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子》 01 一大早,姜行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姜父叫到了书房。 姜家别墅一共三层,姜父的书房在二楼,面积很大,几乎占了整个楼层的一半。阿姨已经做完清洁工作退了出去,只留下半扇打开的窗户。 冬日的风裹着潮气打在身上,吹得姜行骨缝疼。他拢了拢衣服,站起来想要关窗。手刚伸出去,就听见他爸说:“姜行,你今年25,也老大不小,该结婚了,我给你订了门亲事。” 姜行手指一顿,转过了头。 姜行长了张浓丽的脸,肤白唇红,眼珠很黑,漂亮的极具攻击性。然而他气场盛,周身气质又冷淡,不但不显女气,反而会让人觉得十分锋利。 此时他站在那里,眼睫微抬看着姜父,一句话都不用说,已经带来了极大的压迫力。 姜父不自在地动了动,避开他的视线,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对方是宋家小儿子宋元洲,你好好收拾一下,今天就搬过去。” 姜家经营着一个小互联网公司,也算富豪,但跟顶级豪门宋家比起来,却什么都不是。姜父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攀上了宋家,连一天都等不得,恨不得立刻打包把大儿子送到宋家。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随后姜行忽然开口道:“我的肌肉活检结果出来了?” 两个月前,姜行出现了身体无力的情况,伴随着咳嗽不止。本以为是换季感冒,但药吃了半个月也不见效果,且渐渐的,又多出了其他症状。 手指无力、走路时腿突然不听使唤…… 姜行陆陆续续去医院做了许多检查,从抽血化验到腰椎穿刺,都怀疑是肌萎缩侧索硬化,即渐冻症。肌肉活检是最后一项,是与不是,全看这次结果。 猝不及防换了话题,姜父愣了愣,才道:“是,我不久前才接到医院的通知。” 他把打印出来的病理报告推到姜行面前,叹了口气,努力做出一副慈父的姿态,“你妈就是得这个病去的,你说你,遗传什么不好,偏偏遗传了她的病。别担心,爸会想办法给你治的。” 姜行拿着那份报告,目光掠过看不懂的数据对比,直接落到最下面的病理诊断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印着:肌萎缩侧索硬化。 两个月来的提心吊胆、夜不能寐,通通转变成了此刻的尘埃落定。姜行以为自己会窒息、会崩溃,但真到了这一刻,他竟然诡异的十分平静。 他将报告四角对齐、方方正正地叠起来,对姜父道:“所以,你这是连我身上的最后一滴油也要榨干?” “胡说!”姜父气得脸红脖子粗,拍着桌子道,“我是为你好!” “嗯,为我好,”姜行点头,“把我卖给了一个傻子。” 人人都知道,海城首富宋家的三儿子宋元洲是个傻子。哪怕去年传出他获得世界最高水平的漫画奖之一——鲁本奖,这个标签也没有撕下来。 宋家有权有势,用资本运作出一个鲁本奖并不出奇。何况傻子就是傻子,哪怕他会画画、能获奖,也跟正常人不一样。 “你不懂爸的苦心,”姜父强压下被顶撞的怒火,重新坐下去,“咱家虽然看起来不错,但哪能跟宋家比?你这个病也只有在宋家才能多拖几年。” “治不治都是绝症,”姜行上前一步,淡淡地看着姜父,“我不需要。” 姜父眼皮一跳,僵着脸道:“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这是在剜我的心!你就当是去借宿,反正宋元洲是个傻子。阿行,爸知道你聪明,糊弄个傻子而已,对你来说简单的很。” “是简单,”见姜父的眼睛亮了,姜行话音一转,“可是我不。” 他的油盐不进终于激怒了姜父:“混账东西!” 姜父破口大骂,扔下狠话:“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姜行嗤笑一声:“早说不就好了,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你、你!”姜父捂着胸口,气息都粗重了不少,冲门外大喊,“管家呢?!管家!把他的行李给我收拾好,送到宋家!” 管家推门而入,为难地看了姜父一眼,又看了看姜行,站在原地没动。 “我说话不好使了是怎么着?”姜父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暴跳如雷,“立刻、马上去!” 管家后退一步,觑着姜行的脸色,还是没动。 姜父的脸渐渐涨成了猪肝色,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姜行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抢在他开骂之前问道:“我走以后公司怎么办?” 姜家的互联网公司叫飞跃科技,因姜父并不擅长管理公司,之前一直是亏钱状态。直到姜行接手,这才扭转了局面。 提到公司,姜父瞬间警惕了起来:“这些不需要你操心,我自有打算。” 姜父本是穷小子,飞跃科技是他从姜行母亲手里得来的。平日里就时刻防着姜行,生怕他把公司抢去。现在听到这话,立刻表示:“何况还有你弟弟,你俩虽然不是一个妈,但都是我儿子,你能做的他也能。” 指望姜铭那个纨绔?姜行垂眸掩去眼里的不屑:“行,你不后悔就好。”说完,他转向管家,“去给我收拾东西吧。” 一个不大不小的互联网公司而已,只有姜父才当宝。他有能力有人脉,只要他想,分分钟钟就能另起炉灶。 但母亲过世时,曾握着他的手交代,让他好好经营飞跃,这也是这么多年姜行一直守在公司的原因。 然而现在不同了,他得了渐冻症,生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就冲姜父办的那些恶心事,他宁肯毁掉飞跃,也不会将母亲的心血交到他手上,任其糟蹋。 想赶走他,推姜铭上位?做梦。 “是。”姜行一发话,管家立刻应了,利索地去处理一干事项。 姜父见状,牙根差点咬出了血,这小畜生果然是天生就来克他的! 已经撕破了脸,姜父这下子连装不愿意装了,黑着脸冲姜行摆摆手:“行了,你出去吧,等会儿离开就不用跟我说了,我这还有事。” 姜行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衣领,抬脚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恰好捕捉到了姜父恨恨的眼神。 四目相对,姜行勾了勾唇,反手关上了门。 姜行天生凉薄,很少笑,姜父被他这一笑弄得心惊肉跳,后背猛地窜起一股寒意。他下意识站起来,想要叫住姜行,开口的前一秒骤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砸了一个花瓶。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姜行并没有带多少东西。 换洗行头两三套、最基本的日常用品、以及跟母亲的合照,再就没有了。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走的时候只不过将将装满了一个24寸的行李箱。 “您真的要去宋家吗?”管家替他拉开车门,忧心忡忡道,“我知道您有办法避过去的。” “放心。”姜行矮身上车,“我心里有数。” 渐冻症是比癌症还要残忍百倍的病,治不好也没法治。姜行不想呆在乌烟瘴气的姜家,更不想孤零零一个人独处,想东想西,被负面情绪淹没,最后死在床上都没人知道。 他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地方,生命最后一段时间,他只想安静地、不被打扰地度过。 宋元洲是个小傻子。不用打起精神来社交,更不必应付一干琐事,用一纸结婚证来换取最后的安宁,也算值得。 宋家在海城的映月湾,能住在这里的都是顶级富豪。像姜父,也算知名人物,却连购买这里房子的资格都没有。 车子在环海公路上行驶了二十多分钟,经过守卫严密的岗亭,最终停在一栋独立的三层别墅前。入户小径掩映在修剪漂亮的花园中,遥遥通往白色的主体楼。 “走到别墅太远了,不知道车能不能开进去,”司机按下车窗,斟酌着道,“要不我去问问?” “不用,”姜行把行李箱的拉杆提起来,摆手示意他回去,“我自己走就行。” 越是往后,他的病情就会越严重,能用自己双腿走路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以前姜行五分钟的路程都要用车,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连走路都要珍惜。 姜行拖着行李踏上清扫干净的小路,经过一排入户喷泉,一边欣赏修剪整齐的花园,一边往前走。 大概是为了隐私着想,小路并不是直通的,而是有规律地设计了弯路。姜行拐了几个弯,只差一点就到达主楼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藏着什么小动物。 他脚步一顿,转头朝声源处望去。就见那一丛茂盛的蔷薇花叶子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抖了抖,接着便一动不动了。 什么东西? 姜行蹙了蹙眉,将行李留在原处,往前走了两步。 那蔷薇叶子也随着他的接近而颤了两下。 姜行:“……” 姜行本来只是随意看看,被这么一弄,莫名就谨慎了些。他慢慢地、一步步地绕过蔷薇花墙,而后猛地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睛。 蔷薇花架后站着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运动装,个子很高,相貌异常清俊。很刻意地板着一张脸,嘴唇微微抿起,左手上还牵着一条威风凛凛的德牧。 一人一狗两双眼睛都在盯着姜行,看起来很凶的样子。 只是……姜行的目光移到男人头上,一片玫红的蔷薇花瓣大喇喇地粘在上面,以一己之力破坏了这严肃的画风。 一阵风吹过,男人的衣摆被吹得微动,那片花瓣却还是顽强地粘在原地。 “你的头……”姜行开口想要提醒。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男人忽然错开眼神,往后退了一步。不过很快,男人又抬起眼皮,自以为隐秘地、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姜行就看到,他露在头发外的耳根慢慢红了。 而他身边的那条德牧,也在姜行的注视下,跟着主人害羞地、小小地往后挪了挪。 姜行:“……” 02 天气有些阴,哪怕这会儿是正午,温度也没高到哪里去。冷风夹杂着水汽吹在身上,弄得皮肤潮潮的非常不舒服。 姜行不想在外面站太久,指指头顶,说了句:“你头上有东西。”转身打算离开。 将将走上小路,后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小的,仿佛主人刻意放轻了。姜行转头,发现那男人正牵着德牧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他停,他也停。 姜行蹙蹙眉:“有事?” 男人没有回答。 姜行又问了一遍:“有事吗?” 男人仍旧沉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爬上姜行的脸,悄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不小心跟姜行眼神相触,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心虚地移开。过了几秒钟,却又忍不住转回来…… 姜行从小就长得好,对各种各样目光早已免疫。他毫无波动地扫过身后的男人,正打算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男人说:“你……想摸摸闪电吗?” 闪电显然是那条德牧的名字,随着他的话,德牧往前跳了跳,殷勤地冲姜行摇了摇尾巴。姜行这才发现,它缺了一条后腿,只剩下三条腿。 到了嘴边的“不用”被咽下,姜行罕见地有些心软,伸手拍了拍闪电毛茸茸的脑袋,说了句:“好狗。” 他的随口一夸好像带着魔力,男人紧绷的肩膀霎时间松了下去。他似乎很高兴,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沉默了好半天,按着闪电的屁-股把它往姜行身边推,小声催促:“去,闪电,过去。” 很拙劣又浅显的讨好。 德牧被养得很好,皮毛油亮顺滑,贴着姜行的腿乖乖让他摸。烘得姜行小腿暖洋洋的,心里的烦躁也褪去了不少。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男人聊天:“你是宋家人?” 男人似乎没懂他的意思,神色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是宋家人。”他声音稍稍提高,像是在可以强调,“我是宋元洲。” 说完,期待地看着姜行,仿佛在等他礼尚往来,报出自己的名字。 姜行蓦然抬头,宋元洲,宋家的那个傻子,自己的结婚对象? 从确诊渐冻症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天。姜行想过了飞跃、想过了让他爸姜建业一无所有的方法、也想过了自己的死亡,却独独没有想过宋元洲。 打从一开始,姜行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姜行仔细打量着宋元洲。 他肩宽腿长,白色运动服没有一丝褶皱,裤子上还带着清晰笔直的裤线,浑身上下打理得干干净净。 那张脸更是出众,眉骨很高、鼻梁挺直、下颚线利落,看上去非常英俊,跟姜行脑子里对傻子的固有印象完全不同。 他打量的时间有些长,宋元洲不太自然地偏过头,喉结滚动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才转回来,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直视姜行,把刚才的自我介绍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宋元洲。” “姜行。” 宋元洲很容易满足,得知了姜行的名字就很开心。自己还慢慢念叨了两遍,好像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对他来说无比重要。 “宋元洲,”姜行叫他,问道,“你之前没听说过我吗?” 宋元洲比姜行高半个头,看他的时候眼睑会微微垂下来,长而浓密的睫毛弯起,很乖顺又听话的样子。 “没有。” 是宋家没跟他说? 姜行若有所思,又说:“是吗,是不是你没记住?” “才不是!”宋元洲立刻大声反驳,他背脊挺得笔直,紧紧攥着狗绳,“我能记住,我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他刚刚还不敢看姜行,这会儿却固执地盯着姜行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认真传达出去。 “嗯,”姜行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从闪电的脑袋上收回手,直起身,“回去了。” 走了两步,发现宋元洲没跟上来。 “怎么了?” “姜行,”宋元洲别开眼,有些难为情地问他,“你明天还来吗?” “嗯?” “来这里,”宋元洲眼神飘忽,他呼吸有些急促,很紧张的样子,“我——我明天还来。” 顿了顿,好像觉得自己这话没什么吸引力的样子,赶紧补充:“闪电也会来的,你可以摸他,一直摸一直摸都可以。” 又说:“你想牵他吗?明天——明天你来这里,我把闪电给你牵。” “不来。”姜行踏上别墅前的台阶,平视宋元洲,见他的眸光顷刻间黯淡了下来,有些好笑地道,“你知道我以后住哪里吗?” 宋元洲很失落地说:“不知道。” 姜行单手提起行李箱,留下两个字:“你家。”就继续往前走了。 宋元洲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化了半晌,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惊喜地瞪大眼睛,一扫之前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沮丧,飞快追了上去。 姜行刚踏进别墅,宋母就迎了上来。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对姜行的态度十分热情,甚至还抢着帮他拿行李。 “阿行,你来了。你爸爸也真是,怎么没有提前跟我沟通时间,我本来想要去接你的。” “谢谢阿姨,”姜行躲过她的手,“我自己来。” 宋母引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余光瞥见小儿子牵着狗跟了过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外面冷,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姜行再次道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的东西都备好了,等会儿你看看还缺什么。别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就好。”宋母很细心,里里外外都照顾到了,“元洲是个很好的孩子,你跟他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她顿了顿,看着姜行的脸,试探着道:“你觉得……下周一去领证怎么样?” 姜行无所谓,如果他没得病,别说宋家,谁都无法左右他的婚姻。但他马上就要死了,想要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身边有人陪、有人聊天、有人给他收尸,用婚姻来交换也算值得。 “好。”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姜行轻轻放下茶杯:“阿姨,不知道我爸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病……” 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母摆手打断:“没事,你别放在心上。下周约时间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宋家有权有钱,别说宋元洲是傻子,就算他是疯子、是植物人,想要找健康的人结婚也容易的很。姜行不知道宋家为什么明知道他活不了多久,还坚持要他。 他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为什么是我?” 宋母侧眸看向宋元洲,姜行不明所以地跟着她看过去。 宋元洲挺直腰板坐在沙发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亮亮的。察觉他望过来,立刻害羞地垂下眼,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以后你会知道的。”宋母端起茶杯,语带深意地说了一句,便不再回答了。 姜行也不想深究,总归他们不介意就好。他又跟宋母聊了一会儿,便准备让等在一旁的管家带他上楼。 刚站起来,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回过头:“阿姨。” 宋母正拉着宋元洲的右手,不知道在跟他说什么。原本还很高兴的宋元洲死死抿着唇角,用力将自己的右手拉回来藏在身后。 无论怎么宋母说什么,都固执地一声不吭。 宋母眼圈发红,听到姜行的声音,侧过身擦了擦眼角,才抬起头:“阿行,怎么了?” 姜行蹙了蹙眉,从宋元洲身上收回目光,说:“宋元洲跟我结婚,就只是跟我这个人,和姜家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他没有说的很直接,但宋母是聪明人,瞬间就懂了。 “你放心,我和你叔叔都明白。” 被姜行这一打岔,宋母的心情似乎缓过来了。她让管家去做别的事,自己带姜行上楼。 姜行提起行李:“麻烦阿姨。” 他很尊重宋母,也挺喜欢这个没架子的长辈。但他本身性格就不热络,又没有多少跟长辈相处的经验,只能用一遍又一遍的道谢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宋母嗔了他一眼:“都是一家人,跟阿姨客气什么。”说着,领先半步在前面给他引路。 姜行刚想要跟上去,一抬脚,腿部忽然传来一阵麻痹感。踩在地上的脚变得绵软,再无力承受身体的重量,姜行一个踉跄,就要朝前倒下去。 姜母走在前面没看见,不远处的管家也没反应过来。 姜行闭上眼睛,等待着熟悉的疼痛降临。然而下一秒,还没等他多体味失重的感觉,身体就被抱住了。 那人用的力气很大,几乎箍疼了他的手臂。 “阿行,你没事吧?”宋母的声音唤回了姜行的注意力,他睁开眼睛,原本端坐在沙发上的宋元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正抱着他拼命往自己怀里按,比姜行本人还要慌张的样子。 发病两个月,姜行走路摔过、撞过、从楼梯上滚下来过。疼痛伴随着嘲笑和冷漠形成习惯,在身上烙下一块块淤青。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跌到之前拉了他一把。 03 宋元洲很高,胸膛很宽阔。 许是跑过来的时候速度太快了,姜行侧脸贴在上面,能听到他急促又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仿佛声声都敲击在耳膜上。 “谢谢。”姜行缓了片刻,推开他想要直起身。却发现双腿软软的,一点力都使不上,只能像个废人一样瘫在宋元洲怀里。 废人。 这两个字犹如尖锐的钢针,瞬间刺痛了他。 这一刻姜行才发现,无论之前看过多少关于渐冻症的资料、做过多少次心理建设,真正到了发病的这一刻,都是没用的。 难堪,真的太难堪了。 他可以忍受一个人默默在黑暗中挣扎求活,却不想让自己的脆弱无力暴露在别人面前。 偏偏在他第一次到宋家的时候,偏偏当着宋元洲和宋母的面…… “不错啊宋元洲。”宋母含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姜行抬头。 宋母没有露出同情怜惜的表情,也没有过分关注他,更没有一直盯着他。而是伸手捏了捏宋元洲硬邦邦的手臂:“看来没白跟着你哥锻炼,还是有几把子力气的。” 宋元洲立马像是发现了危险的小动物一般,侧身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使劲儿把姜行往怀里拢了拢。 宋母:“……” 宋母又好气又好笑:“我还能跟你抢人是怎么的。” 余光注意到听到“抢人”这两个字,小儿子呆毛都竖起来了。无奈地后退一步:“行行行,你俩是一国的,我是外人行了吧。” “那你自己带着阿行去房间,阿行累了,你稍微给他搭一把手。” 顿了顿,想起宋元洲应该不明白搭把手是什么意思,便又加了一句:“行李箱放这,你先把阿行抱回去,待会儿再回来拿,知道吗?” 刚刚还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的宋元洲,这次飞快点了下头,仿佛生怕慢一秒就不作数了一般。 宋母:“……” 感情这还是薛定谔的自闭。不想听的就装听不懂当耳旁风,想听的回应得比谁都快。 宋母吸了口气,将糟心的小儿子抛到脑后。转向姜行,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那阿姨就不打扰你们培养感情啦。” 说完,直接转身下了楼。 姜行一愣,向来冷然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红。直到这时候,他才有了点自己即将结婚的真实感。 后背忽然被轻轻地、有规律地碰了三下,像是敲门一样,小心翼翼里带着礼貌。姜行回过神来,不解地偏头看着宋元洲:“怎么了?” 他长得好,眼珠子很亮。黑的黑白的白,像是高山上的冷泉,有种清凌凌的漂亮。此时微挑着眼尾自下往上看,越发显得惑人。 宋元洲耳根子发红,下意识想要移开眼,但很快又克制着转了回来:“阿行,你累了吗?” 他原本喊姜行全名,听到宋母的称呼后也无师自通地换成了更亲近的叫法。 宋母的周到让姜行的心像是泡在了温泉里,熨烫极了。他从没想到在家里没得到的亲情,会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在宋家得到。 不知是不是心情好了,连病痛也跟着退去了。 他试着感受了一下,发现双腿比之前好了许多,也有了一点力气。虽然不足以完全恢复正常,但走到房间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累,你放开吧。” 宋元洲没动。 姜行以为他没听懂自己的话,耐心重复了一遍:“我好了,可以自己走,你放开吧。” 等了片刻,宋元洲还是没动。 就在姜行想着要不要再说一遍的时候,宋元洲开了口,声音小小的却异常坚持:“不,你累了。” 姜行:“?” 宋元洲手臂收得紧紧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底气很不足的样子:“所以我抱你回去。” 姜行:“……” 姜行觉得有点好笑,感情这小傻子还有小心机呢。他看着宋元洲微微抿起的唇角,不知怎么的起了点逗弄人的心思。 他板起脸,故意不说话。 “你生气了吗?”头顶传来宋元洲略有些忐忑的声音。 姜行说:“你说呢?” 宋元洲调动所有脑细胞,努力思索姜行的意思。奈何他最听不懂的就是反问,想了半晌快把脑神经想打结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正有些惶恐,忽然听到姜行含笑的声音:“我累了。” 这是他们见面以来,姜行第一次笑得如此放松又不掩饰。宋元洲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个人真的好好看,是他这辈子看过的最好看的人。 “还走不走了?” 姜行无奈的催促声响起。 走=阿行同意了! 宋元洲脑袋上的小灯泡倏地亮了,他惊喜地回过神,一把抱起了姜行。 宋元洲的房间在二楼最好的位置,是个面积很大的套间。朝南,有一面超大的落地窗。从阳台望过去,可以看到别墅前掩映在树丛中的天鹅湖。 湖水澄澈静谧,仿若上好的翡翠。偶尔有黑天鹅亲昵交颈,画面美好而宁静。 姜行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从知晓病情以后一直憋闷的胸腔都开阔了不少。 “阿行。”身后传来一阵动静,悉悉索索的。姜行回头,就见宋元洲正站在他身后。见他看过来,他抿唇笑了,羞涩得像个纯情的高中生,而不是二十六岁的成熟男人。 姜行说:“怎么了?” 宋元洲说:“这是我们的房间。” 他故意加重了“我们”这两个字的读音,意思不言而喻。 姜行好笑地“嗯”了一声。 宋元洲立刻受到了鼓励一般,开始喋喋不休地给姜行介绍房间里的情况:“这里是衣帽间,你可以把衣服放进去。这里是洗手间,这里是我的画室。” 顿了顿,认真看向姜行:“你可以进。” 姜行心里一动。 他知道宋元洲虽然跟普通人不一样,但也是有工作的,看来这个画室就是他的工作室了。而且听他的意思,这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我可以进……那谁不可以?” 宋元洲很自然地说:“除了你别人都不可以。” 姜行张了张嘴,想要问点什么,但想到自己的病,想到迷惘的未来,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房间就那么大,跟着宋元洲走了一圈,姜行心里大致有了数。按照他以往的生活习惯,这个时候应该去收拾行李了,但他莫名有点不想动。 都快死了还管什么自律不自律,他现在只想摆烂。 “阿行。”宋元洲试探着坐到了他旁边,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悄咪咪往这边挪了挪,“你以后就住我家了吗?” 姜行长得好,气质又锋锐,初初一看会觉得不好相处,实际上却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宋家人对友善,他也投桃报李,对宋元洲报了十二分的善意。更何况……这个人其实还挺讨喜的。 他神色温和:“嗯。” “那……”宋元洲睫毛颤了颤,觑了一脸姜行的脸色才继续道,“我妈说你会和我结婚。” 姜行又“嗯”了一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忽然有了点谈话的兴趣。 “你知道什么是结婚吗?” “我当然知道。”宋元洲大声说,像个课堂上被老师叫起来提问的小学生,“结婚就是一辈子住在一起。” 真是个小傻子。 有那么一瞬间,姜行有点被可爱到:“那你想跟我结婚吗?” 宋元洲毫不犹豫道:“想!”顿了顿,又问,“那你呢,阿行,你想跟我结婚吗?” 想吗?姜行沉默。这可真是个奢侈的问题,奢侈到姜建业从来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如果我不想呢?” 屋子里霎时间静默下来,刚刚还是温馨一片,这会儿却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算了,跟他计较什么呢,要怪也应该怪姜建业那个罪魁祸首。姜行一哂,刚想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就听见宋元洲说:“没关系的。” 他吸了吸鼻子,眉眼耷拉下来,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没关系的,”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是在告诉姜行还是在安慰自己,“你只是今天不想,可能明天就会想了,我明天再问一遍。” 姜行愕然,刚刚立起的心墙瞬间坍塌。他弯了弯眼睛,忍不住附和了一句:“有可能。” 宋元洲的眼睛蹭的一下亮了,唇角几乎要飞到耳根子。他期期艾艾地凑过来,小声道,“那我今天也可以再问一遍吗?” 姜行一时之间有些没跟上他的脑回路:“什么?” 宋元洲得寸进尺:“可能你刚刚不想,这会儿就想了。” 姜行看着他,没说话。 宋元洲也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耳根子红红的。 他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姜行笑了:“可以。” 宋元洲正了正身体,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直视着姜行。明明只是在寻常的地点、寻常的时间,却莫名有了点在大礼堂的郑重感和严肃感:“阿行,你想跟我结婚吗?” 这一次,姜行说:“我想。” 04 姜行性格很独,不管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小时候一个人上学,长大后一个人工作,朋友很少,更别说跟人同床共枕。 忽然被通知要结婚他没觉得有什么、一个人来宋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如今洗漱完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眼睛亮晶晶的一人一狗,他罕见地沉默了。 这……要怎么睡? 偏偏床上那个人还在嘀嘀咕咕。 “我床很干净。”宋元洲觑了一眼姜行的脸色,大声道,看起来是自言自语,实际上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床单今天才换的。” 停了停,见姜行没动作,鼓足勇气继续道:“我睡觉也老实,一点不会像我哥一样踢人打人。” 看得出很努力地想证明自己了,顺便还无师自通学会了拉踩。 姜行有点想笑,那点子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忽然就不翼而飞了。他把擦头发的湿毛巾随手挂到椅子上,掀开一角被子上了床:“嗯,我也不踢人。” 宋元洲瞬间高兴了。 他好像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能敏锐地察觉出别人的情绪。刚刚还小心翼翼的,唯恐姜行不满意要夺门而去。这会儿见他松口了,立马不动声色往中间挪了挪,闭上眼睛装睡。 姜行躺好,刚想问问他要不要关灯,一转头,差点碰上宋元洲高挺的鼻梁。 姜行:“……” 刚刚这人明明不在这个位置的,什么时候蹭过来的? 姜行气笑了:“宋元洲,你属猫的吗?” 宋元洲眼皮下眼珠子动了动,看样子是想说点什么的,但硬生生忍住了。 姜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想看看他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没想到宋元洲还挺有定力,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姜行拄着床的手肘都酸了,他愣是没睁眼。 行吧,姜行伸手按灭床头灯。他是成年人了,不跟小傻子计较。 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的,虽然没做什么体力劳动,但也有点累。姜行打了个哈欠,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打算睡觉了。 明天还有很多事,必须要养足精神。 刚酝酿出一点朦胧的睡意,衣角忽然被拉了拉,力道很小,以至于姜行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直到右边传来明显的拉扯感,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了?” “姜行。”黑暗中传来宋元洲异常认真的解释声,“我不属猫,我属鼠。”说完,大大松了口气,像是憋了很久一样。 姜行:“……” 感情半天不睡就为了这点事?就……有点傻还有点可爱。 他轻笑一声:“知道了。” 来不及思考什么就跌入了黑甜的梦乡。 宋元洲却没睡。他平躺在姜行旁边,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体两侧,唇角疯狂上扬。想笑,但是得忍住,不能吵到阿行。还想在床上滚一滚,也得忍住,阿行已经睡着了。 可是真的好开心啊,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开心。 旁边的闪电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撒娇地哼唧了一声,大尾巴兴奋地在被子上扫来扫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宋元洲:“?” 宋元洲头顶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闪电为什么会在床上?还是在有阿行的床上! 他看向旁边的姜行。 卧室的窗帘很厚实,挡住了一切妄图透过窗户钻进来的月光。饶是距离很近,他也只能看到他朦胧的侧脸。 漂亮又流畅,连鼻尖上翘的弧度都是完美的。 宋元洲抿了抿唇,默默又往中间挪了挪,同时右手还不忘把闪电往外推了推:“去,闪电,下去睡。” 闪电:“?” 闪电一动不动。 宋元洲跟小声他讲道理:“我要和阿行结婚了,只有我才能跟他一起睡。你不可以,知道吗?” 闪电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表示听不懂不知道。 宋元洲急了,舍不得用力推,又不敢提高音量,只得不断催促:“闪电,去,下去。”顿了顿,想起他妈平时哄闪电的模样,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试探着道,“明天给你加一顿鹿肉冻干。” 鹿肉是闪电的最爱。 黑暗中,闪电的小耳朵蹭得一下竖了起来,接收到了关键信号。 它看向宋元洲。 宋元洲也看向它,肯定道:“鹿肉。” 刚刚还赖着不走的闪电立马站起来,叼着自己最爱的玩偶颠颠地跳下床,趴到了沙发上。 终于赶走第三者的宋元洲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抚了抚身上的鹅绒被,和姜行一起沉沉睡去。 翌日,姜行雷打不动地六点醒来。 这一觉他睡得特别好,身体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头十足,连姜行自己都觉得惊讶。他是个十分慢热的人,对人对事都一样。 平时去别的地方出差总会失眠几天,本以为来宋家以后也会这样。没想到不但没有,反而适应得仿佛天生就是宋家人一般。 也好,姜行听着窗外清脆的鸟鸣,笑了,看来连上天都赞同他在这里度过最后的日子。 “阿行,早。”耳边传来宋元洲还带着些许睡意的声音。 姜行抱着被子坐起来,好心情地回了一句:“早。” 洗漱过后,姜行和宋元洲一起下楼吃早餐。宋父和宋大哥仍旧不在家,据宋母说是出差了,晚上会回来。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阿姨中式西式都做了一点。”宋母看着姜行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越看越喜欢。 还别说,她家老二傻是傻了点,看人的眼光是真不赖。不愧是画画的,多少有点审美。就冲着这张脸,吃饭的时候都能多扒二两米。 “别客气,挑你喜欢的吃。” “谢谢阿姨。”姜行礼貌道谢,本来习惯性去拿三明治的手拐了个弯,端起了旁边的豆腐脑。 宋母见状,好奇地问道:“你喜欢咸的还是甜的?” 这可真是个永恒的话题。 姜行一笑:“咸的。”说着,抬起右手想去旁边拿勺子,结果却摸了个空。不但如此,刚刚还杵在那里的宋元洲也不见了。 什么情况? 姜行愣住了,宋元洲带着他的勺子跑路了? 看出他的疑惑,宋母神秘地笑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宋元洲抱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从楼上下来了。他目不斜视地走到姜行身边,打开盒子拿出一套木制餐具,勺子筷子碗都有。 “今天周四。” 姜行不太明白:“所以?” 宋元洲说:“应该用四号餐具。” 说完,将那套碗筷整整齐齐摆在了姜行面前。姜行这才看清,这些餐具上面都有一个小小的“4”字编号。 “元洲周一到周日,每天的餐具都是固定的。周一是一号,周四是四号,周日则是七号。”宋母摊摊手,无奈道,“这是他的规矩。” 还有这种事? 姜行下意识瞄了宋母手中的勺子一眼,好像并没有看到上面有数字,而且材质也和宋元洲的不一样。 “他不管我们,”宋母喝掉碗里最后一口粥,放下勺子解释道,“只自己坚持这么用。” 原来是这样。 姜行想要点头,但再一想又觉得不对。既然宋元洲不管别人只管自己,那他…… 宋母笑眯眯地回答了他的疑问:“你是他的自己人。” 姜行:“……” 刚刚还一脸清淡,仿佛没有任何世俗欲-望的姜行,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将餐桌的温度拔高了几度。 吃过早餐,姜行又回房间处理了一下昨天下属发过来的问题,这才和宋元洲出门去了民政局。 因为他的病情,他们没有特意挑时间,没想到竟然赶上了好日子。等着领证的情侣在民政局前排起了长长的队,同性异性都有。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办事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就出来一对,无一例外都拿着红本本,脸上挂着甜蜜的笑。 宋元洲眼巴巴盯着人家的小红本,眼里的羡慕都快要溢出来了。人家走远了他的目光还追着不放,也不知道对结婚有什么执念。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轮到了他们。 宋元洲整理了一遍又一遍自己的衣服,衣服领子都快被他捋薄了。以至于姜行本来怀疑他不懂结婚的含义,这会儿都改了想法。 “你就这么想结婚?” 宋元洲说:“没有。” 姜行垂下睫毛“哦”了一声。 “我只是想跟你结婚。”宋元洲又说。 姜行又“哦”了一声,微微偏过了头。 摄影师在前面笑着大喊:“小情侣别说悄悄话啦!待会儿回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来,现在看镜头!一二三——” 咔嚓一声,两人的影像定格在镜头里。 一对新鲜的小红本出炉,崭新而喜庆。 宋元洲高兴得头顶的呆毛一翘一翘的,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好心情。 姜行忍不住问:“就这么开心?” 宋元洲用力点头,仿佛生怕不能把自己的情绪传达到位似的:“嗯!”顿了顿,又小声问姜行,“那阿行你开心吗?” 春光明媚,花坛里不知名的花开的正盛,埃埃挤挤,一簇又一簇,漂亮而富有生机。姜行侧头,宋元洲的影子落在花丛里,仿佛也融入了绵绵的春意。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翘起一个弧度,说:“开心。” 05 直到离开民政局,姜行还是恍惚的,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上面。 这就……结婚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红本,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小时候看多了姜建业家暴出轨,他对婚姻并没有什么期待,甚至是排斥的。成年后更是一心扑在事业上,压根没考虑过另一半的问题。 没想到意外就这么出现了。 姜行侧头,宋元洲拿着属于他的小红本,正用手指一遍遍地摩挲描绘。好像那不是普普通通的结婚证,而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 察觉到他的视线,他回望过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一看就很高兴。 心尖最软的地方忽然被撞了一下,不重,只轻轻的,却让姜行整个胸腔都酸酸麻麻的。好像……他将结婚证放进副驾驶前面的小抽屉里,舒了口气,好像跟宋元洲结婚也不赖。 这个人不精明不腹黑不懂人情世故,甚至还有些傻乎乎的,但和他呆在一起却有一种踏踏实实的安心。 人生的最后阶段,他不想要爱情也不想要轰轰烈烈,只想平静地度过,宋元洲这样的就很好。 “阿行?” 耳边响起小声的呼唤,姜行回神,这才察觉到自己貌似盯着宋元洲看了很长时间。刚想移开视线,就发现宋元洲耳朵红红的,并且还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姜行心里忽然升起了点恶趣味,他凑近宋元洲:“你脸红什么?” 本以为这人会像小蘑菇一样,羞涩得缩成一团,然后静悄悄等自己把他捞上来,没想到他虽然不好意思,却强忍着没有移开目光。 “你……”宋元洲摸了摸口袋里的小红本,好像这样就有了底气,“你看我。” 他睫毛颤抖,腰板却挺得笔直,诚实道:“你一看我我就脸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将那双黑眼睛里的认真映照得一览无余。 姜行不知怎么的,心跳忽然就慢了半拍。 车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 还是宋元洲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阿行,”他问,“你不喜欢吗?” 姜行恍然回神:“什么?” 宋元洲说:“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姜行想也不想道:“没有。” 实际上,在经历过尔虞我诈和众叛亲离后,他更乐意和宋元洲这样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相处,简单又轻松。 “哦。”宋元洲唇角立马翘了起来,尾音都微微有些上扬,“你喜欢我啊。” 姜行:“???” 不是,他什么时候喜欢他了?!这哪来的强盗逻辑! 姜行刚想解释一番,但对上那双溢满了欢喜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算了,小傻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就让他这么以为吧,反正他确实不讨厌他。 姜行轻轻吁了口气,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见没有障碍物,一脚踩下油门:“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没有我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宋元洲不解。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接触多了,姜行竟然鬼使神差地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道:“我待会儿要去公司一趟,没时间陪你。” 姜建业想就这么直接把他赶出公司?做梦! 就算直接搞垮飞跃,他也不会让姜铭捡便宜,更何况他早就留了一手。 宋元洲嘴唇动了动,看样子是想说点什么的,但觑着姜行冷冰冰的侧脸,到底没说。只不过一路上就没消停过,屁股跟下长了虫子似的,一会儿挪一下,小小的副驾座椅差点装不下他。 最后姜行实在看不下去,问出了声:“你有话要说?” 宋元洲抬眸看了姜行一眼,很快又移开。但过了几秒钟,又忍不住转了回来。如此反复几次后,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开了口:“我画室你可以进。” 这话他昨晚说过了,这会儿又强调一遍是什么意思?姜行一时之间有些没跟上他的脑回路,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偏过头:“所以?” 宋元洲小声道:“所以我也可以去你公司。” 姜行:“……” 合着绕了个大圈就为了这? 不得不说,他还挺懂等价交换的。 看着那即使微微低着也比他高了些许的头顶,姜行似笑非笑道:“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宋元洲的眼睛瞬间睁大,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吭哧了好半天才道:“那我不去。” 这就妥协了? 姜行一愣,不太像是他的风格啊。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见宋元洲继续道:“我在门口等。” 姜行气笑了,还别说,在门口确实没进公司。 有点听话,又没那么听话。 姜行偏头看着他,宋元洲破天荒没有回视他。像是没感觉到似的,目不斜视地坐在那里,比上班主任课的高中生还认真。 姜行:“……” 这薛定谔的自闭! 飞跃科技离民政局并不远,饶是路上有点堵车,二十分钟也到了。姜行将车停在停车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准备好待会儿要用的资料,带着宋元洲上了楼。 电梯里,姜行故意逗宋元洲:“你怎么直接上来了,没在门口等?” 宋元洲脸上带着点小得意,仿佛就在等着他问似的,闻言立马迫不及待道:“这里没有门。” 飞跃科技的停车场在地下一层,电梯直通上面的楼层,确实没有大门。 姜行低低地笑了,可能会见到讨厌人的坏心情顷刻间一扫而空。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走……”他正想招呼宋元洲出去,却发现宋元洲的表情瞬间变了。 如果说刚才的他是青涩而懵懂的,那么这会儿的他就是成熟而锋锐的,完全看不出半点自闭症的影子。 姜行愕然,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察觉到他的异样,宋元洲歪过头:“阿行?” 音调和语气丝毫未变,成熟男人的滤镜顿时碎了一地。 “你这是什么情况?”姜行上下打量着他,脑子里的思绪已经如同脱缰的野马,不知道跑到哪里了,连双重人格都想到了。 宋元洲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姜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知道他是不想说,也没深究。每个人都有秘密,没必要刨根问底。迈开腿正想继续往前走,就听见宋元洲低低的声音。 “我不想被叫傻子。” 姜行倏地回过头。 这是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在宋元洲身上感受到负面情绪。姜行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胸口闷得不像话,他张了张嘴:“你……” “阿行。”宋元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傻子,对吗?” 电梯间里空旷而安静,无限放大了微小的情绪。姜行闭了闭眼:“对。”他握住宋元洲的手臂,将他拉出电梯,斩钉截铁道:“你不是傻子。” 于是,刚刚还有些忐忑的宋元洲又重新高兴起来了。 姜行的助理叫赵青松,跟了他三年,能力手腕都是一流。接到姜行的电话不到十分钟,就把他需要的资料准备好了。 “研发部和总经办骨干的合同都在这里,一份不缺。”赵青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指着办公桌上的十几个档案袋道,“按照您的吩咐,他们签的都是橙果科技的合同。” 橙果科技是姜行自己注册的公司,当初为了防止姜建业过河拆桥,在这些人入职时,他让人事部跟他们签的不是飞跃,而是橙果科技。 姜建业和姜铭不是管理公司的料,眼界又窄。平时怕他中饱私囊,盯得都是财务部,压根没注意到这一点。 既然现在姜建业想卸磨杀驴,把他踢出公司,那就别怪他釜底抽薪,直接带着这些人一起走。 至于竞业协议,笑死,要签也是跟橙果签,和飞跃有什么关系? “通知他们从明天开始在橙果上班,项目不变,这些档案待会儿你叫几个人送到橙果。” “我马上去办。”赵青松闻言,立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们这些人有管理有技术有统筹,跟着聪明老板分分钟钟另起炉灶走上人生巅峰好吗?天知道他忍傻逼姜建业和姜铭忍得多辛苦。 明明什么都不懂还事事都想插一脚,要不是老板画的大饼够大够圆早特么掀桌不干了。 “那我们下午就在那边不回来了。” “不用,”姜行将办公室里最后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放进箱子,环视着这个自己呆了几年的地方,压下心里那一丝怅然若失,对赵青松道,“不差这一下午,你们收拾好东西就回家吧,明天再正式上班。” 妈耶,天上掉馅饼了! 这必须要张嘴接啊!赵青松喜不自禁。他是受老板器重,薪资也高,但同时也忙啊。上次休假还是春节,只有区区两天,杨白劳看了都要落泪。 “好,我去通知他们。” 说完,颠颠跑走了。本来还想八卦八卦老板身边跟着的帅哥是谁,冷着脸的样子气势还挺足,这会儿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天大地大休假最大!多在公司呆一秒都算他输! “走吧。”赵青松离开后姜行也没多呆,他把装着他个人物品的箱子抱起来,对宋元洲道,“我们回去。” 已经差不多十一点了,现在回去还能赶上宋家的午饭。 宋元洲没有立马迈步,而是转头面向了姜行。 姜行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怀里的箱子就到了宋元洲手里。 他的东西不多,箱子也不重,因此姜行没跟宋元洲抢。 许是人生迈入了新阶段、认识了新的人,也许是这次飞跃之行彻底解开了心结,姜行整个人就像是卸下了重担一般,肉眼可见的轻松起来。 等电梯的间隙,他侧头看向抱着箱子的宋元洲,罕见地开了个玩笑:“你们画家的手不是很金贵吗?还能搬东西。” “我是漫画家。”宋元洲认真纠正他,“不是画家。” 然后动作笨拙地调整着箱子的位置,直到可以右手单手抱住。 姜行以为他是终于想起这一茬,想要保护手了,正想说他自己拿,宋元洲就往他身边迈了一小步。 “你说的不对。”宋元洲反驳。 姜行说:“哪里不对?” 宋元洲看了他一眼,左手手指不着痕迹往他那边爬了爬。中途有些迟疑地缩回来,但最终还是悄悄爬到了他手边,大着胆子握住了姜行的手。 “我还能牵你的手。”宋元洲红着耳朵说。 06 初春的天气仍旧有些冷,湿气无孔不入。 姜行最近身体不好,双手一直是冰凉凉的,怎么也暖不过来。宋元洲却截然相反,他手掌宽大,掌心干燥炙热。甫一接触便像是小暖炉一般,瞬间驱散了姜行身上的寒意。 “我们已经结婚了。”宋元洲说,看了一眼姜行,有些心虚又有些理直气壮,“可以牵手的。” 说完,生怕他甩开似的,又收紧了几分。 姜行完全没想到他会来牵自己,怔楞地低下头,恰好看到了两人紧握的双手。 宋元洲的牵手方式和他这个人一样,有一种笨拙的认真。手指努力张着、尽可能地将他的手包裹在其中,仿佛要将外面的风雨一并挡在外面,建造一个独属于姜行的安全堡垒。 大概是穿得太少,也大概是手上太暖。看着宋元洲颤抖的睫毛,姜行抿了抿唇,到底咽下到了嘴边的拒绝,默许了他的动作。 算了,牵个手而已,不是大事。 大男人家家的计较这些做什么,没见那些关系好的都勾肩搭背、恨不得比情侣还亲密么,他们这完全是洒洒水而已。 何况小傻子懂什么,就是一时兴起罢了。 姜行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对宋元洲的宽容,要换做旁人,别说牵手,稍稍靠近一点他会觉得不适。很轻易地说服了自己,任由宋元洲拉着进了电梯。 正是工作时间,平日塞满了上班族的电梯间空空如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封闭又狭小的空间内,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姜行站在那里,能清晰感受到宋元洲手上的热度和时不时落在身上的视线。 专注而灼热。 好像全世界那么多人、发生过那么多事,他眼里却只看得见他一个。 呼吸不自觉放得很轻,皮肤痒痒的,仿佛有小刷子在轻挠一般。姜行喉结滚动,莫名有些不自在。明明是几分钟的时间,从前压根没在意过,这会儿却变得无比漫长。 他几不可察地后退一步,想要离开宋元洲视线的直视范围。然而刚有动作,手上覆着的力道立马加重,生怕他跑了一般。 姜行:“……” 姜行无奈:“宋元洲。” 宋元洲的注意力都在姜行身上,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吓了一跳,仿佛在底下搞小动作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第一反应就是移开眼,然后才回了一句:“哎。” 姜行:“你能不能别盯着我?” 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也没比别人多出点什么,到底哪里引起了他的兴趣啊。 电梯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回答。 等了一会儿,宋元洲还是没说话。 姜行忍不住抬眸朝他看过去。 “阿行。”宋元洲垂着头,有些局促又有些沮丧的样子,“你生气了吗?” 生气倒不至于,就是被这么盯着浑身都不得劲。他没解释,只是问:“怎么了?” “对不起。”宋元洲跟他道歉,语气认真又诚恳。 姜行没想过要搞这么严肃,正想要说点什么,就听见宋元洲继续道:“我不是故意的。”他看着姜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就是想看你,想一直一直看着你。” 老旧的电梯叮的一声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是等电梯上楼的人。宋元洲摆着惯常在外人面前的冷脸,目不斜视地牵着姜行往外走。 走了一步没走动,再走还是没走动。 他疑惑地回头:“阿行?” 姜行站在那里,眼睑微微敛起看不清神色,但—— 宋元洲眨了下眼睛:“阿行你脸怎么红了?” 姜行面无表情走出电梯,语气很淡:“你看错了,我没有。” 宋元洲是个好孩子,秉承着诚实做人的原则,很肯定地说:“你有的,你看——”他伸手指着姜行脸颊,原本白皙的肌肤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让他看起来越发漂亮了。宛若一个发光体,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宋元洲顿了顿才道:“就这里……” 话还没说完就被姜行咬牙切齿地打断:“闭嘴!” “哦。”宋元洲搞不懂他为什么忽然发脾气,但还是听话地照做,委委屈屈闭上了嘴。 两人到家的时候刚好中午,宋母在厨房指导阿姨做饭。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宋父和宋大哥破天荒也在,一人坐在沙发一头,看起来井水不犯河水的。 “阿行你们回来啦。”宋母擦着手地迎上来,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没看到结婚证有点失望,但又不好意思让他们拿出来看看,只能放下这一茬给姜行介绍,“这是你爸,那边的是你大哥,待会让他们加一下你微信,有事了就去找他们。” 说完,给宋父和宋大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上来打声招呼。 “这就是阿行啊,”宋大哥立马接收到了自家老母亲给的信号,迫不及待先开了口,“总算见到了。” 宋元淮长得跟宋元洲有五六分相似,不过更偏向宋母一些。穿着一身灰色居家服,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斯文又俊秀。他笑眯眯地看着姜行:“小弟这眼光可以啊,阿行可真是拉高了我们家的颜值。” “去!”宋母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给我好好说话,少作怪。” “啧,”宋元淮摇头,作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有了小儿子大儿子就变成捡来的了。”眼见宋母的巴掌又要落下来,连忙伸出一只手,正经道:“阿行你好,我是宋元淮,你喊我大哥就行。 姜行跟他握了握,叫了声:“大哥。” “哎!”宋元淮应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一张黑卡,“大哥给的见面礼。”怕姜行不好意思拿,又加了一句,“进门红包可不许推啊,必须收下。” 正想拒绝的姜行手一顿,收了回去:“谢谢大哥。” 一张卡还没放进兜里,斜后方又默默递过来一张同款。姜行回头,正对上了宋父那张冷冰冰的脸。 姜行:“……” 宋父:“……” 一大一小两个冰块默默对视几秒钟,还是宋父先开了口:“送你的,随便花。”停了停,惜字如金地补充了一句,“咱家人都有。” 姜行:“谢谢爸。” 宋父颔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背着手看似淡定实则脚步飞快地逃去了餐厅。 宋母好笑地看着他的背影,凑到姜行耳边小声道:“你爸爸不是不欢迎你,他就是社恐,不会跟人打交道,相处时间长了就好了。” 社恐?姜行想起宋父那张板起来能吓哭邻居小孩的黑脸,沉默了。 貌似……恐的应该是他吧。 有了这个小插曲,姜行心里初见陌生家人的紧张莫名消失了。他跟宋元淮交换了联系方式,顾及到宋父的性格,让宋元淮直接在微信上给他推了名片,发送了好友申请。 大概一直拿着手机在等,姜行的神情刚发过去,下一秒屏幕一闪,就收到了同意信息。 姜行觉得有点好笑。 之前他也在生意场上见过宋父,心中对他的印象就是那种性格冷硬、不苟言笑的工作狂人,万万没想到实际上差别会这么大。 “阿行,吃饭了。” 宋母的招呼声远远传来。 “来了。”姜行放下手机,跟宋元洲一起去了餐厅。 晚餐很丰盛,也不知道宋母是怎么打听的,一眼扫过去都是他爱吃的菜。芥末金丝虾球、糖醋排骨、白灼生菜……姜行在自己家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心里暖暖的,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在宋家这样的家庭度过,而不是呆在姜家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和勾心斗角中,是他的幸运。 姜行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笑着接过了宋母和宋元洲用公筷夹过来的饭菜。 吃过饭,赵青松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公司那边还有事需要他确认。 姜行跟几人打了声招呼,起身去了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并不是独立的,而是从主卧分出了一个二十多平的小房间,方便宋元洲有灵感了及时记录。 现在姜行来了,这地方就变成他的了。 因为要交代的事太多,电话里说不清,姜行干脆拉着几个高管开了视频会议。他们团队都是年轻人,办起事来效率很高,没有老一辈的拖沓习气。饶是工作量很大,两个小时也沟通完了。 高官们一个接一个的下线,姜行低头整理了一下书桌上的文件,正想关掉电脑,一抬眸,就看见了赵青松那张脸。 姜行:“有事?” “老板,”赵青松斟酌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度蜜月吗?” 姜行虽然没有跟公司里的人透露过他和宋元洲的关系,但这不是有姜铭在么。好不容易赶走大哥,自己翻身做主了,可不得好好宣传宣传。 赵青松这个位置又是个消息灵通的,因此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他倒不是在八卦,完全是出于职业习惯才多问了一句。如果姜行有去度蜜月的打算,那他这边就要做好承担双倍工作量的准备了。 “什么?” 姜行只觉荒唐,他和宋元洲除了有结婚证外,就是单纯的睡觉搭子,压根不是那种关系! 偏偏赵青松是个铁直男,一点也没看懂他的脸色。以为他是没听清,在心里吐槽了一遍这破电脑后,大着声音又问了一遍:“老板你要去度蜜月吗?” 为了听清楚高官们的讨论内容,姜行一早就把电脑音量开到了最大,赵青松这一嗓子又几乎是吼出来的,所以最后呈现的效果没装音响胜似音响,简直三百六十度立体声环绕。 姜行被震得脑瓜子嗡嗡的,满耳朵都是“度蜜月吗”、“度蜜月吗”,三年以来头一次有了换个新助理的打算。 他深吸了口气,正要跟赵青松说清楚,让他不要一天到晚想这些有的没的,就听见后面传来宋元洲求知欲满满的声音:“阿行,度蜜月是什么意思?” 姜行:“……” 07 因为书房在主卧内,并不是独立的房间,姜行就没关门,不然总觉得有点拒人之千里之外的意思。再加上他工作时精神非常集中,压根没注意到宋元洲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此时听见这一声,不亚于平地惊雷。 他啪的一声合上电脑,断了跟赵青松的连线,脸上难得浮上了些许尴尬。 告诉他吧,感觉会带坏孩子。不告诉吧,他抬眸,宋元洲正睁着一双黑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显然在等他的回答。 “没什么。”姜行咳了一声,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我们在谈工作。” 宋元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眼里是明晃晃的不相信。 姜行觉得挺新鲜的。 最开始见面时,宋元洲跟他相处总是小心翼翼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惹他生气。现在胆子却大了,虽然这大也十分有限。 坐得太久腿有点麻,他微微靠着书桌,问宋元洲:“你有话说?” 宋元洲立马像是得了什么准许一般,迫不及待道:“你撒谎。” 缓了这么长时间,姜行心里那股尴尬已经消散了。看着眼前那张略带控诉的脸,他轻笑一声:“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宋元洲的语气很肯定,但很快又软了下来,“阿行。”他喊姜行的名字,然后说,“你是有事情暂时不能告诉我吗?” 姜行想过他可能会刨根问底,非要一个答案、想过他会因为他的隐瞒而生气,唯独没想过他会是这个反应,怔了一下才说:“嗯。” “没关系的。”宋元洲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他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毛衣,发丝黑亮柔软。个子很高,仪态也好。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让他看起来像个温暖的小王子。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宋元洲说,声音放得很轻,似请求又似征询,“但是不要骗我,可以吗?” 被那双诚挚又认真的眼睛看着,没人能说不。 姜行抿了下唇,说:“好。” 于是宋元洲就重新开心起来了。 他没放开姜行的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和他一起站在书桌旁,附在姜行耳边小声碎碎念:“我也不会骗你,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他们靠得很近,仿佛学生时代背着老师说悄悄话的小情侣,自成一片世界。 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姜行觉得自己也变得幼稚起来了,无意识往宋元洲那边靠了靠,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真的吗?” “嗯!”宋元洲认真点头,然后开始一个个报给姜行听,“我银-行-卡密码是489384、邮箱账号密码是737849、社交软件密码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姜行打断:“好了好了。” 姜行扶额:“你是傻子吗?” 不说他们才认识两天,就是认识再久也不能把自己银-行-卡密码告诉别人啊。他正想叮嘱宋元洲以后跟人打交道要多长几个心眼,就见他耷拉着眼角,小声反驳道:“我不是傻子。”可怜兮兮的。 姜行心里的愧疚顿时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虽然他没了解过宋元洲的过往,但想也知道他那么在意被叫傻子,甚至在外面行走时不惜伪装成另一幅样子,肯定是以前受过伤害。 “嗯,你不是傻子。”姜行少有的贴心,尽量用他能听懂的方式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很好。” 好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才能回报这份心。 姜行话少,又不擅长表达,此时能说出这种话已是难得。宋元洲耳根泛红,开心得眉毛都要飞起来:“我会对你更好更好,比别人都要好,”他顿了顿,有些难为情又有些大胆地道,“阿行,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说完,没敢去看姜行,生怕听到什么不想要的答案。垂着睫毛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副乖顺的样子,两只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姜行有点想笑。 故意不说话,想看看这人能装到什么时候。 果然没一会儿,宋元洲就抻不住了。目光悄咪咪溜过来,被一直盯着他的姜行抓了个正着。 宋元洲:“!!!” 他下意识想要闪躲,但不知想到什么,硬生生忍住了。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姜行的手,羞赧地重复了一遍:“可以吗,阿行。” 书房里安安静静的,两人离得太近,姜行能听到他因为紧张而略有些急促的呼吸。窗外不知名的鸟在叫,啾啾啾,清脆又可爱。 他看着宋元洲隐隐期盼的眼眸,温和道:“好。” 他哪也不会去,只会呆在这栋别墅、陪着这个小傻子,直至生命的尽头。 “那明天早上我们能一起溜闪电吗?”宋元洲又说。 姜行说:“如果我能起来的话。” 宋元洲马上说:“那我等你。” “你是不是故意的?”姜行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宋元洲。谁说这人傻了,小心机简直一个又一个的。说是询问,实际上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宋元洲无辜地回视他,好像什么也听不懂。 姜行说:“那我起不来。” “哦。”宋元洲有点失落,但很快打起精神,自己安慰自己,“我有看过资料,多睡觉对身体好,我……” “你醒了可以叫我。”姜行适时打断他的话。 他发现自己对宋元洲越来越心软了,明明想晾晾他的,可见到他蔫嗒嗒的样子就忍不住。 宋元洲茫然了一瞬,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后,立马弯了眼睛:“好!” 一下午,宋元洲的心情都很好,画画用的全是明亮的色彩,看得宋母啧啧称奇,果然不理人的傻儿子什么的,给他找个对象就全好了。 她打电话跟宋父吐槽:“你说老二之前是不是装的?他不是自闭,就是单纯不想理我们吧,不然怎么阿行一来他表情就那么丰富。” 宋父正在翻阅助理递上来的文件,但仍旧分出了一半心神给宋母,闻言马上严肃地表示:“有可能,我今晚回去说说他。” “你说孩子干什么?!”这下宋母不乐意了,“元洲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我就是随便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啊,宋父茫然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老婆是在向自己吐槽。这个时候他不需要发表意见,只需要认真听就行了。 “嗯,我知道了。” 宋母这才满意,又零零碎碎地跟他说着家里发生的事。宋父耐心听着,时不时给个回应。直到宋母说完了,开始给他布置今天的任务:“你朋友上次送的芒果还有吗?有的话今晚多带两箱回来。家里的吃完了,我昨晚看阿行挺喜欢的。” 宋父认真应下:“好。” 挂了电话后打开了备忘录。 最上面置顶着一个页面,里面拉拉杂杂记载了很多宋母宋元淮和宋元洲的事,有喜欢的店、钟爱的衣服牌子、需要补充的水彩颜色等等,不一而足。 而现在,宋父手指轻动,在页面里又增加了一条—— 三儿阿行,喜欢吃芒果。 宋母的观察没错,姜行确实喜欢芒果,喜欢到路过水果店闻到了都会不自觉停下的地步。只不过他之前太忙了,家里的公司、自己的公司,几乎是连轴转,能按时吃一日三餐、没把自己搞出胃病来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水果。 他自己不上心,姜建设和后妈就更不上心了。家里从来没准备过他爱吃的东西,于是晚饭后,在看到宋父默默给他推了一盘切好的芒果时,他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 “吃吧,你爸爸特意给你切的。”宋母冲他眨了眨眼睛,笑着道。 “咳咳。”宋父被呛得咳了一声,没想到直接被老婆揭了底。老脸一热,佯装若无其事地抖了抖报纸,实际上头都没敢抬。 无他,社恐人实在面对不了这种场面。 姜行知道宋家人对他好,却不知道他们连他爱吃芒果都注意到了。要知道他在姜家呆了二十多年,姜建设至今不知道他的喜好。 人与人之间是真的不一样。 他叹息,叉了一块芒果肉:“谢谢爸。” “没事。”宋父放下报纸,表情里有着除宋母外其他人都看不出来的骄傲。 果然学点生活技能是有必要的,瞧瞧,这不就跟小辈和谐相处了。 一盘芒果让姜行的心情好极了,上楼时唇边都带着笑,然而这份好心情在看到手机上那个跳动的人名后戛然而止。 姜建设。 上午刚处理了公司的事,晚上就打电话来,想也知道为什么。 他没犹豫,直接按下了接听键,事情已经做下了,当然要听听失败者的无能狂怒。 姜行没猜错,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姜建设暴怒的声音:“姜行!你是不是疯了?!” 他就说这小畜生向来功利心重,怎么会被赶出去还不吵不闹,原来在这等着他呢。饶是他在商场浸淫了这么多年,也不得不说这一招堪称狠辣。 直接釜底抽薪,将中坚力量一波全带走,不赶紧想办法公司马上就得停摆。 姜建设越想越气,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早知道这样,当初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该掐死你!好吃好喝供着你还供出仇了!自私冷血不记恩,我怎么样会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姜行丝毫不往心里去,随口道:“可能是随了根吧。” 他才哪到哪,不过是想把凤凰男打回原形罢了。姜建设才是个中翘楚,哄着他妈把公司给他后,觉得妻子没用了,不顾她还在病中,带着小三上门炫舞扬威,直接将他妈气进了医院。 “你!”姜建设一滞,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口,差点没噎死。他狠吸了口气,略过这个话题不谈,毕竟立身不正。 开门见山道,“不管怎么样公司也有你妈的心血在,你这是想干什么?忘了你妈死之前是怎么说的了吗?” 飞跃科技是姜行外公创立的,后来给了姜行妈妈。他妈妈人傻好骗,婚后全权交给了姜建设打理。更是在去世之前叮嘱姜行,要好好发展公司。 之前姜行一直劳心劳力地呆在公司就是因为这个,现在他都快去见他妈了,还在乎什么。 “不牢你操心,”姜行声音冷淡,“等我下去了亲自跟她解释。” 姜建设本以为抬出原配来能压制住姜行,往常这一招也确实有用,万万没想到姜行直接破罐子破摔了,顿时慌了:“阿行,你是不是对爸有什么误解?爸让你跟宋元洲结婚也是为了你好。我听说宋元洲今天陪你去公司了,你看你这不是过得挺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姜行把手里的画册往后翻了一页:“我一直想知道一个问题……” 姜建设这会儿可不像刚刚那么硬气了,忙道:“什么问题?你说,爸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行:“你是怎么做到无耻得这么光明正大的?” 姜建设瞬间暴怒,差点砸了手里的手机:“小畜生,你——” “别嚎了,”姜行懒得再听他废话,知道他要走到末路就行了,合上画册淡淡一笑,“回家等破产吧。” 说完,不再管电话那边姜建设的气急败坏,直接挂了电话。 姜行以为姜建设不会再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了,然而心情仍旧不可避免的低落下去。他放下手中的画册,起身走到了阳台上。 夜色空茫,别墅区里灯光星星点点,漂亮又虚幻。 