怎么在这啊?我要阿颂,我和阿颂约好了的,你别来。” 他几乎对眼前人愈发不解,酒量差成这般,还敢沾染? 傅沉砚其实不大有资格想这番话,马车外感受到内里动静的嵇白不住地在心里暗念,娘娘方才吃醉的模样当真可爱,不像他殿下。 …… 同样是沾一点就吃醉的身子,殿下就不会将脸红成小红薯,除了睡,就是提些荒谬的想法。 傅沉砚感受到姑娘撤身带离的一阵风,冰凉席卷了指尖,才叫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方才触碰温泠月,甚至还无缘无故箍住她? 望向方才有过相触的指尖,心底竟无那时的厌恶,他是不是病了?他想。 那份庇佑他数年的,母妃交给他的道理,在某一瞬间破碎崩裂。 而少女细如蚊蝇的低喃被他冷不防听了去: “你还亲我,你别再亲我了……傅小白。” 一句话宛若在他寸草不生的心底信手洒下一颗种子。 那点疑惑疯长,傅沉砚不知温泠月何时与他变得这样亲昵。 他细细瞧着双颊绯红,溶在日光温和地不像话的姑娘。 试图用看刺客的方式,落败。 试图以看素来投帖之人的方式,落败。 41. 第四十一颗杏仁 [] 眸光潋滟随雾袅袅,她揣着的画册的手紧了紧,却反而一不当心将之漏出怀抱,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被那逐渐放大的人牢牢拖住。 “阿钰哥哥?”她呆愣愣脱口而出,仔细辨别着眼前人与记忆中的不同,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不久前在花楼称不上美好的回忆。 男人立如云端鹤,笑意俨然,与她见过的男子都不同,是透入骨髓的儒雅随和,和温昼书明里暗里潜藏的顽劣也有异。 很难想象,是裴晚的兄长。 温泠月目光只顿了一瞬,迅速地将他手中的画册抽出,垂首,身后的南玉却适时提点:“娘娘,这位是方调任至玉京的裴大人,您昨儿在花楼见过的。” 话指温泠月,可视线却不住的提醒着言笑晏晏的裴钰。 他飞快闪过一丝黯然,笑意凝固在唇角,说不上好看,却还是道:“是裴某失礼,见过……” “见过……太子妃娘娘。” 随目光一闪而过的还有话音里转瞬即逝的落寞。 温泠月一时不太习惯他这番言语,毕竟他们已有七年不见,纵先前关系再好,两地分隔也多有生疏。 何况他们以前也……没什么吧? 于是连连摆手,她柔和笑笑,“昨、昨日是我的不是,还请裴大人见谅……” “泠泠,果然还在怪我吗?” 她蓦地抬眸,眉眼晕开的光因惊诧微颤,反复思索着他话里的含义。 莫非,他觉得昨日在花楼他没有制止醉酒的她,以为她生气了? “不不,那时候其实是我的不对,本来就不常饮酒,还……还认错了人。” 可裴钰的脸色却随着她说的话愈发失望,叫她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她甚至感觉自己仿佛是个十恶不赦的小人。 “只是这样吗?” 他所言越来越轻,轻到对面的女子不知这话是说与她听的,还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低喃。 对于裴钰,她捏紧怀里的画本却寻不到半分当年的心情,只是眉眼无法从他脸上挪开半分。 * 他是裴晚的兄长,一母所出,却和那惹人厌的小女娃不同。 “阿钰哥哥是个顶好的人。” 小时候她总这样和哥哥说,以至于后来裴钰每每造访温府,那句话都已成了个笑谈。 “泠泠,你的阿钰哥哥来了。” “泠泠怎的成了裴家小公子的跟班儿了?” 她倒是不曾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甚至于小阿泠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觉得裴钰是个极好的玩伴。 奈何再好的玩伴也要长大,挂在嘴边想要的星星也不会永远留在天幕的某一处。 后来,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晌午,约定带她玩小糖人的阿钰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听爹爹说,他去了江南的书院里读书,是要考功名当大官的。 其实只是一个玩伴,与他是裴公子还是李公子,并不相关。 * “当年我并不是故意不与你道别的,只是走得太过匆忙,实在是……” “我知道呀。”她笑弯了眼。 直白的答案让裴钰几乎难以相信,甚至他早已准备好措辞,因他对当年不辞而别之事在意许旧。 但她的反应,和记忆里那个单纯明媚拽着糖人的姑娘,又如出一辙。 “只是没想到,小泠儿如今已经……” “参见太子妃娘娘。” 嵇白毕恭毕敬立于亭口处,束袖状若无意却恰到好处的行礼,叫温泠月骤然想起那个人,故而下意识将画册收回背后。 裴钰越过小侍卫微弓的肩,遥遥看见亭子远处坡上立着的那个幽黑矜贵的影子。 于是微弯的拳攥紧又松开。 没想到,小泠儿如今竟嫁给了太子。 可只是七年而已。 澎湃有力的声线将裴钰未出口的话悉数堵回嘴边,“太子妃”三个字更是格外字正腔圆,像是刻意为之。 “冬天风寒,裴侍郎怎有雅兴来孤这园子里闲逛?可是宫人懒怠,竟未亲自带侍郎去休憩的小院儿不成?” 傅沉砚的声质透着微薄的慵懒,一字一调是惯常的不羁,视线没有落在温泠月身上半分,而是换上一副看似关切的模样,询问清朗的裴钰。 “多谢殿下关心,是下官一不打紧被园中春色吸引,刚巧碰见娘娘而已。” “哦?”傅沉砚眉目好笑地挑起,只是依旧没有看温泠月。 继而说道:“东宫一年四季都是这景儿,不比江南书院,侍郎若是喜欢……” 温泠月呼吸一窒,觉得死阎王嘴里到底说不出什么好话。 “不若在家也开个书塾得了。” “……” 嵇白闻言额角突突个不断,殿下这是又失心疯了? 裴钰显然被他阴阳怪气的关切建议问的大为震惊,双唇碰了碰,到底没说出个一二。 始作俑者太子殿下倒是牵起笑,瞧着阴冷。 冬日哪有什么春色。 “殿下,方才在中您所言之事,卑职认为还需谨慎思量……北地荒芜,何需殿下亲身前往?”裴钰变了神色,一改素日的谦和,格外沉重地对傅沉砚开口。 傅沉砚摩挲着手上的白玉珠环,碧色的璎穗垂落,心思不知定在何处,垂眸时叫人猜不透他的思量。 却是给了裴钰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后,便回神懒散地将珠环扔给嵇白,迈开步子的同时道:“孤不去北山,莫非裴侍郎去不成?” 北山? 温泠月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却敏锐捕捉到那两个字,眼睛陡然一亮,凝望着他们的背影,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 “娘娘,今儿这不年不节的,您又要去和元姑娘喝了?” 南玉将杏儿羹放下,捏着盘子的手紧张地不觉蜷了起来,余光不住地打量门外那一站站一天,寡言寡语宛若木雕的伏青。 照理说,这人被太子殿下派来保护娘娘,可这成日像个门锁一样杵在那,也不知是真来保护的还是来守门的。 温泠月小口小口将盘中柔软吮净,眼一瞥,将南玉端着的另一碗拿走,径直来到伏青身旁。 “伏青,喝了这碗。”她笑意俨然,带着些许不由分说的力气,因小臂伸出的太过决绝,杏儿羹险些溅出几滴落在外面。 伏青有些意外,拿不准太子妃的意思,眼中几分不解。 温泠月难得的强硬,道:“今儿的杏涩,浪费了也实在可惜,便叫她们分吃了,还多盛了一碗,叫你也尝尝。” 伏青望着面前多出的那碗杏白的吃食,还是接过,道谢后按她的要求喝下。 她细细盯着他喝下那碗杏仁羹,眼中巧妙将狡黠隐藏,更加欢快地收拾床榻上的小包袱。 “娘娘……殿下曾吩咐了,您不便时常外出,更不能多饮酒。”伏青定定开口。 温泠月摇摇头,似乎没太在意。 南玉瞥了几眼伏青,却见他语气渐弱,小侍女有些紧张。 不 42. 第四十二颗杏仁 [] 北山?是她知道的那个北山? 南玉不是说后门外停着的是她备好了去京郊的吗?莫非…… “娘娘,您这……请允许小的去禀报殿下。” 马夫尚未回神,原是运货的普通下人,连北上车队都被派到最末的。谁能料到运几个时辰的车厢里不是货,是太子妃啊。 声线尾音没入马蹄声之际,温泠月快速轻声叫道:“且慢!” “啊……啊?” 她迅速捂住唇瓣,掀开帘子张望着最靠前那架再熟悉不过的奢华马车,上头连磕碰的珠帘音都是特意遣人悉心调教过的,只为车上那人的欢心。 “傅沉……太子殿下现下应当在小憩,还是别、别影响他休息了。” 她干笑着摆摆手,憨厚的马夫也只得点点头,换上一副最为紧张仔细的神情。 待她随着马车的颠簸大抵又过了一刻钟,环顾一周后才终于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虽然并不难想象待到下车后死阎王会是怎样一番面容责备她,但是……她可以去北山了。 她第一次去北山。 “如果现在的是小白就好了。”她忍不住念道。 若是现在坐在前面的是小白的话…… 纵然他不时也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还要说些没有来由的话,但是他才不会像死阎王一样凶巴巴的。 可惜小白出来的时机不对。 “我会不会下车就死啊……”她忽然惊起一个念头,忍不住乍舌。 若说温泠月浑身上下最大的,并非是那些个东西,而是她心大。 小时候她可以在大哥二哥演武场激烈斗技的过程里睡着,现在依然可以在对不久后即将面对的未知事物里睡着。 原来困意才是最大的。 正如那个奉了她的命不敢和其它人说太子妃溜上车的马夫,无人知悉她偷偷来到了北山。 包括东宫那个跪在空空如也马车边欲哭无泪、哀叹温泠月再次因迷路上错车的南玉一样,她人在北山成了年末最大的惊吓。 “殿下,后边儿都是您吩咐巡察要……” 睁开眼前的一瞬,她感受到的不是刺目的光亮,也不是严寒的冬风,而是不远处窸窸窣窣的谈论声。 几乎只是那一个字,带来的凛冽远比包裹着她的风要刺骨上许多。 奈何姑娘睡眼惺忪时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兴许车外人的手脚之快由不得她反应。 故而…… “唰——” “殿下您之前吩咐要带的……”嵇白认认真真汇报的手在看清内里人时吓得猛地一怔。 “娘娘?” 嵇白眉角跳个不停,视线在黑着脸的傅沉砚和面色红润还不曾清醒的温泠月中间反复游走。 怪不得殿下不让我们来后头,原来是偷偷藏人了啊。 藏人了。 他眼睛又倏然瞪大,想起自己玩忽职守,犹豫着是否应当请个罪。 傅沉砚今晨便觉得额角突突跳动不停,想必是谁人趁他睡时辱骂他,难得大发慈悲不予追究,没想到…… 罪魁祸首上赶着来送命。 他面色不善地正欲一把掀开帘子,而帘子却从里扯开一个小缝。 被吓了一跳的姑娘指尖冻得发白,缝里露出的小脸却像极一枚剔透可爱的小苹果。 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何南玉备的车被他征用了。 “那个,傅、傅沉……” 话还未完,便被男人的视线一个激灵吓缩回去,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殿下!” 傅沉砚冷声打断:“谁让你跟来的?” 大抵是沉默了半刻,难得的是傅沉砚并未如往常一般耐心耗尽撒手走掉,他亲眼见着少女明眸暗了暗,又倏尔明亮,甚至氤氲起水光。 “如果臣妾说……是一不小心走错了。” 说罢,她牙尖轻轻抵住下唇,努力叫自己显得诚恳一点。 可她确实是走错了呀。 傅沉砚提前预知了许多答案,譬如她得知他们来北山而带着某种目的偷偷跟来,再譬如是被人蒙骗来阻碍,又或许是……特意找他来说那些离奇的话。 想到此,他觉得心烦意乱得很。 平白无故与他说的那些没来由的话,都是如何来的。 瞧着并不像臆想。 恍惚中他似乎感受到身边嵇白小心翼翼询问的目光,此番前往北山,乃每五年一次的北界巡游,除过来行宫小住,另的最主要一事不过对北山边界监管进行督察。 早听闻沈总督与十四州南域来往模糊,上任二十余年,余党想必并不少吧。 可…… “那就留下。” 直到转身后迈了十步以后,傅沉砚才猛然意识到方才自己留下那仅仅四个字构成的一句话。 “是,殿下,属下这就将娘娘送回……”嵇白脱口而出那句思索良久本应顺理成章的答复,却是一惊:“啊?” 反倒是车上一身雪白绵软似雪花糕的姑娘内心短暂地放起璀璨小烟花。 他竟然答应了! “多谢傅……殿下。” 她望着傅沉砚离去的背影,此刻都觉得无比好看。 死阎王转性了?竟然这么好说话。 果然,一旦说了些好话,瞧着再不爽的人也能好看上些许。 他们殿下这是……癫了? 同样望着他背影的还有那个小侍卫,但转念很快想到,这定然是他们小夫妇之间的某种情趣。 对,正是如此。 太子妃悄悄跟来,没准就是和殿下商量好了,要来北山游玩。可又怕被下人得知殿下假公济私明着来巡查,实则带娘娘来玩。 所以才演上这么一出一不小心的戏码,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没错,他怎么可以这样聪颖。 嵇白啊嵇白,殿下的事你真是越来越通透了啊。 内心点燃烟火的温泠月并未发现在一旁频频肯定自己而不断点头的嵇白有什么古怪,好像他平时经常这样一般。 …… * 北山大雪绵延,远眺即是雾霭,入目便是一片纯白,席卷了北地,延伸到跨过拿到界限的十四州领地去。 只是不知,那里同禹游是否能有朝一日共赏一团雪。 “回禀殿下,果真如您所料,沈清石不在巡界府上,门口的小衙役一见赤袍子的人来,吓得慌都圆不回了。” 下人俯首,随意依在软塌上的傅沉砚连眼皮都未掀,弯起的指骨利落抵在额角,任由一头乌发恣意垂落。半晌后才倏尔冒出两个轻快的字来。 “重来。” 那打探消息的侍卫不解,又怕这人阴 43. 第四十三颗杏仁 [] 温泠月的神志几乎被茶气吞没的瞬间,身后倏尔出现的清冷声线打断了一切幻想。 “你怎么在这?” 像茶气晕染出的幻觉般,起初她认为自己兴许是听错了。 直到真切的压迫感在身后降临,宛若浓稠的夜色全然将她压倒。 男人逸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对上她被茶气烘托的迷离,坦然道:“你自己能认得?” 他什么意思? 温泠月木然地抬起头,“我绝对不是因为迷路!” 视线循着地上的影子往上爬去,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藏在黑影里辨不清神态。 “你、你不是小白,对吧?” 夜幕降临,温暖的茶气弥漫开来,将傅沉砚也笼罩在一脉和风里,不自觉的融入眼前少女织成的画里。 一反常态的怔愣一瞬,低声问:“什么……小白?” 温泠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茶具磕在木台上,伴着木音闷响,她匆匆起身做了个礼。 却因双腿盘曲过久,起来的那一刹那蓦地一软,整个人不由控制地往前跌去,脚下似乎踩到一团光滑的绸缎,连带着木愣的傅沉砚,一道跌了下去。 纤软的腰肢压在男人稍显繁复的锦带上,整个人刚好趴在他身上。 而男人只是最初反应了一瞬,在倒下的时刻极快地支撑在一旁的矮几上,衣带却不经意和女子的交织在一起,由不得他逃避。 故而温泠月抬眸看见的便是自己以一种极放肆的侵略态,与半躺着的男人紧紧贴合。 傅沉砚左肘微弯抵在矮几边缘,腰际几乎腾空,乌发恣意倾泻而下。 她的手慌乱地拨弄着杂乱的衣襟,正欲站立,却因过于焦急反倒将一些不改拨的剥了下来譬如…… 傅沉砚的衣服。 当她玉白的指腹不经意擦过他大敞的胸肌时,只觉得触碰到的地方宛若被烙铁烫过一遭。 “你……” 傅沉砚神态晦涩难辨,烟墨色的眸子在暗色里深沉,却不似最初相见时的冷漠。 温泠月着急地根本不敢去看他,自然不曾读到他眼中复杂的神色。 只慌慌忙忙道:“对、对不起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傅沉砚没有理睬温泠月的放肆举动,只定定地将目光放在她侧颜上,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 “只有你自己?” 冷不防的,他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好不容易拎起裙子红着小脸爬起来的温泠月死活不肯再多看他一眼,连那句话都没听到。 傅沉砚很难得的没有得到答案也并未追问下去,仍旧是懒散依靠在矮几上一副无所谓的姿势。 左臂的黑袍颇是柔顺地滑落在曲起的手肘处,露出冷白的腕,上浮一淡粉色的疤痕。 整个人几乎融入黑夜,在她没有看到的身后,静静注视着女孩慌不择路般逃离。 故意没有告诉她,这其实并非他的寝殿而是一个小的茶厅。 他来,也不过是询问她的意图。 现在看来,兴许是他多虑了。 ……温泠月瞧着根本不像有几个心眼的模样啊。 * 那一夜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那夜傅沉砚记不清第多少次潜入她梦里,只是这一次略有不同。 与她素日有关他的梦不大一样。 梦里的傅沉砚奇怪异常,他一丝……不挂地大喇喇躺在她的床上,手里掂量着她那本不入流的画册,见她来了,唇畔勾起一丝笑意: “阿泠,你有没有想我?” 她来不及作答,那人抢先将画册“啪”一下合上,接着道:“床给你暖好了,不是喜欢摸孤吗?怎么,要孤帮你吗?” 不知何时梦里的傅沉砚一把拉过她的手腕,与他裸.露.的胸膛紧密贴合,意外的冰凉,而后在那一道猛力将她彻底埋入他怀中的那一刻,温泠月骤然醒了。 “怎、怎么会……” 她坐起来大口喘息着,环顾四周第一反应是木然,陌生的桌台,陌生的屏风,陌生的窗台。 “南玉……”下意识叫出的那一刻就突然意识到,她在北山了。 一个人,在北山。 门外小侍女听见她的声音,将门敞开一道缝,细声柔和道:“娘娘,您唤奴婢了吗?” 那个束着发髻长得像小白兔一样的紫衣小婢女探出个头问她。 昨日被温泠月拉着去玩了一下午的正是她,瞧着同温泠月差不多大,兴许比阿泠还要小上两岁。 “你是叫……阿紫对不对?”温泠月被她可爱的动作惹笑,看见她的衣服忽然想起来了。 昨天带她来寝殿的小侍女说过,这个喜欢穿紫裙子的叫阿紫的小姑娘是不久前刚来行宫做事的,也是江南来的姑娘。 在遥远的北地遇见同为南方的女子,她自是亲切不少。 “娘娘若是醒了便让奴婢给您梳洗吧,今日行宫有客来访,这般总是不太方便的。” 阿紫低着头,视线落在端着的清水中,尾音仍怯怯的。 见没有得到回应,她壮着胆子抬头,却见那个方才还着素衣的,在她眼里颇是尊贵的女子,竟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 “啊!娘娘……” 阿紫震惊地看着她将盛满玫瑰花瓣的盆置于架子上,有些不敢置信。 虽说昨日她和另一个小婢女陪温泠月玩了一下午,但……太子妃始终都是太子妃,能叫她一道玩是看得起她,哪怕她并没有与娘娘多说几句话,她也已经非常感激温泠月了。 