他靠着坠着吊兰的墙壁,轻轻吁出一口气。 “阿行。”宋元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姜行回头,就见他站在后面,声音难掩担忧:“你心情不好吗?” 姜行本想说没有,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什么变成了“嗯”。 宋元洲嘴巴张了又张,看样子是想说点什么安慰他的。但努力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急得脸都红了。 姜行笑了一下,说:“没事,你去洗漱吧,我待会儿就回去。” 宋元洲摇了摇头,目光落到他手上,忽然眼前一亮:“阿行,你等等我。”说完,蹭蹭蹭地下楼了。 姜行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没在意,转过身继续透气。 不一会儿,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宋元洲端着一盘切好的芒果兴冲冲地走上来,殷殷地捧到他面前:“给你吃。”很幼稚的讨好,像小朋友一样,觉得吃到喜欢的东西就不会不开心了。 姜行很领他这份心意,拿起一块尝了尝,说:“很甜。”然后又说,“晚上吃得太饱,剩下的放着等会儿吃。” 宋元洲忽然就难过起来,比被别人叫傻子还要难过。他想让姜行不要伤心、想像大哥一样可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轻松解决,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做。 沉默在阳台上蔓延,姜行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宋元洲的异样。他强打起精神,正要说点什么,眼前骤然一花,下一秒,人已经被宋元洲抱进了怀里。 “阿行。”他抱着他,右手笨拙地在他后背上拍了拍,不带任何成人间的情-色意味,只有生疏的安抚,“你不要难过好吗?” 他把姜行的脸放到自己颈窝,感受着他皮肤的热度,确认这个人现在很乖地呆在自己身边,不会被带走,也不会被外界的狂风暴雨所扰,这才道:“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不要难过。” 08 时间仿佛静止,姜行靠在宋元洲怀里,感受着周身源源不断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大脑一片空白。 他妈去得早,小时候那些被呵护的记忆早已消失在漫漫时间长河里。从青春期到现在,他在姜建设身上得到的只有责备和谩骂。 姜行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报复完全家后再孤孤单单的离开,死后说不定还会被姜建设挖坟撒骨灰。 别以为他干不出这事,亲儿子怎么了?损害了他的利益,亲爹都白搭。 只是—— 姜行面色复杂,本以为来宋家只是一场冷冰冰的利益交换。他不想一个人默默死去,尸体发臭了都没人知道。而宋家恰好需要一个人陪着宋元洲,没想到却在这里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 “阿行,你想要什么?”宋元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认真又执着,仿佛即将得到的答案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特效药,可以治愈一切烦恼和不开心。 姜行轻轻吁出一口气,放松力道让身体不再紧绷,就着这个姿势微微偏头看向宋元洲:“宋元洲。” 他笑了一下,然后说:“明天周五。” “嗯!”宋元洲竖起耳朵,努力想要理解他的意思。只是目光一触及到姜行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脸就刷的红了。 刚刚急着安慰姜行没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儿平静下来了,宋元洲才发现自己居然抱着他! 他抱到了阿行!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快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宋元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姜行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道:“可我想用一号餐具。” 宋元洲的幸福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是很有点强迫症在身上的,从小时候给餐具标了号起就再没打乱过。冷不丁听到姜行这句话,想到即将被破坏的秩序,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了?”姜行假装不知道他的纠结,忍笑道,“是不愿意吗?” 宋元洲眼珠艰难地动了动,干咽了一口。心中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在反复拉扯,倒向这边不行,倒向那边也不行,一张俊脸都皱巴了。 姜行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来宋家之前,他觉得人生无望,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整个人都是灰暗的。然而认识了这个人之后,生活好像忽然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不过逗一逗可以,可不能真让人为难。 想到这里,姜行推开宋元洲直起身:“开玩笑的。”他唇角含笑,刚刚的失落低沉早已融化在了这一片诚挚的关心里,“我们明天还是……” 剩下的话没说完,就被宋元洲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好。” 他轻轻握住姜行的手:“我们就用一号餐具。”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这样你会开心一点吗?阿行。” 宋元洲傻,又不通人情世故。从小到大,没交过一个好朋友。小孩子们嫌弃他听不懂话,不肯带他玩。长大后,同龄人嫌弃他幼稚木楞,无形地将他排斥在圈子外。 他们都在背后称他为“那个傻子”,好像宋元洲没有名字。然而对姜行来说,他不是傻子,他是光是救赎,是最合适的,也是最好的。 “真的是……故意的吧。”姜行呢喃了一句,鼻尖微微有些发酸。 他自问不是感性的人,在商场上厮杀过,见识过人性的崩塌和黑暗,怎么可能还会为一点小事动容。可遇上宋元洲后,他却总会轻易被感动。 他声音很小,宋元洲没有听到。以为他仍旧在难过,有些急切地凑过去:“阿行?” 姜行回过神来,夜空下,他眼睛弯弯,仿佛坠入了漫天星辰,璀璨而闪亮。 “我很开心。”他说,第一次主动回握宋元洲的手,“特别开心。” 提起的心陡然放了下去,对上姜行那双含笑的眼睛,宋元洲也不自觉跟着笑了。 气氛正好,宋元洲直觉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的,可又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正绞尽脑汁之际,姜行兜里的手机忽然开始嗡嗡地震动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又是姜建设。 姜行根本接都不想接,直接挂掉拉黑一条龙。 可姜建设就像跟他杠上了一样,一会儿换一个号码,不管他拉黑多少次,他都锲而不舍地继续打。 讲真,姜行觉得他这股精神要是放在事业上,早成功走上人生巅峰了,哪里还用得着当凤凰男吃软饭。 姜行被他骚扰得烦不胜烦,有心设置一个陌生号码屏蔽,可这几天公司事多,他怕错过重要电话,最后到底接了。 “阿行,”这次姜建设没一上来一开骂,跟换了个人似的,声音温和的不得了,“刚刚是爸爸的错,因为公司的事太上火,所以语气重了些,你不要生气。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爸爸现在在你们别墅区门口,你出来咱爷俩好好谈一谈。” 语气里的那股虚伪劲儿一看就是经他那个好后妈指点过。 “该说的我已经说清楚了,”姜行走进客厅,回眸示意宋元洲跟上,抬手合上阳台门,免得冷风灌进来,“没什么好谈的。” “倒不是别的事。”姜建设见他软硬不吃,也不想继续废话,干脆直接抛出了条件,“就是你妈妈那条项链找到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给送过来了。” 姜行妈妈生前有一条很喜欢的项链,是从他们家老祖宗开始一代代传下来的。他妈曾说这是林家的象征,以后会送给姜行,让他好好珍惜。 只不过他妈走了后项链就不见了。 姜行知道是姜建设收起来了,这些年明里暗里用了无数办法都没拿回来,没想到在这当口达成了愿望。 察觉到姜行的沉默,姜建设就知道事情成了,得意一笑:“我在门口等你,你尽快过来。”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好不容易找到的,这次不来拿下次又不知道放哪儿了。” 说完,有恃无恐地挂了电话,靠在车上抖了抖腿。 幸好自己关键时刻留了一手,没把项链卖了换钱,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拿捏那小畜生。 想到等会儿姜行为了项链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的模样,姜建设笑得越发猖狂了。 敢在他面前逞威风?今天他就要好好教教他什么叫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姜行没让他等太久,下来得速度很快,身边还跟着宋元洲。 姜建设眯着眼睛瞅了两下,顿时吃了一惊。宋元洲从不在圈里露面,之前他一直以为宋家傻子就是那种嘴歪眼斜还流口水的形象,没想到长这么好。 要不知道他见过宋家老大,就要以为这是老大不是老二了。姜建设嗤了一声,这傻子还挺会装。 “你在这里等我。”姜行把宋元洲领到岗亭旁边的绿化树下,交代道,“我马上回来。” 待会他和姜建设的交流必然不愉快,他怕吓到宋元洲。站在这里正好,不至于太远,也不至于听到他们的声音。 宋元洲乖乖点头:“好。” 姜行这才转身走向姜建设,开门见山道:“项链呢?” 果然是个小畜生!对自己老子就这个态度,要不是为了公司,他今天高低让他跪在地上磕几个响头。 “先不急。”姜建设点了根烟,皮笑肉不笑道,“公司的事你怎么说?” 姜建设早年长得不错,凤凰男之所以能骗到白富美,一个是嘴甜会说话,再一个就是长得好。可有钱后就飘了,酒色全沾。不仅发胖浮肿长了大肚腩,那张脸也毁得差不多了。 鼻子红、皮肉松,眼袋大的能挂到下巴上。 此时做出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简直辣眼睛。 姜行蹙了蹙眉,强忍着没移开目光。 姜建设见状,以为是自己为难到他了,顿时舒服了:“其实很简单,你注销公司,让那些人重新回飞跃上班,我把项链给你。” 许是嫌气姜行不够,又加了一句:“这样咱们父子就双赢了,你说是不是。” 可真是够无耻的。 姜行冷眼看着他:“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项链到底有没有。” “你这个人啊,”姜建设摇了摇头,居高临下地指指点点,“跟你妈一样小心眼,爸还能骗你是怎么。” 他本意是想让姜行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服个软,毕竟现在掌握主动权的是他。可那小畜生就那么冷冰冰地站在那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句话不说。 姜建设顿时气了个仰倒,就这样的性子还怪自己偏心他弟弟,换谁谁能喜欢得起来。 不过他今天过来是想解决公司困境,不是来吵架的。万一刺激到姜行,让他宁愿不要项链也不肯帮忙就不好了。 “行行行,爸给你看一眼行了吧。”姜建设掐灭烟头,右手伸进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条做工精致的金镶红宝石项链。 别墅区的灯光很亮,姜行眼神又好。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吊坠边缘那一点点凹陷,是他小时候不懂事用牙咬的。 他妈经常用这个打趣他,因此姜行记得很牢。 不会错了,就是这条。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面色淡淡:“该不会是从哪里弄的假货吧。” “你——”姜建设万万没想到他看了半天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气得脸红脖子粗,几步窜上前把项链举到姜行面前:“你瞎吗?这是假货?你仔细看看到底是不是……”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眼前骤然一花。下一秒,手上一空,项链已经到了姜行手里。 事情发生得太快,姜建设压根没料到,木愣愣站在那里忘了反应。 高端的商战往往采用最朴素的方式。 姜行把项链揣进兜里,转身就走。他是傻了才会跟姜建设搞什么双赢,直接动手多简单,瞧瞧这不就达成目的了。 直到他走出去好几步,姜建设才恍然回过神。 “姜行!”他气急败坏地扑上来,“你这个小畜生!快把项链还给我!” “还?”姜行讥讽一笑,把姜建设从自己身上甩下来,“你这是人出来了,脸皮还丢在家里呢。” 变相地说他不要脸。 公司问题没解决,还丢掉了最重要的筹码。姜建设捂着额头,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血压都上来了,差点没直接厥过去。 姜行理都没理他,正要继续往前走,就见宋元洲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见他看过来,立马解释道:“阿行,我没有不听你话,我只是想过来接接你。” “嗯。”姜行满身的戾气在接触到宋元洲后,立马自动消散了,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我们回家。” “好。”宋元洲瞅着他的脸色,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手指头蠢蠢欲动了几下,到底还是没忍住拉住了他的手。 姜行顿了顿,没说什么,任由他牵着。 宋元洲登时心花怒放,差点没跳起来。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宋元洲忽然说:“阿行,刚刚那个人是你爸爸吗?” 姜行:“算是吧。” “哦。”宋元洲不懂算是到底是还是不是,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刚刚是快晕过去了吗?” 姜行诧异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 这小傻子怎么忽然对别人的情绪感知那么敏锐了? 宋元洲闻言,耳根子红了红。睫毛扑闪了两下,羞赧道:“因为我也是啊。” 姜行:“?” 宋元洲有理有据:“我刚刚在阳台上抱你的时候也幸福得快晕过去了,他肯定也一样。” 姜行:“噗。” 赶上来打算继续抢项链却忽然挨了一刀的姜建设:“???” 谁他妈幸福了?!他那是被气的!!气的!!! 草泥马的狗男男,给他滚啊!!! 09 某一瞬间,姜行忽然理解了什么叫真诚才是必杀技。 他转过头。 就见姜建设捂着胸口站在那里,脸色在茄子和辣椒之间来回切换,好不精彩。以至于他觉得,他抢走项链都没宋元洲那一句话的杀伤力大。 “阿行?”宋元洲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走了。 “没事。”姜行回过神,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夸了一句,“干得漂亮。” 宋元洲:“?” 宋元洲没明白他的话,不过……看着姜行弯起的唇角,他瞬间将不解抛到了脑后。管他呢,反正阿行在开心。 别墅区夹道两边的小夜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隐约有依偎在一起的黑天鹅出没。 闪电蹲坐在门口,看到他们大尾巴立刻用力摇晃起来,发出兴奋的嗷嗷声。 姜行俯身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换来一顿热情的蹭蹭,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来到宋家然后和宋元洲结婚,或许是他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 “阿行你们回来啦。”宋母端着水果从厨房走出来,不经意扫到后面正跟狗玩的宋元洲,牙花子顿时开始疼了。 她不知道宋元洲弯道超车,不仅拉到了姜行的手,甚至都抱过了。还以为二儿子是玩物丧志,忽略了姜行。 心里暗骂逆子,人不在的时候他天天盯着照片看,画的画都是人家,一张又一张,堆得快比楼高了。现在人帮他拐回来了,他倒好,就知道玩狗! 宋母深深地运气,压制住心里的火,冲外面喊了一声:“宋元洲,你给我过来!” 宋元洲动都没动,像没听到一样,继续揉闪电。 宋母:“……” 真的,这就是阿行在,她还想在小儿子面前维护一下自己温柔优雅的好妈妈形象。要是阿行不在,她高低得过去揪两下这混账的耳朵! 宋母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自己生的”,努力忽略掉宋元洲,走到沙发前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姜行过来坐:“这几天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行接过她递来的芒果,道了声谢,说:“挺好的,没有不舒服。” 许是生活顺心了,想要的东西都在这两天被老天爷一股脑地送了过来。现在面对自己的病,他坦然了很多,再不像从前那样敏感了。 “那就好。”听着他淡淡仿佛不在意的口气,宋母悄悄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跟姜行接触太多,但她知道这是个好孩子。从他对元洲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不爱说话是不爱说话,却从未嫌弃冷落过她家老二。 说起来也是他们家不地道,没有问过他本人的意愿就直接定下了婚约。可在这种情况下,这孩子还能做到不迁怒,真的太难得太难得。 奈何老天不长眼,偏偏让他得了这种病。 幸好他们家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而有时候,真金白银砸下去是真能买命的。 “不过妈还是有点不放心,”宋母拍了拍他的手背,仔细斟酌了一下说辞才开口道,“你爸爸找了一个这方面的权威医生。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带着检查结果过去让他给你调整一下治疗方案。” 想要痊愈是不可能的,全世界都没有渐冻症痊愈的案例,宋母也不会给他画这样虚假的大饼,不过延缓寿命应该是可以的。 姜行没想到她暗地里为自己做了这么多,惊讶之余,暖意像海浪一样一下一下地拍着胸口,冲击不大却余韵非常。 他张了张嘴,有心说几句感谢的话,可又觉得这样太轻了,根本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情绪,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宋母是什么人啊,进可以陪宋父打天下,退可以守护好家庭。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心越发软了,抬手摸了摸姜行的头:“行了,妈都知道。别跟妈客套,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那双手不大,带着女性长辈独有的温柔,有一种能抚平伤痛的力量。姜行抿了抿唇,良久才哑声道:“谢谢妈。” “说了不许客气。”宋母嗔了他一句,站起身,“那你准备一下,我去问问你爸爸和你大哥的时间,到时候我们一起陪你去。” 姜行没动。 宋母以为他有什么顾虑,体贴道:“怎么了?” 姜行沉默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想治。” 宋母愕然。 “反正也好不了,”最难的已经说出来了,剩下的话便顺理成章了。姜行仿佛卸下什么重担一般,面色轻松了不少,“谢谢您,但还是别折腾了。” 他轻轻一笑:“不如省下时间多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 宋母本就被宋元洲气了一下,这会儿听他像是交代遗言一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优雅妈妈全不要了,伸手揪住姜行的耳朵:“不治是吧,啊?你再说一遍,治不治?” 这下子,愕然的变成了姜行,他怎么也没想到宋母会直接上手。 耳朵处传出一点拉扯的痛感,可他没觉得难堪,更没觉得生气,反而有些……高兴。 “一个两个的都不给我省心,”宋母咬牙,“我告诉你姜行,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说完,气不过地又揪了他一下:“听到了没有?” 姜行不怕长辈的冷言冷语,也不怕长辈的打压指责,独独怕这种全心全意为他好的,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宋母就知道有门,正要再接再厉,旁边忽然伸过来一个脑袋,直接将她的手顶开了。 宋母:“???” 宋母定睛一看,原来是她家那个逆子老二。之前叫他他不过来,现在眼看着要说动姜行了,他又过来打岔。 “你起开。”宋母嫌他坏事,伸手想把他推开。 推了一下,没推动。 加了把力再推,还是没推动。 宋母:“宋元洲,你怎么回事?” 宋元洲挡在姜行面前,将他密不透风地护在自己身后。听到宋母的话,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侧过头把自己的耳朵伸了过去。 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揪了我就不能揪阿行了。 宋母:“……” 宋母又好气又好笑,却拿这个小傻子没办法,对着姜行摊摊手:“你看他这个样子,你还不想去医院吗?” 姜行抿了抿唇,看看宋元洲,又看看眼里全是关切的宋母,最后还是点了头:“好。” 直到现在,他不想治疗的想法仍旧没变。他没办法接受自己瘫在床上、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无法自理,可他更没办法辜负宋母的好意。 “这就对了。”宋母顺手在宋元洲耳朵上揪了一下,送上门来的不揪白不揪,笑着道,“那我去跟你爸和你大哥约时间,你俩上楼吧,今天也累了。” 说完,转身要走。刚迈开步子,就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你俩的结婚证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姜行以为她要办什么手续,要了宋元洲的那本一起递过去,顺口道:“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别的?”宋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要啊,”说着,拿起手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我就发个朋友圈。” 姜行:“……” 行叭。 满足完宋母的炫耀欲,两人才一起回了楼上。 洗漱完躺在被窝里,姜行心里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无他,今天完成的大事太多了。结婚、打击飞跃、拿回母亲的项链…… 他眼神放空地盯着天花板,思绪早不知跑到了哪里,直到脸颊被轻轻碰了下。 姜行转头,是宋元洲。 “怎么了?” “阿行,你疼吗?”宋元洲又碰了碰他的脸颊,问。 姜行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问刚刚被揪得疼不疼,其实宋母根本没用力,他早没感觉了。 “不疼。” “是么。”宋元洲嘟囔了一句,凑过去跟他说悄悄话,“我妈揪人可疼了。” 姜行觉得他这幅狗狗祟祟的样子很好笑,也学着他压低了声音:“我觉得还好。” “哦。”宋元洲应了一声,不怎么相信的样子。踟蹰了一会儿,说,“那我看看。” 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姜行没拒绝,配合地偏过了头。 宋元洲的动作很轻,好像他是什么易碎的水晶制品,一不小心就会碰坏。他先拨开挡在耳边的发丝,指尖再摸索着往前探。为了看得更清,几乎要贴到姜行脸上。 温热的指尖和呼吸一起碰触到耳边,形成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划过,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顷刻间传遍全身,姜行一颤,控制不住地-喘-了一声。 两个人都愣住了。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连空调的运作声都默默消失了。 姜行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都红了,只能安慰自己还好宋元洲什么都不懂,糊弄一下就过去了。 他吸了口气,抬头正想解释一下,就对上了宋元洲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 姜行:“!!!” 10 姜行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状况。 他自己平常洗澡洗脸时也会顺手揉几把耳朵,和碰触其他地方一样,压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还以为所谓的敏-感-点只是个存在于里和影视剧里的神奇东西,所以刚刚才没有拒绝宋元洲的靠近。 谁知道竟然翻车了,还翻得这么惨烈。 ……吃了没谈过恋爱的亏了。 姜行想,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挺唬人,实际上心里慌得一批。 “阿行。”宋元洲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他闪躲的眼、看他白皙皮肤上泛着的红晕、也看他在自己的碰触下颤-抖-轻-喘的模样,声音不似从前清亮,而是微微带着一丝沙哑。 有什么东西在身体横冲直撞,仿佛要破胸而出,搅得宋元洲燥-热难耐坐立不安。 他呼吸微重,急需一个发泄口却不得其法,只能遵循本能更加贴近姜行,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 他个子高,手长腿也长,此时大半个身体压过来,存在感极强,姜行有种自己整个儿都被他拢在身-下的错觉。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讲。”他偏过头,伸手去推宋元洲,试图转移话题,“你太重了,起来。” 但没有成功。 “你有。”宋元洲是那种盯准一个目标就坚决不放弃的人,以一个死宅漫画家不该有的反应速度握住他的手,“你不记得了吗阿行。” 他伸手指了指姜行的耳朵,贴心地把刚刚的场景描述了一遍:“我刚碰了一下这里,然后你就开始叫……” “好了!”姜行咬牙打断他。 什么叫他就开始叫,他哪里有叫,明明只是喘了一下而已! 他本就臊得慌,被宋元洲这么一弄脸越发烫了:“别说了。” 两人认识以来,姜行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宋元洲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扳过他的脸,认真跟他对视:“阿行,你生气了吗?” 姜行抿了抿唇,说:“没有。” 宋元洲不信,他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惶恐之余生怕姜行再不理自己。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眼睛顿时一亮:“是因为这个吗?” 他握住姜行的手,迫不及待地放到自己耳朵上:“你可以摸回来的。” 宋元洲的耳朵长得很有福气,肉肉的,和他这个人的长相一点也不搭。姜行下意识想要缩回手,在他认知里,摸耳朵是个很亲密的举动,不能随便做。 然而对上宋元洲那双无辜的眼睛,他忽然恶向胆边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报复性地在那耳垂上狠捏了一下。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凭什么只有自己尴尬! 姜行像妈妈,有一身冷白皮。手指修长白皙,不像女孩子那么纤细,而是带着微微的骨骼感。因为刚吹过头发,指尖也被热风熏得发烫,甫一碰到温热的皮肤,便让宋元洲激灵灵打了个颤。 紧接着,身体里的那簇蠢蠢欲动的小火苗好似得到了养分一般,蹭的一下直接燎了原。 暖黄的小夜灯下,那双眼睛再不复从前的清澈单纯。锃亮幽深,仿佛盯准了猎物的狼,咬住了就坚决不松口。 姜行本能意识到了危险,正想借口去厕所尿遁,就被牢牢抱住了。 “阿行。”宋元洲将脸埋在他颈窝,呼吸滚烫,“我难受。” 一开始,姜行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身上传来明显的触感。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向来精明睿智的小姜总瞬间麻爪。他僵硬地躺在那里,动也不敢动,脸上刚消下去热度再次卷土重来:“难受也起来!”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姜行头疼。 刚开始明明只是单纯的关心啊。 宋元洲没动,不过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像只乖顺的狼崽子,尽管知道前面有美味佳肴,但没得到允许就只会眼巴巴等着。 于是,姜行准备强行推开他的手就那么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下来,你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他没发现自己对宋元洲的特殊,今天这场景但凡换个人,就算不被他打死也要断两条腿。而宋元洲只不过得了句不软不硬的呵斥,还是他斟酌再三才开的口。 宋元洲主打的就是一个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闻言立马将双手撑在姜行身体两侧:“这样就好了。” 姜行:“……” 不等他再说什么,宋元洲已经低下头,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我们今晚能睡一个被窝吗?”之前两人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盖的却是两床被子,实际上没有一点亲密接触。 那力道小小的,带着点儿亲昵和请求的意味。不知怎么的,竟让姜行心跳微微快了几分。 “可以吗,阿行。”宋元洲又说,呼吸喷洒在姜行唇边,痒痒的,有一种温柔的暧-昧,“我想抱着你。” 姜行偏过头,喉结滚了滚:“你找个抱枕抱着。” “不一样的。”宋元洲跟着偏过头,认真道,“只有抱着你才会舒服。” 姜行放在床单上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从没有一刻像此时那样,意识到他不是小朋友,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有侵略性的男人。 “不可以。”他硬下心肠,不去看宋元洲的脸,“我不习惯。” “哦。”宋元洲失落地应了一声,如果他身后有尾巴的话,此时肯定是耷拉着的。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钟,而后姜行忽然感觉身边传来一点轻微的拉扯感。他一惊,忙转过头,就见宋元洲拽着自己的被边,一副想偷偷溜进来的模样。 姜行蹙眉,正想说什么,宋元洲却抢先一步开了口:“我没有不听你的话。”他说,伸手小心翼翼拉出一块被边,将自己的被角盖上去,“先从这一点开始可以吗?阿行,我们慢慢习惯。” 这是个很普通的夜晚,普通到姜行甚至记不住是星期几。然而说我们慢慢习惯的宋元洲,却赋予了这个夜晚特殊的意义。 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松弛感和安全感,让姜行一直飘荡荡悬浮在空中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望着两床被子之间那巴掌大的重叠处,弯了弯眼睛说:“好。” 睡觉时间到了,智能程序启动,小夜灯啪嗒一声灭了。 屋子里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阿行。”宋元洲平躺在那里,双手规规矩矩地放着,生怕动一下就会把两床被子扯开,连说话时张嘴的幅度都不自觉变小了。他吭哧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那你什么时候能习惯?” 卧室里的窗帘很厚实,将月光一丝不落全部挡在了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谁也没看见姜行唇边的笑:“看你表现。” 看你表现……是什么意思?宋元洲苦恼地皱着眉。 这种没有明确时间界限的回复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于是,向来准时准点行动的宋元洲破天荒的失眠了。辗辗转转一直到半夜,才勉强睡着了。 与他相反的是姜行,一夜无梦,第二天精神饱满地起来,还好心情地去溜了闪电。 宋母和宋父的生活习惯很好,早早起来收拾完,坐在客厅里等孩子们下楼吃饭。 见姜行和宋元洲边说话边牵着闪电进来,顿时露出了姨母笑。不是她自夸,他们家老二傻是傻了点,但长得好啊,跟阿行这个同样长得好的站一起,简直不能更般配。 她端起咖啡杯挡住半边脸,用肩膀撞了撞旁边的宋父,小声道:“怎么样,你那会儿还不同意,看看两人相处得多好。” “烫着嘴了。”宋父握住宋母的手把咖啡杯往下拉了拉,确保热气吹不到她脸上,这才叹了口气道,“现在看着是挺好的,那以后呢,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还有句话他没说,如果阿行不在了,以元洲那个死心眼的劲儿恐怕也不会好过。所以他当初才不赞同两人的婚事,与其注定要失去,还不要一开始就得不到。 可惜在他们家,他的反对并没有什么用。 宋母一滞,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 姜行的病始终是埋在所有人心中的大雷,不发病时岁月静好,一旦发病就会将所有人炸得体无完肤。 这些天,宋母一直尽量避免去想这个事,没想到在此时被宋父主动挑明了。 她深吸了口气,啪嗒一声放下咖啡杯,语气不善:“就你冷静,就你理智,我们都是傻子,想不到那些。” “我没……” “没什么没。”宋母冷哼,“我看你就是想把我气死好换个老婆!” 忽然被天降大锅砸在身上的宋父:“……” “别瞎说。” “我瞎说?”宋母怼起宋父毫不手软,“那你告诉我怎么办?不让阿行过来,就让你小儿子天天门不出事不做,就闷画室里一张张画人家?” 宋父沉默了。 确实,以当时宋元洲那个疯魔劲儿,不把阿行弄过来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见他没话说了,宋母哼了一声:“大清早的非要扫兴,被怼了一顿舒服了?” 宋父仍旧沉默,反正这么多年来他都总结出规律了。媳妇生气的时候不需要解释,闷头听才是王道,不然只会火上浇油。 “而且阿行那孩子那么好,就算没元洲这个事,我也愿意帮他一把。” 想起姜建设那副卖儿子的嘴脸,宋母觉得嘴里的咖啡都不香了,她索然无味地放下杯子,嗤了一声,“不然在姜建设手里能落个什么好,我知道阿行有能力,但生病时还要处理那些糟心事还不够烦躁的,不如直接切断联系住到我们家。” 宋父点了下头:“倒也是。” 其他原因不谈,他是很欣赏姜行的。 “所以今天你给我积极点,去医院的时候多帮着跑跑腿什么的,让阿行看到你的态度,不然一天到晚板着脸,阿行还以为你对他不满意。” 宋父冤枉死了,他哪里不满意。 家里两个儿子的性格都不太像他,倒是阿行这个半路认的儿子有点像,他都恨不得他是亲生的了好吗。 然而媳妇的话不能不听,只能憋屈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于是出发去医院的时候,姜行就接到了来自老父亲的投喂。 姜行:“……” 姜行眼睁睁看着一身西装革履、气场强大的宋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奶糖递给他,一副哄小孩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无他,画风真的很不搭啊! “诶,这糖好吃。”宋元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从姜行手里抢了一颗塞进嘴里,享受地眯起眼,“妈你又去打劫秦姨了?” 秦姨是宋母的好闺蜜,做的一手好甜品。只可惜不常动手,所以仅有的存货就显得弥足珍贵。 “别抢你弟的东西。”宋母横了他一眼,把他推到驾驶座上,“赶紧的,去开车。” “啧,有了新儿子就忘了旧儿子了。”宋元淮打趣了一句,三两口咬碎嘴里的糖,转到前面去了。 姜行不爱吃甜食,几乎从来不会主动买甜品,可这次…… 他看看宋父宋母,又看看特意空出一天时间给他当司机的宋大哥,目光最后落到旁边一脸关心的宋元洲身上,剥了一颗奶糖放进嘴里,忽然觉得偶尔吃吃甜的也不错。 宋父约的医生是A市第三医院神经内科主任李青峰,国内渐冻症方面首屈一指的大拿。他仔细看了一遍姜行的诊断报告,目光凝在上面久久没有挪开。 饶是姜行早知道结果,也忍不住有些忐忑:“李医生,是有什么问题吗?” “是有点问题。”李医生抬起头,若有所思,“你上面写着两个月前发病,然后又吃了半个月药,直到一个月前才开始陆陆续续的做检查?” 姜行说:“是。” 李医生又问:“也就说,你从确诊到现在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 姜行回忆了一下说:“应该是半个月。” 因为之前没怀疑到渐冻症上,所以做了很多无用检查。直到情况越来越糟糕,这才往这方面考虑。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李青峰把手里的诊断报告往前一推,摘掉鼻梁上的眼镜,“你母亲有渐冻症,你确实有遗传几率。但渐冻症的确诊少则一周,多则一年。早期为了防止误诊,一般都要观察很久。” 他抬眸看向姜行,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按理说,你目前的情况并不算严重,不应该这么快下结论的。” 11 从出现身体无力的情况开始,姜行收到的就都是坏消息。 手脚越来越不听使唤、疑似渐冻症、确诊渐冻症,以至于他完全没考虑过自己的病还有第二种可能。 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不应该这么快下结论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有可能不是渐冻症吗? 李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他的话应该比之前的医生更可信吧。 姜行手指攥紧,心里不自觉升起一丝期待,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已经习惯把事情往坏方面想的人,就算看到了希望也不敢伸手去够。 比起他,宋母就直接多了。她激动地抓着宋父的胳膊,迫不及待问了出来:“李医生,这是不是说明阿行得的可能不是渐冻症?” 当医生的在确切结果出来前从不会把话说死,不然给了患者希望又让他失望,是会出大问题的。李青峰闻言,斟酌着道:“还得再观察观察。” 尽管这样,宋母仍旧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揽住姜行的肩膀用力拍了拍,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情通过这种途径传达给他:“听到了吗阿行,李医生说还要再观察!” 什么是绝处逢生?这就是绝处逢生! 宋母万万没想到来医院会得了这么一个好消息,早知道还磨叽什么啊,到家当天就把他押过来了。别的不说,起码能多高兴两天。 惊喜来得太突然,姜行还晕乎乎地回不过神来。听到自己的名字,机械地转过头,眼神还是直的。 宋元淮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之前他在生意场上也跟姜行打过交道,见到的无一不是他从容淡定的精英模样。还曾在背地里跟好友感慨过,姜建设那个缺德货倒是生了个好儿子,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呆呼呼的一面。 就……挺可爱的。 这个时候,宋元淮才有了点自己多了个小弟的真实感。 他弯腰将宋母不小心碰到地上的包捡起来,趁机撸了一把姜行的脑袋:“恭喜啊阿行,这是好事,等下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咱们去外面好好庆祝庆祝。” 说完,冲他挤了挤眼睛:“抢了一颗糖,还你一顿饭,怎么样,大哥够意思吧。” 连向来严肃的宋父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对,让你大哥请客,他有钱。” 唯独宋元洲懵懵的听不太懂,不过却一直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在这个彷徨又兴奋的时刻,坚定地给了他走下去的力量。 姜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每个人脸上都是实实在在的高兴,为了他而高兴。 那一瞬间,医院好似再不是悲伤的告别之地,而是新生的开始。他垂眸,诊室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微风吹起那张诊断报告的一角,恰好遮住了下面的结论。 姜行弯了弯唇,没有推拒也没有考虑其他人,诚实道:“我想吃火锅。” 之前因为生病还有姜家的糟心事,他一直不怎么有胃口,对付对付就是一顿,连自己吃了什么都记不住。如今病情出现了转机,他忽然就馋了,想吃点下饭的东西。 这么一个冷冷淡淡、看起来来阵仙风就能直接飞升的人,居然是个重口味吗? 宋元淮错愕。不过他喜欢,当即拍板定下:“行,那就去吃火锅。” 全世界都没有能治愈渐冻症的特效药,何况姜行现在还没办法百分百确定。李医生最后给的建议是吃药控制外加密切观察,一旦出现减轻或加重的情况立马来医院。 离开的时候,所有人的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这阵子,姜行的病就像是压在宋家人心上的大石头,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如今这块石头终于出现了一条缝,有被撬开的可能。 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足以让人高兴了。 宋元淮问过朋友之后,找了家口碑好的老店,一家人痛痛快快吃了一顿,直到身上的衣服快腌入味了,这才开车回家。 宋父好不容易空出一天时间,当然不会浪费。把公司紧急需要处理的事丢给宋元淮,自己优哉游哉地陪着宋母去影音室看电影了。 忽然被加了工作又围观了一场中老年爱情故事的宋元淮:“……” 合着就逮着他一只羊薅是吧。 有心为自己争取一句,但对上自家老父亲警告的眼神,到底没敢,任命地拎着电脑上楼了。 进门之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回头看向走在后面的姜行和宋元洲:“阿行,诊断报告的事你心里要有个数。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一家人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姜行也不是傻的,尽管李医生没直接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诊断报告可能有问题。 他之前做检查的是本市很有名的一家私立医院,找的也是神经科的主任。结果就出了这么一份错漏百出的玩意,没问题才有鬼了。 “我知道的,谢谢大哥。” “客气。” 姜家的龌龊宋元淮也知道,因此只提醒了一句没有多说,一切交给姜行自己处理。这么多年在那个家混得如鱼得水,还将公司紧紧抓在自己手里,怎么可能没点手段。 姜行冲他点点头,回到卧室后先去洗了个澡,顺便理了下接下来要做的事,这才打给了赵青松。 赵青松正在处理新公司的事,老板因病休假,他这个大管家当然要顶上,忙得跟陀螺似的。忽然接到姜行的电话有些意外:“老板?” 姜行说:“帮我查一下安和医院神经内科主任邓春磊医生。” “啊。”赵青松楞了一下,下意识道,“查哪方面?他擅长的手术吗?” 他知道姜行得了渐冻症的事,先入为主地以为他是想找个权威医生看病。 “不,查人际关系。”姜行打开电脑,边仔细浏览邓春磊百科里的信息,边回答他的话,“重点看看他和姜建设有没有关系。” 姜建设…… 赵青松嘴角抽了抽,他们家老板现在已经连掩饰一下都不屑了吗,爸都不叫了。也是,要是得绝症的是他,他也放飞自我。 “收到。”赵青松摇头抛掉脑子里无关的想法,在笔记本上重点给“邓春磊”三个字画了个圈,心里里已经有了大致安排,“我马上去查,今天之内给您回信。” “OK。”赵青松的办事能力姜行的信得过,没再多交代什么,挂了电话继续看百科。 上面的内容很详细,有他从小到大的学习和工作经历,看不出丝毫和姜建设的联系。两人的老家学校也一南一北,八竿子都打不着。 难道自己猜错了? 姜行思忖着点了点桌面,同一种病不同医生有不同的判断也是正常的,况且他妈有渐冻症,他目前的发病症状也和渐冻症类似,有经验的医生据此直接下结论貌似很合理。 要不再找个医生问问?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就被姜行否决了。 算了没必要,李医生已经是这方面的权威,还是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赵青松不愧是干掉一众竞争对手、成功在总助位置上呆了三年的人,不到一下午就给姜行回了电话:“老板,具体资料发你邮箱了。不过根据目前的查证结果,邓春磊和姜……” 他习惯性地想说姜总,但临到头又改了口:“和姜建设没关系,二人从没有过接触。邓春磊这个人的风评也很好,他没结婚没孩子,一心扑在学术上,从来不关心其他事。”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几年前还见义勇为救过一个溺水的初中生,上过报纸得过表彰。” 听起来是个很纯粹的人。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想证明那份诊断报告有问题了,姜行总觉得哪里不对。 电话那边静悄悄的,赵青松知道他在思考,也没有出声催促,只耐心等着。 半晌,那边传来姜行平静的声音:“再查,事无巨细地查。这次不急,慢慢挖,能挖多深就挖多深。” 渐冻症是大病,像李医生说的,哪怕证据再多,医生下结论的时候也会谨慎再谨慎。他不信邓春磊一个视医学为生命的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好的。”赵青松麻利地应了,又汇报了一下公司这几天的业务,挂了电话去忙自己的事了。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姜行揉了揉有些低太久而有些酸痛的脖颈,这才发现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听见宋元洲的声音。 不过短短几天而已,习惯了他在身边,习惯了抬眼就能看到他,那一瞬间姜行心里竟有些慌,下意识喊了一声:“宋元洲。” 没有回应。 姜行蹭的一下站起来。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落日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温柔地洒进来,落到身后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个发光体。 姜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恼,他走过去,没好气道:“干什么呢,叫你也……” 姜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怔怔地看着平板页面,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关于渐冻症的知识。 只会画画的、小蜗牛一样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宋元洲,在知道了他的病后,放下了最爱的画笔,默默忍着所有不适,第一次主动向外面伸出了他的小触角。 12 宋元洲个子高,哪怕在家处于最放松的状态也没瘫着。腰背挺得笔直,两条长腿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仪态非常好。 他垂眸专注地看着平板,连姜行站到他身后都没发现。 屏幕上的资料里有很多专业名词,看得出他读得非常吃力,每一页停留的时间都很长,还经常在旁边做笔记。 有些普通人扫一眼就能理解的口水话,对他来说却难于登天。但他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放弃,不懂就一笔一笔记下来,字里行间都是非要啃下来不可的决心。 姜行怔怔地看着他,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注入胸腔,将空荡荡的心房填得满满当当的。 因为长了张好脸,从小到大追他的人很多。鲜花、手工饼干、奢侈品……他收过各种各样的礼物。可那些挖空心思的、让人羡慕的、贵的,通通比不上此时此刻宋元洲低头的一个侧影。 风从窗口吹入,夹杂着一点淡淡的樱花香,是春天的味道。 姜行慢慢蹲下去,把头靠在了宋元洲腿上。 没生病之前,他有太多事要做,不会将眼神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可生病之后,他真的无法抵抗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好。 宋元洲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的资料上,这种完全超出技能点的东西,对他来说简直是地狱模式。 肌肉活检是什么?运动神经元又是什么?向来在漫画界无往不利、从没有过创作瓶颈的宋大漫画家,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头秃的滋味。 不过为了阿行,没什么不可以克服。宋元洲打开刚刚关掉的记录页面,正要去摸电子笔,腿上忽然传来了一点轻微的压力。 什么东西?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望过去。 姜行流畅精致的侧脸霎时映入眼帘,在阳光下有一种暖绒绒的质感,柔软又可爱。宋元洲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仿佛身上忽然跳上来一只漂亮又警惕的流浪猫,动也不敢动,只敢站在原地默默等他主动靠近。 察觉到脸下肌肉的僵硬,姜行抬起头,正对上了宋元洲瞪得溜圆的双眼。 “阿、阿行。”宋元洲结巴着叫他的名字,想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会靠在他腿上,然而一切疑问在看到那双微红的眼睛时都消失了。 心脏仿佛被尖锐的针狠狠刺了一下,疼得他瞳孔都缩了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他不想让阿行哭,可他没有做到。 “阿行。”宋元洲慌张地扔掉平板,蹲下来捧起他的脸,“你为什么哭?” 对飞跃的员工来说,姜行是他们的老板,他们敬他也怕他;对姜建设来说,姜行是个不孝的逆子,存在即是错误;对宋家其他人来说,姜行是宋元洲喜欢的人,他们爱屋及乌。 独独对宋元洲来说,从见到的第一眼开始,姜行就是他的整个世界,是他喜怒哀乐的寄托。 被这么直白的挑明,姜行脸上有点挂不住,下意识想糊弄过去。然而看到眼前人脸上真切的关心,到了嘴边的话又鬼使神差地咽了下去,变成了:“没什么。” 宋元洲却没有相信。 “是因为生病吗?”他伸手揽住姜行的肩膀,将他整个的按进自己怀里,“不怕不怕,有我在。” 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姜行忍不住笑了:“宋元洲,你哄孩子呢。” “没有。”宋元洲一本正经地反驳,“我在哄你。” 小孩子都很烦的,他很讨厌,才不会去哄。 “我小时候也生过病,很严重。”宋元洲其实是个特别自我的人,姜行没来的时候,他可以把自己关在画室,整整一个月不说话。可这会儿,他却绞尽脑汁想着安慰人的话。好像这样一直絮絮叨叨的,就能赶走姜行所有的坏情绪。 “住了一个月的院,不能吃正常饭菜,只能喝粥,后来就好了。”他笨拙地拍了拍姜行的背,小声道,“没关系的,我们慢慢治,不要担心,好吗。” 宋元洲身上有股很淡的肥皂香,跟他这个人一样,清清爽爽的。姜行轻轻吸了口气,说:“不是,我只是有点高兴。” 宋元洲一愣:“高兴也会哭吗?” “当然。”姜行身体后仰,放任自己躺在柔软的地毯上,强调,“而且我也没有哭。”他只是有点感动,仅此而已。 是这样吗? 宋元洲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好似一个严格的法官,在通过细节判断他有没有说谎。姜行闭上眼睛,任由他看。 夕阳的余晖洒进屋里,暖洋洋的很舒服。他弯弯唇角,翻了个身让自己完全躺进了阳光里。 宋元洲这才确定他是真的没有在难过,揉了揉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痒的脸颊,躺到了他身边。 屋子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气氛却并不尴尬,只有淡淡的温馨。 过了一会儿,宋元洲忽然开口叫姜行的名字:“阿行。” “嗯。”姜行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宋元洲说:“你下次高兴的时候可以不要哭吗?” “嗯?”姜行疑惑地看着他。 宋元洲认真道:“我不想看你掉眼泪。” 桌面上的书页被吹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半晌,风中传来姜行轻轻的声音:“嗯。” 两人没躺多久,阿姨就敲门叫他们吃晚饭了。 宋父宋母已经到了,正边吃边聊下午看的电影,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见到姜行,极力给他安利:“阿行有时间也可以看看,非常有教育意义。” 姜行好久没看电影了,刚好最近养病无事可做,正要点头答应,旁边的宋元淮就插了一句:“得了吧,那电影讲的是知青下乡。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沉重得不行。只有他们七零后爱看,不是我们九零后的菜。” 宋母:“……” 宋母一勺子敲过去,第一万次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把胎盘扔了,留下这么个糟心玩意:“我跟你说话了吗?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宋家餐具质量很好,勺子沉甸甸的,敲在脑袋上的滋味相当酸爽。宋元淮疼得一个哆嗦,这可真是亲妈:“干什么打我,实话还不让……” 剩下几个字没说出来,就被宋父一个锋利的眼刀子削了回去。 干什么?不知道女人的年龄不能提吗?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不纯纯找揍。 宋元淮也意识到了这点,像是在底下开小差被老师发现的高中生,瞬间蔫了。麻利扒完了碗里的饭,椅子一推就要上楼。 走了几步,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回头对姜行道:“前段时间出的那个叫《念念不忘》的电影挺好的,你要是想看可以试试这部。” 说完,隐秘地给了宋元洲一个“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的眼神。 宋元洲:“?” 宋元洲完全看不懂他的暗示,冷漠地移开了眼。 宋元淮:“……” 这糟心的弟弟!连他在传授追人技巧都不知道。情侣的感情不都是那么加深的吗?看看电影、拉拉小手、再亲个小嘴,黏糊着黏糊着就分不开了。 算了,不领情拉倒。他一个单身狗散操心这些做什么!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还是上楼继续工作赚钱养家吧。 这名字听着就是爱情片,姜行本来不想看的。他实在怕了那些你爱我、我爱他、他又爱她的狗血剧情,宁愿看些无脑爽的。 但再一想,既然能被宋元淮极力推荐,那肯定有可取之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试试看。 于是洗漱后,姜行破天荒没有直接睡觉。而是把靠枕放好,倚在床头打开了平板。 一整套动作做下来十分丝滑,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原来他在宋家这么放松的吗?姜行笑笑,也算好事了,犯懒总比一直绷着神经强。 片头曲放到一半,身边的床往下陷了馅,不用看就知道是宋元洲。 清凉的牙膏味传入鼻端,姜行诧异地转过头:“你也想看?”据他所知,宋元洲好像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嗯。”宋元洲似模似样地点了点头。 至于到底是想看电影,还是想呆在姜行身边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行吧。”姜行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了点地方。 宋元洲顺势坐到他旁边,跟他紧紧挨在一起。 姜行仿佛没注意到一般,目光一直凝在屏幕上。于是,宋元洲的胆子越发大了。昨天还只敢把两床被子交叠一个巴掌的面积,这会儿扯来扯去,一不小心就变成三分之一了。 他的小动作实在太明显,姜行想装看不见都难,扭头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宋元洲不看他,抬手指了指平板,拙劣地转移话题:“电影开始了。” 谁说他傻了? 姜行扶额,这小心思一个接一个的,简直让人应接不暇。 不过倒也没说错,电影确实开始了。反正他也是逗逗他,没想让他把被子抽-回去,便不再理会,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屏幕上。 旁边,一直提着心的宋元洲悄悄松了口气。 他看看姜行,又看看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被子,已经三分之一了!马上就会是二分之一甚至全部,那睡一个被窝会远吗? 宋元洲越想越开心,自己窝在那里偷偷乐了。 宋元淮还真没瞎推荐,电影拍得确实不错。讲的是一个青梅竹马破镜重圆的故事,主线温馨,没有什么狗血剧情,造成男女主分开的误会也合情合理。 姜行看着看着就沉浸在其中了,也就没注意到,身边的宋元洲大部分眼神都在他身上,只偶尔才会分出些许给屏幕。 电影放到后半部分,节奏终于缓了下来。男女主复合,天公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男主借此送女主回家。 导演可能是拍偶像剧出身的,拍摄的场景非常唯美。饶是姜行一个大男人,也忍不住赞了句:“还挺浪漫。” 宋元洲闻言立马朝平板看过去,虽然他不太懂什么叫浪漫,但阿行说好的都记下来就对了。 画面到这里一派和谐,姜行也就没什么防备,继续顺着看了下去。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不过喝口水的功夫,再垂眸时男女主已经抱着啃到了一起。 姜行:“……” 不是,这么突然的吗? 按理说,二十五岁的人了,和他同龄的不少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看个接吻不至于大惊小怪的。但坏就坏在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跟宋元洲在一起。 夜晚、一张床、一个有好感的男人,要素都齐活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姜行喉结不自在地动了动,正要不动声色地关掉app,右手就被握住了。 “怎么了?”他心脏一跳,想把手抽回去。奈何力气没宋元洲大,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不得不出声询问。 宋元洲:“他们是在接吻吗?” 姜行:“……” 直白可真是把双刃剑,以前他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无奈,他强忍尴尬“嗯”了一声。 本以为这就算过去了,谁知下一秒,宋元洲又问:“他们为什么接吻?” 姜行:“???” 姜行头顶顿时冒出一排问号,这是把自己当百科全书了?不过仍旧好好回答了:“因为他们是男女朋友,自然能接吻。” “哦 ,”宋元洲顿了顿,缓缓转向姜行,然后说,“我们结婚了。” 姜行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确实结婚了,然后呢?跟电影有什么关系? 直到宋元洲拉开床头柜,拿出里面的小红本,似单纯似无辜地看着他:“那阿行,我能吻你吗?” 姜行:“……” 13 感情他饶了一大圈、还特意把结婚证拿出来就是为了这? 不是,姜行震惊地看着宋元洲。 到底谁说他傻了啊!瞅瞅这丝滑又完美的套路,简直吊打一群自诩聪明的钢铁直男。 平板上的电影还在继续,背景音乐从欢快活泼变成了低沉舒缓。姜行不经意往下瞥了一眼,顿时一个激灵,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掉了APP。 男女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床上,他甚至瞄到了男主若隐若现的腹肌。不得不说,能被搬上大荧幕当做卖点,还是有点东西的。 不过他自己看看就好,可千万不能被宋元洲发现。倒不是不喜欢他看别人身体什么的,大男人家家的没有那么小心眼,实在是怕了他学以致用的速度! 平板霎时暗了下去,姜行下意识看了宋元洲一眼。感觉他应该没注意到刚刚那一幕,情不自禁松了口气。 夜晚最容易滋生暧-昧。 在宋家呆了几天,姜行早不像最开始那样浑身长满了尖刺。此时他倚靠在床头,刚吹过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睡衣最上面一颗扣子没有扣上,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和形状漂亮的锁骨。整个人半陷在柔软的鹅绒被中,色-气而撩人。 宋元洲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盯着他温润的唇,眸光逐渐滚-烫。 原来接吻是这样的,比牵手和拥抱更加紧密。他不想看电影里亲,他只想亲阿行。 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了几下,宋元洲按住姜行的肩膀,微重的呼吸打在他脸侧:“我想亲你,可以吗阿行?” 姜行第一次知道原来目光是有温度的,如有实质地凝在自己脸上,烫得他脸皮都有些发热。 “不可以。”姜行仿佛被什么大型凶兽盯上一般,瞬间头皮发麻。他急急喘了口气,身体后仰,错开了跟宋元洲的位置,重复了一遍,“不可以。” 宋元洲胸口起伏,里面仿佛有岩浆在翻滚,烧得他燥-热-难耐,几乎无法思考。过了半晌才勉强理解姜行的话。 “为什么?”他委屈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看着那两片近在咫尺的薄唇,很想不管不顾地低下头。又怕姜行生气,只能拼命忍耐。 但脑袋却越凑越近,鼻尖几乎抵在了他脸上。 “我只亲一下,好吗阿行。”宋元洲讨好地撞了撞姜行额头,像一只撒娇的大狗,贴心地为他扫除后顾之忧,“不会把你压到床上的。” 姜行:“……” 姜行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 “我看到了。”宋元洲摸索着找到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低声喃喃,“我不会亲得像那个人那么凶,你不要害怕。” 这是凶不凶的事吗? 姜行神色复杂,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懊恼到底让他看到了,还是该庆幸他不懂那段是怎么回事。 “那也不行。”这个姿势实在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可能擦-枪-走-火,到时候就不是亲几下能解决的了。姜行也是男人,当然了解男人,有些事根本不需要学,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克制着紊乱的呼吸,试图转移话题:“你不是想跟我一起溜闪电吗?现在都十点多了,该睡觉了,不然明天早上起不来。” 宋元洲丝毫不为所动:“那是之前的愿望。”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按着姜行的唇瓣,声音沙哑,“现在我只想亲你。” 他指尖滚烫,仿佛带着电流,激得姜行一个战栗,腰瞬间软了。 可姜行到底还是姜行,哪怕这个时候仍旧保持着几分理智。他抓着宋元洲的胳膊用力往外推了推,让他离自己稍远了些:“愿望要一个个实现,不能三级跳。” 宋元洲听不懂什么三级跳不三级跳,却明白这是拒绝。他看着床上那个存在感十分强的小红本,又一次强调:“我们结婚了。” 姜行有些头疼,试图跟他解释:“我们的结婚和别人的结婚不一样……”剩下的话在看到宋元洲陡然耷拉下去的耳朵时自动消了音。 “……你怎么了?”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一副受了很大打击的模样? 宋元洲沉默着没回应。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只有两人藏都藏不住的呼吸声。 良久,宋元洲才垂着头道:“为什么不一样?因为我不是正常人吗?” 声音不大,几乎像是耳语,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听到。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姜行心上。他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愧疚地补充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结婚要比别人快很多。” “才没有。”宋元洲低低地反驳了一句,明显不信他的说辞,“我们领证用了十五分三十九秒,前面两人只用了十三分五十六秒。” 姜行:“……” 该怎么跟他解释,他说的快是指没有恋爱磨合这个过程,而不是领证的速度?但—— 看着宋元洲低垂的睫毛,姜行叹了口气。 算了,真要从头说一整晚都说不完。而且以他的脑回路,说不定还无法理解。亲就亲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他压根不可能知道舌吻、法式深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概只会轻轻碰一下,就当是朋友间的问候了。 问题不大。 想到这里,姜行拉了拉宋元洲的手腕,叫了一声:“宋元洲。” 宋元洲持续em,没有回答。 “你……”姜行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脸,“你还要不要亲……”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眼前骤然一黑。下一秒,宋元洲就像是丛林中潜伏已久、终于等到最佳捕猎时机的花豹,低头猛地堵住了他的嘴。 不同于想象中的蜻蜓点水,他亲得又凶又用力。因为生疏牙齿时不时嗑到姜行的嘴唇,带来细微的疼痛与酥-麻,几乎要把他吞吃入腹。 白色的鹅绒被在两人中间挤来挤去,混乱中不知道被谁踢到了床下。姜行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被宋元洲按住重新拖了回来。 屋子里的温度越升越高,连空气仿佛都要灼烧起来。 “好了……”姜行趁着宋元洲换气的间隙,艰难地别过脸,用手隔开了他,“宋元洲,我说好了。” 这哪里是什么小可怜,分明就是大尾巴狼! 姜行伸手挡住脸,剧烈地喘-息,用亲身经历再一次证明了两句哲理名言:千万不能同情男人、也不能相信男人。 接吻的滋味实在太美妙,几乎让宋元洲上瘾。他眨也不眨地盯着姜行湿润的、被咬出牙印的唇瓣,无法控制地再次低下了头。 “够了啊。”姜行抓着他后脑的头发,强硬地阻止了他进一步动作,警告道,“你别得寸进尺。” 宋元洲抿了抿唇,恋恋不舍的目光在姜行唇上扫了一遍又一遍,直将他看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顿了顿,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姜行听:“我还没亲完。” 姜行:“???” 姜行很想问一句这都不算亲完,那亲完是什么样。但碍于这是个危险话题,到底没开口。 床头柜上的闹钟滴答滴答响了起来,十点半到了,是宋元洲之前定的最晚睡觉时间。 姜行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起身按灭了小夜灯。 刚刚荷尔蒙上头,什么都抛到了脑后,身体完全由肾上腺素支配。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才发现有多出格。 来宋家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要跟宋元洲发生点什么。虽然领了证,但也没当回事儿。然而现在……听着耳边那仍旧不均匀的呼吸声,姜行闭了闭眼,一切都失控了。 “阿行。”宋元洲一点点蛄蛹到他身边,期期艾艾地问道,“我刚刚咬痛你了吗?” 搁这复盘呢,姜行精准地推开他凑过来的脸,没说话。 刚刚吃了一颗甜枣,宋元洲丝毫没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说了下去:“对不起,我不太会,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姜行:“……” 练什么练,这次是意外,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 “闭嘴。” 宋元洲立马听话地闭上了嘴,不过很快又开口道:“我再说最后一句可以吗,阿行。” 姜行本来想说不可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什么?” 宋元洲:“我们明天能再亲一次吗?” 姜行:“……” 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睡觉!” “哦。”敏锐地察觉到姜行口气不好,宋元洲裹紧自己的小被子,没再继续问。不过彻底睡过去的前一秒还在想,阿行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姜行当然没有答应,他的病是个定时炸-弹。在拿到确切的结果之前,他不想拖任何人下水。于是接下来几天,他都在有意无意地躲着宋元洲。 不说宋元洲,连宋母都看出来了。 “老宋,”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宋父,悄悄跟他咬耳朵,“你看老二,忙前忙后围着阿行打转的样子像不像小狗?” 宋父:“……” 饶是宋父身经百战也有些语塞:“有你这么说儿子的吗?”偷偷往斜前方瞄了瞄,别说,那姿态不说跟闪电一模一样,简直毫无差别。 “他俩是不是吵架了?”宋母倒不是单纯地看热闹,而是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没办法,自家儿子情况特殊,当妈的可不得多注意。 “不知道。”宋父奉行放养政策,对小辈的事不怎么关心。 “我怕元洲惹阿行生气。”宋母叹了口气,想起宋元洲犯病时死不吭声的模样就有些发愁。 “别瞎操心了,”宋父给她递了杯茶,有些无奈,“阿行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他们的问题他们自己会解决。你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多注意阿行后妈那里。听说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外面说阿行白眼狼、不孝顺,都传到我耳朵里了。” “什么?”宋母闻言,立马被激起了斗志。她撸起袖子,一副护崽的老母鸡模样,“敢这么说我儿子,当我赵如兰是死的吗?!你等着,今天不把这女人脸皮撕下一层算我输!” 一个不知道被多少男人包过的坐台女罢了,以为过去十几年就没人知道她的黑历史了?呵!天真。 当然,她不是提倡什么从一而终,她只是平等地看不起一切插足别人家庭的男人女人。 宋母风风火火地去收拾姜建设小老婆了,宋父喝完手里的茶,瞅着前方那两道一高一矮、却又无比和谐的身影,欣慰地笑了。 二儿子成家了,小两口相处得也不错,现在只剩下大儿子了。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集中解决这个问题。 正在公司卷生卷死的宋元淮:“……” 莫名觉得后背一凉。 姜行不知道宋父宋母背地里的这场谈话,也不知道宋母为了给他出头跟他后妈杠上了。