于是匆忙上前想端回那只盆,忙不迭道:“这些都应该是我们下人来做的才是,娘娘您不必……” “你不是昨天跌了一跤吗?右手破皮的地方后来可有找医师瞧了?” 温泠月将盆搁在盥洗架上,笑盈盈道。 “啊……您怎么会知道?” 阿紫一下顿住脚,不自觉掩住右肘上的伤痕,眼眶不知何时红了一圈。 昨日她只是在无人见到的地方被鹅卵石滑了一跤,甚至连温泠月都没看见,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温泠月没有多言,她深知这小姑娘内敛又含蓄,若非她不经意瞥见她抬水盆别扭的动作,想必一直不会有人知晓。 “方才你说,殿下今日有人来访?”温泠月一边瞧着刚传来的医师给阿紫简单上药,一边抵住下颌随口问。 阿紫想了想,答道:“这奴婢不知,只说是下午来,现在连午膳都不曾用,定然未至。” 听到这,她猛地坐起来,眼睛眨了眨,欢快道:“那我们去玩吧!” “啊?” 却见她笑弯了眼:“昨夜,北山下雪了呀。” * 当阿紫被温泠月带着到宫后头的浅山时,她依旧未从震撼里走回。 温泠月披着那只银狐裘,兴致勃勃对她说,昨夜下雪了,要出来看雪。 行宫地处雾山山脚下,高大巍峨的银山是它最好的背景,每每落了雪都将行宫映衬得闪闪发亮。 而行宫内里也风景如画,与玉京铸造风格截然不同,似乎是将精巧的木艺与雪融合。 行宫顶后有一座小山,周围佐着墨绿的雪松,上稀稀落落着细碎雪花。 落在她的狐裘上,薄薄一层亮银。 那小山落了厚厚一层,脚踩进去时陷进去一大半,又忙用手拢了一捧雪,团成个松软的雪球。 只阿紫裹紧衣服的短短一刻内,温泠月前边就摆上了两排雪球。 “噗,哈哈哈——”阿紫忍不住笑出声,温泠月好似并不怕冷,在厚实的雪堆里玩的不亦乐乎。 只是,她好像忘了什么。 譬如小山丘另一旁,不知是那个屋子自上而下泻下是那一排竹帘。 温泠月并未在意,只是似乎有些眼熟,却…… 44. 第四十四颗杏仁 [] “嵇白,你还记得……孤是什么样的吗?” * 银狐裘上沾满薄雪,融了的化作冰凉的水珠浸湿表面的绒毛,未融的依旧点缀在狐毛上,同在暖炉旁少女的明眸一道耀眼。 她捧着一只烤的冒糖水的橘子,棕黄的表皮已经皱皱巴巴,暖意一丝丝透进她的皮肤。 小侍女端着一盆澄黄的鲜橘,耐心地抖着狐裘上的雪花,开口道: “娘娘,下回,您莫要贪玩了,若是染了风寒,很不舒服。” 温泠月一怔,似乎想起记忆里也有人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阿紫小时候都长在江南吗?” 侍女一愣,眸子亮了亮,欢喜道:“嗯!江南,比这里暖和。” 不知是江南姑娘说话向来温言软语,阿紫说话总是比她们要迟缓,甚至有些结巴。 温泠月捧着下颌,莫名问道:“那江南书院很多吗?读书人很多?” “是呀,但……总是和京城,无法比拟的吧。” 阿紫想起阿娘曾对她说过玉京官多,但多数都曾来江南书院读过。 “噢。” 温泠月眸子聚精会神地盯着蹿着火苗的小火炉,阿紫偷偷瞄着她,却参不透她在想什么。 “娘娘没去过,江南吗?” 温泠月摇摇头,轻轻笑了:“很稀奇吧,我去过的地方兴许比你还少呢,阿紫。” 小侍女忙摇摇头,“可是娘娘,很会玩,与我曾见过的贵女小姐们,不大一样。” 她声音细细的,轻得连一只羽毛都盛不下,兴许因为是对眼前少女说话的缘故,她的声音也显得软软的。 她以为贵女大都趾高气昂不太屑于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更何况是玉京来的太子妃。 温泠月好像格外不同。 阿泠笑开,起身迈至她身边。阿紫只觉身后一股暖流袭来,下一秒,口中便被塞入一瓣热烘烘的甜蜜橘子片。 “没什么不同的,只是我喜欢玩,有些姑娘喜欢静而已。” “但能来北山已经很棒了!”不等阿紫回应,温泠月接着道:“我好开心。” 阿紫:“什么?” 温泠月狡黠地眨眨眼,笑道:“没什么。” * 另一个院落同寝房的氛围截然不同,最初来北山的初衷,在沈隋几十年的人生里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就像他虽然为北山边疆的沈总督,也无法与他前几十年的功勋匹敌。 那多少皇帝亲笔,是他炫耀的工具,是他铸造人生辉煌最不可抹去的一笔。 可如今他竟然要败在一个小辈手上? 纵他是太子殿下又何妨?他沈隋伴在皇帝身边的日子比他傅沉砚多得不止十年。 为何他不能像他弟弟一样。 难为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不过就是对十四州边疆歹徒放纵了些,又没酿出祸患。 沈隋自那日在行宫茶室与傅沉砚相谈不爽后,便被软禁在了自家院儿里。 都说没人搞得懂傅沉砚的性子,沈隋明白,如今皇储稀少,储君虽为傅沉砚,但乾坤未定,谁知道最终继承大统的就必定是他傅沉砚不可了? 不过是怜惜他那些见不得人的过去,兴许又是皇帝始终对傅沉砚有愧,这才将太子之位赠予他的。 传闻傅沉砚有些精神顽疾,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有传闻肯定不正常。 老五老六都是活生生的人,他拉拢哪个不一样? 何必管他傅沉砚! 可他到底是错估了。 院子外头的动静愈发大了,傅沉砚出行的阵仗必然是最大的,可怎么还有些笑声? 沈隋狂躁地将餐具丢在地上,银器磕碰的声音叫外头的嘈杂沉寂了一瞬。 “沈夫人不必过于操劳的呀。” 一道清脆的女声不假思索地闯入这沉闷的院子,对于沈隋来说倒是陌生。 “大人,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来……” “关我何事!”沈隋粗鲁地制止侍卫的禀告。 侍卫犹豫了半晌,有些怯怯道:“并非……殿下说叫您在里边待着便是,免得……” 沈隋牙都快硌碎了,又是一阵瓷器摔碎之音:“说!” “免得您出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侍卫语速飞快,大抵是猜出他们家这大人前路堪忧,留在那处不妙,丢下那句太子叫原封不动传达的话后便灰溜溜逃走了。 正厅里,姿态端方和缓却难掩疲累的沈夫人强撑着笑面对温泠月和傅沉砚等人。 温泠月抵着下唇,微蹙着眉一声声应答着沈夫人的话。 有些不忍。 今晨听闻傅沉砚叫她与他一道来总督府倒是觉得奇怪,成亲几个月以来她都是作为背景板。何况来北山本就不是他的命令,怎么会有需要她当背景板的政事呢。 她不认识这北山的官,其实她连这些官是干什么的都记不得,但她知道眼前这个穿戴华贵的总督夫人过得大抵也没有那样光鲜。 “娘娘娇俏可人,能来我们这小门小院,实在是……” 沈夫人眼眶有些泛红,她不敢看傅沉砚,家中事她大抵知晓一二,对于沈隋往日行径她不可能不知,想来这一天,也是早有所料。 只是没想到殿下竟带了夫人一道来,能有个姑娘在,她的恐惧到底也缓和了不少。 “夫人已有多日未安寝了吧?”温泠月和声,并叫下人抬来傅沉砚一早备好的安神食材,软枕,玉如意等。 “这、这是……”沈夫人大惊失色,抄家怎么还带送东西的? 温泠月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瞥见傅沉砚那副死阎王脸,想了想,起身拉着沈夫人到外院去。 “夫人,虽本宫不知政事,更不便参与殿下的抉择,但本宫知道您过得不好。”温泠月从踏进这院子时起,就能感受到不对劲。 譬如正房夫人粉饰不掉的疲累,譬如紧锁的后院和对沈夫人并不尊重的下人。 温泠月没有接触过难处的家庭,东宫自当无法相提并论,而这一切和温府给她的感觉又大相径庭。 但她知道,家庭不和不是什么异事。 沈夫人苦闷几十年,她只知婚姻乃儿女无法自行决定之事,嫁与谁人她不能自定,只盼望战功赫赫的沈大将军能是个相敬如宾的良人。 可成亲二十有余,他填房无数,小妾竟也能成个自由职业! 她本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沈隋竟与敌寇私通,收受贿赂…… 她个正房像个双方长辈眼前打掩护的摆件! 沈夫人想着想着忍不住眼眶又红了,眼角被泪水氤氲得模糊,曾经沈隋的荒唐事迹飞速闪过,可她悲的何止是沈隋,悲的是她自己。 因为胆怯…… 忽然,一个柔软之物轻轻覆上她眼角,纵然那里浮上褶皱,藏在褶皱里的是她隐忍悲戚的几十年,却还是能被温柔力道拭去。 “夫人要不要和离呢?” 她被一个好听的女生唤回思绪,竟然是那个比她小了二十多岁的姑娘所说。 “和离吗?”她试着和了一声。 温泠月抿唇,本想说着什么,却蓦地被打断。 “夫人,今日还要备茶点吗?” 小婢女被今天府上的庞大阵势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不知如何是好,索性遇见了沈夫人。 “这……”沈夫人一时犯难,余光却瞥见身旁小姑娘听见茶点时亮起的眉眼,笑了:“照往常一样便是。” 沈隋午后向来有食茶羹的习惯,故而总督府时常备上几份。 只是现在无人知晓,世上再无用这茶点的沈总督。 * 一个时辰前, “事到如今问这个还有意义吗,殿下?” 沈隋顽劣地咧开那张平日吐露污秽的嘴,笑了。 傅沉砚看着那个被迫跪在地上的人,耐心全无。 “这个答案孤知不知道自然无所谓,但孤想问的话就必然要问出来。北山这烂摊子总归要理掉,只可惜不是你以为的 45. 第四十五颗杏仁 [] 沈隋被处置之事传回玉京的消息比预期中早上许多,沈总督素来张狂跋扈但旁人悉知其人功绩颇多,故也不敢多言,但突然被处死倒是意料之外。 故而一时间朝中众说纷纭,可终究是没人敢搬上台面议论,终究是在皇帝不作声的若无其事下平息了。 自打入了腊月尾巴,北山的严寒无法与初冬相较。温泠月纵是裹着厚厚的狐裘也难抵寒冷,只恨不得抱着火炉整个人都融进去。 “娘娘,您真的要坚持这样做吗?”阿紫犹豫道。 温泠月被烘得舒舒服服,言辞模糊地“嗯。”了一声。 阿紫:“可是……” 她掂量着,视线再次挪向窗沿上整整齐齐排了一列手搓的奇形怪状小雪球。 “昨夜殿下身边的小厮还说,说……”阿紫声音渐消,有些尴尬。 “说什么?” “说殿下前天夜里路过被这一排吓了一跳,然后……勃然大怒,据说怒、怒骂了半晚上。” 温泠月默默不语,暗自嗤笑傅沉砚竟是个连雪鸭子都怕的主,那日在沈府的威风竟也不知到哪去了。 果然!死阎王就是个外强中干的,那小白又是…… 脸颊不禁飞上一团红晕,但她定然是被炉火烤得。 唯有窗沿上将要化成水的鸭子形状的雪球,被温泠月燥热的温度融得不成个样子。 她捏个雪球,又有什么错了。 “阿紫。”姑娘唤了她一声。 “你在北山开心吗?想不想回江南?玉京呢?” 小婢女一颤,“娘娘是不想跟我一块儿玩了吗。”连带着眼眶都湿润些许。 温泠月抖了抖,直起身子离开火炉,笑开:“才不是,数着日子我与殿下也快要回京了,听闻阿紫来北山不久,兴许想回江南去吗?” 那人随着她的话音怔愣住,一时有些错愕,无论是当时来北山还是彼时在江南,从未有人在乎过她的意见,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肯管她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婢女的死活。 “哭什么?”温泠月不解,佯装生气地望向她。 对面的小姑娘赶忙摇了摇头,又忍住鼻尖酸涩,却在还未想好该如何回复时被温泠月牵起袖子,听她说:“雪球化了,陪我去松树下积雪厚的地方再滚几个嘛?” 行宫积雪深厚的松树也不过是茶室后那片地方,路痴如温泠月,哪怕到如今也没看出那紧闭的竹帘正是那日偶遇傅沉砚之处。 小丘上隐约现出积雪的青石阶,万年青上悬着厚厚的一层洁白。 她重复着总也玩不腻的动作,宛若把这辈子的积雪都要一日看尽的模样。 温泠月深知她能出玉京的机会不多,而死阎王也不知为何不计较她这回闯下的大祸,甚至还肯带她去总督府,真是少见。 倘若下回小白能出来,她相信小白是会带她出来玩的。不对,小白定然会允许,说不定还会主动拉着她跑出来玩。 可惜玉京不会落雪。 “也不知道死阎王要出来多久。”她弯腰向着青石边的一抨纯白无暇,双手拢起,却思绪飘忽致使脚下一滑。 整个人扑在浓厚的雪地上,可刚好又是一条不长不短的蜿蜒石阶,雪底下昨夜凝结的冰毫不留情地令她以一种趴倒的姿势往下一路滑到阶梯下。 她彻底滑到底时还有些发懵,侧脸埋在雪地里,全然不知自己的身子在雪地上印了个“大”字。 这一摔叫她趴在原地愣了好久才缓过神,直到阿紫惊叫着跑来,也一个没看清被她近乎纯白的衣襟绊了一跤,跪倒在她身边。 随着这阵动静而来的是竹帘“砰”地卷起的利索竹声。 “你们这是……新的表演?” 温泠月登时手脚冰凉,比起周边侵袭她衣物的雪还要令她发寒。 那嘲弄和不解的声音,除了傅沉砚不会有别人。 其实在那前半句出来时,温泠月还心存侥幸会不会是小白呢,可当她匆忙爬起来,看清那环臂而立的优雅身影时,她就明白,这种看你像“是不是死了几个孩子”一样的表情也只有死阎王能有。 她其实非常想问他,“总是这个表情脸上不会抽筋吗?”但是她怎么敢问出口啊。 竹帘被拉开,里面的摆设一览无余,温泠月目光从傅沉砚脸上缓缓移开,落在那些她熟悉的物件上,小脸腾地红了起来。 “殿、殿殿殿殿下?” 阿紫从没仔细见过太子殿下,但听闻他就是活生生的杀人魔,如今这幅样子倒也……挺属实的。 傅沉砚眸子眯起,细细打量这两人,半晌忽然吐出:“这似乎不是你身边那个南……还是北……” 嵇白悄悄提点:“南玉,殿下。” 他恍然大悟,眉心微蹙却懒得再重复,肩膀抵在竹帘边的墙沿上,视线落在狐裘微湿的温泠月身上,甚至女子头发上还有未掸净的雪。 眉心非但未松,反而较之方才更紧了些。少女似是正欲编织些言辞逃开,却被傅沉砚看透那些心思,等她启唇的前一秒先道:“过来。” 脚下的雪本来快被温泠月踟蹰的脚步辗成水,甚至她已经规划好逃离的路线,却蓦地被他那么一叫。盯着傅沉砚并不算愉悦的面容,她开始悔恨,第一次悔恨起自己不认路的毛病。 怎么就不认得这茶室也在这。 那天夜里他都说是他的了,怎么就因为这边雪厚景美非得来这边玩! “哦。”纵然心里想法颇多,在死阎王面前她依旧只敢闷闷地上前。 她不敢对上傅沉砚的视线,只知道他似乎专注地看着她,久久没有作声,猜不透也不敢想。 难道他要现在责备她?比如……太子妃玩雪摔了一跤有损他的颜面之类的。 心里的紧张难免叫她淡却方才扑倒在雪地的场景,整个人深深埋入雪中,耳朵都冻红了一圈,更逞论裸露在外的鼻头和…… “啊……” 当她的手被一股暖流包裹,又迅速被一团暖融融的护手套上时,温泠月率先扬起的是一个错愕的眸子。 “替孤拿好了,不许弄丢。” 目光与他冷漠但明显有一丝不自在的视线交错,傅沉砚很快的背过身去嘱咐嵇白了些什么,留给温泠月的不过是环着她两手的……一只被揣到格外温暖的毛绒手套。 藕粉色的。 温泠月都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久才开始思索,这究竟是怎么被掏出来的? 该不会是死阎王不让她乱动,给手上套个铐子又不好看,所以才…… 过了一会,她才恍然意识到傅沉砚尚在茶室内,只是背过身,对她道:“明日回京,太子妃无需躲藏在货马上。” 小小的茶室一片寂静,安静到她能听见屋外松上雪被风 46. 第四十六颗杏仁 [] 一片嗡鸣在温泠月脑中炸开,说不清充斥着她的是怒火还是困惑,元如颂不甘的啜泣在身旁无限放大。 “你可当真?被阿颂你亲眼撞见了?” 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迅速涨起的怒意,温泠月显然比当事人还要气愤,顺手捞起在桌子底下骨碌碌打转的空壶就要起身。 元如颂一把拉住她,摇头,“自从冬祭开始我就鲜少去他的住处,都快成亲的人了还日日往书苑跑,好,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就是,大不了这婚不成了!谁承想他竟然敢……” 三小无猜的关系悄无声息发展成如此,她知道阿颂的脾气。这丫头最是火爆,自小哪家小娃抢了她的东西都是要被阿颂追着骂半条街还连着报复好些天的。 徐衡则完全不同,是个连温泠月也能欺负得过的小怂包,虽说最大的是他,却也没少被元如颂气哭过。 只是他每回被元如颂骂骂咧咧欺负过去后总会再给她一颗糖,很小的时候温泠月总是不懂,被骂了还给她糖做什么呀。 但大抵元如颂也是不知的,只是每每怒意都会被一颗颗糖果平息,也就不再难为那书呆子。 “你别哭,阿颂,我带你去找他当面对峙。”温泠月气不过,折回来拉着她就冲下楼,途中似乎不打紧撞上个人,那人身子骨倒是硬朗。 匆匆道歉后赶路,不曾注意到后面那句熟悉的话。 “太子殿下您……” 未完的话被男人扬起的手制止,视线追随火急火燎的姑娘直到她消失在花楼。 “伏青在哪?” * 书苑是徐家的书塾后院,据元如颂所言,徐衡大多数时候待在此处。 在闯进去前,她多次遭到元如颂的推辞,“小泠儿,我、我们还是不要去了罢。” “为何?不质问你怎知不是你看错了呢?”温泠月不解,她虽对男女之情知之甚少,总觉着既然存疑便是要问个清楚的。 元如颂在临近书苑时拽着她的手忽地软了下来,一向强势的语调难得的轻了些,“我、我怕……” “阿颂。”温泠月正了正色,不等她开口,书苑内看门的小厮便看了过来,谁知他的视线刚与温泠月碰上,就慌张折身跑了回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行迹之诡异叫人无法不生疑。 此举一出,没等温泠月再对她劝解,衣袖倒率先被猛地拽过,顺带着整个人也被拉走。 “阿、阿颂你慢一点,我有点站不稳……” 方才还踟蹰不前犹犹豫豫的高个子姑娘此时不知从哪来了力气,被那小厮的动作一气,若生在身子里的焰气被簇地点燃。 “好小子,徐衡你真是好胆量,真当我元如颂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无名小卒?今儿我非得好好看清楚你到底想干嘛!”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温泠月被她一阵风似地穿过了书塾一大半,径直迈过三孔石桥来到小书苑里。 只是温泠月不懂的是,话都不会多说几句的书呆子徐衡,怎么会瞒着阿颂做这种事? 而且自方才开始,她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始终跟着她。 完了,她们不会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吧。 可回头也无有任何不妥。 “小月儿,待会我做什么你都不要怕,待在我身后看着便是。” 元如颂一如儿时护着她的时分,使温泠月忘了答复,本想说她也要为她讨个公道的话也被少女正直的话音憋成了定定的点头。 压垮元如颂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窗子开着一道小缝,里面一抹春光乍现,遥远的记忆仿若从溢出的一股光里远远而来。 