吃过晚饭遛完闪电,他正要去卫生间洗漱,就接到了赵青松的电话。 对邓春磊的调查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但始终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淡定如姜行,也禁不住怀疑自己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边开电脑边按下了接听。 “老板,新的资料发你邮箱了。”赵青松知道姜行不爱听废话,开门见山道,“没查到邓春磊跟姜家人有过接触,求学工作方面也一切正常,不过多了一点……” 他顿了顿,虽然觉得这条消息没什么用,仍旧本着事无巨细的原则继续道:“邓春磊不是之前调查的海市人,他的老家在台乡,是一岁多的时候搬走的。” 真没有过接触么?不应该啊。 姜行蹙眉,正思索着,冷不丁听到两个字:台乡。 台乡、台乡……这个地名太耳熟了,他肯定听过。在哪里呢? 电视里?不对。生意场上?也不对…… 耳边,赵青松还在道:“另外,姜铭今天来橙果了。说想见你,被前台拦住了。” 那就是个被他后妈养废了的二世祖,干啥啥不是,吃啥啥不剩。姜行正想跟赵青松说不用理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了起来。 他知道台乡为什么耳熟了!因为他后妈就是台乡人! 第 14 章 014 《小傻子》by百户千灯 首发。 第十四章 傅斯岸讲得没错,舒白秋没说完的后半句,正是这些。 当年舒雨巷遭逢变故,舒老爷子去世后,彩石轩更是趁火打劫,恶意以低价强行收购了不少玉石珍品。 现在彩石轩引以为傲的十大镇店之宝中,就有不止一件,都曾是舒雨巷的珍藏。 只是,舒白秋不清楚。 傅先生怎么会知道这些? 舒白秋被发顶的手掌揉得微微怔愣,他张了张唇,正想说什么,却没能出声。 因为倏然间,傅斯岸的手落了下来,温热有力的手背掩住了舒白秋的唇。 男人的目光也望向了门外。 有人要进来了吗? 舒白秋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注意力被转移,乖乖地没有出声。 少年体温微凉,略显薄白的唇瓣比脸颊的触感更软。唇肉贴在劲瘦有力的手背上,被微微压陷下一点柔软至极的弧度。 好似再亲昵不过地裹住了手上怦然突跳的筋络血管。 傅斯岸的气息几不可察地停了一瞬。 几秒后,他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没多久,房门果然被推开,潘连走了进来。 “哎呦,不巧,市里今天就要来人看展会的进度,我可能得先去接待一下。” 潘连搓了搓手,又叫了另一个经理进来。 “这样,让小刘陪着,你们在这儿随便逛!” “不用劳烦,我也该回医院那边了,多谢潘叔款待。” 傅斯岸自然不会真的在这儿久待,找了个傅老爷子的借口,便礼貌告别。 “行,那我也不强留你们了,替我向老爷子问个好。” 潘连说着,又叫人进来,将三件贺礼的防护罩拆除,打包放进礼盒中。 潘连先离开,彩石轩的人也很快带着三个装好了礼物的礼盒回来。 “这三件宝贝,还请您过一下眼。” 刘经理笑呵呵道,像是怕客人不好意思,他还主动介绍。 “这是我们彩石轩的规定,一定让客人确认安心。” 经理还退后半步,示意客人请便,举止体贴,且态度自信。 “这也是我们彩石轩能走到今天的底气。” 三个礼盒都被递到了傅斯岸的手边。 一般像这种客套场面,也不会有人细看为难。 只不过,傅斯岸并没有大略扫一眼就直接点头。 他反而将三个礼盒一一递给了身侧的舒白秋。 舒白秋原本在安安静静地假装摆件,见东西递过来,也略微有些意外。 不过傅先生这么做,舒白秋也就配合着,和人一起逐个看过了一遍。 东西的确没什么问题,翡石对佩和墨翡方牌都是原件。 这两 个原本也不算什么难得的珍品,只不过近年来翡价飞涨,连之前少有人问的墨翡都能被炒出高价,这两件贺礼目前的市价也算是可观。 而最为珍稀的那件南红,也同舒白秋的记忆别无一致,细节都一模一样。 舒白秋的目光不由得多停留了一秒。 他太久没见过爷爷的作品了。 舒白秋今天戴了针织袖套,大半指节都被柔软的羊绒护住,只露出一点白皙细长的指尖。 少见的,他没有抵触直接碰触,而是指尖微动,轻而又轻地触在了南红的表面。 少年碰得极小心,只在池潭边的花瓣上蜻蜓点水地一下抚过。 像微风拂过舒展的花尖。 但轻浅地碰到了这一下,舒白秋的指尖却微微一顿。 面上,少年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他照常将第三个礼盒也递还给了傅斯岸,还抬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的经理正在吩咐人去找提袋。 见经理没看往这边,舒白秋微微倾身,靠近了身侧的傅斯岸,轻声想和人说什么。 但少年还没开口,一旁的刘经理突然凑近,笑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舒白秋还未反应,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穿过腰侧,揽进了薄香幽淡的怀抱中。 低冷的声音在少年头顶响起。 “他不喜欢别人突然靠近。” 傅斯岸抬眼,冷淡问。 “站远点可以吗?” 经理顿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傅斯岸会先发制人。 男人的口吻听着礼貌,却已然透出了明显的不虞。 还透着莫名的威慑力,压人屏息。 “抱歉,抱歉。”刘经理赔笑后退,“是我唐突了。” 舒白秋埋靠在傅斯岸的怀里,听着退开了距离的经理连声赔不是,又找补着缓和气氛。 他仍被男人的手臂圈揽着,没需要抬头去应对。 少年的长睫很轻地动了动,睫毛尖簌簌地蹭在对方立挺的领带上。 他的颊侧刚才还轻轻硌过男人的领带夹,落下一小片金属的微凉。 不过旋即,舒白秋就垂眼看了看。 圈在他腰侧的修长大手曲起指节,漫不经意似的轻碰了一下舒白秋的腕侧袖套。 舒白秋微微抿唇,淡粉的薄唇被压出一抹软陷。 他的指尖动了动,手掌隔着袖套贴靠在傅斯岸的手上,裸白的指尖轻而小心地探碰进了男人的衣袖中。 舒白秋读懂了傅斯岸的示意。 他很小幅度地,一笔一划,在傅先生的手背上写下了刚刚想讲的内容。 【03假】 那件南红贺礼是假的。 彩石轩趁去掉防尘罩时掉包了物品,现在送出的只是一件赝品。 舒白秋是在人手背盲写,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写清楚。 不过很快,就有一点力度隔着袖套在少年的掌心划过了 一下。 是傅斯岸弯指,用指节回应,示意了解。 舒白秋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指尖的点点虚麻。 他太久没这样主动碰过谁,尤其是直接贴触别人的皮肤,过分敏.感的指腹都生出了微许的本能反应。 傅先生的手背温热紧实,相比舒白秋的指尖有些灼.烫。舒白秋描划时还碰过男人腕侧的青筋,指腹清晰感知到了皮下血管的有力搏跳。 这对舒白秋来说,都是太过分明的陌生体验。 而且虽然舒白秋没有抬头,但他能感觉到,那个刘经理的目光似乎还若有若无地盯着他。 被注意到了吗……? 紧接着,会客室房门突然被推开,潘连爽朗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 “对了,这儿还有三张鉴定证书,要一起给你们的。” 潘连的口吻依旧热情,并无异状。 舒白秋却因为他的去而复返,脊背微僵。 不是说去接待客人了吗? 舒白秋没动,他大半张脸还埋在傅斯岸的怀里,只有露出的一小片侧颊和薄白的耳垂,显出了几近透明的苍白感。 但下一秒,他微凉的掌间却传来了一阵稳而有力的暖热。 “手还觉得冷?” 头顶忽然响起低磁的询问声。 舒白秋的手被抱着他的傅斯岸隔着袖套握住,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中。 “冷就在我这儿暖一下。” 傅斯岸没再和彩石轩的人客套周旋,他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来,淡声向潘连示意。 “小秋累了,我先带他回去。留步。” 潘连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似乎惶惶然蜷缩在傅斯岸怀里的孱弱少年,咧开一个笑。 “好。” 轮椅被属下拎走,傅斯岸直接抱着人离开了。 潘连推辞过一句之后,也没真去送。看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潘连那满是横肉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虚浮的笑。 刘经理试探着问:“老板,您看……?” “看什么?”潘连哼笑,“不就是真傻了,虚的跟个小鸡崽似的,大声说话都能把他吓丢半条命。” “是是。”刘经理连声附和。 舒家这小儿子的表现,的确是怯懦呆愣的小傻子无疑了。 潘连又哼了一声:“看这个傅家老大能装多久。” 他看向窗外,会客室在一楼,能直接看到一层的出口。 傅斯岸的身形再度出现,怀里仍然还有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他居然当真一路抱着人走下了楼。 好像真把那个小傻子当宝贝似的,没肯丢。 *** 舒白秋被抱走,等到出了彩石轩,他就被傅斯岸换了一个姿势,从横抱变成了面对面的托抱。 这个姿势让少年能更轻松一点,可以自己把脸埋在对方的颈间,不需要应对旁人的视线。 但舒白秋其 实并没有放松多少。 他安静着,呼吸轻浅,反而在隐隐担忧。 自己认出假货的事……是不是不该暴露? 彩石轩的人或许并没有怀疑,毕竟那仿造的货品看起来的确天衣无缝,如果不是无意间伸手去碰,舒白秋第一眼也没有从外观上看出破绽。 但傅先生呢? 一直等到走出彩石轩,走到停车区。舒白秋也没听到傅斯岸开口问他,为什么确认那是假货。 明城今天大抵是降了温,室外的冷风吹得舒白秋耳尖生痛。 一片沉默的静寂里,舒白秋又忍不住在想。 这又会不会是傅先生设的局? 看自己是不是真傻,还是只在假装对翡石一窍不通? 没人说话,只有车门被打开的声音,舒白秋被抱放在车厢后排,男人也俯身进来,坐在了他的身侧。 汽车开始平稳行驶,就在舒白秋以为这周遭的安静会更久的持续下去之时,他的下颌微微一热。 傅斯岸伸手过来,长指捏住舒白秋的脸,将人转了过去。 “……” 傅斯岸皱眉。 舒白秋的脸颊冰凉。 少年气息低弱,唇色苍白,比披落的斗篷更显出纯粹的雪色。 他的鼻尖都没有多少薄粉,只有圆盈盈的眼睛点了抹颜色,润而碎亮。 好似也起了一场不安的薄雾。 傅斯岸低眸看他,很快松了手,转而把舒白秋斗篷的兜帽拉起来,给人戴好。 “还好吗?” 蓬松的长绒蹭在舒白秋的颊侧,让本就单薄孱弱的少年看起来更小了一点。 舒白秋点点头,示意没事。 他习惯性地想隐藏自己的状态,连目光都提前挪开了,安分地垂下去。 但头还没点到一半,舒白秋的下颌就被重新捏住了。 男人这次隔着脸颊两侧的兜帽捏住他,许是有了缓冲,力度都微微更明显了一分。 舒白秋微怔,就见对方低下头来,似是保持了刚刚在会客厅里防窃听的习惯,说话时还和会同他离得很近。 “脸色这么白。” 毛绒绒的帽檐遮住了舒白秋的视线,被圈限的视野里,他只能看到傅先生英俊无澜的眼睛,更明晰地感知到那靠得太近的镜框上的微微凉意。 男人的嗓音听不住情绪,只问他。 “——怕潘连,还是怕我?” 舒白秋一顿。 他没想到傅斯岸这么轻易将人看透,也没想到对方会这样直接地说破。 舒白秋本能地想摇头,不过还没等他回答,颊侧的力度就忽然挪开。 男人伸手过来,指腹很轻地在舒白秋鼻梁上蹭了一下。 温热而轻缓。 舒白秋微微睁圆了眼睛。 “……?” “有东西。” 傅斯岸淡声解释,指腹轻捻,给 舒白秋看指间的一根细软白绒。 舒白秋忽然被这话题分了心,又听男人开口。 “无论玉石、珠宝,我对这方面的生意都不感兴趣。” 傅斯岸转回了正题,嗓音并不冷硬。 “如果你对医科或者医疗制药产业有兴趣,可以找我。” 他看着舒白秋,说。 “术业有专攻。” 舒白秋的眸光动了动,雾津津的眼睛隐约变得明澈。 眼前人说的话听起来平淡寻常,却有着独属于他自己的底气。 舒白秋想起麻医生叫傅先生“老板”,那家保密严格的私立医院或许的确有傅斯岸的股权。 他又想起月榕庄的经理还曾专程前来致谢,说董事会主席的病多亏了傅先生给的药物,作为回报,傅先生早已是酒店的终身贵宾,在全球各地的月榕庄都享有VIC服务。 刚刚的话,傅斯岸也态度明朗,全无遮藏。 或许,他是真的只对医学感兴趣。 舒白秋想着,又听傅斯岸说。 “至于玉石,这是你的领域。” 舒白秋长睫轻动,抬眼看向对方。 男人也正平静坦然地看着他。 舒白秋常常看起来安静木然,实际上他却比旁人更为敏锐。 少年一直在竭力感知,规避风险。 他努力想活下去。 所以现下,舒白秋也听得出。 傅斯岸的话不是图谋,不是诱骗。 而是有着对舒白秋而言,极为陌生的信任。 ——“这是你的领域”。 至于为什么能认出假货的事,傅斯岸没问,但舒白秋隐约已经听懂了。 对方默认了这是他爷爷的藏品,他一定认识。 舒白秋很轻地点了点头。 傅斯岸并没有挪开视线,仍看着人。 舒白秋的面色薄白,唇畔的血色尚未恢复,一张脸蛋还是很像冰晶堆出的漂亮雪人。 但他的眼下脸颊却有一道薄红,不长,却色艳,被雪色肌肤衬得尤为显眼。 傅斯岸扫过两眼就发现,那是自己领带夹的长度。 少年刚刚被抱进怀里,颊侧不小心蹭到了那边。 傅斯岸的领带夹并不算尖锐,是最简洁低调的一字夹。 但舒白秋的皮肤薄而皙嫩。 实在太容易被留下印痕。 傅斯岸又看过两眼,道:“但诊疗也是我的领域。” 男人放轻了声音,并无威迫,只低声问。 “不要对医生隐瞒太多,好吗?” 舒白秋微怔。 这话说得坦然诚挚,没有人——至少在舒白秋这漫长的三年里,没有人曾这样对他讲。 舒白秋渐渐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在傅先生面前,没有像对其他人那般佯作哑声。 因为傅先生对他,只像对待一个普通人。 傅斯岸并没有把他当成傻子看待。 “嗯。”舒白秋点头,轻声,“谢谢先生。” 他和傅斯岸的距离依旧很近,点头的时候,脸颊还在动作间无意蹭到了男人的手指。 不过傅先生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收回手。 他的指腹反而像是更前一寸,蹭按在了舒白秋的唇畔。 舒白秋回神,眨了眨眼,就觉唇间被很轻地擦过一下。 男人似是在评判,阐述的嗓音依旧淡然。 “还这么凉。” 说完之后,傅斯岸才收回了手。 舒白秋想了想,认真解释:“刚刚吹了风……等下应该就没事了。” 傅斯岸原本在看他,闻言忽然抬起了一点视线。 墨沉的眼底,还有尚未藏下的笑意。 少年听了他的话,真的在认真回答。 “嗯。” 傅斯岸低眸,将怀中人的蓬软的兜帽稍稍理正。 他不吝夸奖与回应。 “那就好。” *** 从彩石轩回来的车程并不算短,不过为了预防疲惫与晕车,傅斯岸并未多问什么,只让舒白秋好好闭目养神。 直到回到月榕庄,回到温暖熟悉的空间,傅斯岸才重新问起了彩石轩的事。 “彩石轩是怎么低价从舒雨巷强购的藏品,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舒白秋蹙了蹙眉,说,“当时年纪小,我只记得十岁的时候,爷爷看一件高古玉的时候走了眼,赔了很多钱,导致家里的状况开始不好。” “那时候,彩石轩的人就找来了,压价收购了一些藏品。” 舒白秋将当年的事大致讲了一下,傅斯岸一听,就直觉舒爷爷被骗的事不太对劲。 虽说“神仙难断寸玉”,但以舒家的行事作风,理应不该是这种孤注一掷押上巨额赌注的冒进风格。 舒老爷子八成是被设了套。 不过在舒白秋面前,顾及少年心情,傅斯岸暂时先没有提起这个猜测。 “我十一岁的时候,爷爷染病去世,家里的店也关了,在爷爷的葬礼上,潘连还当面对我们讲……想收购舒雨巷。” 舒白秋说着,又蹙了蹙眉。 “但是后来他们具体收走了多少东西……我确实记不太清了。” “好。”傅斯岸点头。 外界的传闻都说舒家接连出事后,舒白秋经受过巨大打击,今天在彩石轩,潘连也曾对此事无意中提及。 或许,舒白秋的记忆的确受到过影响。 傅斯岸并没有勉强,反而道。 “多谢你帮忙。” 他清楚。 愿意和自己讲这些,对舒白秋来说已经足够多了。 “……?” 舒白秋听了,却略显茫然,他帮了什么忙? “你帮我发现了思路。” 傅斯岸道。 “彩石轩绝对有问题。” 傅斯岸翻过舒雨巷的资料,也知道从舒老爷子打眼到去世,中间的两年时间,舒雨巷已经行事低调,却还一直在被同行打压。 不过之前的信息收集重点都在舒白秋被收养之后,对前期尚没有那么详细。这是后续可以深挖的部分。 前事暂且不提,傅斯岸讲起了现在的彩石轩。 “看今天的情形,彩石轩应该是和傅记有私下合作,不然不可能送这么多贺礼。” 傅斯岸之前就知道傅山鹰夫妇要去挑选贺礼的事。上午,医院传来了消息,傅老爷子的情况不太好。傅斯岸清楚这种程度会下病危通知书,已经猜到了傅山鹰的行程肯定会被耽搁。 所以傅斯岸才利用许飞提前拦住了许云衣,换成了自己上门。 傅斯岸的本意是带舒白秋公开露面,于婚前宣告伴侣,顺便也看看彩石轩的目的。 结果,他不仅发现彩石轩的目的不纯,还察觉出,潘连对舒白秋的态度也不太对劲。 “他们或许不仅要私下合作,还有意要利用舒雨巷来做文章。” 傅斯岸道。 “而且,可能不只是打着舒雨巷的旗号来卖玉石这么简单。” 让各有企图的两方能这么轻易地达成合作,八成会有更明确的巨额利益。 “彩石轩备了三样贺礼,原本要傅家挑选一个,这应该是某种暗语,预示一种私下约定好的选择。” 只不过因为傅山鹰夫妇没来,反而是傅斯岸上门,彩石轩才换了方式,将三个全给了他。 “原本送一个,就只是结婚贺礼。现在彩石轩送了复数,按既往的规矩,傅山鹰应该会立刻回礼。” 傅斯岸解释得很明晰。 “这种回礼,也能表达一种选择。” 舒白秋听得有些意外。 傅先生似乎很了解生意,对这种行业内从不会摆到明面上来讲的隐秘规则都一眼看透。 而且他讲这么细,也没有瞒着舒白秋。 似是察觉了舒白秋的目光,傅斯岸看了看他,说。 “我做医疗行业,包括医药研发和器械核心材料。” 男人抬手碰了下眼镜,并指捏了一下自己高挺的鼻梁。 “那些行业里的人精,可比这烦多了。” 舒白秋眨了眨眼。 他听出这不是威迫或炫耀,反而透过只言片语,看出了一点傅先生真实的烦神与枯燥。 傅斯岸重回正题:“彩石轩送假货,可能是不想割肉送正品,觉得为了生意,傅记哪怕发现也不会撕破脸。” “也可能是他们对自己造假特别有信心,觉得不可能会被发现。” 他问舒白秋:“你觉得那件南红,其他人能看出是赝品么?” 舒白秋斟酌了一下,说:“我是看雕工发现的。” 虽然赝品的模仿极为相似,但真和假就是会有区分。 “这种人工作品,就算是3D打印,仿造得一模一样……也会有刻痕的区别。” 不过这点的前提,是基于舒白秋对雕刻与原作的了解。 “如果其他人,只看料子的话……这件南红的外表的确没什么破绽,手感也很近似真品。” 已经能造假到这种程度了么? 傅斯岸微忖。 这是个大问题,不过,也正是个突破点。 不论如何,彩石轩制假售假,都已是板上钉钉。 敢在贺礼时往外送,就代表着他们的这套把戏平日里早已玩熟了。 舒白秋最后道:“如果真要判断,可能需要送去机构做材质鉴定,才能确认。” 他说完,就见傅斯岸像是忽然被提醒了什么。 男人伸手,从贺礼的提袋中翻出了彩石轩最后赠送的那三张证书。 傅斯岸扫视了一遍,而在此时,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并未遮盖,屏幕上清晰显现出了来电的名字。 傅山鹰。 “我去处理一下。”傅斯岸起身,“你先去休息吧。” 舒白秋点头,外出大半天,少年的眉眼间的确有疲倦。 等他回卧室,傅斯岸才去了书房。 傅山鹰的电话响了太久,已经中断一回,但又打了过来。 傅斯岸接起来,就听傅山鹰直接问起了贺礼的事。 看样子,傅老爷子已经没什么大碍。 傅山鹰让傅斯岸把贺礼带回去,被傅斯岸直接拒绝了,说没空。 “我待会儿约个同城,闪送过去。” “不行!”傅山鹰不同意,“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让别人送?” 傅斯岸没给过月榕庄的详细地址,出于面子,傅山鹰也不想巴巴去儿子那里拿。 他出了个折中的主意:“你要是真没空,就让苏越去取。” 傅斯岸同意了:“可以。” 傅山鹰那边还有事,匆匆挂了电话。不过听得出,比起之前的恼羞气急,今天的通话,傅山鹰已经算是满意。 显然,他觉得,苏越已经得到了傅斯岸的认可。 毕竟苏越也曾是苏青的人。 傅斯岸的生母苏青在病重之前,一直是傅记的副总经理兼财务主管。 而在苏青去世之后,继任这些职务的人,就成了许云衣。 许云衣之前曾是傅山鹰的秘书,在和傅山鹰结婚、掌握财务大权之后,她就把苏青留下的人手全部踢出了傅记。 苏越原本也该离职,但傅记内部对许云衣的做法抱怨声实在太大,苏越最后就被当做现任管理大度的证明,留了下来。 不过,他还是从傅记的总店被发配到了分店。 之后,苏越还一路做到过分店店长。 也正是傅斯岸之前约他见面的那家北芒分店。 苏越做事的确还算是稳妥,他带着 保镖到约定地点来取走贺礼后不久,就向傅斯岸发了安稳送达的确认信息。 而且,半个多小时后,苏越还去而复返,专程来找了尚未离开的傅斯岸。 “傅少,傅董刚刚给彩石轩选了回礼,已经派保镖送过去了。” 苏越说着,还拿出了那件回礼的详细信息。 那是一只翡石耳瓶,虽然种水不算上佳,却是前朝的宫廷物件,不仅是翡石,更是古董,还保有了完整的宫廷落款。 论起当下的市价,这一件更抵得上彩石轩两件贺礼的价格。 苏越介绍得很详细,他说完就发现,傅少并没有意外的神情。 苏越正有揣度,就听傅斯岸说。 “有劳苏助告知。” 男人屈指点了下桌面,向桌边的金属罐略一示意。 “正好有些闲茶,不嫌弃的话,苏助拿着吧。” 他们约的这处见面地点是一座茶庄,会以茶为礼也正常。 苏越并未过分推辞,道谢收下茶罐后就先告辞了。 傅少拿东西给他,应该也算是暗示了接纳他的态度吧? 苏越想着,走出包厢后,他打开茶罐看了一眼,却倏然顿住。 茶罐没有封口,里面装的却是一个未拆封的茶包礼盒。 最关键的是。 这盒茶,居然是蒙顶黄芽。 苏越的孩子正值小升初,下学期就要择校,因为理想学校的名额太抢手,苏越不得不提前打探关系。 而他准备拜访的人,正巧喜好茶叶。 对方还是蜀城人,最爱的正是蒙顶黄芽。 苏越探听到这些消息就花了不少功夫,而且蒙顶黄芽又不像那些大热的名茶,只要花钱就能轻易地迅速买到。 尤其是高品质的礼茶,更难寻觅。 近日来,苏越找了不少渠道都一无所获。 就连眼下这家茶庄,苏越也特意来问过,确认了是没有的。 但傅斯岸送的这一罐,不仅是品质极好的新茶,需要以克重计价。 还是完好的礼盒装。 看见如此贵重的茶礼,苏越的第一反应是惊喜,但紧接着,冷汗就爬上了他的背脊。 ……这可能会是单纯的凑巧吗? 苏越这时才想起,无论是傅山鹰的回礼,还是自己特意前来的汇报。 傅斯岸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 如果不是巧合…… 难道这一切都在傅少的预料和安排之内吗? *** 苏越并没有为此事思考忐忑太久,因为紧接着,就出了更大的动静—— 彩石轩被查了。 有人实名举报,彩石轩所售玉石的鉴定证书作假。 他们在私开证书,伪造国标。 而且这条举报信息跳过了明城的翡石协会,直接送到了国家珠宝玉石行业协会那里。 消息曝光之后,通 知也是自上而下,责令明城的行业协会迅速清查。 这种虚假的鉴定证书,在业内其实也算是一种常见的造假手法。 但彩石轩的问题是,他们实在太过胆大包天了。 彩石轩的证书直接仿造了国家鉴定的证件模版来用,他们又提前打点过了省内的鉴定协会,让省协以国标不归他们管为由,平日里都是睁一只眼闭十双眼。 结果这事被捅到了国珠协,自然是一查一个准。 而彩石轩所面临的,还不止是业内的一次清查。 年内国家为了复苏旅游经济,推出了不少政策,近来更是在严查强制消费与虚假宣传。 作为知名的旅游城市,明城本就是被关注的重点。 彩石轩又一头撞在枪.口上,更是被直接当成了典型。 短短一天时间,就有诸多媒体闻讯而来,再加上视频号的跟风海量传播,相关舆论迅速发酵。 彩石轩在全国共有十六家分店,经此一事,连同总部在内,所有门店货品都被一一查验。 就连彩石轩花了不少费用,刚刚运营起来准备线上带货的官方账号,也被直播平台以违规为由,永久地封禁了。 苏越再度前去找傅斯岸时,后者刚从珠宝店内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孩。 一旁的保镖拿着装戒指的锦盒,苏越愣了一下,这时才反应过来。 傅少是刚刚选完结婚戒指。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密集,苏越一时间险些忘了周末要举行的婚礼。 但显然,傅少没忘。 还对这件事相当上心。 傅斯岸把怀里的人抱放进车里,自己却没有进去。 车门关好,傅斯岸单手按在车顶,微微倾身,对车窗内的少年说。 “按时吃饭,东西不用看那么急。” 舒白秋乖乖点头。 他的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今天没坐轮椅出来。只是在外站得久了,身体重心不自觉有些偏移,还是被敏锐的先生看了出来。 最后又被抱出了店。 少年侧身靠近车门,趴在车窗边,挥手和先生再见。 傅斯岸垂眼看他,看少年轻轻挥动的手。 天气渐冷,舒白秋今日戴着一双未分指的针织手套,绒绒可爱,轮廓圆得像小动物的柔软爪垫。 苏越在不远处等着,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虽然见过舒白秋的照片,真正看见本人的正脸时,却还是难以避免地被漂亮到惊了一瞬。 不过他更没想到的,却是傅斯岸与舒白秋的相处。 看着车边的傅斯岸,苏越甚至隐约有些怀疑。 傅少其实很想上手去捏一下。 不然怎么一直盯着人手套看? 傅斯岸又说了一句“早点休息”,才终于把车放行。 男人转过身来,身廓挺卓,面容俊冷,已经没有了那种让人恍惚以为是错觉的一瞬柔和。 “苏助。”傅斯岸看到了苏越,略一偏头,“上车谈。” 苏越跟着傅斯岸上了另一辆车,开车的是傅斯岸的随行助理。苏越坐在副驾驶,见傅少没有回避之类的指示,便直言道。 “傅少,潘总来找傅董了。” 彩石轩经受这么大的动荡,潘连自然火冒三丈。他暂时没能查出缘由,就把账算在了傅山鹰头上。 毕竟彩石轩经营多年,近日来唯一的变化,就是和傅记合作。 “傅董也没有忍让,他说这么齐全的举报资料怎么可能是一两天写出来的,肯定是潘总之前得罪了人。而且举报者的登记身份也是省外游客,和傅记没有任何关系。” 苏越顿了顿,又说。 “他们在傅董的办公室里吵了一个多小时。” 傅斯岸坐在后排,神色无澜,单用一根长指撑抵着下颌。 闻言,他的眉梢微微扬了扬。 这两个人都是洪亮的大嗓门,对骂起来肯定很吵。 像一双棋逢对手的高音大喇叭。 “潘总最后摔门走了,说以后求着他也不会再来。” 苏越说。 “不过刚刚,我们又收到消息,市税务局的人去彩石轩了,听说也是接到了举报。” 傅斯岸牵了牵嘴角,似笑非笑。 “办.假.证,还少得了做假账么。” 男人的面色依旧漫不经心,全无意外。 他的话,也让苏越心底的猜测被印证。 无论揭露鉴定造假、还是清晰专业的税务举报,都是傅少的手笔。 再无其他可能。 甚至就连那些嗅觉敏锐、争相前来报道翡石假证一事的媒体,背后或许也有隐形引导与推波助澜。 对傅少的手段,苏越之前还有心惊冷汗。 见得次数多了,这才没几天,苏越竟是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慨叹。 如果说鉴定造假的揭露,暂时还只是品牌名声的受损。 那税账重审,就真是釜底抽薪式的动骨伤筋。 彩石轩被查税,之前以售假所获的大笔资金必定也会被重点关注。 玉石行业一向需要大额的流动资金,这一下,基本等同于将彩石轩的现金流完全斩断。 再加上造假风波,彩石轩近来的生意也被搅黄,必定元气大伤。 不过…… 苏越欲言又止。 他在这个行业内工作多年,清楚彩石轩不只靠成品销售,还有生产与原料端。 虽然这次彩石轩显而易见地会有巨大损失,但以业内多年的动荡经验来看,彩石轩或许还不会彻底关门。 只要有原料生意,彩石轩就有机会能继续苟下去。 若是他们缓了过来,日后的报复肯定会更厉害。 想到这儿,苏越忽然一顿。 他望向后排的傅斯岸,男人已经展开了手机的折叠屏,在 看新的邮件。 傅斯岸的淡然无波,更让苏越不由得猜测—— 难道这就是傅少的目的? 如果彩石轩倒闭,就是他们咎由自取。 如果彩石轩没倒,缓过来后反扑更狠,那首当其冲的,就是被潘连记恨上的傅记。 一招绝妙的借刀杀人。 苏越不由有些恍惚,自从傅山鹰接手了傅记的管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甚至就连当年披荆斩棘开辟家业的傅老爷子,苏越都忍不住觉得。 与其相比,傅少本人更为狠辣利落。 那么…… 苏越不由好奇。 彩石轩是怎么得罪了傅少,才招来了灭顶之灾? *** 舒白秋回到月榕庄,吃过饭,就去了书房。 虽然傅先生和他说,“东西不要看那么急”,不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舒白秋还是没有耽搁。 舒白秋从书房里拿到了傅斯岸留下的平板,端正地摆放在面前,郑重地打开。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用这种数码产品了,滑开屏幕时都用力很轻,透着生疏与小心。 这个平板是加密设置过的,无法接入互联网,只能与固定的几个账号联络,所以不存在令人揪心的试探与风险。 这些在把平板留给舒白秋用的时候,傅先生就讲明了。 彩石轩被举报的事,舒白秋也知道了,傅斯岸并没有瞒着他,还请了他去线上看彩石轩的藏品。 因为鉴定证书造假的事,彩石轩近来的成品买卖都受到了限制。不过他们可能会冒险私下偷卖,用以收款回血。 这件事,傅斯岸也已经差了人去盯着。 找舒白秋也是为这个,要请他看看库存中有哪些昂贵的珍稀藏品。 之前,彩石轩为了运营直播平台的网店,将不少藏品信息进行了数字化录入,连立体的三视图都很清晰。 倒是因此方便了傅斯岸。 彩石轩用的也不是独立服务器,数据库很快就被破解了,里面的信息直接被传送到了傅斯岸的平板上。 舒白秋还没考虑要不要表现出自己能看懂,傅斯岸就和他说。 只看曾经和舒家有关的藏品就可以。 舒白秋能认出来就认,认不出来也没关系。 这次并不是为了一网打尽,而是傅斯岸觉得,当年彩石轩强行收购舒雨巷的藏品,购入手续就不一定合规。 如果能翻出几个贵重物件,就可以当作重点去收集证据。 傅斯岸说这些事时,讲得并不算很细。 他平日习惯了下命令,而不是阐释。 但舒白秋一遍听完就点了头,示意清楚。 或许也还有些尚不了解的盲区,但少年已经准确地提炼出了自己要做的事。 舒白秋第一次用平板看藏品时就做得很好,也很专注。 所以之后才有傅斯岸的提 醒,让他不要看太多太急。 这次在书房,是舒白秋第一回独自操作,他也没遇到什么问题。 不过这台平板还不断会有新的汇总信息递送进来,舒白秋翻页的时候,一不小心,误点到了信息提示。 瞬间,一整页的新弹窗跳了出来。 舒白秋对平板的操作到底是不太熟练,他想关掉这个页面,却意外地将其放到了最大。 页面上显示的是一些被收集的舆论信息,抓取的都是即时的最新评论。 评论都与傅斯岸相关,最近最热门的内容,自然就是彩石轩被举报的事。 这个舆论页面里,就有人猜是傅斯岸的手笔。 说傅大少要搅黄彩石轩和傅记的合作,就像之前他得罪顾家一样。 顾一峰的家人已经到了明城,但最先遭殃的并不是傅斯岸,而是傅家。 顾家最有利的报复,也是最先冲着傅记来的。 这消息后面还跟着不少相似评论,许多人觉得,这位傅大少的每个举动都别有用意。 他的举止看起来莽撞轻狂,却并未对自己真正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 反而都报复在了傅家身上。 表面看起来,是傅大少被傅家利用。实际上,却可能是傅斯岸利用了所有人。 包括那个要和他结婚的对象。 这个页面,舒白秋只为了找到关闭按钮而粗略扫了一眼,并没有不礼貌地多看。 即使他知道这些言论,也没觉得有什么。 傅先生利用婚事扫除障碍,并没什么不妥。 舒白秋也在尽力配合。 他觉得以对方的气度,和这些天来的相处,有事的话,傅先生是可以商量的。 等一应事情结束,自己也好能干脆地被放走。 只是舒白秋的动作生疏,他的手上还带着可触屏的薄款手套,操作还是有些影响。 一不小心,他不知碰到哪里,屏幕上内容变化,成了另一组讨论。 舒白秋努力想关掉页面,却无意间瞥见了自己的名字。 那部分还被他不经意地放到了最大,整个屏幕都被明晃晃地填满了。 有言论在讲,傅斯岸肯定也在利用舒白秋。 傅斯岸这么急着结婚,就是因为色.心。 那个小傻子可以顺便欺负,还不用担心怀孕。 还有人恶意评论。 【八成就是图他漂亮,用他暖床。】! 第 15 章 015 第十五章 看到屏幕上那些信口开河的评论内容,舒白秋不由怔了怔。 暖床。 舒白秋心想。 自己只能让床卧冰凉。 橱柜里有那么多各种材质的被子,谁会用一块小冰棍来暖床? 少年清楚自己的体质。而且这么多天以来,傅先生的做法,也完全没有让人往其他方向多想。 舒白秋只觉得傅斯岸认真正经,是一位卓越优秀的称职医生。 比起这些乌七八糟的胡乱猜测,傅先生显然对事业和工作更为上心。 平板上再度跳出一条提示,这次是一条即时通讯。 舒白秋小心地用手指点了一下信息提示,终于离开了之前的那个评论页面。 消息是傅斯岸发来的,问他婚礼的捧花想选哪一种。 男人还发来了不少示例图片。 舒白秋慢慢拉动进度条,一一细看,认真挑选。 这其实也是傅斯岸的目的。 他没让舒白秋为彩石轩的事劳神太多。周末两人的婚礼,才是重点。 彩石轩的进展,傅斯岸另外布置了人手去处理。 这边,傅斯岸还在听苏越带来的新消息。 眼下,苏越已经成了傅山鹰眼中能确认傅斯岸动向的大好人选。 虽然实际上,眼下,却都是苏越在为傅斯岸递送信息。 “许总监带傅鸣先生去医大附院了。” 在傅斯岸面前,苏越既没有称呼傅二少,也没有叫傅鸣少爷。 “应该是为去探望董事长。” 医大附院,正是傅老爷子住院的地方。 傅老年纪大了,经不起转院的长途颠簸,一直在明城就医,也方便家人前去照看。 不过,这个家人之中,可能并不包括许云衣。 “许总监之前也曾想探望董事长,只是几次都没能成行,好像都被董事长拒绝了。” 苏越对许云衣的行程掌握其实不多,许云衣一直给他贴着苏青助理的标签,对苏越也颇有防范。 不过一些大致的消息,苏越还是了解的。 “前两天董事长状况不太好,今天许总监说是替傅董前去照看,不过她的想法,应该还是为了让傅鸣先生多见见董事长吧。” 傅斯岸单手托着下颌,食指贴点在镜架上,很轻地笑了一声。 许云衣被拒绝探视并不意外,她不受傅老爷子待见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但许云衣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只觉得傅老爷子对苏青和傅斯岸过分偏心。 苏青是傅老爷子战友的女儿,和傅山鹰算是青梅竹马,也算是傅老爷子从小看着长大的。 尤其在战友夫妇去世后,傅老爷子对外更是常说,苏青就像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 相比之下,许云衣是秘书上位,家境学历暂且不提,和傅山鹰 婚内勾结的事,也名不正言不顺,常常被人诟病非议。 对这个继任的儿媳,傅老爷子这么多年都极少见她。 就算节日家宴,也常常将其忽略无视。 许云衣也不是肯受气的脾气,过去多年,有什么家事都哄着让傅山鹰去处理。 但她又发现,若是自己和傅山鹰一同出现,傅老爷子连带着对亲儿子都会不假辞色,对他们两人一起不待见。 傅记的不少资产和股权还在傅老爷子的名下,并没有度让给傅山鹰。 许云衣总担心,傅老爷子是想跳过儿子,直接把资产留给孙辈。 眼看傅老爷子这两天已经被下过病危通知书,财产和遗嘱却还没有一点动静,许云衣自然坐不住。 为了给儿子争家产,她也要不顾之前的被拒,执意带傅鸣前去医院探看。 许云衣的盘算太好猜,苏越都一眼看得出来,傅斯岸自然也早就有数。 “昨天,傅鸣先生还去了傅记分店,说是视察。” 苏越又道。 “不过,他是带着一位年轻男士去的,对方一直挽着他的手臂。” “到了店里,那人有两件看中的物品,傅鸣先生就让他直接拿走了,连账都没记。只说,想要什么随便拿,反正这些以后都是他的东西。” 苏越顿了顿,又道。 “今天我被傅董派过来之前,傅鸣先生知道我要来见您,还让我给您带话,说,傅记的东西,一件也别想和他抢。” 换作对别人,苏越不会傻到这样贸然地直接传话。 万一上司被挑衅激怒,倒霉的可是中间的传声筒。 不过对傅斯岸,苏越渐渐知晓他的能力,已经不会自作聪明到擅作主张。 面对傅少,一字不落的客观转述,反而最好。 傅斯岸听完,果然不见有丁点怒意。 男人甚至低声笑了笑。 “他倒是跟他妈不一样,这么直率。” 许云衣喜欢故作柔弱,明明心思强势,却习惯把自己的观点解释成旁人的作用。 偏偏,暴脾气的傅山鹰很吃她这一套。 傅鸣就不一样了。 他有一说一,有一百绝不说九十九,对自己连丁点心思都不肯掩饰遮藏。 傅斯岸点评:“清澈的天真。” 苏越摸了摸鼻子,有些想轻咳。 这不就是骂傅鸣是纯粹的蠢蛋? “随他们动作,不用费心。” 傅斯岸道。 “有布置我会再通知你。” 苏越正色,点头:“是。” 面对傅少,他不由自主地会坐直身体,严谨对待。 但苏越发现,傅少本人说起许云衣母子时的平和散漫,却也是真。 刚才对傅鸣,只听傅斯岸的两句话,不知情的,或许还以为他是真的很欣赏这个继弟。 因为知晓苏青女士的病逝,再 加上这些天来傅斯岸的布局手笔。 苏越原本以为,傅少对现在的傅家会有着鲜明的恨。 但现下,苏越却发现。 傅少对傅家其实并没有太多情绪,对傅鸣的叫嚣更是没分一个眼神。 真要说起来,那更多是居高的俯视,冷漠的不在意。 这种平静的无波无澜,也让人忍不住会想。 ——如果傅斯岸没那么在意傅家,不是迫切要报仇雪恨。那他这样抽筋剥皮地处理彩石轩,又是为了谁? 彩石轩哪里得罪了傅少? 苏越顿了顿。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苏越想起不久前的珠宝店,傅斯岸抱出的那个少年。 那天,傅少单手插兜站在车前,垂眸看着人挥手再见。 当时苏越还尚未觉出太多特别,现下再回想,那除了是苏越第一次见到舒白秋,似乎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傅少的情绪显露。 柔和的,煦然而温缓。 尽管短暂,却不再是傅少一贯以来的散漫与漠然。 不再像只是路过的袖手旁观。 看起来不可思议的猜测,却仿佛成了最像答案的那个。 苏越想。 所以,真是为了那个小……小舒先生吗? *** 对傅斯岸有猜测的人,并不止苏越一个。 事实上,近些天来,外面早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有目共睹的,众人都觉得傅家要出大事。 不说彩石轩会如何对等报复、气急反扑——毕竟潘连气急败坏地找了一圈,也没找出端倪,又把矛头重新对准了傅记。 就是傅家前两天暴揍顾一峰的事,也都还没过去呢。 虽然顾家的根基在吴越地区,与明城的距离相隔甚远,他们却是实打实的有钱。 和好高骛远的小儿子顾一峰不同,顾家做的是实业。 他们在吴越地区拥有三家制药厂,而且还不是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 所以在听说顾家人飞来明城时,傅山鹰才会匆忙想要托人上门道歉。 傅记虽说有些资产,再明城还有不少分店,但和吴越的药厂相比,规模上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显然,顾家根本不打算接受道歉。 顾一峰的父亲拒绝了傅山鹰的见面邀请,指名要求傅斯岸本人上门。 傅斯岸没去,顾家也完全没含糊。 傅山鹰刚在办公室里和潘连吵完架,就收到了令他眼前一黑的消息—— 傅记也被举报了,说是门店消防设置不合规。 而且被通报的,还不止一家店。 对此特意进行上报的热心顾客还说了。 他们明天还会来的。 摆明了是不达目的不肯消停。 傅山鹰起初还以为这是彩石轩的报复,但消防举报这种事对他们这种门店来说,基本是极限 一换一,彩石轩一样也会怕持续的到店检查。 后来,还是傅山鹰无意中听见一个举报者的吴越口音,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种事根本没法阻止,大部分的举报者都是一天二百块雇来的当地闲散人员,精力充沛,最不差的就是时间。 他们等得起,傅记却耗不住。 为傅记的事,傅山鹰和许云衣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医院里,傅老爷子的病情又时有反复。 消息瞒不住,坏事传千里。任谁都能看出来,傅家现在急得厉害。 就连一向闲懒的傅鸣都被傅山鹰臭骂了一顿,关了禁闭,连他近来最爱的Livehuse彻夜狂欢都没能到场参与。 唯独一个人是例外。 傅斯岸。 作为惹起报复事端的源头,傅大少既没有被拽去为傅记背锅,也没有暂避风头的销声匿迹。 他反而在安然自若地公开出行,如常活动,让所有人都因此得知—— 傅斯岸在照常准备自己的婚事。 就像每一个对婚礼充满期待的新人那样。 但这是普通的正常婚礼吗? 外界再看傅斯岸的眼神,简直充满了怪异。 这个原本被贴满了逃避、软弱标签的傅家大少,现下的评价却不知何时如此整齐划一地变成了心思深沉、难以看透。 惹出了那么大的风波,傅斯岸本人却毫不受影响地自顾去筹备婚礼。 ——他对这门婚事又有什么盘算目的? 外界的风评流转,已经把傅斯岸隐约塑成了一个做任何举止都别有用心的人设。 也没有几个人觉得,傅大少结婚,是真的想要和那个小傻子在一起。 他不把人吃干抹净,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已经算好的了。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除了苏越,还有一个人对傅斯岸不这么想。 之前亲眼目睹了傅大少教训顾一峰道歉现场的冯声,在得知近来傅记的事和傅家各人的动向之后,只觉得这一场景越看越眼熟。 这不就是那晚在观瑰会馆,那惊人一幕的重演吗? 旁人都在揣测、震惊,忌惮于傅斯岸的心思与举动。 傅少自己却泰然淡定,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尤其是在得知,傅斯岸筹备的婚礼对象,就是他当晚抱着的那个少年时。 冯声更是被惊得直拍大腿。 妈.的,这才是泡仔的真正魄力啊! 不行,他必须得把这独家秘笈记录下来。 冯声说干就干。 好歹他也是在第一排听讲过的人! 傅斯岸并不知道,还有人把他的举止言行当成了至真宝典。 这两天,他都在专心准备婚礼的事。 婚礼规模有大有小,策划布置也分为自己设计,或者由婚庆团队全盘包揽。 以这场婚事的价格预算, 两位新人完全可以什么都不操心插手,全部交由团队负责。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大到整体方案、婚礼地点,小到婚戒挑选,捧花品种。 整个过程,都没有缺少两位婚礼主角的参与。 这天,滇池旁的酒店发来消息,婚礼现场的内景陈设已经布置好了大半,客人有空的话,可以去过目一下。 傅斯岸抽出半天时间,去了酒店。 同行的,还有这几天已经看了不少线上藏品的舒白秋。 这场婚礼的现场分为内景和外景,室外的场地以滇池为背景,自有一番风情。 尤其周末的天气又预测是晴空万里,届时的风光肯定更为旖.旎动人。 室内的部分则与室外相连,布设了更多的装置艺术与大型投影。 虽然舒白秋不太懂这些近年来才新兴的科技运用,不过他看了策划团队的初步演示,只觉得空间构造和光影都很漂亮。 等到婚礼那天,所有效果全部呈现出来,必然会更加震撼。 婚礼现场的主色调是蓝与金。舒白秋最初只在傅斯岸的几度询问下选定了酒店地点,并没有参与具体方案。 不过这两天,就像选择捧花那样,傅斯岸给他发来的消息多了,舒白秋也渐渐了解了婚礼的大概。 尤其今天来到现场,舒白秋实地看过,亲眼见到了那些设计精巧、融入其中的元素,他也反应了过来。 蓝和金。 蓝,是傅先生名字中的海岸。 金色是舒白秋自己的秋。 除了宛如秋日海岸般奢贵浓郁的蓝与金,现场还有大片的白,皎洁优雅,诠释底色。 白色更好理解,舒白秋的名字和傅斯岸的职业,穿插其中,衬出或团或线的蓝金色,素净而不寡淡。 “觉得好看吗?” 舒白秋在看的时候,忽然听到身旁有人问他。 他抬头,望向刚走过来的傅斯岸,认真点头。 “嗯。” 少年想了想,还说:“配色做得很优秀。” 傅斯岸半边镜框后的眉梢微抬,道:“配色方案是我定的。” 舒白秋点头:“先生的审美很厉害。” 傅斯岸看他一眼,屈指蹭了下薄唇。 少年之前话很少,现在他愿意开口之后,夸人也夸得很用心,不只是一句随意的应付。 傅斯岸不是个虚荣的人。 但他眼前的小孩夸得的确很认真。 在不虚荣的人思考还有哪处心思值得提起时,却事有不巧。 两人的交谈忽然被打断了。 傅斯岸的随行助理匆匆前来,低声向老板汇报了一件事。 傅斯岸的神色未变,原本舒缓的眉廓却沉冷了下来。 他没被应付,现在有要他去应付的人了。 “罗绒。” 傅斯岸叫人过来,把舒白秋看护好,又对少年 道。 “你在这儿慢慢看,别离开罗绒的视线。” 舒白秋乖乖点头,目送傅斯岸离开。 酒店是公开场所,虽然这个室内礼堂已经为周末的婚礼被包了下来,但并不意味着其他人无法进入酒店。 尤其这个“其他人”,还是傅家的来客。 傅山鹰夫妇来了。 舒白秋不知道他们来是为了这场即将举行的婚礼,还是为了专程来找傅先生。 他只乖乖听着傅斯岸的安排,在布设进度已过大半的室内礼堂里,好生逛看了一圈。 等到舒白秋看得差不多,傅先生还没有回来。 不过傅山鹰夫妇也没有进来,似乎被直接拦在了外面。 舒白秋并没有过多担心。 傅先生的处理能力,实在没什么好被怀疑。 室内仍在继续布置,没有太多能歇脚的地方,舒白秋看过一会儿,就先去了室外。 那片面朝滇池的开阔草坪上。 正值午后,日光暖晒,室外也不算太冷。 室外也有酒店的工作人员不断来往,不远处的隔壁草坪上,还有人在宴客。 一条长长的红地毯铺展开,清雅的乐声悠扬舒缓,氛围很是优雅贵气。 舒白秋自己找了个清闲的角落,安静地去晒太阳。 他的皮肤本就薄白,再加上之前几年鲜少见日光,此时在暖阳的照耀下,少年漂亮的侧脸更有一种剔透的薄润感。 纤长的羽睫弯盛着日光,簌簌微动。 如翩跹的蝶。 只不过,这安然静谧的角落,却忽然被一道满含兴致的声音所惊扰。 “呦,这不是小傻子吗?” 舒白秋顿了顿,转头,就看见了几步之外的那位不速之客。 居然是傅鸣。 这位傅先生的继弟,似乎是跟着傅山鹰夫妇一起来的,身后还带着一队保镖。 酒店的室外草坪是半开放式的,傅鸣不知从哪儿溜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微醺的酒气,看向舒白秋的目光充满兴致。 见舒白秋转过头来,他还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这么漂亮了啊。” 和最初刚到傅家时的那次见面相比,原本苍白削瘦的少年被养得稍稍有了些血色,终于不再如纸般脆弱单薄。 他之前空茫的眼中也多了漆点亮芒,昳丽的眉眼更显得灵动。 好似原本的绝色裹了一团疏冷的雪雾,现今终于在日光下露出了瑰艳的真容。 傅鸣之前就知道舒白秋好看,只是嫌他瘦得太狠,薄得硌人。 现在看到少年被养得这般好,傅鸣心头的兴致更是如野火一般,被一下撩烧了起来。 眼下他正疼爱得火热的两个小男友,加在一块,也不一定有小傻子这张脸够劲儿。 傅鸣意兴盎然,他正准备朝舒白秋走过去,就被硬生生地拦下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 罗绒,直接拦在了傅鸣面前。 那张断眉的凶冷面容,让傅鸣看见,至今仍会反射性地手腕疼。 但傅鸣今天是有备而来,上次他就对罗绒大有不满,这次他好不容易从禁闭中被放出来,中午兴致上头刚喝了酒,此时的胆气更盛。 见被罗绒阻拦,傅鸣恶意地勾唇一笑,抬手一挥。 “给我上!” 他身后的那一队保镖,应声就朝罗绒冲了上去。 傅鸣命令了保镖们去处理障碍,接着他就想绕过自己和舒白秋之间的长桌,直接走到对方面前。 但是被数人正面攻击的罗绒,却并没有被成功支开。 傅鸣绕不开他,只透过混乱的几人身影和眼前的白色长桌,望见了已经离开椅子站起来的舒白秋。 心头的快意与兴奋交织,傅鸣故意开口叫人。 “喂,小傻子,这几天你跟傅斯岸过得怎么样?被欺负得爽吗?” “砰!!” 一旁的罗绒出拳重重地砸在棉签保镖的鼻骨上,随即一个颈后肘击,将吃痛弯腰的人结结实实地砸倒在地。 他的动作毫不含糊,极短的几秒钟内,罗绒就已经接连放倒了四个人。 眼见傅鸣的保镖们已经难以为继,不远处还正有收到讯息紧急响应的同事已经赶来。 罗绒没再耽搁。他抬手就准备冲出剩余三人的包围,去扼住要靠近小舒先生的傅鸣。 不过望见某一处,罗绒的动作却忽然几不可察地停了一瞬。 长桌一侧,正专注和舒白秋说话的傅鸣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动静,眼见舒白秋似乎被自己的话吸引,循声望过来,傅鸣的兴致更盛,话里的恶意也更浓。 “你跟傅斯岸上过几次床了,嗯?你那小身板受得住吗?” 脑后忽然有冷风袭来,傅鸣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他的眼前猛然一黑。 “砰——!!!” 一声极重的闷响,傅鸣被薅住后脑,狠狠地正面砸在了眼前的实木长桌上! “嗷!!” 傅鸣发出了一声变调的惨叫,他的膝窝也猛然一酸,被人结实踹中,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稳沉的实木长桌被生生砸出了些许的晃颤,鲜艳的鼻血从傅鸣的脸上喷出,溅红了雪白的桌面。 傅鸣疼得头昏眼花,又被后脑的痛楚大力拽着,被迫向后仰起头来。 在模糊酸楚的泪眼中,他艰难地看见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傅斯岸。 竟然是傅斯岸。 在这一瞬,傅鸣也终于恍然明白,那个小傻子站起身、看过来,究竟是为了谁。 ——总归不是他自己。 但也只是一瞬,傅鸣就在剧烈的痛楚下被迫清醒回神。他依然动弹不得,鲜血回流进鼻腔里,酸涩不堪地望向头顶的男人。 男人高高在上,目光冰冷至极。 “道歉。” 没等傅鸣反应,他又猛地被拉拽起来,在头皮上无法挣动的大力薅扯下绕过了长桌,被拎到舒白秋面前的不远处。 距离明显,却正对着少年。 再次开口的男人声线更冷,凛如寒冰。 “向舒白秋道歉。” 被点名的少年微怔。 舒白秋方才就有怔愣,却不是为傅鸣的那些恶意言行。 而是为傅先生,那一瞬爆震而出的煞气血.腥。 有一瞬,傅斯岸是当真动了怒。 他好生将养,好不容易才把少年温养得有了缓和。 一眼不见,却被傅鸣这种渣滓秽污,对着少年这样恐吓糟践。 傅斯岸看着傅鸣,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到像在看一袋积育土壤的花肥。 又像是在看一滩填喂猪槽的饲料。 阳光之下,意识模糊的傅鸣除了剧痛,居然还本能地觉出了冷。 这一处角落虽然稍显旁偏,但刚刚的动静,已经把周遭的诸多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不远处,原本清汤寡水的寡趣宴会,更是被这一下招引了注意,诸多宾客都张望着看了过来。 傅斯岸完全没有理会周围的瞩目,他只压着鼻血不断、双腿瘫软的傅鸣,勒令其向舒白秋道歉。 慢了好几拍,傅鸣终于在剧痛中缓过神来,却立刻又被四下的目光刺得面颊火辣。 他看到自己带来的保镖早已被罗绒和同事控制住,一群废物,根本排不上用场。 而傅鸣本人,更是被傅斯岸拽扯着后脑,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处刑。 见状,之前恍惚的保命本能已经被压下,傅鸣的心中不由生起了不忿的火焰。 让他道歉,怎么可能? “你做梦……啊——!!” 话都没说完,又是一声响彻草坪的惨叫。 不远处的舒白秋长睫轻颤。 他看着傅斯岸伸手,隔着衣袖,直接掰折了傅鸣的右手臂。 一声很轻的脆响,几不可闻。 紧接着,男人青筋分明的修长手掌还滑下一寸,果决地拧断了傅鸣的手腕。 相隔不过半秒,动作干脆至极。 轻易到像是拧一只已然开过封的汽水瓶。 之前罗绒踩伤顾一峰的脚踝,还是用皮鞋踢踹。傅斯岸掰折傅鸣,却只用了一只手。 手上动作,更是利落到让人根本没能看清。 傅斯岸是医生,太了解人体关节,轻易可以装拼拆卸。 现下傅鸣的右侧手臂和手腕,两处骨节,都呈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反折角度。 傅鸣不知是太疼,还是被吓傻了,一时竟是没能开口。 只有他的喉咙里流泻出了嘶哑的闷痛。 但就是傅鸣艰难颤动的脆弱脖颈,也被那只给他带来噩梦的手,隔着衣领极其精准地卡住了咽喉。 “傅鸣。” 傅斯岸冷漠地问他。 “想试试脖子骨折吗?” 傅鸣微微涣散的瞳孔骤然针缩。 脖子……这是,要他的命…… 对……呃唔……??[” 狼狈沙哑的声音,从傅鸣的喉咙中挤出,逼人的威慑之下,他艰难地、竭力顺从开口。 “对不、起……” 等傅鸣将这三个字说全,傅斯岸这时才松开了掐住他脖子的手。 周遭已由好奇的探看转变成了一片鸦雀无声。在这哑然的静寂中,傅斯岸抬眸,望向了一旁的舒白秋。 他注视着少年,淡声开口。 “傅鸣出言不逊,冒犯了你,是他做错了事。” 听闻过顾一峰那件事的旁观者,都能看出,这一幕何其相似。 这尊令人胆寒发冷的真正凶神,转过头来,居然又在向他的结婚对象耐心解释。 “所以傅鸣该被惩罚,需要向你道歉。” “对不对?” 被拧断手臂的傅鸣,俨然已经成为了一款新的教具。 专程为傅斯岸的悉心教导与讲解所用。 虽然开口是询问句,但傅斯岸并没有催问舒白秋的答案。他说完,就轻松地换过了掌间的手臂。 毫无耽搁地掰断了傅鸣的另一只手。 “——!!!” 傅鸣的惨鸣已然失声,却只换得傅斯岸一句不耐的提醒。 “声音这么小,蚊子道歉谁听得见?” 傅鸣颤抖不已,微醺的酒意早已化作一身冷汗流得干净。 他不知道傅斯岸何时拥有的对他几近碾压式的精悍气力,更不知道原本一直被轻视的对方怎么变成了这种令人悚然惊惧的冷血修罗。 但断骨的剧痛催人发省,傅鸣再无之前的嚣张豪横。 他只能颤声地依循要求,提高声线,向舒白秋重复。 “对不起、对……对不起……!” 一旁的少年站在白色木椅旁,望着这边,神色微有怔然。 看起来,他似乎还是被吓到了一点。 傅斯岸抬眼望他,正想说,你不需要原谅。 道歉是加害者该做的事,受害者可以不接受。 不过,傅斯岸尚未开口,就见不远处的少年唇瓣微启,轻声道。 “你这样做,不好。” 舒白秋在向傅鸣说话。 不是惧怕颤抖,不是哀怨责备。 少年只是微垂目光,看向傅鸣,认真地同他讲。 “那些话,很不礼貌。” 日光之下,傅斯岸银色镜框上的流光微微淌动。 少年的话,被他听得字字真切。 傅斯岸胸口那无声烧蹿的暴焰,居然微妙地平息了一点。 他就知道。 傅斯岸心想。 他就知道,舒小朋友很厉害。 “哐”的一声闷响,瘫软的傅鸣终于被扔在了地上。 他的双臂手肘仍然以诡异的角度持续扭曲着。 不远处也正有酒店工作人员匆匆赶来,闻讯来处理这边的事故。 傅斯岸没再浪费眼神,直接让傅鸣的保镖将人抬走,把这一行人打包扔出了酒店。 不过舒白秋在一旁,却偶然间看见,被架走的傅鸣近乎昏迷之前,望向傅斯岸的怨毒视线。 这事之后……傅鸣肯定会怀恨在心吧? 舒白秋想了想,还是叫了傅先生一声。 傅斯岸已经派了随行助理去处理与酒店的后续交涉,他本人没挪步,身上的廓形长风衣也被简单地随手拍理过。 仍是一副翩翩斯文,身形修长的俊冷模样。 “怎么了?” 傅斯岸低眸看过来,问。 舒白秋道:“先生,刚刚的事……等傅鸣回去,家里会不会找你麻烦?” 他不知道方才傅斯岸是怎么让傅山鹰夫妇离开的,但傅先生的处事一向沉稳低调。 刚刚这场意外,却是纯粹的突发事件,还不知会对傅先生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没事,不用管他们。” 傅斯岸却漫不经心,言语间,对傅家当真没什么在意。 他反而垂眸又确认了一遍舒白秋的状态。 “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 舒白秋摇头。 他站得远,又和傅鸣隔着一张长桌,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影响。 不过…… 少年顿了顿,看向傅斯岸身侧。 “先生,你的手……?” “嗯?” 闻声,傅斯岸抬手看了看。 他这时才瞥见,自己的手背外侧有一道浅细的划伤。 应该是被傅鸣的衣服挂饰无意中划到的。 “我没事。” 傅斯岸原本已经放下了手,见眼前少年的视线追下去,他停了停,又将手背抬起,沉下手腕,微微倾侧,示意给对方看。 “没破皮,没有皮下淤伤,两天内可以自愈。” 听到这么客观专业的冷静口吻,舒白秋似乎这时才松口气。 他点点头,乖乖应声。 “好。” 酒店内已经没有了其他需要两人查看的婚礼布置,傅斯岸叫来了车,让罗绒先护看舒白秋回去。 少年走后,傅斯岸继续处理手头事宜。 无意间,他瞥见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那上面的划痕并不深,某些角度甚至会被光影遮住,极容易被忽略。 但舒白秋发现了。 不知是对光影色调的过分敏感,还是因为少年的性格本身。 早在上次罗绒眼下受伤的时候,傅斯岸就有察觉。 舒白秋会竭力隐藏自己的伤势。 却会关照别人的伤情。 这让人心绪愈加复杂。 让傅斯岸沉默。 三年以来,明明少年经受那么多深重的恶念。 他却依然对别人怀有善意。 *** 回到月榕庄之后?,舒白秋照常用过餐点,看完今天的藏品和婚礼进度,就准时去休息了。 下午傅鸣的事,似乎当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在舒白秋不知道的时候,他睡着以后,当晚的睡眠记录也被调取了出来。 和每日的体征监测一起,被医生悉心分析过。 确认少年的休息质量波动不大,睡得正常。 第二天,舒白秋按时早起,吃早餐时,他并没有看到傅斯岸的身影。 先生还在忙吗? 今早原本要去试结婚礼服,不过舒白秋一向听任安排,没见到人,也没有多问。 独栋别墅内只有日常看护他的罗绒在,等到用完早点,舒白秋还听罗绒道。 “今天如果没事的话,请您暂时不要外出。” 舒白秋有些意外:“怎么了?” 罗绒顿了顿,似乎在想该怎么解释。 旋即,他就直接打开了客厅的电视。 罗绒将同步的摄像头调取了出来,屏幕上显现出一段实时画面。 画面的场景很熟悉,舒白秋认出,这是月榕庄正门外的监控视频。 监控画面里有不少人,其中大多数是身穿月榕庄制服的保安。 他们正客气而冰冷围着一个女人,将对方礼貌地请出了月榕庄的地界。 相比之下,那个女人的面容却是歇斯底里,崩溃至极,还一直在叫喊着什么。 舒白秋也认出了这人。 ……许云衣? 是因为昨天的事,傅鸣的母亲来找傅先生麻烦了吗? 舒白秋正想着,却见罗绒按开了监控的声音。 许云衣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舒白秋听过许云衣的柔婉嗓音,这次对方的声音却凄然尖细,与上次的截然不同。 以至于舒白秋都有些意外。 这是怎么了? 少年只以为是许云衣因为儿子受伤而怫然愠恼,才完全变了声调。 等到真正听清监控中痛叫哭喊的内容时,舒白秋都不由得惊住了一瞬。 许云衣并不是为儿子被扭断胳膊的事而来的。 她喊的居然是—— 昨晚,傅鸣的生.殖.器被切了。! 第 16 章 016 第十六章 月榕庄的安保相当周全严密,不许外人擅自闯进,情绪激动的许云衣甚至都没能碰到大门的边线,就直接被请走了。 山庄大门外的摄像头是感应的,会锁定人物的行动进行跟随。许云衣虽然被请去了远处,但在监控画面中还能看到她的身影。 许云衣连走路都带着踉跄,踩着高跟鞋的双脚一高一低。 她被一同前来的助理扶住,助理似乎劝了她什么。可能是意识到傅斯岸此时人并不在这里,许云衣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离开的打算。 她抬头又看向了月榕庄,神色间仍有清晰的怒火。 但那妆容精致的脸上,却已然藏不住那种无声透出的失魂落魄。 仿佛有什么已成终局。 绝望的、不肯承认的,却再不可能有丁点改变。 罗绒一直等到舒白秋看完,才关掉了电视上的监控画面。 他之前就已经把音量键关到了最小,不过罗绒还是回头看了一下,确认小舒先生有没有被吵到。 罗绒回头,就见舒白秋望了过来。 舒白秋面色微讶,双眸中里明显写着意外。 少年外露的情绪其实并不算浓,却极生动,衬得那双眼眸中的薄光都显得亮晶晶。 舒白秋看着罗绒,一时没说话。 罗绒问他。 “您想知道具体的状况吗?” 舒白秋眨了眨眼,问得很礼貌。 “可以吗?” 少年并不自知,对正常人来说,他其实很难被拒绝。 罗绒沉默了一瞬。 讲解的事,他的确不太擅长。 罗绒平日话少,再加上他天生凶相,也很少有人会敢和他多聊。 唯独小舒先生,从始至终没有惧怕过他的眼睛。 罗绒忖度了一秒,道:“傅先生清早出门前说,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去看书房的平板电脑。” “好。” 舒白秋点头,谢过他,自己去了书房。 少年还带着那双居家用的薄款可触屏手套,他很快打开了平板,就发现,屏幕上额外多了一项今天的日程。 这个日程内容看起来像是被单独放在这里的,也没有设置密码保护,想来应该正是傅先生说的可以看的部分。 舒白秋点进去,就见里面显示的,正是昨日本地网络平台新增的舆论数据。 虽然数据抓取只截止到昨晚24时,但信息数量同比已是暴涨趋势。 显然,昨天有不少人都在吃瓜看热闹。 而舆论热词排行的部分,字号最大最显眼的,赫然正是“傅鸣”两个字。 他的消息已经炸开锅了。 热词中,还有“傅家”、“被揍”、“傅斯岸”之类的关联词。 还有—— “……嘎蛋?” 舒白 秋小声念了一遍这个词。 这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继续往下看,手指上滑了好几次,才大致看明白了昨晚的事。 昨天傅鸣的出事现场,傅先生本人其实并不在。 傅鸣最近包.养了两个小男友,而且还不是轮流,是时常会带着两人一起出去。 这两个小男友的款式风格很相似,两人撞面多了,就隐隐生出了摩擦。 原本他们还只是暗中攀比,私下较劲,后来就成了明着甩脸,针锋相对。 傅鸣似乎是很享受两人为他争风吃醋的感觉,之前并没有干涉。 但他昨天挨了傅斯岸的打,被送去医院,心情相当不好,只嫌争着来照看自己的两人实在太吵。 于是傅鸣就只留了一个,不耐地让另一个先回去了。 结果被赶走的那个自觉失宠,再加上他近来争宠接连败在另一人手下,只觉得傅二少的心已经被夺走,不由心生怨恨。 于是他去而复返,在病房熄灯后偷偷回到了病床边,手中还多带了一把锋利的刀.片—— 就成了眼下的这种局面。 傅鸣被切,看起来和旁人毫无关系。事发之后,他那个小男友也一直只会哭,根本问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问出几句,也都是在哭着怨恨另一个争宠胜利者。 说自己被对方贴脸嘲讽,激动下受不了傅二少属于别人,才会这么做。 而且傅鸣玩得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明城的年轻二代圈子里,都知道傅鸣的花样和风格。 好歹是傅家基因,傅鸣的皮相还可以。他的出手也大方,以前就不少有人为他争风吃醋过。 不过说起来,这个时间点着实有些太巧。 昨天傅鸣刚触怒了傅斯岸,当晚,就出了这种事。 原本昨天明城最热闹的八卦,是在半公共的酒店场合,傅斯岸把傅鸣给揍了。 结果现在,这件事已经直接被晚上的爆炸性新闻给盖过。 看到这些消息,有心人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一起。 傅鸣的母亲许云衣,更是一口咬定了这就是傅斯岸作的,恨得直接找上了门来。 而且这件事,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重点—— 那个争风吃醋的小男友,切的并不是傅鸣的海绵体。 而是高丸。 切完之后,他还一直死死攥着两颗丸蛋,边哭边不肯松手,连保镖都不敢强行上前去抢。 直到医生赶来,才终于匆忙地取回了卵丸。 柱状海绵体在切口平滑、断肢完好的情况下,还有可能被续接回去,有复原的可能。 但高丸却是囊性.器官,被割掉之后就会失去活性,无法恢复成活。 即使傅鸣本人就在医院里,得知消息的医生也尽快赶了过来,却还是没能回天改命。 这一下,是让傅二少彻底地绝了后。 舆论中,也有不少评论在幸灾 乐祸。 傅鸣一直喜欢小男孩,之前许云衣管不住他,还说过现在年轻,玩就玩了,等过两年收收心,好好去结婚,生个儿子之类的话。 现在倒好了。 报应不爽,反正傅鸣是肯定没法去祸害别家姑娘了。 抓取的评论中,大多都是对这次惊天八卦的热烈传播,对傅鸣本人倒没什么同情好说。 此外,还有一部分舆情则是在争论,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和傅大少有关。 虽然出事现场和傅大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大家也都能看得出傅鸣遭灾的源头。 傅鸣要是不嘴贱去招那个小傻子,怎么会惹出这种后果? 而不相信和傅斯岸有关的人,也大都只是觉得。 他们不信傅斯岸有这种能力,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实现这么完美的布局处理。 平板屏幕上的字成团成段,大篇大篇地呈送出来,看得舒白秋稍稍有些眼晕。 他不由抬手,轻轻揉了下眼睛。 舒白秋对电子设备的使用还不熟练,他也没有习惯在屏幕上看这么多字。 少年长睫微湿,闭了闭眼睛。 缓了一会儿,他才重新望向屏幕,目光停落在了“傅斯岸”这三个字上。 得知过昨晚的事,舒白秋的情绪并没有太过强烈的起伏波动。 虽然傅鸣当面招惹了他,那种鲜明的恶意像极了舒白秋之前所遭遇过的。 但也正是经历过太多,所以这次连靠近都没能做到的招惹,给舒白秋的影响也并不深刻。 舒白秋没在意傅鸣,因此也没觉得昨晚的事有多么值得兴奋或激动。 他对旁人的情绪其实一向不浓,现下也只是隐隐在担心。 担心傅先生可能会被迁怒。 如果说之前打了傅鸣,还只是让傅先生和家里结了怨。 现下傅鸣被确认失去了生育能力。 就基本已经是死仇了。 网上也有各种讨论与猜测,舒白秋还看到,不少坚信这事和傅斯岸有关的人在说。 傅大少这么短时间内出手利落,还做得这么绝。 照这么看,或许整个傅家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但舒白秋其实没这么想。 他只觉得,傅先生是能力强。但以傅山鹰夫妇之前的举动,他们却可能毫无底线。 过激之下,更是根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少年正想着,忽然见平板屏幕亮了一下,跳出一条通话提醒。 是傅斯岸打来的。 这三年来,舒白秋更生疏的是自己接电话。 他险些按到了挂断,小心地确认过一下选项,才接起了通话。 “……” 少年薄白的唇瓣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四下寂静了一瞬,随即,房间内响起了傅斯岸低磁的声音。 “小秋?” 舒白秋很轻地应 了一声:“……先生。” 自从当着潘连的面叫过“小秋”,从彩石轩回来之后,傅斯岸对舒白秋的称呼就没再改口。 “在书房?”男人道,“我给平板开启了保护模式,你待会儿用的时候,可能会遇到。” “好。” 舒白秋乖觉应声。 他只觉得这很正常,平板电脑是傅先生的私人用品,自己只是借来稍加使用。 若是平板里面有一些不对他人开放的信息内容,自然也要对借用者开启保密。 不过舒白秋没有想到,傅先生说的保护,却完全不是他想的意思。 “视力保护模式开启之后,屏幕使用一段时间,就会自动锁屏,提醒你需要休息。” 傅斯岸嗓音低稳,沉声解释。 “这时候你放下平板,去窗边放松眼睛,十分钟后回来,就可以继续用。” 舒白秋微怔。 所以是……视力保护吗? 他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手套,想起因为查看大篇幅的评论,自己刚刚的确揉过眼睛。 少年不由心想。 傅先生真的……是个好厉害的医生。 舒白秋轻声:“嗯,我清楚了。” 他又听傅斯岸道:“婚礼的礼服有几处细节没做到位,在改,试穿时间改到下午。” 舒白秋应了。 不过他其实没想到,下午还能去试穿。 想到罗绒说的今天最好不要外出的话,舒白秋也清楚,傅先生的改期不只是因为婚服修改,也是因为要处理傅鸣后续的连锁反应。 舒白秋一直待在月榕庄里,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他还不清楚,傅先生会受到什么影响。 少年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不知这样是否逾矩、自己是否该问。 不过,舒白秋迟疑着,还没出声,傅斯岸就像是察觉了他的情绪,直接问道。 “怎么了?” 这就是医生的敏锐观察力么? 舒白秋眨了眨眼,想了一下,道。 “您忙得还顺利吗?” 他问得不是很直接,也听傅先生道:“今天上午会有些忙,下午我会直接赶去定制店那边。” 舒白秋正要应声,却听对面语气平静、轻描淡写似的补了一句。 “现在,我要去见顾家的人。” “——?” 舒白秋不由怔住。 顾家,顾一峰的家里人? 还要来见傅先生。 那岂不是……要当面兴师问罪? “许云衣回家了。” 傅斯岸道。 “正巧顾一峰的父亲也要来讨说法,许云衣就找傅山鹰,一定要让我去见顾家人。” 很明显,这是要借顾家人的手,来报复傅斯岸。 舒白秋还不知道,他今早查看的信息中,其实还有一些被筛选后删除了的内容。 就是在舒白秋已经看到的大篇评论里,一些关键词也被打上过马赛克。 少年并没有多问,只以为那些模糊过的字句是不适合被自己看到的内容。 其实那些内容拼凑起来,还讲了一件事。 昨晚傅鸣在单人病房休息,他的一个小男友陪护,守着傅鸣,还在悄悄给那个竞争失败的对手发信息,炫耀自己的争宠胜利。 为了肆意嘲讽,那个胜利的小男友还埋进被子里,动作后,拍下来。 给对方发去了自己在舔的照片。 另一个小男友被彻底激怒惹哭,才会去切那个地方。 切完还握着不肯松手,哭着说只属于自己。 昨晚在医院一众医生和围观病人面前,这些事通通都被抖搂了出来。 也是因为这么劲爆且奇葩的瞩目过程,傅鸣被割的事才会在短时间内引爆线上,在明城的各个社交圈子里传得烈火滚热。 甚至就连那个小男友炫耀自己舔的照片,似乎都流了出来,在各个朋友群中引发了病毒式的疯传。 情瑟元素总会自带天然热度,有这些传播因子的推波助澜,昨晚的消息根本不可能会被强行压下来。 傅鸣一定会就此声名狼藉,扬名满城。就算许云衣或傅山鹰肯砸大钱、就算他们有能力连夜找到最顶级的危机公关,也不可能来得及挽回。 而且,这么一来,失宠小男友的报复逻辑也更为顺理成章,更说明傅鸣咎由自取。 怪不得旁人。 不过这种相关讨论的用词太过露骨,事件也过于奇葩,不适合去辣那么乖的小朋友眼睛。 所以那台平板电脑的内外都开了“护眼模式”,没让舒白秋看到这些。 只不过,没了这个前因补充,舒白秋或许会更觉得这件事发生太突然,更容易被平白怪罪在傅斯岸的头上。 所以现下,傅斯岸为他把许云衣的盘算解释得很清楚。 “顾一峰应该可以出院回去修养了,许云衣还打算把他也请过来,一起当面见我。” “不过……” 通话那边,傅斯岸的话讲到一半,似乎被什么声音打断。 舒白秋只听到对方一句低沉的“稍等”,那边的听筒就被拿远了。 背景音有些藏乱。显然,傅先生现在很忙。 这么短时间内获取如此多情报,还要安排和处理这么多进展,想也知道,傅斯岸的事务有多繁重。 舒白秋知道,眼下的情况,肯定压力很大。 他也不太想耽搁对方的时间。 少年安静地听了好一会儿通话中的隐约嘈杂,等到过了许久,傅斯岸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叫他名字时,舒白秋便轻声地,主动询问道。 “先生先去忙吧……?” 傅斯岸也没说什么:“好。” 不过,在通话结束之前,男人又问了一句。 “晚上定好菜单了么?” 月榕庄的餐食每日都会更新,菜单也会提前送来,供客人选择。 这个时间,晚餐应该还没定下。傅斯岸道:“助理和我说,今天有新下的菌子,正新鲜,晚上可以打汤喝。” 这个话题其实很跳跃,少年也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回答。 不过舒白秋清软的嗓音响起,说的却是。 “先生晚上会回来吃吗?” 傅斯岸的声线低下来,透过听筒传来,有着磁沉的安稳。 “会。” “好。” 舒白秋轻轻应声。 嘈杂的、忙碌的拥挤背景音里,他们却聊着再平淡不过的等闲日常。 某些时刻,微许的奇妙感觉,其实很难用言语描说。 压力在前,旁人或许会惶虑怀疑,满心忧惧。 但舒白秋相信。 他相信傅先生能安妥地处理好。 舒白秋低声同人道别:“那我晚上等先生一起。” 电话那边,傅先生似是很低地笑了笑。 “下午见。” “下午见。” *** 舒白秋接完电话,又按照平板上的提示,去窗边休息了一会儿眼睛。 之后他才回到桌边,开始看今天的线上内容。 舒白秋的身体还没恢复利落,傅先生给的任务对他而言也并不算多。 不过他习惯了尽早完成,今天下午又要去试礼服,眼下自然也没再耽搁。 舒白秋先关掉了之前和傅鸣有关的日程内容,关掉之前,他还发现,那些实时的舆情分析,现下已经再度开始了更新。 应该是傅先生的下属已经开始了今日工作。 虽然在不少评论中,许多人在讲傅大少是为要争夺家产。 但实际上,舒白秋自己却隐约感觉。 傅斯岸和傅家,似乎并不属于同一个圈层。 傅斯岸完全不像是多么惦念傅记资产的样子。 他反而更像是在做自己的产业。 舒白秋记得,之前顾一峰和家里吵架,抱怨过家里的制药厂实在太累。 制药,似乎恰好和傅先生的工作正巧相关? 想到刚刚的电话里,傅先生被打断之前没说完的那句。 舒白秋猜测。 “不过”的后面,是不是正想说这个? 顾家也做药品生意,傅先生或许正有可与他们商谈的能力。 许云衣以为,能用顾家的怒火来报复傅先生。 但事实发展可能并非如此。 舒白秋想着,点开了彩石轩的文件。 除了线上藏品图片,里面也有一些玉石市场相关的文字资料。 舒白秋滑过几页,瞥见什么,指尖的动作不由停了一下。 他看到了几处标注。 这种标注舒白秋前几日也见过,是傅先生的字迹,用电容笔直接写在了文件里。 似乎是傅斯岸之前翻阅时留下的。 不过这次,舒白秋停下,却是因为他在一段手写标注中,看见了一行字。 【明城翡翠市场分析】 舒白秋略有意外。 翡翠? 翡石这类的玉料,一般的习惯性叫法是翡石、翡玉,有时按颜色还会再有细分,比如墨翡、红翡、翠翡。 这么多年舒白秋还没怎么听说过“翡翠”这种用法。 而且除了这一个地方,傅先生其他的手写标注中,用的也都是“翡石”这个词。 舒白秋想。 可能这只是一处粗略的简写,或是手快误写出的错别字? 翡翠。 少年又轻念了一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 倒是很好听。! 第 17 章 017 第十七章 忙完自己要看的事,舒白秋休息过一会儿,又按照安排??[,去做了一回线上看诊。 静养这么多天,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暂时稳定了下来,不过还是会被定期询问目前的状况。 等到用完午餐,舒白秋就被带出了门,准备去试穿婚礼的衣服。 原本不需要这么早出门,不过午后时分,明城下起了冬雨。 月榕庄离礼服定制店还有些距离,为了防止堵车,他们便提早出了门。 意料之外的,路况出奇地顺利。舒白秋一行人非但没有遇上堵塞,还提早到达了目的地。 傅斯岸还没有到,礼服定制店的工作人员也还在吃午餐,见有客人先到,便先将他们带去了休息室。 冬雨裹着凉风,室外还是有些冷。 舒白秋下车后就有些低咳,在休息室内也暂时没能停下来。 少年皙白的鼻尖和眼廓都有些被冷出的薄粉,人也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这里的休息室还没有地暖,罗绒便去旁边寻了一处有空调的房间,让舒白秋先挪了过去。 房间不大,也没有其他人。罗绒去了门外,舒白秋独自吹了一会儿暖风,才终于稍稍缓过了一些。 不过他休息的位置正对着空调,出风口带出的微潮气味和正面吹来的风,又让舒白秋略略有些不适。 他知道自己的体质过分敏.感,也过分麻烦。对旁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小事,对舒白秋却并非如此。 再这样吹一会儿,自己很可能会被吹到鼻塞感冒。 舒白秋的喉咙已经微微有些干痛,他在室内望了一圈,自己寻了个靠墙的避风位置,转去那边坐了下来。 过去之后,异状感终于稍好了些。 舒白秋也稍稍松了口气。 下午要试礼服,这么重要的节点,他不想因为自己耽搁别人的时间。 少年裹好外套,半倚着墙,眼帘半阖,意识微微有些疲倦。 但他靠到墙边,却意外听到了隔壁的声音。 隔壁是另一间休息室,似乎正有一群人在用餐闲聊。 隔间的挡音效果不算好,他们的声音透过墙上的插座传过来,一时居然还挺清晰。 舒白秋原本没想不礼貌的探听,但他身体有倦意,一时没能挪动。 而且,那边说话中提起的名字,也吸引了他的注意—— 傅大少。 在说傅先生吗? 舒白秋听了一会儿,那边果然是在聊傅斯岸。 昨晚的劲爆八卦太过炸裂,没人能忍住不吃瓜。 而且眼下隔壁在聊的,还是今天的最新进展。 正好事关上午的那场见面。 “你们不知道,今天顾家人见了傅大佬,本来别人都觉得顾家要好好把人教训一顿,是吧?结果不知道他们在房间里聊了什么,最后居然是顾家人亲自把傅 大佬送出来的,还跟他握手道别,说一定要下次再聊,简直把一群人的下巴都惊掉了!” “对啊,之前被打的顾一峰也去了,估计是准备去问罪的,结果被他爸按着向傅大少道歉。我还看见视频了,顾一峰那叫一个忍气吞声啊,感觉真是被傅少给揍怕了。” “什么视频什么视频?” “现场视频啊,都传出来了,我发你们。” “那视频我看了,要真说好笑的,还得是傅鸣他妈吧?哎呦,那个脸都给气绿了。” “能不气吗哈哈,她本来是要给傅大少找茬的,谁想到会是这种发展?” “而且会传出来视频,也是因为傅鸣他妈吧?傅鸣的图不就被传遍了,他妈想报复回来,就找了个人巨多的地方和顾家见面,本来是想把傅斯岸被报复的狼狈模样传出去,结果反而让大家都知道了傅大少的能耐。” 舒白秋听了,倒是稍稍放下了心来。 看来,傅先生的确顺利完成了自己的安排。 隔壁又有人好奇:“顾家为什么会对傅斯岸这么客气啊?不是说他们在吴越那边很有钱,很不好惹吗?” 舒白秋心想,可能事情就像自己猜测的那样。 顾家说“下次再聊”,这种话大概率会是生意上的事,应该是傅先生在医疗方面的工作能与顾家商谈利益,才让顾家忙不迭地放下了芥蒂。 隔壁也在说:“听说傅大少在海外学医,顾家不是制药的么,说不定是达成了什么合作?” “但傅斯岸这个年纪应该还是学生吧?不都说学医要学好多年么,他一个留学生就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那不知道了,不过傅大佬的气度确实比他爸强多了,他爸之前还想当面给顾家道歉,好像都被顾家给拒了。” “怪不得都说傅老爷子想跳过儿子,直接把家产留给孙子呢……” 因为昨晚傅鸣出事,再加上今天与顾家见面,对傅斯岸的关注直比以往更为热切。 接着,又有人说起他另外的动向。 “哎,听说傅大少和顾家见完面之后,就去城西看翡石板料了?” 板料? 舒白秋听到了这个词。 板料是指较大的翡石切开之后,被切割成的片状玉料。 因为表现较好的大块翡石价格往往会过于高昂,通常会被切出板料之后,再次分开销售。 虽然被切片的玉料无法再雕刻大型作品,却可以更方便地去做手镯、挂坠、珠串等等。 事实上,眼下翡石市场中利润最高的并不是大型雕塑,而是手镯、戒面一类的首饰成品。 毕竟这些饰品永远不愁卖,而且出货率也高,始终都会有市场。 傅斯岸之前说过,他对玉石没兴趣。 舒白秋也不知道,对方还去看了板料。 他想起自己上午在平板里看到的标注,那些翡石相关的市场分析。 傅先生接触这些,是为了对付 傅家吗? 果然,隔壁也有人说。 “傅记最近也说要打算开始卖翡石吧?但是傅大少没去傅记,反而去了城西,好像还接触了傅记之前的投资人。” “这看起来不太像是争家产,是想和家里对着干啊……” “他是想抢傅记的生意吗?” 这些天以来,傅斯岸与生父继母不和的事,早已在明城的圈子内成为了共识。 外界对他的评价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再没多少人会觉得他是软弱好把持的工具人。 眼下隔壁的闲聊中,就不止有人猜测傅斯岸要和傅记抢生意。 还有人说。 “为什么专门去看板料?我记得板料也可以赌吧,赌出货后的品质?” 板料大多会先拿来出翡石手镯,而纹裂的走向、棉雾的分布、水头是否足够,都是要等玉镯被取出、完成抛光之后才能真正确认的内容。 真正色种好、水头通透的无暇手镯,只需一只就能卖出天价。 因此从板料到成品,也会有赌涨或赌跌的可能性。 说到赌,就不由有人想到了傅大少的结婚对象。 “那这么说……岂不是还想利用那个舒家小孩的赌石能力?” “他真能赌出来吗?” “不然傅斯岸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平白无故地,在公开场合维护他那么多次。” “啧啧,那说是冲喜,不还和之前收养小傻子的人差不多么?” “其实我觉得,傅大少维护那个小傻子,就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你看现在傅鸣也遭殃了,傅记也倒霉了,但傅大少还能说自己出手用的都是正当理由。这不就是把小傻子当现成的借口……” 聊到这儿,突然间,隔壁的声音被打断。 “收拾好了没?快点快点,客人要到齐了。” 舒白秋回神,就听自己这边的休息间房门也被敲了两声。 罗绒进来,说。 老板的车到了。 舒白秋应了一声。 他揉了揉刚才贴靠着墙边,微微有些凉痛的额角,慢慢站起来,和罗绒走了出去。 傅斯岸果然到了,定制店的工作人员也将两套礼服拿了过来,请两位新人试穿。 舒白秋穿得有些慢,等他出来的时候,傅斯岸和一众工作人员已经等在了外面。 看见舒白秋,众人一瞬惊艳的神情尚未掩去,站得最前的傅斯岸却忽然皱眉开口。 “手套摘下来。” 舒白秋怔了怔。 众人也都看见,除了一身新服,少年还戴了一双同色的手套。 丝质的手套妥帖地包裹着舒白秋的手指,将双手的纤长轮廓勾勒得一览无余。 手套同样是定制的款式,尺寸大小都没什么不妥。 可在少年面前的傅斯岸,却又说了一遍。 “摘下来,现在。” 这无可推拒的命令般 重复,让原本平和的气氛不由微微紧绷了起来。 定制店的负责人在一旁,听得有些疑惑。 不是听说之前傅大少带人去选酒店的时候,还主动给人戴上了手套吗? 怎么现下,却一定要人摘下来? 一旁的不少工作人员看着这边,也在心中泛起了嘀咕。 上午顾家和傅斯岸的事传开来,许多人都在关注讨论。 之前顾一峰强迫小傻子摸原石的情景,也有不少人听说过,现在又听到傅斯岸的要求,不免就联想到了那方面。 难道傅大少真是有了什么赌板料的需求,现在也要强行对结婚对象做同样的事? 在众人意外或疑惑的目光中,之前怔愣过的舒白秋已经有了动作。 少年垂低视线,自己将手上的新手套慢慢脱了下来。 他并没有拒绝或抗议傅斯岸的命令。 这种安静的顺从,让不明就里的旁观者愈发觉得,可怜的小傻子就要被利用。 只是,等舒白秋摘下了一双手套,身前的男人却并没有强迫他去做什么。 傅斯岸只是看着少年的手,眉间更明显地皱出一道褶痕。 “怎么出了这么多红疹?” 他沉声问。 “什么时候起的?” 众人听得都是一愣。 他们这时才看见,少年细白光.裸的双手上,指节和手背处确实有几片微微肿起的薄红。 红疹出得并不大片,但舒白秋的手上皮肤过分薄白,几处红痕看起来就格外明显。 艳得惊心。 舒白秋乖静的眉眼间也露出些惊讶。 “……?” 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见状,傅斯岸直接拿过了他指间的手套,翻看内侧一看。 果然,布料上有暗纹。 傅斯岸抬眸睄了负责人一眼。负责人被这一眼看得冷汗都下来了,忙不迭解释。 “没有、手套没问题的呀,我们拿来之前还刚刚检查过。” “内衬纹路太糙,”傅斯岸嗓音和表情一样毫无温度,“会磨。” 负责人恍然,忙接过手套,连声赔不是。 他还向舒白秋道歉,连连的躬身让少年有些不安的局促。 傅斯岸抬手停下了负责人的动作。 “去检查下,其他定制有没有类似内衬。” “好的好的,马上。” 负责人连忙吩咐人去检查,傅斯岸则又看向了舒白秋。 男人问。 “你这些天是不是一直戴着手套,没有摘?” 舒白秋停了停,点头。 确实是这样。 不管是出门后的绒手套,还是在室内的薄手套,又或是在月榕庄使用平板时戴的可触屏手套。 舒白秋只在更换不同的款式,却一直没摘。 就连睡觉时, 他也会习惯性地把指尖蜷缩进衣袖中。 “手套不能戴太久,”傅斯岸低眸看他,声线微沉,“皮肤需要呼吸。” “这应该是手上太久没透气,最近天气湿度又有变化,闷出了湿疹。被刚才那双的内衬一磨,就激发了出来。” 舒白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怪不得他刚刚在休息室会觉得有些晕。 原来身体已经隐隐提醒过。 他时常会有的各种小毛病小问题太多,自己提防过,却还是会有忽略。 眼下,直到被傅先生提醒,舒白秋才发觉了自己手上的问题。 察觉到之后,这些原本没被留意的红疹,也开始发作起了酸麻的痒涩。 似是察觉他的不适,身前的男人抬手。 “给我看下。” 舒白秋的手腕被捏握住,他的指节不由自主地蜷弯了一下。 而在指尖真正被碰触到时,舒白秋更是没能忍住,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指,不安地躲开了碰触。 “……” 慢了一拍,舒白秋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对。 旁边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他却直接躲开了傅先生的碰触。 少年长睫轻颤,正想道歉,却听眼前人说。 “抱歉。”傅斯岸主动道,“弄疼你了?” 舒白秋怔了怔,摇头:“……没有。” 他抬眼,看见傅先生正望着他,镜片后的双眼平和冷静,并没有惹人生惧的激烈情绪。 指间的不适似乎也被带着稍稍平缓了一些,舒白秋轻声解释。 “是我……太敏感了。” 他的手指轻动,露出刚刚被碰触过的指尖。 那里是没有起红疹的,眼下却也被染出了一抹浅浅晕开的薄红。 就像少年自己的话所说。 双手太敏感,太容易被染上印痕。 傅斯岸的视线落在那处指尖,停了有一瞬,才重新落回舒白秋的脸上。 “那你把手指分开,红疹部分露出来,”傅斯岸说得耐心,“让我看一眼。” 舒白秋依言照做。 少年的左手先递到了傅斯岸面前。 他的手指纤长细白,虽有成片的红痕,却并不影响骨相的好看。 傅斯岸没再碰舒白秋的指间,而是用自己的手背微微托住少年掌心,调整到了适合查看的高度。 两人的手骨同样修长,却有着明显的尺寸与肤色差别。 傅斯岸的手指关节还有劲瘦的淡青筋络,舒白秋的指间皮肤却是纯粹的皎白,如脂白软玉。 如此十指交叠,更是养眼。 动作间,明明只是客观正经的病症检查,却让人看得不由觉出一分脸热。 一旁的众多工作人员这时才后知后觉。 这两位从交谈开始,就自成结界,如若无人。 让旁人看得非但没有揪心,反而只觉难抑耳热。 这哪里是什么强迫赌石、天赋利用? 大家都表面安静,却在心里喊。 哪有什么掏心搅肺的虐情狗血? ——分明是纯爱永不认输! 舒白秋双手上的几处红痕都被仔细检查过?_[(,最终确认,的确是普通的湿疹性皮炎。 傅斯岸让罗绒拿出了随身的药盒,找出药膏,先给舒白秋简单上了药。 上药时用的是棉签,并没有肌肤接触。 不过少年的指节还是微微有些紧绷。 舒白秋尽力克制下了自己反射性的躲避动作,他早已习惯了压抑,这时也并不算难。 而且比起之前,他也更多了一分对眼前这位医生先生的信任感。 舒白秋垂着眼睫,只是觉得,养自己的确很麻烦。 他不仅常会出各种问题,要罗大哥常备药箱,还对好几种激素成分过敏,消炎药都要用特别不好找的偏门药品。 也就是傅先生是医生,才这样负责任地容忍—— “疼么?” 面前涂药的男人这时抬眼,问他。 “疼的话告诉我。” 舒白秋也看向对方,摇头小声。 “不疼。” 红疹发痒,被碰到时会疼。不过傅先生动作很轻,药膏的触感也很清凉。 傅斯岸仍看着他,似是观察舒白秋的神色。 确认过属实之后,男人才继续动作。 等到上完药,收起药膏,傅斯岸才侧身,让负责人和裁缝师过来,继续检查两人的礼服试装。 舒白秋的手涂了药膏,又没带手套,他身前的一枚衣扣有些松了,设计师正要上来帮忙,舒白秋身旁的人已经抬手,长指轻勾,帮人扣好了。 设计师愣了愣,看了一眼傅斯岸,忍不住挠了挠脸。 错觉吗? 怎么感觉傅大佬看见小舒美人的领结是正的时,居然显得有些可惜呢? 舒白秋并没有注意到设计师这边,他还在配合工作人员们的检查。 两位新人的定制西服分别是墨蓝与米白色,还各自刺绣了相反色做点缀,一看就是成对的般配。 舒白秋的肤色本就白皙,被一身米白衬得更为温润。 他的颈间是自己系好的领结,妥帖端正,搭配整套的合身礼服,更让人觉得,好像是从哪个童话篇章中跑出来的小王子。 即使工作人员之前就已经被惊艳过,眼下却还是会止不住地心有赞叹。 果然是顶尖的美人相。 不说其他。 这两位先生单只是站在一起,也十足赏心悦目。 经过一番忙碌,工作人员们记下了要修调的细节,两人才分别去换下了礼服。 舒白秋的手在脱礼服时还有些麻烦,工作人员便帮忙找来了一次性手套,让他先戴上。 好在礼服只是一身外套,穿脱并不算繁琐。 不过在舒白秋出来之后 ,他原本以为今天的试穿已经结束?_[(,却听负责人说,为结婚定制的礼服其实还有一套。 只不过那一套的衣袖和口袋也有和手套布料相似的暗纹,所以紧急去改了,现下并没有拿过来。 等到改好之后,衣服会直接送去月榕庄,不用麻烦客人们再跑一趟。 “那套是两位上台宣誓接吻时穿的,” 站在舒白秋身边的设计师是个披肩大波浪,从刚刚到现在,介绍时一直很热情。 “小舒美人的腰这么细,上台的礼服也特意修饰过,到时候傅大佬单手就可以握过来,新人接吻的时候,姿势肯定很哇塞。” 设计师说得笑眯了眼睛,舒白秋听到,却怔了怔。 ……接吻? 他抬头看向,一旁走过来的傅斯岸,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结婚除了是两个人达成共识的任务,还会在人前有亲密举动。 男人已经走到了舒白秋面前。 “走吧。” 今天的试穿已经暂时结束,两人准备离开。 舒白秋点点头,并没有说起刚刚的惊讶。 但在出去的路上,傅斯岸似乎看出了什么。 一上车,男人就开口。 “怎么了?” 傅斯岸问:“那个设计师和你说了什么?” “设计师说,我们还有一套上台要用的衣服……” 舒白秋一时有些分心,被这样问,就不由说了出来。 “先生……我们婚礼时,接吻也要做吗?” 车门落锁,汽车开始驶动。地下车库的上升通道中,光线被遮隐,昏暗降临。 男人英俊的面容短暂地沉没入阴影之中。 “你不想吗?” 舒白秋听到他问。 舒白秋这时才发觉,自己刚刚那么问似乎不太好。 “抱歉……” 是他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除开任务之外,结婚本身就有自己的含义。 婚后,伴侣需要接吻,牵手,还有更亲密的举动。 汽车驶出了地下车库,雨后略显昏暗的天光洒入车内,落在舒白秋的脸上。 让本就单薄的少年,看起来显得周身色调更浅。 “小秋。” 傅斯岸看着他,忽然问。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肢体接触?” 傅斯岸之前将人抱起来,也都是隔着两人的衣物,并未有肌肤相贴。 之前那么多次,舒白秋也鲜少会有主动靠进另一个人怀里的动作。 少年身形瘦薄。 却总是习惯只靠自己的脊背撑坐。 傅斯岸的嗓音微微低下来,不是那种薄冷的寒凉,反而更沉缓了一分。 “你有不喜欢的事,很正常。” 舒白秋动了动,车窗外的天光更多洒落在他的脸上,添补了一点光亮。 “没 有……先生,”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舒白秋只是迟钝,忘记了思考这件事。 也是他潜意识以为,自己并不会像正常结婚那样被对待。 但傅斯岸的反应,让舒白秋意识到,对方在很郑重地询问这件事。 傅先生是不是看到了前两天,自己在平板上失误打开的那个界面? 那个写着色心、欺负之类恶意言语的评价界面。 舒白秋忽然想到,自己之前看平板时,许多评论的用词都很直白赤.裸,但今早他再看傅鸣的消息,却已经有了马赛克,露骨词句都被简略地打码过。 这件事,是不是让傅先生介意了? 舒白秋对旁人的态度和情绪其实非常敏锐,他需要靠这种能力来保护自己。 眼下,少年也发觉,傅先生正在关注他的状态——就像观瑰会馆的那一晚,随行医生关注舒白秋的情绪一样。 傅先生是怕他出什么问题吗? “不是这个意思,”傅斯岸低缓地重复了一遍,问,“那是?” 就像舒白秋想的那样,傅斯岸的确在关注。 舒白秋并不是处在健康状态的普通人,他的身体很容易生病,心理疏导的进展也缓慢,甚至可能还没有少年看藏品的进度快。 心理治疗的部分,医生已经有意在探问舒白秋的阴影,想要帮他纾解情绪。 但少年的反应始终很寡淡,看起来就像是他完全不需要这些疏导。 可这只是表面,舒白秋不可能当真没有阴影。 他的手指不敢直接碰东西,无意识地始终戴着手套没有摘,就正是问题表现的一种。 像之前因为舒白秋过分安静,傅斯岸担心过少年会有木僵症。 眼下傅斯岸没说出口的,同样是类似情形。 他担心舒白秋对亲密举动、乃至于更糟糕的—— 怕少年曾对性.事有过阴影。 所以昨天听到傅鸣那么说时,傅斯岸才会一瞬火起,暴焰烧灼得如此猛烈。 若是当真触碰不可被提及的阴影,把舒白秋惹到惊恐发作,前期一切努力付诸东流,就再难会有叩开的可能性。 到时候,傅鸣别说一根断肢。 五肢尽断都不够赔的。 “意思就是……没有。” 少年清润的嗓音响起。 “我没有肢体接触方面的阴影。” 舒白秋知道,傅先生是医生,考虑很周全。 会思量各种可能,担心病人有症结。 但他其实不是这种情况。 “不管接吻,牵手,还是床上……我只是担心,自己配合不好。” 小孩很乖,被问就会回答认真。 舒白秋深知自己的体质,说得也坦率诚实。 “——我怕结婚后,没办法满足先生。”!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8 章 018 第十八章 “轰隆……” 凛灰色的远方天际有冬雷隐动,相反地,车内却一瞬倏然安静了下来。 傅斯岸一时没有开口。 他极少有无法应对的局面,眼下,素来冷静的理智也在极短的瞬间直接预设出了多种方案。 他应该对舒白秋说,不需要担心这个,你不会被强迫。 沉着稳练,一如之前做到的那般。 或是该从一个多年医生的职业角度,予以理性引导,探寻舒白秋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不多考虑一下自己? 结婚并不是为了单方面地满足谁。 又或是其他种种,为达成不同目的,做出不同回应,一如既往地把控着谈话节奏,向自己预设的方向去走。 但事实上,在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傅斯岸的神智却真真正正地空了一秒。 他只看着眼前的少年,听见了一声胸腔心脏的怦然重响。 “……” 再度打破这一瞬安静的,仍是舒白秋。 少年乖觉,漂亮,太轻易能惹人神恍,却对此毫无自知。 他说。 “我太麻烦了,可能只会影响兴致。” “……什么?” 傅斯岸眉骨微沉。 他意识到,舒白秋说这句话时同样很认真。 “我下巴张大时,颌骨关节会疼。” 少年说话依旧轻声软语,悦耳动人。 如果没考虑他所说内容的话。 “受痛的时候,容易有神经性耳鸣。闻到异味,我还很容易会反胃干呕。” 舒白秋说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皮肤也常会过敏有炎症……” 没人会对一个毛病这么多的麻烦感兴趣。 比起之前的挨打,舒白秋反而没有什么这方面的阴影。 他经不起折腾,是物理意义上的经不起。 那些收养人顾及利益,又舍不得让他真的死掉。 不幸中的万幸,反而让舒白秋逃过一劫。 车内骤然安静下来,远处又是一声闷雷。 短暂停歇过的明城的雨,似是又要连绵阴冷地落下来。 乌云遮覆了薄淡的天光,行驶的车厢再度浸入沉默。 这些事,傅斯岸其实早已猜到。 早在第一次带舒白秋去体检时,他也清楚了少年有多么体弱。 但这些话,从舒白秋的口中说出来,效力却更有不同。 那些平静的、温和的字眼,更十倍百倍地湿冷过这寒冬的雨线。 讲完这些的舒白秋抬眼,怔了怔,似是察觉了面前傅先生的无声冷意。 他想了想,又轻声开口。 “对不起……” 虽然自己的状况在认识傅先生后已经好转许多,但身体问题还是会出现,并未被杜绝。 所以舒白秋才担心自己无法满足对方的需求,认真向对方道歉。 只是,面前这个看起来似乎很低压的男人开口,却道。 “为什么说对不起?” 端坐在位置上的舒白秋,却见男人倾身过来,沉低视线,瞋黑的双眸盯着他,问。 “我是谁?” “……?” 舒白秋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这样问。 是谁? 是医生,是傅先生。是傅家大少,是与之前几任都截然不同的、自己的监护权拥有者…… 回答一时难选,舒白秋薄唇微抿,想起了一个傅先生自己曾经用过的答案。 他轻声说。 “是我的……未婚夫…?” 少年嗓音中还带着微许迟疑的不确信,却已经得到了对方的肯定。 “对。” 傅斯岸仍看着他,问。 “那我是不是也有义务考虑你的感受?” 舒白秋微怔,意识到对方用的是“也”。 “你是我的未婚夫,是我的病人。” 男人声线沉沉,在车外起了寒风的冬雨中,稳得像质感冰冷、却足以遮蔽一切风雨的铁穹。 “我需不需要对你负责?” 傅斯岸仍是那种惯例地、冷静而耐心的口吻,熟悉得像舒白秋之前几次听到过的那样。 而这回,傅斯岸把自己作例证,也当做了教导中的一环。 舒白秋面色仍有怔然,他张了张唇,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这个问题对舒白秋来说很难,也很陌生。 但在发问的同时,这个疑困棘手的难点,也被提问者讲明了答案。 让人足以听懂。 “……”少年的长睫微动,终于咬出了清楚的回答,“……需要。” “嗯。” 傅斯岸严整地复述他的答案。 “我需要对你负责。” 舒白秋的眼睫又晃了晃,就见面前的男人抬手,将颈间松松搭绕的围巾取了下来。 接着,带着些许暖意的围巾贴过来,系在了舒白秋的颈间。 傅斯岸今天穿的长款大衣,闲散垂落的围巾只起到了装饰作用。 但他取下来给舒白秋围上,却是绕得严实细致,细密地护在了少年的脖颈。 羊绒围巾看似轻薄,却极为温暖柔软。舒白秋的颈间生出一团舒适的暖意,颌侧又被温热的指腹抹蹭了蹭。 傅斯岸问他:“现在痛吗?” 舒白秋反应过来,傅先生是在问自己刚刚说过的颌关节骨痛。 他摇头,脸颊很轻蹭过对方的指节和羊绒围巾。 “不会。” 舒白秋说完,就见傅斯岸还在垂眼看着他。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少年想了想,又轻声说。 “如果疼的话,我会和先生讲。” 下颌边的长 指终于挪开,面前的男人收回了手。 舒白秋的唇畔被轻轻蹭过了一下,他又听到了一句很低的慨叹。 “小秋怎么这么聪明。” “……?” 舒白秋微有疑惑。 是在说自己吗? 他情绪生动的、漂亮的眼睛被男人屈指很轻地敲碰了一下,惹得舒白秋眨了眨眼。 “睡一会儿L。” 傅斯岸说。 “回去还有段路,有神经性耳鸣,当心晕车。” 舒白秋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他对晕车其实没有太多实感,因为之前三年,哪怕不坐车,舒白秋也没少会有附带晕眩的反胃感。 不过,不知是车内沉稳充沛的暖意,还是车外的雨丝落下得太有规律。 舒白秋闭眼只一会儿L,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抵达了月榕庄。 天色也彻底地黑透了。 舒白秋和傅斯岸一同进了小院,他还看到傅先生的助理拎了一袋菌子,去找了月榕庄的服务生。 晚餐吃的正是白天说过的菌菇,是时令很短的几种新鲜山菌,等过了季,无论人工或野生都会遍寻不得。 月榕庄的主厨用客人自备的山菌煮好了锅,又添了后厨中每日现送的顶级食材。 汤锅才一端上来,就有浓浓的鲜香气味散开。 金黄澈亮的汤汁格外诱人,香得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其他的鲜切食材也被一一端呈了上来,除了带着水珠、颜色青翠的时令蔬菜,还有纹理诱人的雪花肥牛,切得薄到透光的鲜鱼片。 舒白秋望着汤锅,耐心地等它煮开。 透过锅子,他看到桌对面的傅斯岸按了下餐铃,向对讲机那边的服务生说。 “餐具拿上来。” 舒白秋歪了歪头,避开了汤锅的白雾,问桌对面的先生:“要汤匙筷子吗?” 傅斯岸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才道:“对。” 少年对自己不经意的可爱展现毫无自知。 “食材已经上完了,”傅斯岸道,“汤匙筷子还没上来。” 明明碗碟都已经摆好了。 之前在月榕庄用饭,也没有出现过这种上餐失误。 舒白秋欲言又止,似有迟疑。 傅斯岸看了出来,问:“怎么了?” “没先给汤匙筷子,可能为了让菌子再多煮一会儿L。” 舒白秋轻声说。 “如果菌菇没熟透的话,会容易有问题。” ……这样吗? 傅斯岸并指扶了下眼镜。 “好,那再等等。” 也对。 诱人的美味值得最耐心的等待。 舒白秋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他看了看傅先生,就见对方面色稳静,并无不耐。 舒白秋一开始以为,傅先生是特别喜欢汤煮 菌菇,等不及想要尝下鲜,才问了勺筷。 不过看起来,傅先生也不像是这么急于口腹之欲的性格。 这让舒白秋微微有些好奇。 傅先生不也是明城人吗? 他还以为,对方对本地盛产的山菌吃法也会比较熟悉。 不过。舒白秋又想,毕竟去留学了那么多年,可能傅先生出国久了,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些。 舒白秋并未再多想,两人安稳地吃了这段晚餐。 鲜美的菌汤加上极新鲜的食材,吃得人胃里格外熨帖。 吃完饭,舒白秋又被傅斯岸叫住。 “你现在还是病人,”傅斯岸说,“身体没有彻底痊愈,主要任务是好好静养。” 意有所指般的,男人道。 “不需要给自己多加其他压力。” 舒白秋乖乖点头:“好。” 他自然听懂了,傅先生想讲的仍是下午的事。 其实现在想想,舒白秋也觉得,自己没必要考虑太多额外的事情。 因为傅先生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更亲密的需求。 他同意两人的婚事,只是为了事业上的目的与追求。 吃完晚餐后,傅斯岸就带着助理再度外出,似是还有工作需要处理。 让舒白秋不由更觉得自己的想法被印证。 傅先生这么忙,或许都根本没有时间浪费给那些额外的需求。 成熟人士心高志远。 没那么贪闲怠懒。 傅斯岸外出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清早,傅斯岸回来,舒白秋才得知先生昨夜去忙了什么。 “我和傅山鹰断绝了父子关系。” 傅斯岸抬手勾住颈间领结,扯松了一下领带。 “已经做完了公证,之后我和傅家就没关系了。”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舒白秋有些意外:“……是因为傅鸣的事吗?” 傅斯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嗯。” 傅鸣的断肢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许云衣自然不可能罢休。 她找不了傅斯岸本人,就去傅山鹰面前哭,誓要把傅山鹰的心从软哭到硬。 傅山鹰原本还有迟疑,因为除了傅鸣,他的亲生儿L子就只剩了傅斯岸一个。 不过后来,他还是被许云衣说动,狠下了心来。 舒白秋听着傅先生的话,原本在想,那这样,傅家岂不是绝了后? 以傅山鹰夫妇的行事来看,他们应该是很看重传宗接代才对。 不过这种事,傅先生看起来并不在意,舒白秋也没有问。 不过傅斯岸就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直接道。 “傅山鹰说了,大不了他和许云衣再生一个。” 舒白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两位应该已经都年满五十了吧? 一定要和已成年的儿L子断绝亲子关系,还去做了公证。这么 大费周章,大概率是只为一个目的。 “他们是想……阻止先生拿到家产吗?” 是。” 傅斯岸端着茶杯,笑了笑。 “医院已经发过了第二次病危通知书,许云衣急着把我排除在外,不想让我拿到遗产。” 男人虽然姿态有些懒散,神情却是一贯的优雅晏然。 也让人轻易看出,他并不在意这所谓的高额遗产。 舒白秋之前在舆论数据中看到过,傅鸣出事之后,傅家已是乱作一团。 因为傅老爷子病重,傅记的经营本就有压力,再加上彩石轩和之前顾家给的麻烦,还有傅鸣的伤以及满城传言所带来的问题…… 眼下,傅记的店面还能开门营业,都已经算极为不易。 这样的傅记,自然入不了傅斯岸的眼。 不过舒白秋又觉得,哪怕是全胜时期的傅记,先生或许也不会怎么在意。 舒白秋想着,又听身旁的男人叫他。 “小秋。” 傅斯岸问。 “周末的婚礼,你想好要邀请的客人了吗?” 舒白秋顿了顿。 这个问题,傅斯岸前些天也问过他。 那时舒白秋没有回答。男人说还有时间,让他再想想。 但眼下再被问起,舒白秋还是摇了头。 “没有。” 傅斯岸放下了茶杯,看他。 “我们婚礼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到时可能会有舒家的故交过来。” 傅斯岸和舒白秋的婚事,是傅家将消息放出去的。 除了傅家这边的亲友旧交,还有不少请帖,被送去给了曾和舒家有过交往的人手里。 这件事其实也有反常,以傅山鹰夫妇最初对舒白秋的态度,他们只把他当做一个可以利用的小傻子,怎么还会特意花心思去请舒家的旧交? 而且傅斯岸察觉,这次和傅山鹰断绝关系,虽然一切都按照他预设的进展在走,但傅山鹰夫妇,却并没有叫停周末的婚礼。 都已经撕破脸到这种程度,他们却没有阻止这场所谓的“傅家的婚事”。 那只能代表,傅家对舒白秋或舒家的名号仍然有所图谋。 还得是利润高昂到十足动人的阴谋。 这些思路并没有影响傅斯岸的心神,他发现,自己说完后,眼前的少年就开始了一段更长的沉默。 不想见故人么? “小秋。”傅斯岸没有多问,只道,“明天,婚礼的来客名单会确定下来。” “到时名单中,如果有你想关照的客人,可以告诉我。” “他们会以贵客礼遇被招待。” 舒白秋怔了怔:“……好。” 少年还有些沉默,但仍是轻声补了一句。 “谢谢先生。” 傅斯岸一直坐在舒白秋身侧的沙发上,此时男人看着他,忽然抬手过来,倾身向前。 修长的手指搭在舒白秋的耳后,探了一下他的体温。 舒白秋略有意外。 少年的耳朵也偏敏感,尽管已经克制下了自己躲开的动作,但耳廓还是被惹除了一抹生红。 他正想说自己没事,体温早上还测过,很正常。 尚未开口,就听对方道。 “不用在意。” “随手测一下。”傅斯岸看着他,道,“医生习惯。” 舒白秋眨了下眼睫,应了声:“嗯。” 这段时间,两人的确有不少很细节的肌肤接触。 舒白秋想。 可能就是因为傅先生是医生吧,职业性动作。! 第 19 章 019 第十九章 上午,傅斯岸并没有外出。 他在书房处理工作,随行助理还赶了过来,带来了一箱贺礼。 这些都是近日陆续寄送过来的结婚礼物,大多都按照所收到请帖的指引,填了傅家的地址。 不过,除了那些专门送给傅山鹰夫妇的东西,其余的礼物,凡是在收件人一栏标了新婚夫夫,都被傅斯岸派人提前拦收了下来。 今天助理送来的,就是这部分贺礼。 贺礼都已经提前整理过,也一一梳理记录了赠礼者们的身份,只需要Bss简单过目。 不过,还有一部分贺礼的信息不太清晰,并没能统一整理。 比如眼下,随行助理手中这幅已经被拆封的简信。 这封简信是以挂号信的形式寄过来的,连快递都没用,信封上也没有寄件人的信息,只有一行收信人的地址。 信封里面也只有薄薄的一张宣纸,还是用毛笔写的,并且是草书。 草体不算好辨认,傅斯岸让助理展开了那张宣纸,展示给屏幕中的苏越看。 苏越以前是苏青的助理,苏青喜爱古文书画,苏家也有不少相关的珍藏。 当年傅记原本只做陶瓷玉器类的古董古玩,还是苏青和傅山鹰结婚后,带去了不少珍藏的书画与印章,才为傅记拓展了字画领域的生意。 之前傅山鹰夫妇要求傅斯岸回国,信心满满觉得可以拿捏他时,所用的诱饵也正是苏青去世后,给亲儿子留下的这些字画遗产。 虽然近些年,傅记内部因为许云衣排除异己,古字画的生意已经缩水了很大比例。 但苏越毕竟是当年苏青的助理,他对这方面的了解也比常人更为深入。 一看到宣纸上的内容,苏越就认了出来。 “这写的是米芾的《吾友帖》,信封中没有其他内容了吗?” 随行助理摇头,苏越更觉得奇怪。 “那结婚贺礼怎么送这个呢?这个碑帖和婚事也没什么联系。” 而且这幅字还不是临帖,而是寄信者用自己的草体写的。 “这个笔迹感觉有点眼熟……” 苏越迟疑,又没能明确想起来。 他问:“我可以看下落款吗?” 助理将宣纸的左下角更近地贴到摄像头面前,苏越认真辨认了一下。 “赠,舒……没写落款人,不过这应该是给小舒先生的。” 听到被提起的少年,转椅上的傅斯岸这时才扫过一眼。 他又垂眸,睄了一眼腕表。 也到平板屏幕的视力保护时间了。 傅斯岸抬手,拿起实木书桌上的座机,按下一个按键,对话筒道。 “罗绒,让小秋来书房。” 没多久,房门被轻声敲响。 门被助理打开,带点茫然的单薄少年走了进来。 “先生……? ” “这有些结婚贺礼。” 傅斯岸将桌边的那些被挑选出来的礼物指给舒白秋。 “标了是送你的,拿去看一下。” 除了方才那封草书,还有一些标着送给舒白秋的礼物,基本是收了请帖的舒家旧交寄来的。 舒白秋看见礼物,顿了顿。 他又听傅斯岸道:“之前为了安全确认,礼物都拆封过了。” “……” 舒白秋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个,他只是应声点了点头,反应隐约还有些迟慢。 “……好。” “还有些礼物标了我们两人的名字,这是目录册,你可以一起看下。” 傅斯岸又递来一本簿册。 舒白秋的手上还覆着药,不过拿东西并没什么问题。少年隔着把手指裹得七七八八的药贴,接过来了簿册。 他双手拿着目录册放到胸前,并没有立刻翻开。 舒白秋的目光动了动,反而停在了旁边一幅被展开的卷轴上。 助理见到,主动介绍道。 “这是明城书画协会送来的贺礼。” 那是一副国画,鸳鸯戏水图。 倒是和婚礼很相衬。 舒白秋的唇张了张:“送给……先生的吗?” 傅斯岸道:“写的是给我们两人。” 少年似乎有些不解:“他们,为什么会……?” 傅斯岸看了眼屏幕,问:“傅山鹰是不是给他们也发了请帖?” “是的,”电脑中传来苏越的声音,“傅总给明城的各大协会都发了邀请。” 苏越又介绍道:“这幅鸳鸯是现代画家林洮的作品,目前市价还是比较高的。” “不只是这次贺礼,明城书画协会最近出手都挺阔气。可能最近那个传闻是真的,他们刚刚大赚了一笔。” “……?” 眼见小舒先生面有疑惑,苏越继续补充道。 “听说他们找出了一张牧草的画,还不是练习的那种随笔,是正式的绘作。” “牧草的画这些年被炒得价格越来越高了,这幅画上个月被送去香江佳士得,拍出了六千万的高价,刷新了今年现代画家作品的拍卖成交记录。” 并且,这还不是大幅的卷轴作品,而是只有四平尺的大小。 苏越说这些,只是小作补充,讲了一下明城书画协会的近来传闻。 实际上,这跟傅家,或是这次两人的贺礼都没有太大关系。 傅斯岸也只是随意听过,连六千万的价格都没让他动一下眼皮。 但傅斯岸却发觉。 听到这些信息的舒白秋似乎有些不对劲。 少年其实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他仍然很安静,坐姿都很乖巧端正,并无任何不妥的反应。 但莫名地,傅斯岸却从他身上读出了一点不安。 刚刚在看到贺礼的时候,舒白秋的反应就有些迟 慢。 好似这些礼物中,有会让他本能谨慎、感觉到不舒服的东西。 “咚。” 傅斯岸屈指,轻扣了下桌面。 声音让几个人看过来,傅斯岸对抬起头的舒白秋道。 “你把感兴趣的礼物拿走,不想要的留在这儿就可以。” 少年似是停了一拍,才点头。 “……好。” 傅斯岸又抬眼,对一旁的随行助理道。 “继续。” 男人继续和助理处理工作,并没有把太多视线和关注落在书桌另一侧的舒白秋那边。 也无形中减少了少年可能会承受的压力。 舒白秋独自默然地挑选过贺礼,之后就拿起东西,和傅先生示意过一下,便脚步轻悄、没发出任何动静地离开了。 连开门关门,都没有任何声响。 让人难免会觉得。 像极了爪垫过分嫩软的轻巧小猫。 舒白秋刚刚其实也没怎么挑,他只是对着那些礼物看了一会儿,从中拿出一件东西,就走了。 傅斯岸虽然没有看他,却留心到。 舒白秋唯一拿走的,就是那副没有落款的草书。 舒白秋一走,等房门被关好,傅斯岸的视线就转向了屏幕。 他直接问苏越。 “牧草是什么人?” 舒白秋身上隐约的不安感,正是在苏越提起这个名字时,最为鲜明地显露了出来。 苏越说:“是位现代画家,国内公认的工笔画大家,尤其擅长花鸟。” “我曾经有幸见过一副他的真迹,画的是一只银喉长尾山雀。” 说到这位大师,苏越就忍不住有些话多,言语间也满是赞叹。 “那种薄羽和绒毛的细腻与蓬松感,简直就像活生生的小雀蹦到人眼前一样。” 傅斯岸眉心微蹙,问:“他是明城人么?” “这个……抱歉傅少,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苏越歉意道。 “这位大师为人很低调,牧草只是他的笔名,他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本名,也没有参加过线下活动,流传出来的消息很少。” 这样一个从未露面,也从不参与社交的画家,作品居然被拍出了这么高的单价。 傅斯岸隐隐已经有了一些异样的预感。 果然,他就听苏越道。 “而且几年前,牧草已经被确认离世了。” 苏越惋惜道:“似乎去世的时候,牧草本人还很年轻。目前,业内也只知道这是位早逝的天才画家。” 牧草的作品被拍出如此天价,和其已经是遗作也脱不了干系。 毕竟。 物以稀为贵。 傅斯岸眉廓微沉。 等苏越的视频挂断,男人就直接对助理道。 “接助理B组,让他们立刻分出一队去查画家牧草的消息。” “是,Bss。” 助理B组专门负责探查消息,他们执行任务的速度也会格外迅速。 傅斯岸吩咐完指令,又处理过几封紧急邮件,就起身走出了书房。 他走到客厅,正好看到坐在落地窗边,面色有些怔然的少年。 傅斯岸走了过去,问。 “怎么了?” 窗边的舒白秋回神,抬头看了过来。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温煦的日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却似乎并没有给少年添上多少暖色。 “先生。” 舒白秋应了一声,嗓音微微有些低涩。 他说:“我刚刚把彩石轩的藏品看完了。” “……” 傅斯岸沉默了一瞬。 似是没料想会是这个回答。 舒白秋并不知道,他的样子看起来还像是在被刚刚的贺礼所影响。 而少年开口,却已经在专注地向先生解释。 “我找出了之前舒雨巷的藏品。” “而且我发现,这里面,应该已经有赝品了。” “……赝品?” 傅斯岸微一皱眉。 “你从线上图片里发现的吗?” 舒白秋点头:“对。” “虽然只是照片,不过还是能看出一些问题。” “最明显的就是外表色。” 尽管数字化还原的过程一定会带来数据损失,藏品的真伪也很难单凭一些静态画面来辨认。 毕竟屏幕的不同,就会影响色相的呈现。 不同光线之下,色彩也会有多种迥异的变化。 但一个作品的色彩关系是固定的。 “照片上,藏品的外表色块会同步发生变化,主色调变暗,点缀的部分也应该一样。” 舒白秋拿出了平板,把自己发现的赝品示意给傅斯岸。 “但我标记过的这三个藏品,它们的变化并不同步,点缀部分也没有出现更明显的自然损耗。” “这只能说明,它们已经是仿造品了。” 傅斯岸顿了顿,才道:“好。” 他知道舒白秋对雕工很敏锐,但没想到少年对着损失过细节的静态图片,都能靠色调变化寻出端倪。 傅斯岸并非是艺术从业者,也从未涉足过相关领域。 但他却已经足够直白地感受到了眼前少年这天赐一般的卓绝色感。 就像是之前,傅斯岸手上的一道浅浅痕迹,都曾被舒白秋第一时间发现。 这种对色彩和光影的绝对敏感。 绝非是普通人所能奢望触及的边线。 而这种天赋能力,也更让傅斯岸预感到了什么。 等舒白秋讲完那三个藏品的其他疑似仿造的细节,傅斯岸就将平板接了过去。 “我会让人重点查这三件。” 男人看着他,道。 “今天你看的时间不短,手还有伤,去外面透透气,歇一下眼睛。” 舒白秋也乖乖应了声。 №百户千灯提醒您《小傻子》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在傅先生的要求下,他换上了蓬松遮风的厚外套,穿得很暖和,去了室外。 落地窗外不远处就是山庄内的野湖,湖边空气清新,视野极好。 今天又有这么晴朗的日光,很适合晒太阳。 而助理B组的效率的确很高,下午,傅斯岸就拿到了初步整理好的信息。 牧草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国画大师。 将其称为天才,一点都不为过。 他最擅长工笔画,工笔讲求精细严整,以形写神。 而牧草最出名的,却是他的没骨工笔画。 “骨”指的是墨线,没骨画法便是不用墨线勾勒轮廓,直接以色块作画的方式。 虽然没有线条外廓,没骨画却对轮廓把握的要求更高,而且需要极强的色彩感知与把控能力。 牧草的用色极为精湛,也尤为惊艳。 通过目前流传出的作品来看,牧草早年前的笔锋尚有稚嫩,却毫无匠气,灵动逼人。 而他后期的成熟作品用色风格极为鲜明,更是自创了独特的工笔没骨法。 被业内公认为“牧草笔法”。 这种天赋异禀、惊才卓绝的笔力与色感…… 傅斯岸将屏幕中资料翻到下一页。 那明晃晃的文字,也终于坐实了他的猜测。 牧草,本名舒沐之。 ——他是舒白秋的父亲。 意识到这个事实,傅斯岸的第一反应却并非是为天赋传承的慨叹。 他的心反而微微地沉落了下来。 天才。 难能一遇、不世出的天才。 牧草的画作如此出名,他本人却信息寥寥,知之者甚少。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算常见。 如果不是傅斯岸有了猜测,让助理B组循着相关方向去查探,恐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出端倪。 这或许是因为舒白秋的父亲自己行事低调,并不想宣扬。 但其中也绝对少不了那些拥有他画作之人的助力。 拥有者同样不想承认其笔名是本人,因为他们获取画作的方式,十有八九是来路不正。 而假如事情一旦被公开,原作的直系亲属却能依据法律,去争取画作的所属权。 所以那些人只会更强烈地想要将牧草与舒沐之本人作切割,打压消息,不予承认。 但舒沐之是舒白秋的父亲。 舒白秋出生后的前十六年,都与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牧草这一笔名之下所有作品,都已经是高价,即使他早年的习作,也曾被拍出过一平尺六位数的价格。 如果他的儿子手里,还有他未曾流入市场的其它画作呢? 傅斯岸的眼廓眉梢不由得冷了下来。 本就冷峻的男人,周身更透出一种凛然无声的森寒。 觊觎舒白秋的贪婪目光,原来从来都不只有翡石奢想的一种。 有人觉得舒白秋能赌石,有人以为他手中有舒雨巷的藏品和玉石老料,还有人在暗中虎视眈眈,揣测他会不会拥有他父亲的遗作。 那些目光交织如刺网,在不断围猎最无辜的少年。 傅斯岸抬眼望向窗外,澈亮清朗的室外湖边,正有一个带着绒帽的纤薄身影。 日光正好,吃过午餐,舒白秋又去了湖畔。 有只橘棕色的幼鹿慢慢靠近,走到了少年的身边。 那是庄园里养的山鹿,平时其实不爱近人。此时,那只幼鹿却像是对这位温和柔软的单薄客人充满好奇,主动拱到了舒白秋的面前。 湿润的鼻尖轻嗅着,在蹭舒白秋的衣角。 舒白秋也在低头看着身前的山鹿。 即使幼鹿主动靠近,他也只是专注地看着,并没有不礼貌地伸手去摸碰。 显而易见的,少年不愿给这稚嫩的生灵造成惊扰与伤害。 温暖的日光落在少年与鹿的身上,如金灿的薄纱,更衬出这一幕光景的惬意与美好。 傅斯岸无声蹙眉。 那过分漂亮惹眼的小孩,身上却沉甸甸地压垒着四个字—— 怀璧其罪。! 第 20 章 020 第二十章 舒白秋本身就年纪不大,他的面相又显小,似乎对许多事情还没到该懂的年纪,更叫人不想让他过早沾染。 早在舒白秋天生病弱却被好生呵护的身体状况中,在少年良好的教养与温雅的礼貌中,傅斯岸就窥见了舒家对舒白秋的悉心保护。 小孩这么乖,该被好好养着。 舒白秋也当真是被爱浇灌长大的。 而在之前得来的信息里,傅斯岸也见过多年前小舒白秋所获得的那些外界评价。 有说他体弱多病的,也有说他鲜少露面的。 唯独没有一句话,说他傻。 尽管舒白秋从小就很少在外露面,竭力所能收集到的对他的早年评价也不算多。 但那些评价里反复出现、高度重叠的,却有着一个公认的看法。 小舒白秋聪明灵动,天资聪颖。 早前也有传闻,讲在舒老爷子之后,舒家最有可能传承家业、担起大梁的玉雕师,就是舒白秋。 他完美遗传了爷爷的天分,是最被看好的继承人。 傅斯岸又想起之前彩石轩的那座提梁花篮,潘连提到大件雕刻有多难做时,有意无意间看向舒白秋的眼神。 天才惹人艳羡。 也太容易滋生贪念。 很明显,舒家之前的举止已经在尽力低调,不愿沾惹事端。 明城早有传闻,舒家到舒老爷子那一辈就断了代。舒父不愿意接家里的班,也根本没有这种雕刻与审美的才能。 虽然舒父不碰玉雕的原因尚且不知,但看牧草的画作,舒父必然不缺这种审美能力。 舒家的选择,反而更像是不想招眼,刻意隐姓埋名。 而在舒老爷子去世后,舒家夫妇将舒白秋带去外省,从此一家人隐声匿迹。 或许也是有着相似的考量。 但谁也没想到,命途无常,天意偏要弄人。 竟还是让最乖的小孩,承受了最多的颠簸。 傅斯岸看向窗外,在他翻阅资料的时候,窗外湖边的少年与鹿已经相处了好一会儿。 还有月榕庄的工作人员过来,拿了些红彤彤的野果,交给了舒白秋。 只是此时不比正午,室外已经起了风。跟着舒白秋的罗绒上前,提醒少年当心受凉。 因为聚的人多了,山鹿似乎也有些不安,转头准备离开了。 傅斯岸望见舒白秋同幼鹿挥手,那只幼鹿也一步三回头,直到走出很远,它才纵身离开了,奔跑着跃进了山林中。 少年就站在湖边,看着那轻灵矫健的身影。 直到罗绒提醒了句什么,舒白秋拉了拉帽檐,收回视线,才开始往回走。 回到庄院,舒白秋进门,被室内的暖意熏染得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他抬手捂了捂微冰的耳朵,就见面前递来了一张纸。 “婚礼的客人名单确定 了。” 傅斯岸把那张纸放在了一旁的桌面上,示意少年等下去看。 “你有想特别招待的客人,可以在名字后面打个勾。” 舒白秋顿了顿,一双手还捂碰着自己的耳朵,看了桌面两秒,他才回神似的道:“好。” 傅斯岸低眸看他:“耳朵疼?” “嗯?没有。” 舒白秋闻言放下手,摇了摇头。 他意识到了什么,又小声说:“我不是故意捂住,不听先生讲话的……” “我知道。” 傅斯岸看他,神色没什么变化,只将目光在那薄红的柔软耳廓上多停留了一秒,道。 “你耳朵皮肤薄,下次用帽子护好。” 舒白秋应声点头。 他又后知后觉,先生怎么知道? 这也能看得出来吗? 还是,之前先生随手试体温的时候,摸过自己的耳朵? 被这么一打岔,舒白秋过了几秒,才想起来去看桌上的客人名单。 不过等看完,他还是对傅斯岸道。 “没有要特殊招待的……我听先生安排就好。” 傅斯岸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 直到舒白秋开始想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毕竟彩石轩的藏品已经看完了。 他又听傅斯岸道。 “省博有两个特别展出,想去看看吗?” 舒白秋微诧。 展出? 眼前递来两张彩页,上面印的正是展览的介绍。 “是古蜀青铜器的巡回历史展览,还有一个装置艺术双年展,质量都不错。” 傅斯岸道。 “明天上午,没事的话可以去看。” 舒白秋怔怔地接过了彩页。 他倒不是不想去,相反,这两个展览都很有吸引力。 虽然彩石轩要办的那个翡石展览已经黄了,不过明城作为省会,平日里就有不少优秀的高质量展览。 舒白秋只是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要去看展览……?” “婚礼和彩石轩的事都忙得差不多,天气也放晴了。省博很近,可以去散散心。” 傅斯岸道。 “明天是工作日,展厅人也不会多。” 闻言,舒白秋便点了头:“好。” 他自然是想去看的,前些天在月榕庄内看到青铜器巡回展的宣传册时,舒白秋还专程拿回来一份,细细翻过了两遍。 少年对一切美的事物,都很感兴趣。 但这种巡回展览都是限时展出,省博的青铜器巡展,这周就要结束了。 而这个周末又是他和傅先生的婚礼,想也知道很难抽出时间前去。 其实即使没有婚礼,舒白秋也没想过看展览这种奢求。 之前三年,他都被单独监看。来到傅先生这边之后,舒白秋已经获得了许多之前从未想过的自由。 更没想到现在,连心仪的展览也可以奢望地亲身去看。 直到第二天清早出门?_[(,舒白秋还有些隐约的虚幻感。 不过其实还有人,比他的恍惚感更为强烈。 比如一大早赶来的苏越。 苏越原本是来找傅少汇报傅家近况的,傅鸣的情况很不好,不只是指断肢,还有他的精神状况。 昨天傅鸣甚至闹出了自杀的动静,说自己活着已经根本没有意思。 虽然及时被医护人员拦了下来,傅鸣本人也没有受伤。但许云衣却完全受不了了。 她又跑去对傅山鹰一顿哭诉,提傅斯岸的名字时,都压不住那种咬牙切齿的恨。 这种情况,难保许云衣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而且苏青女士的遗产过户手续还没走完,许云衣或许仍有报复傅斯岸的盘算。 苏越带着这些消息过来,却没想到被傅少安排了另一个工作。 陪小舒先生去省博。 啊? 苏越的惊讶险些写在了脸上,怎么这个时间点,还要小舒先生去看展? 马上就是婚礼,若是这时候在外,被有心人故意惹出事端……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瞬,因为苏越知道,他能想到的问题,傅少肯定会更早想到。 小舒先生的安全,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的。 只是苏越也没料到,不仅自己,本该忙碌至极的傅少—— 居然也一同去了展览。 所以,这才是傅少的准备吗? 苏越忍不住想。 最高级别的安保。 亲身护看。 不论其他如何,明城省博的这两场展览的确很值得参观。 几个人约了一位馆内讲解,讲展品的历史与发掘都讲得很是明了清晰。 偶尔苏越也会补充一些额外的讲解,舒白秋都听得很认真。 为了保护展品,展厅内并未用明光,各处光线都偏于冷暗。 但舒白秋的双眸却一直很亮。 偶尔苏越讲着补充,无意回头,就会看到少年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像乖乖生听讲一般。 听得格外专心。 这样捧场又认真的态度,没有哪个老师不喜欢。 不只苏越自己,他甚至发现,负责讲解的那个小姑娘起初还有些磕绊,有点背书感,似乎是刚上岗不久,还会紧张。 但没多久,在舒白秋专注的倾听和几次询问下,小姑娘就讲得流畅许多,以至滔滔不绝。直到讲完大半个展厅,她才刚想起来渴似的,一口气灌了半瓶水。 不过苏越也发现,小舒先生并不算外向。 当被察觉到目光时,少年还会不好意思地把视线低下去,很少会直白地同人对视。 而这时,在略显赧然的少年身边,就会投来另一道温度低上许多的视线—— 苏越:“……” 他就知道。即使 傅少不出声不打扰没参与。 在小舒先生身边,傅少也绝不会低了存在感。 一行人在青铜器巡展厅内逛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告别了讲解小姑娘,他们便准备等下去另一侧的装置艺术双年展。 这个展览更多是视觉效果,几人也没有再请讲解来导览。 正像傅斯岸所讲,今天是工作日,又是上午,省博内的参观者并不算多,观展体验很好,也无需排队。 再加上不赶时间,几人便在休息区小坐了一会。 毕竟舒白秋的脚伤才没好多久,还不适合长时间的站立走动。 休息区的长椅旁就是博物馆商店,虽说今天游客不多,这边还是聚集了一些参观者。 舒白秋坐在椅子上,就见一个小朋友啪嗒啪嗒跑过来,拉着家长的手,兴奋地喊。 “妈妈妈妈,我要这个脸脸雪糕!” 小朋友指的是博物馆的文创雪糕,也是因为青铜巡展而推出的最热款,一只青铜面具形状的雪糕。 舒白秋循声望过去,消费区的易拉宝上就直接印着青铜雪糕的造型。 是圆头圆脑的Q版形象,的确很可爱。 舒白秋收回视线,一抬眼,就发现身侧的男人正在看他。 “……”舒白秋顿了一下。 他之前一直觉得,傅先生好像能读懂自己想法。 现在发现,他自己似乎也能读懂一点了。 果然,傅斯岸开口,便问他。 “要吗?” 舒白秋忙摆手:“不用。” 不知是不是刚刚逛得有些久,身体倦怠,他甚至隐约生出一丝错觉。 好像先生也把他当成了小朋友哄。 “不用。”舒白秋又道。 虽然青铜雪糕的造型的确很可爱,不过价格也很可观,肯定不便宜。 少年轻声说:“我不吃雪糕。” 傅斯岸看了他一眼,似乎是顾及舒白秋脆弱的肠胃,也没有再问。 不过,等他们休息完,起身准备去第二个展厅时,舒白秋却被傅斯岸叫住了。 “等一下。” 舒白秋回头,就见傅斯岸从助理手中接过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精美的钥匙扣,还没拆封,明显是博物馆商店的物品,也不知助理是何时被吩咐去买来的。 傅斯岸长指拆开包装,将钥匙环取下来,圆润的挂坠在他指间垂落。 一只精巧又可爱的青铜鸟形器。 “过来。”傅斯岸道。 舒白秋微顿,他走过去,还没猜出东西是不是要送给自己,就见面前的男人微微俯身,低头。 傅斯岸也没递给他,直接把那枚吊坠直接挂在了舒白秋外套口袋的拉链上。 尾羽纤长、翩跹欲飞的青铜天鸟。 就这样落在了舒白秋的身上。 舒白秋的视线落在那枚漂亮的吊坠,对着眼前直起身的男人,还没来得及说谢谢。 恰在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白秋!” 有人在叫舒白秋的名字。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年轻男生走过来,面露惊喜。 “白秋,真的是你!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男生几步走到了舒白秋面前,笑着对他道:“我是纪升啊,怎么一副没认出我来的样子?” 纪升看脸也不大,似乎与舒白秋同龄,他的口吻也很是熟稔,又亲亲热热地,向舒白秋问。 “对了,我听书画协会里大家讨论才知道,你周末就要婚礼了。” “怎么也没邀请我,忘了你最好的发小了?” 纪升笑着,看玩笑似地对舒白秋道。 “我爸和你爸当初早就说定了,我还等着给你当伴郎呢。”! 第 21 章 021 第二十一章 纪升才一出现,傅斯岸就望向了舒白秋。 不远处,安静到似乎毫不起眼的罗绒半旋过脚掌,西装下的臂侧肌肉轮廓微微一动。 只消有细微的示意或丁点的异状,凶冷的断眉男人就会直接上前,将纪升瞬间扼住。 但被望着的少年却并未有什么反应,即使对纪升的热切询问,他也依然沉默,目光中还流露出了些许茫然。 见状,纪升叹了口气:“白秋,你还是不记得我吗?” 他长得也不算差,面容有过修饰,眉目尚属精致,神色间隐约流露出一点悲伤。 “我们从小可是一起长大的呀。” 舒白秋垂低了视线,仍然没有说话。 他身旁的傅斯岸倒是开了口。 男人面容斯文英俊,代为回答似乎也颇为有礼。 但他对纪升说的,却是格外直白的一句。 “你很吵。” 纪升皱眉,有些不满地看向傅斯岸,摇头:“你这样很没礼貌。” 苏越在一旁听得直想擦汗。 他看得出,这位突然出现的面容精致的年轻人有点端着,说话也有些拿腔拿调,看起来像是哪家养尊处优、涉世未深的小少爷。 但苏越其实更担心这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傅少的保镖们一脚直接踹飞出去。 毕竟,能不能算得上真正的优雅,还是实力决定的。 纪升冷淡地对傅斯岸说完,又转向舒白秋:“你是来看装置艺术展的吗,白秋?要不要和我一起?” “我是和我大学同学一起来的,这场艺术展里,还有我学长参与布置的部分,你和我一起参观的话,他们可以给你介绍。” 舒白秋低着头,好像一根小木头,还是完全没吭声。 身旁的傅斯岸抬手,帮他理了下衣领,随即,男人就握住了舒白秋的手掌,将人牵在身侧,绕开纪升,直接走开了。 舒白秋顿了一下,这时才终于有些反应,他的掌心还贴着药贴,并没有被直接碰触到。 而也是到这时,少年才发觉,傅先生牵他走,却避开了他的手指,只握拢了他的掌心。 走出没两步,身后传来纪升的声音,他似乎很不悦,还扬声在说。 “这位先生,我希望你能尊重一下白秋!” 舒白秋见身旁男人垂眼下来,问。 “你认识他吗?” 舒白秋又微微低下了视线。 没摇头,也没点头。 旁边跟着一起的苏越见状,突然发现,自己之前对小舒先生的印象,其实都是在他与傅少共处时留下的。 而真正面对外人时的小舒先生,却仿佛真的像传闻中那般,闷声无反应。 就像是个……木楞的小傻子。 但让苏越没想到的是,明明少年并无反应,傅斯岸却像是得到了答案一般,对身旁助理略 一示意。 几人身后,纪升又追了过来,还说:“白秋,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可以吗?之后我好能联系你……” 出乎苏越预料的,他并没有看到傅少的保镖直接动手,反而听到一声喝止。 “诶!那位同学!” 不知何时,一位身穿制服的博物馆工作人员赶了过来,皱着眉教育纪升。 “博物馆内请不要大声喧哗,你已经打扰到别的客人了!” 苏越的余光瞥见,工作人员赶来的方向,还有一个身影,正是傅斯岸的另一位助理。 看起来,是早已做好了处理的准备。 而还想争辩的纪升已经被工作人员带去了一旁,那边,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赶了过来,似乎正是纪升的同学。 “怎么了这是……” “你们是大学生吧?在学校都要遵守纪律,在外面也一样,对不对……” 那边的声音渐渐远去,而舒白秋已经被傅斯岸领着,往相反方向走出了一段距离。 “入口在那边。”傅斯岸朝装置艺术的入口示意了一下,道,“现在过去吗?” 舒白秋迟疑了一下,很小声问:“今天可以……不去了吗?” 他听见傅斯岸平静的、理所应当的答复。 “当然可以。” “这个展览还会持续两个月。”和马上要结束的青铜器巡展不同。 傅斯岸道:“之后你有时间,随时可以过来。” 舒白秋很轻地点了点头, 他又跟着傅先生,走向了博物馆的出口。 之后一路,舒白秋都没再出声。 而少年没说话,傅斯岸居然也没问。 好像刚刚的纪升完全没有出现过一样。 苏越跟着一起往外走,心下倒是稍感意外。 他本来觉得,傅少对小舒先生的保护密不透风。 现在却发现,这保护似乎也会给少年留出空间。 一行人走出博物馆,因为汽车不允许开进来,他们便走去了停车场。 但在路上,舒白秋却再一次的被人叫住了。 “小秋!” 听到这个声音,少年身形稍顿。 他回头,面有微诧。 “……?” 苏越原本还以为来的又是纪升那一拨人,但这次风风火火走过来的,却是一个年纪明显可以做舒白秋长辈的干练女人。 “小秋,我还以为看错了,真的是你……你周末真的要结婚了吗?” 舒白秋顿在原地,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在一天之内遇到两位故人。 接着,他的手臂被身旁的男人握住,人被直接拉到了傅斯岸的背后。 傅斯岸身形高卓,轻易地整个遮住了少年的单薄身廓。 他倒是很平静,面色无波地向来人发问:“您是?” 女人抬手摘下墨镜,似乎也强行克制着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小秋的阿姨,葛虹。” 她反问:“你是?” 傅斯岸道:“我是他的未婚夫。” 女人的额角明显抽动了一下,她冷静地对傅斯岸道:“小秋没有什么未婚夫,他的婚事我不同意。” 她上前几步,似乎想要走到舒白秋面前,却被傅斯岸的保镖提前拦住。 像是忽然被激怒,女人猛地推开保镖的手臂,带着怒意道:“放开!凭什么拦着我?” “他还是个孩子,才该上大一的年纪!小秋该回去上学,而不是结婚!” 她愤怒地看向傅斯岸,带着水光的视线又在喷火。 “你们这是拐.卖!我要去控告你们!” 女人的怒气格外明显,让人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被拦着,她可能会上来当场一记耳光。 但等她的目光触及一旁的舒白秋,葛虹的怒意却倏然沉落了下来。 “小秋!” 她的声音也哑了下来,带了点鼻音。 “小秋,对不起……阿姨是不是迟到太久了?” 舒白秋完全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木然状态。 直到几秒钟后,少年才遥遥听到了一些声响。 是傅斯岸的助理在说话。 “葛女士,抱歉,据我们所知,小舒先生的母亲并没有姐妹,她也不姓葛,您自述的身份我们无法相信。” “此外,关于您的拐卖说法,并不属实,请慎言。” “哪里不属实?” 葛虹强压怒火,她拢了一把披肩卷发,也竭力恢复了冷静的口吻。 “最早从小秋堂叔手中强行收养他的人,现在已经被通缉了。上一个的顾一峰,他也会被告,我已经委托了律师。这是涉嫌人口买卖,犯罪者必须要承担法律责任!” 她指向淡然站在那里的傅斯岸:“而你,你们这是违背当事人意愿,强迫成婚,一样脱不了干系!” 傅斯岸被她指着,反而笑了笑。 “那您算什么?婚姻关系之外的第二人,强行干涉阻碍自由成婚?” 男人的嗓音晏然平静,不知情的,或许还会以为他是个温润平和的好脾气。 但一旁木楞了许久的舒白秋,却忽然有了反应。 他对着葛虹开口,声线带着微微的涩意:“抱歉……这位女士,我不认识您。” 说完,一直被傅斯岸牵着的少年,忽然反过来握住了先生的指根。 他抬头,很轻声地对傅斯岸说:“我们走吧,先生。” 舒白秋主动抬步离开,傅斯岸同他一起,走出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微哑的呼唤。 “小秋!” 舒白秋顿住。 他慢慢回过了头。 葛虹站在原地,依旧背脊笔直,姿容飒爽。 但她从听到“我不认识您”的那句话起,一瞬间被砸裂出的惶然脆弱,已然 再难掩饰。 葛虹在原地紧紧地盯着背过身的少年,一动未动。 四下起了风,上午的日光并不算冷,但那凝固的方寸之间,却显出了一阵近乎薄凉的萧索。 舒白秋回过头,垂下视线,又很轻地拉了拉掌中的手。 “走吧……先生。” 他们一路走回了停车场,保镖和助理们都相隔几米地缀在其后,并未跟上来。 不算长的一路格外安静,直到上了车,一同坐上后排,舒白秋才像是忽然回神,松开了自己的手。 “对不起……”他向傅斯岸道歉,“刚刚的事,冒犯了先生,希望您不要介意。” 少年说得并不算清晰。刚刚的事,不知指的是葛虹的出现,还是指她的指控与反对。 但傅斯岸却完全没有追问。 男人只道:“我没介意。” “她也是关心你。” 舒白秋怔怔的,似乎仍有些魂不守舍,连傅斯岸的话中含义都没问,停了两拍,才低低地说了一句。 “谢谢您……” 他不想开口,傅斯岸也没有追问。 傅斯岸抬手,轻轻帮人将兜帽拉好。让少年可以像把手指藏进衣袖中那样,也将自己的神情和眼睛藏在宽大的帽檐之下。 昨天,在看到列好的婚礼来客目录时,舒白秋曾说过,不需要对什么客人特意招待。 那时傅斯岸本以为,是没有舒白秋在意的人会来。 不过现在看,少年其实仍会被到来的客人所影响。 只是可能,他并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从博物馆回来,等回到月榕庄,也到了午餐时间。 今天的午餐仍是两人一同用餐。 吃着吃着,舒白秋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 舒白秋之前的饭量就不大,尽管肠胃炎早已好转,他每餐的食量还是偏少。 傅斯岸唯一见他开胃的,还是那天的菌锅。 但那一餐舒白秋并没有主食,牛肉和鱼片他也只是浅尝了两片就吃不动了。 对食谱的规划,医生原本的建议是从少到多,一点点增加。 但眼下,别说增加。 最开始的份量,小孩都很难吃完。 许是今天心情影响了胃口,舒白秋吃得更少。 汤匙舀粥的速度,比小猫舔牛奶都要更慢许多拍。 似乎察觉了傅斯岸的视线,舒白秋的动作虽慢,却一直没有停下来。 傅斯岸又看了他一会儿,放下长筷。 “吃不下就不吃了,没关系。” 舒白秋微顿,抬头,看向桌对面。 他的目光中又浮现出一点晃动的、观察似的隐隐不安。 像是在小心探察,傅先生说的是不是反话。 傅斯岸面色沉稳,坦然地任他看。 “下午活动一下,晚上多吃一点。” “……好。” 舒白秋怔了一拍才应声,又轻声道。 “谢谢先生。” 下午,傅斯岸没有外出,两人又共同解决了一些婚礼上的细节问题。 他们还试过了定制店送来的礼服,这一套比上一套更为合身,刺绣与装饰也更为惹眼。 似乎是专为聚光灯下的众人瞩目而生。 下午的天气不算冷,傅斯岸还和舒白秋一起去了趟湖边。 今天没有幼鹿出现,但日光和暖,湖面波光粼粼,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光景。 等到临近傍晚,逛完回来,少年身上那点重新聚积起的拘束不安,似乎也被暖阳拂散。 活动完,他的胃口也像是好了一点。 虽然吃得仍然不多,却比午餐的状况好了不少。 夕阳西斜,日落时分。傅斯岸准备出门,还见舒白秋跟到了门口。 “先生,”少年仰起脸,望着他,“出行顺利。” 似乎很郑重的,舒白秋还道:“请注意安全。” 看着认真告别的小孩,傅斯岸镜片后的眸底浮漾出些许笑意。 “好。”他说,“早点休息。” 外出的路上,傅斯岸照例展开折叠手机,处理邮件。 今天虽然他推了外出计划,但该处理的信息仍在处理。 邮箱中收到了一封特殊标注的新邮件,傅斯岸视线微抬,将其点开。 薄冷的屏幕光映在男人方窄的镜片上,覆过了眸底的情绪波澜。 但等看完通篇的文字信息时,傅斯岸却还是明显地,蹙起了眉。 邮件是助理B组发来的加密急件。 里面的消息正是从舒白秋父亲的信息延伸而来,刚刚收集到的新补充。 二年前,舒白秋被一位远房的堂叔收养,从外省被带回明城,还被强加了“能摸出玉料”的传言。 过去收集的资料,都以这位堂叔为第一任收养者。 但现在的补充信息却表明。 早在堂叔之前,还有着另一个人。 那人是舒白秋爸爸的朋友,也是一位画家。两人似乎私交甚好,那位画家还是少有的,知道舒沐之便是牧草的人。 在舒沐之去世后,画家便想收养舒白秋,帮友人养育独子。 结果,连收养手续都没办完,这位画家就忽然坠楼身亡。 他的死因被判定为意外,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在信息分析中,助理B组谨慎推断,或许正是舒家可能留存的巨大财富,才让有心收养舒白秋的人突遭横祸,意外身故。 虽然这一栏还标了存疑,有待后续收集。 但一些事情,却已经开始变得清晰。 看到这里,傅斯岸也迅速地意识到。 或许这就是今天,舒白秋偶遇两位故人,却完全没有相认的理由。 葛虹,今天出现的那位自称是舒白秋阿姨的女人。 在过往的资料 里。 她也曾想要收养舒白秋。 少年并不是真的傻,不是当真失去了记忆不认人。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保护着其他人。 傅斯岸不由想到自己出门前,少年郑重其事说的加一句——“注意安全”。 看似简单的寻常告别,对舒白秋而言,却可能隐藏了太多的情绪。 难怪小孩会那样掩饰状态,连最循循善诱的专业心理问诊,都无法顺利地探寻他的内心。 倘若说,傅斯岸的无澜是冷漠凉薄。 舒白秋却更像是被迫。 他随时随地地被这种张扬嚣张的恐惧压抑着,无法付出自己的感情。 又无时无刻不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旁人。 ——就像昨天下午,那只幼鹿出现时,带着野果过来的工作人员都很欣喜,低声怕惊扰地对舒白秋讲,说机会这么难得,可以伸手去摸一摸。 平时这些山鹿都是很少会主动靠近人的。 但舒白秋望着近在身前的美丽生灵,却说。 如果我碰了它,它沾染上我的气味……其他鹿不接纳它了怎么办??[(” 他茕茕独立。 ……又小心翼翼。 傅斯岸倏然叠上屏幕,点开通话,拨通了一个座机号码。 等待声响过两下之后,对面被接起,响起一个清软的少年音。 “先生?” 傅先生才出门不久,舒白秋突然接到电话,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语气都带了些微许的不解。 电磁波承载的低磁嗓音沉稳依旧,并无异状。 傅斯岸只道:“我要去一趟医科附院,忙完回来。” 舒白秋乖乖应了一声:“嗯。” “抱歉,”傅斯岸又道,“我可能有些职业习惯,比较在意时间观念,会掐点。” 他问。 “二个小时后,等我回去,好么?” 男人的口吻精准、凝练。虽然开头有说抱歉,但这种无可违逆的语气、近乎训教式的发言,却很容易会给人威迫式的强势感。 只不过在通话的另一边,听着这些的少年,却好像反而多了一分心安。 “好。” 舒白秋应声,像是语调都更轻快了一点。 “先生,回来见。”! 第 22 章 022 第二十二章 时针指过十点,夜色已深,山脚下的月榕庄也沉入了静寂。 独院内,大门忽然传来了声响。舒白秋抬头,就见一身长风衣的男人走进来,裹挟进一片冬夜的凛寒。 十点十分。 舒白秋余光瞥过一眼钟表,就发现。 正好二个小时整。 先生果然是习惯了掐表准时。 舒白秋起身走过去,拿着一只玻璃杯。 那是他刚刚做好的果汁,已经提前问过了罗大哥,果汁机可以用。 舒白秋还担心鲜果汁放久了口感会受影响。不过他准点做好,先生也准时回来了。 男人取下围巾,低眸看他。 “给我的吗?” 舒白秋点头。 他想了想,又说:“我是第一次做……” 不过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见面前的傅斯岸拿着玻璃杯已经喝了下去。 “好喝。” 傅斯岸给出简短有力的评价。他又抿了一口,确认了什么。 “加了薄荷?” “嗯。” 舒白秋点头,之前吃饭,他见傅先生几次选过紫苏叶做配菜,口味也不喜甜。 “这样不会,太腻口。” 话没说完,果汁已经被人喝完了。 “谢谢。” 傅斯岸拿着空杯子,却没有递回给舒白秋,而是自己放到了一旁的高桌上。 他看向舒白秋:“你的手好了吗?” 舒白秋点头:“已经没事了。” 医生已经在今晚的视频中看过,说恢复得差不多,让他把药贴都去掉了。 舒白秋也伸出手来,主动给先生看。 他的十指清瘦纤长,在玄关的暖灯下,白生生的手指被照出微微透明的薄艳。 傅斯岸掠过一眼,忽然理解了那些通透脂白的润玉为何会被卖出天价。 因为确实很美。 “这两天先保持皮肤透气。”傅斯岸道,“等彻底痊愈了再说。” 舒白秋也乖乖应了。 男人睄了眼腕表,道:“时间不早,去休息吧。” 舒白秋正要点头,却又听傅斯岸说:“等明早起来,跟你讲今晚发生的事。” 今晚的事? 有什么事要特意告诉他吗? 舒白秋略有诧异,还是道:“好。” 他已经洗漱过了,等回到房间,便准备要休息。 不过舒白秋并没有立刻躺下。 他等了一会儿,果然听到房门被轻叩了两下。 门外响起熟悉的沉磁低音。 “今晚已经没事了。” 不知何时,这已然成了两人之间的一个习惯。 在傅先生没有通宵外出的时候,睡前,舒白秋都会听到对方走来自己的卧室门口,敲响两声房门 。 告诉他,可以好好休息了。 少年听完?[(,也可以安心地结束这一天。 不过今晚,在响起这句话之后,房门又被推开了小半。 舒白秋抬头,就见傅斯岸站在门口。 温暖的室内,男人已经脱掉了外套,只穿着深色的高领毛衣。 他看向床边的舒白秋,又给今晚的睡前道别多加了一句。 “好梦,晚安。” 舒白秋微怔,接着,周身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卧室的顶灯被门口的男人关掉,室内只剩了一盏暖黄色调的床头灯。 房门被重新关上,安静的空间缓缓沉入了温柔的暗色与昏黄。 停了一会儿,舒白秋上了床。 他关上床头灯,安安稳稳躺好,又端正地盖上了对折过的绒被。 静谧的夜色中,舒白秋唇瓣微张,无声地回道了一句。 晚安。 这是个很好的晚上。 少年心想。 他喜欢情绪稳定、规则清晰的先生。 *** 不过这一晚,对另一些人来说,却并不安稳。 第二天清早,月榕庄便有了新访客。 苏越。 这还是苏越第一次来月榕庄找傅少,之前他多是在外面的办公地点同傅少相见。 苏越被工作人员领着,一走进这独立的院落,就小小地吃了一惊。 从北美回国之后,傅斯岸就一直住在这里。 这足以看出他非同一般的财力与能力。 毕竟,之前傅山鹰只是想预订一晚月榕庄的房间,都相当困难。 当然,从昨晚的事,更能看得出傅少那堪称恐怖的能力。 苏越正是为昨晚的事而来。 而他今天能得到傅少的许可,进来月榕庄,也正是因为昨晚的一应发展。 外界已然被闹出轩然大波,眼下已经是满城皆知。 但对这堪称戏剧化的惊人变故,却没有多少人知道。 那正是按着早已布设好的轨道,一步步地疾驰驶向了既定的终局。 走进轩敞明亮的书房,看到实木书桌后平静无澜的傅少,苏越面上不显,心下却不由生出感叹。 换做一个月……不,或者仅仅是一周之前,又有谁能料到会发展成这种局面? 苏越正要开口,却见傅斯岸抬手,止住了他的声音。 接着,傅斯岸拿起电话,却是将书房外的另一个人叫了过来。 苏越略有意外。 怎么还要小舒先生过来? 舒白秋很快走了进来,一进门,他就听傅先生说。 “来,跟你讲一下昨晚的事。” 舒白秋有些好奇。 他记得昨晚先生说过,会同他讲。只是没想到会来书房。 是什么大事吗? 相较之下,苏越更为意 外。 不过在被傅斯岸略一偏头示意后,苏越就迅速敛下了异色,讲起了昨晚。 “昨晚,傅少去医院看望傅董,正好撞见许云衣派的人在给傅董下药。” 短短一句话,却透露了巨大的信息量。 舒白秋都惊了一下。 ……下药? 苏越很快将来龙去脉讲了清楚。 傅老爷子病重,一直在单独的特护病房,需要靠点滴维系生命。 许云衣让人准备了输液瓶,在其中混入了硝普钠复合艾司洛尔,准备替换傅老爷子的药瓶。 这种复合药物是一种新型的降压药,可以让血压迅速降低,常用于高血压患者。 但对现在的傅老爷子来说,却是致命的。 混入的药物剂量足以让傅老爷子毙命,还与因病重去世的死亡无异。 而且这类药物代谢很快,并不容易被验出痕迹。 傅老爷子已经被医院下过两次病危通知书,可以说半只脚都踏入了死亡的边缘。 他在这时去世,并不会显得多么突兀。 至于体内可能代谢不完的药物痕迹,只要病人唯一的儿子傅山鹰不提出解剖申请,自然不会有人再去打扰傅老爷子走后的安宁。 许云衣计划得很好,她剩余唯一要做的,就是得处理掉那个带有药物的输液瓶。 等到病人因为过低的血压出现异常症状,医护人员紧急赶去处理时,最早偷偷进去换输液瓶的人,就可以趁乱再去一趟,将输液瓶换回来,不留任何痕迹。 只是,事情的发展却并未如她想象的那样。 许云衣派的人才刚拿着药瓶进入特护病房,就被来探望爷爷的傅斯岸当场撞见。 傅斯岸立即抓住了换药者。 以及,正与换药者保持着通话的许云衣。 “许云衣原本还不想承认,”苏越道,“但那人的手机上保留了两人的所有沟通过程,包括许云衣如何计划、指使,以及两笔大额的转账记录。” “本来许云衣是要求把这些都删掉的,但换药的人还想着日后讹钱,就偷偷备份了所有记录。” “换药者还交代,自己收到的第一笔大额转账也是因为同样的事,是之前许云衣让其偷偷调整了傅董的氧气管。” “不过因为护士及时发现了氧气面罩的不妥,之前的计划没能成功。那人才被许云衣第二次雇佣,采用了更直接的方式。” 结果昨晚,这人被当场抓获,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作目击证人。 医院当即就报了警。 换药者和许云衣都被警方给带走了。 苏越讲到这儿,看了看傅少的表情,没再继续往下说。 实际上,昨晚,除了警察,得知消息的傅山鹰也匆匆赶去了现场。 他到的时候,警察刚刚控制住许云衣。 许云衣哭着不肯走,拼命喊着老公救她。 傅山鹰 看见了已经被当成物证收集起来的手机上的聊天记录,一张脸从铁青逐渐褪成了苍败的灰白。 警方的动作,傅山鹰最终没有阻拦。 许云衣被带走,傅山鹰就站在特护病房门外,透过玻璃望向躺在里面的父亲。 父亲老了,重任该交接了。傅山鹰一直这样想,却从未料到过今天的局面。 他是傅家的掌门人,是板上钉钉的一家之主。 但现在,傅山鹰却发觉。 自己好像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他既不了解自己的亲儿子。 也全然不了解自己的枕边人。 病房外,就连苏越一眼扫过去,都看出了这位顶头上司的变化。 好像被凭空抽去了筋骨,傅山鹰一瞬间简直像是突然颓废老去了十几年。 而等苏越讲完,听到这些的舒白秋,也和昨晚被炸开了锅的明城舆情一样,对许云衣的做法十足意外。 “她居然……” 桌后的傅斯岸开了口:许云衣之所以这么急着动手,是因为得知老爷子立了遗嘱。?_[(” 他扫了一眼苏越,苏越会意,当即接过了详细解释的工作。 “傅董之前就立了遗嘱,除了律师,遗嘱内容没有对任何人公开。” “但在得知傅少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之后,傅老爷子非常生气,说明天就要把律师叫来,现场公证,修改遗嘱,绝对不承认断绝关系的事,还要把所有家产都给傅少。” “应该是因为这件事,许云衣才决定要今天动手。甚至不惜亲自前去医院,也要确认自己的计划必须完成。” “……原来是这样。”舒白秋说。 不过有一件事,因为傅斯岸没提,苏越也没有讲。 因为傅老爷子一直身在特护病房,关于遗嘱的这些信息,都是由律师透露出来的。 从昨晚到今早一直热烈的外界讨论中,其实也有人觉得,傅斯岸去探望的时间太巧。 怎么许云衣才刚让人动手,就被傅斯岸当场撞见了? 但是更多人觉得,如果傅大少真要提前谋划,他必然要买通爷爷的律师。 或者干脆操纵律师,通过其给许云衣透露必须行动的消息,才能把控许云衣行动的时间。 可是不说这个过程中有多少环节和变数,就是傅老爷子的律师,也跟了老爷子那么多年,完全没可能轻易被一个小辈买通。 这个说法也得到了外界的一致认可。 当然,苏越对这个说法只持保留态度。 因为他想到自己,就觉得也没什么难理解的。 说到短时间内的彻底倒戈,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苏越看向傅少,那边,傅斯岸还在同舒白秋说。 “许云衣做假账,导致傅记的经营出现了不少亏空,她会铤而走险,原本也是必然。” 这话着实不假。 苏越清楚这件事,他今天来,就是 为和傅少汇报傅记那边的情报。 不过,苏越也知道,无论查假账,还是告上经济法庭,都需要查证的时间。 