自幼她结识徐衡,其实早于小月儿。 元如颂出身将门,尊贵无边的将军独女身份其实本不必叫她特意去学个什么。 可元将军深知,闺阁女子也是要读上些书,以学识傍身,哪怕孤身一人时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打那以后就开启了她和徐衡在徐家书院相识的十余年。 或许人的一生总是会与某个特定之人牵扯半辈子。 对于元如颂而言,那个人可能也只能是徐衡。 温泠月记得在她和她都年龄尚小的年岁里,邻家坏心眼的小男童曾为打趣她们提问:现在这么骄横如何,以后还不是要嫁人的?元如颂那么霸道,甭说玉京了,哪怕是禹游也寻不得一个能容忍的男孩。 那是温泠月第一次比元如颂还生气,追着男童打了三条街,极偶然的一次,元如颂沉默了。 没有多伟大的理由,只是心有所许。 ——“阿颂,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我喜欢的,定然是最顶天立地的男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他当是个最正直的人。” 温泠月不明白,往空中抛着糖豆儿去接,本就是随口一问,元如颂却眉眼熠熠,格外明亮。 ——“不必比我武功高强,因为本姑娘已经足够厉害了,我会嫉妒的。只要……他读过的书比我用断的长枪杆子还多,那便够了。” 飘渺的对话像陈旧的诺言,走出残败的冬月,与她遥遥相望。温泠月沉默着等待元如颂擦拭掉眼角的泪迹。 内心强大如阿颂,十几年来她从未委屈到哭过哪怕一次。温泠月瞧着心疼,她想不明白,她那么喜欢的阿颂,怎么也会为情所困。 室内似乎有窸窣的说话声,她听不清,若非年岁未到,元如颂想……她大抵也是要去随军征战沙场的苗子。 可是有个人对她说:“你不必拼命想胜过谁,因为在我眼中,你就是世间最动人的夏。” 她不满,人家都说姑娘的容貌胜过春光,到你这怎么就成了酷暑难耐的夏天了。 读书人说:“春总是不冷不热,又是万物百态尽生的,可在我面前,只要你出现时,我便见不着别人,只能看见你了。阿颂,你比夏天灿烂的一切还要耀眼。” 元如颂想,大抵四季总是均和,没有什么是长久的,哪怕是最炽热光辉的夏,也会在冬日被消耗殆尽。 她差点以为,仲夏的那场告白也会化作她们婚书上的一行。 风将窗缝“啪”地一声阖上。 室内低声的呢喃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里面她设想千百遍的不堪也悉数退散,元如颂是怎么也 47. 第四十七颗杏仁 []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她匆忙回头,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裴钰! “阿钰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待她站稳后定神望去,确实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裴钰,另一方面,她担忧元如颂的安危,又实在没时间与他多说。 可他不愿作罢,不等她辞别又追问:“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这么着急做什么?” 温泠月摇摇头,急着回头寻元如颂,裴钰又是一副担忧到她不解释清楚就不松手的姿态。 “我……” “裴大人,还望您莫要对娘娘放肆。” 清冷无温的声线响彻在车马过后格外寂静的檀樱巷口。 温泠月乐得有人来解围,放眼过去又是另一重难搞。 来人步伐稳重,体态端直,却是和主子一脉的冰冷。伏青长辫直直束在脑后,步来时亦无声,显得格外敏捷。 他浅浅对裴钰作揖,目光先对上温泠月的,“参见娘娘,殿下唤您回宫用晚膳呢。不知娘娘现下,可有要紧事?” 说着,视线有意无意从裴钰身上扫过,看着温泠月的窘迫和愧疚,继续解释道:“殿下传话,娘娘不必为今日元姑娘事担忧,是成是败自有定夺,先用晚膳要紧。且……娘娘不必为了杏仁糕之事对属下愧疚。” 她被他的话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红,却也有一股无端的火。 “不成,阿颂一个人跑出去的,她肯定不会回府上,若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温泠月作势挣开伏青的阻拦要往元如颂不见的地方去,却还是被伏青那根竹杖拦下。 长杖与她保持一拳的距离,却死死阻拦她跑走。 “娘娘。” 温泠月抬手拍掉他的长杖,双手用力一砸却像砸在石头上,那根细长的竹杖竟纹丝不动地拦在她腰前。 “娘娘,殿下之命,莫要因不重要的事令您陷入窘境,请不要让属下难做。” 那是什么意思? 说阿颂的事不重要,只有老老实实回东宫做那个名为太子妃的提线木偶,免得她在街上闹事失了他的颜面重要,是这个意思吗? “若娘娘有需要,尽可知会我。”裴钰沉默半刻,看着温泠月的眼格外坚毅,一如小时候的每一句承诺。 年岁尽过,少年郎和小姑娘也就再也不是可以互相开玩笑依赖的关系。 “多谢裴大人好意,但……还是不必了。”温泠月面色难看,跟着伏青往回走。 她知道,伏青一来,她就再无去寻元如颂的可能。 还是说傅沉砚总是这样,别人的事都是无关他的事,谁生谁死都与他无关,是哭是笑都抵不过他太子殿下一顿饭重要。 “伏青,对不起。” 跟在温泠月身后,伏青步子轻缓一顿,少女的闷音在她刻意放缓的步子中传来,不知何时她悄悄走慢了些,足以让他听见她声音的程度。 那日她为逃出宫玩故意将他迷昏,说到底还是她的不是。 小侍卫轻轻道:“娘娘言重,伏青愧不敢当,未能照殿下之命保护娘娘,是属下失职。” 月色昏暗,无法清晰照出街景,连影子都模糊。她郁闷道:“可以派个人去阿颂家看看么?” 今日这一闹,是她见过阿颂最难过的一次,若非真正伤心,元如颂不会那么冷静的说那些退婚之类的话的。 落寞逐渐将她淹没,化作泪水止不住地溢出。她为阿颂难过,又生徐衡的气,也为旧年三小无猜的破碎而不甘心。 如果现在是傅小白就好了,如果不是死阎王,是小白就好了。为什么现在不能是小白,为什么偏偏总是这个死阎王。 如果是小白在,肯定不会固执地叫她回去。 就算他这样要求,温泠月好像……也只有照做的份儿。 月色沉沉,她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直到同枯枝的末梢相接,光影斑驳下来,打在难得诞生些心思的少女的后背上。 “那,可以派人去阿颂府上瞧瞧吧,她平安到了也好。”她再次尝试,认为这个要求足够合理,也足够委婉。 等了良久,只有沉默回响在街巷。 于是她不再说话。 * 说到底这好似是她为数不多来紫宸殿的时候,夜晚的大殿灯火通明,窗棂半开,丝丝寒风从蜡烛顶端划过,平静的焰火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打乱。 其实她们从未在一同用膳过,除了不得不赴的那些宴席。 小圆桌上码着五六碟精致的饭菜,两副碗筷相对,整整齐齐。 她一时不明白傅沉砚的意思,四处环视不见人影,只有嵇白一语不发立在门旁。 饭菜是香甜的,温泠月却罕见的食欲全无,强压着声音问:“嵇白,傅沉……”她甚至没有念出那个称呼的心情。 是太子,然后呢。 身居高位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就能将他人的所有情绪和安危置于不顾,是吗? “回禀娘娘,殿下他其实……”嵇白话音未落,却见温泠月直接拉开凳子坐下拿起筷子就把菜肴一股脑地往嘴里送,也不顾夹的是什么,不顾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只是把看起来属于她的那部分吃了个一干二净。 搁下碗筷,她急着嚼嘴里的东西,待将全部都咽下后才启唇对目瞪口呆的嵇白道:“殿下特意叫本宫回来吃的饭吃完了……现在可以了吗?” “娘娘……”嵇白内心暗自快把傅沉砚的名字叫穿了,本来殿下难得说要一同用晚膳的,结果方才说要去交待事务到现在还没回来,娘娘这边又闹起来了。 怎么太子妃娘娘开始逼问他了呀,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温泠月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气,当初大婚那日她没有这么憋闷,在东宫的日日夜夜没有这样委屈,到今天她确实对紫宸殿的一切都厌恶透了。 “你不说话,那本宫便当你无事了,他要吃就吃吧,本宫不伺候了。”说罢,她便撒袖离去,绕过左右为难的嵇白,忽视他在身后阵阵呼喊,一个眼神逼退不知如何是好的侍卫们,又趁着伏青不见了的功夫,扭进幽暗的小道。 离奇的是,素来辨不清方向的她今夜会走得这样顺畅,从紫宸殿出来越过那棵断树再走不久很快就看见熟悉的后门。 “阿颂……” 元如颂素来心性高,她从不难为自己,至于徐衡,只是因为有感情,她才给了他那么多机会。 首先去的就是阿颂府上,若她能安安全全在屋子里便是最好。 乌云层层密布在玉京城中央的天幕,不被人察觉的风搅得黑云袅袅盘旋。玉京空气湿润,连拂下来的风都盈满了水珠才和她脸颊亲吻。 凛冬时节更是化作薄雾,活脱脱像从云上剥离的一朵。 温泠月踏着街口高悬的嫩黄灯笼,对元如颂家是唯一闭着眼,不需要记忆便可走到的地方。 其实她本应去找徐衡当面盘问个通透,到底为什么对阿颂做出这种事。可那小子不知躲到哪去了。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记得很清楚,徐衡对她说过几句连阿颂都不知情的话。 他说:“小月儿,我去科考的月数里,拜托你多照看阿颂。她脾气烈,又总爱说反话,我不在……她也能少生出些气恼来。” 彼时温泠月只觉得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都是天天待在一块,怎么还要嘱咐起这 48. 第四十八颗杏仁 [] “傅沉砚你放肆……”她在他肩上一刻不得安宁,挣扎着想要逃脱桎梏,却不得而终,被傅沉砚一股脑塞入马车里。 一阵嘈杂交织着她的不甘,珠玉帘碰撞,天际滚动厚重的乌云,几乎在她被傅沉砚抱入马车的瞬间,细密深重的雨点纷繁落下。 交融着一切声音。 而傅沉砚脊背已然被淋了湿润。 那少女种种情绪涌上心头,瞧着傅沉砚沉色定定坐在门旁,已然不悦,不会为任何言语劝阻所动。 “傅沉砚……” 什么太子,什么殿下,他不是小白,也不是什么好脾气。 温泠月有时候觉得自己特没面子,明明那么生气了,明明那么讨厌他,明明下定决心不再理他。 可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她气急,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别哭了。” 傅沉砚紧咬牙关,没有去看她,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辞,手却诚实地捏着一块柔软的绢布,状似无意地触及她划着泪珠的侧颜。 温热的泪水刚一触上细腻的绢布,那一角陡然被浸湿。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沉而轻快地吐出一口气,怨怼自己,也怨那双不听话的手。故而将手绢丢入她手里后便不再动作。 手绢还停留着那人身上残余的温度,和细细收藏在怀中沾染的雪松香。 一路寂静,唯余碎玉坠地的雨声响彻在耳畔,珠帘之外是可见的雾气在迸起的水珠中袅袅,东宫都被雨水敲打出一层模糊的外壳。 她的泪不知是在何时止住的,只是掌心绢布的温度,让她静静凝视窗外,不再作声。 坐下两人后略显狭窄的马车里,二人间不过短短几拳的距离,却容纳了世间最寂静的情绪。 大抵是他的到来将那阵诡谲的氛围带到了东宫,温泠月回福瑜宫后趴在窗沿,任由南玉几番呼唤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回应。 阿颂的情况是她最担忧的,但现下却无济于事。 “娘娘,您把身上的湿了的衣服换下来吧,或者让我帮您擦干些也好啊。” 南玉望着身上因方才回宫弄湿的温泠月,又看了看床上摆着的干净衣服,却等不来她的答复。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眠不休地下了三个时辰,她一夜未睡,直到…… 将近寅时一刻,福瑜宫院里多出了一个高大的阴影。 彼时南玉和院中一众婢女下人昏昏欲睡,他未撑伞,踩着雨和水洼,向她的窗边步来。 没人能懂温泠月的小众爱好。 她趴在窗边,支开那扇贴了花的窗户,不顾雨水顺着倾斜的窗面滑落,滴到窗沿的枯枝上,再星星点点溅在她脸上。 无人察觉男人的靠近,直到他靠在她栖息的窗外,屋檐垂下一道雨幕,作为他短暂避雨之地,而他侧过脸以目光勾勒着姑娘的模样。 “你就那么在意徐衡和元姑娘的事?” 他站定良久才开口。 他知道她没睡着。 温泠月一哆嗦,刚想开口说什么,却不由自主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阿颂他们二人都是我从小一同长大的朋友,明明连婚帖都下了,阿颂还答应让我坐在最好的那桌吃,结果现在徐衡居然……” 她气不打一处来,越说越激动,愤愤地抬手拍在窗沿木板上,却意外激起一滩小水洼,水珠悉数打在傅沉砚脸上。 “那小子居然敢私通!” 语毕,她才注意到被溅上一脸水面容不善的傅沉砚,下意识噤声,气息微弱了些。 好在他没有过多追究什么,只是说:“你口口声声说你们三人一起长大,可你对他们究竟有多少了解?” 这话叫她怔愣了一瞬,“我当然了解他们了。” “阿颂她虽然胆子大,看着像什么都不怕,说着什么都不在乎的话,但其实……她心最软了。”温泠月默默细数她的阿颂,又说: “徐衡啊,从小就是块不通人情只会死读书的木头,还总被阿颂欺负也不知道说。我本以为他那个书呆子一样的性子这辈子都讨不到老婆了,谁知他福分大,能娶到阿颂这样的妻,结果还被他……” 想到阿颂现在承受了多大的委屈,温泠月就说不出话来。 少女喋喋不休了许旧,她似乎从未在傅沉砚面前说上这么多话,以这样随意的姿态。而那个素日耐心有限,闲心不足的太子殿下,就这样同她待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听这个姑娘的碎碎念。 她说得口干舌燥,却不觉得累,似乎细数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刻总是很开心。直到那个沉默良久的傅沉砚忽然开口说:“那你知道,你口口声声最了解的朋友,究竟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意思?” 傅沉砚扭过身子,呈面对着她的模样,他身后雨幕模糊,意外拍落在肩头的雨水却清晰,而他的面容也全然映在她瞳孔中。 只听得他一字一句说了什么,令温泠月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正了正身子。 从他口中说出的,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态发展。 * 翌日是个晴天,晴朗的天际一丝阴翳都不见。 她破天荒的睡到了下午,甚至没有任何人来打扰,睁开眼带着酣睡的语调唤了几声,却没有一个人来应声。 “阿玉?南玉?”“北璎?” “……” 依旧没有人,连那个时常蹲在她门边的伏青都不见人影。 她挣扎着坐起来,恰好和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碰了个正着。 更离谱的是,她在东宫里闲走,似乎一路上都没碰到多少人。不必说傅沉砚,偌大的宫里连下人都不见几个。 “对了。” 温泠月想起昨夜他对她说过的话,倏然向后门溜去。 想了想,并没有去元府,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昨天她曾去过的——徐家书塾。 如若真像傅沉砚所说,那想必在那里可以找到答案。 可要真是那样…… 她就更想骂徐衡一顿了。 徐家书塾大门内两侧栽种了一片翠竹,偶有孩童诵读声自小竹林里传响,她悬着的一颗心在猝然看见那一抹粉色的身影时上升到了最大。 那道快速闪过的人影和元如颂像极了,步子不由得加快,向她追去。 “阿颂!”温泠月朝那个背影大吼一声,气喘吁吁地看着前面的人一怔,停了下来。 当真是元如颂! 其实不过半日不见,元如颂怎么……怎么瞧着不太对劲。 “小月儿……你怎么会来这里?”她问。 温泠月皱眉,看她莫名底气不足的模样,尚且不能确认,只是追问:“阿颂,你昨天后面去哪里了?没事吧?” 奇的是,她越问,元如颂越发地不敢看她,明眸不自然地反问她:“我听说昨天殿下好像同你……发了脾气,而且小月儿你和他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她越问声音越抬不起来,到最后甚至化成轻飘飘的一缕。 好似阿颂鲜少有这样犹豫踟蹰甚至有一丝愧疚的时刻。 温泠月连忙摆摆手,随口道:“那个死阎……” 即将脱口而出的称呼停止于转瞬间,她眯起眼环臂凝视着不自在的元如颂,咬唇话音一转,“阿颂,你莫不是真有事瞒着我。” 那个被提问的少女先是一阵干笑,而后便想上前拉过温泠月,亲热地环上她的胳膊,刚想开口,却被另一个身影的出现打断。 那是个素日就爱穿苍蓝的男人一身书生气,偏生的带了几分执着在眉眼间。可过于 49. 第四十九颗杏仁 [] 自然,温泠月对阿颂和徐衡两个人无奈归无奈,也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重归于好无需她再担忧什么。 只是…… 这两日东宫怎么变得寂静了那么多? 先是傅沉砚不见人影,再是连那个不管什么都要奉命跟在她身后的伏青竟然也总是不见他在院子里晃悠。 “伏青?”她百无聊赖地唤了一声,再加重语调朝外喊:“伏青?” “娘娘,您今天怎么不睡午觉了?”南玉揉了揉惺忪的眼,便看见本该睡下的温泠月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趴在床榻上,抱着那只新塞的枕头吵闹不停。 她抱着枕头,将脑袋压在上面,皓齿抵住下唇,“嗯……” “南玉。”再次开口,她叫小侍女将柜子顶里头精美的小匣子拿出来,它本来是常常被拿出来的,但自从去过北山,她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打开了,雕着花的小盒子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尘。 