但眼下,傅斯岸却一天都没有多等。 许云衣才刚显露出有报复傅斯岸的打算,想私吞苏青的遗产,还想去搅和傅斯岸的婚礼,一定要让他也被外界看个笑话。 她就在昨晚直接被警方带走了。 没有了一点能破坏周末婚礼的机会。 苏越又想到,傅斯岸曾经说过,婚礼早一些完成更好,要在下周给母亲过祭日时,也给她听一听好消息。 昨天的发展,更让人忍不住会想。 ……这些事,也被归算进了傅少准备的“好消息”之中吗? “傅老先生……他现在还好吗?” 一旁,舒白秋开了口,问傅斯岸。 惊讶之外,少年关注的,仍是纯粹的旁人安危。 “没大碍,”傅斯岸道,“我是在那人换药前撞见的,老爷子没被影响。” 舒白秋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那后续的处理,会很麻烦吗?” 傅斯岸道:“后续已经全部交给律师和警方处理。” “昨晚大体就是这些事,之后只需等处理结果。” 两人说话间,桌旁的电话恰好响起。 苏越上前去接起来,那边是傅斯岸的助理。 说婚礼现场的布置还有一些细节,策划团队没有直接定下来,需要新人的过目确认。 傅斯岸听了,没接过电话,却看向了舒白秋。 “你去确认下好么?” 他道:“选你喜欢的就可以。” 舒白秋闻声,也没有推拒。 虽然之前他只觉得自己听任安排,但现在,他也知道先生应该很忙。 少年点点头,便接过了电话,拿着平板,先去了客厅。 等舒白秋离开后,本该很忙的傅斯岸却没有立刻开始工作。 他看着被关上的书房大门,沉默了片刻,似在忖度。 随后,傅斯岸才收回视线。 不过他也没有让苏越立刻开始汇报。 苏越安静了一会儿,才谨慎地问道。 “傅少,我刚刚讲的,有什么不当和疏漏之处吗?” “没有。” 傅斯岸看了他一眼。 “有话就问。” 苏越轻易被看穿,也没想着能瞒过傅少。 他确实有些疑惑。 “昨晚的事……您为什么要讲给小舒先生?” 闻言,傅斯岸又扫了一眼书房大门。 少年离开的那个方向。 之前处理的那些事,无论是彩石轩,还是傅鸣之类的下场,傅斯岸虽然没有瞒着,但也不会特意对舒白秋说起这些。 无关的事,没必要让小孩多想。 但现在,傅斯岸却会选择直接同舒白秋讲。 哪怕是昨晚的这种变故。 这种在外界看来可能是城府太深、或者大逆不道的事。 书房的落地窗外,日阳已然完全升起。 今天不算晴朗,天空都是冷冽的白色,略显薄凉的日光照进来,落在桌边男人英俊的面容上。 给他银色的镜边,渡上了更为霜冷的光。 傅斯岸淡声开口,回答了苏越的疑问。 “因为我要告诉他。” “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第 23 章 023 第二十三章 ……保护自己的能力? 苏越听到这话,忍不住心想。 您这何止是有?简直已经是翻手为云覆手雨,把全局盘算于指掌之间。 彩石轩和傅记,估计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局面是怎么发展到眼下这地步的呢。 不过老板有能力,做属下的自然更安心。 苏越问完这疑惑便也没再多说。得到傅少授意后,他当即就汇报起了傅记的情况。 直到忙完事项,离开书房,苏越经过客厅,看到小舒先生时,才突然领会到了一点傅少那句话的用意。 客厅里,舒白秋拿着平板,正在跟人视频通话。 屏幕中出现的并不是婚礼策划的人员,而是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人。 苏越也听到舒白秋叫那人,麻医生。 苏越紧接着就离开了,并没有探听,但在路过客厅的短暂时间中,他隐约听到的一些字眼,都与心理咨询相关。 小舒先生在看心理医生? 苏越这才意识到,傅斯岸的那句“我要告诉他,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可能并非是出于自身的角度,更不是什么花式炫耀。 而是源于小舒先生的需要。 这些天来,傅家接连发生的各种事吸引了诸多关注。 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在吃瓜看热闹,但明眼人其实也已经看出了端倪,更清楚最终的得益者究竟是谁。 有人会忌惮傅斯岸的能力,同样也有人会欣赏并产生兴趣。 单只是苏越这边,就收到了不少打探。 他甚至得知,就连业内的几位大佬都对这位韬光养晦、一鸣惊人的傅家大少有了关注。 还准备主动同傅斯岸聊一聊。 那可是傅山鹰之前试图花大价钱在月榕庄订房只为能宴请一次、努力尝试接近而不得的人脉圈子。 现在却是有意地主动对傅斯岸递出橄榄枝。 不过与此同时,苏越也看到了老板的反应。 傅斯岸对外界的所有好奇、指着、窥探或是猜疑。 从没有一点在意。 苏越真正看出的傅少的回应,对象仅限于他已去世的母亲。 和这位即将要结婚的小舒先生。 *** 傅斯岸的关注的确更多集中在这场婚事上。 后天,周日。 就是两人的婚礼了。 今天仍有一些婚事相关的细节要调整确认。除了舒白秋确定的那些婚礼现场的布置,傅斯岸也有忙碌。 他处理的,更多则是婚礼流程与安保的问题。 等到傅斯岸的工作暂告一段落,他走出书房,舒白秋和麻医生的视频也正好刚结束。 傅斯岸扫过一眼,少年脸上并没有露出明显的疲惫与倦怠。 尽管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可能并不轻松的心理问诊。 傅斯岸也没有开口问。 他太懂得如何给别人施加压力,相应的,也清楚了解该如何将其减低。 傅斯岸丝毫没有提及心理问诊的事,他只是拿出了一个礼盒,递给了舒白秋。 “打开看一眼。” 少年闻声接过,打开了礼盒。 一看到里面的物件,他就愣了一下。 “这……?” 礼盒中装盛的,居然是彩石轩的那尊南红雕件。 ——那件由舒白秋的爷爷亲手雕刻的花潭鸳鸯。 “苏越带过来的,彩石轩托他送来的赔礼。” 傅斯岸单手拿着咖啡杯,说。 “是那件么?” 舒白秋细细看过,指尖很轻地拂过了潭上鸳鸯栩栩如生的尾翼。 “是真品。” 少年确认过,又稍有疑惑。 “彩石轩为什么会送来……赔礼?” 傅斯岸抿了口咖啡,道。 “潘连得知昨晚的事之后连夜送来的,说之前招待多有不周,小作补偿。” 舒白秋听明白了一点。 看起来,经过昨晚,彩石轩终于意识到了傅家真正不好对付的人,并不是傅山鹰。 大概是因为忌惮傅斯岸,又或许是想试探他的态度,彩石轩才会将这件真正的花潭鸳鸯主动送回来。 “是真品就收下来。” 傅斯岸说。 “至于他们吞下的其余藏品,之后一件一件清算。” 舒白秋顿了顿。 很明显,虽然傅先生收下了这赔礼。 但他丁点没有要缓和或是放过彩石轩的意思。 小心地捧着礼盒,舒白秋将这件南红摆去了客厅里的玻璃展架上。 他还问了一句,问先生要不要找机构做下检测,确认一下是否的确是真品。 傅斯岸直接说了不用,你确认了就好。 先生似乎总是很笃定,什么事都能安排处理得很好。 舒白秋一面调整着摆件的角度,一面想。 月榕庄的挑空客厅做的是无主灯的光源,眼下白天也没有开灯。 不过舒白秋还是凭着记忆中的光线布设,给那尊南红选了一个最适合呈现的角度。 等到放好,舒白秋回头,见傅先生的视线落在这边,他便主动挪开一步,让出了那件花潭鸳鸯。 南红的质地瑰艳细腻,表面脂性极好,再加上展架光影的烘衬。 摆在那里,十足赏心悦目。 不过等舒白秋侧头看过南红,再看向对面时,却发觉。 傅先生的目光并未落在展架上,反而停留在了自己身上。 舒白秋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了吗?” 几步之外,男人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咖啡。 闻声,傅斯岸道:“有个疑问,我还没搞清楚。” 舒白秋好奇:“什么?” 他刚刚想过傅先生周全笃然,什么都能搞定。 没想到还有对方不清楚的问题。 “我在想。” 男人的目光仍落在舒白秋的身上,道。 “戴着眼镜和你接吻,会不会撞到。” “……” 这过分直白的突然发问,让舒白秋明显地怔了一下。 “……?” “我没和人接过吻。” 傅斯岸淡声道。 “所以不知道这个答案。” “……”舒白秋又顿了一瞬,下意识地挪开了与人对视的目光,过了两秒,才找回声音。 “先生一直专心工作,不清楚这种事、也很正常。” 这话说完,却是换傅斯岸沉默了一瞬。 虽然舒白秋说的就是自己心里的想法,但他却发现,先生好像并没被安慰到。 他正想着,不远处的男人突然走过来,直接消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舒白秋稍一怔顿,对方已经走到他面前,微微俯下身来,垂低了视线。 傅斯岸面上并没有什么波澜,却让舒白秋隐约觉出了一阵不甚明显的低气压。 男人没什么表情地问。 “你好像认定了我技术会差?” 舒白秋忙摇头:“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还在努力澄清这个误会,就听傅斯岸问。 “那我可以试试吗?” “……?” 舒白秋微怔。 试、什么……? 没等舒白秋开口,面前的男人已经直起身来,没再继续那俯近的压迫感。 “开玩笑的。”傅斯岸道。 他说着,还转了身,像是在即时印证自己的话。 “我要外出一趟。”傅斯岸抬腕看了下表,“五个小时后回来。” 男人掐完时间,却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先生。” 舒白秋忽然开了口,叫他。 “您试也没关系。” 傅斯岸身形微顿,停下了向门口走去的脚步。 他回头,就见少年还在原地,望着自己,漂亮的面容诚挚而认真。 舒白秋还重复了一遍,嗓音低却清晰。 “您试就可以。” 偌大的室内倏然静了一瞬。 只听得到一点户外风吹过山与湖的冷声。 舒白秋说完这些,其实没想什么。 一直到他看见傅斯岸走回来,重新站定在自己面前,抬手捏握住他清瘦的下颌,少年都没有胡思多想。 但等到男人真正俯身下来,鼻梁与他的将将交错,两人间的距离几乎完全消弭,以致舒白秋足以感知到对方镜框的凉意,鼻息间满是对方的薄冽气息。 后知后觉地,舒白秋这时才意识到。 太近了。 舒白秋鲜少与人有这么近的接 触,他本能地生出了些许的紧绷。 过去的太多记忆深刻的靠近,往往会紧跟着剧烈的周身疼痛和拳打脚踢。 舒白秋知道自己现在不会被打,眼前存在感十足的男人也不会让他生出恍惚的错觉。 他只是实在没有经验。 刚刚舒白秋的回答,其实更该用来评价自己才对。 接吻应该……不会痛吧?只是贴一下就好,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舒白秋竭力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他想,等到试完,自己一定要积极夸赞先生的技术,解开刚刚的误会。 短暂的瞬间,舒白秋却有着漫长的许多念头。 钳在下颌的长指温热有力,别说挣脱,连稍稍的躲避都无法做到。 舒白秋只能被抬起下颌,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更低下一分。 两人交叠的气息似是蒸作了淡缕水汽,薄薄地凝结在了舒白秋的纤长眼睫。 少年湿着睫尖,轻颤的羽睫似展翅的蝶。 在舒白秋的呼吸低弱到近乎滞顿之时,他却忽然听到了唇畔的声音。 “好了。” 傅斯岸突然开口,直起了俯低的上身。 接触过近的威迫感突然消失,舒白秋怔了一下,眼眸睁得湿而圆,写满了茫然。 “试好了。” 傅斯岸说。 “错开一点,眼镜就不会碰到你。” 两人的鼻梁高挺,离近时并不会撞到镜架。 虽然这眼镜隔着的确会有些碍事。 看着眼前怔然的少年,傅斯岸捏在人下巴上的手指动了动,指腹蹭过舒白秋纤细的颌线。 “还这么瘦。” 傅斯岸说。 “中午好好吃饭,吃完罗绒会拍照给我看。” 说完,他才松开了手上的钳制,转身朝房门走去。 边走,傅斯岸还睄了一眼腕表。 “四小时五十分后回来。” 舒白秋微怔,眼看着对方离开。 旋即,门口就传来了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第 24 章 024 第二十四章 离开月榕庄,傅斯岸上了自己的那辆古斯特,坐在了后排。 汽车启动,前后排之间的挡板升起,傅斯岸的手机也适时响起了铃声。 男人长指轻点,电话被接起,手机中传来傅斯岸特助的声音。 “Bss,我看到您拆阅了我上午抄送的文件,十五分钟前那边有了新进展,对方已经发来邀请,明天上午和我们签署谅解备忘录。” 傅斯岸并无意外地应了一声。 “嗯。” 傅斯岸从北美回国,原本要在申城停留一段时间。 他自临时飞来明城之后,便将申城的事务交由了特助代管。 通过电话,特助详细汇报了这周以来申城工作的最新进展。 等到汇报完公司事务,特助还提及了另一件事。 “昨天上午,顾春泽已经带着顾一峰回到了苏城。通过顾一峰交际圈的信息确认,顾家的确将顾一峰关了禁闭。顾一峰在老老实实禁足,连游戏账号都没有登陆。” 傅斯岸面无波澜,更无意外。 这是顾家家主顾春泽亲口承诺的赔罪举措。 “调查进展呢?”傅斯岸问。 “遵照您的指示,我们已经完成了对顾氏制药厂的尽职调查,此外,第三方的调查报告也会在明天中午十二点前交付给我们。” 特助道。 “顾家的资质还可以,他们上半年第二季度还花高价更新了厂内设备,已经可以承接部分高标准的制药类别。” 也是因为设备的更新换代耗资巨大,眼下,顾家对这次与傅斯岸的合作更为热切。 傅斯岸听完,就道:“谈合同的时候,多和顾大顾二接触。” “好的。” 特助立时应了,又问。 “您对他们两人中的哪个有偏向吗?” 特助已经习惯了请教Bss对新合作人的初见评价。 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Bss哪次的识人之言不是一五一十地得到了最终印证?直到现在,其目光的毒辣精准依然会令人咋舌惊叹。 不过这次,他老板却一个都没有评价。 “是顾大,还是顾二,都没关系。” 傅斯岸的声线毫无温度。 “只要不是顾一峰。” “是。” 特助当即应声,也立时明白了老板的意思。 眼下顾家好不容易拿下了大单,顾大顾二都是参与其中推动者。 唯独顾一峰被隔绝在外。 还完全不被大金主待见。 顾一峰一向与两个哥哥不合,觉得父亲偏心,唯独对自己太苛刻。 如此一来,他只会被甩下更远。 得罪谁不好,非得得罪他们老板。 看来这回,这个二代是有的遭罪了。 特助想着,丝毫没有耽误 工作,又将其余事项汇报给了老板。 傅斯岸听他汇报完,汽车正好停在一座高耸的写字楼下。 一位助理向后座的男人行礼示意,随即便去前排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 后排的通话中,电话正要结束。 听到助理上车的特助顿了顿,还是没忍住,低声问。 “Bss,您还没有休息吗?” 根据排班,随行助理都已经倒过三轮了。 但傅斯岸的工作日程却从未中断。 饶是属下们早知老板是个工作狂魔,还是不由有些惊叹。 以Bss平日的性格,随行助理们也不敢擅作提醒,也就特助还敢多问一句。 饶是如此,在特助说完后的片刻沉默中,通话中依旧有着无声而充沛的压力感。 停了近乎漫长的一瞬,才响起傅斯岸平静的声音。 “我要去见柳元辉,监狱路远,车上会休息一下。” “是,”特助肃色道,“Bss好好休息,有后续我会及时向您汇报跟进。” 通话结束,车厢内安静了下来。 傅斯岸垂眼望着黑下去的屏幕,看了一会儿,将手机收起。 疾驰的车途中,男人闭目,小憩养神。 傅斯岸其实没打算真正深眠,虽然最近的确事情不少,但还远远没到傅斯岸的极限。 不过,在平稳安谧的车厢中,傅斯岸一闭眼,却想起了十几分钟之前,看着自己的少年。 想起少年的话,说试也没关系。 舒白秋是偏于内向的性格,更比普通人病弱。他会茫然,会紧绷,会不适应旁人的靠近。 却也会微仰起下颌,认真地说可以。 靠得太近,眼镜的确会碍事。 傅斯岸已经试过了这一点。 所以这次,男人直接抬手摘下眼镜,合拢镜腿,放在了桌上。 归整眼镜的动作还是淡然斯文的,接下来却是截然不同的升温。 傅斯岸单手掐握住少年的腰,另只手钳住他的下颌,把全无防护的少年圈按在怀里,不容挣动地吻下去。 清软的甜意在唇齿间化开。 是不喜甜食的傅斯岸会给出的最高评价。 舒白秋似乎也没有经验,不同于傅斯岸的历来冷淡,他却更多是懵懂的茫然。 少年大概会以为接吻只需要唇畔相碰,贴一下就足够完成。 却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咬开唇缝,承接近乎凶狠的过火探伸。 先侵占的是鼻间气息,紧接着便是生涩舌齿中的细致探索。 傅斯岸原先对这些全无兴趣,扫过旁人都只觉甜腻。 眼下他却比谁都无师自通,转瞬便夺人气息,攻城掠地。 不像是依循本能。 反而更像终于展露了深藏已久的本性。 亲碰又或是更该被称作吻咬,薄软的瓣肉被烙下清晰的印痕。 舒白秋的唇有多软,傅斯岸早已用目光丈量过。 眼下换做另一种方式量算,他同样强势且熟练。 亲身为那柔软染上化不开褪不去的秾艳。 齿间的侵入更深,是对每一寸角落的耐心掠索。 每一处都会有细致微弱的不同反应,便惹得人兴致勃然,更多尝验。 顾及指间施力,傅斯岸短暂地松开了怀中人的下颌,没再给那薄白的皮肤印下过分明显的留痕。 但他却也并非是彻底放开,手臂沉下去,便捉握住了少年的皓白双腕。 许是气息被夺掠得太狠,舒白秋已经有些难抑的抗拒与清颤,他本能地抬手想抵住圈束太紧的怀抱。 却被轻而易举地卸去了唯一能有的防备。 傅斯岸单手就掌控住了少年的两只手腕,却依然没有就此收手。 在深长的舐吻里,他还将长指探入了少年的手套中。 指间的触感细腻薄润,勾诱人探进更深。 似乎这时才教人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 那修长的指骨探入薄手套中,直接撑开了腕口收束。 薄薄的手套被撑探变形,外廓都成了极情瑟的轮廓,内里的贴摩更难以描说。 少年的手骨很软,指尖细润薄白。傅斯岸原本对翡翠的确没有涉猎,眼下却凭空想象出了这双皙白的手雕琢浓郁翠色时的无边风情。 手套中的过分撑挤让舒白秋的手指生出颤意,似乎因此,傅斯岸终于把自己过分的右手撤了出去。 但少年的手掌并未轻松够一瞬,便被捉住了指尖——直接被摘掉了手套。 没了仅剩的防护与约束,舒白秋的手终于彻底落入了傅斯岸的掌中。 少年的手过分纤软,可能连指根都很敏敢,覆在手背上的长指插进去时,便将纤长的五指一一撑开。 说不得是故意还是坏心,傅斯岸指腹的茧擦蹭过怀中人的指根薄嫰处,将本就深热的吻激出了鼻音更浓重的柔软尾韵。 傅斯岸高挺的鼻梁被染上微点湿意,他垂眸,才见怀中人已经被自己亲到慌了神。 舒白秋的腰还被单手握着,手也被捉去了,人在过火的鼻息侵占下抖得厉害。 少年浓长的眼睫都彻底湿透,颤晃时将睫尖水意都稍稍溅落在了傅斯岸的鼻间。 傅斯岸微微眯眼,觑看着眼前少年,却仍然没有把齿尖的脣瓣放开。 他的手臂向下,单手直接把几乎撑不住站直的少年抱了起来。 舒白秋被抱高了一点,终于不再是仰脸被亲的姿势。 可少年依旧青涩稚拙,不懂回应,连自己可以直身退开距离都没有想到。 他只还是深深被吻咬着,精致的眼廓已然红透了艳色,蓄起了惹人怜惜的水意。 直到舒白秋真的被亲到受不了,再难呼吸,眼底的泪珠也倏然滴落下来,可怜至极。 傅斯岸才终于放开了他。 给了少年一点呼吸的余地。 舒白秋的眼泪并没有就此停下,反而像冲开了堤防,一滴一滴地从湿透的眼廓涌出,划过微热的柔软颊侧。 他短促地吸着鼻尖,把手也从傅斯岸的掌间挣了出来,背去了身后,没再给傅斯岸碰到。 “抱歉。” 傅斯岸也知道自己做得过了线。 他沉声向少年道歉,被他单手抱着的舒白秋还在掉眼泪,一句话也没应,长睫湿成了一簇一簇的模样。 “对不起。” 傅斯岸又说了一遍。 少年垂下视线,用手背擦去眼泪,湿透的眼角颊边看起来更为可怜。 傅斯岸低声问他:“可是不亲的话,那婚礼时的宣誓接吻怎么办?” 少年微顿,下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珠。 他抿了抿被咬红的唇,还是没有开口。 傅斯岸便体贴地提议道。 “婚礼时你亲我好不好?” “滴——” “滴滴——!!” 车外忽然传来聒噪的长鸣笛声,室内的场景倏然被冲散。 傅斯岸睁眼,抬手按住额角,在低闷的抽痛中皱了皱眉。 眼前的一切转瞬清晰,平光的镜框还好端端地架在脸上。 …… 傅斯岸偏头摘下眼镜,抽出一片酒精棉,细细擦拭起了镜片。 他神色无波,只看脸看不出任何波澜,连刚刚的蹙眉都消失不见。 但在男人的指间,薄亮的镜片却因为他的手劲,倏然被掰得脱框了一线。 ……啧。 傅斯岸面无表情。 难道他最近真的有积火? 明明自己从前、现在,对这种事都毫无兴趣。 在月榕庄的客厅里,傅斯岸俯身压近时,看到少年眼中的不安与紧绷,也适时地止住了动作。 结果。 在车途的小憩中,居然会有这种梦。 不只是梦,傅斯岸还意识到。 在未受约束的潜意识思维中,他看到舒白秋掉眼泪,第一反应却不是道歉反省。 ……而是更为兴奋。 恶劣的、欣悦的、强势而旺炽的兴致。 为接连掉落的眼泪,反而被激惹得愈发勃然。 傅斯岸抬了下唇角,自嘲一笑。 他骨子里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啪”的很轻一声细响,傅斯岸指尖的镜片被他掰了回去,严丝合缝地嵌回了镜框中。 男人没什么表情地将镜片擦完,重新戴上。 冷淡英俊的眉眼掩在镜架之后,更多了一分薄寒之意。 一旁,傅斯岸的手机屏幕恰在此时亮起,提示有关接下来的行程内容。 城郊监狱,柳元辉。 傅斯岸自认不是好人。 他这次去,更是要让恶人悚然胆颤。 柳元辉 。 舒白秋的第二任收养人。 *** 从城郊监狱出来之后,傅斯岸又扫了眼腕表。 距离他离开月榕庄时许下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整。 回程的车上,傅斯岸也没再养神。 他翻阅起了助理B组的最新进展。 眼下对舒家的调查,已经将重心定在了舒老爷子去世后,舒白秋被父母带着离开明城的那几年。 那段时间的信息并不好找,因为舒家不只是简单地搬去了外省。 他们是直接搬去了彝族聚居地。 舒白秋的妈妈是彝族人,舒白秋的民族信息也是。 这点,从少年的长相上其实也能寻出一些例证。 舒白秋的鼻梁很挺,睫毛尤为翘长,像是深林中误入尘世的美丽精灵。 更明显的是他那双太过漂亮的眼睛,少年的下眼尾又弯又圆,笑起来鼓软的卧蚕很明显,格外天真纯善。 他的睫根很浓,天生自带眼线,下睫毛也很明显,好像单独被特意描画过一样,和周围来去的旁人都不像是同一个画风。 ……湿透时,想来会更为惹眼吸睛。 舒家三口人都搬去了彝族聚居地,在那里居住了许久。 直到舒沐之夫妇意外离世,舒白秋才被他的堂叔带回了明城。 在少民自治区收集信息并不容易,陌生的外族人相当显眼,出现就会被提防,打探消息更难有进展。 而且傅斯岸此时的人手并不比他在北美时那般充足,他的特助更还在申城坐镇。 之前为了多线完成各种布置,傅斯岸的属下大都在明城内运作,对舒白秋过往的探查,也多集中在收养者和舒雨巷之上。 直到近来,得知舒白秋的父亲是知名国画大家,傅斯岸才重新圈划了重点。 他希望能就此,找到传言中真正让舒白秋“变傻”的那场意外的实情。 回城之后,傅斯岸又去见了两位曾经的傅记投资人。 忙完,他掐着表准时回到了月榕庄。 开门时,傅斯岸一向沉着牢稳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才将大门推开。 毕竟房门之后的客厅,不久前才太过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浮现过。 不过傅斯岸开门后,却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纤薄身影。 男人视线微顿,一眼扫过了客厅。 他的确没有看到舒白秋,不过却看到了直身向自己致意的罗绒。 “老板,小舒先生下午去湖边散步,不小心蹭到了青苔,现在正在冲澡。” 罗绒一板一眼地汇报。 “他说您快回来了,托我向您说声抱歉,他清洗完就会出来。” 傅斯岸眉廓稍缓,也收回了凌厉的视线。 “白板拿过来。”他道。 罗绒当即去会客室将白板取了过来。 这本来是月榕庄房间内办公区的东西,供客人们 开会或商谈时展示所用。 傅斯岸抬手接过白板,拔开笔帽,用黑水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头发仔细吹干,不用赶时间。】 在这一行的右下,还坠了一个单字。 【傅】 男人的字迹苍劲凌厉,圆滚滚的黑水笔都被他写出了笔锋。 写完之后,傅斯岸就让罗绒拿去舒白秋的房间,将磁吸白板贴在了门后。 这样小孩洗完澡出来,就能直接看到。 之后,傅斯岸才去了书房。 随后,罗绒也很快折返,去书房向老板汇报小舒先生今天的状态。 结果罗绒被许可进去时,傅斯岸的屏幕上,刚刚点开了助理打来的视频。 罗绒便先垂手站到了桌旁一侧。 助理的语气有些匆忙,正对傅斯岸汇报一个突发事件。 “Bss,有人从蜀地过来,说是舒先生的亲人,想要见他。” “我们初步查过那人的信息,的确是蜀地彝乡人,就是舒家之前去外省定居的地方。” “那人暂时被我们安顿在了宾馆,这里留了一份他的视频,是他提议的,录了想对您说的话。” 桌边的男人面无表情,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立挺的面容轮廓上,更衬出一分薄凉。 傅斯岸没说话,只用手中钢笔示意了一下,让助理播放视频。 屏幕中出现了一个皮肤略黑的中年男人,他面有沟壑,五官深刻。 “你好,请问你是阿各的收养人吗?” “阿各,就是你们说的,舒白秋。” 男人带着异族口音,说话颇为缓慢,却很认真。 “三年前,阿各被带走之后,我们一直在找他。” “我们本来就不希望他离开,是他的堂叔硬来,抢走了他。” 屏幕里,异族面孔的男人目光坚定地直视着镜头,用带着生硬蹩脚的普通语,郑重地说道。 “阿各是我们的宝贝,我们希望他能回来。” “他需要,有一个家。” 傅斯岸眉心微蹙,握在指间的钢笔微微一晃,似是突然承受了过分吃重的压力。 就是一旁鲜少表情的罗绒,听了都不由微微怔愣。 这些天来,不说老板,连罗绒自己都早已习惯了对舒白秋的照看。 可却从未想过,倘若当真有小舒先生的家人出现,要接回自家心爱的宝贝。 ……他们又该怎么办?! 第 25 章 025 第二十五章 视频播放结束,屏幕上只留下异族男人那张严肃而坚定的脸庞。 过了两秒,录像被关掉,助理的脸才重新出现在画面上。 傅斯岸看着屏幕,手中的钢笔不知何时在他指间开了帽。 他抬指将钢笔盖好,突然开口道。 “姓名,身份,籍贯。” 男人嗓音沉冽,连贯迅速,咬字极稳。 “口音,行程记录,来明城之后接触的人。” 傅斯岸问:“这些都查全了吗?” 他一开口,要求就格外明确。 “目前还未整理完整。” 饶是隔着屏幕,助理也忍不住擦了下额角。 “属下立刻去查。” 傅斯岸没什么表情,只给了时限。 “今晚十二点前。” 他用钢笔点了下桌面,又道:“不用你们,通知B组加个班。” 助理立时应道:“是。” 他们是随行助理,主要负责Bss的日常行程。 而B组不同,是专门收集讯息的分支。 虽然这位突然来客的身份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刚刚傅斯岸一眼扫过其初步信息时,也没有说什么。 这个名叫拉木海尔的彝族人,是在得知傅家放出的婚礼信息后找过来的。 他说不知道阿各人现在在哪儿,就循着消息去了滇池旁的结婚酒店,想等到人婚礼前露面。 结果恰好遇到了在那边置办婚礼事项的傅斯岸助理,才先将他安顿了下来。 拉木海尔的出现没有并没有身份和逻辑上的问题,不过Bss要动用B组,显然是没有对其轻易信任,还准备对这人做最周全详细的调查。 助理接了命令,当即去忙,视频也就此挂断了。 傅斯岸依然没什么表情波动,他这时才将手中的钢笔放下,对一旁的罗绒道。 “说。” 言简意赅的命令,罗绒也当即开始了今日的汇报。 舒白秋今天中午的用餐状况还不错,罗绒之前发去的餐后照片也被傅斯岸看过。 许是因为傅斯岸走之前的话,下午,舒白秋还主动提出去湖边走走,活动一下,才在外面不小心蹭到了青苔。 汇报完这些,罗绒还拿出了一段视频,之后他才退出了书房。 视频录制的,正是今天舒白秋和心理医生对话的过程。 心理诊疗的最后,还有一段,是医生专程录的,给老板的汇报内容。 傅斯岸点开那一部分,就听麻医生道。 “经过这几次的聊天,小舒先生已经可以和我们聊起一些这三年来的事情。这说明他对这部分的戒备在逐渐松动,稍稍放下了心防,渐渐不再揪心会无故挨打。” 这一点,傅斯岸自然清楚。 从最简单的抬手,到电子设备的使用,还有医 院检查,凡此种种,潜移默化。 傅斯岸在一点点地让舒白秋不再害怕。 “不过对这三年之前,更早的事情,小舒先生反而不太愿意提及。” “可能是出于自我防护,他对幼时的事提得也很少。”麻医生道,“但对三年之前的那段时间,他是一定会避开。” “所以现在,我们怀疑,在那段时期,小舒先生可能还遭遇过一些令他留下了阴影的事。” 视频到此便结束了。 傅斯岸沉默地将视频拉回开始,看起了舒白秋和医生的对话。 直到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傅斯岸才关停了视频。 男人本要说“进来”,停了一下,他却自己起身,朝房门走了过去。 打开房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那个发丝柔软的漂亮小孩。 舒白秋洗过澡,已经将自己彻底吹干过了。 他总会将傅斯岸交代的话做得很好。 少年身上此时并无水汽,只带着一点很清淡的干净气息。 不太像酒店里沐浴露的味道,反而更像舒白秋自己被吹干烘暖出的薄淡香气。 见一身衬衣西裤的傅斯岸开门,沐浴后换了家居服的少年脸上不由露出一点打扰的歉意和赧然。 “先生。”他小声道,“罗大哥说,您叫我吹干头发后过来。” “嗯。”傅斯岸垂眸,应得不动声色。 两人身高也有明显差距,从傅斯岸的角度,轻易能将人整个纳入眼底。 包括少年清瘦的尖尖下巴,和那略显宽松的领口间露出的惹眼白皙。 傅斯岸看着,道:“有件事问你。” 舒白秋好奇:“什么?” 傅斯岸朝外看了一眼,道:“去餐厅说。” 马上就到晚餐时间,两人也没有再进书房。 在餐桌旁坐定,舒白秋才听傅斯岸道。 “你还记得蜀地楚河县么?” 舒白秋顿了顿。 “有人从楚河县来,说是你的亲长,想接你回去。” 傅斯岸道。 “他说,他叫拉木海尔。” 舒白秋很慢地抬起手,看起来像是要去拿桌上的餐筷。 但其实他只动作到了一半,手抬到了桌边,就停在了那里。 “抱歉,先生……我不记得了。” 少年微微垂低了视线。 “我不记得这个人名……和这个县城。” 他仍是像面对纪升和葛虹时一样的态度,只说不记得,不认识。 傅斯岸倒也没多意外。 如果真有个地方庇护了少年那么久,以他的性格,也一定不会想为其招惹任何风险。 让傅斯岸没想到的,反而是舒白秋接下来的那段话。 “我也不会离开这里,”少年说,“我会和先生好好结婚。” 说完,又像是觉得不够一样,舒白秋还抬起眼 睛,郑重地向人补充道。 “不管什么事,一定不会耽搁周末我们的婚礼。” 我们的婚礼。 傅斯岸一瞬沉默。 他没说话,英俊冷峭的眉眼间也仍旧没有什么波动。 但好像只因为少年的两句话,有什么压抑过好一会儿的、莫名的不爽的东西,倏然从傅斯岸的肩头和心口被拂落。 “嗯。” 傅斯岸的指尖很轻地点了一下桌面。 他道:“明天去酒店看一下现场,为后天的婚礼准备。” 舒白秋点头:“好。” 少年微微笑起来,眉眼稍弯,线廓精致的下眼尾被弯出了一点更软的卧蚕。 看着他,傅斯岸倏然想到。 自己还没亲过小孩的眼睛。 哦。 男人突然意识到。 别的地方也还没亲过。 啧。 *** 这一天直到晚上都安然无事,舒白秋也照旧听傅先生敲门道过晚安,才沉入了恬静的梦乡。 舒白秋近来的睡眠质量也比之前要好。 这种轻松的、适宜的、没有哪处在痛的状态,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只是寻常。 对舒白秋来讲,却已经近乎是奢想。 第二天是周六,因为状态不错,室外气温也不算低,上午一早,舒白秋就外出去了滇池。 傅斯岸还有事要处理,会晚一点到。舒白秋就没有先进酒店。 他准备在清晨的滇池旁走走,等先生来了再一起过去。 虽然是周六,不过现在是上午,滇池旁的游人尚不算多。 舒白秋也没有去什么热门的打卡地点,只在清静的小路上,遥遥循着水边走了走。 就好像他在月榕庄的湖畔一样。 少年转了小半圈回来,日头也升高了。他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和先生定好的点。 舒白秋便回了主路,准备去等先生过来。 但等舒白秋到了人员稍显密集的交叉路口,却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叫他。 “白秋,白秋——!” 舒白秋顿了顿,回头,就见纪升正一边喊他,一边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两人不久前刚在省博的展览中见过面,今天居然又在这里遇见了。 “白秋!” 纪升几步跑过来,躬身扶着膝盖大口地气喘。 “我终于、终于喊住你了。” 他缓了口气,道:“我带学长和舍友来滇池玩,没想到会这么巧遇见你。” “幸好在咱们本地上学,我还能招呼一下大家。” 纪升用着很熟稔的口吻,说着,还对舒白秋摊开手掌。 “喏,今天把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吧?” 舒白秋默然,停了好一会儿,才垂着视线,低声说。 “抱歉……我没有。” “没有?你 没有联系方式吗?” 纪升惊讶。 他皱眉:“你是不是被结婚对象给关起来了?” 纪升又要上前一步,眼看已经到了伸手就可以碰到舒白秋的程度。 但他的步伐却突然被人拦住了。 一个冷脸断眉的男人??[,直接拦挡在了舒白秋的身前。 纪升吓了一跳,显然没想通罗绒这么高大的一个保镖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 “我是白秋的朋友,为什么要阻止我?” 惊吓之后,纪升又有不满。 他偏头,绕过罗绒去看舒白秋。 “白秋,你真的不想我吗?” “昨天,我还梦见我爸爸了。”纪升抿了抿唇,“他说他什么都不担心,就希望我们俩都能好好的。” 听到纪升提起“爸爸”,舒白秋本就没有直视对方的视线又挪开了一点。 少年微微偏开头,侧脸的轮廓和皙白的颈侧在日光之下显得更为脆弱。 纪升又想上前,却被罗绒拦得死死的,寸步都不能靠近。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低磁的男声。 “怎么回事?” 舒白秋这时才抬头。 先生来了。 傅斯岸刚走近了几步,还没走到舒白秋身边,一直被拦着的纪升却突然爆发了。 “白秋!” 他又叫舒白秋的名字,还带了哭腔,眼泪突然地掉了下来。 “我爸爸当年想收养你,被逼着跳了楼,我妈也想不开,跟他一起走了。” “现在你也不肯认我了吗?” 纪升说着说着,失声痛哭,原本还算精致的年轻面容湿成一片,似是太过委屈,连脊背都在发抖。 “你的爸妈走了,我不也一样吗?我没有任何亲人了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舒白秋的脸色瞬间苍白,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容更是如同白纸一般,在阳光下被照得薄而半透。 父母离世后,舒白秋曾经差点被收养。 意图收养他的那人便是他父亲的朋友。 也正是纪升的父亲。 纪明台。 眼下这件旧事突然被重提,就像是未曾愈合的旧伤被突然地撕开暴晒。 血一点点流尽,带走了本就薄淡的体温。 少年单薄孱弱的身体映衬在滇池的水波和冷冬的日光中,似乎有些摇摇欲坠。 却有一只有力的手臂伸过来,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腰际。 舒白秋眼前隐隐花乱,他抬眼,在纷飞的纹路中逐渐看清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英俊面容。 “还好吗?” 傅斯岸揽住他,正在低声询问。 不远处,纪升的声音吸引来了一些游人的视线,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跑了过来,似乎正是纪升口中的舍友。 纪升被他们围住,哭声终于暂时地被压抑了下去。 同学递给了纪升纸巾,还有个年长些的男生,对拦着他们的罗绒不满,似乎正想上前理论。 “学长!”纪升叫住了那人,摇头说不要。 那位学长才勉强没再坚持。 纪升自己擦了擦湿透的脸,顶着通红的双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 他又向舒白秋道歉。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纪升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地说。 “白秋,祝你新婚快乐。” 他最终被满脸担忧的同学们带着离开了。 纪升走后,罗绒才没再继续挡在舒白秋面前,退去了一旁。 舒白秋也被傅斯岸带到了不远处的长椅边。 少年仍有些怔然,许久都没发出任何声响。 他的气息低弱得好像这冬日水面上的碎金色微光,一吹即散。 直到傅斯岸开口,舒白秋似乎才勉强回神。 他听到先生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舒白秋微有怔愣。 男人问他的话,好像完全没受到刚才纪升所说那些事的影响。 反而只像是把纪升当成了什么不速之客。 舒白秋摇摇头:“我没事……” 他的眼尾被很轻地碰了碰,是男人曲起指节贴蹭了一下。 傅斯岸的眉心仍未松开,道。 “我会和罗绒讲,下次不要再让这种意外来打扰你。” 舒白秋顿了顿,又摇头,重复说。 “我没事……真的。” 少年抬起眼睛,湿润的瞳眸微微聚了焦。 他道:“我们先去酒店吧……先生?去看一下现场布置。” 舒白秋不想耽搁正事,主动提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见他转开话题,傅斯岸也没有再多谈。 两人一同去了滇池旁的酒店,去看明天的婚礼现场布置进展。 室内各项都已经布设完毕,效果正如之前的预想一般,很是不错。 室外部分则要等今天上午的草坪宴会结束,下午就可以直接开工。 现场只有一些无伤大雅的细节问题,还需要小作调整,精益求精。 总体上来讲,今天的进展还算顺利。 但在两人进了酒店,看过布置后才没多久,傅斯岸就发觉了不对。 “别动。” 舒白秋拿着室外的效果图,正要对着草坪的位置试看,却突然被扶握住了后颈。 修长的手掌覆在他的颈后,掌住了那清瘦匀白的脖颈。 舒白秋本能地微微颤了一下,连低头都没办法,只能眨着湿漉的长睫,看面前的男人探手过来,长指贴在了他的耳后。 傅斯岸已经预感不好,触碰到少年皙白温热的皮肤时,更是攒起了眉心。 测过耳后温,他更确认。 “你发烧了。” 舒白秋 愣了一下:“……?” 没等已经有些反应迟缓的少年开口,他就被人单手抱了起来,靠进了宽稳有力的怀抱中。 “卢舟,继续盯着。罗绒,让司机开车,去医院。” 傅斯岸吩咐了助理和罗绒,抱着舒白秋,直接离开了酒店。 舒白秋自己没有发现。 但他是真的烧了起来。 等开车到了医院,舒白秋又被傅斯岸抱着去做了几项检查。 虽然只是发烧,但少年的白细胞指标也开始有些不对劲。 好在发现得早,及时开了消炎药,没再引起什么后续的连锁反应。 做完检查,舒白秋也没能直接回去。 他又被查出血糖太低,还有些贫血症状,又开了瓶糖水需要挂点滴。 单间病房里,舒白秋躺在床上,手背上扎着吊针。 这次傅斯岸提前给他找了手背上的血管,输液的护士手也很稳,一次就扎准了。 只是少年的手过分瘦削薄白,针孔附近还是晕开了一片淡淡的浅青。 还有一件事,也和上次输液时不一样。 这回在一旁看点滴进度的人不是罗绒,而是傅斯岸。 傅斯岸并没有走,他就坐在床边。 昏昏沉沉间,舒白秋听到一些模糊的字眼。 有婚礼时间,推迟之类的。 他倏然睁开了眼。 “不……” 傅斯岸原本戴着耳机,见状就掐了通话,俯低身子,问。 “怎么了?” 舒白秋的喉咙滚了滚,才更清晰地发出了一点微涩的哑音。 “不用……不用推迟婚礼。” 傅斯岸没说话,没什么表情的脸背着顶灯,英挺而冷峻。 他直身抬手,拿过桌上插着吸管的保温杯,递到了舒白秋唇边。 舒白秋吸着喝了些,被温度适宜的暖流润湿了喉咙。 水杯被拿开,舒白秋的声音也更清晰了一点。 他又说。 “我自己知道的……我习惯这种发烧,清楚流程。” “现在喉咙已经开始痛,温度也烧起来了,等今晚发一下汗,明天就会好转很多。” 少年说得一板一眼,显然已经很熟悉这种发烧的经过。 “我可以完成婚礼的,没问题。” 只是舒白秋的视野也有些模糊,并没能看清身前男人的脸。 不知道对方看起来,其实可能丁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婚礼的时间早就定好,客人明天也会到。这么重要的事情,不需要因为一点小变数就推迟……” 舒白秋轻声说着,却被对方打断。 “闭眼休息。” 傅斯岸的声线也很沉低,不像是能够商量的语气。 舒白秋乖乖闭眼,润湿的眼廓把卷长的睫毛一并染得湿漉漉的。 他的被子被盖得很好 ,这时却感觉到有什么伸了进来,握在他的手臂上,不算重地开始了缓慢的捏按。 ……? 舒白秋略有意外,他本想睁眼,却被很轻的一声啧舌制止了动作。 少年便只能闭着眼睛,感受那沉稳温热的力度捏握下去。 滚热的体温烧到骨缝里,让舒白秋的骨头都开始酸痛。 这也是少年熟悉的发烧中感受。 舒白秋并没有表现出来,更没有提起。 傅先生却好像已经发现了。 还开始帮他揉按起了酸疼的骨节。 只是舒白秋仍有担心。没多久,他就忍不住开口。 “先生有事的话,还是先去忙吧……唔……!” 没说完的话,变成了含混的软音,被迫消止。 因为落在舒白秋右臂的大手,忽然向下,握住了他的腿侧,在那清瘦柔软的腿窝上略重地捏按了一下。 登时让少年失了继续说话的力气。 这一下是掌根施力,力度微重。 但捏完后,却当真也让舒白秋大腿的酸痛缓解了一分。 舒白秋张了张唇,意识到了什么,终于没再开口。 温暖的病房中也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少年本该在昏沉的药效和低缓的按摩中睡过去。 但他却没能沉入梦乡。 额角的断续抽痛,反而让舒白秋微微蹙起了眉心。 有什么力度很轻地落在了舒白秋的眉间,似是要为他抚平痛楚。 接着,闭着眼的舒白秋便听到了一道低沉的磁声。 床边的傅斯岸开了口。 “上次遇到纪升之后,我派人查了一些他的信息。” 男人的嗓音沉稳低冽,比起解释,更像是在讲什么别样的睡前故事。 “我查到的消息里讲,纪升的父亲纪明台,三年前因为妻子重病,急需用钱。” “纪明台耗空了积蓄,却仍然不够,于是他就想到了另一个方法。” “他想要收养他过世好友的儿子,因为那位好友是知名的画家,作品比他自己的值钱得多,如果他能得到几幅,妻子的病说不定就有救了。” 床上的少年呼吸低轻,似是已经睡着。 但屋里两人都知道,他在听。 “但纪明台没能在好友的儿子手中拿到遗作,他又急需用钱,于是便铤而走险,仿造了好友的画作,标了好友的笔名,以好友遗作的名义拿去售卖。” 在男人声音的间隙,室内已然静得针落可闻。 “只不过还没卖两幅,他的伪造就被发现了。” “眼看事情即将败露,纪明台知道真相掩盖不住,他已经名声尽毁,也自觉对不起好友,更无颜面对好友的儿子。” “在极度的愧疚痛苦之下,纪明台选择了自尽。” “警方查明了实情,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 出于对纪明台病重妻子的保护,这些事没有流传出来。” 傅斯岸的嗓音沉缓,宛若水流深静、波澜平缓的渊谷深潭。 ⑿想看百户千灯的《小傻子》吗?请记住[]的域名[( “但这些事,无论如何,都与纪明台那位好友的儿子无关。” 疼痛需要平复。 心结需要解开。 没有人该在那样的痛楚之下生生捱受。 尤其还是那么乖的小孩。 傅斯岸还道。 “纪升的母亲离世,也是因为生病去世的,而不是在绝望中追随丈夫自尽。” “她得的是胰腺癌,被称为癌症之王,发现时已经是晚期。” “目前唯一临床证实了对晚期胰腺癌有效的药物,在今年的第三季度才刚刚上世,一针定价二百万美金。” “即使如此,这种注射液也是对患者自身的免疫T细胞进行改造,并非对所有病人都会奏效。” 傅斯岸的声线并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冷静客观至极,听起来似乎有些冷硬。 却又像是最好的睡前低哄。 他缓声讲。 “命运无常,不能凭空怪在哪个人的身上。” 傅斯岸向来不喜解释。他也从未对谁这样仔细、这样平静地讲过一段长长的故事。 男人只是想让眼前发烧的少年放松一点。 告诉他。 不需要那么强的负罪感。 室内落入了一片沉寂,床上的少年面容似乎仍然有些苍白。 傅斯岸手上的动作未停,依然在轻缓地揉按着掌下这过分清瘦的骨骼。 接着,他听到了一个很轻的少年声音。 “我知道。” “……” 傅斯岸一顿,连按摩的动作都停了一瞬。 舒白秋没有睁眼,他还乖乖闭着眼睛,唇瓣即使被温水润过、体温烧着,依然显得有些薄白。 他只轻声说。 “那时候,纪叔叔每次无意中看见我的眼睛……就会像被烫到一样,立刻躲开。” 傅斯岸在未曾预料到之余,却又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果然”之感。 他早知道。 舒白秋这样聪明。 小孩不仅不迟钝。 还过分敏锐与聪颖。 但同时的,傅斯岸的心也并未放落下来,反而更觉出一些不妥的心惊。 如果这还不是舒白秋的心结所在。 ——那真正让他不愿提及的过往阴影,究竟该会有多么严重? 床上的少年又开了口。 “先生先去忙吧……我已经没事了,等输完液,我自己回去就好。” 傅斯岸没说话,按摩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全当没有听见。 但病床上的舒白秋却睁开了眼,用湿漉漉的、看起来格外好亲的眼眸望着他,认真道。 “我还在发烧,也不想传染给先生。” 傅斯岸皱 了皱眉。 到这时候,舒白秋还在为别人着想。 为什么这样的小孩。 偏却是承受了最多痛楚恶意的那个人? “好好休息,睡一会儿。” 傅斯岸的声音低下来,尾音磁沉,带点无可商量的口吻。 “别睁眼,不然你的眼睛会酸。” 舒白秋张了张唇,还想说什么,却倏然被止住了声音。 “……唔……!” 这次并不是身上微微加重的一下按摩。 他知道的。 傅先生的威胁,从来不会重复施用同一种手法。 只会越来越深彻。 这次舒白秋的唇才刚刚张开,就被一根长指探伸了进来。 傅斯岸抬手过去,深入了少年薄白柔软的唇间。 探入唇齿的长指让舒白秋没办法说话,更无法拒绝或反驳。 那温热的手指压住了舒白秋的舌尖,又有一根长指从齿间伸进来,指节蹭过了少年湿漉温软的腔壁与上颚。 舒白秋微微睁大了双眼。 他的意识仍有恍惚,周身感知到了两种不同的热度。 体内的热度烧得他会畏寒发凉。 唇间的却仿若火种,寸寸按过,似是要将人细致的一一灼烫。 在略显朦胧的视野中,舒白秋看见了先生俯低下来的英俊面庞。 傅斯岸已经同他靠得很近,两人几近鼻梁相抵,彼此的气息亲近可闻。 近到仿若一个凶悍的吻。 “我是医生。” 极近的距离里,男人开口,一字一句,让舒白秋听得清楚。 “你这是情绪波动,免疫力降低导致的发烧,不会传染。” “唔、嗯……唔……” 在舒白秋喉结轻滚、几乎要呼吸不畅的时候,唇间的长指才终于撤出,放过了湿漉嫩润的内里软肉。 少年眼眸被惹湿得更厉害,舌尖仿佛还留存着那种被细致探按的错觉。 他已经看不清面前先生的面容,只感觉到温热的指腹按在了自己的唇畔,那带着微微薄茧的指腹轻蹭过舒白秋的脣肉,像是在耐心地审视着亲手染上的颜色。 短促的呼吸间,舒白秋又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口腔温度还是高。” 傅斯岸道。 “睡一会儿,让身体有力气降温。” 少年眼尾和唇畔的星点水光都被轻轻拭去,病床边的帷幔也被拉上了。 光线暗淡下来,更合适催人入眠。 舒白秋本就被烧得急需休息,此时更是在微微的缺氧后,沉入了昏坠的意识中。 迷迷糊糊间,他即将飘散的意识中,只留下了一点零星的念头。 原来是……测口腔温。 先生真的,好细心。 又好像……什么都会。! 第 26 章 026 第二十六章 病房内安静了许久,静得能听到窗外遥远处的隐隐鸣笛声。 在这安然的温暖中,舒白秋终于睡了过去。 听着少年低浅的气息变得均匀,傅斯岸掌下越来越慢的揉按动作也停了下来。 怕扰醒那并不沉稳的浅眠,男人没有再继续按摩。 傅斯岸无声地收回了手,将微敞开一条缝的被边掖好。 他沉默地望着床上的舒白秋。 因为方才的动作,少年唇瓣有了些许薄粉,让本就细腻的唇肉显得愈发柔嫰。 而亲手揉碰过的触感,比视线的逡巡丈量来得更为薄软。 却还远远不够。 傅斯岸以为自己在梦中过分,却没料想真实的触感远比想象更胜过百倍十分。 指腹下的触感柔腻细嫰,软得勾人。让倏然膨胀的欲愿不再单单只是想把手指伸进去。 还想用其他,探索更深。 傅斯岸捏了下鼻梁,迫令自己回神。 好歹小孩还是病人。 这种情绪对傅斯岸而言不单只是陌生,更是经久以来的第一程。 他利来冷静、沉稳、持重。不单是因为性格,更是出自于游离疏凉的真正冷漠。 眼下却倏然有了破例。 如此不可思议。 仿若万年霜冷的寒冰封层,蓦然有一抹嫩芽萌生。 但等傅斯岸真正望向那簇新绿,却又也没什么难理解、好疑惑。 对眼前少年。 为他怦然,实在太过简单。 傅斯岸摘下自己的眼镜,调了调并不怎么需要动的镜架角度,重新戴上。 他复又望向床上的少年,英挺的眉廓也归于肃冷。 傅斯岸想起刚刚舒白秋对纪家隐情的早已知晓,不由皱眉。 上午少年听到纪升的话时,情绪状态明显受了影响。 既然舒白秋对纪明台自尽一事已然知情,并非因此被强行负罪。 那他是被纪升话中的指责意味所影响了,还是因为什么? 傅斯岸开始一字一字地回想纪升的话。 当时舒白秋脸色苍白、出现最明显波动的时刻,似乎正是纪升在说,“你的爸妈走了,我不也一样吗?” 撇开纪家的旧事,舒白秋的心结,是不是在他自己离世的父母身上? 傅斯岸看着面前浅眠的少年,对方睡在枕被中,只露出一张缺乏血色的素白面容。 连还输着液的手背都被床被轻轻地覆在其下,没有露出来。 但就只看舒白秋的脸,也足以看出他多么消瘦——这还是舒白秋已经休养了这么久之后的成果。 少年下颌瘦尖,除了唇瓣触感,脸颊上都没有多少软肉,更显得那双本就大的眼眸如此幼圆。 清瘦孱弱到近乎不太像是十九岁的已成年。 父母离开后的三 年,舒白秋着实吃了太多的苦。 根据目前助理B组查明的信息,傅斯岸知道舒白秋的父母是意外离世,而且是因为自然灾害。 但由于舒沐之夫妇是在蜀地少数民族聚居的山区中去世,眼下,具体的消息目前尚未明了,派去当地查探的助理还需要些时间。 傅斯岸也没有向舒白秋问起过这件事。 他是医生,尽管并未修读心理方向,但傅斯岸也清楚,即使对正常人来说,过往的消极或痛楚记忆,都不愿被轻易提及。 何况是有过明显创伤的病人? 昨天麻医生说过的,三年之前,舒白秋避而不谈、执意不愿提起的那段时间。 或许也正与此有关。 傅斯岸拿出手机,给助理发去了消息,命人重点查探舒沐之夫妇的信息。 他发完,就察觉床上的少年动了动。 舒白秋并没有醒,只是他睡得也不甚安稳。 不知梦到了什么,少年微微蹙起了眉,唇瓣又显得有些干涩。 床被之下,他的腿还明显地动了一下。 傅斯岸伸手过去,以为舒白秋是腿部抽筋,但他握住那纤细的小腿,却没有感知到预想中的抽动与紧绷。 掌下反而有一阵低弱的颤栗,像是睡梦之中的心有余悸。 傅斯岸又看向少年的脸,对方的神情没再继续绷紧,鬓边却渗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不是抽筋。傅斯岸猜测,这应该是梦中的踩空感。 显然。 舒白秋仍然很缺乏安全感。 等到少年没再有什么后续反应,傅斯岸才慢慢收回了手。 他的手机在外衣口袋中几次亮起,傅斯岸拿出来看了一眼,回了几条信息。 今天还有事务要处理,但病床边的男人却并未起身离开。 傅斯岸直接给助理发了消息,让人把加密电脑和随身WIFI送来医院,准备在病房办公。 放下手机,傅斯岸看着床上的舒白秋,沉默一会儿,起身拿下了自己挂在一旁的大衣外套。 纯羊绒的大衣温实厚暖,上面还带着一抹很淡的傅斯岸的体温。 男人将大衣拎开,长款的外套在空中滑过一道舒展的弧线,准而稳实地披盖在了床被之上。 也平展妥帖地盖住了床上的少年。 羊绒大衣有些重量,普通人盖层被子再披一件大衣,可能会觉得有些沉。 但傅斯岸望见,舒白秋恬静的眉眼间并没有不舒服。 好像还稍稍放松了一点。 温暖的外套带着傅斯岸的气息,陪着少年进入了深眠。 *** 傅斯岸留在医院,他那些忙碌在外的下属也没人敢松懈。 明天就是Bss的婚礼,今天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所以在数据稍有波动的时候,负责舆情检测的助理E组就立刻察觉了不妥。 在大数据模 型的抓取分析中,名称本地网络里“赌石”等相关字眼的出现频次突然出现了异常的增高。 这种异状还不仅限于一个APP,而是在多个社交平台中都出现了相似的状况。 而与“赌石”紧密相关的另一个词。 正是舒白秋的名字。 E组迅速去查消息的来源,很快便追溯到了一个翡石社群。 那是一个明城本地的网络群组,里面可以使用发布新帖、留言跟帖等形式进行实时的图文交流。 E组的追查速度不可说是不快,但就在他们追过去时,最先发布相关信息的帖子已经被顶出了三百多条回复。 在这平均一个帖子只有十几条回复的群组中,这个发布时间仅有半个小时的原贴显得尤为突出,后面还跟了一个鲜红硕大的[热]。 显然,这个热帖正是引起关键词飙升异常的源头。 其他平台上被抓取的内容,也多与此贴内的留言重复度颇高,而且时间更晚,明显是刚刚才被搬运出去的话题。 而这个热帖的标题,就极为耸动。 【原来舒家人能肉身赌石的传言是真的?】 帖子内的首楼,贴的是一张病历的图片。 病历相当老旧,看起来像是多年前的产物,不过图片拍得还算清楚,让人足以看清病历上的文字内容。 病人的姓名为舒声雨,诊断的文字则表明,该病人患有遗传性的罕见过敏症,对钠铬辉石成分强过敏。 越是浓度高的钠铬辉石,病人接触时,过敏症状就会越发明显。 诊断下面便是开具的药方,以及医生的建议:病人需远离过敏源。 而相关过敏源举例的那一行,赫然写着:翡石、翡石原石。 钠铬辉石,正是翡石的最主要组成部分。 病历照片的下方,还有发帖人编写的文字内容。 【舒声雨是舒家老爷子舒声霖的胞弟,他天生就对翡石成分过敏。越是浓度高的翡石,舒声雨就会过敏越严重,这种症状甚至不会受到石壳阻隔的限制。 凭借这种能力,舒声雨完全能从原石中摸出玉料的品质,舒家之前那么多好料子,是不是就这么来的?】 这些内容就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下面的跟帖讨论也热烈异常。 【好家伙,终于知道舒家能赌石的传言是怎么传出来的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种骗傻子的传言真有人信?】 【为什么不信?一个流言能传这么久,肯定是有迹可循。】 【有的传闻看起来越离谱,就越是真的。】 【但是舒家是做玉雕的吧,过敏这么严重岂不是完全不能碰翡石?那还做什么玉雕师?】 【舒声雨本来就不碰雕刻,他那一辈只有他哥哥做玉雕,还做出了名。】 【舒家有件事不是很出名吗?三十多年前,明城出了同一矿坑的两块满绿原石,其中一块被当时最大的翡石商买去了,花 了二十万。那可是三十年前的二十万块啊。 结果原石解开,擦出了靠皮绿,色完全没吃进去,里面大团全是共生体,把那个翡石商人直接给赌破产了。 等那块切垮之后,就完全没人敢要第二块了,个头更大的第二块原石价格狂跌,最后跌到十万块,被舒家收了过去。 当时还好多人笑舒家冤大头,花天价买个风险这么大的原石。结果第二块擦开,水头满满的正阳绿。皮壳都没完全解掉呢,叫价就翻到了二十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舒家等了好几天才下手,好像就是为了等外出的舒声雨回来吧?】 【我去,原来真是靠过敏体质赌的石啊?】 【难怪舒雨巷的家底那么厚……】 回帖中先是关注着过敏,随即又讨论起了这个罕见过敏症前面的“遗传性”字眼。 【而且你们没发现,他们家每隔几代就有人完全不碰翡石玉雕的吗?】 【这病是遗传性的,那就不止舒声雨一个人能靠这个赌石】 【舒声霖的儿子舒沐之就是吧,听说他色感很好,却完全不碰玉雕,宁愿从自己这代断了传承这不碰。现在想想,这不就是过敏才不能碰?】 【这么说,后面这个舒白秋也是,他小时候不还在跟爷爷学雕刻,后来却完全没消息了。是不是长大之后,过敏症状就越来越明显了?】 【所以这小傻子是真能赌石啊?】 前面的回帖讨论已经足够热烈,而跟帖之中,有几张在十分钟前发布的监控截图,更是引发了第二轮的回帖高潮。 那几张监控截图,拍的不是别人。 正是舒白秋。 那是舒白秋还在顾一峰那里时,被顾一峰强行带去碧玉园后拍到的照片。 监控里,舒白秋被顾一峰强迫摸原石,摸完之后,舒白秋的双手就出现了明显的过敏症状。 当时的碧玉园因为有人刚刚捡了一个大漏,吸引了不少人前去,现场堪称人来人往。 到现在,也还有人记得,他们的确目睹了舒白秋从毛料区回来后,那过敏微红的双手。 而之后的事,因为相当传奇,也有人记忆清晰。 让舒白秋过敏的那几块毛料,虽然顾一峰没有买到。 但第二天,碧玉园就又有人开出了大涨的原石。 那人所去的,正是前一天顾一峰几人去过的毛料区域。 ——很明显,令舒白秋当众过敏的,八成正是第二天被买走的那块高价翡石。 而在这几张监控截图被发出之后,帖子中的讨论热度顿时更加猛烈。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仍有人抱着怀疑的态度。 后续的回帖,就已经是明目张胆的蠢蠢欲动。 【原来这小傻子真能赌石啊,那谁要是拥有了他,不就能发大财了?】 【靠,我之前还笑争着抢他的那些人傻呢,原来傻的竟是我自己】 【那小傻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傅家啊,没听说么?明天就要跟傅大少结婚了】 助理E组的工作屏幕上,原贴最新被抓取的几条即时评论格外现眼。 【那还等什么?明天就去抢婚了!】 【明天?放心,今晚抢这小傻子的人就能打破头。——这婚,他肯定是结不成了。】! 第 27 章 027 第二十七章 入夜。 今天周六,苏越原本在傅记总店受命加班,顺便整理一些傅家和彩石轩的近来动向。 但等他看到手机消息时,却不由有些意外。 给苏越发消息的是之前一个意图联络傅斯岸的业内老板,他最近会来找苏越也不奇怪。 真正让苏越没想到的,是这个老板字里行间打探的真正对象。 居然不是傅少,而是傅少明天的结婚对象。 舒白秋。 苏越本能地预感有些不对,等他点开自己的常用群聊时,就更明显地发觉了不妥。 舒家,过敏,赌石……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群聊是个十几人的小群,群内用户都是苏越在明城翡石业内的同行。 干销售的,消息自然会灵通一些,苏越也常会从这个小群中获取一些最新消息。 但这次的消息,却让他觉出了不安。 小舒先生能赌石的流言怎么又被传开了? 苏越向上翻起了记录,一面翻,一面皱眉。 他在这行已经干了十多年,对业内状况也有个大致的了解。 明城其实并不产翡石,只是因为和翡石的产地金北离得近,才如此红火地发展起了翡石产业。 近年来,由于金北地区的翡石矿坑已经日渐被挖空。品质稳定、价格更贵的老坑口更是一个一个,接连因矿产枯竭而被封矿关停。 再加上玉石直播销售的兴起,销路拓展,原料却紧缺,最近几年翡石的价格都在不断疯涨,以致涨到了连业内人士都咋舌的地步。 近来,但凡颜色和水头好些的高货,戒面就要十几个。 有色有水头的一只常见圈口的手镯,更是能稳稳地开到七位数。 对这数值巨大的巨额财富,没有人会不为之心动。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出现了一个能预判玉料品质、摸出原石内情的人。 他最大的可能,并不是独自获取滔天的富贵。 ……而是会被兜面而来的汹涌浪潮撕碎。 苏越立时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问题。 不管这个传言是不是真,一旦小舒先生能用过敏赌石的事被彻底传开,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自然有人会相信。 这一定是真的。 苏越当即找了个僻静的隔音单间,拨通了一个电话。 对面很快被接起,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年轻男声。 “喂?” “卢总,我是苏越。” 苏越拨通的是傅斯岸的助理卢舟的电话,他之前都多以邮件和对方交流,现在事急从权,也再耽搁不了时间。 “我看到了一个消息,想跟你沟通一下。” 苏越当即把自己在群里看到的消息告知了对方,对面的卢舟听完,并没有展现出讶异的失色,反而道。 “多谢苏哥,劳烦你点一下群里分享的那个讨论帖,看一下原贴现在还能打开吗?” 苏越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 ⒐百户千灯的作品《小傻子》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他翻上去,点开那个分享,果然发现,网页正显示着“服务器繁忙”。 “已经打不开了。” 苏越说,还补充道。 “我退出来,群里聊天页面自动刷新,那个分享链接的原标题也看不到了。” “好的,那就好。” 卢舟似乎舒了口气,年轻的嗓音也显得没那么沙哑了。 “这件事,傅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苏越不由得问道,“帖子是他要求处理的?” 电话对面很轻地笑了笑,道:“清朗空间,整治谣言。这种事情,人人有责。” 苏越也听音识趣,没再多问。 既然傅少知道了就好。 消息已经顺利传达,苏越便准备结束通话。 挂断之前,他又听卢舟道:“苏哥今天要是有什么翡石相关的重要文件,可以离线保存一份。” 说完,卢舟才挂了电话。 苏越愣了一下。 这话的意思……? 他看了眼自己的群聊,群中此时也在讨论原贴平台服务器崩溃的突发事件。 苏越想。 难道是说除了发帖的那个网络社群,其他平台的相关讨论也会被动崩溃吗? 苏越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又收到了新消息的弹窗。 这次是另一位翡石业内的老板,和之前那位一样,也是来打听小舒先生消息的。 苏越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 最近,单是苏越自己知道的,明城就开了三个合伙局,都是对高价满绿原石的参股集资。 虽然在里、影视剧内,乃至于线上平台的直播间导购的口中,什么“老坑种”、“帝王绿”都寻常到像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但实际上,在业内,正阳绿就已经十足罕见。 而在这之中,颜色真正辣到能被评级为“帝王绿”的翡石,更已经是拍卖级别。 还往往都是拍卖会中的重磅压轴拍品。 不说帝王绿的手镯、戒面,底价至少千万起。就连帝王绿车珠子之后剩下的零碎边角料,对许多翡石公司来说,都是需要竞价投标才能获得的原料。 因此,一块有机会开出帝王绿的原石,其价位之高昂,也可想而知。 当然,其风险也是同样。 所以当下,业内更流行的一种模式,是对一块价格高昂的原石进行投资入股,风险平摊。 神仙难断寸玉。即使打光透绿、表现极好的原石,甚至是已经擦开了窗的半明料,也会有出绺出裂、出雾出藓、出共生体的赌垮可能性。 一个人不愿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便可以按比例拆分,卖给不同的买家,共同投资。 这其中,也会有买家把自己的股份出手,卖给其他有意参投的人。 毕竟当下,许多人赌石赚的已经不是皮壳全部解开后的玉料价格,而是倒手的差价。 但与此同时,这般一层一层地传递下去,中间的多次差价,只会导致翡石的总价更高。 也会让局中人更为渴求探知玉料的能力。 所以眼下,假如小舒先生的流言一旦被传开。 觊觎他的,就绝不再只是空做白日梦的外行人,和妄求一夜乍富的普通买手。 真正最想要得到他的。 必定是那些野心更盛、资产更为丰厚的豪商大鳄。 就像眼下这些追问过来的业内老板。 之前因为傅少的行事举动,一些大佬对他有所欣赏,但仍会有考量和审视。 现在,小舒先生的消息才刚传出苗头,却已经接连有人来主动寻求。 苏越沉思片刻,编辑了一条消息,回复给了对面的老板。 他说自己见过小舒先生碰翡石,现场也没看到舒白秋出现过敏症状。 用以回应对方的隐晦探听。 虽然只是口说无凭,他也不知道对面会不会信。 但眼下苏越能做的,基本也只有这些了。 这些天以来,苏越对傅斯岸的能力早就没有了任何怀疑。 刚刚,他也得知,傅少已经开始了处理。 但苏越仍会有担心。 因为这回趋之若鹜的人员太多。 倘若要护下小舒先生,就几乎是要和一个极为庞大的团体正面交锋。 而且…… 苏越这时还能理性分析,并不单只是因为几次见面对小舒先生攒下的好感。 也有苏越生父就是赌徒的原因。 苏越亲眼见过那种狰狞的可怖,记得父亲赌石输光家里所有积蓄之后绝望的脸,和在水中泡到胀大的躯体。 有过切肤之痛的特殊经历,他才勉强算能清醒。 可是…… 就像苏越其实不知道,小舒先生究竟有没有对翡石过敏。 他也不清楚。 这次可能涉及的利润如此庞巨—— 傅少又会不会,也有意动? *** 与旁人的猜测或设想不同,此刻的舒白秋,刚刚从医院回来。 他输完了液,也吃过了药,回到月榕庄的熟悉院落,这时唯一在想的,就是自己明天能不能退烧,顺利完成婚礼。 舒白秋的体温降了一点,不过还在低烧。发热的身体磨钝了一些他的感知,让他没有太清晰地察觉到这一晚的异状。 不过事实上。 这一晚对舒白秋来讲,也没有什么异常。 他只是忧心了一下自己的晚餐,因为刚输完液,舒白秋实在吃不下什么东西。 不过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傅先生并没有再要求他吃什么。只让少年去简单清洗,早早休息。 已经入了夜,室外起了风。 路过客厅时,舒白秋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夜空中堆了几朵乌云,看起来有些阴沉。 天气预报说了周日是晴天的,很适合外出。 ▼想看百户千灯的《小傻子》吗?请记住[]的域名[( 舒白秋想。 也不知道明天室外的婚礼,能不能遇到如约的好天气。 也是这时,舒白秋看到了客厅落地窗外的一点光亮。 那是很小的点状红光,像什么机械仪器发出的。不过并不醒目,更不会刺眼,只安静地待在窗外远远的地方。 舒白秋记得,他听月榕庄的工作人员讲过,月榕庄的每个院落都有独立的安保系统,防备级别也可以调整,足以确保客人们的绝对安全。 不过因为最高级别的安保防卫,在室外开启的监控设备会留有一些隐蔽的工作光点。 考虑可能会影响客人的休憩或赏景,平日里,安保系统也不会一直打开到最高级别。 今天亮起的这些光点,是有什么新的调整吗? 舒白秋没有多想,看过几眼便离开了,去了浴室。 简单收拾完,舒白秋就比平日更早地上了床。 他听了傅先生的话,好好休息,要给身体降温的力气。 即使这样早,在舒白秋睡前,他的房门还是被惯例敲响了。 接着响起的,还有一声对现在的舒白秋来说,就像是他的睡前牛奶一样的话。 ——“今晚已经没事了。” 无事平安,入梦恬然。 多么寻常又奢侈的事。 舒白秋还听见房门被轻声推开,站在门口的男人露出半边身廓,道。 “晚安,好梦。” 低沉的尾音落下,房门正要被无声地关合。 但这次,在关门前,舒白秋也道了一声。 “晚安……先生。” 听到这话,即将被合拢的房门却停下了动作。 舒白秋再抬眼,就见门重新被打开,卧室外的男人走了进来。 舒白秋已经躺下了,傅斯岸走到了床边,单手按住床沿,俯身来看他。 眼熟的动作和距离,让舒白秋不由想起了那次记忆颇为深刻的口腔测温。 少年的下颌半埋在绒被里,主动开口。 “我刚量过体温……现在只有37度了。” 床畔的男人平静地应了一声:“嗯。” 他应着,没像舒白秋想的那样再伸手过来,不过也没有停下动作。 “……” 舒白秋怔了怔。 因为面前的先生倾身俯低下来,用前额贴住了他的额头。 肌肤相贴,温热的触感让舒白秋不由眨了眨眼。 先生这是……用额头帮他测温吗? 舒白秋并不知道。 原来体温也可以有这么多不同的测量方法。 他只知道,自己的额头被贴触,两人距离极近,生出了一种极微妙的感觉。 而其中并不包含排斥。 舒白秋其实不习惯旁人的靠近,他需要时刻戒备着保护自己。 不过现在的他,可能是被抱得多了。 已经熟悉了先生的气息。 直到将少年额头细细地贴过,傅斯岸似乎才终于稍稍放心。 他又伸手去调整了一下舒白秋腕间的智能表,道。 “夜里戴好。体温有异常会及时通知。” “好。” 舒白秋乖乖点头。 他应声完,才发现对方并没有当即起身。 傅斯岸仍与他离得极近,深深地望看着他。 让舒白秋不由想起了白天在病房里,他们鼻梁相抵,那好似凶吻的靠近。 不过眼前的男人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说:“好好休息。” “明天见。” “嗯。”舒白秋很轻地弯了弯眼廓,“明天见。” 他喜欢规则清晰的先生。 也喜欢“明天见”这个说法。 这种踏实的、稳定的、可以期待的明确发展。 床头灯被熄灭,室内落入安稳沉寂的夜色之中。 男人离开的脚步极轻,舒白秋闭上了眼睛,安心地开始休息。 他还能听到室外隐隐的风声,似是吹得颇有些冷。 今夜有云有风。 静谧的卧房更显安宁。 傅斯岸走出舒白秋的卧室,无声地关好门,垂眸扫了一眼腕表。 室内室外的双重安保系统都在平稳地运行着。 傅斯岸并没有回自己卧室,他举步经过客厅,走去书房,接通了亮起屏幕的手机。 “Bss,社群小组的服务器已在十分钟前恢复运行,涉及关键词的所有数据已被全部删清。” 电话那边,助理肃然正色,一一汇报。 “参与讨论的其他网站平台,已有九家响应了法务发去的公告函,配合删封了相关内容。其余未响应的平台,已对其本地云服务器进行同步处理。” “发布在明城翡石小组的原贴已经存档留底,后台服务器数据中保存了帖内评论的浏览次数。其数值已超出利用信息网络诽谤他人的被告标准。” “法务在整理用户名单,整理完毕后会要求平台提供实名信息,逐一提起诉讼。” 傅斯岸面色无波,听着自己之前下达的命令被一一执行。 直到助理全部汇报完毕,傅斯岸才淡漠开口。 “从原贴里发布病历照片,监控截图,和那个提起舒家旧事的留言者入手,尽早查出今天放消息的人。” 傅斯岸的提点依旧同他的命令一样,清晰严实,沉稳冷静。 “此外,纪升,葛虹,拉木海尔。碧玉园,或者是潜逃金北的周铭。” “这些人一起查。” 直到指令的最后,男人低冷的声线才终于有了一分稍许的波澜。 却是比素日的沉寒更为凛然冰封。 “——谁设计的这一场消息,就给我把这个赌石异能公开按到谁的头上去。”! 第 28 章 028 第二十八章 清早醒来,舒白秋才睁眼,就抬手摸向了自己的额头。 幸好。 他悄悄松了口气。 幸好不再烧了。 舒白秋起身去洗漱,准备等下去客厅拿体温计再确认一下。 他的身体状况也比昨天缓和了一些,虽然还有些酸软,但骨骼已经不再会疼痛。 喉咙也好转了许多,没惹出干咳,只仍有些鼻音。 洗漱完,舒白秋走出房间,还没看到体温计,就看到了落地窗边的傅斯岸。 男人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粗花毛衣,手里端一杯咖啡,正站在落地窗旁。 看见舒白秋,傅斯岸抬手摘下了自己的耳夹式无线耳机,走了过来。 他手里还端着那杯香气馥郁的咖啡,很自然地低下头来,用自己的额头去贴了一下舒白秋的前额。 “退烧了?” 舒白秋看着近在咫尺的瞋黑双眸,微怔。 “……嗯。” 他很轻地应了一声,等到对方直起身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最近这几天,先生是不是多了不少和自己的近距离接触? 不过。 舒白秋的注意力又被另一件事吸引过去,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少年忍不住问道。 “先生怎么……戴了手套?” 一大早,傅斯岸的双手并非空裸,却是戴上了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 察觉舒白秋的视线,傅斯岸也抬起了自己的手。 男人戴的这双明显是定制手套,手缝的皮革,外廓完全贴合那修长匀称的有力骨骼,丝毫未显出一分常见的臃肿堆叠。 连骨节分明的手腕都被完美贴合,本就优雅的指骨,被修衬出了清晰更甚的线廓。 傅斯岸并没有立刻开口,他的掌心向上,将手掌伸到了舒白秋的面前。 舒白秋稍有迟疑,尝试似地慢慢抬手,把自己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同样修长,却有着极致的颜色对比。 一黑一白,如玄石与软玉。 单从视觉上就足以赏心悦目。 舒白秋的指尖被虚虚握住,他听面前的男人讲。 “今天我们结婚,需要牵手。” “昨天你发烧,状态不算好,手也需要尽量避免遮捂和磨伤。所以换我带了手套。” 舒白秋微微愣住。 “你是不是不喜欢碰触陌生物品,更不喜欢用手和别人直接接触?” 傅斯岸问。 男人说着,垂眸扫过一眼舒白秋习惯性缩进衣袖中的手。 “所以习惯隔着一层遮垫去碰东西。” “……” 这突然的点破,来得直白。舒白秋怔怔的,不由道。 “我只是,对不起,我的手有些敏感……” 少年匆忙道歉,为自己所造成的麻烦。 但他却听傅斯岸说。 ?百户千灯的作品《小傻子》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干嘛要对不起?” 男人还握着他的指尖,道。 “我说过,你可以有不喜欢的事。” 舒白秋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对方道。 “今天不会拿太多东西,如果有你不想碰的,提前告诉我。” 舒白秋自然应声点头:“好。” 傅斯岸顺着细白的指尖握到了少年的掌心,又问。 “这双手套的外皮触感会让你不舒服吗?” 舒白秋摇头:“不会。” 他不是匆忙回答的,是感受过之后才给出的笃定答案。 “那就好。”傅斯岸道。 他说得理所当然,语气也二分安闲。 就好像当初去看酒店时,第一次将自己的麂皮手套摘给舒白秋时那样。 傅斯岸完全没觉得自己做的这算什么大事。 舒白秋也是停了几秒,才意识到。 话题被如此轻巧地转移开。 先生连可能因愧疚或感谢产生的压力,都一并抹去了。 “谢谢……” 舒白秋轻声开口,他的手这时才被傅斯岸放开,而少年既没有闪躲的动作,指骨上也没有因为情绪生出的异样红痕。 他诚切道:“谢谢先生。” 面前的男人低眸看着他,两人之间的咖啡还冒着淡淡香气,氤氲出一种甘芳的暖意。 傅斯岸抬手,手掌贴托在了舒白秋的温软颊侧。 手缝的皮革细腻纤薄,舒白秋还能感觉到男人的掌温。 傅斯岸开口,尾音磁沉:“我是你的医生。” “所以,不客气。” 一旁的定时闹钟响起,舒白秋回神,望过去,就听傅斯岸道。 “早餐时间到了。” “吃点东西,等下造型团队会过来。” 舒白秋原本以为要去定制店或是酒店那边换装,没想到这些会直接在月榕庄完成。 两人简单用了些清淡的早餐,便有一队造型师上门,为他们做了全套的打理。 因为人员需要空间,两个人的造型是分开做的。 妆发环节真正做起来,倒也没有花多长时间。 只不过因为舒白秋底子好,让那个一头银绿分色短发的化妆师姐姐花了几分钟犯难。 总觉得如何修饰都是多余的增减。 最后舒白秋也只是被修了修眉,又打理了一下发型。 他的皮肤并没有常人需要修饰遮覆的那种细小瑕疵,骨相又极好,根本用不上粉底和修容。 甚至连少年的唇色都没染,只用了一点透明的润唇膏。 据造型师们说,这一点是Bss专门提的,并不是他们自己定的主意。 “小秋先生的唇色稍微有一点点淡哎。” 化妆师仔细端详着,思忖道。 “要是能再艳一点,可能会更合衬。” 在眼前这已经十足惊艳的基础上,美人雪肤红唇,必然更能炫目到让人妥妥地拔不开眼睛。 “Bss不许嘛。”左侧的发型师笑道。 旁边的造型师还开玩笑道:“是不是Bss还想留着仔细亲啊,要亲自上色?” 虽然相处时间不算长,但他们已经看出少年的面皮薄,脾气好,被开玩笑也只会赧然地垂低视线,并不会生气。 这边的氛围也轻快许多。 可是万万没想到,造型师的玩笑话才刚说完,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低凉的回答。 “不是。” 造型师一个哆嗦,猛然回头,就见他们的Bss正明晃晃地站在身后。 男人已经做过简单的打理,同样没需要什么复杂修饰。 但那墨冷的发丝梳上去,只自额角垂落几簇微长的碎发,男人的前额与眉廓更多地露出来,让本就气场十足的傅斯岸有了愈发俊美薄冷的侵略感。 “Bss.”“老板。” 众人纷纷向傅斯岸致意,气氛迅速变得正经严肃起来。 刚说完话的造型师更是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能钻进地毯下面去。 显然,他们平日对着老板还完全不敢妄言。 更别提是当面开玩笑了。 “先生。” 诸多示意之后,又有一个清软的少年音响起,也在向人致意。 几乎把头埋进胸口的造型师只看见不远处的漆皮皮靴走过来,错开这边,直接走到了镜子前的软椅旁。 傅斯岸站在了舒白秋的身后,透过镜子与少年四目相对。 “唇色是判断健康状态的重要标准。” 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梳妆间内,男人嗓音低平沉缓。 眼观鼻鼻观心的众人都愣了一下,这时才意识到。 Bss在同人解释。 还如此地平和耐心。 傅斯岸说。 “唇,指甲,都不要遮覆。我要随时看你的气色。” 少年乖乖应声:“好。” 