目光锁定小匣子的那刻,本来无光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撒下枕头蹦蹦跳跳向那里跑去。 温泠月的目标非常清晰,匣子里放的都是她的宝贝。 比如那十数本精心收集的话本子。 其中记得最深的是《沉鱼拥夜》,细想来,她最初知道这本书还是初次见傅沉……见小白的时候。 月夕夜宴距离现在,竟已过了那么久。 而她的手在它上面并未停留多久,而是意外瞥见夹在某几本中的一卷,顿了顿,持起最不起眼的一本。 只有短短的三个字:不见墨。 说起来,它还未完结。说起来……它里面写的好像和她有点像。 其实这一本她早在那次押注后就买下了。 读过一遍,大吼这里边儿编的实在是太不切实际了,她才不会说那种肉麻的话,傅沉砚更不是什么粘来腻去的温良之辈。 不过……其中写的脸红心跳的部分,倒是完美至极。在温泠月读过众多话本子里,它竟能巧妙地不落于俗套,足以作为玉京姑娘们对感情美好的幻想。 可惜明里暗里指代的人,却不似话本子里一般和睦。 “娘娘,话说回来,您最近怎么不去街上了呢?” 浏览话本子的视线一怔,南玉的话令她忽然想起不久前伏青跟她提及过的,青鱼巷口新开一家时兴的糕饼铺子,据说因其仿着古籍上失传了的糕点做了新样式,颇得玉京百姓喜爱,总是街上点灯前就被卖光了的。 “现下在冬月,天黑的早,街上点灯时辰也愈发提前了……”温泠月呢喃道。 而将她此番言论听去的南玉顿时来了精神,她想了想,试着开口:“据说上回咱们看见的话本子,叫、叫什么《不见墨》的,出了中卷,娘娘要不去看看?” “啪嗒” 不知哪个词触动温泠月,手上方才捏着的话本掉回匣子里,她不自然地笑开,也不知是在掩饰什么,但慌忙将那本藏在众多话本子的最下面压得仔细才罢休。 笑话,若是叫东宫里的人发现她在看这个,岂不是…… 这怎能叫别人知道呢! “啊?这种怎、怎还要分三卷啊,不赶紧出个上下卷完结便是了吗。” 其实温泠月自从买回上卷草草读过一遍后,因内容实在太过偏离实际,她也就没大记牢,连剧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本来也不是个仔细人儿,叫她这样去记那些令人脸红的话她怎么可能……而若非今日翻出来了,她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个干净。 哪还有什么心思去追中卷下卷啊。 “娘娘,去嘛?”南玉再次问,见她愣在衣柜边上,又一连追问了两次,“去看看嘛娘娘。” 似乎南玉鲜少有这种腻歪人的时候,大多是温泠月去缠着身边人依着她四处乱闯。 但心绪飞走的温泠月丝毫没有注意到小婢女的异样,其实她也想上街的,平日里伏青管来管去,她想要去哪都得被说一句,然后再被傅沉砚知道。 难得伏青不见人影,无需再听谁念叨。 好吧……其实是她想吃青鱼巷那家古法秘制糕饼了。 一想到那酥软松脆的糕,就忍不住连连咽下好几口口水,短暂思考一瞬间,她立马起身颇是自信地对南玉点点头,附议:“没错,本宫认为……你说的很对啊南玉!小小年纪有这番见地,咱们要做第一波吃到的人!” 虽然它不是第一天开业,但她作为东宫代表,她自己派自己去尝一尝还不行吗。 方才正倒着新茶的南玉被她这一跳吓得水悉数倒在桌上,再顺着木桌边缘流到地上,空明的寝殿内安静地只有水幕的嘀嗒声。 南玉:“……” 温泠月:“……” “娘娘……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青鱼巷的秘制古籍糕饼复原术。” * 温泠月有个从小被爹娘夸到大的众多优点的其中一个,是她行动能力超强。 包括但不仅限于想一出是一出,对于她当下心里想吃的总是排除万难立刻马上出发。 当然,这一点自然体现在她每一次偷偷溜出府去吃酒玩闹上,但这都不足为惧,毕竟哪怕她偷溜出府,爹娘也从没舍得责备她一句。 至于傅沉砚……他是个奇葩。 她不理解为何有人常年穿着一身暗色袍子,虽然好看吧,但也阴沉不是吗。 视线迫切地洒向市井的每一处,寻找些新奇玩意是她最大的乐趣,不知是她腹诽的声音太大了还是别的什么,她竟在目光随便瞥向某处时看见和傅沉砚很像的一个背影。 可一回神,却消失在拐角。 大抵是她看错了罢,毕竟玉京人那么多,兴许只是像呢。 青鱼巷的夕阳向来是美的不可方物,玉京不舍得降雪的气候令之冬日格外温厚,晚霞像一滩温吞的橘子水,肆无忌惮地流淌在街巷的每一个连接处。 恰巧,那家被排队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糕饼店就坐落在青鱼巷中央的十字巷口拐角处。 她拉着南玉顺着人群往店面的方向走,心里难免惦记着傅沉砚那件事。 好巧不巧,说不准是另一种巧合,她陡然看见远处的巷口拐过去一个方才熟悉的衣角,她不可能认错,那流动的暗纹除了他衣裳的袖口,玉京鲜少能见着第二件。 矜贵,但不张扬。 不久前还和南玉侃侃而谈的人忽然拔腿就跑,南玉意识到追上去时,温泠月早就跑出去好几步远了。 其实温泠月本不必如此,但降至年末,大抵宫中事务琐碎,总是不得见傅沉砚的,她不是一个喜欢拖沓的人,有些话自然要趁早说清楚。 她最不愿错怪别人了。 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追到巷口,那衣袖又消失了。 青鱼巷是玉京最繁华的地段,巷子百转千回,在她眼里唯一的差别大概是头顶悬着灯盏的花色不同。 她茫然地站在路口不知所措,打量着男人可能消失的地点,奈何她对市井道路从来看不明白,又怎么知道哪里是什么呢。 但她总是幸运的。 姑娘再次寻到那个眼熟的目标,紧紧锁定了那个暗色的颀长身影,追上去还未等气息稳定,便是道歉:“对不起,前几天是我太冲动了,傅沉……” 话音终止。 因她抬眼发现被自己扯住不得动弹的人并不是那个冷白无温的面容,而是个她从未见过的。 “啊?”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攥着的袖子,确实也有流动的黑金暗纹,但…… 原来玉京不止傅沉砚有啊!哈哈! “什么时候普及的……我怎么不知道。”温泠月尴尬地喃喃自语,视线不知如何安放。 而那个被拽住走不了的男人低头看着她不撒手自言自语的模样,皱了皱眉,“姑娘打算何时放手?” 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温泠月一下放开他,干笑着后退,心里默念这人和傅沉砚身形相似,穿着也像,就是…… “实在是太抱歉了。” 好不容易跟上温泠月腿脚的南玉一过来便只见她连连和一个陌生男人道歉,还以为自家娘娘受了欺负,对那男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娘娘,您没事吧?” 温泠月目送男人离去,一层浅浅的落寞泛在心上,说不清是什么,但依旧回答南玉的话时十分从善如流。 “你说什么!刚才那人其实也没有傅……好看吧。” 南玉笑:“可他确实比殿下壮实些。” 温泠月摇摇头,自以为说的比较客观:“话虽如此,但他也没……没傅沉砚那么白。” “但您怎么能乱跑呢。” 这段话题终止于她们回到店铺看见糕点甚至近在咫尺的时分。 新出炉的酥脆点心随着被搬到台面上徐徐飘出一股浓香,顺着长队飘到温泠月鼻子里,随着太阳西归,那条长龙愈发缩短,像倒影拉长又收束。 青鱼巷入夜后的光亮悉数来源于高悬着的花灯,斑斓璀璨,华彩万丈,流动的灯影洒在青石砖上。 有的人见今日排队无望,便不再继续,队伍也短了不少。 南玉也随之四下打量,东看西看的没有目的。 “三个……两个……一个!” 她默默数着竹筐里的糕点,排列地整整齐齐,被老板依次装入油纸 50. 第五十颗杏仁 [] 似乎人群中有人曾得见太子殿下真容,加之从她口中说出的傅沉砚三字总是入木三分,率先跪下后其余人也就悉数跪下了。 连方才造次的两个跟班也颤颤巍巍倒在地上,不论是吓得跪倒还是腿软恐惧。 但神色复杂的最数温泠月。 明明答案呼之欲出,她却有些不敢相信。 是他吗?真的是他? 是傅小白。 南玉勾了勾温泠月站得直愣愣的身子,掂量着太子妃其实也应做个礼才是。 “在我面前不必。”总是被埋藏于深处的这个“傅沉砚”,在众人面前的伪装自看见她的那刻土崩瓦解,迫不及待的,只想看着她。 但温泠月还沉浸在短暂的惊讶中,好像自从直到那副身躯里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以后,就……就对每一次出现的人多了些许惊喜。 地上沈氏的叫声愈发凄厉,承受腕骨断裂的钻心疼痛,仍是不敢置信,反复呢喃:“不可能、不可能、舅舅怎么会……定是被奸人所害!我不信……” 傅沉砚看向她时的温柔在痞子出口的瞬间戛然而止,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趁别人不曾看见的时刻啧声,“奸人?孤就是,你也要杀了孤吗?” 他顽劣地笑起来,不经意瞥见手中油纸包,嫌恶地丢入跟班之一的怀里,又蹙眉掏出一块帕子,正欲擦手的动作一顿。 “阿泠……”他忸怩着踱步到她面前,将帕子伸向她,“方才掐他爪子的手捏疼了,可以帮我擦嘛?” 原本跪在地上的人膝盖一软。 好想抬头看几眼啊,这辈子大抵只能见一次的太子殿下,还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傅沉砚,居然当街向太子妃撒娇了。 看吧,《不见墨》,磕对了!看谁还敢说符墨和沈晚配呢? 帕子的温度传至温泠月掌心,小脸腾地就红了,不敢置信地望向眉眼清明的不像话的男人,哪怕是傅小白,她也没见过如此……张扬。 “啊……哦。”她愣愣地在他炽热地注视下将沾染上纸包油星的指尖擦净,这才觉得不对劲。 “不是,小白你怎么……”未出口的话止于他指尖抵在唇前的噤声,对她露出一抹笑后转身走到店铺前。 依旧是寻常漠然的语调,“分明是太子妃在先排队,莫非老板也是看人下菜?” 年过半百的老板差点忘了自己方才惹的人竟然是太子妃,慌忙想要磕头认错,却被傅沉砚先行制止了。 “那便罚你再做一份那样的糕来,送到东宫去。” 老板虚虚地答道:“禀、禀殿下,那点心一日只限量卖一百份……那、那是最后的……了。” “限量?”傅沉砚抬高音量,“玉京粮食短缺了还是如何?若有不足,孤叫人补全便是。何况孤瞧着并不是啊,现下方至酉时,难道要每日都有这样多人来排队,却因不足数供应不了,好不容易排到了还要眼睁睁被些腌臜玩意抢走不可吗!” 他声质凛冽,瞥了一眼疼得呲牙咧嘴的痞子,又看着店外跪倒的一大排人,不爽道。 何况今日排到最后一个还被抢了的是阿泠,若是旁人,难道还只能吞下那口气不成吗? “小白……”她眨眨眼,将身后等待良久之人听到消息后的欢愉悉数听去,不由得也有些开心。 怎会听不出他话中偏袒之意。 因为不久前,排队时她听说有些人来排了十余日,每次都要等上两个多时辰还总是败兴而归。 其实并非是排不到,而是总有类似今日的痞子一样,身后有点背景的人仗着谁也不敢惹而插队来买,自然无人敢抗议。 当温泠月捧着热乎乎的糕跟着傅沉砚往外走时,被甜软的糖心浸了个彻底。 “小白?”她唤了一声前方挨得近的背影。 今夜他较之先前几次不太一样,似乎小白在她印象中总是聒噪的,故而现在融入夜色里静默着走在前面的男人,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也有一瞬间在想她会不会认错了人。 可死阎王是不会叫她阿泠的,更不会当街维护她,不是吗? “听说青鱼巷繁华,却过于喧闹,居住于此的人总在忙碌,鲜少能见郊外盎然的春色。” 前方的男人倏尔开口,没来由的吐出一句话。 温泠月嚼糕点的动作停了下来,随男人顿住的脚步定在原地。 “是吧,曾经和哥哥上街,来青鱼巷大多是买吃的,偶尔也会……” 傅沉砚回眸,恰巧将她脸颊红润尽收眼底,忍不住对她扬起一个笑,“也会什么?” “没、没什么。”没说出口的话是她少女羞怯的心事。 偶尔也会来青鱼巷偷偷翻看那些让人脸红的话本子,里面男男女女谈情说爱的模样却是不方便对他言说。 可接下来,她的手却忽而被牵起,男人在感受到她掌心冰凉的瞬间皱了皱眉,转而带她拐进一家其貌不扬但温馨的小店面。 “客官随便看看,玉京最好玩的东西可都在我这了!”蓄着黑胡须的中年老板迎上来对她们道。 温泠月惊讶于他会带她来这里,视线却无法掩饰地徘徊在纷繁错落的木架上,每个格子里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着各色本子,也有扎起来的竹简等。 不难看出,卖的尽是那些……话本子。 她抽出一本漂亮的,意外瞥见老板将傅沉砚拉过去神秘兮兮地说着什么,甚至露出那种无法言说的笑意。 “他对你说了什么?” 待他走过来后,温泠月好奇问道。 男人抿着唇一个劲地摇头,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而她也未见被他发丝遮蔽住的,那对通红的耳朵。 偶然看见什么,傅沉砚眼睛一亮,拾起一本对她说:“阿泠知不知道这本?” “什么?”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温泠月忽然觉得头晕脑胀,手足无措的后遗症是无处安放的眼神。 那本正是记录了她、裴晚和傅沉砚二三事的那本。 不见墨。 她倒希望傅沉砚真能不见。 奈何她愈发窘迫,他观之越觉得有趣,甚至故意弯腰在她耳后说:“不若买一本,听说现在就流行这本呢。”他顽劣地笑开:“你说呢,阿泠?” 男人话音末尾轻佻,笑意却悉数藏匿眼中,温泠月一回头便坠入那双明亮深邃的眸子。 在那里她完整地看见自己的影子,忙抢过那本书放归原处,口中碎碎地念叨着:“这、这若是被人知道当朝太子看这种书,岂不是……” “岂不是叫人觉得孤亲切?”他依旧笑意盛盛,在狭窄的小店内打趣她是他这一刻最大的乐事。 温泠月觉得这人好生不讲道理,气鼓鼓地把书放回柜格里就要离开。 他在后面紧跟着,趁四下无人,悄声对她说:“我不是他,现在陪着你的不是太子,只是我。” “那老板适才对你说了什么?” 他的脸火速涨红,支支吾吾的,终是说不出方才那个老板其实悄悄跟他说:“我这还有那种书,对,就是那种,小伙子你知道吧?来我这这么多次,真不感兴趣?” 那个好事的老板像是对他们这般来买话本子看的小情侣司空见惯,也知那种玩意总得年轻人喜欢。 “他、他问我买不买书。”傅沉砚随口答道,“这家我每次出来都会来,阿泠你看过那么多,竟不知道这个地方?” 不知话题是怎么转回到她身上的,但当她失落地摇头时,傅沉砚自然地牵起她,说:“青鱼巷中央有一家茶楼,年末人多,那有一道鱼做的极嫩。” 时至年末,冬月数着日子在指头上越来越短,再有二十余日便是年关了,鱼确实格外得人青睐。 之前她只知小白会玩,却不曾和他出来过几次,如今也算知道他究竟如何读了那么多话本子的。 “南玉呢?” 好像很久没听见她的声音,缠着她出来的小侍女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倒也稀奇,从来对外出不甚上心的丫头怎么今儿这样迫切地叫她出来,结果自己还不见了。 傅沉砚的表情在灯影交错里晦涩不明,“方才我叫她回宫去了,先将你宫里的暖炉点上,免得冷。” “哦。”她应的闷闷的,其实也不知是否该现在道歉,总归来说前些日子她耍赖闹脾气不是对小白。 一直持续到那鱼被吃了一半,她咽下傅沉砚给她夹的满满一碟后才试图开口。 “那个……” “嗯?”他兴致甚好地给她挑着最嫩的鱼脸肉,等待她即将说出口 51. 第五十一颗杏仁 [] 那夜在青鱼巷的雪成了玉京奇观,自然是年末百姓热议的重点,大多是惊讶于玉京竟然能见到这样一场,却也有人议论,是何人所为? 事儿惊动了皇城,连娘娘们都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东宫却对此安静异常。 温泠月照旧抱着那本画册涂涂抹抹,照旧不让旁人知道画的内容,见了南玉,才第一次被提起青鱼巷那桩事。 “娘娘看见了吗,那天夜里的雪。”她熏着暖炉,随意问道。 “嗯,看见了。” 就在她头顶上下的,怎么见不着。 “好看吗?”南玉迟疑片刻,连自己也没察觉到言语里明显的期待。 窗边的她难得的放下毛笔,笑弯了眼,“好看。” “但是下回若再敢背着我应允旁人的话,就要罚你的茶歇啦。”她温温吞吞吐出这句没来由的话,成功引得南玉点炉子的手一抖。 意料之中,却也意料之外的,小女使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她:“娘娘知道?” 温泠月笑:“我虽不认路但屋顶上的人我都是认得的,况且……那天你反常的很。” 看见她通红的脸便知自己猜测不错,屋顶上除了嵇白,还有伏青,剩下也都是些东宫的小太监,她认得。 “娘娘别怪我,其实我并不知殿下要做什么,只是前些日子伏青忽然叫住我,本来他话少,我当时觉得稀奇,没想到他跟我说叫我那一日务必要将您带出宫,只说是殿下的旨意,旁的就再没有了。” 她有些抱歉,转而又兴奋起来,跟温泠月说:“不过可真是好看啊,咱们在玉京可好多年没见着那么大的雪了,娘娘。” “我知殿下要送您东西,但没想到是这样的礼物,也是殿下用心了。” 温泠月沉默不语,背对着南玉的面容早已微微泛上绯色。 她何尝不知是出自谁之手,可东宫众人只知傅沉砚悉心寻来上千朵茉莉,兴许只是搏太子妃一笑,可…… 是小白还是死阎王。 答案呼之欲出。 “一定是小白啊!” …… * 紫宸殿暗香涌动,沉默一如往日,唯中央一把软榻上慵懒地歪着一个健硕身影,姿势放浪,仗着炉火烧得旺便恣意敞开衣襟,宽敞的袍倾斜滑在长座上像极粼粼波光。 冷白的肌肤同华贵绚烂的衣衫形成鲜明对比,却不是沉闷的黑色。 规律升起的袅袅青烟被忽然闯入的气息打乱。 大抵是深谙太子殿下行事随意,却也鲜少见他这般仪态,嵇白进来时只小小惊讶了一瞬,立马回归原状道:“启禀殿下,青鱼巷已悉数打扫干净。” “嗯。”男人懒洋洋自喉间逸出一个声音,从始至终没有睁眼。 “娘娘那边,还需要属下去说些什么吗?” 对方终于有所动,乌睫轻颤,却没有说话。 稍顷,嵇白自然而然默认了他的意思,正欲退下时,傅沉砚却忽然开了口。 “等等。” 嵇白心里暗自腹诽,却也老实俯首等待。 傅沉砚双眸微眯,瞳色迷离:“你去将青鱼巷一家小店里的话本子,每卷一本,买回来放宫里藏书阁去。” 说罢他又垂眸,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是……啊?”嵇白答应的干脆,恍然听清他的要求后,反复深思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有错吗?” 男人嗓音清冽一如往常,觉不出半点诡异。而嵇白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后他又一次开口:“还有一件事。” 长榻上侧卧的男人忽而起身,半敞的衣袍乖巧服帖地回归正位,珠蓝色的华服同他炯炯有神的眉眼映衬,像一颗不可多得的绚烂宝石。 乖戾的神情似乎和往日不大相同。 细看男人嘴角含笑,意味不明吐出一句轻佻的话来: “给孤拿一碟杏仁来。” * “南玉,怎么算是喜欢一个人啊?” 小女使跟着温泠月十余年,被提问了大大小小无数个问题,却还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 可南玉比她还小上几岁,对这一点的认识大抵只有偷偷跟着温泠月翻那些话本子学来的那么多。 “嗯……大概是看见他就欢喜?” “是吗……”温泠月的话音戛然而止,沉思。 其实她分不清傅小白和死阎王的界定是什么,但那兴许都不重要。可 只用一眨眼的时间,她便能分辨他们。 可纠缠了她很久的一个问题是,她怎么会喜欢上一副皮囊里的另一个人呢。 很明确的是,她很喜欢小白,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尽管她不明白怎么才算真正的喜欢。 “明白了。”温泠月放下画册,眼神坚定了某种东西,在南玉转身的功夫跑出到宫外。 “伏青,伏青你别睡觉了。”温泠月自己也不知何时和伏青关系拉近的,但她发现这人虽有一身好功夫却格外嗜睡。 记得最初他说过,他是除了嵇白以外唯一一个打小就留在身边的侍卫,再如何知道的比她多些。 “娘、娘娘。” 酣睡的伏青双肩被箍住,摇晃挣扎着叫醒,本能的想对不速之客来一套身法,伸出的手止于看清眼前人是太子妃时。 温泠月毫不介意,“本宫想问问你,傅……太子殿下的生辰是年末的哪一日啊?” 对于这一点,说出来十分羞耻。 她知道太子殿下生辰在冬月这件事还是拜某人所赐。 早年她同贵女们参加春日宴时,她又一次的同裴晚起了争执。温泠月不善言辞,气势倒不逊色,但总有说累的时候。 记得那一次裴晚趾高气昂地扬起小孔雀一样漂亮的脑袋,不屑道:“想嫁给殿下的人多了,倒要问问她们是不是连殿下的生辰都不知道,怎么,你也想听?我才不会告诉你是在冬月的……” 那次温泠月都听傻了,自己追话本子看也不知故事主角生辰,她究竟是怎么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殿下生辰知悉的那么清楚的。 当下她便是吃了那样的亏,但好在……东宫现在就是她家啊。 嘿嘿。 伏青清醒的也迅速,鲜少见温泠月这样一副星星掉眼睛里的面容,飞速道:“冬月十七。” “那不就剩两日了?”她失声,好想尖叫,又怕吓着旁人,只好悻悻离去。 “但是……” 身后伏青似乎说了什么,兴头上的温泠月并没听见,徒留不明所以的暗卫忧心忡忡。 温泠月从小到大自诩别的本领都不算顶尖,但唯有一点是身边人都肯定的。 她会折腾。 生辰是她非常在乎的事,设宴也好,在家团圆也罢,那是一种象征,是又快乐了一岁,并且下一岁还会更加快乐的象征。 上天眷顾,天星司来报 52. 第五十二颗杏仁 [] “小六愈发爱说笑了。” 自主殿缓缓步来的男人言笑晏晏,唤六皇子的称呼亲昵,仿若十分熟悉。 温泠月像得了救星,眼神骤然亮了,说出的话都带着笑意,“哥哥!” “小妹在府时都被惯得无法无天,莫要介意。”温既墨走上前来,咧开嘴角笑得张扬。 得见如此,傅沉荀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道:“怪我怪我,竟忘了嫂嫂和温二哥是亲兄妹。” 只是在一旁的温泠月有些不解,二哥哥竟和六皇子交好,在此处遇见傅沉荀倒是意外的紧。 “泠泠等久了吧,点心用的如何?” 见她点头,温既墨换上一副略显得意的神情,狠狠揉了揉她头顶软软的发,笑开:“我就知道你素日就爱吃那些,怎么样,以后不敢说二哥不好了吧?” 她哼了一声,环臂侧望,“若二哥哥总不着家日日往戎西去,下回阿娘和大哥再要嫌你不娶妻可别想着我替你说好话。” 被说到脸红的温既墨像小时候一样弹了她脑门一下,将玉壶接过,嘴却依旧是硬的:“爹娘说我也就罢了,大哥怎么敢的?他不也住在贡院到现在没个伴。” 不等温泠月再开口辩驳,他忙晃了晃手上的玉壶,呲牙抢先说:“只要一壶够吗?你上回可喜欢的不得了。” 她一怔,下意识点头,“其实我不是自己喝,是给殿、殿下喝。” 倾听她们对话良久的傅沉荀倏然听到熟悉的人,便也来了精神,眨着圆溜溜的眼睛问她:“嫂嫂是说要给我二哥哥喝?” 她如是点点头。 没看见他一闪而过的疑惑,先行道:“明日是殿下生辰,我想给她办个生辰宴,就在东宫里,不设大宴,就是在东宫里添些喜罢了。” 温泠月依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妙极,一边说着一边满意的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那我便照着你对我说的要求命人盛一壶,你且稍等一会。” 少顷, 待温既墨再次拿着沉甸甸的酒壶过来时,他忽然想起什么,面色难得的严肃,问:“还有一桩事,前段日子琐事繁忙我也不得空见你。” 她本抚摸着冰凉壶身的手停了下来,感受到他少有的正经后也正了正色。 “冬祭日,你失身落水那回是太子殿下将你抱回去的?” 温既墨一字一句说,她也随之点点头。 其实这件事在她心里朦胧不清,因那时她呛了水,神志不清,只模糊看见是傅沉砚,记得冬祭那几日一只是小白在,可抱她时挥之不去的那一抹独属于死阎王的眸色,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没想过会不会是死阎王回来了,但、但那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那还好,看来殿下兴许真有几分心意……” “二哥哥定然是真心喜欢嫂嫂啊!当时父皇指婚时他可开心了。”傅沉荀比他们还小几岁,听罢欢快地差点笑出声,神情模样和温泠月读话本子磕男女主角的时候一模一样。 怪了。 然,温既墨的询问还未结束。 “但我要同你说的不止是这件事。” “二哥?” 她鲜少见哥哥这副神情,连在战场上都格外无畏的少年将军从没有这样过。 他说:“你可知那日你究竟是怎么落水的?”话毕,见她不语,继续说:“那座桥绳索并不低,我路过也是偶然,但泠泠你也要上几分心才是。” 紧紧攥着玉壶的姑娘始终没有开口,对这件事她也并非不在意,只是…… “好,我知道的。二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攥着壶身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仔细回答他。 温既墨何尝不知妹妹这是想让自己宽心,以前每回受了委屈还不声张,若被他们知道才有讨回来的结果,否则都是自己咽下去消化了,好在在自己家怎样都安全。 但这次可莫要被人害了还喜滋滋和人家玩,这个傻妹妹。 * 回去的路上温泠月始终都没说任何话,只记得傅沉荀临走前欢喜着询问她明日是否也能参宴。 她对这个弟弟很有好感,虽然不知为何有人说他和傅沉砚二人感情不和,但自她看来,上回千岁宴上傅沉砚受伤时他的关切不像假的。 酒香外溢,不断刺激着她的鼻腔,喉咙忍不住滚动好几下才忍住。 上回枫池别院喝醉丢了个大脸后她就谨慎了些许。 主要是她唯数不多喝醉酒的时候,有两次都强吻了傅沉…… 姑娘赶忙晃了晃脑袋,冰凉的手在登时滚烫发红的耳垂摩挲,又用手背覆上脸颊,害羞地不敢再回想那日的事。 总之,成亲前她清晨在花楼亲的不是死阎王就对了。 不对! 若亲的人不是死阎王那岂不是只剩下……小白。 “真是的,明明说不去想了,怎么……”她绯色更甚,头恨不得快要垂到地缝里。 可既然强吻的是小白,那他怎么从未与她提起呢? 他们互不相识的时候就做了这种不合礼数的事,他怎么一次都不与她讲啊! 完了,她再不知自己该用什么面孔去面对小白了。 覆在脸上的手指连带着将沁着玉般凉意的酒壶贴近她眼前,闯入她的视线。 目光在壶身上定格了良久,最终心死如灰,狠狠闭上眼。 不如把他灌醉了给拖走吧。 * 翌日薄云翻涌,残叶也落得缓慢。 她问过,近来傅沉砚少出宫,同曾经那个政务傍身恨不得一刻不离的他全然不同。 甚至唯一的动线只在紫宸殿和福瑜宫,口中振振有词,什么“你我成亲自然要同榻而眠。” 虽然如此,他仍旧每日都被拦在外头,可他也不恼,笑笑也就回去了,然后次日接着来。 至于旁的,美其名曰让侍卫们歇歇,分明是自己对朝中事了无兴趣,懒得去管罢了。 也只有小白才会这样了。 但依他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性子,没有明目张胆将话本子堆在紫宸殿看显然已是极好…… 偏偏这么重要的生辰这一日,她竟死活寻不到那个人了。 不是没想过在别处赴宴,可问过嵇白,嵇白却说宫中重视皇子公主们的生辰,每年都要大摆筵席,好生热闹一番。唯独傅沉砚除外。 没有人知道理由,只是说……他从不过 53. 第五十三颗杏仁 [] 情意在他浅尝辄止的啃噬中疯长,凭着比她高出的身量,傅沉砚搂紧她的腰身笼在怀里。 无人看出他此刻眼中的意乱情迷。 可仿若不止这样,又在少女缓过神来的推搡中草率结束了酒气的过渡。 温泠月不知此刻自己的双唇颜色快要胜过仲夏的樱桃,急促绵软的呼吸打在傅沉砚身上。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那个人却先行开始撅嘴委屈起来。 八尺有余的健硕男人双颊酡红,眸子半开,睫毛懒怠地随他无力的眼皮开合,全然一副醉酒之态。 “小、小白?”温泠月羞怯地无以复加,男人摇摇晃晃的身躯却令她不得不先不追究方才模糊的亲密。 他双眸清澈,看了她更是浮上喜色,将扶着他的手顺势牵起,“阿泠,你来啦……阿泠今日好漂亮。” 掌心的温度在二人之间传递,他甚至将她的手背与他滚烫的双颊贴紧,见她抬头得难受,他便弯下腰靠近她。 吐息都带有酒气,“我好想你,可阿泠不愿意见我,呜呜。” 男人撅起的嘴角诉说着他快要溢出的委屈,以及摇摇尾巴等待面前少女垂怜的眼神都胜过一切情药。 温泠月纵然再钝,也知小白此时酒醉正盛,她不能惹他。 “你、你醒醒,怎么喝了这么多呢。” 思量再三,竟然吐出这么一句话来,眼见黄昏过半,她咬咬唇,一鼓作气牵起他的手向准备好的花园内狂奔。 晚风扫过他们耳畔,转过石阶,在前的阿泠自然不可能看见傅沉砚眼中逐渐恢复的清明和狡黠。 好可惜,差点就能多抱抱阿泠了呢。 他这样想。 他从未醉过,和傅沉砚那个不胜酒力的样子截然不同。这也是他没告诉任何人的,另一件事。 须臾, 他们终于在靠近池塘的小花园驻足,温泠月却先背过身踮脚捂住他的眼睛,一步步牵引着他向上迈去。 小白难得乖巧地一言不发,跟着她的步子,踏上石阶,闻到馥郁的花香。 “好啦,看看哦。“她笑吟吟地退下,他的视线重归清明。 那一瞬简直美的不像话。 本该衰败的花园里此时却是鲜花遍地,虽然园子不大,只一片游着锦鲤的池塘,一座寻常的小亭子,却被丛丛花朵环绕。 “上去看看呀。”温泠月继续指引他,顺着池塘途径蔷薇的小路,向亭子走去。 亭子上是一盅温着的玫瑰花茶,半壶清酒,用鲜花围起来的怪状糕点,和一只画轴。 小白险些说不出话,石桌上的糕点歪歪扭扭画着一个笑脸,温泠月适时开口:“别多想,我只是感谢你那场雪,还有……也想对你好些。” 又指了指桌上的糕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许嫌弃哦,我没做过,第一次试试,就……样儿不那么美。” 小白在背着他的地方偷偷咧开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方才假装的醉意在此刻不复存在,他也无法伪装。 只是没想到,她会送给他这些。 “不,很好看啊。”转身的那刹那,他又扬起方才那般不清醒的醉,对温泠月笑得晕晕乎乎的。 “那壶酒本来有很多的,居然被你提前喝了,但这剩下的也要喝一杯才是。”她清了清嗓,笑意明媚,“这样这份礼物才算完整。” 杯中倒映出的不只是他看向他的动作,在眸子中那层浅淡醉意后分明的炽热,也在清酒中尽显。 也谢谢她,不曾提及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只是这样便很好,于他而言。 “嫂嫂!二哥!” 正当傅小白用勺子戳了一块糕点舔舐时,花园忽然有人踏足,他面色瞬间淡了下来,似是不满和阿泠独处时被他人打搅。 温泠月循声望去,傅沉荀欢快地朝她们挥手,看见满园的蔷薇连连惊呼,而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虽然这人她只见过寥寥几次,却并不陌生。 傅沉璨。 他还是文雅地跟在吵闹的傅沉荀身后,和兄弟一样,阿璨的眼睛也很漂亮,微微上翘的桃花眼使他所望着的对象都能觉出他的温和。但又与傅沉砚不同,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些平和。 一如此时看傅沉荀兴高采烈的模样,而他同样也对温泠月布置的小花园大加赞赏。 “见过二哥,见过嫂嫂。”他礼数俱佳,哪怕激动也不忘问好,转而又摸出一把木制镂花长盒,滑开上盖,一根朴素典雅的黑木毛笔得见天光。 “这是嫂嫂为二哥单独设的宴,可没有任我不请自来还白吃白喝的道理。二哥眼光素来刁钻,我也自信能参透哥哥所想,只是一根狼毫笔,还望二哥不要嫌弃。” 温泠月定睛一看,这哪里是随随便便的一根毛笔,这般的光泽和柔软度,绝非轻易可得,当真是上品。只是……无论是死阎王还是小白,好像都更擅舞刀弄剑,从不知他还有这种爱好啊。 可当她顺着视线望去,捧着木盒的男人眼底分明流动着些许动容,他喜欢。但话出口只化作小白在外人面前伪装时常有的冷漠,短短一句:“很漂亮。” 始终沉默着的傅沉璨也顺应着开口:“皇兄实在好福气,有皇嫂精心准备的吃食,还有阿荀从景州千辛万苦得的毛笔。弟弟实在愧疚,为皇兄贺喜的生辰礼只怕是搬不上台面,但……” 一把光亮锋利的长匕自他腰间贯出,镶嵌着精密夺目的黄宝石,系着一条碧绿的丝带,转瞬间便落在傅沉砚手里。 他接着说:“已有数日不曾与皇兄比试身法了,若皇兄不介意,且试一下这把银匕用着可合心?” 温泠月不知怎么聊着聊着就要打起来了,而傅小白那个笨蛋居然还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反复掂量着新武器如何趁手。 “来。” “不是……”温泠月有些急了,不是闹着玩吗,怎么他用匕首阿璨用长剑啊……况且小白方才还醉成那样,都快不省人事了怎么比试啊。 好在亭前有一小方空地,但也更考验身法。 震惊的是她本以为按小白不喜欢接触朝廷的性子也不会在武功上有何造诣,但显然,二人交手时小白毫不逊色,不知是身体的习惯与性格无关,还是说小白本身就武力了得。 浮光跃金在黄昏末端的殿宇前衬得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如雾般袅袅,傅沉砚薄汗挂在额前,甚至隐约占了上风。 “嫂嫂不必担忧。”傅沉荀走近她身旁道,而她仍旧忧心忡忡,于是他接着道:“只要二哥没有生病喝醉,四皇兄便不足为惧。” 他又笑笑:“不过即便他也能胜,何况皇兄酒量好得很。” 她眉心一跳,看向一脸淡定的阿荀,问:“什么意思?” 酒量好?可仅仅是半壶下去方才他就醉成那副样子了。 “我是惊讶嫂嫂竟然只给皇兄准备一壶酒,按他那样喝十壶都不在话下。可以说我就没见他醉过。”傅沉荀答道。 “可是不久前他……”温泠月喃喃自语的声音被阿荀忽然爆出的叫好声打断,抬眼才发现原来是傅沉砚用了一套极精彩的戏法骗过了对手,并将傅沉璨自以为出奇的刀法破解,丝毫没有因剑短而逊色。 “嫂嫂方才说什么?”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战局,却是个话痨, “我呀,讨厌官场上那些繁琐,去的席面也不多,但我就没见二哥醉酒过。要么是干脆不喝,要么是一顿灌下去几海碗都清醒着。” 温泠月更加不解,既然如此,方才又是什么情况? 思考之际战场上胜负已分,傅沉璨谦虚地连夸他身法过人。温泠月再望去时,那人眼中果然清明。 傅沉砚收起长匕,气息微乱,猛地拾起 54. 第五十四颗杏仁 [] 突如其来的冰冷询问令她一惊,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但面前的男人语调格外飘忽,始终撑在石桌前。 温泠月从他手中抢过那只酒壶,不假思索地喝了下去。 冰凉清爽的口感和过喉的灼热交织,在她身体里绽开一阵又一阵的烟花,忽而有一味点到她某一根弦,不足半盅的量便令她警铃大作。 那是她意料之外的味道,而改变过的酒竟上头得如此迅速。 “你、你不是小白了。”她面色异样的酡红,本想试一下味道的初衷化作一团无法停止的火焰,将她的意识飞离在九霄云外。 男人不再挂着的笑容足以说明一切,而那个傅小白知悉的事也成了真。 傅沉砚,死阎王他……的确不胜酒力。 故而在宴中他总是滴酒不沾或是浅酌一口。 但适才小白进的量早已超出那个死阎王的底线。 傅小白可以清醒,但现在是他,高傲无比的他此刻只能任由酒酿牵着他的意识在浓郁的杏仁香气里沉沦。 “你、还没有回答孤的问题。”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身,狠狠抵住桌子令其压迫自己的意识,方可维持半分清醒。 转身时是满园的蔷薇在等待他的来临,仿佛这场生辰宴是刻意等到黄昏凋零的时分才在漆黑中开始。 而温泠月显然酒量感人。她想,自己总该改改那个贪嘴的毛病。 “你忘了嘛?这些,我,送给你的!”她笑弯了眼,好想将心里炙热借什么话表达出来。 “半块糕其实本来是一整块,就是被你自己吃啦!还有那幅画,那壶酒,还有这满园子的蔷薇,都是我给你准备的呀!” 醉酒的傅沉砚瞧着她好像一个乖巧灿烂的,向大人邀功讨赏的孩子,一件件诉说自己的伟大行径。 他的酒意一阵阵,少女的樱唇嘟起时像新开的樱花,园子中的蔷薇花也和少女素来的体香相仿,很难不讲他的思绪带偏离。 那幅画是让一切戛然而止的玄关,他在迷离中晃出一分真心,倏尔问她:“你为何要做这些。” 期待的答案不过是她意兴正浓时打发时间或是以他打趣的小事,可她却道:“因为想谢谢你,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兴许此刻温泠月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她还是想加上后半句,哪怕吐出的话很轻很轻。 如果对方也待她很好,她不介意回馈他更好的东西。 “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红着脸,分不清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一些话。 姑娘点点头,“知道,冬月十七嘛,好日子。”摆摆手,似乎在提早晨的脂粉颜色恰好。 “其实我在……在那个藤、藤蔓没看到你,以为你又一个人躲起来了。