傅斯岸的视线这时才扫过一旁的化妆师们,众人一个激灵,忙回答道。 “明白。” 舒白秋的发型也很快被打理好。 他的发丝更偏细软,并没有喷什么立体发胶。发型师只是借着之前的修剪痕迹,简单梳理出了层次感。 那柔滑顺软的发丝衬着雪色的肌肤,让少年外貌愈发精致姣好,漂亮到不似真人。 舒白秋被傅斯岸带去换装,两人离开后,梳妆间内原本静寂到近乎凝滞的空气才重新流转起来。 造型师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发型师道。 “其实我感觉,Bss的说法比要自己亲红还更涩一点哎……” “——留着唇瓣原色,是为时刻看着。” 当即有人赞同:“确实。 ” 话题又回到了刚才,也是这事实在让人难以藏起好奇兴趣。 他们团队刚刚从北美飞来,是专程为老板的婚礼而来的。 众人跟着傅斯岸也有了一段时间,更了解些他的性格。 Bss惯于控场,是个气场强到足以让人忽略他英俊相貌的人。 没想到,找的结婚对象却是这样的漂亮柔软。 化妆师拿下自己耳朵上别的眉笔,拨弄了一下自己银色的半边刘海。 刚刚她和舒白秋的接触最多,距离最近,看得也真切。 她却隐隐感觉,虽然刚刚仍是傅斯岸在控场。 但这其中,却不像是只有Bss的一贯强势。 也是因为那个小漂亮要被牢牢地牵着手。 才不会云团雾也似地散溢飘走。 *** 造型团队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等两位换好衣服出来,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妆的部分。 吸取了方才的教训,这次大家提前留了人放风。 一听到梳妆间外有动静,他们就立刻停下了八卦讨论。 不过,等到刚刚那两位回来时,室内却是结结实实地愣静了一瞬—— 因为实在是。 实在是过分充沛的美感冲击。 被牵着手的小舒先生穿的是一件杏白色的斜襟刺绣上衣,本就白皙的肤色被衬得愈加温软清透。 上衣的衣摆还被束进了暗金纹路的雪白腰封中,量身定制的衣物极为妥帖,将少年的窄细腰线勾勒得极情尽致。 好像他身旁男人的那只修长手掌,就足以将其单手圈握。 舒白秋的下装是一条茶绿长裤,与上衣搭配,让少年显得愈发如月白皎净,青竹叠翠。 而少年身侧,牵着他的傅斯岸则是一身五叶盘扣的玄色正装,斯文冷感,十足矜贵。 傅斯岸的身量本就是个衣架子,他又是那种格外适合正装的类型。 不是衣服将人修饰出优雅,而是人把衣服衬显得更为贵气。 两人一进来,室内原本平射的顶灯就好像突然被装了遮罩,将光芒完完全全地聚拢在了舒白秋和傅斯岸的身上。 终是有人忍不住,拍了一下掌心,叹道。 Amazing!╳_[(” 虽然这两套衣服都是整个团队加班赶制出来的,但大家也未曾想到,穿到真人身上的效果居然会这么好。 舒白秋听见,闻声看过去了一眼。 他这一身本就好看,顾盼之间眉目生姿,更显出一种鲜活灵动的美。 那人目露惊艳,朝舒白秋友善地笑了笑。 下一秒,就对上了自家Bss淡漠的眼神。 “……” 舒白秋并没有察觉到这点细节,此时的他其实还有些疑惑。 因为今天换的,并不是之前试穿过的两身西装礼服,而是一套更偏汉式的衣装。 怎么突然加了一套新衣服? 没等舒白秋开口,他就听身侧的男人道。 “把首饰盒拿来。” 舒白秋看过去,就见造型师拿着四个精致的锦盒过来,放在两人面前。 锦盒被一一打开,珍藏的光芒显露于人前。 而傅斯岸也抬手拿起了第一个锦盒中的物品,面朝舒白秋。 “抬头。” 舒白秋微怔,应声抬起了下颌。 他穿的杏白上衣是贴颈的小高领,线条温润挺括,此时,面前的男人微微俯身,环过双臂,将手中的东西系在了舒白秋的颈间。 那细长的项链圈坠在舒白秋的领口之下,顿时给素净的少年更添了一分生动的鲜浓。 舒白秋正面朝人,刚刚也从傅先生的手中望见了被系在颈间的物件。 那居然是一串翡石项链。 是一半冰透一半辣绿的小米珠。 小米珠串很细,并没有大颗珠子的夸张感,从珠串配色就看得出被精心设计过,戴在肤色皙白的少年颈间,更显得湛然细润。 舒白秋尚有意外,就听傅斯岸问。 “这个可以吗?” 男人问的是手中拿起的东西,也是第二个锦盒中的饰品。 那是一只翡石手镯,同样是偏细一些的美人条。 还是鲜亮奢贵的正阳绿。 “……?”舒白秋更有讶色。 先生怎么突然找来了这么多翡石饰品? 结婚的流程,傅斯岸之前都是给舒白秋看过的,包括之前的衣装、捧花之类,也都是由两人商议定夺。 眼看今天要去婚礼现场,却似乎多添了一些变动。 “这个你可以碰么?”傅斯岸问。 舒白秋回神,意识到先生问的还是自己手的状况,便点头:“可以。” 旁边还有一圈造型团队的人,但却并没有人上前,帮忙试戴。 拿着手镯的傅斯岸,也完全没有要假他人之手的意思。 “我轻一点,”男人道,“痛的话跟我说。” 一旁的造型师们仍然集体保持着安静,却有人的面色忍不住生出一些按不下的细小微澜。 他们之前见过Bss这么耐心吗? 好像没有。 嗯,确实没有。 傅斯岸之前的耐心,准确点形容,其实更像是机械般的冷静与精密。 他会耐心地静候最好的时机。 迥然不同的却是此刻。 此刻这般模样的妥帖与温和。 难怪要把团队千里迢迢叫过来——众人心想。 眼下,Bss对眼前人的态度,已经越过了他们拿到的高额加班费,成了这次婚礼有多重要的更有力佐证。 并不知道旁人想法的舒白秋愣了愣,却道。 “没事的。” 他看了看,便伸手轻轻拿过了傅斯岸掌中的手镯, 套在了自己的右手指尖上。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毫未费力,就像是把一颗珠子穿进长链一般,轻而易举地将翡石手镯套过自己的手掌。 轻巧而顺滑地将其戴在了皎白的手腕上。 “……?!!” 造型团队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这可是他们按照Bss给的尺寸,精心挑选的正好圈口。 此时手镯戴在舒白秋的腕间,也没有丝毫的空阔晃荡感。 翡石手镯的质感是硬的,无法形变。假如手腕的粗细正巧合适,那么手镯内圈套过手掌时,往往会硌在手骨的最宽处,很容易被卡住。 所以普通人带固定圈口的玉石或金银手镯,常常需要别人帮忙,要努力并拢手掌之后慢慢旋拧,或是外力协助,才能成功地套进去。 为此,团队还专程为Bss找来了最细致地如何帮人戴翡石手镯的视频。 以及一些护手霜、一次性手套之类的协助工具,以免伤到佩戴者。 没想到,却…… 现实却是。他们连看都还没看清,手镯就已经如此轻巧地被小舒先生自己戴好了。 不只造型团队,就连他们Bss本人,似乎都因为这意外的发展,身形几不可察地微顿了一下。 而抬着手臂,将腕间新戴上的手镯示意给人看的舒白秋,也开口解释道。 我的手骨比较软,挺容易能戴上。??[” 显然舒白秋的确不需要帮忙,他还又看向了剩下的锦盒,见先生没反对,便自己拿起了第二只锦盒中的那条翡石手牌。 “龙石种帝王绿吗?” 少年端详不过一秒就开了口,他的话更让造型团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在他们眼里,那么复杂的翡石分类品种,那么繁多到需要对照色标的深浅颜色,却被这位小漂亮如此轻松精准地说出了答案? “好漂亮。不愧是龙石种。” 舒白秋赞叹了一声,便将手牌比在了面前男人的手腕旁。 “我帮先生戴上吧?” 显然,舒白秋也一眼看出。 这只翡石手牌不是给自己,而是给傅先生的。 少年的动作熟稔自然,语气同样轻盈等闲。 也让众人一时惊觉。 所以……原来这位小美人才是真正的行家吗? 而他们的老板,那位一向强势、无论何时都惯于控场的Bss。 此时却非但没有被抢去动作的失落,反而正深深望着身前的人。 傅斯岸低应。 “好。”! 第 29 章 029 第二十九章 舒白秋垂首,认真地将手牌绕在了面前男人伸出的左手手腕上。 和通体由整块翡石打磨出的手镯不同,翡石手牌是一种段状的方牌。 它还需要与编绳、珠串,或是金托银托组合在一起,才能制成完整的手串。 按市场价来算,整只的手镯会更贵,毕竟玉石都是越完整,越罕见。 不过相对而言,手牌的样式更多,风格也更为广泛。尤其对男士来说,方形牌也比手镯更适合佩戴。 毕竟以许多男士的手腕宽度,绝大多数圈口的玉镯都套不下去。 舒白秋也是因为人瘦,手腕纤细,才成了戴偏小圈口的特例。 但若是真要说起市场价格的标准,龙石种其实是不算在内的。 因为真正的龙石种都是有市无价,极为罕见,无论苏富比还是佳士得,哪怕再阔绰的拍卖行,一年也至多能拿出个位数的拍品。 龙石种的评定标准要求极为苛刻,除了不能差一分的颜色,其内中也必须不参杂一点棉质与瑕疵。 它是一块翡石中最精华完美的一部分,之所以会有“龙石种”这么一个名字,也正是因为其如同神龙一般罕见难遇,令人神往。 一块戒面大小的龙石种,起拍底价都是七位数。 而随着其体积的增大,却价格不是按比例叠加,而是按指数增长。 能做成手牌这么大小的龙石种,已经极为罕见了。 比起手镯,翡石手牌也更多会凸显审美与设计感。舒白秋看这串手牌时,第一眼被龙石种的光感所吸引,接着,他就看到了手串的整体。 毫无疑问,这串手牌的设计并没有辜负龙石种的珍稀贵重。 这只手牌用的是编绳与珠串,舒白秋之前看花纹时就认了出来,此时指腹触到,更为确信。 这些色泽深红的木质串珠,都是琼州黄花梨。 琼州黄花梨是硬木中最昂贵珍稀的品种,按克计价,克重远贵于黄金。 而编绳的纹路同样美丽精巧,还可以调节长度,妥帖地束在佩戴者的手腕上。 只不过因为编绳的花式繁复,其绳长的调节方式也有些复杂,初接触者很大可能会搞不清楚。 一旁有人想到这件事,正想上前提醒。 但还没等人开口,舒白秋已经收回了手。 “系好了。”少年道。 他的确没见过这种编法,不过刚刚拿起手串时,舒白秋就已经一眼看过了结绳的方式。 少年望着戴在傅斯岸腕间的手牌,弯了弯含笑的眼睛,赞叹道。 “很衬先生。” 龙石种的帝王绿与琼州黄花梨都是沉郁的浓色,与傅斯岸的盘扣正装搭衬,透着古朴的贵气。 尤其男人还戴着皮革手套,举止动作间,更有一种凌厉肃杀的英俊。 龙石种的光感非常强,在黯淡的地方都能聚集其 慑人的光亮,丝毫不会被隐没屈藏。 舒白秋不由得多端详了几l眼。 他对美丽的事物?_[(,总会投去欣赏的目光。 正望着时,舒白秋的右手忽然被对方握住。 他的指缝被微微分开,修长的指骨探入进来,与他十指交扣。 舒白秋微怔。 ……咦? 接着,他又看到,两人的手腕也并在了一起。 舒白秋的腕间带着那只正阳绿的美人条,美人条会比普通手镯更细许多,搭着少年的纤细腕骨,正好合适。 这只美人条的颜色已经很好看,通体还格外冰透,宛若一抹水盈盈的冰绿。 冰碧圈着皎白纤长的手腕,那种清冷的光感简直让人很难挪开视线。 而与舒白秋相贴的手腕宽劲有力,戴着那支龙石种的帝王绿,又是一种浓郁的苍翠。 两人的手上腕间都是翠意,风格却全然不同。 可又如此奇异地合拍配衬。 傅斯岸这时才开口,淡声道:“好看。” 舒白秋不由失笑,也跟着点头。 “嗯。” 第四个锦盒这时才被拿到面前来,舒白秋看过才发现,那是一对戒指。 同样是翡石材质,还是非常罕见的金黄翡。 那对戒指单是放在盒中,光泽就已经甚是饱满,金灿灿的格外醒目。 “今天上台交换戒指,准备用这一对。” 傅斯岸道。 舒白秋微怔。 他们之前选的那款婚戒也换成了翡石吗? 不过傅先生说了,舒白秋自然不会反驳。 等傅斯岸说让他试戴下尺寸,舒白秋也应声小心地将其拿起,试戴了一下自己的无名指。 “可以的,”少年说,“很合适。” 舒白秋戴完,就将戒指立刻放回了锦盒中。 他看得出这是真翡石,不是什么上台时用的道具假戒指。 翡石虽然以绿为贵,但品质好到眼前这种的罕见色翡石,也会相当昂贵。 舒白秋将戒指放好,傅斯岸却没去看锦盒,反而看向了少年的手指。 他问:“这样脱戴,你的手指会不舒服吗?” 舒白秋摇头:“不会。” 他也将自己的手抬高了一点,细白的手指上果然全无异状。 傅斯岸这时才没继续盯,只说:“有不适的话,立刻告诉我。” 舒白秋又点头。 东西已然全部阅毕,傅斯岸让人拿好第四只锦盒,便带着舒白秋出了门。 两人一同上了车,并肩坐在后排。 舒白秋看着自己身侧男人的手,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 “先生,”他道,“我的手,如果能确认不受伤的话,大概就没什么问题。” “没有擦磨,或者意外误伤之类的……就不会有事。” 傅斯岸抬眼 看他:“好。” “那今天待在我身边。” 舒白秋望着他,应了声:“嗯。” 旋即,舒白秋又发现了什么。 汽车刚刚驶出月榕庄,才一出大门,前后就跟上来了不止一辆车。 车辆浩浩荡荡,漫长的一队,而且前后的车型都和两人目前正乘坐的这辆很像。 舒白秋有些意外:“这些车是……?” 傅斯岸道:“是我安排的。” 是为了安保吗? 舒白秋想。 他又想起昨晚,自己路过客厅时看到的点点红光。 这两天的安保似乎明显加强了不少。 少年却没料到,傅斯岸随意地朝外看了一眼,又道。 “婚车车队。” 舒白秋:“……?”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少年轻易地听信了这个理由,并没有多想。 这一路开得还算顺利,除了长长的同款车队吸引了一些好奇围观者的目光,其他并没有出现什么异状。 路上的时间也不算久,因为今天并没有接亲之类的安排,车队直接开去了滇池旁的酒店,中途没有任何停顿。 舒白秋知道今天婚宴的流程,婚礼上只会有他们两个人的环节,并无其他。 连傅山鹰都不会来。 傅斯岸只说,他正在特护病房照看老爷子。 当然,婚礼上本来也没有给傅山鹰特意设置什么安排。 不过饶是早已得知了婚礼安排,真正抵达酒店,看到已经早早入场的这么多宾客,舒白秋还是生出了些许的不适应。 他之前来酒店,见到的都是婚礼置景。此时室外的草坪依旧熟悉,但却好像连满眼的蓝金色都被往来的宾客遮过。 对许久没经历过这些公众场合的舒白秋来说,人员着实有些多。 尤其是两人才一露面,周遭的视线就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舒白秋正有微滞,就听到了耳畔的低磁声线。 “来我身后。” 他的手也被轻轻牵握住了,傅斯岸在同他道。 “见三个客人就好,见完我们就去休息。” 傅先生的规则,依旧会讲得如此清晰。 舒白秋跟在傅斯岸的身后,被人牵着。 去见客人的时候,也完全没需要他做什么,只在被介绍到时很轻地朝人点下头,之后继续站在傅先生身后就好了。 虽然舒白秋要见的客人不多,不过周遭投递来的诸多视线却一直没断。 不远处,之前在观瑰会馆和两人见过面的冯声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对身旁的友人道。 “哎我怎么觉得,他俩现在见客人,咋这么像过年我跟我爸见长辈的时候呢?” “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想藏我爸后面,恨不得那群亲戚完全看不到我。” 冯声做翡石生意,也听说了昨天的那个传闻。 譬如那小美人能靠过敏摸原石之类的。 但他却只觉得那纯粹是瞎扯淡。 别的不说,冯声自己就对桃子过敏?_[(,平时跟桃有关的东西,他一点都不会碰。 谁要是用他来测桃的质量,或者桃汁含量。冯声一定把那人的天灵盖打开,全部塞满桃毛。 傻x神经病一个。 所以眼下冯声看见这两人,也只是遥遥地研究了一下他们的相处状态。 怎么这么像带小孩见人呢? 冯声说完,却听友人道:“哪里像了,你没看出来舒白秋很需要这种关照吗?” “就好像内向的人,他可能会很不适应热闹的陌生环境。但如果这时有人帮他安排好了一切,领着他按部就班地完成,他就会觉得很安心。” “?你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冯声听得一脑门子问号。 “真的假的?” 友人见状,摇了摇头,故意很大声叹气。 “唉,看来你对泡仔的敏锐性还是太差了。” 冯声:“???” 他坚决不承认。 “我不信。明明我是这么有泡仔天赋的人!” 说完,冯声就开始紧盯起了傅斯岸。 他一定要全力学会这个男人的泡仔秘笈。 冯声的目光并无矫情遮掩,傅斯岸没多久就察觉了他的视线。 但傅斯岸没有在意看向自己的人。 他只沉默关注着那些看向舒白秋的眼神。 等到见完三位客人,开阔的草坪上,宾客已经比之前到场的更多。 虽然人群并不算太过密集,但四下的视线却还是让舒白秋稍稍有些没能适应。 在这种不安转化为不适之前,舒白秋身前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来。 “扶稳我。”男人道。 舒白秋微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就被一个熟悉的力度抱了起来。 少年又被面对面地抱进了傅斯岸的怀里,身体重量全坐在对方的单只手臂上。 两人突然的姿势转变,更吸引了周围的视线。 那些原本若有似无的目光,也都纷纷地直接投落了过来。 但舒白秋在傅斯岸的怀里。 他被男人用单手稳稳地托抱着,圈揽得稳实周全。 就算有旁人想上前来问,也根本无法近身。 四下的诸多目光中,傅斯岸却没有旁看过一眼。 他只看着怀里的少年,低声问。 “可以帮我扶正下眼镜么?” 舒白秋被男人抱着,现下正好是与对方发顶持平的高度,一抬手就可以碰到傅斯岸的眼镜。 听对方这么说,舒白秋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虽然他感觉先生的眼镜仍旧稳正,并不算歪偏,不过少年还是依言抬手,去扶了一下傅斯岸的镜架。 舒白秋的手臂抬起,他本就被众多目光 注视着,此刻有了动作,更惹来许多注目。 只见少年指尖纤长,腕骨皙白。 但最引人关注的,还是他腕间的那抹翠色。 ——所有人,所有明里暗里关注着舒白秋的宾客,都清晰地看到了少年手腕上的那只正阳绿美人条。 皓腕凝霜雪,幽竹翠雨声。 那是无论再如何居心叵测之人,都会为之阒静一瞬的殊色胜景。 傅斯岸的镜架被小心地扶正了,连高挺鼻梁上的镜托都被细致地调整过。 透过银边的镜片,傅斯岸抬眼望着怀中人,低声同少年讲。 “谢谢。” 两人的昵近一眼可见。 在这样虎视眈眈的氛围中,他们的亲密旁若无人。 一众的旁观者中,有人在讶异两人的相处,有人在暗嘲傅大少的演技真顶。 但更多人的关注,却仍是昨日那个传得令多少家心动的流言—— 舒家,遗传性罕见过敏症,肉身赌石。 结果,众人却是亲身目睹。 传言的少年主角腕间,此时就正带着一只翡石手镯。 人这不好好的么,他哪里过敏了? 一些阴私活络的心思不由开始失望,难道这只不过又是一次以讹传讹的谣言? 不过也有人觉得,这或许就是傅大少故意的。 说不定那小傻子戴的不是翡翠呢? 可能就拿了个玛瑙或者干脆是玻璃,来给众人作戏。 只是还没等这怀疑声嘀咕完,提起话头的人后脑勺就被旁边人猛地呼了一巴掌。 “你个憨包儿,你瞎吗?!” 虽然因为在公共场合,旁边的声音已经刻意压低过,却还是藏不住恨铁不成钢的旺盛怒火。 “看贼光看多了,连高货都看不出来了?那质感能是玻璃玛瑙吗,干这行这么久了,连这都分不出来?!” 旁人的诸多念头与猜测,并没有影响到视线正中的两人。 傅斯岸说只见三个客人,就真是三个。 众目睽睽之下,他拒绝了正打算上前致意的其他客人,抱着怀中的少年直接离开了。 两人前去休息室,路上,舒白秋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傅斯岸问,“不舒服?” 舒白秋摇了摇头。 他还扶着傅斯岸的肩膀,轻声道:“先生把我放下来就好,我可以自己走。” 傅斯岸没有放开他,却是抬眸直接望向了少年的眼睛。 “你不喜欢被抱着让别人看到?” 舒白秋之前并未对他的怀抱有什么不适。 问题或许还是出在刚才的那些视线。 傅斯岸幽森森地想着,却听见舒白秋道。 “不是的。” 少年小声又认真地讲:“我是怕抱久了,太辛苦先生。” 舒白秋显然对自己的体重没什么清楚的认知——同时,对另一件事也是。 傅斯岸莞尔,镜片后的黧黑双眸也染了些浅淡的笑意。 他抬起了空着的那只手,掌按住了舒白秋清瘦的脖颈,将少年微微压低下来,与自己前额抵近。 “没关系。” 傅斯岸说。 “不用担心。” 这不算个轻松的姿势,尤其傅斯岸还正单手抱着怀里人。 但他的口吻依旧悠然安适,神闲气定。 “——刚巧,你的医生恰好体能不错,耐力更优。”! 第 30 章 030 第三十章 舒白秋微怔。 在发觉先生逐渐增多的近距离接触之后,舒白秋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刚刚这句话,傅斯岸用的是“你的医生”,而没有用“你的先生”。 舒白秋很敏锐,而他渐渐发现,傅先生也是。 对方会察觉到一切可能带来压力的因素。 并且在有意避开,将压力减轻。 虽然傅斯岸常会有命令,习惯了将规则讲明。 但和许多上位者恩威并重、用施压来建立自身威信的习惯不同—— 对舒白秋,傅斯岸却是反其道而行。 他在尽力避免给舒白秋增加负重。 先生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医生。 舒白秋想。 他还同傅斯岸离得很近,能感觉出被自己亲手调整过的眼镜上的微微凉意。 舒白秋长睫轻动,眨了眨眼。他的手掌原本在撑扶着男人的肩膀,现下却自己伸过手去,环住先生的肩颈,慢慢贴近对方,低下头。 把脸轻轻地靠在了傅斯岸的颈侧。 “谢谢医生。” 贴进人怀里的舒白秋小声说。 傅斯岸一瞬被那温凉的软意贴住了。 少年的确退了烧,现下又恢复了偏低的日常体温,触感宛若一块温玉。 又自表层连同内里,都软得令人恍神。 傅斯岸覆在舒白秋后颈的手落下去,扶住了对方的腰际。 少年的身形单薄,很轻易能被揽住。 此时也正被傅斯岸用双臂圈过,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不客气。” 舒白秋听到耳畔的低声,过近的贴靠甚至让他能感受到男人说话时的胸腔微震。 没有危险,反而带着令人心安的稳沉。 “应该的。” 舒白秋当真被一路抱回了休息室。 此时仍是客人的入场时间,距离婚宴开始还有一点时间。 在休息室,傅斯岸还提起了一件事。 “等下有个客人会来,有件东西可能需要你拿一下。” 男人旋即讲明了详情,舒白秋听完,略有些惊讶。 傅斯岸道:“你会不舒服的话,就算了。” 舒白秋却道:“没关系。” 他说:“如果是这种已经被细致清理过的皮壳,我可以碰的。” 两人聊过后没多久,傅斯岸的助理就前来告知。 那位客人到了。 酒店草坪上。 此时客人们已经基本全员到场,虽然距离邀请函上婚宴正式开始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但因为昨天那个沸沸扬扬的消息,今天几乎所有人都提前到了。 还有不少得知消息想要赶来的人,由于没有邀请函,都被拒绝在了婚宴之外。 事实上,如果不是两位新人昨晚完全 没有露面,如果不是月榕庄的名声和安保。 有些心急的人,昨天就想过要亲眼见见他们了。 草坪上,正播放着轻快悠扬的背景乐。 宴席间,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气氛正是热烈。 而在这时,音乐忽然被关停,一道经由话筒放大的声音响起。 “各位来宾,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欢迎诸位莅临今日的婚礼。” 背板前方的高台上,出现了一道司仪打扮的身影,他的声音也迅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草坪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在婚礼仪式正式开始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小的互动环节。” 司仪道。 “为了感谢诸位的到来,我们的两位新人特意准备了一分礼物,送给在场的客人。” “大家可以拿出自己的邀请函,看一下右上角的编号。是的,每位客人都有一个单独的号码。现在,我们就将以抽奖的形式,将这份礼物送给被抽中的客人。” 司仪的言语清晰,节奏适宜,一眼可见有着很不错的职业素质。 有人还认出,他正是明城最大拍卖行的金牌拍卖师。 不过傅家会下帖邀请的客人非富即贵,哪怕认出这位金牌主持,也不是所有人都对所谓的礼物感兴趣。 婚礼上能送什么东西? 还要抽奖,礼物又只有一份。 但就在有人这么想的时候,司仪接下来的话,却改变了场内几乎所有人的态度。 “让我们先欢迎提供这份礼物的先生出场——有请王海洋先生!” 王海洋? 他怎么来了? 众人纷纷朝司仪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中年面孔。 明城的翡石产业本就出名,再加上傅记之前为了拓展翡石生意,发出的请柬有不少都送到了业内人士那里。 因此今天到场的宾客中,几乎没人不知道王海洋这个名字—— 他正是邻市瑞城的商会会长。 瑞城虽然不如明城的经济发达,更不像明城是省会。但瑞城正靠国界线,与翡石原产地的金北地区距离更近。 几乎国内的所有翡石毛料,都要经由瑞城入境,再分发往全国各地。 因此,瑞城的翡石资源比明城更为丰富 而近来,王海洋的名字之所以如此受到关注,还与他手中的一块极品绿货相关。 眼下王海洋出现在这里,再结合司仪所说的“礼物”,在场的宾客们不由得都有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难道…… 台上,王海洋已经接过了话筒,笑眯眯地开了口。 “很高兴见到诸位,首先,我要感谢傅先生邀请我来参加这场婚礼。” 身为商会会长,王海洋的口才能力自不必多说。 可是眼下,观众们已经完全无心关注这些客气话了。 他们只想听见最关心的那个猜测。 而王海洋也没有啰嗦,祝福过两位新人后,他就直入正题。 “最近我得了一块表现不错的翡石毛料,因为价格比较高,便想邀请一些朋友们共同参投。” “今天到这里呢,除了祝福,我还带来了这块毛料,并且准备了一张参投额票,将以30%的折扣,□□给在场的一位幸运朋友!” “天呐……” “真的?!……” 惊声四起,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早在听到王海洋说起翡石毛料时,就有人睁大眼睛竖起了耳朵,而等他话音全部落下,客人们更是一片讶色。 明城最近有五块高货毛料在组局参投,等到玉石解开后,确定价格,各位参与者再按照投资比例,分得最终的资金。 但就是明城这五块毛料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王海洋手中那一块绿货的热度高。 因为那是从十年前就已经封矿的金北矿口里被挖出的原石,是质量更为稳定,绝不会泡水变色的老坑种。 而且无论是从毛料的打光、皮壳触感,还是纹路走向,这块毛料都是公认的尖货。 又因为其产地特殊,地理条件适宜,还有很大的概率能开出龙石种。 这种绿货,即使带有皮壳,尚未完全解开,拿在手中,也足以当成珍稀的藏品把玩。 单是自然光,都几乎能看到内里幽幽透出的苍郁翠色。 这块毛料原本一直被一位在金北活跃的国内富商持有,近来因为金北地区出现动荡,富商的生意受了影响。 又加上富商本人得了渐冻症,需要大量金钱治疗,才忍痛出手了这块挚爱。 以致其到了王海洋的手中。 毛料才一入世,就收获了极高的关注,而在王海洋确定会组局参投后,更是引发了整个翡石圈内的热议。 哪怕是在明城,这块毛料的关注度也远高于明城本地的组局。 当时就有不少人主动联络了王海洋,想要入股。 但毛料的集资参股一般都有较高的准入门槛,这个高货更是谁看谁觉得要大涨,王海洋自然也没有轻易松口。 这块毛料的参投局甚至没有对外开放,不仅准入门槛在家产千万,份额还基本都被王海洋拿来送人情了,就是有钱想买都没机会。 谁能想到,一个这么难得的机会,居然会在今天的婚礼上,被拿来当成礼物给所有人抽奖? 而且还不是原价。 是以百分之三十的折扣。 一张参投额票占毛料总价的十分之一,虽然票价尚未公布,但30%的比例,怎么算也至少能省下百万以上了。 在场众人都急切地想要知道会如何抽奖,纷纷去看自己的邀请函编号。 这时,已经再没有一个客人会对这份礼物不感兴趣了。 而台上,和那块令人心动的毛料同时出现的,还有今天婚礼的两位主角。 “现在有请我们的两位新人,将这份珍贵的礼物放入展盒中。 拿着话筒的司仪道。 接下来?_[(,展盒还会呈送到各位的面前,请各位宾客逐一欣赏。” 台上,傅斯岸与舒白秋已经走到了盛放毛料的托盘两侧。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伸手,共同将那块排球大小的毛料放入了透明的展盒中。 随后,托盘上的展盒就由一位礼仪托举着,拿下台来。 礼仪款款走过,这块毛料也被客人们近距离地细细欣赏过。 实物的观赏远比屏幕呈现更为可观,展盒内还打了灯,将皮壳下的翠意清晰地呈现出来。 近距离看过的客人,都能确认。 这正是一块顶尖的绿货。 由此,便又有人隐秘地去看舒白秋的手。 两位新人仍在台上站着,并未离开。 王海洋在同傅斯岸攀谈,因为没有话筒,台下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王海洋笑眯眯的,对眼前这位小了自己近三十岁的年轻人相当客气。 而舒白秋正在傅斯岸的身侧,仍旧还是客人们方才见过的、那种会将自己藏起小半的站位。 许多人对舒白秋仍是小傻子的印象,今天见到,才知道传言虽然离谱,不过有一句确实是真话。 他长得的确过分漂亮。 而且小傻子虽然怯弱,却很听话。 他刚刚和傅斯岸一起拿过毛料,现在又留在了台上。 即使看起来不太适应这种公开的热闹场面,舒白秋也依然乖乖地站在傅斯岸身旁。 少年还伸了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傅斯岸的尾指。 好像一个被家长带出门的害羞小朋友。 舒白秋的两只手都露在外面,全无遮挡,叫人轻易能看得清楚—— 那细白光裸的手指上,全无异状。 没有任何的过敏或是红肿。 这哪里像是会对翡石和毛料过敏的样子? 看来昨天的传闻,不过又是一次讹传的流言。 有人还忍不住小声嘀咕。 “怪不得昨天删帖那么快呢,估计是怕被拆穿,自己删的吧?” 台上的两位新人并不能听到台下的讨论,但同样在人群中的苏越却听得真切, 闻言,他依然不动声色,只在客人们三两议论时,偶尔会前去插一两句。 听现场的这些闲聊,客人们的反应已经相当明显。 舒白秋对翡石过敏的事铁定是假的,就连他家能靠这种罕见遗传病来赌石的消息,也连带着成了难以取信的流言。 而眼下,众人的注意力大多都被王海洋的这块毛料所吸引。 要知道,即使是抽奖,被抽中的人依然需要付70%的资金,才能拿到这张额票。 拿出礼物的王海洋已经说明,如果抽中的客人本身钱不够,又或是客人不想要了,那也可以在王 海洋的见证下,现场将这个机会转手。 也就是说,即使是没被抽到的客人,也有机会可以获得这个购买资格。 客人们顿时都在讨论着这件事,热切且专注。 再没人提什么肉身赌石,或是去暗中盯看着舒白秋了。 这些变化,人群中的苏越都尽收眼底。 他还看到了傅斯岸的几位心腹助理,和他一般,同样在与一些客人交谈。 虽然傅斯岸没见几个客人,不过这毕竟是他的婚礼,对交际也并不会全盘拒绝。 因此一些有心结交傅大少本人的宾客,便去给他的助理递上了名片。 而这些助理在客人们之中,同样会起到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探查言论的作用。 很明显,眼下的讨论风向已经和婚礼开始前截然不同。 与昨天传言刚流出时相比,更是彻底迥异。 昨天得知这个传闻时,苏越还隐约想过。 在这滔天的利润面前,傅少会不会意动? 他却未曾料到。 翡石绿货、参投组局…… 明明不算圈内人的傅斯岸,却用着如此高明的手段。 用这场婚礼,来为那个风暴正中的少年澄清所有谣言。 台上,舒白秋并没有待多久。在周遭投递来的目光越来越少之后,少年就被傅斯岸叫来的罗绒带了下去。 傅斯岸叫人先回去换衣服。 后面那些复杂繁乱的抽奖流程,他也没有让舒白秋参与。 这个互动环节同样是临时安排的,并未写在之前定好的婚礼流程中。 舒白秋没有多问,只照着先生的话,把自己的事做完。 而他回到休息室,换好了新礼服,又发现。 似乎衣服也有了稍许改变。 这套礼服正是定制店的设计师说过,要在婚宴上台接吻时穿的那套,腰线掐得很明显。 舒白秋之前也曾上身试穿过,不过今天他却察觉,原本刺绣图案间穿缀的那些碎钻,现下都已经被换成了小口径的翡石圆珠。 圆珠是蓝水色调的,如蔚蓝沉郁的海。 它们同样光感极好,会起刚凛的光,比起彩钻也不遑多让。 今天的婚礼现场。 好像有太多新加的元素,都同翡石有关了。 换好衣服之后,舒白秋并没有立刻动身。 直到傅斯岸也过来,同样换上了配套的礼服之后,他们才离开了休息室。 眼下,已经到了婚宴开始的时间。 室外日光正好,苍穹晴空万里,碧天如洗。 如预报所言,今天的确是个好天气。 草坪背后的不远处,冬日的滇池如镜如翡。 水光与日光相和,有着醉人的绝美。 长毯的起点,两位新人并肩而立。 傅斯岸一身墨蓝配金色刺绣的正装,他身旁的少年则穿着蓝色刺绣的 白西服,拿着手捧花。 手捧花同样是蓝金白的配色,而且花束并非是常见的圆扇形状。 大朵的郁金香和风信子宛若生机极野的花瀑,肆意倾垂。 鲜切花的后方还配着少见的蓝色文竹,弥漫成团的枝叶如丝如雾。 花叶蔓野,生机不受约束。 这束手捧花是舒白秋之前选的,他自己还稍稍添了些改动。 最终的实物拿在手中,也比预设的模拟更为好看。 大多数客人已经去往了室内的礼堂中落座,不过还有些客人在红毯这边。 他们也看到了那束手捧花,以及两位新人配称成套的礼服。 这场有过诸多猜疑与揣测的婚礼。 却正在一点一点流淌出远超想象的心意。 入场乐声已然响起,在录像团队的一路追随下,婚礼的两位主角顺着长长的地毯,从室外一路走上了室内的礼台。 走进室内,舒白秋就看见,三面环绕的光影屏幕上,正在播放视频。 视频是两个人的照片,起初是单人的,有许多舒白秋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拍下的瞬间。 他与傅斯岸风格迥异,分界鲜明。 是冷肃的深,与纯净的浅。 接着那照片渐渐出现交集,开始变成同一个场景的两面。 深与浅也开始交汇,淌漫。 然后,他们就出现在了同一个画幅中,有时是怀抱,有时是并肩。 两色最终融作和谐奇异的雾团,凝为一体。 最后一张定格的照片,是舒白秋被抱放进车内时,抓拍到的瞬间。 舒白秋记得这个场景。 是他和先生去挑婚戒的那天。 他坐在车里,落下窗户同车外的先生挥手告别,并不知道这一幕还被拍了下来。 画面中并没有正脸,只有车边冷俊肃杀的男人侧面,和车内露出的一点皙白下颌。 这张照片不仅画面漂亮,更有着意蕴悠长的故事感。 好像什么电影的画报,杂志的封面。 舒白秋能看出照片取景和调色的美感,也能看出其中隐蕴的感性价值。 倘若他是观众,或许也会为这份感情所动。 虽然只是一次合作,不过,舒白秋隐约又发觉了先生的一点性格。 傅斯岸是完美主义。 由他经手或主理的事,一定会做到极致。 婚礼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环节,没有什么费时间的热场和致辞。 舒白秋同傅斯岸一路走到室内的礼台中间,环状大屏上的视频正好播放完。 手捧花被摆在了台上的花架中,做一抹生机亮眼的衬景。 这也是舒白秋之前提的,毕竟这束手捧花比一般的偏大,真要砸到谁就不好了。 他问过先生有没有想送的人,傅斯岸一秒没停顿,直接说没有。 “不是要送给你吗?”先生这样问。 策划就把这束花留了下来,摆在礼台的花架上也很好看。 不过,在察觉台上新人没有要扔手捧花的意思之后,台下倒是有不少人露出了点失望的表情。 无他。 那束花真的很好看。 而在台上,两位新人的面前,已经摆放好了那个装盛着对戒的锦盒。 追拍的镜头也跟了过来,对准了锦盒。 满厅的屏幕上,顿时同步地切换出了戒指的实时画面。 人群中不由发出了小小的惊叹。 金黄翡,还是出自同一块翡石的一对。 虽然不是绿货,但色浓到这种程度的金黄翡也相当罕见。 这已经是纯正的鸡油黄。黄翡中最贵的一种。 而且不少人都认了出来。 这对戒指,正是翠南记的镇店珍藏之一。 高清镜头将戒指的细节呈现的一览无余,足以让场内的每一位宾客看得清晰。 错不了,翠南记的这对鸡油黄是极为罕见的珍品,还曾被官方借走去展出过,很多人都曾经亲眼见过实物。 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道具或假货。 台上的两人已经有了动作,他们相对而立,彼此执手。 一对粲然耀金的戒指,分别被戴在了两人的无名指上。 傅斯岸仍带着那双黑色手套,金色的圈缀为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更添了一份尊荣矜贵。 而舒白秋的指骨比他更细一圈,被金黄翡石轻易纳过,细润的白皙衬映着灼灼的金光。 顶尖的翡石真是如此。 一点微光就可以美得陶然梦幻。 至此,就算仍抱有一丝不甘或隐秘念想的人,也终于被彻底地熄了心思。 ——昨天那条甚嚣尘上的传闻,只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荒唐谎言。 舒白秋对翡石根本不会过敏。 戒指交换完毕,场内乐声再起。 环形大屏上的画面,也从礼台的实景,变作了蔚蓝的海。 漫天彻地的湛蓝中,台下的客人们又一次发出了隐隐的惊呼。 因为随着乐声,每一台婚宴桌上,桌面正中的华美鎏金的烛灯花架也开始自发旋转,在不同的分支中长出了一束一束的蓝玫瑰。 仿佛一棵棵怒放盛开的蓝玫瑰树。 玫瑰还带着花枝,是提前被修剪好的鲜切花,并非假花。花瓣上还缀着清润的水珠,又是玫瑰中极少见的深蓝色。 神秘而鲜妍。 每一桌的玫瑰枝数都与人数相等,每一束蓝玫瑰也可以轻易被取下。 那是给客人准备的。 在场的所有宾客都能够摘取一只,拿在手中。 偌大的礼厅内花香沁人,周遭映照着如同水波淌动的蔚蓝光影。 更像是一汪醉人的蓝色花海。 舒白秋之前在模拟视频中已经看到过这场的效果,不过,正如他所想 。 现场的实地光影更为令人震撼惊叹。 眼下,客人们的注意力纷纷被眼前的蓝玫瑰所吸引,在漫开的蓝色波影中,也没有多少人还在盯看着礼台。 这种分散也稍稍给了舒白秋一点减压感。 虽然已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对人多的陌生场景,他仍会有一些难以轻易消解的本能紧绷。 但就在这时,舒白秋却听到了身旁的男人叫他的名字。 “舒白秋。” 少年抬头,就见傅斯岸正垂眸望着他,墨深的眸海中只有别无他物。 傅斯岸只看着他,问。 “请你做我的伴侣,可以吗?” 舒白秋微怔。 他的诧异却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舒白秋意识到。 这正是两人的婚礼宣誓。 因为傅斯岸说不喜欢这种事被别人提问,所以并没有让司仪引词。 舒白秋当时还想,这的确很像是先生的风格。 他们也定好了,宣誓环节,会彼此询问。 为此,舒白秋还提前将那句“先生,请问您愿意和我共度余生吗”默背过了几遍。 毕竟在台上,有那么多人看着,他并不想磕绊出什么差错,给对方添麻烦。 但现在,傅斯岸这样问他,却选在了这个乐声正起、没什么人看往礼台的时候。 舒白秋不由看向了傅斯岸的胸前,用口型提醒先生,还没有开麦。 只是面前的男人,却并不像是意外的遗忘。 傅斯岸眸光平静,眉眼无澜,他更没有伸手去调试别针麦克风,反而道。 “不用。” 在鼎沸的人声中,舒白秋听到傅斯岸说。 “我的心意,不需要说给别人听。”! 第 31 章 031 第三十一章 舒白秋又怔了一下。 以至于他停过两秒,才说出了那句该有的回答—— “我愿意。” 说完,少年又后知后觉地发现。 先生问的好像不是愿不愿意? 他是不是该说“可以”才对? 比起少年的纠结担心,舒白秋面前的男人却笑了一下。 不甚明亮的光影中,因为两人偏近的距离,舒白秋清晰看见了对方眸底的浅淡笑意。 不带薄凉,别无他意。 只是一抹轻快自然的欣悦神色。 “谢谢你愿意。” 傅斯岸说。 舒白秋的手被很轻地握了一下,仍是他已经慢慢熟悉的皮革触感。 不同的是,这次,他感觉到了自己和先生指间的戒环轮廓。 舒白秋张了张唇。 那是不是……该自己问了? 舒白秋原以为在宣誓环节,先生也会问自己那句最常用的“你是否愿意与我共度余生”。 但傅斯岸改了内容,也改了方式。 甚至眼下,傅斯岸也没有再让舒白秋照问的意思。 他牵着身侧的少年,向前一步,走到了即将亮起聚光灯束的位置下面。 “等下我们在这里交换一个吻,台上仪式就可以结束了。” 傅斯岸已经主动提起了下一个流程,还问。 “你会不舒服吗?” 他又确认了一遍。 傅斯岸缜密,周全,做事完美主义。 却不会困囿拘泥于形式。 他的完美,只评定以自己的心意。 舒白秋摇头,说:“不会。” 这个问题早在婚礼策划时,先生其实就已经问过。 而舒白秋也发现,自己没有猜错。 傅斯岸会给答案,却不会强迫他发问。 先生在为他削薄压力。 一直如此。 乐曲已经入了尾声,台下的客人们也都拿到了自己的蓝玫瑰。 如浪的潮声在渐渐退去,眼前,这湛蓝的海岸正要安静下来。 但在背景音乐彻底停息之前,舒白秋忽然开了口。 他反握住了傅斯岸的指节,低声说。 “先生。” “谢谢你成为我的医生。” 没有旁人听到,没有万众瞩目的定睛。 舒白秋也抛开备好的模版,说了这样一句。 轻到只有一个人能听清。 傅斯岸顿了一下,低眸看过来。 光影中,男人英俊的眉眼也如海般幽邃沉静。 他说:“我的荣幸。” 话音落下,乐声恰好放停。 拿好蓝玫瑰的宾客们也都重新落座,现场彻底重回安静。 礼台正中的聚光灯亮起,光 束笼在两个人的身上。 现场任务很少的司仪也在这时适时地说了一句:“请两位已经交换过戒指的新人,再交换一个吻。” 当众接吻。 第一次亲人。 ——还没有等舒白秋从这两个词中品出一点实质性的紧张来,他的腰际忽然一紧。 “……?” 舒白秋微讶。 因为在明亮的灯光下,他被身畔的傅斯岸环着腰抱了起来。 接着,众目睽睽之下,舒白秋就被托得更高了一点。 他仍旧坐在傅斯岸的单侧手臂上,只是后腰被男人用另一只手臂圈过,被抱成了一个比傅斯岸自己还高出一点的位置。 舒白秋倏然发觉。 这个高度。 只要他一低头,就可以亲到先生。 这不是一个被抬起下颌,任人俯身压下来的吻。 也不是一次不容挣动,进攻性十足的侵略。 这是一场交给舒白秋的自由,就好像傅斯岸向来抱他,极少会打横公主抱,只会用让他可以自己扶住肩膀的单手托稳。 傅斯岸是他的医生。 舒白秋忽然意识到。 这句话同时也意味着。 ——先生在治愈他。 光束明亮,四下纷杂,但舒白秋的眼前,他的视野之内,同样也只有一个人。 舒白秋微微低头,没再犹疑或紧绷。 就像刚才的宣誓,先生的选择,让他发觉。 这场婚礼,其实和旁人的视线没有关系。 舒白秋时刻警惕周围的目光,戒备旁人的关注。 但傅先生在身边,他可以安心。 少年低头,环着傅斯岸的肩背,在那薄直的唇廓上很轻地贴了一下。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轻浅,温热。 像一朵清软的薄云,落在了削薄的唇间。 “谢谢。” 舒白秋轻声说。 他微微抬起头来,已经能看清先生的神情。 傅斯岸看着他,眉廓晏然。 “不客气。” 四下光线倏然变幻,从明亮的白变作璀璨的金。 接着有纷纷扬扬的金茶花飘散下来,落在舒白秋的发顶、眼前。 转瞬漫散了他的整个视野。 即使是地处南域的明城,冬日的山茶也并不常见,更不要说是独特的金色山茶花。 但此时飘扬的金茶花如风如帘,更如梦似幻。 美得令人酣醉。 亲完自己初吻的舒白秋并没有被放下来。 他又被抱着他的傅斯岸,抬头吻住了。 他们在漫天的金灿落花中接吻,彼此的气息比漫散的花香沁入肌体更深。 不再只是唇瓣的贴触,舒白秋也是这时才得知,吻不止那样轻浅。 还有。 原来他一直闻到的傅斯岸身 上的薄淡冷香,不是香水。 而是独一无二,只属于傅医生的气息。 少年被那抹薄冷染过唇瓣,探入齿列与舌尖。 寸寸深入的凉意绵长而陌生,好像要从唇尖开始,一点一点全浸上另一个人的独特印记。 舒白秋着实太过生涩。 以至于知道视野模糊湿漉,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原来那不是凉意。 而是他自己错认。 把舌尖软壁灼热的烫,当做了错觉的凉。 傅先生看着漠冷。 气息却炽得灼人。 这漫天的粲然金光,与傅斯岸本身。 已然分不出哪个更近似日晕。 舒白秋的唇瓣终于被放开时,他的鼻尖和眼廓已经生晕了一层薄粉。 但更艳的,还是他的唇。 少年并不知情,抬头又去看这纷洒的花。 略显朦胧的视野中,金茶花仍在翩然落下。 和着光,笼住相拥的两人。 赫赫扬扬,如此灿漫盛大。 而在环绕整个礼堂的屏幕上,原本幽沉的海倏然有了波动。 有细小的光芒不断浮升,跃出蔚蓝的海面。 一点一串,成簇成团。 白茫与金灿的星点渐渐汇聚,升浮于海岸之上,凝结成了熠熠璀璨的金黄。 终聚成了光艳醉人的秋。 舒白秋忽然眨了眨眼,眨去了眼前的水雾。 因为在他的角度,正对着他的屏幕上,倏然有灿金的星点,拼聚成了清晰硕大的两行字。 “星群会越过山川与海岸。 我祝你是一场盛大的秋天。” 这也不是在婚礼策划中提前讲过的。 一看就出自傅先生的手笔。 那是他写给舒白秋的祝语。 舒白秋回神,这时才听到台下的声音。 是掌声。 整齐热烈,经久未停。 舒白秋刚刚被傅斯岸放下来,他侧过身,才看见了台下的客人。 有很多人在看着他们,那纷纷投来的目光中并没有试探、恶意。 更多是纯粹的祝福。 无论来此的客人几多,目的如何。 这一刻。 难有人不叹服于这倾露而出的属意经心。 为这交颈拥吻过的新人。 “能站稳吗?” 舒白秋听到身旁人问。 他抬头,看向傅斯岸,点了点头,又去握住了先生的指尖。 两人的戒指交叠,在满场的海蓝与灿秋中,他们并肩走下了礼台。 *** 仪式结束,婚宴便开始上菜了。 空灵梦幻的乐声已经停息,室内渐渐又恢复了热闹的人声。 客人们在品菜,热议,交谈,讨论。 尤其今天的宴席 规格如此豪奢,每桌都上了一整只张牙舞爪的大波龙,还有每人一只的大闸蟹,海参,再配上单人单盅的佛跳墙。 哪怕做生意的不乏有钱人,这种餐标的婚宴也绝对算是少见了。 再算算今天的这么多新鲜花材,以及两位主角身上戴的那些翡石饰品…… 当然,还不能忘了那个转成拿来抽奖的百万级别礼物。 在场宾客中平日稍微沾点管账的,这么一算,都不由有些咋舌。 嘶……这总共得是几位数的预算? 有人在感慨傅家的确大方,看样子傅老爷子还是偏心老大。 还有人在笑:“谁让他们家老二那么拉胯?” 而关于翡石,这话题却没几个字再被提起。 至多有人感叹一声,今天出场的这高货是真的亮眼。 要知道,现今明城的翡石产业,规模最大的总共就三家。 彩石轩半死不活,已经快没了;碧玉园没来,根本没被邀请。 唯一到场的翠南记老板,倒是有不少熟络的朋友可以聊一聊。 但她本人,就是给两位新人提供金黄翡对戒的那位老板。 而且翠南记最近刚吃了不少彩石轩的生意,领了傅斯岸的好,态度也相当明了。 不管谁有意或无意地提起,翠南记老板都直说传言过分荒谬。 简直可笑。 再加上方才婚宴上的亲眼所见,有关昨日传言的话题,已经默契地没人再提。 不过就是有人放谣言,又怕惹出事自己删了,哪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掀过去这一页得了。 众人都默认了这个念头,觉得是有人搞事后心虚。 当然,也有客人想过,这会不会是傅大少出手处理的。 ——但若真的是他处理,那有这种能量的人,岂不是更不能得罪? 还不是照样得装不知情。 现场唯一知道内情多一些的,除了傅斯岸的那些助理,也就是苏越了。 眼看当下这风向的转变,他不由得也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当苏越稍稍估算了一下这一天之内,傅先生的工作量,心情却完全没了轻松可言。 他只觉得全然近乎可怕。 哪怕是傅少,这也是得……一夜没睡吧? 不说网上删帖,处理各种疯传的谣言,就单是在一天之内,能把隔壁市的商会会长请来赠送大礼,还能获得翠南记老板的助力。 这些人脉,别说是傅山鹰。 哪怕傅老爷子现在好转起来,亲自出面。 苏越都不敢说有十成十的把握。 傅少是怎么做到的? 苏越扫过宴会厅,厅内此时已经没有了傅少和小舒先生的身影。 台上的仪式结束之后,新婚夫夫并没有挨桌敬酒。 傅斯岸的助理给了众人解释,说小舒先生昨天刚发过烧,身体状态不算好,也不想给客人们沾染病气, 就取消了敬酒环节。 客人们都表示理解,并没有人自找没趣地多问。 还得专心吃龙虾海参和大闸蟹呢。 接下来也没什么新人夫夫要忙的环节了,苏越就以为,傅少可能是去见几位重要客人,或是先找地方去补觉了。 结果意外的,苏越偶然抬头,却在大厅的一侧出口瞥见了傅斯岸的身影。 傅斯岸和舒白秋刚换下那身上台的礼服,穿上了定制的另一套衣服,更方便日常行动。 他们并没有再去见什么客人,只是找了一处礼厅旁的隔间,小作休息。 隔间无人,还有空调,不过室内的空间有些窄狭,墙板也不算隔音。 隐隐约约间,还能听到外面得婚宴上,宾客们聊天交谈的声音。 舒白秋捧了杯蜂蜜水,慢慢在喝。 递给他水的男人就坐在他身侧,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问。 “还好吗?” “?” 舒白秋抿了抿被水润湿的唇,脸颊旁边飘起一个问号。 “我没事,怎么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隐约间,舒白秋却察觉。 从礼台上下来之后,先生就稍稍松缓了一些。 此时傅斯岸换下了台上礼服,虽然新衣仍是正装,不过他的领带没有系紧。 那墨蓝的领结还微微有些偏斜,似是被男人自己伸指勾松过。 让此时的傅斯岸,更显出了一种散漫随性的英俊。 舒白秋正想着,就见面前人微微倾身,更靠近一寸,看着他。 “我吻你的时候,你会反胃吗?” 傅斯岸问。 “会觉得难受耳鸣吗?” 舒白秋微诧。 他记得,这是自己说过的话。 舒白秋说自己太麻烦了,可能只会影响兴致,因为他受痛不适时会神经性耳鸣,还会有反胃干呕。 这话已经过去有段时间,哪知道,先生都还一一记得。 还会这样问他。 不过,想到傅斯岸作为医生的缜密与专业性,舒白秋又按下了自己的意外。 他乖乖回答:“不会。” 傅斯岸还看着他,视线从唇畔上挪了一点,望着舒白秋的眼睛。 “真的吗?” 舒白秋眨了眨眼,点头:“真的。” 傅斯岸说:“再喝一点蜂蜜水,暖下胃。” 舒白秋依言又啜了几口。 喝完半杯,他正想问先生要不要也垫一下胃,就听到傅斯岸又问。 “真的不会吗?” 舒白秋有些茫然,又有些意外。 怎么同一个问题,先生在短短时间内重复问了三遍? 他用这种目光看向傅斯岸,大概一秒钟,又或是更短。 就终是将人看得撕破了底线。 “我……” 舒白秋才说了一个字,就倏然被止住了。 “唔、嗯……” 少年又被吻住。 这次是再难认错的灼炽。 唇间蜂蜜水的清甜很快被另一种气息取代,好像没喝蜂蜜水的那个人,在用这种方式暖过自己的胃。 以稍稍纾解周身叫嚣的饥饿感。 舒白秋被亲得失神,更有意外。 他的视野很快模糊了一点,眸中波光都晕开成了浅浅一团。 在少年的眼廓再度被惹红之前,那深入唇齿的吻终于放过了他。 但俯身压近的傅斯岸并没有立刻退开,两人的距离依旧极近。 舒白秋的前额被对方的抵住,他们鼻梁微微交错,少年茫然地眨了下眼,视野终于清晰了一点。 透过一双镜片,面前的男人正在看他,神情肃穆,仿佛当真只是医生在仔细确认。 只是舒白秋却听见,傅先生很低地笑了一声。 “嗯。” 男人尾音磁沉,略带微沙。 “好像确实不会。”!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2 章 032 第三十二章 被吻过的少年反应似乎仍有些迟缓,听到傅斯岸的话,还怔怔地看着他。 傅斯岸稍许地退开了一点,给了人更多呼吸的空间。 他以为小孩被亲懵了,正欲要等人缓一缓。 却听到对方开了口。 少年说。 “先生亲我,没有让我难过。” 舒白秋的嗓音也微微有些哑涩,只是并非低哑的沉,却好像是那种蓬松如云的中,凝出的雪白糖粒。 清软又甜得分明。 近距离里,傅斯岸还能看到舒白秋眸中被自己吻住的水汽。 可少年湿着眼睛,依然在认真说。 “没有反感、不适。” “——是会让我开心。” 舒白秋讲得很清楚。傅斯岸教过他,要把自己的病症和感受如实、详细地讲给医生。 不然会影响医生的判断。 现下,舒白秋就在照做。 只是少年说完,却发觉,教他的人自己反而顿了顿,神情也转瞬变得有些莫测高深。 男人复又低下头来,很近地看着舒白秋,眼中有舒白秋看不懂的东西。 像什么积涌翻滚的浓云。 与许多人常见的棕色或琥珀色不同,傅斯岸的瞳膜是毫无杂色的纯黑。 如墨如漆,深不见底。 “……?” 舒白秋被看得略有些不明。 下一秒,他却见面前的男人抬手,直接摘下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舒白秋微怔。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先生摘下眼镜。 没了遮挡,男人那张英俊雅致的面容愈发清晰慑人。 透出一种凌厉迫人的侵略性。 而且傅斯岸的双眸并没有那种常年近视之人惯有的惘然失焦感,反而因为失去了阻隔,让那瞋黑眸中积蓄的沉郁越发鲜明地呈现了出来。 就好像傅斯岸戴眼镜,并非是为清晰视野。 而只是为了稍稍掩去那过分凛冽的锋芒。 “舒白秋。” 傅斯岸忽然叫他,舒白秋正要应声,唇间却猛然一烫。 ——他被彻底地占去了嗓音。 男人复又吻了下来,炽度惊人。 没了镜架的碍事,长吻缠黏更深。 恍惚间,舒白秋终于看到那团翻涌的浓云压了下来。 扑面将他整个地吞裹其间。 如果说之前台上万人瞩目时,舒白秋低头落下的吻如薄云轻软。 这时他所经受的,却是彻底夺去人呼吸的浓沉。 浓云如浪,还挟着惊人的轰雷电闪。 今天亲历的这些接吻,与舒白秋想象中不同,没有强迫、恐惧、不适、恶心。 但先生的吻也远超出了舒白秋的预料。 比他想象中凶得更深。 让舒白秋没想到的,还有他自己的反应。 明明少年已经被唇间凶灼惹得失神,气息都难以维系。 偏偏他的感观却愈加敏锐,反而比之前更清晰地听到了许多声音。 交黏的水响,涨跳的心脏……以及隔间之外的说笑声。 这处隔间的隔音的确不好,一墙之外的交谈清晰可闻,让人更多了一种油然的紧张感。 好像在这个盛大庆典的僻静角落中。 他们偷得了一个吻。 舒白秋的视野再度被水雾占据,他太快地被深吻亲湿了眼睛。 视野被剥夺,其他的感官又因此被成倍地显出了过分的敏锐。 除了令人在意的隔间外声音,舒白秋的腕间还察觉了一阵熟悉的触感。 那是先生手上的皮革纹理。 舒白秋的手指知觉本就细腻,眼下又在这种状态中,被分开了指骨,清晰地感知着男人的长指探入了自己的指缝中。 “唔……” 少年低弱地呜咽了一声,鼻音已经被惹生得太浓,如蝶翼的长睫无助地扑簌着,似乎还有过浓的雾气在他的睫尖滚落。 可是这些细弱可怜的反应,却都没能阻止指间探入的动作。 隔着一层薄细的皮革,舒白秋被人十指相扣。 连同柔软的掌心,都被毫无间隙地握贴在一起。 傅斯岸今天不仅戴着皮革缝纫的手套,还戴过龙石种帝王绿的手牌,和金黄翡的戒圈。 这些昂贵的饰品无论哪一个,单拿出来都足够惹眼,瞩目吸睛。 可是真正将其戴出晏然贵气的,却是傅斯岸的手。 男人的指骨修长有力,腕臂廓线分明,那些物件锋芒毕露,却绝不会喧宾夺主。 是他将龙石种帝王绿,带成了装饰品。 舒白秋还被吻着,退无可避,以至于他更清晰地感知到了指间的触感。 他能细致地感觉到傅斯岸手上的筋脉起伏,少年指缝的细嫰皮肤被压挤着,隔着一层皮革,通彻地知晓着对方血管的有力搏跳。 除了唇齿舌尖,好像就连舒白秋的掌心指节,也要灼化在对方的侵入之下了。 舒白秋的发间还缀着一瓣未曾摘去的金色山茶,在过分深长的亲吻中,那点若隐若现的金灿终于自发间被带落。 少年自己也仿若一朵飘花,摇曳而下。 落在了远阔无垠的海面上。 他似乎就要被那滔天的惊澜巨浪所撕碎。 但最终海面风平。 只有那花瓣嫩尖,被水珠温柔地打湿了。 …… 再回神时,舒白秋只隐约听到了耳畔熟悉的低沉嗓音。 “吸气,深吸。” 他茫然未明,身体却已经习惯地照做,又在乖觉地跟着下一句指令。 “呼气,慢一点,好,匀速吐出来。” 舒白秋依言深呼吸过几l次 ,又本能地眨过几l次湿漉过甚的眼睫,才终于恍然地意识到了什么。 过长的深吻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而傅先生正在耐心地引他呼吸换气。 “还好吗?” 抱着他的男人低声问,有什么温热的触感落在舒白秋的眼廓,很轻地帮他拭去了蓄染过重的水汽。 舒白秋水色的唇瓣张了张,嗓音哑得比之前更厉害。 “……嘴巴,痛……。” 傅斯岸的气息微停了一瞬,嗓音微微低下来。 “抱歉。” 他怀里的少年还有些呆呆的,迟过一拍才眨了下眼。 有碎亮的水珠掉下来,让少年显得更为可爱可怜。 但舒白秋说的却是一句:“没关系……” 唇间的疼痛是因为被太深的亲吻覆碾过,并没有经受真正的磕碰。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舒白秋平白觉得。 先生刚刚似乎很想咬他。 “是我,唇太薄了……” 少年轻声地,鼻音略浓,却没有几l分恼意。 他说“嘴巴痛”,也只是陈述,没有怪罪。 最后还把责任找在了自己的身上。 傅斯岸顿了顿,俯身。 舒白秋的唇间又很轻地贴过了一片暖热。 少年抬眼,看到傅斯岸退开一点,低眸望着他,问。 “那下一次,我这样浅浅地亲可以吗?” 舒白秋又眨了下眼,湿着微红的眼廓,点头。 “好。” 他喜欢先生这样把计划讲清楚。 会令人安心。 只是过分乖巧的小孩,却完全没意识到。 自己已经被连拆吞带打包,被哄骗着预定走了多少亲吻。 傅斯岸又拆出纸巾,帮舒白秋擦了擦湿漉的眼尾。 他的动作刚停,身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舒白秋动了动,要自己起来。 他的腰却被男人圈住,没能离开。 铃声是特殊的,代表当真有事,傅斯岸抱着舒白秋,单手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边传来助理的声音。 “Bss,王海洋会长在找您。” 挂了电话之后,傅斯岸这时才将怀里的少年抱放在了一旁的软椅上。 “我去见一下客人。” 男人抬手,拿起了置放在桌边的眼镜,重新戴上。 银色的细丝半框带着微冷的薄凉,舒白秋看人动作,这时才反应过来什么。 啊…… 所以先生是为了方便亲他,才特意摘下了眼镜吗? 傅斯岸接完电话,原本要去王海洋所在的贵宾包厢。 不过王海洋离得近,向苏越打听过后,他已经径自找了过来。 “傅少,实在不好意思,商会那边 下午还有事,我可能要提前离席了。” 话虽是这样讲,但其实王海洋今天能够到场,就已经足以令诸多客人们惊讶。 而且他还是将那么宝贵的毛料投资机会,让出了一份。 那份参股额票最终抽中了一位明城本地的花商,因为花商本人不做翡石生意,便主动将其让出,最后由出价最高的翠南记购得。 王海洋之前与翠南记的老板也有过交集,对其印象很不错,于是对这个结果,无论是花商、翠南记还是王海洋,都很满意。 而花商和翠南记,对牵线了这件事的傅斯岸也都更添好感。 这其实也相当于是给傅斯岸送了人情。 况且就算不说其他,王海洋也已经留得够久了。 他之前还在台下落座,在许多客人的见证之下,参加完了整场的婚礼仪式。 “今天的事,多谢王会长到场帮忙。” 傅斯岸自然也没有当真接下王海洋的歉意,礼貌地致谢道。 “哪里哪里,”王海洋却连连摆手道,“傅少这就见外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以后傅少有什么事用得着,尽管找我就好。” 倘若这休息室内还有其他客人在场,看到这一幕,必定会惊异于王海洋的态度。 不说这两位的入行时间、职位差距,就单是说年龄,王海洋都比傅斯岸大了二十几l岁,现在却对他如此热情。 王海洋还主动握了傅斯岸的手,感慨道。 “真说帮忙,还得多亏傅少出手救了急。” 他又同傅斯岸寒暄了几l句才离开,走前还坚持让人留步,无需送行。 让旁人看了,只会觉得更为愕然 怎么反倒是王海洋对傅斯岸这么热切感激? 不过休息室内并没有其他客人,只有舒白秋一直在。 他目睹了刚刚的场景,也微许地有些意外。 舒白秋尚不知道王海洋和傅先生的交往有什么内情,只是少年看到这一幕,却不由想到了之前月榕庄的经理亲自来感谢傅先生的场景。 那时和现在,就很相似。 舒白秋还记得,当时月榕庄的经理说,集团董事的病,多亏了傅先生给的药。 那这次这位王会长的感激,也是因为先生拿出了什么应急的药物吗? 舒白秋对医药领域的了解不多,他其实不太懂,治疗和制药有什么具体的深入区分。 不过舒白秋幼年就没少去医院。他知道医生只负责开药,取药要去另一个窗口。 至于研究和制作药品,那似乎就更不是医院的工作了。 眼下舒白秋看傅斯岸,却发现对方既能面对病人,又能和顾家的制药厂谈判,还能给人珍稀的药品。 看起来,先生的工作领域似乎涉足很广。 “我还要去见一些客人。” 舒白秋回神,就听傅斯岸道。 “包间午饭准备好了,你 先去吃一点东西。” 舒白秋被罗绒护着,先去了单独的包间。 傅斯岸出来之后?[(,则又去了隔壁的几l个贵宾包厢。 虽然今天傅家的家主傅山鹰没有到场,但显然,这完全没有影响诸多客人们的交际兴致。 自从傅斯岸回国之后,许多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他。 眼看傅斯岸本人的气度比传言中更盛,客人们对他自然也有了更多的结交之心。 就连之前热议的傅老爷子偏心一事,现在也很多人都能理解了。 要是谁家出了这么一个英才,肯定会上心护着。 而那位给两位新人提供了对戒的翠南记老板,见到傅斯岸,也明显对他有着不错的观感。 看她对傅斯岸的态度,完全没有因为对方是小辈而轻视。 翠南记老板四十多岁,性格飒爽,是个很有魄力的女人。她的人缘很好,连带着也给傅斯岸介绍了不少友人。 这样一来,旁人看到,就更觉得意味明显。 傅大少这是要接管傅家了吧? 不少人也都怀了心思,纷纷打算跟他搞好关系。 傅斯岸见客人时,除了助理,苏越也在全程陪同。 外界知道苏越的身份,更觉得这是傅大少要接管傅记的征兆。 苏越知道,就连傅记内部,现下也是这么在传的。 虽然傅山鹰是现任的傅家家主,但当年从他接手傅记的生意开始,财务就是靠苏青来管理的。 后来苏青去世,傅山鹰娶了许云衣,管账就又有许云衣来负责。 许云衣任人唯亲,塞了不少关系户进来,这些裙带关系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搞得公司里私底下都在怨声载道。 但现在,许云衣因为涉嫌投.毒被抓,傅记的员工们却是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了。 之前六年,许云衣管账时,好歹公司的账面还算平稳。 而且由于这两年的市场行情不错,傅记的营收还稳中有升。 可是眼下,所有事务都交给了傅山鹰,他对财务却是一窍不通,根本不会管账,问题远比之前出得更多。 再加上彩石轩和傅记的摩擦,傅记的流水也颇受影响。 员工的工作远比之前还要头疼繁重。 这些天来,傅记内部也早已传开了傅家相争的事。 看到傅斯岸的手段,不少人甚至都悄悄开始了倒戈。 大家纷纷盼望起大少能来接管家业,继承傅记。 只是苏越这些天看得久了,却越发觉得。 无论是对傅山鹰,还是傅记,傅少可能都完全没有兴趣。 自从傅鸣被阉,许云衣出事后,傅山鹰已经隐晦地向苏越问过两次。 问他傅斯岸的情况。 似乎对这个大儿子,傅山鹰已经生出了愧意。 对一向独断专行、大家长式作风、不容忤逆的傅山鹰来说。 他会如此 行事,已然足够令人吃惊。 可是苏越却清楚。 傅斯岸不仅留存了当初断绝关系的公证,而且已经开始给傅山鹰的账户按月打钱了。 赡养费以各地人均消费支出为标准,明城的日常消费并不算高,这笔费用自然也不高。 尤其对傅家人来说,更显得微不足道。 但这也意味着,除了法定的赡养义务,其他一切都已经被全然斩断。 傅少彻底没有了再回傅家的打算。 而傅山鹰,也再不能以亲长的名义要求傅斯岸去做什么了。 况且今天,苏越到了婚礼现场就发现。 无论是龙石种的帝王绿,还是这些救急的人脉。 就连最鼎盛时期的傅家,或许都很难弄来。 事实当真像外界所说那样,傅少的一切,都是是傅老爷子偏袒给他的吗? 苏越又觉得很不像。 他还发现,傅少的花销很有一种独特的风范。 无论是月榕庄的整月居住,一看就高额工资的助理团队,还是十数辆同款劳斯莱斯的婚车车队。 都是如此风格。 不是挥霍。 而是十足的底气。 就好像傅少有着极为可观的固定收入来源。 多年工作中,苏越没少见过各种非富即贵的大老板。 但他似乎也只在那种早早功成名就,成名后转型又依然很成功的巨商身上,才见过这种气度与风范。 真要说起来,可能就连傅老爷子本人,都没有这种财气。 让人忍不住好奇。 傅少又是哪来的这么大笔收益?! 第 33 章 033 第三十三章 舒白秋被领去了单独的包厢,这里离礼堂和贵宾包厢都有些距离。 透过包厢的窗户向外望去,还能看到外面澄澈的晴空,和水波荡漾的滇池美景。 包厢里的餐品已经上全了,暖气氤氲,色泽诱人,摆满了大半桌。 不过舒白秋发觉,这些菜品和婚宴上客人们的席餐似乎并不一样,反而更像是他和先生平日中餐食的风格。 看起来口味更清淡一些,也不会给肠胃造成多重的负担。 舒白秋捡了几样,用公筷挟出来,自己吃了一点。 他还在想先生什么时候会忙完回来,就听到房门忽然被轻敲了两声。 “小舒先生。” 是罗绒。 舒白秋应了一声,罗绒走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葛虹女士送来了贺礼。” 罗绒将礼盒放在了舒白秋面前的桌上。 “说是给您的新婚礼物。” 舒白秋微怔。 罗绒又道:“抱歉,礼盒刚才被拆开检查过。” 舒白秋怔然回神,摇了摇头:“……没关系。” 他自然知道,这都是出于安全考虑。 舒白秋沉默地看了礼物一会儿,室内一时有些安静。 接着,少年才伸手,慢慢打开了礼盒。 一股清甜的香味迎面而来,舒白秋一开盖,就看到了里面的草莓。 那是数枚个头匀称、足有巴掌大小的时令草莓。 只闻这充足的香气,就知道熟得刚好。 水果的个头比均值大了,往往会容易少汁水、没滋味。 但眼前的这些草莓却不会。 因为舒白秋一眼认出来。 这些都是品质最好的安东草莓。 不仅香味清甜,个头喜人,礼盒中还铺着柔软的绸缎和珍珠棉,让娇嫩的草莓表皮没有受到一点磕碰擦伤。 礼盒的上盖里还贴着一张卡片。舒白秋顿了顿,小心地伸手将卡片拿了下来。 卡片上是熟悉的秀逸笔迹。 【小秋: 十二月,草莓的季节到了。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这个甜味,对不起,阿姨欠了你三年的草莓。 希望今天你能尝到,希望今天、明天,你都开心、平安。 今年的草莓恰好很甜。】 后面还带着一行落款。 【你的阿姨:葛虹】 葛虹的祖籍是辽北,那里恰巧是安东草莓的原产地。 当年葛虹与舒白秋的妈妈相识相交,两人的关系极好,亲如姐妹。那时每个冬天,葛虹都会将家乡的草莓送给好友。 舒白秋也因此借了光,从幼时记事起,他每年都会尝到这个甜味。 看着面前千里迢迢远赴而来,被精心包护着的鲜嫩莓果。 舒白 秋不由得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他知道,三年前,葛阿姨也曾想过要收养自己。 或许这三年里,葛姨也去找过他,只是之前的收养人不可能同意,葛虹才从未见到过舒白秋。 那天在省博的偶然碰面,葛虹愤然的阻拦之下,伤心已然难以掩饰。 她说,对不起,小秋,阿姨迟到了三年。 可是虎视眈眈的觊觎在外,纪明台去世的案例在前。 舒白秋怎么能再把风险带去给别人呢? 许是少年沉默了太久,一旁尚未离开的罗绒提醒了一句。 “礼盒下面还有一层。” 舒白秋回神,拿起了上面的一层。 下面一层并不是预想中同样的草莓,而是一些锡纸圆球,同样被仔细地包装过。 那看起来像是巧克力的包装。 一眼扫过去,下层装的似乎正是和上层草莓数量一致的圆球巧克力。 但舒白秋隐约觉出了不对,因为他手中的上层纸盒分量很实。 只是装草莓和巧克力的话,需要这么重的礼盒吗? 这份量更像是在隐藏伪装。 舒白秋也不由察觉到了什么。 他剥开一块锡纸,里面的确是白色的乳酪巧克力。 但等少年切开巧克力,就发现那巧克力只是薄薄的一层,乳白色的内中,很快出现了一个塑料圆壳。 在圆壳的正中,裹着的却不是什么夹心。 而是一颗灿亮亮,沉甸甸的金球。 舒白秋微顿,他又剥开了一颗新的巧克力,破开榛果巧克力的包裹,同样看到了一颗纯金的圆球。 按重量约算,少年的手能估出来,这必定是实心的金球。 之前傅斯岸带舒白秋去婚戒店时,舒白秋偶然瞥见过最近的大盘金价。 即使不算工费,现在的金价一克也要四百多元。 这么多巧克力。 这么多颗实心的纯金。 总价至少要大六位数了。 舒白秋面露疑惑。 他不懂阿姨为什么要给自己的贺礼中送这个。 还如此大费周折,塞进巧克力中,看起来只想让收件人一个人知晓。 只是,虽然礼物经过了精心的装饰与重量隐藏,不剥开巧克力就很难发现。 但以傅先生下属的能力,这件事恐怕也瞒不过他们。 舒白秋抬头看向了罗绒,高大的断眉男人脸上果然没有任何意外。 许是见少年的茫然太过明显,罗绒还低声开口,说了一句。 “新人结婚时,亲长总会有些帮衬。” “像聘礼,或是嫁妆。” 他道:“是为给新人的婚后生活做倚仗。” “……” 舒白秋没有说话。 少年的眼睫微微垂落下去。 看不出是被关爱的欣喜,还是无声难言的怅 然。 恰在此时,房门又被敲响了一声,从屋外被人推开。 罗绒肃色:“老板。” 傅斯岸回来了。 男人一眼看见了屋内的状况,他望向桌旁的少年,问。 怎么了?” 舒白秋回神,抬眼,将阿姨送来的礼物说给了先生。 傅斯岸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波澜,更无意外。 他只道:“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那些纯金价值不菲。 但无论傅斯岸还是听了他命令的罗绒,都没有对其多看一眼。 傅斯岸只扫了眼那些草莓,问。 “现在想吃吗?我让人去洗一点。” 舒白秋的反应似乎还有些怔缓,迟了一拍才道。 “可以温水泡一下……会更甜。” “好。” 傅斯岸应声,将草莓递给了罗绒。 他看着舒白秋,看出少年虽然收下了礼物,情绪却似乎有些低落。 不知是和葛虹,还是和什么其他的过往记忆有关。 只是还没等傅斯岸询问,舒白秋已经再度开了口。 “这两个盒子,还给先生。” 少年已经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还将东西递给了傅斯岸。 傅斯岸接过一扫,发现这正是他之前给舒白秋的美人条手镯,以及那枚金黄翡戒指。 包括舒白秋来酒店前戴的那条小米珠的翡石项链,也在换礼服就摘下了,交给了造型团队。 现下,傅斯岸给他的翡石礼物,都被舒白秋还了回来。 傅斯岸面上没显出什么情绪,他抬眼,问。 “为什么还我?” 舒白秋被问得略显茫然:“这些……不是借的吗?” 他以为这都是为婚礼而临时借来的饰品。 就像租赁的婚纱一样,用完仍需要还回去。 “不是。” 傅斯岸单指抬了下镜架,淡然说。 “我买的。” 舒白秋更有诧异:“……先生为什么会买这些?” 傅斯岸却答得很理所应当:“为了结婚。” “……” 舒白秋沉默了一瞬。 他再开口,说得却是一句:“刚刚……医生来看过。” 舒白秋来到这个包厢后,在他吃午餐之前,还有医生来过。 检查了一下少年的状况。 事实上不仅是在包厢中,而是在这婚礼的整个过程里,舒白秋都察觉到,一直有医生在关注着自己。 好像生怕他出现什么状况。 这是因为自己昨天刚刚发烧过吗?舒白秋不清楚。 还是说,先生担心自己碰到翡石后会有什么不适? 可是既然担心——为什么今天还偏要增加了这么几处显眼的翡石元素呢? “先生。” 舒白秋看向 傅斯岸,轻声开口。 “今天是有什么事,需要给别人看吗?” 傅斯岸不由默然。 舒白秋明显已经察觉了端倪。 这么多年,为了活着。舒白秋一直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他习惯了不会多说什么。 但这并不代表他看不出问题。 今天的临时变动的确很多,即使翡石饰品的展示,可以用拓展生意的理由解释。 但又为什么要舒白秋亲手去碰翡石毛料呢? 从今天的那几件饰品,舒白秋就看得出,先生对翡石的了解的确不多。 傅斯岸并没有对舒白秋撒过谎。 之前为了不给舒白秋压力,连月榕庄中的翡石雕像都要求拿走了。上次去彩石轩,傅斯岸对那些南红原石也是随手放到了一边。 可是这次,婚宴上却是临时增加了毛料抽奖的活动。 而且还是即使要医生暗中看护着。 也要让舒白秋展示翡石。 “我不是想问事情的具体有什么,”舒白秋轻声道,“这些只要先生安排就好。” “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什么禁忌,和不能犯的错误。” 少年嗓音清冽,说得诚恳。 “要是方便预先告知我,也能让我避开过错,免得耽搁先生的进展。” 傅斯岸却听得愈加沉默。 他一直知道小孩聪明,今天的事大概率瞒不过。 但等到舒白秋开口问起,情况却还是令人诧异。 诧异少年如此体贴好意。 即使这时,满心仍是在为他人考虑。 室内沉寂了下来,包厢内除了相对而坐的两人,并没有其他人在。 就在舒白秋考虑自己是不是不该问起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傅斯岸开了口。 “之前你在医院体检时,曾经详细查明了过敏源。” 男人深深看着他,道。 “你对钠铬辉石没有过敏反应。” 这些话其实有些突然,听起来和之前的问题无关。 但舒白秋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没再需要多一个字,少年的脸色倏然变白。 连他之前被吻出隐隐红痕的唇,都仿若一秒失却了血色。 钠铬辉石。 翡石的最主要组成物质。 “……” 舒白秋的唇动了动,面色苍白如冬日的薄雪。 他低声问。 “是有靠过敏赌石的消息传出去了……是吗?” 这两天,舒白秋除了在医院,就是在月榕庄的卧室休养。他没有接触到任何一点外界的新闻信息。 但他还是瞬间就猜到了。 为什么从昨天开始,安保会突然加强。 为什么抵达婚宴之后,会有那么多聚集而来的目光。 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只因为舒白秋可 能会拥有的、那种获利高昂的殊异能力。 傅斯岸在此时开口。 “只是讹传的谣言。” 他道:“今天已经澄清过了。” 舒白秋看着男人开合的唇,面色中却露出了一点迷惘。 少年喃喃道。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舒家人靠过敏轻重来分辨玉料品质的传闻,之前就曾经流出过。 最早的时间,甚至远在舒白秋出生之前。 因为舒雨巷传承数代百年,当真拿出过不少传世的珍品与上好的玉料。 而玉石雕刻本身就需要大量的原料来满足练习。再精细的仿制材料,都无法模拟出高货玉石的真正纹理。 哪怕是不同纯度的翡石,其硬度、手感、雕刻所需要的手法,也会有明显差异。 没有财力可挥霍的普通玉雕师只能用便宜的材料练习,也就没有机会去察觉感知不同等级的翡石间的微妙差异。 因此,他们便很难练出雕刻高货的技艺,更难拥有稳练的心态,敢于对高价的玉料动笔。 即使难得撞大运地碰上好货,也只怕自己会犯错,毁了玉料。 但舒雨巷的代代传人,却从没有这种胆怯。 而且舒家最特殊的一点在于。 他们善做大件雕刻。 大体积的整块翡石原料更为稀少,许多人根本接触不到这种原料,就不可能培养出这种整体雕琢的能力。 再加上舒家明明是玉雕世家,却几乎每一代,都会有完全不接触玉石的人选。 相关的流言,早已隐隐传开。 尽管舒雨巷已经尽力低调,却还是难躲过猜疑。 虽然因为舒雨巷没落,舒老爷子和亲弟弟相继去世,从前种种有关过敏赌石的传言已经消寂。 但舒雨巷的过去,依然让许多人觉得,舒家肯定有遗产尚存。 所以才有一波又一波的人深信,收养舒白秋,必定能大有收获。 又有一波又一波的人,将舒白秋强行攫去,又将他弃之如敝。 过往三年的彻骨噩梦,那些好不容易稍稍远离的绝境。 随着这个消息被重提,似乎又如凛厉的风刀霜剑,一瞬压到了舒白秋的面前。 这一次又要多久……才能让他被所有人忘记? 长久的心愿似已破碎,少年的情绪浑浑噩噩。 又或者。 这次的流言传开。 他已经根本没有了被忘记被丢开的机会。 “舒白秋……” 遥遥的声音自面前传来。低沉的嗓音如一把冷刃,劈开狂骤的风雨。 “舒白秋。” 面前的男人在叫他。 “你的体检已经确认过。” 对着舒白秋,傅斯岸以医生的沉静口吻,再清晰不过地告诉他—— “你没有这种能力。” 昨天在傅 斯岸处理那些消息时,也曾有属下试探着询问Bss。 需要给小舒先生安排一下更细致的相关检查吗? 不。 没有一秒耽搁∷_[(,这提议直接被傅斯岸拒绝了。 男人斩钉截铁。 “他不需要,也不会有这种能力。” 傅斯岸已经确认过,舒白秋对翡石并不过敏。他的手不敢碰东西,也只是心因性排斥,是过往遭遇留下的阴影。 这就足够了。 现在对着舒白秋,傅斯岸同样说得直白明确。 “你没有这种能力,也不需要去赌石。” 少年的眸光动了动,似乎听进去了这些声音。 但舒白秋的面色已经没有恢复缓和,他的唇也显得干得有些厉害,看起来很需要被润泽。 沉默了片刻,少年终于启唇。 “先生既然买了翡石,应该知道它们的昂贵。” 舒白秋面露惝恍,声音都轻得宛若霏烟。 好似随风而散。 “为什么……还要这样维护我呢?” 即使早清楚这件事瞒不过舒白秋,但少年的反应,依然出乎了旁人预料。 舒白秋没有劫后余生的惊喜、后怕、起伏波澜。 他的嗓音反而很低平。 只有语气中隐隐透出的淡淡疲惫,听得令人心惊。 舒白秋说:“您没有理由,做这样赔本的买卖。” 他甚至不懂。 自己为什么没有被利用。 傅斯岸也清楚。 自己需要给出解释。 不管是拒绝相信传闻,还是今天的公开澄清。 都显而易见地会有高昂的利润成本。 傅斯岸既然是个商人,涉猎生意,这些举动就必然会显得很不合理。 这其中牵扯的利润太大,不是几句话能轻易揭过不提。 所以傅斯岸也开了口。 “因为我有我自己的目的。” 舒白秋点了点头。 他的嗓音反而恢复了些平稳:“那您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傅斯岸却直接道:“不需要。” 他看着舒白秋的眼睛,目无旁视,沉磁的声线平稳而笃定。 “我说过,我对玉石没兴趣。” 