冬月十七是不可以一个人待着的,要开心,要有甜甜的糕饼吃。” 她喃喃自语,视线垂落,有些伤心,旁人却无法知悉她在为谁而伤心。 “只是因为这样?”他红着眼,大抵也是周遭寂静得不被旁人看见的缘故。他不知,温泠月早早便吩咐今日宫中下人休息,尤其不必往这小花园来。 傅沉砚的腰际快被石桌边沿抵出一道印痕,画卷还敞开着,画中男人高大的身量和那把显眼的宝剑青云是唯一可以辨别他之物。 但无人注意到的是,傅沉砚和傅小白能一眼认出自己,是因为左手上那枚猩红的疤痕。 不知温泠月是如何在为数不多的接触中记牢,鲜少有人的疤痕生长在这样的地方。那是他悲伤的根源,是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子殿下的源头。 是他最憎恶,也是最珍惜的东西。 可那画卷上却清晰的印着那个点,是墨线中唯一的色彩。 他的眸色忽然暗了下去,少女的嘴不知还在说这什么时兴的乐事,喋喋不休地开合,妍丽得过分。 黑夜之中眼前人比满园子里任何一朵蔷薇都要耀眼动人。 二人之间浓郁的酒香席卷,蔓延,带走一切情绪,他只能看见她一个。 “真吵。” 于是他俯身揽过少女的腰身,堵住她不休止的嘴,他肆意吮吸,啃咬,仿佛是干涸之人唯一的解药。 体内的火遇见彻骨的冰凌,反倒助长了暧昧情.意.无限繁衍,而酒的刺激缓缓弥漫,直到他将躁动不安的少女抱上石桌。 他不必再弯腰,她亦无需再抬头,恰到好处的高度令她圈住他脖颈的手更加舒适,热吻促使心中烟火的不断绽放。 一簇刚落,另一簇便急不可待地直冲高处,然后绽放,再蔓延。 温泠月从未如此渴求一个冰凉柔软的吻。 他足以让醉酒中的温泠月心动。 凉风习习,他们的呼吸更加急促,一阵夜风吹灭了几盏灯笼,周遭更加幽暗。 缠绵的吻短暂休止,二人节奏紊乱的气息打在对方的面颊上。 他毫不迟疑地抱起她,行至紫宸殿才作罢。 她此刻蒙昧,只觉得那酒让她好生燥热,短暂脱离的吻是最勾人心魄的药,她忍不住向殿中唯一解热的怀中蹭去,襦裙尽褪,只剩单薄的里衣勾勒出少女娇俏的身姿。 早有传闻戎西酒有两种,其一清冽至底,其二具清澈外壳,内里却是令人燥热难耐的浓烈。 傅沉砚分明酒力不佳,此刻却觉得自己格外清醒,连在沙场上疾驰时都不似当下清明。 怀中人不断靠近,与他浑身微凉相对的是她愈演愈烈的滚烫,殿内香炉加之地龙共同为偌大的寝房增添暖意。 脸颊也开始不安分地凑近他衣袍半褪的上身,结实而分明的肌肤此刻于她,像夏天阴翳里冰凉光滑的大理石砖块。 她贴住他就比燎原之火将其围困。 而他是总是沙场中掌握主动权的罗刹,指尖钳起她的下颌,平素冷冽到不近人情的眸子溢满情.欲.,她却在这样的场合里樱唇翕动,绵软低喃:“殿下……” 这一声软语是最能催情的药物,他眸色愈发浓烈,手上力道不减,俯身压下去,尽情在她双唇上掠夺。 有水光潋滟,微离之际,她唇上泛着盈盈珠光。 少女的嘤咛似蜜罐扯出的一道糖丝。 不知何时,她的罗裙悉数褪去,而她同男人褪去的衣袍交缠在榻上的缎被上,凌乱不堪。 她的 55. 第五十五颗杏仁 [] 温泠月被他手上的力道捏的吃痛,忍不住失声轻哼,却还是隐隐带着沙哑。 他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看着昨夜的痕迹,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松了些。 “是……就是你啊。”她欲哭无泪。 双目对望,视线碰撞。 傅沉砚觉得好笑,“孤何时有那种不入流的名讳,说实话!” 钳住她的虎口处,那颗猩红的疤痕在葱白的指上格外突兀。 她有些恼了,看向他寒雪覆过的眸子时,宛若见了那把宝刀青云。 和大婚那日一样的姿势,令她气势弱了弱。 现在他已不是小白了,原来他当真不知他们二人之间的事。 “没有骗你……”莫名的情绪笼罩着她,加之见了他的脸便忘不掉昨夜的事,温泠月忍不住红了眼眶。 “小白就是你自己嘛,不然你为什么每次吃完杏仁就会以为自己睡着了……和你讲,还不信,还要这样凶我。” 被她的委屈惹得一愣,温泠月全然不顾他掰着她的下颌,觉得自己定是同他说不清楚了。 任谁也不敢相信,世上有那种奇事。 而他沉默良久,手缓缓松开,本想将玉佩拿过重新系在腰带上,可转念,却又落入温泠月掌心。 冰凉温润的触感传入掌心,她不知那人的意思。 猜测此事兴许有转圜,温泠月紧紧攥着玉佩的手有一丝松动,飞速问道:“昨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殿下你放心,不会有人妄议我们清白的!” “若有人问起,我便说昨日高兴喝醉了摔了一跤,或者、或者被狗咬了一口也行。” 话说出来的速度甚至比她思索的速度都快上许多。 紫宸殿霎时一阵寂静,他背对着她不知是何表情。 “这是孤的东宫,谁那样大的胆子,敢妄议孤?”他嗤笑。 当作被狗咬了? 她当真敢说得出口! 门窗紧闭,原本该敞着的半扇窗此刻阖的严严实实。 原是想离开的,但…… 他见她想站起身,屡屡失败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 三步并作两步,将她从床边捞起,狠狠咬上她柔软的唇。 温泠月毫无准备地被那股雪松香萦绕,本能的抵在他胸膛上,奈何男人的力量她实在无可比拟。 而她愈发想要撤离这场带有浓浓侵略性的吻,他就抱得越紧。 若说是吻,不如说是他放狠的啃咬。 说不清是那个陌生称呼令他产生的不爽,还是方才她放肆的言论。 他只知在看见她的那一瞬,便想要这样做。 他想要的,当下就要得到。 温泠月的后颈被他紧紧扣住,而她手中力道不减,唇齿交缠令他们不断回想起昨夜的浪潮。 直到…… “嘶——” 他们双唇皆染上一丝殷红,太子终于撤离,双方得以喘息的空隙。 望着这个伶牙俐齿的太子妃,傅沉砚似笑非笑:“究竟是谁被谁咬了一口?” 她擦拭着眼角渗出的泪珠,微喘着令人遐想的颤音,却见他划过自己破了的唇,指尖登时染上一道鲜红。 又不禁想到什么画面,他的面色再度冷却,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紫宸殿,徒留她一人在原地。 * “就是被狗咬了一口……不对,被狗咬了还不必受冷眼呢。”温泠月紧紧拢着单薄的外衣,不知该如何走回福瑜宫,也不知南玉见了她会如何想。 不曾想,洞房花烛将发生在这样的一夜。 她下肢疲软,进了院子便对南玉道:“阿玉,帮我放些浴水。” “娘娘?” “不必去雾春汤,在这宫里便好。” 一夜未归便不难猜出昨日宿在何处,南玉见她那副模样虽不知昨夜经历了什么,但也能猜出一二。 “是。” 她将自己整个人浸在浴汤中,任由温水没过下颌。 突如其来的触感和他抚摸她时的温度类似。可她却再不敢看身上的痕迹,男人掠夺地凶狠,却也温柔。 早些时候听别人说,做这事后会极疼痛难忍,更是会不舒服上好些天。 可她此时自己一人时只觉温和,浴水没过鼻尖,她靠在浴盆边格外舒适。 “讨厌。” 阖目说出这话时,她却未察觉此刻说出这句话时,早已与深秋时节的语调不同。 洗浴完更衣时,她望向褪下来的旧衣,翻开的里衣上面红白斑驳。 将之抖平时却有一物“扑通”一声坠入水中,缓缓沉入盆底。 是那枚他贴身佩戴的白玉佩。 温泠月想了想,还是俯身捞出,随旧衣一同团起,交给在外等候的南玉。 “这些都处理了便是,怎样都行。” 早已嫁人却是初经人事的少女面对此事终归羞怯。 虽知大婚那夜早该如此,女子同夫君行这般事更是情理之中,何况他是太子,她本就该侍奉好他。 可他是傅沉砚啊! 不是旁人,不是一同长大熟悉的旧友,他是傅沉砚啊。 那个在大婚之夜抬手动刀的死阎王。 也是那个在玉京为她落一场雪的太子。 可他分明……不大喜欢她的,不是吗? * “嵇白,孤问你件事,若有虚言,当斩。” 傅沉砚坐在太子御驾上,侧身支着下颌, 对方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问法,毕恭毕敬回:“殿下请讲,属下定当知无不言。” 他语调慵懒,“若孤总想看着一个人,她开心孤便开心,同她闹别扭孤也生气,可再生气时看她一眼竟也忘了,可是得病了?” 本该是个问句,从他口中说出来倒像真在说些寻常症状一般。 嵇白头脑中有一根弦绷断,本该是些严肃政要,不曾想竟是个这…… “并非。” “那便是孤被歹人暗害,去查前一年里与孤有过节的仇家。” 嵇白:“……” 不是,殿下,倘若真要查仇家簿子,就能借此机会清点禹游上下总人口了。 有甚差别? 傅沉砚眼眸半阖,因总是高高在上令人不敢直视,故而鲜少有人在意,原来他的眼睛是极好看勾人的桃花眼。 “恕臣斗胆,殿下,您是心悦这姑娘了。想必是……太子妃娘娘?” “多嘴。” 他不假思索地冷言。 滚着金丝的华贵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小臂,上面是少女昨夜留下的一道粉红抓痕。 而他已抚摸无数遍。 * 兴许梦境同现实难以分辨。< 56. 第五十六颗杏仁 [] 一连两日她都没在东宫见到傅沉砚。 “也好,那个怪人一直不要出现才好。” 后来她冥思苦想,那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分明是傅小白,为何忽然就将沉睡的死阎王唤醒了。 她记得自己在所用吃食上十分谨慎。仔细想来,他似乎是在喝下石桌上那壶酒才变得奇怪起来的。 可酒是从哥哥那里讨来的戎西酒,纵使有两种,她也说只要些未加杏仁的清酒呀。 且慢。 这种酒她曾在月夕夜宴上喝过,有淡淡杏仁香,是不醉人的,连她这种半杯倒的都可入口。 而那日的酒她很快便醉了。 “莫非哥哥装错了!”她惊呼。 温泠月匆匆套着罗裙和外裳,胳膊因那一整夜的云雨仍旧未完全恢复,便总欠了些力道。 手忙脚乱地系着裙子应绑在腰后的衣带,却总是不满意。 “南玉,可以来帮我一下么。”她扭头努力看向手动作的方向,背对大门唤道。 没有听见熟悉的女声,温泠月轻叹,继续同那两根带子较劲。 数不清是第几次牵起不听话的带子,不断滑落着,也一点点蚕食着她的耐心。 倏尔,一双温暖的手覆在她手背,感受到那人的助力,她手指蜷了蜷,将绸缎的主控权交给这人。 温泠月笑着调侃:“阿玉,你何时变得这么安静了?” 身后的人没有给她答复,直到温泠月感受到那人绵长的呼吸是从她头顶传来,才猛然回头。 “怎么是你?” 傅沉砚眉心微蹙,示意她不要乱动。 她不敢回头,却依旧感受到男人靠近她耳垂的吐息。 腰后的动作极轻,衣带在他手中似翻飞的花,转眼便系了个漂亮的结。 她自然不曾想到这个一贯冷漠的男人系得居然比她殿里的女使系得都漂亮。 察觉到她下意识似乎屏住了呼吸,傅沉砚试探地问:“在孤面前你便这样害怕?” “不、不不是。”她轻轻启唇:“只是未曾料到殿下会亲手做这些事。” 他抿唇看着她,说不清是何情绪。 怕他不信,她重复道:“我说真的。” 羽睫轻扇,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忙又道:“臣、臣妾。” 闻言,傅沉砚失笑,“太子妃做得甚好。” 她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在她看来,这人的转变之大过于离奇。 不久前还因为她叫他小白跟她发了那样大的脾气,几乎快要将她下颌碾碎,可不过短短两日,他就这样……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臣、臣妾不明白。” 傅沉砚垂眸,“蔷薇,不比茉莉逊色。” 原来是冬月十七那日的蔷薇花。 “母后传你入宫,今日在她宫中用膳。” 温泠月猝不及防,蓦地抬头,疑惑:“为何这么突然?” 他视线在她束腰和带子上游走,似乎寻找着什么,答道:“据说江南有一民间广受青睐的神医,医术极佳。母后请了他来宫里,顺道也给我们瞧瞧。” “母后身体不适吗?”她紧张道。 虽只见过寥寥数面,但她觉得皇后是个和善貌美的女子,待她也是极好,是刚入东宫恐惧时最大的安慰。 若皇后娘娘病了,她理当去侍疾陪伴才是。 傅沉砚在她衣饰上一无所获,隐隐有些不爽,却也没有外露,“并非。只是日常请脉,也叫父皇定定心。” 她点点头,又问:“那何时启程?” “即刻。” 当温泠月再度与他共乘一辆马车时,熟悉的懵懂感并未因他们已做过那事而改变一丝一毫。 反而……和他独处这样狭小的地方时,有一丝紧张。 是否该说些什么缓和? 她侧目偷偷打量着傅沉砚的侧颜。 那人闭目小憩,对这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无聊路程实在提不起兴趣。 其实,以前傅沉砚从未在这段路上真正休息好过。 今日却难得的沉睡了片刻。 不知是他那日吞下杏仁后再次见到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之人而疲倦,还是身旁姑娘身上盈盈蔷薇香太过好闻。 有一种令他安心的奇效。 但想必不是这样。 因他总出乎意料想起十七那日,黄昏下惊鸿一瞥的满园蔷薇。 她身上的气息令他想起那天的一切,包括那副画上,令他不齿也是纪念的,鲜明的疤。 或许……或许她没有那样厌恶他吗? 马车摇摇晃晃,小小一只驶入偌大的宫城。 凤华殿内,檀香袅袅,少女露出一截的白皙手腕在迷雾后依稀可见。其上搭着一块帕子,传说中神医轻点把脉,面无不妥,笑着回了皇后。 “启禀皇后娘娘,依鄙人所见,太子妃娘娘身子一切安康,调养地极好,连小病也少有。” 温泠月抿唇向皇后笑得明眸弯弯,转而直勾勾地看向圆桌上摆满了的午膳,冰糖肘子、脆皮烧鹅、金乳酥、水晶卷…… 她看着垂涎三尺,只不断瞥着这个老神医何时结束看诊。 “只是……”他话音未完,残忍地打断温泠月的欲望,“娘娘素日似乎吃得过于甜腻,倒不是不好,可总是有损身子康泰,气血亏褪,如今天寒更易咳疾啊。” 听罢,皇后本笑吟吟的连忽然紧张起来,招手匆匆将婢女唤进来,火急火燎道:“快把桌上的糕点都端下去!” “啊……”温泠月欲哭无泪,抬手想要说些什么,抬起来后只能无力摆了摆,看着可爱香甜的糕被退下去。 这才是真正的气血亏空。 可皇后的话也未说完,只听她立马接着说:“都重新做一份送过来,记住要少搁糖啊!” 想了想,还觉得不太尽兴,又道:“再做一杯清茶来,加些花露,莫要放糖!” 温泠月被皇后不假思索的一顿命令说得一愣一愣,不过须臾,那些端走碟子的婢女又陆续端着一份份新的上了桌。 “先生,这样可行?” 皇后恢复笑吟吟的模样,方才指点时抬起的手此时安然捏着一只柔黄的丝绣帕子,仿若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年逾七十的老神医一顿咳嗽,差点以为方才说过的咳疾立马便要在自己身上发作了。 瞧着那两个女子直勾勾盯着午膳的模样,老神医在禹游从医数十载,第一次想拿一条帕子 57. 第五十七颗杏仁 [] 出了凤华殿,温泠月照着小宫娥的指引只身前往碧澜阁。 那是太子曾在宫中的住所,他的性子怪,连住处的名字也与寻常殿宇不同。据说这是他后来长大点才换的地方。 在碧澜阁之前,据说他住的偏僻,于宫中最幽僻的小殿里,清晨的阳光不爱光顾,傍晚黄昏的余韵倒是多到快溢出去。 温泠月不知他曾经经历了什么,只是每每总听母后说他幼时过的苦。究竟苦到什么地步,她也无处得知。 想必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也不曾主动对她透露什么。 久而久之,她便开始思量。他体内为何会有两个人? 像双生,却又不是双生。他们明明那样不同,为何有时却也…… “完了。” 当她察觉到头顶上方浓郁的阴影时,温泠月才意识到自己又迷路了。皇宫她不常来,听闻今日宫中帝王召见了几位年少有为的能臣一叙。 傅沉砚同她说在母后处看过便去碧澜阁等他。 将近入夜,天色乌青,她看不清远处的景,熟悉的无力感又一次漫上心头。 为数不多几次入宫的经历都不那样好,求人不如求己,温泠月凭着依稀记忆照着原路返回,才发现…… 还是求人为上。 遥遥见了一位急匆匆的小宫娥,抱着一堆快要抱不下的脏衣服边哭边往另一方向去。 她一喜,忙跑过去将她拦下。 那小宫娥年岁不大,不知是受了什么才哭得这样伤心。 她刚入宫不久,连皇宫中妃嫔娘娘都认不大清。见了跑来的温泠月,虽不知是何人,但见她衣着华丽,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想必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于是她连忙要行个大礼,奈何哭哭啼啼地停不下来,一个不注意整个人跌在泥地上,在温泠月面前扑了个满怀。 温泠月不知小宫娥心中所想,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大。 但想想也是,天光昏暗,又尚且未到宫里点灯的时辰,她贸然跑过来的确容易将她吓一跳。 “你、你还好吗?” 她上前将小宫娥扶起来,方才止住的哭声在见了那堆衣裳染上泥污的瞬间爆发的更大。 温泠月一愣,又安慰她,谁知小宫娥一下忍不住,委屈像止不住的洪水一样化作泪洒出来。 结果便是连问路之事都抛诸脑后。 通过询问才知,她是浣衣局新来的宫女,本是奉命去领脏了的衣物,却意外将容妃外裳上的一颗珍珠弄掉了,被骂了好一会才放行。 “那珠子并非奴婢弄掉的,它本就是堪堪搭在上面的,不知被谁弄松了,我一拎起来就掉了的。”小宫娥抽抽嗒嗒地抹泪。 “为何只有你一个人去?” 小宫娥抹泪,“姐姐们都去偷偷看热闹了,就剩我一人,事也不能没人做,我便去了。” “看热闹?”温泠月疑惑地偏偏头。 小宫娥点点头,一边捡地上的衣服,回道:“不知谁得到的消息,今儿进宫的有位大人芝兰玉树,模样一等一的好。据说不久前刚回玉京任职,如今还未娶,虽我们这般的婢子不敢肖想,但总会好奇。” 芝兰玉树的官员? 温泠月一时想不出是谁,见夜路实在不好走,便主动帮小宫娥分担了些。总觉得这小宫娥和北山的小侍女阿紫很像,年岁相仿,瞧着也亲切。 “你方才说的容妃是谁?” 温泠月不常入宫,以往进宫也无认脸的习惯,除却皇后娘娘,的确不知后宫情况。 “容妃娘娘母家姓裴,是裴大人的长女。入宫也有三四年罢,陛下平素不常来后宫,来也只是去皇后娘娘处,便也没有受不受宠一说。但容妃娘娘的赏赐和月银摆在那里,位份也高,难免跋扈,奴婢们都……都有点怕她。” 裴? “说起来,今日来的其中一位大人好似也姓裴。”小宫娥随口道。其实宫中人多口杂,什么样的消息能传出来都不足称奇,甚至有些变本加厉地宣扬,都不知听到的是第几版。 温泠月在浣衣局放下了衣物才想起自己是来问路的,却听小宫娥“啊”一声,指向她茜色的裙摆,愧疚道:“沾上泥了……对不起。” 低头看过去,罗裙上染了深深浅浅的泥泞,的确不大貌美。 浣衣局此时寂静无声,她站在池子边,从倒影见自己脸上也沾了些灰尘,不由发笑。 “我带你去洗一下吧。”小宫娥不好意思地牵过她的手,带她去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又仔细用皂角梳洗了一番。 “真美……” 小婢女望向温泠月的脸不禁感叹。方才路上灰暗,她看不大清,现下灯烛明亮,又将脸上的脏污悉数洗净了,才得见芳容。 浣衣局的女使都是些干净秀丽的姑娘。但小宫娥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像眼前人这样貌美的女子。若非年岁小了些,入宫当娘娘也是绰绰有余的。 温泠月莞尔一笑,终是有机会问起碧澜阁的路。 不曾想,听了这个地方,小宫娥眼睛一下瞪圆了起来。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两遍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你竟然敢去碧澜阁?”她低喃,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定对温泠月道:“那里路远,你帮了我,我带你去吧。” 温泠月深知自己轻重,也没有婉拒她的建议,生怕自己再入了无人之境在夜里迷了路。 这次她们提了一盏灯。 “碧澜阁那里我也不曾去过,只知道个大概方向,但嬷嬷同我们说,那里是绝对不能踏足的,你又怎么会要到那里去?” 她似乎当温泠月是别院的宫女,兴许是尚仪局的,才长得这样标致。若是惹不起的贵人早就训斥她了,又怎么会帮她抱衣服呢。 温泠月不知那里是什么禁地,倒来了兴致,“为何不能去?” 提灯小宫娥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不不,那里是太子殿下昔日住处,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去的。” 说来也奇怪,如今皇子公主皆搬离宫外别住,但宫中真正有独院的唯傅沉砚一人。 四皇子生母为贵妃萧氏,六皇子出身卑微,生母起初只是个宫女,如今不过位居嫔位。 而傅沉砚非皇后所出之事知之者甚少…… “姐姐,从此处绕过前面的宫墙,再向右拐两道弯便是了。只是那边有一座鲤鱼池,鹅卵石多,你要小心啊。” 温泠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燃着鹅黄的灯笼,栽了几棵秋海棠,此时花叶凋零,的确非长居之地。 她飞快地向小宫娥道谢,却在临走前被她叫住,“你真的要去吗?被太子殿下发现是十分可怖的,都说殿下他性子残暴还……” 小姑娘四下看了看,才警惕地小声说:“还爱滥杀无辜,苛待宫人。纵姐姐是尚 58. 第五十八颗杏仁 [] “谁?” 裴钰敏锐地发现异样,温泠月也蹙眉向后退了几步远,保持着遵守礼数的距离。 兴许只是枯叶飘落,模样像极衣角。 裴钰低声唤去并未有人回应。 他沉默了半晌,方才的情绪也被打断。温泠月却适时开口:“阿钰哥哥。”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什么。”温泠月垂眸,嗓音婉转柔和。 裴钰红了眼角,有些许不甘。 “若你真是为当年不告而别的事愧疚,那你此刻开始不必这样。泠泠从最开始只当你是很好的邻家哥哥,同我大哥二哥一样。” 温泠月顿了顿,又说:“我不知曾经旁人胡诌的话让你错信了什么,只我今日所言字字真切,我从没有怪过你,一如我不曾责备自家哥哥,我想……你也莫要对我太过上心了,白费了裴丞相的苦心栽培。能去江南书院是喜事,考取功名是你读书的奖赏,又怎能说是为了我?” “泠泠担当不起。”说罢,她抬起头冲他扬起一抹笑,“裴大人也应当早日娶个夫人才是。” 锦鲤池里游过的鱼悄然翻出细密的泡泡,寂静的只有泡泡破裂的微动。 温泠月自以为说得足够明白,做了个半礼后便越过他向前迈去。 提灯映照在裴钰温润的侧颜,光亮消逝的前一瞬,他将温泠月拽住。 姑娘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回望。 “既如此……太子妃要自己保重。东宫难相与,不知你是如何嫁去的,但……希望你莫要重蹈我家的覆辙。” 重蹈他裴家的覆辙是什么? 温泠月有几分不解,却还是点头道谢后离开。 碧澜阁外阴森森的,不知是枯树太多的缘故还是因少有人打理,此时院外灯笼摇曳,里边却没有燃着烛火。 “奇怪。” 她缓步走近,发现周遭一大片竟都无灯烛。 傅沉砚明明那么怕黑的人,她本以为这附近应当是灯火通明的景象才是。 温泠月轻叹,望向手中的提灯,想了想还是将之放在某处。 “嫂嫂?” 她放下手臂,听见身后有人在唤她,感叹这一日怎么净是遇见些不想见到的人。 傅沉璨噙着亲和的笑意向她缓缓步来,照旧是一身暖黄的颜色。可不知为何,温泠月瞧着他却觉得有些诡异。 她将这种情绪归结于阿璨是从她方才路过的那片漆黑里走来的。 “四殿下。”她屈膝做了个半礼,直到他停在她面前,对她谦和道:“阿嫂在等皇兄?” 她点点头,在想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皇兄方才还同父皇商议国事,一时挪不开身,又恐阿嫂等不及,说不必等他用晚膳……” 傅沉璨句句不越礼,说罢引着她往外走去。温泠月“哦“一声,听他忽然道:”方才在来时遇见裴侍郎,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脸落寞地站在池子边。“ 说着,他望向身侧走着的姑娘,意味不明:“不知是刚从容妃娘娘处讨了不虞,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 她陡然心惊,茫然地抬头回望过去,呆呆地笑了笑:“裴大人素来知礼,兴许是官场上有何琐事傍身。” “想必也是。”四皇子淡笑,又言:“不是受了容妃娘娘的性子便好。听说容妃下午又恼了起来,像是哪个小宫婢弄坏了衣裳,裴大人去时她余气未消,又是折腾了许久。” 温泠月不知该说些什么,更觉得这些人物关系乱麻似的理不清,兴许也同她无关。 “裴丞相倒是好福气,嫡出的长女入宫为妃,长子又担任京中要职,也怪是费神了。” 温泠月步子一顿,有些意外,“裴相嫡出的长女是?” “容妃。” 那便理清了。 昔日听父亲说,裴家总共三女一子。嫡出的分别是长女、长子和幼女。长女前些年入了宫,此时为风华绝代的容妃娘娘。长子裴钰惊才风逸,自幼便入了江南书院,今朝也有个光明的前程。两位庶女虽是姿色平平,却已分别许了京中看得上眼的官宦人家。 唯有将温泠月视作死对头的裴晚,至今仍是裴丞相惦念的。 本来裴相有意将幼女送入东宫,奈何嫁入东宫的是她温泠月,裴丞相不甘屈居温相之下,加之不知裴晚气极过度还是如何,东宫这条线便是无法进了。 前些日子刚又听说这裴相有意于温既墨。每回都逮着温既墨出征归来时领着裴晚上门拜访,也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其实谁入宫都是一样的。”傅沉璨忽然启唇。 “殿下这是何意?” 他笑道:“无人看不出父皇于后宫无心。能入宫,不管能否受宠,都是稳固家中权势的一步好棋,其实后宫妃嫔又有多少人在意?容妃娘娘不虞,谁知是因为不受宠还是烦忧别的什么?” 话音落,他又看着她询问:“你说呢,阿嫂?” 温泠月觉得他的注视让她局促,总觉着他话中有话,却又琢磨不出。 “在宫里想必也是差不了的吧。”她含糊地随口答着,那人又笑开。 “自然。” “不知在皇宫与东宫,是否一样?” 她被他的话吓得猛然抬头,一下撞进他眸子里,视线无处安放。“我不曾于宫中久住,又怎么知道呢。”说罢干笑着掩饰些微尴尬。 “其实在哪都一样,都要凭着母家的资本。这样说来,皇兄还真是不容易,一步步爬上来的确辛苦。” 他意有所指,隐晦的提及傅沉砚,话里却似无底黑洞。探寻的视线明着看她的反应,实则分明注意着她究竟知道多少。 “太子殿下承蒙皇后娘娘照拂,想必……想必……” “假若他非皇后宫中,又该如何才能走到如今地位呢?” 面对温泠月惊愕的视线,阿璨坦率地笑了笑,示以她只是开玩笑罢了。 但她并未觉得他在开玩笑,不若说四皇子的言谈举止并非像随口开玩笑的人。 “只是随便聊聊,皇兄不会介意的。” “四殿下为何觉得他不会介意?”温泠月蹙眉,定住脚问他。 这回换作傅沉璨哑然,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正经。 此处灯笼高悬,明亮的光晕洒在宫道上,不远处幽幽传来饭香。 “若是不谈论便是不介意,方才您站在树后听见我同裴大人交谈,我是否 59. 第五十九颗杏仁 [] 宫灯微明,她的神采无可比拟,方才说的一切令傅沉璨彻底愣了神,无法说出那句是开玩笑的话。 “你怎么在这?” 来人神情冷淡,叫人看不出情绪,目光却死死黏在温泠月身上。 竟从她身上看出些庆幸。 “阿璨也在,可巧。”傅沉砚冷冰冰地对另一人说,而听了他这一声呼唤,傅沉璨也刚从一片愕然中回过神,抬手朝他做了个揖。 “皇兄这样早便回来了,臣弟还说带娘娘去用膳,既然如此,臣弟便先告退了。” “且慢。” 他同傅沉砚擦肩而过时,蓦地被叫住。 温泠月刚松了口气,见了傅沉砚的模样心里大叫不好,他这副模样一般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感谢四弟。” 不曾想他特意叫住他是为了说这个,在场之人皆松了口气,可他又道:“听闻近日阿璨玩心深重,若有烦心事操劳,大可与孤说。” 傅沉璨不知想着什么,好久才低低应允,而后快步离开他们的视线。 二人相顾无言,傅沉砚的捉摸不定不是一日两日,她也不知此刻该说些什么,傅沉砚却反将她一步步逼至宫墙根。 “殿下这里、这里人多口杂,您莫要在此做……做……” 傅沉砚眼中晦涩,仿佛掂量着如何开口,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像幼稚的孩童有最卑微的诉求,却不敢放下身段诉说。 他从不曾这样卑微过,也不允许自己卑微。 故而他换上那副带有攻击性的面容,唇微微抿起,凛声道:“不要相信旁人的话。” “除了孤亲口同你说的。” 意外的,她竟从不可反驳的霸道里听出几分恳求。 温泠月只当是自己听错了罢。 而他几乎生硬地扳过她的手腕往来时的方向走,察觉到她步调慌乱才稍放缓了些速度。 直到回了碧澜阁那片幽暗……不对。 他记得碧澜阁不被外人踏足,灯笼里的芯早已枯了才是。可为何他见到了一团微小的光晕? 带着好奇和不可置信,他发现了被插在碧澜阁门旁的提灯。 “不用怕,这里没有那么黑的。”温泠月下意识歪头看着他的神情,确认他双臂并未发抖,也就知道自己留下的灯是有用的。 “谁叫你这样做的?”他语调更为生硬,一字一句,只对她说。 “没人。” 她晃晃头,羽睫扫过双眸,默默道:“来时我觉得好黑,险些跌了一跤,我怕晚上这里更不好走,故而……” 没有说真正的缘由,大抵是怕直截了当说出口傅沉砚那极强的自尊心受挫,让他知自己丢了面子只会更加不讨好。 他握着她的手松了松,借着灯笼见她脚下一瘸一拐的,方才他百感交集,加之她站在那里才不曾注意到,此刻傅沉砚蹙起眉头,不假思索地将她打横抱起。 “晚膳同孤一起用,无需去别院。” 她“哦”了一声,心底有自己的思量。 温泠月不知方才对傅沉璨说的那句……那句话有没有被他听去。 倘若被听见了那可真是…… 太好了。 这死阎王最好知道以后再也不敢对她造次,以为她是什么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人吗?她、她…… 她还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呢。 傅沉砚大抵有些怪癖,比如他素来不喜与旁人一同用膳,甚至布完菜后都不允许有旁人在桌子边站着。 而此刻他却将温泠月的木凳摆的很近。 离他很近。 他们坐在一张桌上用膳的时刻少之又少,连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其实很早以前傅沉砚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若寻根问源,上一次私下用膳同别人一起,还是很多年前。 筷子夹起一颗虾仁,他的余光不自觉瞥向那个像是饿坏了吃得颇为起劲的姑娘。 她丝毫不在乎身旁坐着的是太子还是皇子,只顾自己大快朵颐地享用,而他竟不觉间定定的看了好几眼。 兴许察觉到灼热的注视,她也趁着匆匆嚼菜的空隙鼓着两边圆鼓鼓的腮帮子偷偷打量傅沉砚。 他今日真的十分不对劲。 还以为他不会留在宫中,要连夜赶回东宫呢。 毕竟往昔来宫里时几乎不曾在宫中小住哪怕一日。 也不知宫中有什么洪水猛兽。 “孤不会和你抢。” 他不自然地瞥着她随嚼的动作双颊变得圆嘟嘟的两团软肉,好半天才憋出这样一句话。 而她却被吓得狠狠噎了一口,忙不迭四处找水。 “……”傅沉砚无奈地将茶杯塞入她来回摸索的手中,当下寂静得只有她“咕嘟”喝水的声音。 “我、臣妾不是,没以为殿下要抢。”温泠月捏起帕子随手抹了一把,谁知他并不买账,又恢复一向冷冽的神态。 待到汤饭用毕,最后一盏茶也下肚,傅沉砚慢条斯理地擦拭唇边沾染的水珠,默默道:“明日孤要去一趟刑部,将沈隋一案后续亲自审查。” “明日?从东宫吗?”她一怔。 “嗯。” 她温温吞吞地捧着茶杯,沿着茶杯边缘轻轻吮了一口,疑惑他为何忽然要同她说这种事。 莫非……他回不来了? 一口茶的功夫温泠月已经顺着这句话扩展到十年以后,若傅沉砚平白无故冒出这样一句话只可能是…… “明日你跟孤一起去。” “?” 茶杯险些没有捧稳,但她扣在桌边的杯盖却一不当心打翻在地,清脆的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罢休。 “啊?”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要求会从傅沉砚口中说出来,而他却气定神闲,仿若只是喝茶一样寻常的事。 “太子妃有事要忙?” “没、没有。” “那边随孤一同去。”顷刻,他又补充道:“年前孤还有十四桩要事,六个地方,以及你喜欢的北山,孤都要因事前往。” 他说着,目光缓缓定格在温泠月呆滞的眸子上,坚定道:“劳烦太子妃同孤共往。” 说这话时他所看到的她只有满目的不可置信,一阵阵的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瞧着不由得想要发笑。 搁下茶杯的短短一瞬里,他做了个决定。 他要时时刻刻都能看见她。 傅沉砚恍然想起那个近日时常被唤起的问题。他爱她吗? 他不知道。 他也不知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他不知自己这样做是为何。 如果看见她同那个人站在一起时的心慌叫在意,那么他的确在意她。 如果只是因公无法相见而思念疯长叫喜欢,那么他的确喜欢她。 为数不多的记忆里 60. 第六十颗杏仁 [] “无妨,裴家同孤没有任何干系,太子妃不必惧怕。"他坦然。 “惧怕什么?” 傅沉砚猝然坐起,把玩着发梢的手蓦地顿了顿,扯出一丝不见笑意的笑,“惧怕孤被算计其中。” “……” 她觉得自己开始听不懂他的话了。 “那、那真是太好了。”不知如何是好,她便干笑几声,别过脸去。 这样的死阎王她不曾见过,亦不知他何时变得这样…… 略有不同的是,自那一夜后他就柔和了许多,甚至言行也不觉温柔了些。 她偷偷打量太子时,却仍是阴鸷辨不出感情的一张脸。 一切好似顺理成章,温泠月这一整日几乎没下过傅沉砚的马车,在软软的坐垫和坠着的香囊气息里,她看见了傅沉砚的一日公务。 从看门帖到入席宴饮,从东宫到围场。 刑部是最后才去的,彼时临近傍晚,冬日栖鸦扑朔飞舞,停在树枝上。 刑部事务繁杂琐碎,见太子亲临,尚书墨笔都忘了搁,忙小跑着出来接见。 瞥见温泠月的跟随有一丝诧异,但也只老老实实做了个礼。 “启禀殿下,臣已将您事先吩咐要看的命人找出来了,确……确有疑惑之处。” 她瞧见傅沉砚眸光一凛,慵懒无畏的视线顷刻变得凌厉,薄唇轻启,道: “徐大人不必多礼,将刑薄递过来便是。” “是,请殿下随臣来。” 温泠月蜷着手无处安放,刑部森严,屋檐瓦砾均透着一股不由分说的凛冽气,她的一举一动都那样不自然。 其实曾经她不是没见过爹爹写文书的样子,她读过书,也知一二,但和爹爹自然失有说有笑。 温丞相并不容易,早年也是考科考一步步从小角色爬到今日的地位。 经历其中坎坷时,温泠月还未出世,但她从父亲撰文和那一柜子残损的书籍中得知,大名鼎鼎的温丞相也有险些被押入大牢的紧要关头。 温家书香门第,她也是同哥哥一起上过书塾的姑娘。现下并非惧怕刑部,也不怕从临时大牢里传出的幽幽□□。 只是她没见过,好奇罢了。 “过来。” 稍出神的须臾,傅沉砚在前面忽然顿了步子,回身唤她。身旁跟着不明所以的尚书大人。 何时太子有这般爱好了?连处理公事都要带上美人。 刑部尚书捏了把汗,拿不准这太子殿下的脾气,只得小心翼翼侍奉到位,老老实实将沈隋受贿营私一案的刑薄完完整整展开在傅沉砚面前。 桌上斟满一杯茶,茶水从热气袅袅到叶落半凉,他仔细盯着那本子,一行一行扫过,眉心蹙起的愈发彰显着他的不虞。 温泠月百无聊赖地捧着茶水,热气直冲她下颌,而她习惯性地将脸靠近茶水,整个人氤氲在淡雅的香气里。 热气将她下颌吸住在杯口,刚一愣神的功夫,她便拔不出来了。 那茶气将她下颌紧紧吸在不大的杯口,她下意识背过身去不愿叫傅沉砚和旁人看见她这副狼狈模样,可杯中还盈着大半盏茶,稍稍一晃,她便觉得那茶水要漫过她肌肤了。 故而小心翼翼地旋着杯口,不料却越旋越紧,她又急又疼,眼眶里也有清泪打转。 “嗯?” “嗯……” 太子和她几乎同一时间逸出声,只是一个面色不善,另一个……奇奇怪怪。 注意到温泠月诡异的姿势和不断施力拖拽什么的姿势,令她背过去的娇小身形难得的显得鬼鬼祟祟。 “转过来。” 她听见傅沉砚在身后蓦地开口,而她脸涨的通红,狼狈的甚至想钻到后边书柜的缝里去。 见她久久没有动作,傅沉砚也不怕当着众人的面,径直起身向她迈去。 又不紧不慢叫道:“你们难道没有事要忙吗?” “刑部上下就等着孤一人?方才不是还说有几十卷未书吗?” 傅沉砚见众人散的差不多了才将她轻轻转过来,也是一愣。 他设想了温泠月叫出声的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 她下巴被茶杯口吸住拔不出来这种蠢事。 不是已经及笄两年了吗? 面前姑娘还心急又愧疚地“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顺着她被吸住的皮肤,滑到衔接的茶杯上,再落在他手里。 “别说话。” 他一只手拖住茶杯,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脸,专注地向下一叩,塞紧的茶杯发出“啵”的一声,她瞬间逃出牢笼。 只是光洁白嫩的下颌被引出一圈茶杯口那么大的红印子。 她劫后余生般拭着湿润的眼角,恍然想起方才的窘态,捂住那道红印子羞耻地垂下头。 “殿、殿下去忙吧,我那是意外。” 事到临头她连个像样的理由都编不出来。也是,她这举动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解释的东西。 “再续一盏温的罢。” 他把杯子放至桌案上,继续看起那本簿子,不曾多言。 这一切被尚书偷偷看在眼里,刚有几分惊诧便被傅沉砚的质问叫停。 “这一段,这一本是谁所书?” “回殿下,是……” “叫他来见我。” 太子甚至不等他把是谁说完,但究竟是谁所书的确不重要。 直到走进来的人映入眼帘,温泠月才忽然有了一丝不同的表情。 那人着官服时一身正气,十足的凛然。面对上位者的传唤也不带一丝惊慌。 “是你?”傅沉砚挑眉,把玩着的白玉珠串的手松了松,向后正着腰身挪了一步。 裴钰俯身作揖,礼仪十足,不卑不亢道:“臣裴钰,参加太子殿下。” “不知殿下唤臣前来,有何吩咐?” 傅沉砚淡淡扫了他几眼,将刑簿拿起质问道:“沈隋一案是你亲手梳理的?” 簿子上娟秀苍劲的字迹一行一行陈述着沈隋近十年来同十四州细作金银来往的详细经过,包括但不限于收银纳贿后偷偷放“十四州南麓商人”入禹游贩卖违禁货品一类等大大小小统共六十二桩,更缴纳赃款数百万两。 “回殿下,是。臣回京前按照殿下之命走访北山,活捉罪臣沈氏旧部,将没收账簿同沈府库里银钱一一对照后才得出精准数字。即为殿下眼前那本。” “只是如此?” 他翻阅着一指厚的簿子,眉头紧锁,显然对裴钰的答复并不满意。 裴钰一愣,垂眸思索着,而后疑惑:“臣不知……有何不妥?” “裴侍郎前往沈宅时可有见沈夫人?” 大堂沉默半晌,他留给裴钰充足的时间思索,果真见他恍然大悟,而后连忙跪下,诚恳:“恕臣失职,不知沈 61. 第六十一颗杏仁 [] 太子一句话将刑部温度骤减,尚书同裴钰皆一脸凝重地看着傅沉砚,半晌,尚书道:“敢问殿下,奸细是指……” “是与沈隋一案牵连相关之人,无论是沈夫人潜逃之事,亦或是沈隋同党,我们皆可在此大做文章。” 裴钰借着尚书的话,极快明晰傅沉砚言外之意,反问:“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他料定傅沉砚今日特地前往刑部的缘由不光是查看沈隋刑簿,他是来证实自己的猜测。 对于朝中出了内贼一事,不可轻易对外人言语。 可他为何将温泠月带来? 女子不得涉政,不是吗。 然,太子丝毫不避讳温泠月在场,有关沈隋一案可是正正经经令她全程参与了个彻底。 甚至还特意带她去过沈夫人府上,这些裴钰兴许永远不得而知,但温泠月对今日听闻的一切大为震撼,实在不敢相信,那样亲和的沈夫人竟会做出这种事。 暗通款曲? 她瞧着不像。 傅沉砚指骨叩击刑簿,视线若刀刃一寸寸划过字里行间的控诉,“不必在意。” “?” 这一番话叫尚书及裴侍郎均是一怔,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向他恣意的动作,丝毫未将朝廷内鬼一事放在心里一般。 裴钰倒是不安分了,无名之火在心中狂跳,强行压抑住,不可置信道:“殿下的意思是吾等便放任奸人肆意妄为?” “可是……” 高位者点头默许,严词打断他,“孤不想重复第二次。” 察觉到大殿内的剑拔弩张,尚书悄然捏了把汗,一方是高高在上万不可得罪的太子殿下。另一边是御前红人,天赋异凛的朝堂新秀。 甚至亲爹是声名远扬的裴丞相,他不过大裴钰一点,两方都不敢得罪,只好中途打圆场:“不曾察觉沈夫人一事恳请殿下责罚,但……下官斗胆,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温泠月也捏了一把汗,她攥着半杯茶水,心绪却同茶水涟漪不断。 实在不敢相信沈夫人那日与她的交谈里是真假参半,那么何为真,何为假? 她实在搞不懂。 无论如何,和沈隋各取所取也好,对婚姻冷漠也罢,数十年受过的苦是实打实的,其实……若是偷偷带着孩子远离是非之地也不是坏事。 如果真能得到安稳的后半生…… 视线最终落在若有所思的傅沉砚身上,她的心不觉也提到心尖上。 难得的是,他这次沉默了良久,和方才处理沈隋时的意见不同。 隐约察觉到背后灼热的注视,傅沉砚想起了什么,觉得自己的想法愚蠢的发笑。 恍然察觉,产生这样想法的自己才是最可笑的。 他竟然想起在北山那些天,温泠月无忧无虑玩雪的模样。 甚至还有她与沈夫人对话完毕后,面对一碟他厌恶的杏仁,不动声色的替他化解难局时的一脸认真。 “孤想……”他语调上扬,本来认真的决定因这样的口吻莫名给人紧张感。 “任她去。” 话音的收束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结语。 只是他又补充道:“但,给她那笔钱的歹人,务必遣人查清。” 临走前,裴钰弓着的身子在看见紧随太子之后的温泠月时,稍作滞缓。 说了恭送的话后,他的目光追随着温泠月。 不是听不出太子的言外之意,方才提起沈夫人一事,刑部弥漫着的紧张就连尚书大人都能察觉出来。 而他的思虑随前方仪容华贵的一男一女忽然的动作一愣。 那个跟在太子身后一整天,如同小尾巴般的姑娘,忽然蹲了下去,作势揉了揉脚踝的位置。 前头的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步子放缓到驻足,回头便能看见那个一脸委屈还不自知的姑娘。 正撅着嘴控诉粗石地面上裂了一道好大的缝隙,似乎觉得在这种地方扭到脚有些丢脸。 裴钰以为,以傅沉砚高高在上之躯定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对女子做出出格的事情,哪怕是太子妃也不会打乱他一向的底线。 也不相信……那个薄情重利的太子会堂而皇之放下身段对一个女子。 这在以前是人人皆知的。 一如他总觉得温泠月定是被逼迫才嫁入东宫,这一切的发生都在他始料未及的地步。 可那个一身玄衣束剑的男人只是不动声色地将眼泪汪汪的小姑娘打横抱起,丝毫不在意此刻还置身于威严的刑部。 甚至连抱起时的动作都不拖泥带水,面色上更是没有一丝裂缝。 尽管被骤然抱起的温泠月有一丝意料之外的讶然,她本来只是想让傅沉砚先走,她会走的慢一些而已。 没想到他会如此…… 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裴钰在身后的视线。 自然没有看到他扯出的那一丝释然的笑意。 “好吧,我信了。” 他这样说着,像是纠缠了十年的念想和惦念终于有了完好的归宿。 * “殿下我觉得您务必得再多考虑考虑。” 闹市街巷缓缓行驶的马上上幽幽传来这样的一句话,转瞬湮没在熙攘的道路声里,可在马车中却显得格外明晰。 身侧傅沉砚掀了掀眼皮,好整以暇地望向莫名严肃的姑娘,道:“考虑什么?” 温泠月咬着下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就是……” 她余光瞥见闹市的繁华,又回忆起今日整整一天在外奔波,当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尾巴,坚定道:“能不能别带我去了呀。” 话音几乎是一出来就软了下去,同他缓缓睁开的眸相对后有些婉转地试探道:“毕竟殿下事多缠身,也顾不得我不是吗……” 而他竟没有直言是与否,反倒继续歪歪脑袋,“以后别叫殿下了。” “啊?” “字面上的意思。”他冷道。 她温温吞吞地应和着,挠挠头对他此番话不解。 继而又扬起头蹙眉问:“那、那方才那件事呢?” “不允。” “为什么……” “孤自有思量。” 他靠在马车另一侧,语调若墨笔在水面上轻描淡写落下的一点,晕开细微墨色,却泛起一圈圈涟漪。 温泠月撅撅嘴, 62. 第六十二颗杏仁 《疯狗逐月》全本免费阅读 [] “你放轻些,傅沉砚……” 带着些哭调的委屈比人更先进入紫宸殿里。 那句称谓不知何时变得不被人计较,就连叫出什么都能由主人率性决议,而被唤的太子本人则不甚在乎。 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矮了一大截的姑娘,他实在无奈。 方才回宫的马车上他自觉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她就是喋喋不休缠着他要请求不再带她出去。 真奇怪,总是偷跑出去的是她,现下不让他将她带在身边的也是她。 男人牵着温泠月的手,其实并未施太大的力,只是姑娘太过委屈,在马车上叫苦不迭大半程后干脆直接苦着半张脸,但眼下的架势怕是不问出个所以然便不罢休的了。 “我……你再不松,我、我可要……” 玄衣被她的挣扎扯了个半褪,倒真有几分她强迫他的意味。 若非对象是太子殿下,只怕真要以为温泠月是个悍妇。 傅沉砚似笑非笑地看着娇羞到手足无措还要故作强势的温泠月,挑眉,“要如何?” 温泠月今日胆子尤为的大,兴许是听闻沈夫人一事内情后的复杂,亦是跟了傅沉砚这一连串的事务实在累得慌。 她只觉得自己很奇怪,非常奇怪。 也没听说哪家小娘子成天跟在夫君身后跑的呀,虽然说她现在对傅沉砚是有那么点儿小意思吧,但、但谁知道是喜欢他死阎王还是喜欢那个傅小白…… 对,其实她也很挣扎。 何况…… 温泠月顺着被他包裹的手往上看去,那双被薄雾遮住的眸子里。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体内还住着另一个人? “跟孤跟到紫宸殿来,如今还要说孤弄疼你了。” “我、我哪有跟你跟到……”温泠月清了清嗓,自以为严肃地正色说出那句今夜已然吐出数十遍的话:“殿下日理万机您就别管我的死活了……” 他同她相扣的手指尖轻轻在她掌心扫了扫,似乎觉得玩味十足,意兴竟莫名被她温热的手吸引了去。 “跟着孤,有何不好?”他收敛了些方才的寡言寡语,大抵是姑娘此刻被烘得像小苹果般的脸颊太好看,他难得的想好脾气一次。 既然她要如此,便让他细细同她说说。 见那一路都阴沉着脸,对什么都不大关心的太子蓦地换了副神色,温泠月愣了一瞬,试探性地开口:“小白?” 冷白的双颊陡然变色,冒出个芽的好脾性被这两个字瞬间从九霄云外扯回,钳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 俯身靠近,“你在叫谁。” 她一个激灵,连连摇头,“臣妾说想吃筱白酒。” 话一出,傅沉砚浮现一丝疑云,似是思量是否有这样之物。 “花楼的。” 喉咙上下轻滑,她脑中猛地冒出花楼昨日刚刚推出的新酒来,也不知是不是叫这个,但解燃眉之急倒是绰绰有余。 傅沉砚勾起不带温度的唇角,勉强接受了那套说辞,和缓了些:“既然说及花楼,那便让太子妃与孤细细聊聊罢。” 温泠月不知如何被他牵着在软榻上半跪着坐了下来,近在咫尺的脸上尽是捉摸不透的暧昧,偏偏叫他冷漠到正直的神情调和的无迹可寻。 “聊……什么?” “那件事。” 他面色淡淡,外表若一颗晶莹剔透的甜蜜糖壳,她看见的是完美无瑕的温吞,实则一碰就碎,里边的颜色谁也不知。 “臣、臣妾不知……” 不等她再沉思,傅沉砚便轻快地吐出那句话: “花楼,犹记太子妃曾在大婚之夜同孤提及……花楼强吻,是吗?“ 他的眸色危险,唇角上扬的好似噙着一汪浅滩,淬着冰的话直直打进她心里,登时冰凉。 她都快忘了,花楼那件事。 就是她把他给亲了。 在那个空无一人的包房,面对一桌子珍馐佳肴,她推开所有,吻了他。 可他不是不记得吗?怎现在忽然提起来了? 有什么在心底呼之欲出。 “什么花楼,殿下莫不是……事务繁忙记、记错了罢……” 温泠月干笑几声,别过头不去与他对视,终究还是选择装傻。 可他才不轻易被她圆回去,假意捻过她鬓边一缕发挽至耳后,顺势从她耳边擦过,微弱的气息转瞬即逝。 叫人不敢说是无意触碰还是……刻意为之。 莫名的熟悉感骤亮若寂灭的烛火,她险些分辨不清眼前人的身份。 “不,孤的记性可是比太子妃猜测的好上不少。”他坏心眼地咧开一丝冷笑,眼中阴鸷难掩,执着的逼问她,好比诉说不允许她离开他时的炽热。 接着道:“听闻太子妃曾强吻孤于花楼。” “不、不知殿下从何人口中听闻?” 她下意识答道,反正据他以前的态度,花楼那天多半也不是他。 “你。” 他话音平淡,说的是另一桩事一般随意。 “我?” 软榻上的薄纱巾子被她不断后缩的动作惹出褶皱,金线在浓青的布料里若粼粼湖面上璀璨的光斑,她的脸也愈发滚烫。 那段称不上优美的记忆涌来,连唇上的触感都犹在。 不知傅沉砚是如何想起这件事的,也不知他曾经那样斩钉截铁的拒绝,现在又是何时想起来这桩兴许不属于他的往事。 但她瞧着他调笑讽刺的唇角,心里暗暗发怵。 他没有做声,视线在她惊慌失措的脸颊上一寸寸游走,欣赏着她逐渐泛红若玉的面容,而后直接俯身—— 吻了上去。 温泠月双眸不自觉瞪大,他眼里尽是恶劣的宣示,不知那抹情绪来源于谁,但在唇齿交缠的掠夺中,她愈发急促的呼吸显然暴露了她的生涩。 不同于花楼那日她主动,对方愕然的应答。 傅沉砚的吻夹杂着暴戾。疯狂,但又意外藏匿一丝强迫自己的卑微克制,复杂又真挚如皑皑雪山上最清冽的雪松。 将他的气息丝丝缕缕灌入她的口中,直至樱唇红润,像新摘的樱桃蜜糖一般才好。 温泠月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先一步发觉,骨节分明的指扣住她慌乱的双手,趁着亲吻的空隙,他与她挨得极近,喘息若隐若现地与她鼻息交汇。 “太子妃可知,孤是何人?” 她茫然抬首,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柔柔用沙哑的嗓音回应:“您是,殿下……” 他眸色愈发浓深,竟有些许自嘲,“还有呢?” “还有?”她不明白。 约莫一个呼吸来回的时刻,他蓦然放开她的手,气息平稳地站起来,清冽的气息撤离,照旧的居高临下,望着她与方才无二的神情,却又平添些顽固。 “方才是孤失言,的确不曾发生过任何荒唐事,花楼一类,更是太子妃记错了。” 他整理着略显凌乱的着装,气定神闲:“与你相吻的,从始至终只有孤一人。” 温泠月被吻的温热的唇依旧妍丽,一愣一愣地听他说着这番难以理解的话。 63. 第六十三颗杏仁 《疯狗逐月》全本免费阅读 [] 温泠月缠着的手指一顿,询问:“谁呀?” 她想不出有谁是可以足够期待的。 除了阿颂吧。 那小丫前些日子和书呆子和好后成日如胶似漆,也不知是否是那件乌龙让他幡然醒悟,反正她近来都没见着人影。 “裴家那位……” 南玉此话一出,温泠月瞬间噤声。她还没忘那日宫中裴钰那番引人误会的话。 她究竟还要怎么说,才能让他相信她真的只是把他当作儿时哥哥一般的伙伴。 何况,和那样熟悉的人谈到那种事儿,实在太尴尬了。 察觉温泠月的不自在,南玉笑笑,手中动作流利地系紧那根带子,“娘娘想什么呢,我说的是裴家二姑娘。” “裴晚?” 她失声,也不知应当松一口气还是无奈。 “还有容妃和一众宫嫔娘娘都要去呢。”南玉柔声宽慰道。 兴许是临近年关,马车一方窗格外展露出的天际像新盛的蓝宝石。 外界声质从冷清逐渐传来熙熙攘攘的娇笑,人影未达,清脆似铃的声音先至。 在她正欲撩开帘子迈下马车时,那道帘子被车外的一女子猛然拉开,而后是一幅笑脸。 “小月儿,可叫我好……” 元如颂面色红润,明眸皓齿,笑得十分灿烂。透过眯起的眼看见车内除了温泠月以外还有一面色不善的冷面阎王,登时消声。 “等……”阿颂干脆僵在原地。 她还没忘前些时日和徐衡闹出的那桩事,太子殿下也有参与。羞愧的记忆涌来,元如颂一把将车帘阖上,跑出老远。 “……”温泠月看着刚抬起来准备朝她挥挥的手,和开启又紧闭的帘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身后先发话了,“愣着做什么?” 他长臂一伸,径直越过她的肩膀将帘子撩开,阳光悉数洒下,他在她身后等着她先行下车。 宴办在玉京景观最美的一处皇家园子,偌大的林子有凛冬未枯的翠绿杉木,有罕见的冬花,还有前阵子凝下水珠雕成的冰花。 这些世家女子里她多半是眼熟的,但从小有交情的不过七八家,其余顶多一个脸熟。更甚者温泠月连脸名都对不上。 但也不能怪她,小时候她就记性不佳,参宴不过也是跟随父亲和兄长身后,做个挑拣好吃好喝的小尾巴。 都知温家小三是个软软的性子,玩得好的大都是些好相与的丫头,那些跋扈张扬的欺软怕硬,但无不碍着温家势重而不敢造次。 再说了……温家哥哥实在是模样儿美,身形好的。也不是没有故意同温泠月走得亲近想要和哪位哥哥攀上些干系的。 “泠泠!” 温泠月在傅沉砚身旁,忽听见一道温和的叫喊,声音虽大,但却不失风范。 循着望去,那个华贵宝座上原先端庄的女子见了温泠月眼睛一亮,一下站起来朝她亲热地招手,示意她过来。 “儿臣拜见母后。”傅沉砚作揖,垂首恭敬道。 皇后视线只草草落在太子身上一瞬,继而拉过同样作礼的温泠月,身旁另一个位置空着良久仿佛就是在等待她的到来。 一捧新鲜的腊梅折了几只,束起在座席旁,更是平添些风光。 “本宫有许久不曾见泠泠了。”皇后笑吟吟。 姑娘有几分诧异,记得几日前她似乎刚入宫看诊来着…… “无妨无妨,早听闻泠泠喜爱作画,本宫办的这场子你大可画个尽兴。” 此话一出,温泠月才发现周遭已然支起无数画板子,设在各处风景前,有些女子已经三三两两兴致勃勃开始物色起画些什么了。 这场宴之所以冠上个名头,并非单纯的作画。 据说画的最好的那位能有皇后娘娘独一份的头彩呢。 “我猜啊,季家小五定是又要赢了,她祖父可是御前的画师,季小五做一幅画比我们绣个花都容易,谁能比得过她啊。” “你别说,季小五技艺虽高超,可莫非你把裴三忘了不成?裴晚姑娘又逊色到哪里去,同样是一顶一的绘画好手。” “……” 女眷窃窃私语幽幽传入她耳,温泠月在园子里寻着方才落荒而逃的元如颂,心里又开始构思这园子是个没来过的,也不知哪有好玩的。 绕过几座莫名的楼阁,有宫人捧着什么走过,她拨开垂下的藤蔓,某个瞬间似乎看见元如颂的背影,可纵身拐入那条小道,见到之人并非元如颂,而是另一张熟悉的脸。 她顿时心一紧,幸好周遭并无旁人,那人鹤立在青石砖墙下,抬头同墙沿上的一只猫咪对视,没有察觉她的出现。 温泠月捏紧袖子,终究还是走上前去。 待她走近,那人仍旧没有朝她的方向看来。橘色的小猫沐浴在和煦日光下,阳光将她的绒毛照得纤弱,令她担忧下一瞬便要融于光里。 “泠泠,怎么来这里了?”男人接过从墙边跃下的猫,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安抚,侧眸朝她报以温和的笑。 姑娘只知摇头,有些犹豫,而他却先行开口:“莫不是特意来寻我?” 抬首时骤然撞入他略带揶揄的笑眸里,见了自己手足无措的倒影,才恍然而知他是在开玩笑。 “请问裴大人可有看见阿颂?” 要说同他们三小无猜都相识者,自然还有裴钰一个。作为和善宽厚的邻家兄长,连张扬的元如颂在他面前都和顺了些。 当初裴钰去江南书院不告而别,所有人都在替温泠月惋惜——众人皆道温三喜爱裴钰,这一走,可要伤心透了。 只有元如颂不以为意,挑起一根糖条便牵着温泠月远离悠悠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