男人道:“我只对你有兴趣。” “……?” 闻声,舒白秋明显地愣住了。 少年苍白漂亮的脸上,也终于从如同死水般的平静疲倦,显露出了一抹诧异的生动。 而傅斯岸的话仍未终止。 如果不是为给舒白秋一个解释,他不会现在挑明。 但既然解释,傅斯岸便说得清楚。没给人任何一点误会的可能。 “我喜欢你。” “所以会维护你,不想你受任何伤害。” “……” 舒白秋依然没能反应,陷在怔愣之中。 倘若当真从逻辑角度分析,这件事其实也没那么难想明白。 譬如这完美的盛大婚宴,这周全的缜密保护。 还有那灼热的、近乎将人拆吞的深吻。 除了喜欢,再难归作其他理由。 可是在舒白秋茫恍之后,他终于开口,却是匆忙又短促地一句。 “……不要喜欢我。” 少年摇头,近乎喃语。 不要……㈥_[(” 傅斯岸仍旧看着他,并没有被拒绝的诧异或不满。 男人反而心平气和,沉稳得令人很容易被感染安抚。 “为什么?”傅斯岸问。 舒白秋的唇动了动,唇瓣似乎愈发干涩。 他说:“因为我很感谢先生,希望你好好的。” 傅斯岸依旧口吻冷静,好像引导什么解答一样,耐心问他。 “为什么希望我好好的,就不要喜欢你?” 舒白秋却很快地挪开了视线,他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仿佛被什么烫到了一般。 他的情绪波动比刚才更为明显,好像很急着想要和傅斯岸拉开距离,划清界限。 “我们离婚好不好?” 少年的嗓音中甚至带了些恳求。 “我们没有办手续,离婚也不会太麻烦的。” 舒白秋急促地说着自己能想到的解决方式。 “对不起,今天的事,我一定会保密。以后外面,所有人问,我都会说不认识您。” 少年惶然,不安,带着深浓的愧疚与自觉亏欠。 他的头顶仿佛正悬坠着立刻就要刺下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傅斯岸自然也清晰察觉了他的情绪波澜。 葛虹的礼物,外界的恶意讹传,傅斯岸的好感,接连给了少年累加的压力。 可即使如此。 少年还在竭力地,想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请您……请您注意安全。” 舒白秋说完最后一句叮嘱,转身就想朝门口跑去。 他脚步慌乱,甚至没注意一旁的玻璃桌沿。 在少年的腰侧即将撞上桌沿之际,一只手掌忽然伸过来,垫在了那略显尖锐的边缘。 舒白秋只觉到了侧腹的一点闷痛,下一秒,他就被一股沉稳的力度拦腰抱了起来。 抱回了那个他熟悉的,牢稳的怀抱里。 “舒白秋。” 少年的下颌被捏住,舒白秋被动仰头,撞进那双墨黑的眼眸。 “看着我。” 就像是曾经在观瑰会馆前,安抚被吓惊恐的舒白秋时一样。 傅斯岸依然捏着少年的下颌,一字一句,再清楚不过地告诉他。 “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听得见吗?” 舒白秋的眼廓已经红透了,他在傅斯岸的怀里无声地发着抖,好像这冬日严寒中落单的幼雀。 但傅斯岸的嗓音镇定沉稳,一如既往。 像这冷冬中最牢稳的撑天防护。 “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有赚钱的能力。” 就像过往身体力行告诉舒白秋的那样。 傅斯岸依旧在最冷静耐心地讲给他听。 “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 “不需要你回应,更不用你反省。” 傅斯岸的心意,同样有着他独一无二的风格与烙印—— “我今天讲明,也只是要告诉你。” “我不需要你赌石,不允许谁凭你获利。” “——我的喜欢,比翡石值钱。”! 第 34 章 034 第三十四章 怀中柔软的身体还在不自觉地发抖,像风中飘摇的软絮。 傅斯岸松开了捏在人下颌的手指。他单手抱着舒白秋,另一只手抬高过去,插指在小孩软顺的发丝间,慢而缓地揉了揉。 傅斯岸的手指自少年的脑后顺到发尾,他用掌心覆按在舒白秋清瘦微凉的后颈,将对方很轻地按在了自己的颈间。 那是舒白秋自己贴近满抱他时,曾经做过的姿势。 怀中的少年没再抬头,也没有出声。 他的脸埋在傅斯岸的肩颈中,在熟悉的薄淡气息包裹里,似是这时慢慢听进了方才傅斯岸的话。 许久,少年才终于停下了惊恐的颤栗。 傅斯岸将人抱去了一旁的沙发,让少年侧坐在自己的腿上,卸下他背脊微僵紧绷的力度。 是个可以更舒服轻松些的姿势。 傅斯岸还摘去了自己戴了许久的手套。 皮革手套的衬里柔软透气,傅斯岸的长指和掌心都干燥温暖,并无潮意。 可傅斯岸用手指碰过怀中少年,却蹭拭去了零星的水汽。 舒白秋的鬓边颈后都有薄汗。 他是当真受了惊。 温暖的室内已然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有衣物摩擦间无意发出的细微声响。 许久,才响起了一道低弱微涩的嗓音。 “谢谢……” 舒白秋又是先道了谢。 他说:“谢谢先生为我做了这么多。” 少年垂低了视线,苍白的面上没有几分激动的欣喜,却有明显的迷茫。 “可是……您会被我连累,会受伤。” “不会。” 刚刚听道谢时,傅斯岸并没有打断他,这时才回答。 男人说得沉稳且笃定。 “喜欢是我自己的事,我会为我的决定负责。” 倘若只是这两句话,或许会显得有些空泛。 只是一些看似自我的意愿。 但傅斯岸接下来的几句话,却给出了底气充沛的佐证。 “你的第一任收养人是舒雄,他是你的远房堂叔,两年前的十月,舒雄将你带回明城。七个月之后,他因心梗过世。” “第二任收养人是柳元辉,他是周氏团伙的骨干,收养你是为了带给老大周铭。” 一直以来,傅斯岸并未在舒白秋面前提起过这些。 他知道这段被收养的经历对舒白秋来说,是纯然的噩梦。 即使现在,傅斯岸依旧言简意赅。 “第三任收养人是周铭,他准备带你去赌石,但周氏之前的涉黑案件东窗事发,周铭本人潜逃金北,你被重新交给了柳元辉。” “最后一任,是顾一峰。之后,他又和傅家达成了协议。” 傅斯岸把舒白秋过往遭遇的威胁都讲了个清楚。 “现在,舒雄已死。柳元 辉因敲诈勒索被判七年,正在城北监狱服刑,还涉嫌参与重大刑事案件,等候提审。” 周铭以涉黑团伙头目的身份被全国通缉,躲在金北不敢回来,只要他敢踏进国境线,就会立即被追捕。?[(” “顾一峰被顾家带回苏城,被下了禁足令。他父亲在和我谈合同,一期合作预计持续十八个月。” 男人的嗓音不疾不徐,沉稳冷静。 却仿若轰雷电闪,令人听怔。 傅斯岸看着怀里微愣的少年,又道。 “舒家在靠过敏体质赌石的流言,今天婚礼过后,也正式被澄清。” “目前恶意散步谣言的事件已经立案,散播源头是谁,参与其中的账号会受什么处罚,等进展出来,后续都会同步通知你。” 傅斯岸问。 “如果还有其他疏漏,还有什么其他会伤害你的事,可以告诉我么?” “……” 舒白秋张了张唇,没能出声。 他完全没有想到。 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先生居然做了这么多。 这种一眼即明的付出与高昂的成本,再度滋生出了满胀的疑惑。 恐惧之外,又有无边的亏欠在蔓延。 “先生……” 舒白秋没想明白。 他磕磕绊绊,不解地问:“先生为什么会、喜欢我?” 傅斯岸看着他,还用圈过少年腰侧的手臂,为单薄的脊背做了支撑。 男人回答。 “因为你聪明,好心。” 舒白秋略显迷茫地等着后续,但讲到这里,傅斯岸就已经停下了。 “……”舒白秋怔,“没有了吗……?” 只是因为、这些,就…… 傅斯岸却反问:“还不够吗?” “我一直觉得,”他说,“喜欢你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就像工作中,如果一个人态度良好,能力突出,我自然会欣赏他,对他有优待。会对他委以重任,升职或加薪。” “喜欢也一样。” “你的性格很好,帮了我很多忙,所以我自然而然,对你生出了好感。” 傅斯岸说得淡然而轻松,没有惊心的波动,没有深浓的厚重。 让人听了,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便会不由觉得。 好像喜欢这件事真的很简单。 完全不会给谁造成什么负担。 舒白秋的面上仍有些怔愣。 倘若换做其他人,可能会追问。 既然这样简单,是不是也很容易能替换? 但舒白秋没有。 他刚刚的发问本来就不是从自己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所以听完傅斯岸的答案,少年也只是微微垂眼。 他的眼廓还晕着粉,嗓音也低弱,轻声说。 “可先生做了这么多,为我……不值得。” 圈在 舒白秋腰侧的手臂似乎瞬时紧了一下。 舒白秋下意识抬眼,就见傅斯岸眸光沉沉地看着他。 男人忽然问:“你觉得,喜欢是生病吗?” 舒白秋微愣,摇头:“不是……” 他以为是自己的话冒犯了对方的感情,努力解释。 “喜欢只是,一种情绪……” 不过傅斯岸的声线依旧很稳,男人淡声接道。 “既然不是,那就没有一个客观地、能够量化的标准。” “何况,就是生病,也需要因人而异。” “每个人的标准都会不同,”傅斯岸说,“我不认可你说的不值得。” “我觉得你该获得的喜欢,很值钱。” “就像我觉得,我挑选的下属能胜任我的工作。” 男人说得淡然。 “以我的标准——我认为你能胜任我的喜欢。” 舒白秋的长睫微动。 惑然中,他又觉出了先生身上那种耐心的教导感。 没有威压,胁迫。 仿佛傅斯岸此时也是在亲身教课,条分缕析,一点一点地剖析完全。 ——好像喜欢本就如此寻常、简单。 所以这般性格的傅斯岸,也会同舒白秋说。 “我还是希望,你能把我对你的喜欢,当做我自己的事情。” 傅斯岸问。 “可以吗?” “……”舒白秋很轻地点了下头,“……好。” 先生不仅给出了回答,还给出了舒白秋可以选的方法。 “最近我们结婚,外面的关注会多一些。” 傅斯岸的嗓音微微沉低下来,带着令人心安的磁声尾韵。 “之后就不会了,这些消息不会影响到我们。” “传言会尽快平复下来,事情的相关后续,你可以从平板上,或者随时问罗绒要手机来看。” “至于我自己。” 傅斯岸低眸,看进舒白秋的眼底,说。 “我记得你的叮嘱。” 像允诺,又像誓言。 男人说:“我会确保自己的安全。” 听到这郑重其事的保证,舒白秋不由又有些鼻酸。 他希望先生平安。 少年眼廓的微红本就未褪,此时更多了一分深秾。 像素白的精致瓷偶,平添上了一笔艳色。 可不管是刚刚惧怕的颤抖,又或是被安抚着埋脸在傅斯岸的颈间。 舒白秋红了眼睛,却一直没有哭出来。 傅斯岸望着他,忽然俯身下来,将将抵住舒白秋的额头。 “嘴巴还痛吗?”男人低声问。 舒白秋睫根微湿,刚说了声:“不……” 就倏然被吻住了唇。 那是一个细致而深入的吻,同时圈拢住舒白秋的,还有灼然的体温。 鼻息交腻, 少年很快被夺去了呼吸。 他因过载而纷乱的思绪一片空白,惊诧、疲倦、恐惧、愧疚与不安掺混在一起,好像一把寒光湛湛的利刃,随时会将人整个掼穿。 可在舒白秋的身畔,却烧起了整圈的烈焰。 魑魅魍魉,再不能近身,无论多么冰冷的寒刃,都会被烧融炼化。 而舒白秋在火的正中,却没有感受到伤人的滚滚热浪。 只像是在暖晒阳光。 灼然的热吻去了一切,让人除了这交叠的唇齿,再无法旁顾分神。 舒白秋浸染在熟悉的另一个人的气息里,被寸寸舐吻探寻。 恍惚间,他似乎因这炽灼的吻而懂了一点什么是喜欢。 又仿佛更由此察觉。 自己未曾知晓的水下冰山,究竟有多么庞然。 舒白秋的思绪已然破碎,他甚至没能想起不久前先生才教过的换气呼吸。 少年被深吻得失神,直到眼廓传来轻缓温热的触感,他才被牵连地抖过了几下眼睫。 模糊的视野将将明朗,舒白秋迟缓地回神,听到了傅斯岸的声音。 先生轻吻过他的眼睫,在说。 “想掉眼泪也没关系。” 舒白秋低促地呼吸着,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被吻得全然湿透了眼睛。 被亲出的眼泪不知何时早已掉下来,带走了眼廓的痛涩。 扑簌地染湿了微凉的脸颊。 没能哭出来的小孩。 却被吻得掉了眼泪。 轻吻向下,顺着湿漉的泪痕,再度覆上少年的柔软唇畔。 在被再度落吻的失神中,舒白秋模糊地想。 先生说是简单的喜欢。 却好像连亲吻都在帮忙。 *** 舒白秋被亲得晕晕茫茫,他的肺活量本就不强,又经了太多情绪起伏,还被吻得掉了好些眼泪。 没用多久,傅斯岸再将人放开时,少年枕在他肩上,已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傅斯岸轻而缓地将人放在了沙发上。这里虽然是婚宴包厢,但沙发、牌桌一应俱全,以舒白秋单薄的身量,宽软的长沙发足以将他整个容下。 草莓早就洗好了几枚,但傅斯岸没让人进来打扰,累得睡着的小孩也没能吃上。 好在少年之前应该已经垫了些午餐,傅斯岸扫过一眼桌上餐盘,虽然大多数盘子和没动差不多,但还有些笼屉缺了一小角。 沙发上的少年已经微微蜷缩了起来,本就清瘦的身体更是蜷成了薄薄一团。 傅斯岸见他面朝内侧,便没有再伸手去翻动,只拿过包厢内的薄毯,不惊扰睡眠地给人披上了。 男人还起身,去拉拢了窗帘。 室内的光线昏暗下来,更适合休憩。 旋即,傅斯岸拿出手机,扫了一眼。 两分钟前有个电话打进来,自动转入了语音信箱。 电话是助理卢舟打来的,标记的等级是紧急。 傅斯岸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少年,见人仍在睡着,才走向了门口。 房门打开,卢舟已经等在了外面。 显然是才刚刚赶过来。 傅斯岸抬指,阻止了要开口的卢舟。 卢舟当即噤声。 他听惯了命令,却没想到无意间一瞥,却发觉包厢内已经被拉上了窗帘。 昏暗的光线中,似乎还有个纤薄的身影正在沙发上睡着。 而且…… Bss戴了整天的手套,也被摘掉了。 卢舟第一时间收回了目光,垂眼避嫌。 心下还有些讶然 如果对象不是他们Bss,恐怕连卢舟都会以为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过显然,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老板身上。 卢舟只听Bss开口:“怎么了?” 男人嗓音低冷沉平,毫无波澜。 卢舟也立时正色,迅速低声做了汇报。 傅斯岸皱眉。 他对一旁的罗绒道:“守好这里。” 叮嘱完,傅斯岸才举步离开。 卢舟也快步跟着老板一同前去。 因为就在方才,他们刚得知消息—— 有警察来到了酒店,要求这场婚宴的新人出面。! 第 35 章 035 第三十五章 这个时间,宴客进展已经完成了大半。 客人们大多聚在礼堂内在吃席餐,一些提前离场的人则开始从侧门离开。 警察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大动静,礼堂门外的助理撞见后,当即将其请到了一旁的会客室。 而警察在询问了酒店工作人员,婚宴有无异常后,也同意了前去会客室,并没有打扰宴客的氛围。 警察只又强调了一遍,要求面见新人。 听到卢舟的汇报后,傅斯岸很快来到了会客室。 在确认他就是新人后,警察也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和警号,旋即朝傅斯岸的身后看了一眼。 她礼貌地询问。 “请问另一位新人呢?” “他身体不太舒服,在休息,”傅斯岸道,“请问有什么事?” 警察端详了傅斯岸一圈,说。 “我们接到举报,说这场婚礼是强迫婚姻,有人胁迫他人结婚。” 一旁将警察请到会客厅的助理笑道:“这位警官,刚刚您也问过了几l位酒店工作人员,得到的答案都是婚宴正常,现场没有强迫行为。” “相信您应该有个考量,这可能就是纯粹的报假警行为。” 警察没说什么,又看了看傅斯岸,就见后者并没有什么被触痛的恼怒,或掩饰的心虚。 男人依旧平静无澜,只说了两个字。 “谣言。” 见状,警察又道:“举报人还说,其中一位新人是患有精神障碍的少数民族人士,这次结婚是违背其监护人意愿的婚礼,请问有这种事吗?” 她看到眼前这位皱了下眉,似是对哪个词生出了些许不悦。 不过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开口回答,依旧彬彬文雅。 “我的爱人精神正常,已成年,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他的父母已仙逝,目前没有、也不需要监护人。” 傅斯岸回身,说了句什么,跟在他身后的卢舟立刻上前,从手机中调取出了一些记录,示意给警察看。 “我爱人最近有些压力,在做心理咨询,这是心理医生检查后开具的证明,无论心理还是生理状态,他都没有所谓的精神障碍。” 警察点点头,接过手机,看了一遍,还放大去确认了一下医院的公章。 证明果然如对方所说。 不过,警察还发现了另外一点。 “十九岁?”她问。 “是。”傅斯岸也没隐瞒。 “他还没到法定婚龄,我们今天办的是婚宴,会等他年龄到了再去领证。” 警察没说什么,论起来,这点倒也常见。 而且各个少数民族的风俗不同,他们更不会强行加以限制。 警察没再追问,傅斯岸却又补充道:“另外,我怀疑举报者有问题。” “我不知道这位举报人是否自称是监护人,但两天前,就有人 以同族亲戚的名义,要带走我的爱人。 这点,我希望警方能帮忙查清。” “好,我们会考虑的。” 警察点头。 显然,无论是从气度,还是从证据来讲,眼前这位年轻的男士,都要比那位举报者更为可信。 不过警察还是补充道:“另一位新人大概会休息多久?我们还是希望见见他本人,确认一下他是否自愿。” “因为我的同事查到,他之前在省内的边境线,有险些被带出境的记录。” 这事讲明得有些突然,不过傅斯岸并没有惊讶。 因为他知道,当时周铭潜逃去金北时,打的主意,的确是想把舒白秋一起带走。 周铭想带舒白秋去翡石的原产矿区摸石料,那样就能更为高效的赌石。 而同时的,舒白秋也完全没有了逃脱的可能。 但周铭的盘算没能得逞,因为他们潜逃出境时,载着舒白秋的那辆车被边防拦下。 检查时,边关就发现,舒白秋很可能是被胁迫的人员。 在确认舒白秋的确没有出国意愿之后,少年就被留了下来。 周铭和手下当时已经近乎自身难保,他们匆忙潜逃,没能再回来边境寻人。 而舒白秋则被送回了明城。接着很快,他又被周铭留在国内的手下柳元辉找到带走。 那些原本跃跃欲试,在周铭潜逃后,便想对小傻子下手的人,在得知柳元辉还在后,只能又悻悻地收了手。 虽然舒白秋并没能真正重获自由,但如果不是边防警察,舒白秋可能早已不在国内。 因此眼下,对警方的询问,傅斯岸也没有坚持拒绝。 “稍等,我让人去叫他。” 尽管少年还没睡多久,但想来他在这里也睡不太沉,不如等这边事毕,让他回月榕庄休息。 傅斯岸想得没错,舒白秋果然没有睡沉。 甚至在助理过去叫时,他就已经醒了。 少年跟着助理过来,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孩,警察也不由多看了几l眼。 确认少年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势之后,警察还请傅斯岸和其他人先出去了一下,好做单独询问。 傅斯岸很利落地答应且照做,警察单独问了舒白秋婚礼是否自愿的问题,还查看了一下他的证件。 舒白秋刚醒不久,人还有些迟缓。 不过他很快点头应声,也拿出了证件。 非强迫意愿,证件也在自己的身上。 这让警察也放心了一点,又将另一位新人请了回来。 询问已经接近尾声,警察又照例叮嘱了两句,正准备叫自己的同伴收队。 但就在此时,和她一起出警的同伴却带着另一个人过来了。 “陈姐,举报人坚持要过来,一定要当面见新人。” 年轻警察有些无奈,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窝略深的中年人。 那人一看便 是异族面孔,见到傅斯岸,就立刻抬手指着他问。 “拉木海尔呢?你把拉木海尔带到哪里去了?” 傅斯岸的眸光冷了下来。 虽然依旧面无波澜,但男人的眉眼明显多了一份森寒。 拉木海尔就是那个之前来访,以亲长名义要将舒白秋带走的彝族人。 显然,这两人同出一处。 就在这时,那中年人看到了不远处的舒白秋,顿时要向前冲去。 被年轻警察拽住,中年人依然没有罢休,突然拔高声调,朝舒白秋喊了一长串句子。 那是一句彝族语,室内多人都没有听懂,纷纷面露疑色。 一旁的卢舟却瞬间变了脸色。 卢舟有位好友是彝族人,耳濡目染,能听懂些大概。最近因为Bss的任务,卢舟又恶补过彝族语言,因此才听了个明白。 那人喊的是。 “你怎么有脸结婚的?你对得起你的父母吗?明天就是他们的祭日!” 卢舟经手过部分小舒先生父母的资料,但由于外省异族的缘故,那些资料仍不算详尽。 而且不同地域与民族本就有不同的风俗,舒家三口隐居的那一片自治乡,恰好有模糊祭日的传统,脸墓碑上都不会印刻日期。 所以目前为止,卢舟他们仍不知道小舒先生父母离世的具体日期,只知道那是发生在冬季的一场自然灾害。 但父母的意外离世,必然是孩子一生的连绵隐痛。 卢舟下意识地看向舒白秋,心里咯噔一下。 仅有的期许也没能发生。 少年面色,已是明晃晃的一脸惨白。 卢舟匆忙想要上前,但有人已经更快一步。 他那一向严峻冷漠的Bss已然伸手,将摇摇欲坠的少年扶稳在了怀中。 那边,得了傅斯岸命令的保镖已经准备将彝族中年人制住,被警察阻止,才勉强地暂且停了动作。 不过那彝族人已经被拦得很远,还被推出了会客室门外。 “请你使用刚刚的普通语,不要私自用言语威胁别人。” 警察也警告了彝族人。 那人不忿,换回了普通语,却是说:“别拦着我见阿各!我要把他带走,我是他母亲的叔叔,是他的监护人!” 警察和年轻同伴对视一眼,都确认了这人的确有问题。 “既然如此,那请把你是他监护人的证据出示一下。”警察道。 彝族中年人气势不减:“我当然有。” 他说着要去翻找证据,年轻警察在一旁看着他,女警则回到屋内,查看了一下刚刚被喊话的少年的状况。 这对新人的婚礼没什么异常,举报人却明显有问题。 警察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人报警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当面见到所谓的被监护人。 警察走向前去,少年的状态明显不好,他的肤色本就偏白,此时更是连唇尖都没了一 丝血色,漂亮的面容好似被覆了层雪色的薄霜。 “还好吗?”警察放轻了声音,问他,“你是不是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我们可以为你提供暂时的保护,你想去警局待一会儿吗?” “或者,你有没有其他安全想去的地方?” 这次询问,警察没再让傅斯岸回避。少年的大半体重似乎都靠扶揽着他的爱人支撑着,缓了许久,他才张了张苍白的唇,说。 “我和……先生一起。” 警察点点头,遵循了当事人的意愿。 随即她又道:“我们之后会电话回访,两位有什么事的话,也可以随时拨打报警号码。” 叮嘱完两位无辜受惊的新人后,警察才走去门外,继续去处理那个举报人。 正如两位警察所想,彝族中年人果然没有证据。 他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找出什么有力的证明。眼见这人还想嘴硬耍赖,年轻警察直接被出言制止了他。 “行了,你跟我们去局里一趟吧,到那再好好说清楚。” 彝族人瞬间看向室内:“那阿各也要跟我去吧?” “不行。”年轻警察直接拒绝,“快走吧。” “凭什么?!” 彝族中年人眼见没能达成目的,更加不满,他指着两个警察说。 “你们这是消极怠工,无视正当的诉求!我要去民委举报你们!” 明城地处多民族大省,有专门的民族事务委员会。如果事情被闹大,上升到民族问题的高度,处理起来就会比较麻烦。 一般人都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平息怨言,会额外满足一些要求。 中年人用这招占过好处,这时也颇有些肆无忌惮,可他无意间抬头,却瞥了一处视线。 是不远处的傅斯岸望了过来。 那毫无波澜的目光,却让中年人顿了一下,不由背后生寒。 连他剩余的话都被噎在了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而面前的两位警察也根本没吃他这一套,年轻的那人直接指了指胸口的执法记录仪。 “这都录着呢,全程留证。你有其他诉求,到局里去说吧。” 中年人到底还是被警察给带走了,而会客室这边的动静,除了酒店经理来询问了一下,也没有影响到婚宴和宾客。 舒白秋先被送回了月榕庄,傅斯岸还有些事要处理,会迟一些回去。 离开时,少年的面色似乎已经恢复了一点。他身旁放着葛虹送的礼盒,还抬手和人挥别。 “先生好好忙。” 傅斯岸站在车边,深深望看着他,最后也只道了一句。 “回去好好休息。” 傅斯岸的这句叮嘱,似乎也被少年不折不扣地认真执行。 回到月榕庄,舒白秋换下礼服,就去卧房休息了。 等到和平日午睡一样的时长之后,少年走出了卧室。 他在客厅内站了一会儿 ,又去了室外的湖边。 舒白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状,还在湖边绕着走了小半圈。 已近傍晚,天边暮色出现了瑰丽的日曛。 罗绒遥遥跟着,他知道小舒先生去湖边除了看景,还有一个目的。 就是可以活动一下,方便晚饭时多吃一点。 舒白秋的身体目前并不适宜剧烈活动,散步就是医生对他最推荐的运动之一。 舒白秋果然走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夕阳渐沉,室外起了冷风,罗绒上前提醒,他才回神般的应声,跟着罗绒去了室内。 回到院落中,晚餐已经备好了。傅先生还没回来,舒白秋先去吃饭。 他的胃口似乎的确因为活动消耗而变大了一点,用餐时一直在动筷,最后吃得也比平日要多些。 是个记录下来,会让人很欣慰的进展。 吃完饭,舒白秋又去看了看礼盒里的草莓。 中午洗好的那三枚,舒白秋当时没能吃下,留给了罗绒。现下罗绒问他要不要洗一点尝,少年还说先等一等,等先生回来一起吃。 他说话也清软如常,更没什么异状。 直到看完礼盒,舒白秋去了趟洗漱间。 他忍了两次,终是没忍住。 晚饭吃的东西,全都被翻肠倒胃地尽数吐了出来。 舒白秋吐得干净,摸到水池边漱口,还洗了把脸。 从喉咙到胃部,仍在抽筋似的一下一下抽痛。 他小口地吸着气,茫然地缓了一会儿,清冽的水珠从睫毛和鼻尖滴落下去,好像带走了仅有的余温。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腹部没再那样持续地拧痛,舒白秋才慢慢抬起头,透过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脸。 啊…… 他迟缓地想。 脸色好差。 有什么方法,能让人看起来红润一点吗? 舒白秋边想边擦净了脸,他有意用力,但手上已经没什么力气,额前发丝也被他擦得有些凌乱。 好像一只皮毛未顺、瘦得可怜的幼崽。 但直到舒白秋从洗漱间出来,望向客厅时,他的脸色才是真的一瞬白到了极点。 先生回来了。 在舒白秋刚刚吐完的时间点。 傅斯岸不知是何时回来的,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望着舒白秋,视线扫过少年微湿的额发,带着水汽的指尖,和那难掩苍白的脸。 “……” 舒白秋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没能出声。 他刚刚还想,要怎么才能骗过罗大哥,说自己没事。 现在,却直面上了连骗都不可能骗到一点的先生。 舒白秋看着对方走过来,看男人伸出手,扶住他,将他抱了起来。 一只温热的大掌探伸过来,覆按在了舒白秋抽痛的腹部。 舒白秋蜷缩了一下,额头抵在傅斯岸的肩上 ,身体对疼痛生出了本能的惊惧感。 但按在上腹的手,并没有带来闷刺的痛楚,只有舒缓的暖热。 迟了好几l拍,舒白秋的身体才反应过来。 先生在帮他按摩。 傅斯岸什么都没说。 他只将人抱到了一旁的沙发上,缓按着舒白秋的胃部。 热水袋也很快被罗绒拿了过来,但舒白秋抬眼,却看见那热水袋并没有放来自己这边。 反而被先生拿在手上,暖热了掌心。 接着,再伸过来的手掌就比之前更为熨帖温烫。 “还有哪里不舒服?” 傅斯岸的嗓音这时才响起,循着他的动作,低声在问。 “这里?” 舒白秋还没说话,身体已经更早地做出了回答。 闷痛被安抚,男人用微烫的掌心细细按过了每一片伤处。 他似乎也不需要舒白秋的答话,开口更像是在讲什么睡前低语,哄人放松。 “眼睛酸就闭上休息一会儿。” 室内的灯光被调暗过,落地窗外也沉落了纯黑的夜色。婚后的第一个夜晚,似乎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还比之前更适合安睡了一样。 “今晚已经没事了。” 熟悉的低磁嗓音像一闸开关,可以将波澜怒浪全然封锁在外。 舒白秋原本从胃部到背脊都有紧绷,在低缓的温热揉按下,他居然当真卸下了紧绷。 就此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傅斯岸等人睡着了有一会儿,才将人抱回了卧室。 他没有选择自己的主卧,而是去了舒白秋更熟悉的空间。 男人的手臂极稳,动作也放轻。 他将怀中人安妥地缓缓放稳,并没有吵醒对方。 傅斯岸还拿来了热水袋,侧放在舒白秋的腹部。 今天已经是十足漫长的一天。 有什么事,可以等到休息好,明天再谈。 可事情并不总会像人预想的那般发展,才过了十数分钟,或者更短。 床上的少年就猛然一颤,忽地惊醒,从噩梦中睁开了眼。 他的额角颈后,还有一层微凉的薄汗。 室内开着一盏昏黄的床灯,借着不甚清明的光线,勉强能看清些物景。 “……” 舒白秋清瘦的喉结微滚,沙哑的咬出一句。 “先生……您还没休息吗?” 睡前帮他按摩的傅斯岸,此时仍在床边。 男人看着他,忽然说起了白日的话题。 “那两个假借亲人名义来找你的中年人,因为涉嫌诈骗及聚众赌博,已经都被拘留了。” “……”舒白秋的气息低了下来。 他轻声说。 “谢谢……打扰先生了。” 少年的声线努力持稳,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床边的 傅斯岸望着他,却没再维系这不可能继续下去的平和温静。 “抱歉。”傅斯岸问,“关于明天是祭日的说法,那是真的吗?” 显然,男人已经了解过了今天中年人喊出的那句话。 “……没有。” 昏黄的灯光下,舒白秋的胸口很轻地一下起伏,他摇头,匆忙讲。 “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提。” 假如他提过,或许先生就不会将婚礼日期定在今天。 但舒白秋是当真没有介意。 之前两年,他被严密监看。哪次被关得久了,连日期都会变得混乱。 根本无法去记什么特殊的时间点。 “而且……” 少年又轻声说。 “祭日不是明天,是昨天。” 傅斯岸听得微顿。 他想起了昨天舒白秋忽然发的那场烧。 如果不是少年从噩梦中惊醒,根本睡不沉,傅斯岸原本并未打算今晚将事情讲明。 但现下说到这里,他却隐约感觉。 或许,这就是舒白秋真正的症结所在。 少年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还主动说:“没事的,昨天发烧也只是意外。” “我今天就没有烧,这段时间也会努力,尽量不生病。” 傅斯岸皱了皱眉,似是听出了一点不妥。 为什么要做这种努力? 没等傅斯岸开口,他就听舒白秋接着道。 “等完成了先生的任务,和需要。我再生病,就可以被直接丢掉了。” 傅斯岸:“……” 少年语气平静,甚至让人听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心安。 傅斯岸不由得皱眉更深:“为什么这样讲?” 他没有回应那句“丢掉”,没有现在立刻探讨,而是更明确地指出道。 “生病只是身体的提醒,并没有什么罪错。” 男人的口吻冷静,带着医生的客观理性。 舒白秋听了,却面露微茫。 “可是我生病……就害得我爸妈死掉了。” 傅斯岸的呼吸微停。 原来舒白秋,早为过往的自己定了罪。 傅斯岸知道,压抑太久的问题与心结需要有一次彻底的爆发,才能被解决、被疏导。 但傅斯岸却倏然生出一种感觉。 好像少年的阴影与心结,或许会比医生们给出的所有预想更为严重。 “他们不是因为遭遇自然灾害,意外去世吗?” 傅斯岸低声问。 “不是。”舒白秋却摇头。 “是被我害死的。” 少年轻声讲着这个事实。 他的嗓音和神色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 好像在用最低弱的力气,为自己划开最狰狞的刀口。 少年眉眼淡漠,看着自己满身的模糊血肉。 他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生病,爸爸妈妈要带我去医院,不开车走那条山路,他们也不会遇到山体滑坡。” 舒白秋喃声自语。 “从我出生起……就害了他们太多。” 傅斯岸颈侧的青筋骤跳,他想说什么,面前的少年却已经慢慢地蜷缩了下去。 “先生……” 舒白秋抱住了自己的膝弯,声音轻而闷,在问。 “你有原石吗?” 傅斯岸额角和颈侧的血管仍在跳,沉了下嗓音才压去过分沙哑的低涩。 “为什么要原石?” 他抬手去碰舒白秋的脸,不想少年把自己埋得太深。 舒白秋的颊侧凉得吓人,即使仍在宽软的床上,盖过温暖的绒被,少年却好像已经失却了体温。 “让我摸一下好不好?” 舒白秋的脸被抬起了一点,眼神却空洞得吓人。 他轻声地,自言自语一般在讲。 “我该摸的。” 傅斯岸的心口被重重地狠揪了一把。 酸得泛苦。 表面完好无损的少年,其实在内里已然开始崩溃。 舒白秋的情况不对。 从回到月榕庄起,从听到那人的喊话,又或许是更早,过重的情绪就已经冲垮了他。 压抑会累积到创口蓄脓,可爆发的过程,或许同样会痛不欲生。 “我应该的……” 少年的嗓音清软而机械,他喃喃地重复着,念着让人不忍卒读的噩梦。 “我害死了爸爸妈妈,应该摸石料赎罪……” ——仿佛有人这样强迫洗脑过他,告诉他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 那过往的深霾阴影终于显露出来,却残忍到足以令人心碎魂惊。 傅斯岸终是再无法恪守维系引导的客观或冷静,他倾身抱住了床上的少年,那单薄的身形发着抖,在他怀中颤得破碎支离。 “我该摸的……” 舒白秋还在重复,他的手指紧紧攥拢在一起,像是在主动抓握着什么物件。 床上什么都没有,更不可能有毛料玉石,但舒白秋的指间却清晰地生出了红肿,好像他的身体已经凭空在执行。 在竭力进行着赎罪。 “小秋。” 傅斯岸哑声叫他。 “小秋,把手松开,别弄伤自己。” 舒白秋的指间和手背都生出了明显的红印,他却还在攥握着双手,近乎自虐般地不肯放开。 傅斯岸只能强行把那纤细的指节掰开,制止少年的举动。 舒白秋的力气拗不过他,手指很快被掰空。 可是少年的应激未停,眼廓通红,还在哆嗦着道歉。 “对不起、我摸不出来……” “对不起……” 舒白秋的道歉已然分不清在对谁,对先生,对那些胁迫他的人。 又或是对他意外离世的父母。 破碎颤抖的少年声音像玻璃碎粒,一颗颗填嵌进听者的心尖软肉里。 舒白秋的纤长指尖又在本能痉挛,傅斯岸只能用自己的手指填进去,让对方握住自己,把少年的手牢牢扣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即时到这个时候,他怀里的小孩竟是仍还没有哭出声。 没有呜咽,没有嚎啕。 只有大滴的水光一颗颗,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砸在傅斯岸的手背上。 冰出一片灼伤。 “对不起……” 直到舒白秋的两只手都被傅斯岸掰开,十指相扣,握在掌中。他还在呓语般重复着。 发着抖的少年也终于背靠着胸口,被傅斯岸抱进怀里,用交叠的双手扣住。 “不需要摸那些。” 环住少年的力度沉稳持重,傅斯岸的声线却再不像平日般无澜,有了哑然的波动。 对一声声道歉,傅斯岸一次次重复着回答。 他抱着怀中的小孩,耐心低哄。 “不需要,你只要摸摸我就好。”!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6 章 036 第三十六章 少年纤长的双手被交握着,整个人自身后被傅斯岸抱住。 这原本是一个抱得满怀的动作。背脊贴在胸口,心跳亦可连通,瘦薄的身体满满填实在怀抱中。 但傅斯岸却隐约觉得。 自己更像是抱住了一捧云,一尾蝶。 单薄的分量在怀中空幻轻盈。 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如同镜花散碎在水面之中。 怀中人还在发抖,蜷缩着,捱受一眼可见的难过。 傅斯岸能感觉到自己握着的舒白秋的手不时还在攥紧,明明少年的身体已然抖得没了什么气力。 舒白秋不是在握紧傅斯岸,而是在握住他幻想中的石料。 那些糙石带着硬厉的棱角,会割伤划破舒白秋的手,会给他疼痛。 给少年自认为应该承受的罚罪。 “小秋。” 傅斯岸叫他,反复叫着舒白秋的名字,把自己的声音透入封闭的壳膜,去一滴一点地流淌进闭塞的耳廓中。 “不需要摸别的。” “你在摸我。” 原石毛料会割伤舒白秋,但傅斯岸不会。 他的手指横栏在少年的指间,截断了少年无意识的自残。 “握住我的手指。” “松开,对,然后再握紧。” 这些都是极简单的,却在被傅斯岸反复要求的基础指令。 他在让对方即使摸探,也唯独只握紧自己。 傅斯岸在一点一步地为舒白秋建立联系。 用新的印记,去覆盖摧毁荒谬错误的旧逻辑。 “摸到了吗?这是我的手背。” “握一下。” “重一点也没关系。” 漫天遮笼的迷雾中,低平沉稳的声音反复引导,标出方向。 男人的指令平和且清晰。 温柔又强势地阻断了舒白秋自我惩罚的行径。 傅斯岸的双手与怀中人相贴相握,他能清晰感知到舒白秋指间生出的红痕。 白日里小心地碰过各种东西都没有生出异状的舒白秋,此时双手上却红烫得厉害。 少年的病症表现相当明显,这是应激性的红疹,不是单独对翡石过敏。 舒白秋的问题,追根究底,症结仍在心因。 所以现下,傅斯岸也发觉,怀中人的双手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碰触生出更多的红痕。 这是万幸。 因为如果舒白秋的过敏反应再变得严重,就必须要用药。 以少年的身体状况,每次药物起效,对他来说也同样是一场变相的熬刑。 “小秋。” 傅斯岸的声音更缓地低下来,落在人耳畔,像什么厮磨的昵语。 “再握一下……好。” “好乖。” 被圈抱着的少年动作极缓慢,却终是有了 一句一动的回应。 少年终于从原本过激的状态中慢慢缓复下来,没再那样颤栗地紧绷。 低缓的、磁沉的男人嗓音,耐心的、温和的适时鼓励。就像雪山上紧紧套拢的行路绳索。 一步一步地把舒白秋拉出溺陷的风雪。 再未让他继续沉没在被强加的错误认知中。 只是舒白秋的回应始终不算明显。 对傅斯岸的话,少年仍在照做。 他整个人的反应却有些浑噩。 舒白秋也没再出声,看起来,如果可能,或许他不想再发出丁点动静。 但傅斯岸却渐渐察觉到了怀中人短促的呼吸,和少年缺氧似的轻喘。 傅斯岸低眸去看舒白秋的脸,少年蜷缩着,没有抬头。 还是傅斯岸用单掌握住了他两只手,又抬手捏住舒白秋温凉的下颌,才将人苍白湿漉的脸抬了起来。 舒白秋长睫低垂,眼帘半阖,眼泪似乎已经不再掉了,人却停不下地一直在轻喘。 “小秋?” 他对傅斯岸的声音反应也在减弱,好像一只羽翼被打湿,缓慢振翅的蝶。 舒白秋的手还在松松地握着傅斯岸的尾指,有最后的一下浅缓轻握。 那力度如拂风般微弱,反而更像是少年竭力前的安抚。 像是他自己糟糕至极,却在告诉旁人不用担心。 傅斯岸额角怦跳,钳着怀中人的下颌,低头吻了下去。 他咬住了舒白秋的舌尖,夺去了少年的呼吸。 唇间的触感依旧清软,带着微凉的湿漉感。少年呼吸微促,却连鼻息都不带多少温热。 需要被一点一点,暖热烘干。 亲吻依旧绵长,这次舒白秋却并没有被吻掉眼泪。 他分明是个很容易被惹哭的小孩,真正面对最极致的痛楚时,却疼得如此安静。 尽有的眼泪,仿佛也未能润湿少年涩痛的眼廓,反而漫溢下来,好像直接流进了两人交黏的唇齿间。 于是连这深长的吻,都带了苦味。 傅斯岸两世为人。就像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于梦中落吻,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这样频率地亲人。 他也从没想到。 原来竟还会有如此涩楚的吻。 *** 卧室外。 月榕庄套房内的会议厅中,桌边坐了六七个身影。 室内却一片鸦雀无声。 几人中绝大部分都是医生,他们看着实时传送的视频监控,已经提心紧绷了太久。 直到看着终于缓慢稳下来的监测体征,众人才不由得终于松了口气。 由于今晚小舒先生的异状,医生们直接被安排在了现场,以防有什么意外。 他们一直在会议室中监看,虽然监控没有同步声音,夜间视频也不算清晰。 小舒先生的身形还被Bss遮住了大半,看不分明。 不过舒白秋的身上带着手环,实时传来的体征数据都很清晰。 假如当真有什么事,一旦视频中的Bss给出约定好的手势,医生们也会立刻进入侧卧。 方才小舒先生的心率一直不低,还出现了明显的过呼吸症状。 医生们已经在考虑,要不要上仪器。 好在傅斯岸直接动作,用亲吻暂缓了舒白秋的呼吸。 这是为了帮他放松。 万幸起了作用。 虽然医生也能及时前去处理,但以小舒先生目前的状态,他明显不适合接触陌生人。 除非万不得已,他更不适合被直接送去医院。 在陌生的环境中,病人只会愈加不安。 眼下,病人已经度过了情绪激动和过呼吸的状态,体征暂时地稳定了下来。 如果接下来能平缓度过,这一夜不出什么大问题,之后的疏导和治疗也能更好进行。 监控视频上还放着侧卧内的场景,画面中,背脊挺直的男人低下头去,还在不时地亲吻着怀中被他挡住的少年。 减缓呼吸,是应对过呼吸症状时的正确处理方法。 不过饶是揪心着小舒先生的医生们,也没有想到。 Bss居然会这么做。 今晚带队的人,正是之前负责舒白秋体检和诸多后续的麻医生。 见状,他不由得回想起,当初自己还曾担心过。 因为小舒先生的状态明显是有着长期的阴影。 病人需要时间恢复,也需要情感的修补与呵护。 那时麻医生还在想,像傅先生这样极致冷静的性子,实在令人很难设想,他会给出即时的回应与抚慰。 可是眼下,面对心理创伤的病人。 傅先生的举止,却给出了教科书级别的示范。 而正坐在麻医生旁边的人,则是傅斯岸的助理,卢舟。 事实上,看到视频中的这一幕,卢舟远比其他人更为惊讶。 因为医生们都常驻明城本地,只是在傅斯岸注资的医院上班,之前和这位过分年轻的老板接触并不算多。 但卢舟却是从北美就在傅斯岸手下工作,跟着回国来申城后,又因为他家乡在明城本省,一路始终跟着傅斯岸过来的随行助理。 平日里,助理组偶尔闲聊,除了惊叹Bss的工作时长,另一件公认的事,就是老板沉着持重,莫测难猜,完全没有一点这个年纪的盛气与轻狂。 私下里,大家开玩笑,还会说他完美得不像活人,倒像是什么天上下凡的大仙。 可现在,卢舟眼前的Bss却再与以往的寂冷不同。 仿佛傅先生终于同常人一样,有了鲜活的牵挂与波动。 有个如琉璃脆弱的小孩。 填进了他铜浇铁铸的空荡胸腔。 *** 长夜漫漫,寒冬寂冷。 直到后半夜,傅斯岸怀中少年 的体征才终于稍稍地平缓了下来。 许是疲倦到极点,又或许是被陆续亲吻得昏沉。 舒白秋终于睡了过去。 他睡得并不算沉,偶尔还会蹙起眉心,复又被落下的轻吻细细抚平。 但即使睡眠质量如此不好,一直到清早,舒白秋都没有再醒来。 不是因为身体的累极。 是他的体温又烧了起来。 如果舒白秋能睁眼,起身,或许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此道歉。 因为他自己说过,会努力不生病。 但舒白秋的体温反复发热,甚至耗尽了他睁眼的力气,让他虚虚恍恍,一直浮沉在梦里。 有一阵,少年的体温甚至高过了39度。 傅斯岸还是给他喂了退烧药。 好在这种药的药效比较温和,之后也起了作用,逐渐让体温降了下去。 因祸得福,舒白秋吃完药后还睡得更沉了些,呼吸和心率都有好转。 直到少年睡稳,也没再有发烧和惊醒的迹象,傅斯岸才终于起身,离开了侧卧。 他走去会议厅,室外的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 已经天亮了。 会议厅里,医生们正在讨论舒白秋发烧的原因。 照理说,病人现在的状况,理应很难会反复发热。 小舒先生前天才发过烧,昨天检查时,他体内的白细胞数量就已经明显降低了。 虽然少年昨晚有明显的情绪激动,晚饭后还吐过,但舒白秋的肠胃没有明显抽搐,夜里被喂水时也没有反胃。 说直白些,医生们甚至觉得。 以病人目前的虚弱状况,他的免疫系统其实很难生得出这样激烈的明显反应。 更不要说还能烧到39度。 所以医生们才有疑惑和意外。 恰在此时,傅斯岸推门进来,室内的讨论停了一瞬,众人纷纷起身。 “Bss.” “老板。” 傅斯岸面无表情,在首位落座。 他身后的屏幕已经被关机。从舒白秋的情况稳定些之后,侧卧的临时监控就被关掉了,只还剩下病人的实时体征监测。 麻医生斟酌了一下,开口问道:“小舒先生的发热诱因,您觉得是……?” 主座上,男人的眉眼漠冷如冰封,似乎比平日一贯的威慑更重,让众人都没敢太久地直视他。 近乎漫长的一瞬之后,傅斯岸才终于开口。 “他刚才烧得迷糊,喂药时醒过一次,说了句话。” 众人并不知道小舒先生说了什么。 但看Bss的气压,这话似乎并不让人愉悦。 可即使如此,大家也完全没能猜到这个结果—— 傅斯岸说:“他问,‘还没打完吗’。” “……” 针落可闻,满室皆静。 片刻后,才又有声音 响起。 “所以……”麻医生皱眉,只觉胸口都有些不适的麻意,“小舒先生是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刻,一定会挨打吗?” “有人给他灌输了一个观念。” 傅斯岸冷冷说道。 “他必须要为害死父母而赎罪,赎罪的方式就是摸石料。” “摸不出来,后续伴随的可能就是挨打。” 医生们都听得皱眉。 饶是他们经手过的那么多病人中,不乏饱受苛待者。 他们却还是难免惊诧于舒白秋所遭受的重重困厄。 而在迅速的讨论之后,医生们也得出了病人这次异常发热的诱因。 “小舒先生的身体可能把这些事记忆成了一整个系列,他之前摸不出来就会挨打,身体会本能的有所防御。” “所以这次,即使没有受到外力刺激,依然唤醒了他的身体记忆。” “这可能正是一种过往的躯体惯性。” 麻医生说完,自己都有些不敢细想。 室内也沉入了一片阒寂。 首座上傅斯岸的表情,更是凛然霜冷。 但这片沉默并没有凝固太久,男人很快给出了指令。 “去交接班,换两个新医生来这值守待命。回去通知治疗团队,针对现状,调整方案。” “是,老板。” 守了一夜的医生们接连起身,前去交接。 卢舟留了下来,助理的交班时间不是现在。 “Bss,您五个小时前吩咐的事项,助理B组已经去查了。” 昨晚,舒白秋刚刚睡着,卢舟就收到了傅斯岸发的文字信息。 让B组去查,之前究竟是谁给舒白秋灌输了这个赎罪的观念。 “拉木海尔已经找到了人去交保释金,他们的拘留时间还剩六个小时。” 卢舟问。 “您觉得,重点要放在他们身上吗?” 傅斯岸却道:“重点去查周铭。” “洗脑灌输,叠加动手,这更像周铭的手法。” 卢舟当即应声:“是。” 傅斯岸又道:“周铭对舒家的情况不一定有这么了解,去查一下他收养期间,和这两个彝族人有没有接触。” 助理B组已经查过拉木海尔,他并不是一直住在聚居地。 反而由于拉木海尔热衷赌博,此人在三年前就已经时常外出。 “不用延长拘留时间,直接等他们出来。” 傅斯岸声线无澜,甚至连方才的漠冷都褪去了。 男人再开口,只有一片毫无温度和起伏的平静。 “提前找好他们的债主。” 他说的话,听起来没有一个字是可以打折扣的比喻词。 “去把这两个人的嘴撬开。” 卢舟肃色直身:“是!” *** 舒白秋的高热持续了大半天,直到下午 ,才将将消退了下去。 傅斯岸推掉了所有外出,但还有些事必须要他本人处理,所以他并没有一直留在侧卧中。 但在下午,一场视频会议的中途,傅斯岸忽然收到了一条摔倒检测提醒。 那是舒白秋的手环上发来的。 傅斯岸叫停了视频会,起身直接走向了卧室。 在隔壁值守的医生也收到了跌倒提醒,他们离侧卧近,早一步到了卧室里。 可是傅斯岸走过去,却见到了两人意外的慌乱神色。 “傅先生,病人不见了……!” 傅斯岸皱眉,望向室内,床上果然没有那个熟悉的单薄身影。 绒被被掀开了一角,床边的软拖还在,就好像少年忽然被谁带走了一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说二十四小时的全方位安保,罗绒还一直守看在侧卧门口。 就是距离刚刚发来的跌倒提醒,至多也只有半分钟。 不可能有外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毫无痕迹地将人带走。 而且舒白秋此时的手环,也还定位在卧室,并没有外出。 “安静。” 傅斯岸让两个医生噤声,让开路。他自己走到了床边。 床侧,掀开的被角下还留着微微的体温。 男人环视一圈,视线在可能容纳下一个人的地方依次停留。 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一旁的衣柜中。 侧卧连着一个单独的衣帽间,里面放着大部分的床品和衣物。 而这个衣柜就在床边,只放一些床被和即将要穿的衣服,空间并不算大。 但或许正是如此,傅斯岸才多看了它一眼。 男人走过去,双手拉开了衣柜大门。 满挂的衣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在长衣区的最下方,却露出了一截瘦白的脚踝。 傅斯岸没猜错。 舒白秋真的在里面。 少年不知在何时醒来,独自翻下了床,光裸着脚,踩着地毯。 藏进了不算宽敞的密闭衣柜中。 “小秋?” 傅斯岸低声叫他,抬手分开了悬垂的衣物。 衣物后面,柜子的内壁角落里,果然蜷缩着一个单薄白皙的少年。 舒白秋环着双腿,下颌埋在膝盖后面,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听到声音,他才迟缓地睁开了双眼,眼廓还有些高热留下的微红。 “先生……?” “是我。” 傅斯岸沉声。 少年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 但他气力并不充沛,刚刚独自下床藏躲进衣柜中,好像就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没等说什么,舒白秋的眼帘就垂了下来, 恍惚地,他又昏睡了过去。 傅斯岸也没再叫他。 简单确认了一 下少年身上并没有受伤,傅斯岸才伸手,将人从衣柜中抱了出来。 才一晚上,少年却仿佛又清减得厉害,似乎并不比一件风衣的份量更重。 门外,换过班的随行助理也赶了过来,见状,不由有些意外。 也忍不住露出了和门口那两位医生同样的怔愣表情。 傅斯岸没抬头,他把昏睡的舒白秋平稳地放回了床上,才示意医生前去检查。 随后,傅斯岸走出侧卧,对助理道:“把衣柜中带五金装饰的衣物全部拿走,衣架换成硅胶款。” “衣服还是装满一些,不要空。” “长衣区下方铺一层软垫,角落垫一圈软绵。全部用特殊标记过的不易过敏材质。” 助理忙应声:“好的Bss。” 傅斯岸又道:“动静小一点。” 助理声音压得更低,小小声应:“是。” 等医生仔细确认过,舒白秋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傅斯岸才离开侧卧,回去了书房。 他继续了刚才被中断的视频会议。 等到会议结束之后,傅斯岸还收到了一份新的资料。 这份资料并不是基于清早傅斯岸吩咐过的事,不过其响应速度也已经足有高效。 它正是对傅斯岸昨天新下达的指令的回应。 正与舒白秋的父母过世一事相关。 昨天,那个彝族中年人当面对舒白秋喊出“明天是你爸妈的祭日”之后,傅斯岸就差人去查了这件事。 有了更为明确的日期,调查也更快有了进展。 当年那场意外事故,终于将将被拨开了迷雾。 傅斯岸翻开资料,里面收集的,正是三年前的那场事故。 三年前的冬天,舒家三口外出,意外遭遇山体滑坡。 在山路上行驶的汽车直接被滚石砸中,随后就被泥流吞没。 事故报告显示,当年汽车有过急刹车和急转弯的痕迹。 主驾驶上的人生生将自己送到了危险之下,护住了副驾驶上的妻子,和后排的孩子。 但在三天之后,救援队终于将车辆清出时,汽车的前排早已被落石砸变形。 前座的舒沐之夫妇两人,都已经去世多时了。 厚厚的淤泥阻拦了生命探测仪的信号,连救援队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活着,他们抱着渺茫的希望继续清淤,最终在汽车后排,那个幸运形成的三角空间里。 救出了这家唯一幸存的小孩。 被掩埋了整整三天之后。 舒白秋还活着。 傅斯岸看到这里,身形忽然一顿。 在扑面涌来的源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傅斯岸却又敏锐地惊觉到了另一种不安的可能。 ……长时间掩埋? 恰在此时,男人腕间的手表响起一声震动。 ——侧卧中,再度发来了手环佩戴者的跌倒提醒。 傅斯岸推开资料, 径直起身,滚轮皮椅不由轻撞在光洁的墙壁上。 两个小时前,舒白秋躲进了衣柜中。 傅斯岸清楚,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他并没有多作阻拦,只让助理将衣柜布置得更为柔软安全。 但在此刻,得知舒白秋曾在汽车中被掩埋三天之后,傅斯岸却瞬间心惊于自己刚刚的举动。 或许那是个致命的错误,他根本不该让舒白秋藏去柜子里。 ——如果舒白秋有创伤后的幽闭恐惧怎么办? 刚刚再度响起的跌落提醒,更是说明了少年似乎又下了床,想要藏去衣柜中。 有些幽闭恐惧,是病患个体自身未能预先察觉的。 直到诱发之后,才会真正产生后果。 傅斯岸几步来到侧卧,床上果然没有了少年的身影。 来不及多想,傅斯岸直接拉开了衣柜大门。 此时天色已晚,夜幕降临,侧卧内没有开灯,光线已经比两个小时之前深暗了许多。 也似乎比之前更为慑人。 傅斯岸颈侧青筋微跳,他正要开口,却听见了一声低弱的嗓音。 “妈妈……是你吗?” 傅斯岸动作微顿,没再出声。 舒白秋的声音清软含糊,似乎仍旧有些不太清醒。 但他还能说话,没有惊厥或异常颤声,傅斯岸就没有立刻惊扰他。 傅斯岸扫过衣柜内,这次少年连脚踝都没有显露出来,只有因为过分皙白而浅浅露现出的一点足尖。 舒白秋藏得更深。 好像整个人都贴着衣柜,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在密闭的、狭窄的黑暗角落里,少年声音不甚清明,闷而轻缓地传出来。 “不担心,妈妈,我听你的话……” “我还活着……。” 听清这句话的同时,傅斯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妈妈,我还活着。 傅斯岸的耳膜仿佛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似有无边回声,震得人心口发麻。 他蓦地响起,之前,在将舒白秋带去医院体检时,少年曾误以为自己要被解剖。 那时,舒白秋对着护士求救,说。 “请不要解剖我,我想要活下去。” 数个小时的体检之后,因为少年的身体状况太差,惹得医生都曾忍不住感慨。 说小孩幼时被养得很好,可近三年遭遇的颠簸这么多,都不知道是怎么撑下来的。 那时深藏的疑惑,在此刻,终于有了最终的解答—— 舒白秋还活着,是因为要听妈妈的话。 在那场毁灭了舒白秋整个世界的滑坡泥流中,他被父母竭力护住,在泥流下撑过了整整三天。 舒白秋亲眼目睹了父母的离世,或许还听到了妈妈气若游丝的最后一声叮嘱。 所以舒白秋的求救,和那长达三年的噩梦捱受,或许并不是他本能的求生欲使然,并不是他旺盛的生命渴求。 只是因为,他要听妈妈的话。 “宝宝,你要好好活下去……” 舒白秋做到了。 他那么乖……那么厉害地做到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温暖的侧卧里,室内一片阒静,黯然无光。 只有少年梦呓似的喃语。 那清软的声音并不带丁点哭腔潮意。 却如连绵的雨,长而密地恒久洇湿了人的心垄。 “妈妈……活着好辛苦啊。”! 第 37 章 037 第三十七章 一片寂然的昏暗之中,傅斯岸沉默地站在衣柜外。 两人之间隔着一排柔软的衣帘,这一瞬,真正被兜头闷住的人却仿佛是傅斯岸。 近在咫尺的少年难过到了极点,却没有哀声抱怨,没有泄愤委屈。 只有一句轻而又轻的慨叹。 好辛苦啊。 活着。 对常人而言最简单的事,于舒白秋却这样辛苦。 要他独自一人淌过荆棘遍布,走完山遥水远的路。 之后,衣柜里再没了声音。 室内彻底陷入了默寂。 似乎是藏躲进衣柜中的舒白秋累极,再度睡了过去。 傅斯岸腕间的手表并未再发出任何异常提醒,表明此时的少年状况其实很平静。 所以,舒白秋大抵并没有傅斯岸想象中可能会诱发的幽闭恐惧症。 或许这狭窄密闭的黑暗,对舒白秋而言,也并非是恐惧。 反而会令他心安。 舒白秋会多少次地重回那漫长的三天昏暗? 又是以何种方式,恐惧或眷恋。 寻常人眼中的夺命浩劫,是创伤,是梦魇,是不堪再一碰的阴影。 对舒白秋来说,蜷缩在密闭的黑暗一角,却可能是像重新回到了父母的身边。 他有多爱他的妈妈?傅斯岸想。 爱到经年梦见,在重逢的第一句话,是“妈妈,不担心”。 他还那么不爱哭,明明很容易就会被惹掉眼泪。 是不是也怕,会让妈妈忧心? 傅斯岸站在衣柜之外,许久都没有任何响动。 仿佛他也融没入了这一片黑暗之中。 直到衣柜里低弱到几乎难以捕捉的气息变得均匀,傅斯岸才伸手去碰到墙边面板,开了静音的室内通风,又调高了些温度。 男人还出外去客厅,额外拿来了两件外套。 两件都是今天午后刚被晾晒的衣物。 昨天今日,他们结婚以来的这两天,明城的天气都是少见的阳光正好。 之前有次,舒白秋曾经专注地摸看过自己的外衣。傅斯岸撞见,以为是那身布料令人不舒服,还问过了一句。 但舒白秋摇头,说不是,只是这件外衣上有阳光的气息。 他说衣料被阳光晒久了,味道会变得很特别。 与洗衣液或柔顺剂的不同,是一种独属的香气。 之后,月榕庄的管家就给这处院落添了一条特殊标记。 阳光好的时候,需要留一部分外套不进烘干机,而是放去晾晒区。 现下,傅斯岸就将晒过日光的外套拿了回来,悄无声息地挂进了衣柜里。 两件外套中有一件是傅斯岸的。尺寸偏大,款式更长,挺括地垂落下来。 遮过了少年仅有露出的一点皙白足尖。 傅斯岸 知道,舒白秋能精准地辨析各种繁复的颜色,能细心地察觉到有着微妙不同的香气。 无论心理或生理。 舒白秋都是个高敏感小孩。 旁人的恶意他不是感受不到,相反,是他曾感受到了太多。 那迟慢的反应,钝感的安静,只是舒白秋的身体自我保护的本能。 只是为了他能活下去。 傅斯岸扫过腕表,舒白秋的心率正常,没有再度烧起来的迹象。 少年的反复高热似乎已经消退了,但身体仍还需要补足休息。 傅斯岸并没有再把舒白秋从衣柜中抱出来。 他不想强行将少年剥离出安全环境。 衣柜中已经清理出了所有可能伤人的硬物,内壁也贴上了软衬。 或许会窄一些,但不太会硌。 柜门只推上了大半,傅斯岸给衣柜留了一条缝。 他还更严实地拉紧了遮光的窗帘。 在这安静的黑暗里,让舒白秋短暂地躲一躲。 离开前,隔着成帘的衣物和柜门,傅斯岸又无声地向人道了声晚安。 ‘好好休息。今晚已经没事了。’ 无声的言语,牢稳地将人托落入夜色梦中。 *** 同一天。 明城,城北监狱。 今天正好是新人入监的时间,虽然监狱的条例森严,不过也只是针对罪犯们的行为管理。 至于先坐监的老人们想要对着新人看乐子,那也是拦不住的。 但今天的情况不同。 因为这次分配来的罪犯并不是什么新人。 相反,这儿还有不少狱友,是他的老熟人。 “呦,混子,又来了?这回是三进宫了吧?” 有狱友戏谑地扬声。 来人也嘻嘻哈哈地挥手打招呼,把自己当成会见粉丝的明星一样。 “这不是想你们了嘛,过来看看。” 直到被狱警警告,来人才吊儿郎当地收下了嬉皮笑脸,跟在狱警身后,去了分配给自己的房间。 等这人走过去,有人就忍不住问同监的狱友。 “这憨包还在给周铭卖命呢?” “八成吧,你看他得意的那样子,估计又干成什么事了,等着出去后领赏呢。” 混子是明城本地人,从小就偷摸抢骗,无恶不作。因为做的混蛋事太多,才有了个诨名,叫“混子”。 这个名字一叫开,他的本名反而没什么人记得了。 三年前,混子唯一的亲人,仅剩的一个老爹也被他气死,连棺材本都被混子拿去喝了花酒。 之后没过多久,再无人约束的混子就加入了周铭的团伙,整天借着周铭的名号耀武扬威。 直到周铭被全国通缉,匆忙潜逃去金北地区之后,没能跑掉的混子被拘捕,进了监狱,他才终于安分了几天。 不过因为混子只是周 铭团伙的一个小喽啰,除了骗吃骗喝,甚至都没能真正参与过什么团伙行动。 他被判了一年刑期,之后就被刑满释放了。 出狱后的混子仍是原本的德性,他这种人,本也搅不出什么水花。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不久后混子却开始横行霸道,欺搅蛮缠,还说自己在给大哥办事。 本来没什么人把混子的胡话当真,但接着,混子还当真掺和了几桩生意。 这时才有人慢慢回过味来。 混子说的大哥,不就是他原本的老大周铭吗? 虽然周铭潜逃金北,隐姓埋名,但他的野心依旧未改,根本放不下原本在明城的大笔利润。 周铭之前涉足的产业之一,正是翡石。 和必然会被打掉的赌毒产业不同,在数轮的大规模扫黑行动之后,正规的翡石生意依然会得以留存。 周铭藏身的又是金北地区,那里正是翡石的重要原产地之一。 借着原料便利,假如周铭当真能继续翡石生意,说不定利润会比之前更为可观。 周铭自己已经不敢再踏足国境,他原本的那些手下也四散奔逃,基本都被抓得干净。 于是之前没什么用处的混子这种人,反而成了周铭这时最好的选择。 正如监狱中众人的闲谈,混子还在给周铭办事的消息,并不算什么秘密。 等到了监狱的午餐时间,众人一起用饭。 混子出现后,闲聊的那些话,也果然正如其他人所想。 “我怕什么?嘻嘻,有我大哥罩着呢。进来住两天权当休假!” 有之前跟混子相熟的人,不由问他。 “你那大哥跑去金北了,还能这么灵通?不是说他怕被跨国联合办案逮到,连在金北都不敢露面吗?” “不露面就不能办事了?”混子撇嘴,“行了行了,别打探我大哥了,我是不会说的。” 他倒是机警:“进来前我被审了三轮呢,警察都问不出来的事,你们还想听?少做梦。” 旁人见状,又开始嘲他:“你说你这么护你那大哥,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他当替死鬼。他在外面潇洒,倒让你进里面蹲着。” 混子果然还和以前一样经不住激将法,闻言就道:“什么叫替死鬼?等我这回出去,就直接去金北投奔大哥,之后就不回来了。” “以我这些功劳,去我大哥那里,什么荣华富贵享受不到?” “哦——” 有人笑他。 “所以你真的知道周铭在哪儿啊。” 混子被将了一记,又开始装傻:“谁说我大哥叫周铭的?我跟你们说,别造谣啊!” 旁边人又逗了混子一会儿,见实在套不出什么笑话了,才终于作罢。 也难免有人感慨。 周铭这王八蛋运气就这么好? 跑都跑了,还能指使人继续搞钱。 到现在也没能抓到他,这人简 直跟泥鳅似的,溜滑。 这边聊得正嗨,混子一时兴起,动作幅度大了,抬手时撞了旁边经过的人一下。 混子自己并没怎么在意,照他的习惯,这时候还得反讹对方给自己说声对不起。 可就在这时,混子却觉周围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 原本嬉笑的狱友都霎时没了声响,简直像是空气被突然抽空了一般。 “怎么了你们——” 混子不觉,还在嗤问。 直到他自己回头,看到撞见的是谁时,才猛地噎了一下。 混子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野鸡一样,瞬间没了声音。 因为身后那个刚刚被他撞到、面无表情的单眼皮男人。 居然是柳元辉。 混子之前一直仰仗着周铭的名号,拉大旗作虎皮。 所以他自然也清楚地知道。 往前推几年,在团伙还没被捣毁时。 ——柳元辉才是周铭最好用的那把刀。 或许哪个老大手底下都会养几条狗,而且越疯越好用。 但无论团伙内外,对柳元辉的评价,都向来不觉得他是周铭的狗。 因为柳元辉不叫,也不咬人。 他只会干脆利落,直接捅出个对穿的血洞。 除了混子,旁边的其他人对柳元辉也颇有忌惮。 从这瞬间安静的氛围,也可见一斑。 尽管柳元辉七年的刑期,在城北监狱并不算最长的那种,他进来的罪名也是敲诈勒索。 但柳元辉的性格如此,极少有人敢去惹他。 且众人都听说过,柳元辉的身上八成还背着命案,目前尚处在侦查阶段。 甚至还有传说,讲因为柳元辉知道的太多,怕他哪天抖搂出来,周铭一度很想干掉他。 周铭还开了高价,想让人进城北,直接把柳元辉做掉。 不过传说的后半段更为清晰可信。 ——这活根本就没人敢接。 不是那些人怕进监狱。 而是他们怕弄不掉柳元辉,却会被柳元辉反杀。 一见到柳元辉,混子之前的气势也弱了下去。 他这时还哪有胆量敢让人道歉?反而自己吭哧半天,憋出一句。 “对、对不起。” 混子的那一双肿泡眼,都被憋得活像只瘪金鱼。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对方似乎并未想和他计较。 柳元辉冷漠地扫了他一眼,就端着餐盘走了。 直到柳元辉走远,好半天,餐厅这一角才松缓了一点。 有人还安抚了两句被吓到的混子:“没事,他一直这么独来独往,很少理人。” 正如旁人所说,就连吃饭,柳元辉都单人单桌,并没有其他人近身。 柳元辉沉默地吃着饭,直到用完餐离开时,他才抬头,朝混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柳元辉素来冷漠。 他上一次明显生出波澜的时刻,还是上回被探监时,那个男人过来的那天。 那天,柳元辉和那人达成了一个交易。 柳元辉原本以为,还需要再多等一些时间。 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又听到了周铭的名字。 周铭做了那么多事,逃了那么久。 他会料到自己叱咤多年,最后竟是因为虐待一个小傻子,要彻底栽了吗? 柳元辉恶意地想。 周铭对赌情有独钟,不论赌牌,还是赌石。 所以当他听说舒雄带的那个小孩或许有赌石的特殊能力时,立即就起了占为己有的心思。 只是周铭当时忙于走.私,无暇分心,才把这事先交给了柳元辉去办。 后来他终于腾出手,亲自去试探那个小傻子,却发现人的确是真傻了,连一点赌石的能力都试探不出来。 周铭由此相当不满。 而当时,周铭的地盘上正好有两个彝族人输了钱,欠的赌债太多,还不起。 本来这两人就要被按行规收拾,结果在真正动刀前,他们被吓丢了魂,直说自己有个秘密可以上贡—— 他们知道,怎么才能让周铭手里的小傻子去摸石料。 周铭将信将疑,就给了两人一个机会。 不过那两人给的主意,并不是摸石料的方法。 而是说那小傻子害死了自己的爸妈,可以用这件事来逼他去做。 这主意原本并不靠谱,那两个彝族人还满口什么“煞星”、“克全家”之类的胡话。 但周铭自己是被爹妈扔下的,他就偏偏格外喜欢用这种事去欺侮别人。 于是周铭还当真就听了那两人的建议。 让小傻子用摸石料,来给自己害死父母的事情赎罪。 那小傻子原本一直在柳元辉的手中。从周铭亲自来动手教育,到整个团伙东窗事发、被迫潜逃,总共也不过一周的时间。 周铭还有许多设计好的恶毒手段,尚没有真正施用。 但柳元辉记得。 单是这一个强迫赎罪的方法。 就在几天时间里,让那小傻子掉了整十斤肉。 小傻子本来就清瘦,令人简直想不通,他居然还有十斤肉可以掉。 瘦到那双圆眼睛,跟柳元辉病死的弟弟的眼睛愈发相像了。 柳元辉知道,周铭还自认对那小傻子很宽容,觉得自己除了这个方法,就只在逮到小傻子想拿手机报警的时候,拖行了他。 周铭一直认为,自己还有很多手段没用上。 那他想过,自己有天也会被报复,用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同样手段吗? 柳元辉很少有什么期待。 但对这件事,他拭目以待。 并且完全不介意,亲手去添把火。 饭后回到监房,柳元辉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禁闭室的门修好了吗? ” 同监的狱友被他吓了一跳,没想到一贯冷漠的柳元辉会主动搭话,更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好了、好了吧,听说昨天修好了。?” 狱友大着胆子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嘀咕。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 柳元辉不仅少见地回答,还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挺久没去,想过去歇会了。” 这话他说得平静,却把狱友听得毛骨悚然。 狱友清楚记得,上回有个柳元辉的老乡,在做工时和柳元辉起了摩擦,骂了一声,说他一家子病鬼。 就这一句话,直接让那人被柳元辉打了个半死。 狱警就在隔壁,却都没能来得及将柳元辉拦下。 狱内斗殴属于严重事故,事后,柳元辉被压去禁闭室,关了整整半个月。 那种鬼地方,普通罪犯待个三天出来,都会精神崩溃。 可当时柳元辉出来,却只问了一句,被打的那人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被打的就剩一口气,之后但凡听见柳元辉的名字,都会被吓得抖如筛糠。 而现在,柳元辉居然又提起了禁闭室。 还是这样笑着讲出来。 狱友不由打了个哆嗦。 这是谁又要倒霉了,惹到了这尊大神? 不过想也知道,这种事是猜不出来的。 柳元辉的打算,向来不会提前显露。 一直等到了下午的放风时间,柳元辉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从腿侧衣缝中拿出了一片东西。 如果有人能看到,必然会被惊叹。 因为那是一把用压扁的汤勺所做成的蝴.蝶.刀。 柳元辉把薄薄的冷刃藏进掌心中,起身朝看好的方向走去。 那里,正好可以把站在附近的混子,独自堵在无路可去的死角中。 “喂,跟你打听个事。” 对着混子,走上前去的柳元辉主动开口。 他笑了笑,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温和的礼貌。 “大哥现在在哪儿?” *** 第一天。 不同于前两日的万里无云、碧空晴朗,今天的明城已经没有了晴暖的太阳。 连天空都是苍灰的冷色,透着冬日的肃杀之意。 一行车队驶过马路,停在医院门前,排出一道凛然整齐的笔直长线。 两旁的车辆统一开门,分别有数位黑西装下车,守在四角四侧。 还有一位随行助理匆匆进入了医院内,通知院内开启贵宾通道。 最后,正中的那辆古斯特才终于开启了车门。 一只窄方头的墨亮皮鞋踩下来。 旋即,修长高卓的身影从车内走下。 面无波澜的傅斯岸下了车。 冬日的冷光中,男人的侧脸愈发薄冷,颌线分 明,透着比苍穹阴云更沉的威迫感。 唯独他的怀中,还有一抹不同温的暖色。 清瘦单薄的少年被裹得极严,只露出一点白皙的鼻尖。 他枕在傅斯岸的胸口,还在睡着,很快又被男人覆住颈后,将侧脸轻按在了怀中。 由此,更被看护得一丝不露。 已经是第三天,傅斯岸终于还是将人带来了医院。 舒白秋基本上一直在昏睡,清醒的时间很短,也没能吃多少东西。 好在他已经不再反复高热,体征情况也比前晚和昨天稳定了一些,已经可以出门。 傅斯岸抱着人去做了整套检查,期间少年在他怀中半睡半醒,眉眼间仍有倦意。 就连打营养针的时候,舒白秋都没有太多反应。 直到抽完血,撤去了手臂上的箍带,少年才将将睁开了眼睛。 针眼需要按压止血,傅斯岸的指腹按着棉棒,压在舒白秋的臂侧,感觉到怀中的小孩迟缓地看了看他,又抬眼看了看四周。 “在医院。” 傅斯岸低声解释。 他问:“有哪里不舒服么?” 舒白秋的反应仍然有些慢,他似乎想开口,但只发出了一点虚弱的鼻音,最后才摇了摇头。 做完这些动作,少年好像又被耗空了力气。 他偏头微微靠在傅斯岸的胸前,有些倦怠地垂下了眼帘。 看起来分明也不太像是多么舒服的样子。 检查结果还要等一会儿,傅斯岸先抱着人去了同层的病房。 这里更舒适也更温暖一些。 助理和律师也一同跟来了病房,他们还各自有一些文件需要老板过目。 傅斯岸并没有急着去处理,他先给舒白秋喂了点水,润了润那略显干涩的柔软唇瓣。 喝到一半,少年睁开了眼,似乎比刚刚清醒了一点。 不过傅斯岸依然没有将人放下,他抱着舒白秋,视线顺着小孩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里是病房内的床边柜,给病人放些杂物用的,四四方方,窄且坚硬,是冰冷的金属柜子。 但少年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处,看得很是专注。 就好像他很想和昨天躲进衣柜一样,藏进去。 怎么像猫似的? 傅斯岸想。 水做的一样,那么软,看起来很小的空间也可以钻进去,好喜欢把自己藏在里面。 “那里不能躲进去。” 傅斯岸抬手,把舒白秋颈间的衣领理了理。说。 “太凉。” 他不仅看出了少年的想法。 还在很耐心地和人商量。 卢舟在一旁站着,对Bss与小舒先生的相处已经逐渐习惯。 但跟他一起来的律师却难掩诧色,险些没能做好自己的表情管理。 律师明明亲眼看过,却依然很难想象,这样耐心哄着小朋友的傅 总,居然是能让柳元辉那种人松口妥协的男人。 更让人难以想象,就在今早,傅总还差人向金北地区发函,依据刚得来的信息,发出了一张私人悬赏令。 悬赏目标是通缉犯周铭,领任务的人能得到周铭现下的坐标范围,不过要求必须是活的,所以完成起来还有些难度。 可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响应者已经超出了预期。 因为被标出的悬红,比市价高出了整整十倍。 这个一手把小半个金北地区都搅动翻天的男人。 此时,却只在专注地安抚着怀中的小孩。 而被制止了念头的少年靠在傅斯岸的怀里,又望着那只铁柜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舒白秋撑不住,眼睫慢慢沉下去,复又睡了过去。 检查结果出来之后,舒白秋就被送回了月榕庄。 从检查报告来看,少年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什么大碍。 但回到月榕庄的舒白秋依然在昏睡,好像难以清醒。 假如再这样下去,或许就是有些严重的心理问题了。 好在下午时分,又睡了大半天的舒白秋终于醒了过来。 他睁眼时,仍还有些懵懵的。 “……先生?” “嗯。” 傅斯岸在床边看他,确认少年的确比之前几次睁眼的状况都清醒了一点。 舒白秋已经认清了人,还自己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没再那般的浑噩昏沉。 虽然多睡一会儿也没关系,有益于身体恢复。 但长时间的异常昏睡太容易与抑郁挂钩,眼见少年清醒,也终于能让人稍稍放心。 舒白秋被傅斯岸扶稳,半靠坐在了床头。 他的身体还有些虚软,没什么力气,抬起手时,才发现自己的指间还上过了药。 咦…… 舒白秋正懵懵地想着,就听傅斯岸问他。 “有哪里不舒服么?” 舒白秋摇头,傅斯岸看着他,确认了一下,又问。 “有胃口吗?起来喝点东西。” 舒白秋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空荡荡的胃。 他还不知道,他已经两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在傅先生的帮忙下,舒白秋先起身,稍稍去洗漱了一下。 他的身体还有些发软,但简单的行动并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在舒白秋刚刚漱完口之后,拿完温水的傅斯岸就重新走了进来。 男人伸手,再度将刚刚放下的舒白秋抱了起来。 舒白秋被单手托抱着,对熟悉的姿势,他也没有挣动。 他只伸手扶按住了先生肩膀,轻声问。 “先生,我们的婚礼……怎么样了?” 刚清醒一点的少年,问起的第一句话就是婚礼。 好像他还惦念着这件重要的事。 “没有问题,”傅斯岸道,“已经顺利完成了。” 他看着怀中人,猜到少年的记忆可能还在缓慢回笼。 “啊……” 舒白秋的反应果然还有些迟慢,他很轻地啊了一声,说。 “我们结婚了……。” “嗯。” 傅斯岸应得平静。 好像即使结婚,也和之前没有什么明显不同。 他不打算给舒白秋什么特定的压力。 但在傅斯岸的怀中,少年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却是自己低下了头来。 就像婚礼宣誓时那样,舒白秋在傅斯岸微抿的薄唇上很轻地亲了一下。 触感轻而软。 好像什么小猫咪,拿自己湿润柔软的粉嫩鼻头蹭了蹭主人。 傅斯岸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屏过一瞬,面色却未动。 “为什么亲我?” 他抬眸看向舒白秋,认真问。 “在满足我的婚后需求吗?” 傅斯岸还清晰记得舒白秋的话,他说等完成先生的任务和需求之后,等到再生病,就可以被丢掉了。 但是被这样询问的少年微微露出些茫然,却说。 “不是。” “不是。”小孩又重复一遍,摇了摇头,刚醒的声音还带点清糯。 好像什么柔软的绒毛,细细贴蹭过离心口最近的胸腔。 舒白秋轻声在讲。 “是想让先生开心。”! 第 38 章 038 第三十八章 舒白秋的话刚说完,就觉抱着他的男人微微一顿。 “……” 傅斯岸没有开口,只是默然地盯着他看。 舒白秋还被人抱着,他也看了看傅斯岸,小声问。 “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太开心?” 虽然男人的神色并无波澜,举止更无异常,但舒白秋还是隐约觉出了一点微妙。 从他醒后到现在,先生的周身似乎始终有一抹淡淡的压抑。 所以舒白秋刚刚才说。 想让他开心。 听到舒白秋的话,傅斯岸依旧没有立刻应声。 他又盯着舒白秋看了一会儿,才淡声开口。 “再亲一下。” “?” 舒白秋微微有些茫然,但他还是很乖地照做,倾身在男人的唇畔亲了亲。 傅斯岸的唇线薄直。虽然他生得英俊,却素来透着旁人勿近的冷意,唇廓也同样会显得少有温度。 只有真正贴上去时,才会察觉那炽然的灼意。 舒白秋亲完,眨了眨眼。 见先生没说话,他就又偏头去亲了一下。 少年的动作仍显生涩,透着青稚的不熟练。似乎由于之前的几次深吻都是被亲,他仍没有多少主动的经验。 但他亲人时的小心与认真,却好像更容易拨乱霜冷的心弦。 舒白秋的唇瓣真的很软。 被几次三番地认真亲完,傅斯岸这时才道:“好了。” 他对舒白秋说:“现在没有不开心了。” “……?” 舒白秋听得微怔。 他的唇瓣轻抿,漂亮的眼廓已经微微弯了起来,不由失笑。 怎么感觉……先生好可爱。 少年再开口,声音都带了点未藏好的笑意:“那就好……先生先把我放下来吧?” 舒白秋道:“我自己可以走的。” 侧卧里配套的洗漱间也不算小,足够承纳两个人在同一片区域中活动。 只不过舒白秋还一直在傅斯岸的怀里,坐在对方的手臂上。 闻言,男人看了看他,似乎是在确认。 舒白秋也又保证道:“真的。” 傅斯岸这时才有了动作。 不过他还是将人抱出了洗漱间,才把舒白秋稳稳地放了下来。 “我没有不开心。”男人淡淡道,“只是这两天有些担心你的状况。” 舒白秋抬头看过去。 他意识到,对方是在和他解释。 傅斯岸不是一个好读懂的人。 但对舒白秋,他一向开诚布公。 无论心绪……亦或感情。 舒白秋浅浅地吸了口气,开口带着歉意:“抱歉……我这次睡太久,让先生担心了。” “没关系。” 傅斯岸的 嗓音依旧沉稳:“不需要道歉。” 睡得久,说明你的身体需要休息。 ⒋本作者百户千灯提醒您最全的《小傻子》尽在[],域名[( 男人微微低头,俯近舒白秋的前额,与他四目相对。 “这次补足了休息,很值得。” 傅斯岸讲得很认真。 仿佛让人当真觉得,尽管长睡了两天之久,其他什么事都没做。 也已经很厉害了。 “嗯。” 舒白秋眨了眨眼,轻轻应声。 “谢谢傅医生。” 傅斯岸唇线微缓,道:“先去吃点东西。” 舒白秋久睡方醒,肠胃还比较虚弱,给他准备的餐点也都是一些好消化的流食。 不过虽然已经准备好了床上小桌,舒白秋还是没选择靠坐在床上用餐,而是坚持去了餐厅。 吃饭时,少年也都是自行进食,并没有需要什么额外的协助。 傅斯岸看他,只觉小孩似乎好转很快。 醒来之后,舒白秋就没再显出什么病色与病态。 不过在吃完饭之后,舒白秋却几次欲言又止。 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事。 傅斯岸没有催问,只默然留心着少年的状态。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天,但婚礼当晚,少年的崩溃依旧历历在目。 他的真正治愈好转,还需要一长段不能急迫的时间。 傅斯岸想着舒白秋的忧惧与心事,不过他并没有料到,面前少年在犹豫良久、终于开口时,说起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婚礼那天,先生说,喜欢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舒白秋道。 相处这么多天,舒白秋已然清楚对方的性格。 他知道,傅斯岸不在意旁人的想法,不喜欢外力的干涉。 更不可能需要同情与施舍。 醒来后,确认婚礼已经顺利结束,舒白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就在考虑这个。 “我知道这是先生自己的事。” 舒白秋微微抿唇,说得轻声而认真。 “只是,我也希望……如果先生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话。” “——请告诉我。” 少年看向傅斯岸,说得郑重其事。 “我很期待,能帮上先生的忙。” 他用了“期待”,把自己的态度也表露了出来。 他的话,让傅斯岸的胸口微震。 说不清,那一瞬是心脏的一拍停跳,还是一声怦然重响。 男人喉结微滚,腕侧的青筋无声地一下搏跳。 “好。” 舒白秋还道:“然后,我也会尽早把我自己的身体养好。” 他还一直记着傅斯岸的话。 傅斯岸对舒白秋说过,他需要对自己病人负责。 现下,舒白秋也道。 “我会对我的医生负责。” 餐桌对面的男人沉默了一秒,才低声道。 “好。” 傅斯岸的嗓音略沉,带着微沙的磁声尾韵。 傅斯岸心想。 小孩之前居然还问,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这哪里需要什么疑惑。 对这样的他。 ——谁能不喜欢呢? 晚餐结束之后,舒白秋又遵医嘱,吃了饭后的药。 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仍然需要一些药物治疗。 虽然先生说了休息好就很值得,不过舒白秋也想,自己毕竟一睡就是这么久。 他原本还想问一下,有没有其他什么需要自己做的事。 只是等吃完了药,药物作用一上来,舒白秋居然又生出了明显的困意。 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少年反应又有些迟缓,怔怔的,眼角眉梢还带着一分茫然。 “我怎么……还困……?” 傅斯岸看着明显开始困怔的小孩,唇角不知何时已经弯起了一点弧度。 “正常,痊愈需要体力。” 男人伸手,揉了揉舒白秋的发顶。 发丝细软的触感,稍许地缓和了一分若有似无的心尖痒意。 “去休息吧。”傅斯岸道,“维持良好作息。” 室外,天色已晚,夜幕深沉。 傅医生都这么说了,小舒病人也没有再坚持。 他揉了揉已经不太能睁得开的眼睛,起身回了房。 洗漱完之后,舒白秋从浴室出来,就看到了侧卧门口的傅斯岸。 男人抱臂站在门口,见他出来,才放下了手。 “好好休息。”傅斯岸道。 仍是他惯例的,每晚休息前,都会和舒白秋讲的那句话。 “今晚已经没事了。” 不过这次,听完这句话的舒白秋却没有直接躺去床上。 少年走过去,停在了傅斯岸的面前。 傅斯岸低眸看他,就见对方似乎有些迟疑。 少年想了想,才问:“先生可以低下来一点吗?” 之前体检,舒白秋的纸面无鞋身高是一米六八。 他十六岁时差不多就是这个身高了,不知是不是营养不够,这三年里,舒白秋的个头几乎没有再长。 这个数字对男生来说可能并不算高,只是舒白秋的体重也过分削瘦,因此他身形逾显纤长。 但在傅斯岸面前,舒白秋与他的身高差距就颇为明显。 傅家人个子都高,在明城本地的圈子里都算是比较突出显眼的那种。 上次体检,傅斯岸的无鞋身高更是测到了一米八八。 比舒白秋足足高出了二十公分。 傅斯岸的身量也比舒白秋整个的大了一圈,再加上傅先生还喜欢用单手托抱的姿势,每次将舒白秋抱起来都很像是在抱小孩,动作也格外地轻松简单。 只是,换到舒白秋这里。 由于两人 鲜明的身高差距,他想要贴近傅先生的时候,就可能会显得稍稍有些吃力。 闻声,傅斯岸眉廓微动,俯身下来,问。 “怎么了?” 舒白秋没有说话,但傅斯岸刚刚俯低了一点,就见面前少年微踮起脚尖,抬头在他的脸上很轻地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般一个羞涩的吻。 舒白秋重新站稳,这时才开口:“先生也好好休息。” “这两天辛苦了。” 没了刚醒时的懵懂愣怔,舒白秋就有点不太好意思直接亲吻。 所以他才亲了亲先生的脸颊。 晚安吻。 少年浅浅地呼了口气,做完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似的轻松了下来。 他那漂亮的眼廓微微弯起来,也对傅斯岸道。 “晚安,先生。” 他却没听到一声同样的晚安。 因为下一秒,那个比舒白秋高了足足二十公分,用看不出情绪的瞋黑眼眸沉默望着他的男人,就忽然俯下身来,面无表情地将舒白秋圈在了墙壁和自己之间。 “……?唔、唔……!” 没好意思直接亲人的舒白秋,这时却亲身体会到了。 什么是真正的深吻。 卧室的四面墙壁都有软缎包裹,并不会凉。 但其实,舒白秋根本没有感觉到墙壁是什么样。 因为他的后腰被人单手圈过,压按进了熟悉的怀抱中,脑后也被另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掌扣住,不容挣逃地压下来,身体完全没能碰到墙壁。 也无法再分心去感知四周其它了。 所有的心神和气息,都被那灼然的吻所夺去。 舒白秋的唇齿间原本还有药物残留的微苦,是他刷完牙漱过口之后仍未驱散的苦味。 可现在,那些顽执的味道却都被另一个人的气息所灼化,烧融干净。 再无其他。 明明薄凉的冷,却寸寸灼人地烫。 模糊间,舒白秋终于从这一个具象的吻中,觉察到了一点被人轻描淡写揭过的、长达两天的忧心。 舒白秋知道,傅先生的工作一向很忙。虽然对方每天会来和自己道晚安,但晚安之后的傅斯岸却更可能是去继续忙碌。 再加上婚事刚刚完成,一些交际往来自不会少。而且舒白秋之前还被放出了那种传言,他自己是事后才得知,这些却都要傅先生去处理。 可即使如此,今天舒白秋久睡后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床边的傅斯岸。 先生在守着他吗? 先生又忙了多久,等了多久呢? 舒白秋的鼻息微喘,他的唇间生出些微微的痛意,不是被齿列磕碰咬到,而是被另一个人的温度所烫出的。 好像被真正的滚焰灼烧过。 舒白秋曾想过,傅先生的吻像日光。 现下他又觉得,也好像青蓝色的冷焰。 焰心的温度高 到极点,反而会呈射出冷色的蓝。 舒白秋的视野被吻得模糊湿透,已然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男人的眼睛。 他只觉到自己的唇被稍稍放开了一点,对方似乎给了他一点缓和的机会,也在低声同他讲。 “换气,记得呼吸。” 舒白秋的思绪也早被吻钝了。以至于他迟了很久,才终于意识到和男人的话同时响起的一点轻微声音是什么—— 是傅斯岸抬手,摘去了自己的眼镜。 微凉的镜架被单手合拢,插进了傅斯岸胸前的浅兜,男人的动作冷静沉稳地可怕,毫无慌急。 却好像带着令人更为心悸的压强。 ——为这个动作所代表的真正意味。 “呼嗯……唔——!” 舒白秋才缓过一次呼吸,就在漏掉的半拍心跳声中被更为严实地吻住。 兜头扑面,全是另一个人的薄凉气息。 没了眼镜的拦挡,深长的亲吻比方才更为野悍。 好似有什么关困已久的凶物,也终于冲破了遮挡。 舒白秋的眼廓已经湿透了,长睫根根分明。 过分凶野的长吻让少年好像已经被掳掠地向后栽仰过去,但腰间的有力手臂却又实实在在地昭示着,他还被圈抱得极稳。 只是冲击太甚,才生了颠天倒地的错觉。 舒白秋好像又被抱了起来,圈着他的手臂在细窄的腰后,在单薄的背脊,不知何时又抬去脖颈,掌按住薄白清瘦的后颈。 总在将他轻而易举地圈束。 但其实即使没有这些扶按,被吻得过深的少年也再没了后退的可能。 他早已被一寸一寸,裹在了焰心正中。 清晰的、大滴的泪珠从少年卷翘的睫尖滚落,舒白秋又被亲掉了眼泪,他自己却已然无法察觉。 柔软的脸颊渐渐变得湿漉,却因为被惹生出的颊面赧热,没有了润湿后的凉意。 更是再没了涩楚的苦味。 舒白秋刚吃过药,原本就有些精神不济,又被这样过火的深吻所拆吞,最后到底是气息难继。 在被傅斯岸抱回床边,轻缓地平放到床铺上时。 眼尾睫尖湿成小簇的少年,已经没有了清醒的意识。 他睡着了。 温暖的绒被将人盖好,傅斯岸坐在床边,垂眼看着昏昏睡去的少年,不由抬手按了一下胸前的眼镜。 傅斯岸抽出眼镜,将细窄的镜架分开,重新带回了鼻梁之上,心想。 过了。 本来只是想把人稍稍亲累一点,帮忙好睡。 没想到直接把给小孩亲晕了。 傅斯岸的视线落在了少年那水红润艳的唇廓,看着那被自己染上的颜色。 默然了两秒,他又想。 好吧。 他承认,自己在亲到人之前就没安什么好心。 亲到之后,就更难有了。 到底被一个脸颊轻吻,激得径自将人亲昏。 傅斯岸沉默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回赠的晚安吻。 他抬手将柔软的绒被轻轻掖好,目光重新落回了昏睡的少年身上。 男孩柔软的颊侧和耳廓仍带着些未褪的晕粉,比起之前的病弱苍白,看起来要盎然生润了许多。 只是。 傅斯岸的薄唇微微绷直。 他能感觉到,清醒后的少年举止如常,在尽力表现自己已经好转健康。 连晚餐都和平时一样,少年没选择在床上,而是坚持去了餐厅自己吃。 舒白秋很好地将伤处包扎了起来,再没外露出那些狰狞的痛创。 可他的伤势,真正有在愈合吗? ——还是说。 少年只是又在习惯性地把自己的伤口藏起来。 ……他仍旧不想让别人看到。! 第 39 章 039 第三十九章 睁眼时,四下皆是一片严实的沉黑色。 舒白秋怔愣了片刻,才意识到。 自己醒了。 恍幻的梦境如潮水般退去?_[(,所有过分真实的场景都转瞬变得模糊。 只有四肢和心口,还残留着一点沉沉的坠胀感。 像退潮之后,离开了海,细小的沙粒却还黏在肌肤表层。 剥不开,拍不掉,细密地藏埋在毛孔之中。 舒白秋抬手,轻轻地推开了门,密闭的黑暗中多了一片灰白。 他垂下腿,在门边坐了一会儿。纤长的两只小腿悬空着,被外面新鲜的空气包裹住。 有一点点凉。 舒白秋扶住边框,慢慢走了下来,踩在了实地上。 咦…… 他慢吞吞地意识到。 柜子前面什么时候铺了长毛地毯? 舒白秋光着脚走到窗边,将厚实的卧室窗帘掀开一道小缝,向外看去。 外面的天光仍就灰沉沉的,天际隐隐泛红。 舒白秋看了有一会儿,天色才渐渐褪去幽沉,缓缓地亮了起来。 已经是清早了。 舒白秋放下窗帘,慢慢走回了床边。 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下唇。摸完才发觉,自己的唇有些胀。 但不疼。 只是胀得微肿,摸起来变得更软。 啊…… 舒白秋这时才回想起,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 先生看起来有一点凶。 但又不是那种让人惧怕的凶……舒白秋乱七八糟地想着。 没有让他疼。 虽然时间还早,但少年已经没有了睡回笼觉的打算。舒白秋摸黑打开了床灯,又转身去洗漱。 出来时,他还记得,早上还有些空腹要吃的药。 药都在客厅里,舒白秋轻手轻脚地开了卧室门,走了出去。 时间太早,舒白秋不知道先生有没有醒,不想打扰对方。 不过他才刚走出去,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有人恰好从室外进来,走到客厅。 看到舒白秋,来人笑着向他问好。 “小舒先生早。” 是苏越。 他关切道:“身体好些了吗?” 舒白秋怔了怔,轻声答道:“我好多了……谢谢,您早。” 苏助这么早就来了。 少年意识到。 那先生岂不是已经开始工作了? 舒白秋下意识朝书房的方向望去,巧之又巧地。 他直接撞上了一双熟悉的墨色眼睛。 傅斯岸恰好走了出来。 男人穿着一件薄毛衣,还没有换上外出时惯例的正装。他的身材极好,身量又高,一件随性的毛衣也穿出了时尚秀场似的风格气度。 那件 墨蓝色羊绒毛衣的肩头和臂侧,还有着一些不规则的星点白色。 像渊深的海,错落了冬日的薄雪。 ?想看百户千灯的《小傻子》吗?请记住[]的域名[( 傅斯岸点头应过苏越叫的那声“傅少”,径直走到了舒白秋的面前。 他抬手用长指去贴了一下舒白秋的耳后,确认少年没有发热,才道。 “醒了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舒白秋摇头,弯了弯眼睛。 “先生早。” 傅斯岸抬手拿起了一旁托盘上服务生刚刚送来的手磨咖啡,馥郁的香气和袅袅的淡雾从杯中飘起。 两人站的位置离落地窗不远,窗外,天色已然亮了大半。 清早的晨光自窗边照进来,温柔地落在两人肩上。 日光恰好,傅斯岸单手端着咖啡杯,微微低头,吻了一下少年的前额。 他看着眼前人,低声说。 “早。” 不远处,苏越的角度恰好对着舒白秋的侧面。 他清楚看到,小舒先生的耳尖被亲得微微泛红了一点。 虽然苏越立刻就礼貌地挪开了视线,但日光之下,这宛如电影海报一般的画面还是给人留下了印象颇深的一眼。 要不说,那些俊男靓女的电影票房总是会那么好呢。 确实养眼。 苏越这样想着,事实上,除了这个念头,他还难免会有些恍惚。 这种恍惚感一直持续到舒白秋听了叮嘱去吃药,傅斯岸回到书房,苏越也跟着进去的时候。 年轻的老板在书房落座,苏越看着他,那种隐约的恍惚感,反而更强了一点。 恍惚来自于反差对比。 傅斯岸已经穿上了一件薄外套,正肩挺括,内搭仍是那件墨蓝色的羊绒毛衣。 同样的衣服,在此时的男人身上,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冷淡风格。 就像实木书桌后漠冷肃色的傅斯岸,与刚刚亲吻舒白秋时的他本人相比。 也完全是两种颜色。 “讲。” 傅斯岸开口,言简意赅。 苏越也立刻回神正色,开始了自己的汇报。 “碧玉园被告的消息,在圈子里已经大范围传开了。” 苏越目前仍在傅记任职,虽然明面上有着协助傅少的名号,当然实际上他也在为傅少做事。 但和傅斯岸自己的助理相比,苏越的工作还有些差别。 或者说——苏越自己都觉得——是差距。 不过,苏越也有自己的优势。 除了他在傅记任职多年之外,对明城本地翡石行业内的动向,苏越也极为熟悉,且消息灵敏。 所以苏越也会不时来向傅少当面汇报,讲的就是这方面的消息。 而且这些工作,在苏越拿到了傅少月底结算给他的酬劳之后,他那本就谨慎诚恳的态度,就变得更为热切了。 毕竟,满打满算也才两周时长的劳务费用,就 已经远超过了苏越在傅记的年终奖总额。 这谁能没动力呢? 苏越此时汇报的,正是行业内对碧玉园一事的讨论。 事情是前天发生的,经过昨日的一整天发酵,今天已经彻底传开了。 婚礼当天,在那两位接到举报的警察离开,舒白秋也被送回了月榕庄之后。 当晚,傅斯岸的下属就已经彻底查明了整件事的原委。 不论是婚事前一天,突然爆出的舒家人“肉身赌石”的传闻。 还是婚礼现场,报警来吵着要阻止结婚,想将舒白秋带走的闹剧。 起因,都是那两个欠下了巨额赌债的彝族中年人。 当年在外省的彝族聚居地,那两人的确与舒家三口有过日常接触,也知晓了舒家人的后续事故。 但他们来找舒白秋,并不是真正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阿各需要有个家”、“作为监护人,我要把阿各带走”的理由。 只是因为,两人赌骗成瘾,欠债难还。 所以他们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要利用舒白秋,拿他去赚取巨额利益。 但即使这两人再怎样图谋不轨、耗费心神,他们的能力和眼界到底有限。 就单是在本地翡石小组中发帖带节奏,掐着时间点回复顶帖、一波一波地放出证据,这种事,就绝对不可能是两个连智能手机都用不利落的中年人可以完成的。 这些操作,一看就是有过熟练运营经验的专业策划。 事情之所以会闹得这么大,甚至让傅斯岸的人都花了不少时间去查明。 这背后必然有其他势力在推波助澜。 而这个充当幕后者的势力,正是碧玉园。 最初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连苏越都吃了一惊。 碧玉园为什么要参与其中? 虽说之前在同一梯队的三家品牌中,碧玉园是成立时间最短的那个,一直以来碧玉园也都明显逊于彩石轩和翠南记,时至今日,生意规模都难以和后面的两家相比。 但再怎么说,碧玉园也是明城最知名的三大翡石品牌之一。 他们为什么会做这种下作勾当? 不过很快,苏越就看到了傅斯岸的助理抄送给他的邮件。 里面清楚罗列了碧玉园与两个赌徒合谋的证据,以及详尽的操作过程。 具体主意是两个赌徒先提出的,他们自诩是舒白秋的亲长,认为可以用同乡的关系,拿到舒白秋的监护权。 由于之前的几次收养,在外界许多人眼中,舒白秋还是个痴憨的小傻子。 那他的监护人,就可以代他决定很多事情。 只是现在舒白秋在傅斯岸这里,旁人无法接近,傅斯岸也没有给他们见人的机会。 两个赌徒便打算放出赌石的消息,搅乱婚礼,让傅大少无法和舒白秋结婚。 接着,他们就会出面,以监护人的名义,将舒白秋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舒家人能赌石的消息被传开,小傻子必然会得到许多关注。 两个赌徒就准备以他为筹码?,加入一方稳定势力。 之后他们再利用小傻子去赌石,或者做其他事,都可以轻而易举,也能获取大笔的利润。 两人选中的这方势力,正是碧玉园。 而碧玉园居然也同意且参与了这件事。 这种行径明显来路不正,退一万步讲,哪怕不考虑对舒白秋本人的影响,后续的舆论发酵起来,会走向何种事态,都是根本不可控的。 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人,都很难打破底线去做这种事。 而且这两个赌徒也明显不是靠谱的人选,甚至在他们的计划里,碧玉园都还不是最终目标。 两人暗中还打算在借碧玉园的能力将舒家赌石的话题炒热之后,再以手中的小傻子做筹码,去找更为阔绰大方的下家。 可即使如此,即使面对这样的两人,碧玉园还是同意了。 苏越起初还以为,是碧玉园老板被赌石能带来的巨大利润冲昏了头脑。 直到他看过碧玉园的详细计划之后,才知晓了真正的原因。 碧玉园之所以会同意与两个赌徒合作,还大费周章地找来舒声雨的旧病历,派人在本地翡石小组中发帖造势。 除了因为他们对那可能赌石的小傻子的确有觊觎。 另一点,还因为舒白秋当时过敏的地点,正是在碧玉园。 当初舒白秋被顾一峰带去碧玉园,被强迫摸石料,双手都有明显的红肿过敏,这是被许多人公开看到的事。 而碧玉园的毛料当时接连开出了两个大漏的消息,也被宣扬了许久。 事实上,当初碧玉园接连堵涨的两块毛料,根本不是什么所谓撞了大运的捡漏。 而是碧玉园为了炒高自家毛料区的销量,提前设计,故意放出的消息。 赌石过程中,本来就有很多人会跟风,讲什么“风水”、“运势”、“玄学”。 这是这一行中吃饭喝水一样的常态。 平日里,就连刚切出了一块好毛料的解石机,都会被众人追捧,跟风预订。 哪怕排着队等好久,也有人坚持拿自己的毛料来这台机器上解,说是要“蹭蹭好时运”。 而碧玉园能接连开出两块大漏,自然成了许多人眼中的好运之地。不少人被吸引着前去挑选购买,也让碧玉园的毛料销售额一度大涨。 事实上,就连当初顾一峰,也是被第一块大漏的噱头给吸引过去的。 不过时间渐长,风头过去,近来,碧玉园的毛料区热度也降了下来。 而这次,碧玉园看到小傻子赌石的消息,便想要以此来再炒热一波,大卖自家的毛料。 就在那个赌石传闻的帖子发出的当晚,由于舒白秋过敏的现场照片被曝光,消息传开的同时,碧玉园毛料区的线上咨询就迅速爆满。 碧玉园原本的入场价格也水涨船高,各区的毛料 价格都一路飙升。 就连表现最差的那些“废料”,都被订出了高于别家三五倍的价格。 这其中的利润也极为可观,难怪碧玉园会答应合作,还亲自下场推动。 碧玉园已经吃过一次炒高价的甜头,眼下又想复刻一回,还能装作不经意间得了好处,赚个盆满钵满。 除了真正利用小傻子赌石之外,碧玉园这个高价卖石料的B计划也花了不少心思。 倘若真被旁人知晓,或许还会叹一句城府高深。 然而,碧玉园这浑水摸鱼、全身而退的盘算,到底落了空。 他们完全没想到。 自己这回是踢到了铁板。 苏越收到那份抄送邮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而傅斯岸的助理组在查明隐情、整理好证据链的当晚,就已经将所有证据呈交给了警方。 他们直接报了警。 案件调查需要时间,但警方回执是立刻能出的,在报警之后,碧玉园被告的消息也迅速地传开了。 就像苏越这次来向傅斯岸汇报的这样。 仅仅一天时间,业内已经大面积地得知了这件事。 大家都知道了——舒家人能赌石的事是假的,只是碧玉园为了炒高价卖石料,才一手编造出来的谎言。 碧玉园的体量摆在这里,他们造谣的消息吸引了极大的关注。 尤其是之前彩石轩制假贩假的事被曝光之后,颓势尽显,其生意大都被翠南记和碧玉园瓜分。 近来,碧玉园和翠南记已经隐隐有了两分天下之势。 还有不少声音说碧玉园是后起之秀,用十年时间就走完了别家几十上百年的路。 就在这饱受关注的时期,碧玉园突然被爆出这么大的事故,自然无法遮掩。 就算他们想要处理舆情,也根本没有机会了。 而碧玉园被曝光的目的,也让赌石传言的辟谣变得更有说服力。 这下,就连那些在婚礼之后,依然念叨着“没有什么是空穴来风的消息”、“舒家人肯定真有什么事,才会被这样传”的人。 也彻底地歇了心思,闭上了嘴。 在舒家人能肉身赌石的消息被彻底澄清的同时,碧玉园的名声也因此事,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不仅正在进行的生意受损,碧玉园还必须要接受调查,承担法律责任。 此外,碧玉园用各种手段炒作毛料的事,也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因为之前彩石轩闹出的造假贩假新闻,省内本就对明城的翡石行业有着额外的关注。 现下碧玉园的事,同样被官方划入了自查重点,被当成了典型。 “碧玉园肯定会被彻底地清查一轮。” 苏越说着刚刚得来的内部消息,他看了看书桌后的傅少,又道。 “而且,私下还有传闻,说碧玉园之所以能维持那么大量的翡石毛料供应,还和他们偷运玉石,逃避关税的 手段有关。” 苏越说完,就见傅斯岸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百户千灯提醒您《小傻子》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男人面无波澜,开口道。 “碧玉园报关时伪报品名,把翡石伪装成价格低廉的月光石,以此逃避关税,已经被举报了。” 苏越听到这儿,心中居然已经没有了多少惊讶。 他甚至觉得,傅少会这么说,八成海关那边现在就通过线报,扣押了货品。 已经找到了足够定罪的铁证。 “留意其他有关私运的传闻。”傅斯岸又道,“他们应该不止这一种方式。” 苏越立时正色:“是。” 他应下了傅少的指令,对碧玉园日后的下场,已经大致能窥见一分结局。 虽然也只有一分。 因为最终的结局,大可能会比苏越能预想到的极限更惨。 傅少的手段,即使苏越见过几次,自觉日渐习惯。 也依然会一次次地生出惊诧,隐隐脊背生寒。 苏越不由又想到,目前他整理的,都是碧玉园这边的进展。 而对那两个最初提议的赌徒,还未知晓情况如何。 不过就只是想想,这两人的下场也必然相当惨烈。 苏越迅速回神,又提到了另一件事。 “对了傅少,关于碧玉园这次出事,已经有人把这和之前彩石轩的事联系在一起了。” 这次告碧玉园,傅斯岸并没有隐藏身份。 他是以舒白秋伴侣的身份,直接出面的。 消息传开之后,众人纷纷议论的,除了傅大少对小傻子的维护。 还有这次碧玉园受挫的过程,居然和之前彩石轩的事故颇有相似之处。 不是说流程的照搬复刻。 而是这种缜密周全、步步迫近的攻势,这种逼得人难以呼吸、更无还手之力的手段。 都像极了同一个人的手笔。 因此,那些原本之前对于傅斯岸处理了彩石轩的隐隐传言,也重新被翻出来,摆在了台面之上。 虽然还有人将信将疑,但更有人对傅大少颇为欣赏,或是对他大加忌惮。 如此能力和野心,着实让人难以小觑。 “现在圈内又开始有些言论,在讨论您。” “具体什么内容?”傅斯岸道。 他问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被评头论足的不满,也没有一探究竟的好奇。 反而只像是对再平常不过的工作过问一句。 苏越也习惯了对傅少的如实汇报,并无矫饰。 “有人觉得您是要通过这些行动,打掉竞争对手,以此来继承傅记,进入翡石行业,瓜分市场。” “还有人认为,如果真是您做的,一个后生以一己之力搞掉两个大品牌,这行事有些太嚣张了,一定会有业内大佬出手处理……给个教训之类的。” 事实上,除了这些,苏越还听到了许多对傅斯岸本人的形容或描述。 只是那些用词的感情色彩太重,也没什么信息量,苏越就没有讲。 看见傅少直到听完,都全然面色未改。 苏越就清楚,这些舆论,大概早在傅少手下的舆情分析中被汇报过了。 对这方面的事,苏越曾窥见过一点。 只那冰山一角的片面一眼,就足以令他惊叹。 苏越甚至觉得,以傅少的能力,就算他想要全盘扭转那些外界对他的描述风评,也是完全可以做到。 而且还能做到丝毫不被人察觉, 但傅斯岸并没有这么做。 对外界如何评论自己。 男人似乎根本不在意。 苏越讲完汇报,得了新的指令,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听到傅少接起书房的内线电话,在和那个高大的断眉保镖,问舒白秋吃早饭的事。 就好像傅少对外界的那些风评。 还远不如他对小舒先生有没有按时用餐来得关心。 *** 傅斯岸接了罗绒的电话,听人汇报了舒白秋的早餐。 少年早上吃的还是半流食,一些很好消化的餐点,还有一小碗线面。 舒白秋的食量在恢复期内尚属正常,他吃完也没有再反胃恶心,算是一个逐渐好转的预兆。 但傅斯岸却留意了另一件事。 罗绒说,吃早餐的时候,小舒先生又戴上了手套。 早上额头吻时,傅斯岸就确认过。舒白秋的手上并没有什么肿印红痕。 怎么又戴起了手套? 傅斯岸尚未开口,他这边又有电话打了进来,是律师的来电。 为了处理事务,罗绒那边的电话就先被挂掉了,傅斯岸只让他继续将少年看护好。 整个上午,傅斯岸都很忙碌,几乎一刻未停。 但他依然分心,去仔细考虑了一下舒白秋的状况。 昨晚睡前,傅斯岸就隐约意识到,清醒后的少年似乎只是表面如常。 无论是父母,还是婚礼当晚的事。 舒白秋都只字未提。 但这终究只是表象。 他不可能没受到影响。 舒白秋只是习惯了不暴露自己的伤。 为了自保,少年不能暴露伤口给恶意者看到。 而对那些不会伤害他的人。 舒白秋同样也不想让别人为自己担心。 然而在婚礼当天,还能接受不戴手套、完成整套流程的少年。 今天清早,却又戴回了自己的防护。 他对摸碰的阴影,大概率并没有消除。 或许还可能会变得更为严重。 从一个医生的专业角度,傅斯岸观察过许久舒白秋的日常举止。 他也听少年自己讲过,“我的手,只要能确认不受伤,就没什么关系”。 基于此,傅斯岸原本以为,舒白秋不愿用手碰东 西的原因,除了他的手的确敏感,还有少年之前总被强迫摸原石的阴影。 但现在看来,或许不只有这两方面的原因。 在视频会议的短暂间隙,傅斯岸还翻阅了一遍治疗团队给出的纸面总结。 事实上,在昨天晚上舒白秋睡着之后,傅斯岸就和治疗团队联系过,听他们讲了一些新的进展。 经过专业的精神科和心理医生们的集体讨论,他们提出了一个猜想。 或许,因为父母意外离世的冲击,再加上那些恶意的强势洗脑,小舒先生被灌输了错误的观念。 他慢慢形成了一个固有的逻辑。 潜意识中,少年很有可能把手掌的摸碰动作,等同于了自己该有的赎罪行为。 没有人告诉他这是错的。 小舒先生自己默认了这件事。 但他依然会因此难过,他的身体便会本能地形成自我防护,避免诱发这种不适感。 因此表现在外,小舒先生对所有的手部动作,总会格外地小心翼翼。 傅斯岸昨晚就留心了这个猜测,今天又见到少年重新戴回手套。 他更觉得其可能性又在增加。 很显然,舒白秋的心理状况需要疏导,需要治疗。 可是,傅斯岸并不想直接给他治疗的压力。 因为舒白秋会觉得,痊愈也是自己的任务。 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他需要努力不生病。 生病对常人来说,已经足够痛楚。 对舒白秋来说,不仅会更频繁难捱。 还成了他加诸给自己的罪责。 所以,傅斯岸也在忖度。 他需要想个办法。 换一种不易被发现的方式,来进行舒白秋的治疗。 *** 书房里的男人从清早就一直在忙碌,连午餐都只抽出了五分钟,和舒白秋一起享用。 直到下午时分,舒白秋才终于见人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傅斯岸的随行助理也跟着自书房一同走出,似是忙碌的工作终于暂告了一段落。 但助理在离开前,还低声向老板道了一声提醒。 站得不远的舒白秋也听到了。 助理说的是:“Bss,周日是苏青女士的祭日。” 苏青女士。 傅斯岸的生母。 舒白秋微怔。 他不由想到,之前傅山鹰夫妇说过,他们正是用生母的遗产和祭日的事,才顺利要挟傅斯岸同意回国。 傅斯岸应该很在意这个日期。 而眼下,这个颇为伤感的纪念日,也即将要到了。 舒白秋不由有些担心,不知道先生的情绪会不会受到影响。 他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了傅斯岸。 而就在他的身旁,素来淡冷的男人,却当真显现出了一分沉默。 傅斯岸的侧脸俊冷,透出了点点无 声的寞然。 助理已经先行离开。舒白秋看着傅斯岸,不由有些局促。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 少年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手,安抚般地,轻轻拍顺了两下傅斯岸的手臂。 男人低眸,看过来。 舒白秋也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问:“还好吗?” 傅斯岸没有立刻回答,看了舒白秋一会儿,才道。 “不算好。” 在少年不知所措之前,他又道。 “可以抱我一下吗?” 那声线低涩,哑得微微发沉。 舒白秋微怔,旋即就抬起手臂,用力地抱住了面前的先生。 “当然。” 他的手其实不太能把傅斯岸整个环住,但少年抱得很满,还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傅斯岸的背。 哄人般的,拍顺了一下男人的后背。 这动作略显生涩,却又显得有几分眼熟。 更像是舒白秋从傅斯岸那里学来的。 每次先生抱着哄他时的顺背安抚动作。 舒白秋满满地将人拥抱完,还在想怎么能让先生更好受一点。 他忽然听到面前的男人说。 “果然。” 舒白秋微惑:“怎么了?” 他松开手臂,去看先生的脸,就见男人微微垂眼,看着他,道。 “我不排斥你的接触。” “但别人不行。” 舒白秋怔:“……排斥?” 傅斯岸道:“是我妈走之后的事。” 这事听着说来话长,两人先坐去了一旁的沙发上。 舒白秋还拿来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放在了先生的面前。 “当初大学报考,傅山鹰不同意我报金融和古董之外的专业。” 傅斯岸淡声道。 他的声线并没有什么波折起伏,让人听了,却更有一种惹人忧心的寂然。 “我妈赞成,说学什么都可以。最后我选了医。” “学医多年,我上了手术台,能用这个职业养活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工作。” 舒白秋认真听着,不由想。 原来在大学读医科期间,先生就开始上手术台做手术了吗? 还能靠这个养活自己,真的好厉害。 只是接着,舒白秋就听对方道。 “但后来有人看我不满,要报复我,恰巧被我听到。” “他们说,要弄断我这两只手,截断神经,挑了手筋。” “让我再也不可能拿起手术刀。” 骇人的字眼,被男人用平静至极的语气讲出来,却听得人更为心悸。 舒白秋彻底听愣:“怎么……” 怎么会有人,竟这样凶毒残忍? 舒白秋下意识地去看傅斯岸的手,察觉少年视线,傅斯岸将手掌抬起,略一示意。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并无异样。 “没事。他们没有得逞。” 舒白秋这时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不由问道。 “是谁恐吓的这种事……?他们被解决了吗?” 傅斯岸顿了片刻,才道:“是我名义上的亲人。” “已经解决了。” 舒白秋惊讶更甚:“是傅山鹰,和傅鸣他们做的吗?” 他们居然还做过这样的事? “……” 傅斯岸沉默了一瞬,没有否认,也没有应声。 男人的反应,在舒白秋眼中,被当做了默认。 他蹙起眉心:“这也太过分了……” 傅斯岸这时才又重复一遍:“已经解决了。” “幸好,”舒白秋看着眼前完好的傅斯岸,才浅浅地舒了口气,“幸好先生没事。” 也幸好那些威胁已经被解除。 再不能来伤害先生了。 “那刚刚说的……”舒白秋略有迟疑,“排斥接触,也和这件事有关吗?” 傅斯岸点头。 “当时有人在我生活和工作区域埋设过危险装置,包括电锯、碾轮、高压电线。” “还有人在手上用人工仿制的皮肤,涂满强力胶或者硫酸,在聚会上故意找我握手。” 天呐…… 舒白秋听得难过,眼廓微红地又去看向了傅斯岸的手。 傅斯岸也望着他,原本一直面无波澜的男人,却倏然心口一空。 因为这些事,若是或作其他人听见,或许会惊愕,会难以置信,会觉得像什么电影里的夸张情节。 但眼前少年漂亮的脸上,却没有惊疑,只有难过。 他立刻就相信了。 舒白秋知道那些真实的恶意究竟会有多么残忍。 ——因为那三年。 他曾经遭遇过同样恶劣的地狱般对待。 傅斯岸的喉结缓慢微滚,始终平静的声音,却是缓了一瞬,才继续道。 “为此,我留下了阴影。” 这一瞬的空拍,更让舒白秋以为,先生是回想起了那些经历,再度受到了伤害。 少年抿唇,微红的眉梢眼廓,显得愈发难过。 “所以我可以碰别人,但对别人的碰触非常厌恶。” 傅斯岸低声道,他的声音重归平稳的磁沉。 “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发现,我唯独不会排斥你。” “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帮我消除这种阴影。” 傅斯岸问。 “可以摸摸我么?” 舒白秋并没有再露出讶色,他刚刚就已经猜到了先生后续的这些话。 马上就是苏青阿姨的祭日,或许先生也想缓解一下这个心结。 好能去和妈妈讲。 “当然可以。”舒白秋立刻道。 他伸手想去碰傅斯岸,动作到一半,这 时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戴着手套。 舒白秋戴的是那种室内可以用的,偏薄的可触屏手套,他也没有犹豫,当即就把一双手套全部摘了下来。 少年露出的双手光.裸纤细,因为这几天的休养,之前那些应激生出的红肿也消褪干净,只有素釉薄瓷般的皙白。 舒白秋放下了所有防护,主动去碰触了傅斯岸的手。 真正碰到的那一瞬,少年其实也有本能的微栗。 除了挨打或是上药,他已经太久没直接碰触过旁人。 遑论还是这样的主动。 上一次,还是在彩石轩发现那尊南红是仿造品,舒白秋被抱进傅斯岸的怀里,用手指在人腕间写字的时候。 而这次,不仅是指尖。 为了安抚先生的阴影,舒白秋的手指,掌心,都再无隔膜空隙,直接贴覆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他小心地留意着傅斯岸的状态,甚至都有些忘记了自己的不适应。 从来都极力避免触碰的少年,这时却主动覆住傅斯岸的手背,还很轻地握了握那筋络微凸的长指指背。 “安全了,”少年轻声说,没事的。?_[(” 傅斯岸反而没有动。 除了手背上和腕侧那微微搏跳的青筋,傅斯岸的手几乎一动未动。 神外主刀医生的手不可能不精细,傅斯岸能清晰感知到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贴覆过。 舒白秋的手掌刚摘下手套,体温比往常稍稍高一些,指尖也没有那样温凉。 只是这样的温度与傅斯岸的体温相比,却依然会有差距。 两个人不只有身高差,同样也有体温差别。 微妙的、细小的不同。 像荡漾的波影,在霜冷的心弦上,勾拨出动人的曼声。 傅斯岸始终没有动作,舒白秋还以为他对之前的事仍有阴影,才会是这般反应。 舒白秋努力想慰藉对方,只是到底他也经验不足,对这方面颇为陌生。 少年唯一能参照的,便是傅先生之前安抚自己的方法。 就像刚刚环住对方背脊的轻轻拍顺,就像端来的这杯温热的蜂蜜水。 舒白秋又想起了每天晚上,先生在睡前都会来敲门,告诉自己。 今晚已经没事了。 日日天天,让原本睡梦中都会忧心惊醒的舒白秋,终于有了可以久睡的心安。 于是这时,舒白秋也再度效仿了傅医生的方法。 他主动提议道。 “要是先生暂时没法适应的话,或许我们可以每天抽一点空闲,花时间来多做几次。这样慢慢养成习惯,之后可能就不会排斥了。” 舒白秋仔细地想了一下,这个空闲更适合在哪个时间。 白天先生都很忙,常会外出,清晨也都起得很早。 倘若真要说一个固定的、可以放松的时间点,好像也只有一个选择。 “比如在睡前?”少年认真道,“等每天摸完之后,先生也可以安心地放松休息了。”!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0 章 040 第四十章 听了少年的话,傅斯岸却没有立刻开口。 他反而陷入了一瞬的沉默。 傅斯岸依然能感受到掌间动作的青涩,少年的指尖甚至会有偶然的微微颤栗,是他本人可能都未察觉的本能不适应。 纤细的手掌覆在傅斯岸的手背,肌肤相贴,体温融缠。 这种毫无间隙的贴触哪怕对傅斯岸而言都格外清晰,更不用说是本就敏感的舒白秋。 可少年却还在毫无折扣地认真继续。 事情原本是傅斯岸计划的,他也早早设想过要如何借用舒白秋本人的思路。 但眼下,傅斯岸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冲击—— 舒白秋一心只想要帮他好起来。 少年别无他想,甚至丝毫都没有考虑自己。 他是最纯粹的善意。 傅斯岸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交心的人。比起冷淡的外表,他的内心更加难以靠近。 经历使然,傅斯岸见过了太多至亲反目,手足相残,你死我活。 先天和后天都要他心思多疑,叫他深思猜忌。 唯独舒白秋自己。 一次次成为那个让人只觉不可能存在的唯一特例。 傅斯岸也见多了标榜情意深浓、割舍难断的怨侣,见惯了所谓爱情里的扭曲、背叛、恨海情天。 但喜欢舒白秋这件事,不需要这些。 不需要靠这些来抬升高度、维系羁绊。 对舒白秋的喜欢。 只是件很简单的事。 身前的少年还在专注望看着他,周到地询问。 “晚上做的话,会耽误先生吗?” “不会。”傅斯岸沉声开口,“我晚上很空。” “白天忙完,晚上有很多时间,做什么都可以。” 他们两人的对话,若是让旁人听到,或许还会引发一些微妙的联想。 但听到这话的舒白秋却完全没有。 少年薄唇微抿,眼廓轻弯,面色中只有开心。 能帮到先生的纯粹开心。 “谢谢。”傅斯岸低声道。 舒白秋却摇头:“不会。” 他诚挚道:“能帮上忙就好。” 舒白秋的手掌还轻搭在傅斯岸的手背上,他的手也比男人的要小一圈,单手无法将其遮覆住。 就像之前舒白秋的手被傅斯岸握住,即使少年戴着手套,依然会被先生严严实实地整个捉握在掌心中。 舒白秋的手遮不住对方,掌心中还感受到了先生手背的筋络轻跳。舒白秋低头,就看到了傅斯岸指间的血管。 哪怕是对方修长的指节上,都有青色的筋络。 即使男人此时并没有握拳用力,青筋依旧颇为分明地凸显了出来。 而且不知是不是巧合,舒白秋的指尖刚刚无意中擦过傅斯岸的指节 。 那略略凸起的青筋,就倏然地一下搏跳。 ?想看百户千灯的《小傻子》吗?请记住[]的域名[( 舒白秋微怔,旋即有些担忧。 “先生的手……不舒服吗?” “没有。” 傅斯岸的声线倒是没有什么异样。 他道:“天生的,我手上的血管一直比较明显。” 见舒白秋仍有迟疑,傅斯岸又道。 “你可以随意碰,没关系,不会有什么刺激。” 舒白秋长睫微动,他的心下关切,又有好奇。 终于,少年还是试探着,用指尖轻碰了一下傅斯岸指侧凸起的筋络。 触感温热,颇有弹性。 舒白秋能清晰感知到指尖青色血管的轮廓,还有其间的微微搏跳。 好像也因此触碰到了先生的心跳。 舒白秋轻轻地碰触时,傅斯岸也在垂眼看他。 傅斯岸知道,这种尝试对舒白秋来说是好事。 从前少年或许看到这种狰狞凶悍的勃然青筋,都只会想要逃避躲开。 舒白秋对挨打有过太深的阴影。 他需要在凶狠大力的对待中,保护自己活下来。 现下,少年没再下意识地偏头躲避,已经愿意去观察和碰触。 自然是令人欣慰的明显好转。 ……只是。 傅斯岸垂眼看着自己被温软触感反复轻碰,到底是面上声色未动。 只是,对克制力的考验也有点高。 不过舒白秋并没有试碰太久,在确认先生的确没有不舒服之后,舒白秋就先挪开了自己的指尖。 其实傅先生血管明显的事,舒白秋之前也有发现。 傅斯岸的手腕两侧也有凸现的血管,看起来就很紧实有力。 之前两人交换婚前体检时,报告上也显示,傅斯岸的体脂率很低,是一个极优越的数值。 而且男人的血压和血糖也很标准,按当时医生的话来讲,就是血气相当充沛。 舒白秋还多看过一眼,因为他自己的体质很弱,气血不足。 即使他人比正常标准瘦得多,也不会有这么明显的筋络。 这些想法在脑中闪过,并没有耽搁舒白秋手上的动作。 少年没再特意去碰先生的青筋,而是又微微弯起手指,认真去握了一下傅斯岸的修长指节。 舒白秋还学着傅医生的方法,去观察此时对方的状态。 他也没有立刻询问男人这时感觉怎么样,而是随意找了一个话题,开始闲聊,试着分散一下对方的注意力。 “先生主动碰人的时候,会不舒服吗?” 舒白秋的猜测应该是不会。 他曾不止一次地被对方抱起过,而且回想之前的动作,先生看起来只是性格使然,和旁人的肢体接触不多,却也并没有刻意闪避过。 傅斯岸的回答果然如此。 而且在说完之后,男人还道了一句。 “碰你会开心。” 舒白秋微怔。 他抬头看向傅斯岸,略带怔然的眉眼间透着令人心痒的可爱。 傅斯岸稳住手掌,不动声色地克制了一下。 面前的少年张了张唇,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应答。 傅斯岸思考了一秒,是不是自己的话把对方吓到了。 他正要开口,却听舒白秋道。 “那……还有什么其他我能做的,可以让先生开心的事吗?” 少年的声音依旧略有迟疑。 但他的犹疑却并不是被吓到。 而是在认真思量该怎么才能做到更好。 “……” 这次短暂沉默的人变成了傅斯岸。 傅斯岸不由想到了填满怀抱的软意,想到唇间的清甜落吻,想小孩认真地亲吻他,还说,只是想让他开心。 …… 无底无限的设想中,有太多无法讲出的内容。 对上眼前少年认真求问的视线,傅斯岸终于克制着自己拉回了心神。 他低声开口,尾音略沉。 “现在就很好。” 少年的手毫无遮挡地握在他的手上,舒白秋没有排斥,愿意开始。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如果有其他需要帮忙,我会和你讲。” 傅斯岸道。 舒白秋听了,也眼廓含笑地点头:“好。” 少年又低头看向两人交叠的手掌,今天才是第一次尝试,他不清楚现下是不是已经足够了。 在舒白秋考虑着自己要不要收回手,之后再循序渐进时,他又听到傅斯岸开口。 “之前闹事的拉木海尔和阿尔克古,已经离开了明城。” 听到这两个名字,少年不由身形微顿。 傅斯岸看着他,随时留心着舒白秋的状态。 手背上的纤细手掌不自觉地一下轻颤,好在并没有立刻抽手离开。 傅斯岸也没有反掌去将舒白秋的手握住。 男人只是沉稳地,做了极尽客观的阐述。 “他们两个人都是惯赌,赌博输钱不止一次,还借了高.利.贷,现在利滚利,最后的数字已经不可能还得上。” “这两人来明城也是悄悄过来的,他们有个债主在明城,现在已经得知了两人的动向,派人去上门追债。” “我收到了消息,拉木海尔两人为了躲债,已经离开明城,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敢回来。” “赌徒利欲熏心,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做。” 傅斯岸看着垂下视线的少年,低声道。 “首先会被坑害的,就是他们的亲人。” 舒白秋沉默,覆在人手背上的手掌也略显微绷。 许久,少年才低低地吸了口气,轻声开口。 “拉木阿叔……曾经就住在我们家隔壁。” 傅斯岸看他,安静地听着少年低 声讲。 “我们家刚搬回妈妈的老宅去住时,他们家还来帮忙打扫,到了晚上,还送了做好的饭菜给我们,让我们别开火了,吃完早点休息。” 舒白秋的嗓音很轻,就像过往的那段经历一般,似乎很容易会被吹散。 “可是没多久……拉木迷上了去县城会馆,隔壁家也时常传来争吵声。” “拉木起初不承认,后来有外出务工的阿伯撞见他从会馆出来,会馆的保镖还一路追到了村子里,事情才终于败露。” “拉木的父亲在村里威望很高,我们小辈都叫他三阿爷。出事之后,三阿爷让拉木在祖祠里跪了三天,抽了他一身血。” “之后,为了能凑够还债的钱,三阿爷带着拉木去各家敲门借,每到一家,都让拉木跪下,磕头发誓,一定会还。” 说到这儿,舒白秋顿了顿,才道。 “其实三阿爷也想要挨家向肯借钱的人家跪下的,被大家拼命拦住了,才没有。” “我妈妈说,三阿爷是个特别要强的人,年轻时他还是村里打猎的一把好手,附近的几l片村落,当年就属他的技艺最高。” “只是后来因为眼睛被猞猁抓伤,他才没能继续打猎,” “阿奶因病去世后,三阿爷就独自把孩子抚养成了人。哪怕在家里最困难、自己眼睛伤得最严重的时候,他也没肯松口接受过其他人给的钱。” “更不要说……是主动问别家借了。” 舒白秋隐约记得那天,三阿爷从村头走到村尾,终于攒够了勉强能还债的大半数额。 从村尾走回来,那个一向脾气倔强、脊背笔直的独眼阿爷,身形却猛然矮了一截。 好像虽然三阿爷被村里人极力地拦住。 他却还是膝窝弯折、深深地跪过了。 “终于凑齐了大半的钱之后,三阿爷带着拉木去还债,可是在去县城的路上,三阿爷身体不太舒服,撑不住,就在镇上的亲戚家休息了一晚。” 当晚,拉木同样借住在镇上亲戚家,说好了第二天再去县城。 然而后半夜,亲戚起夜时,却发现房间里空了一半,床上只有吃了药沉沉睡着的三阿爷。 拉木却不见了。 其实三阿爷也做过最坏的打算,所以才会坚持要和拉木一起去还债,还一路都把人看得很紧。 但他到底年岁大了,病得又凶,不可能时时全神警醒。 “……” 舒白秋默然一瞬,停了两秒,胸口很轻地起伏了一下,才道。 “结果那天晚上,拉木独自拿钱去了县城,当晚……就把所有钱全部输光了。” 少年眸光微恍,嗓音如山峦间经久未散的雨雾一般。 空茫而湿漉。 “第二天……三阿爷也去世了。”! 第 41 章 041 第四十一章 舒白秋微凉的手掌之上,忽然被一片温热覆过。 安静听了许久的男人这时抬手,用一只手轻覆住了舒白秋的手背。 舒白秋眉宇间仍有茫然,他低声说。 “后来村里就和拉木断绝了关系,拉木也离开了村子……大家不懂,明明他跪在祖祠前哭着忏悔,说再也不赌了。借钱发毒誓时,也磕破了额头,怎么转头……就去做了这种事。” “赌徒的话不能听。” 傅斯岸低声道。 “他们发誓痛改前非的忏悔会非常真心,也会在下一秒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赌博会改变人的大脑构造,影响前额叶皮层和多部位的脑部神经,在生理层面影响人的大脑。” “这就不是仅靠意志力能轻易悔改的事了。” 男人沉声说完,看着舒白秋,又问。 “所以从那时起,包括现在,拉木海尔的话都已经彻底不能听信。” “对不对?” 舒白秋微微怔然。 因着不甚晴朗的过往旧事,少年的反应仍有些迟慢,停了半拍才道。 “……对。” 但事实上,舒白秋已经反应了过来。 先生讲这些,正是为了让他不要听信婚礼当天,那人闹事时喊过的话。 舒白秋微默,为傅斯岸的引导耐心,也为自己心底的愧疚。 “抱歉……”少年垂低了眼帘,道,“我之前思维有些混乱,记忆不清,没能回想起这些事,没有提前和先生讲明。” “导致婚礼那天,还有人来打扰——” 婚前,拉木海尔刚刚找来的时候,傅斯岸就曾向舒白秋问起过这个名字。 倘若他及时想起相关的过去,提前给出一个提醒,傅先生必然会在婚礼前讲这些事处理好。 舒白秋这样想着,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人直接打断。 “这不是你的问题。” 傅斯岸直接握住了他的手,温热干燥的手掌热暖着舒白秋掌间的微凉。 “不要把别人的过错归咎在自己身上。” 男人的声线沉平、笃定,透着令人信服的力度。 舒白秋也不由应声:“好。” “而且,”傅斯岸又道,“你清楚地回想起了过去的事,说明身体在好转,状态在恢复。” 他说得郑重其事。 “也说明你很好、很厉害地完成着身为病人的任务,对不对?” 舒白秋听得微愣。 在傅斯岸的注视下,少年也点了点头:“对……。” 舒白秋发现。 先生总会肯定他。 傅斯岸一直有自己的教导方式,从他拿顾一峰来给舒白秋上课开始。 旁人眼里,傅先生大概是位格外严格的老师。 但对唯一的学生,傅斯岸却总 会不吝褒奖。 舒白秋记得,之前他连睡了许久,先生却说,这样很好地补足了身体的休息。 眼下,舒白秋记起得晚,先生也说,他做得很厉害。 少年眨了眨眼,听傅斯岸道。 “这两个人之后都不会再来打扰了。” 舒白秋又点点头,却见面前人微顿。 你的手……■” 刚刚为了制止舒白秋的错误念头,傅斯岸握住了他的手。 现下,傅斯岸却发现,少年的手上微微地现出了一点薄红。 “不舒服吗?” 傅斯岸心下微沉,以为是自己刚刚的碰触,又让少年应激过了敏。 舒白秋却摇头:“没有。” 傅斯岸的手松开,显露在外的少年手指纤长皙润,并无肿胀。 只是和平日的苍白相比,此时舒白秋的手背和指间微微晕开了一点红。 “没有……是被烫的。” 舒白秋有些微赧,小声道。 “先生体温比我高。” “……” 傅斯岸没料想是这个答案。 不过他还是轻握住舒白秋的指尖,将少年的手抬了起来。 傅斯岸反复地仔细看过,确认舒白秋的确没有过敏。 那微许被染上的艳色,也是整片均匀地被涂抹上的,并没有什么异状。 少年可能是天生角质层薄,所以反应会比较明显。 他的唇和脸颊也是。 因为皮肤薄,很容易被染上颜色。 傅斯岸这样想着,于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就势在抬到面前的纤长指节上轻吻了一下。 落吻时,傅斯岸还抬眼,望向了少年的脸。 “……?” 少年略有讶然,并没有挣动。 只是他的薄白耳廓,和被吻过的指节一样,立时便泛起了艳色。 “这样碰会不舒服么?” 傅斯岸道。 舒白秋看了看他,轻轻摇头。 这语气问得太过平静自然,让舒白秋都不由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先生可能只是在检查他的状态。 下意识地,舒白秋也看了一眼傅斯岸的手。 他不由想到,自己是要给对方帮忙的。 先生的手怎么样了? 恰在此时,门铃声响起,门外的人输对了密码之后,声音也自门廊的听筒处传了进来。 “您好,我是换班医生,请问方便开下门吗?” 医生是来检查舒白秋的身体状况的。 傅斯岸拿电话呼了一下罗绒,让人去开门。 舒白秋看过一眼先生的手,确认没什么事后才松了口气。 他知道手上应激有多么难受,看似面积不大的红肿,实际上会又痒又痛,让人极想去抓,又不能去碰。 舒白秋已经习惯了,他却不想让傅斯 岸也经受相似的痛苦。 傅斯岸刚刚放开舒白秋的手,他抬眼,对上少年眼中未加掩饰的关切,不由微顿。 ?百户千灯提醒您《小傻子》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我没事。”傅斯岸道,“你先去医生那边,好好做理疗,嗯?” 舒白秋自然点头。 他醒来后的这几l天,月榕庄的套房内也布置好了一间理疗室,等换班医生过来的时候,就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康复。 舒白秋起身,正准备离开,却觉眼前微微落下了一片阴影。 他面前的男人也站起来,俯身在少年眉廓上轻吻了一下。 依旧是轻浅却温热的吻。 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谢谢你帮我。”傅斯岸低声道。 “我也是。”舒白秋抿了抿唇,主动道,“晚上见,先生。” “好。” 他面前的人深沉的眼底浮出淡淡的笑意。 “晚上等你。” *** 等到医生进来,舒白秋跟着医生离开客厅之后,傅斯岸才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手机刚刚响过,是信息提醒。 傅斯岸并没有立刻去拿起,他的指节轻错,在手上残留的体温终于消散之后,男人才终于抬手,拿过了手机。 信息是助理发来的,里面汇报的消息,正与刚刚两人聊过的话题有关。 关于拉木海尔和阿尔克古,那两个赌徒。 是方才对舒白秋提及此事的过程中,傅斯岸并没有讲完全部。 少年或许会想到,是傅先生派人将这两人的行程动向交给了债主,让他们逃去躲债,不敢再来明城。 但实情其实远不止如此。 事实上,在两个赌鬼被警局拘留,得了消息前来交保释金的人,就不是别人。 而是他们的债主。 之前,助理B组收集来的信息曾显示,这两个赌徒欠过周铭的债。 因为害怕被处理,他们才自荐了能逼舒白秋摸石料的方法。 而现在,傅斯岸的手机上,助理发来的消息,内容却正是—— 【L.&A.已确认被债主带走,今日十三时,被第一次带去催债,当演示品。】 【L.腿骨骨折,肋骨单根断裂,背部臀部大面积挫伤。A.右臂粉碎性骨折,左手小指断裂,无名指断裂。】 【今日十七时,两人会被带去进行第二场催债演示。】 【按债主预估,明日预计有三场,后日有四场】 那些强行收债者,对仍有偿还能力、尚未被榨干的欠债人,有时并不会直接对本人动手。 但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让欠债人觉得,自己必须要立刻偿还。 这种时候,所谓的“演示品”,就是个很好的工具。 当着欠债人的面,对“演示品”直接动手,暴力恫吓,杀鸡儆猴。 把欠债人当场被吓个半死,还不用担心欠债人丧失行动力,耽 误筹钱。 至于被使用完的“演示品”——它们也会很忙。 忙着去赶下一场。 那些曾把这两个赌徒吓到屁滚尿流的处理手段,都会一一地作用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之前以坑害那个小傻子为代价,侥幸逃避过的惩罚。 如今却会一个不落。 要他们日日夜夜,轮番经受。 傅斯岸看了一眼手机信息。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狰狞的伤势,俊冷无澜的面色依旧漠淡。 傅斯岸只回复了一条。 【跟好他们,至少演示四十九天】 四十九,当初舒白秋所受一周折磨的翻倍。 傅斯岸已经很大度,不是永久,只选了一个这样的倍数。 他也没有自己动手,只去交给了那两人的债主处理。 已是隆冬,临近年底,这四十多天里的讨债只会更多更急。 至于四十九天之后,这两个演示品会被如何处理。 就随他们的债主去了。 傅斯岸并不关心。 他冷漠惯了。 前尘今时,都是如此。 就像傅斯岸对舒白秋讲的那个故事,那些见他做主刀医生,就打算毁掉他一双手的人。 其实也没有给傅斯岸留下什么阴影。 傅斯岸天生如此,比起情绪波动,他更多时间在做的是将问题彻底解决。 再不留任何后患。 最终被留下阴影的,不会是傅斯岸,却可能是那些妄图对他动手的人。 所以那些人起初当面嘲笑傅斯岸是上不得台面的杂种,之后仪态尽失地破口大骂他恶毒。 最后却是恸哭流涕地跪地哀求。 而对那些人多么情感丰富地上演浮夸大戏,在人前背后怎么议论自己——傅斯岸并不在意。 他唯一会选,也是越来越周全熟练的手段,就是直截了当的彻底处理。 只是这些事,没有必要让舒白秋知道。 傅斯岸垂眼,看向自己刚刚被握过的指尖,想起那个满眼关切、一心帮忙的少年。 舒白秋不需要接触这些。 他只需要远离风浪,安然停泊。 慢慢养伤就好。 *** 虽然舒白秋说了“晚上见”,也做好了今天晚上就和先生开始养成脱敏习惯的打算。 但少年的计划并没有成行。 因为在医生的帮助下做完理疗之后,舒白秋的手还被涂了一层特殊的药霜。 检查时,舒白秋体内的嗜酸性粒细胞计数和百分比又有波动,显示他有过敏的可能。 为了能让前些日子被引起的手上过敏彻底消退,医生给他拿了药,并且说六个小时之内不能洗掉。 六个小时。 舒白秋的第一反应就是。 那他今晚就没办法去帮先生摸了。 不过巧的是,傅斯岸今晚也临时加了一个视频会议。 医生才刚刚离开?[(,舒白秋还没开口提药霜的事,男人就先说了抱歉,他今晚没能空出时间。 舒白秋自然不可能介意。 他也说了自己的事,还和先生约好,睡前的摸摸习惯,从明天开始。 一直到晚上睡前,舒白秋才揭掉了手上的防护膜。 先生照常来同他说了晚安,室内关了灯,飘坠入一片安静的昏暗之中。 舒白秋闭上眼睛,思考明天的事情。 他在想,自己最近一直有任务。 之前是婚礼,现在是给先生帮忙。 舒白秋喜欢这种有明确进度的感觉,这会让他觉得有进展。 也能够遥遥地远望见终点。 舒白秋还预计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大致数了数时间。 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撑到完成先生的任务。 只是,这样想着的少年,等到他真正入睡之后,情况却又有了波澜。 半夜里,舒白秋在急促的惊喘声中睁开眼时,就撞上了身侧的软墙。 实木柜子发出一声很闷的轻响,手肘被撞出一团混沌的麻痛。 四下的空间狭窄,黑暗密封。 这里并不是舒白秋睡前躺着的床铺。 而是柜门紧闭的衣柜中。 在两天多的昏睡醒来之后,这几l天,舒白秋白天行动如常,面如异状。 入睡后的深夜,他却总会这样。 总会无意识地躲进密闭的衣柜中。 舒白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微微颤栗的单薄身体毫无安全感。 他刚从噩梦中惊醒,背脊和颈后透出一层薄汗,四下的空间中回荡着少年虚弱的惊喘。 尽管背后就是紧贴的柜壁,尽管刚刚才被撞痛了手臂,舒白秋依然无法自控地向后缩去。 想要把自己更多地藏进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怒声的喝骂,裹着疾风的皮鞭落下,这些还都只是背景中模糊的一片阴影。 最痛楚的,却是那一声声地斥问。 谁害死了你的父母?!是不是你?你怎么对得起他们——!! “呼呃……” 舒白秋的鼻息近乎被撕裂般地痛楚着,挞责的长鞭兜头扑面,罚戒着他身体的每一个碎片, 真实或幻境,已然分不清。 少年颤抖着,在分秒未曾歇止的痛苦中无望地清醒。 他蜷缩成很小的孱弱一团,像暴风骤雨中的花苞,狂涛恶浪中的水鸟。 痛楚从心脏泵出,一遍一遍,回流在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残存的意识中,舒白秋仅有的庆幸,是他在这偏僻密闭的柜角。 幸好……没人会看到。 没人会被他惊扰。 然而在这个破碎的念头飘摇着出现时,就在舒白秋的近前,那道被他紧紧关好的柜门,却突然被推 开了。 “……” 舒白秋的意识一瞬失了声。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有几l秒。终于再有意识的时刻,舒白秋已经被抱进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臂弯中。 他颤栗的、冰冷的身体紧靠着那个温热的胸膛,发凉或是在发烫的脸颊贴在对方的颈窝里。 打着哆嗦的背脊上有很轻的拍顺,圈在他腿侧的手臂却揽抱得很紧。 “……小、……舒白……小秋……” 舒白秋听到模糊的很远地方传来的声音,在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姓。 少年艰难地呼吸过好几l次,才终于听清耳畔的声音。 他的长睫湿透,视野模糊,身体反应慢到像是锈掉了。 不知缓了多久,舒白秋才终于将将眨去了睫弯上的水汽,在昏暗的环境中,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抵着他的前额的那人的眼睛。 “……小秋?” 舒白秋的眼帘微颤,睫尖溅出一场小小的落雨。 少年艰难地张了张唇,不知道该要如何解释。 “对……” 他哆嗦着想说对不起,不该害对方担心。 不该在耗费了这么多人心力的情况下,还在生病。 可是舒白秋只才咬出一个含混的字音,抱着他的男人反而先开了口。 “抱歉。” 傅斯岸抵额看着他,认真地向他道歉。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在少年稍微缓过了一点之后,傅斯岸率先开口。 对舒白秋的异样,他只字未提,却说。 “我半夜做了噩梦,没睡好,想要人陪一会儿。” 舒白秋心神怔恍,听见对方声线微哑,问他。 “小秋,今晚你可以陪我睡吗?”! 第 42 章 042 第四十二章 噩梦……? 舒白秋微懵。 先生没睡好吗? 舒白秋的注意力直接被转移,周身的寒意也因为熟悉的怀抱而被驱散。 傅斯岸将他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好像要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种力度也让舒白秋意识到了对方的索求。 先生似乎很需要他。 没犹豫地,舒白秋立刻答应。 “好、咳……好。” 少年的嗓音还有些虚哑,咳过一声才将话说清。 但他的态度非常鲜明。 原本,因为睡前没能给傅斯岸的手多摸习惯一点,舒白秋就已经心有愧疚。 眼下先生需要帮忙,他自然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未开灯的夜色中,看不太清男人的神情,舒白秋只觉得自己被抱得更紧了一点。 傅斯岸并没有将他放下来,让他跟着自己走,而是直接将舒白秋抱出了侧卧。 舒白秋的颈后还有方才被惊出的薄汗,稍一移动,就有拂过的微风,让他不由生出了一点凉意。 但下一秒,舒白秋的后颈就被一片温热覆住。 是傅斯岸的掌心。 后颈被按住,舒白秋被先生更严实地压在了怀抱中。 寂冷的深夜。 他在被另一个人的体温暖热。 侧卧与主卧的距离不远,路上傅斯岸走得很稳。 但男人一直没有开口,似乎情绪并不明朗。 反而是舒白秋眨去了眼中的水汽,乖乖地窝在对方的颈侧。 少年已经渐次褪去了噩梦的后遗症,开始一心关注先生的状况。 舒白秋一路被抱去了主卧,这里之前他并没有来过。 此时主卧也没有开灯,舒白秋直接就被放到了大床上。 主卧的床是双人床,比侧卧的更为宽敞。 而且月榕庄的床都是智能床,舒白秋之前闲时看过室内的设备资料,讲床铺有各种模式,床垫也都是什么记忆材料,会根据使用者的身形进行调整。 现下舒白秋躺在大床正中,就能感觉到自己后背和腰部以下的轮廓弧线有所变化。 就好像,他正睡在先生的身形中。 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下一秒,舒白秋就直接被一只手臂圈住。 他当真被抱进了傅斯岸的怀里。 KingSize的大床十足宽敞,床上却只有一张绒被。 似乎当真是受了夜半噩梦的影响,一向行事周全的傅斯岸并没有再去拿另一床被子过来。 他只是把舒白秋严实地抱住,好像此时自己的体温就足够给人保暖。 抱了舒白秋几秒钟,傅斯岸才想刚刚想起一样,伸手将被子拉过来,盖住了他们两个人。 “小秋。” 男人终于开口,低沉的尾音 中带着哑意。 “让我抱着睡可以么?” 他怀中传出低而软的一声:“可以。” 少年轻声应了,并没有对此时自己被牢牢圈抱住的姿势有什么不安。 舒白秋倒是确实动了一下?,却也不是挣扎。 少年只是抬头,很轻地亲了亲傅斯岸的下巴。 就像之前,傅斯岸安抚他时,落在人前额的触吻一样。 却又更为柔软轻浅。 “……”傅斯岸微顿。 他又听见怀里的小孩叫他:“先生……” 到底已是深夜,少年的声音已经带了不自觉的含混昏沉。 舒白秋的眼睛微微酸涩,反应也稍显慢钝。但即使如此,他还强撑着在问。 “想聊聊吗?” 如果先生需要倾诉,他可以保证做一个称职的树洞。 舒白秋的动作和嗓音都有些慢弱,他在亲完傅斯岸之后,也没有挪开太远。 少年说话的时候,唇瓣微微翕合,以致抱着他的人,还能若有似无地感知到那点软意。 傅斯岸又沉默了一秒,才将揽在人背后的手掌上挪,扣握在少年削瘦细白的后颈,长指微微用力,很轻地揉了揉。 像在揉什么蓬软小猫的后颈。 “不用。”傅斯岸低声道,“先睡吧。” “好。” 舒白秋自己不觉,但他其实已经困得不轻。 再加上习惯使然,每晚睡前都会听到先生的声音。 因此傅斯岸的话才刚说完,舒白秋就几乎抬不起眼皮了。 但少年最后还努力偏头,用脸颊贴了贴傅斯岸的颈窝,含糊说。 “晚安……先生。”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贴蹭也像是什么幼崽拱人。 让人心窝都不由得跟着软化下来。 深夜的困倦中,舒白秋很快睡去。 仿佛已经成了习惯,他才没睡着多久,混沌中又生出了令人不安的梦境。 只是这一次与之前,又有了分明的不同。 舒白秋的意识才刚有晃动,他就在模糊间感觉到了腰侧的力度。 那温热的、熟悉的。 属于傅斯岸的牢稳圈揽的力度。 身边有先生在——这件事,让舒白秋在潜意识中可以确认,确认没有人能走近,能粗暴地将他拎起来抽一顿。 让舒白秋在半梦半醒之间依旧能知晓。 这里是熟悉的安全环境。 就好像让人动弹不得、心脏压抑的鬼压床大多发生在一个人单独睡觉的时候。 现下舒白秋稍一有异样,就能感觉到身侧抱着他的男人。 让他知道,这不是在痛苦久溺的过去中。 虽然舒白秋依然会时睡时醒,没能连续的深眠。 但他每次半醒时都不会再惊悸,重新睡着的时间也变得更短。 等到困倦的意识真 正清醒,朦胧间看到窗帘外透进来的点点晨光时,舒白秋这时才发现。 他已经睡到了早上。 少年长睫轻动,眨了眨眼。 舒白秋早已习惯了很长时间的独眠,昨晚朦胧间还担心过,自己会不会惊扰到先生的入睡。 没想到被人抱着睡着的后半夜,舒白秋反而睡得比前半夜更好。 他再没做那些令人窒息心悸的噩梦。 舒白秋抬眼,想去看一下先生的状况。 没想到他这一看才发现,自己小半个身体都趴在了对方的胸口。 虽然自睡前,舒白秋就一直被人抱着,但眼下,却更像是他自己钻进了对方的怀里。 而且,舒白秋还发现。 被他枕着的男人已经睁开了眼。 傅斯岸的眸中一片清明,并无刚醒的睡意。 果然,他清晨的确醒得很早。 “抱歉……” 舒白秋不由心有愧疚,觉得自己没能怎么好好陪.睡,醒来还压着对方。 而且傅先生已经不知醒了多久,舒白秋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有什么工作要做,有没有被自己耽搁。 他撑住手臂,想要起身。 动作才到一半,却被后腰上的大掌按了下来。 一向工作很忙的傅先生并没有立刻起来,反而还将舒白秋抱回了怀中。 “为什么道歉?” 舒白秋又被整个圈回了傅斯岸的手臂间,听着低沉的嗓音在他发顶开口。 “还早,再歇一会儿。” 舒白秋的脸侧贴在男人的颈间,他眨了眨眼,睫毛尖很轻地刷过了傅斯岸的颈侧。 “我怕会压到先生……” “没关系。” 扣按在舒白秋腰际的大掌温热修长,单手就遮过了少年的大半后腰。 傅斯岸依旧将人圈抱得很紧。 “我需要这样。” 男人的声线并无波澜,只有磁沉的尾音透出些醒来不久的哑意。 听到这句话,舒白秋又眨了眨眼,乖乖地趴卧在先生胸口,再未动作。 少年的身形依旧瘦削单薄,小小的一个。 好像什么皮毛蓬松的漂亮幼崽,团起自己毛绒绒的尾巴,软软地窝在傅斯岸的心口。 被抱了好一会儿,小暖宝宝才开口,轻声问。 “昨晚,先生睡得还好吗?” “还好。” 傅斯岸道。 他知道舒白秋问的是昨晚自己说过的噩梦,便向解释道。 “昨晚梦见什么我也忘了,只是半夜惊醒后有些不舒服。” 对傅斯岸说忘了的事,舒白秋并没有意外,相反,他还觉得很能理解。 因为舒白秋也经常如此,那些清晰逼真的梦境,在睁眼后就会迅速变得褪色模糊。 只有紧绷的身体和心脏的不适感,在清楚地印证着噩梦后遗症。 “现在已经没事了。”傅斯岸道。 男人握住舒白秋的后颈,低头,在他眼睛上轻轻一吻。 ?百户千灯的作品《小傻子》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早。” 舒白秋被眼睫上的微痒亲得不由笑起来,也道。 “早安。” *** 基于傅先生的需求,两个人又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直到窗帘已然遮不住室外的透光,他们才终于起了床。 换班医生也正好到了,舒白秋先去吃药,然后做一些清晨的检查和理疗。 他今天吃的药后续还需要空腹半小时,等到做完理疗再来吃早餐,时间正好。 舒白秋和医生去了理疗室之后,去了书房的傅斯岸也不是一个人。 除了值班医生,麻医生也过来了。 昨晚舒白秋的异状着实令人揪心,傅斯岸把人从衣柜里抱出来时,只觉自己简直像捧起了一团小冰块。 少年的身体又轻又冰,还不停地在打颤。 很明显,正像傅斯岸猜的那样。 舒白秋清醒后的如常,只是他白日里伪装出的模样。 待到晚上,噩梦失控,少年仍旧会被拉入幽黑的阴影之中。 这点,诊疗团队的医生们在集体讨论之后也猜到了。 不过眼下,听完了昨晚的事,麻医生却略微有些异色。 他迟疑着看了看傅斯岸,试探着问老板。 “您说的昨晚您的噩梦,是……?” 书桌后的男人面色无澜,神情间并无波动。 这哪里像是什么被阴影笼罩的模样? 果然,傅斯岸开口,也道。 “我是被腕表的异常提示叫醒的,小秋被惊醒后,心率过高。” 麻医生早有猜测,眼下这想法也当真被印证。 Bss并没有做什么噩梦,只是找了一个请小舒先生帮忙的理由,好陪人一起睡。 这是傅斯岸自己的方法。 让麻医生都不由感叹。 这思路可能会比传统的治疗方法、比常见的直接安抚更为有效。 傅先生在无形中给脆弱易碎的病人灌输了一个观念—— 我把你抱出来,不是为了剥夺你的安全感。 而只是因为,我需要你。 麻医生早知道老板的性格强势,说一不二。 没想到Bss还会有这样柔软的手段和方式。 不仅成功有效,还结合了小舒先生的性格,更给对方减轻了背负的压力。 “这是小秋的睡眠图谱。” 傅斯岸把舒白秋昨晚的手环记录,隔空投送到了麻医生面前的平板上。 “他两点之后的睡眠质量怎么样?” 傅斯岸知道舒白秋习惯了一个人睡,对旁人的接近可能仍有戒备。 昨晚两点钟,被抱去主卧之后,少年睡着,还曾经无意识地想要一个人缩去角落。 舒白秋睡觉时很喜欢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少有摊平的放松姿势,还会无意识地缩去床角的最边沿。 之前长达两天多的昏睡中,舒白秋就曾两次从床上跌下来,惊起手环的异常提醒。 他的背脊和腿侧现在还有淡淡的淤青色,尚未完全恢复。 不想少年再跌下床去,昨晚傅斯岸两次将人从床边抱了回来。 最后他当真把舒白秋直接圈在了怀里,一直没有松开。 只是傅斯岸又担心这样的圈束会影响舒白秋的睡眠质量,让人在外界的力度下,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所以傅斯岸才这样问起了麻医生。 “两点之后睡得比前面好,”麻医生看过一眼就道,“我个人感觉,小舒先生可能就是那种睡觉时需要被抱住的类型。” “就像有人喜欢裸.睡,喜欢那种不受任何束缚的彻底放松。也有人更偏爱被裹得紧紧的,身上盖着充实的份量,才会睡得更香。” 闻声,傅斯岸不由想到舒白秋盖被子的方式。 少年的确喜欢把轻飘飘的绒被叠成两层。 似乎他睡觉时就喜欢厚实一点的分量感。 “您这几天也可以继续尝试一下,”麻医生道,“小舒先生说不定就是喜欢被抱紧一点。” 傅斯岸沉默了一瞬。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出在想什么。 停了两秒,男人才用指尖轻点了一下实木桌面。 “嗯。” 而麻医生这时又在斟酌。 他其实有些犹豫,不过出于医生的职业习惯,还是尽职地提醒老板道。 “如果两位一直同床的话,也不用严格禁止行房。” “适当的运动有益于血液流通,还可以促进睡眠休息。” 这也是诊疗团队商量过的结果。 “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行房过程,建议不要让小舒先生排.精。” “其他行为,例如勃启之类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小舒先生的体质还有点虚,排射行为可能会导致他的气血不足。” 毕竟无论Bss性格怎么沉稳,也是二十出头精强力壮的年纪。 麻医生还是认真地叮嘱道。 “尤其一个晚上,尽量避免多次,不然小舒先生可能需要好久才能缓过来。” 傅斯岸:“……”! 第 43 章 043 第十三章 麻医生的话讲完,书房内蓦然安静了好一会儿。 书桌后的男人没有立时开口。 他伸手抬了下眼镜,冷色的镜架在清早的日光中流溢出一抹薄凉。 几秒之后,傅斯岸才道。 “以小秋的身体状况,暂时不考虑同房。” 麻医生知板的性格。 人这么说,或许可能只是托词。 但傅斯岸,他却是当真会说不做就不做。 其实麻医生觉得。 Bss的确有点严格。 为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舒白秋对傅斯岸已经明显有了与旁人不同的信任。 最初舒白秋看见人抬手都会害怕挨打,现在他却已经习惯了傅斯岸的亲密举动。 就连状态最不好的深夜中,少年被傅斯岸抱着睡,都能更为安稳。 不过麻医生也知板的行事风格,男人一向会缜密到令人咋舌。 尤其对舒白秋,傅斯岸最为上心,更会要确保万无一失。 男人并不急躁,更偏好于慢慢养。 麻医生不由摸了摸鼻梁。 他最早时曾担心过,现在却只感觉。 Bss比他们设想中耐心得多。 傅斯岸复:“小秋之前说过,他对异常举动会有反射性的神经性耳鸣和反胃恶心。” 尽管人的接吻并没有诱生过类似的症状。但傅斯岸是不希望舒白秋会有这些不适反应。 少年本就是易过敏体质,近来为过去的阴影,他的精神状态颇为脆弱,这会比身体更难养好。 麻医生点头。 不过他:“这是小舒先生婚前讲的吧?其实我们觉得,最近这些天,小舒先生已经有明显的向好趋势了。” 傅斯岸抬眼看他。 半夜睡不好,躲去衣柜,总被噩梦惊醒——怎么讲的向好? 麻医生:“您看,小舒先生白天假装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虽然说是假装,但他能让人感觉看不出明显异样,这也是好转的一迹象。” “而且昨晚,他噩梦将醒,刚得知您需要人陪,注意力迅速地转移到了您的身上,这也说明,他快地处理好了自己的状态。” 麻医生讲出了事情的另一面。 他:“婚礼那天,小舒先生出现了过呼吸症状,我们担心他会有呼吸应激的后遗症,就去翻看了一下之前的资料。” 舒白秋被前几任收养者看管时的经历,目前已经被拼凑出了一大概。 而他被那些收养者带去公开场合时的画面资料,更是早早被助理B组收集齐全。 正是从过往的资料中,治疗团队发现。 “小舒先生之前应激的时候,就不单只是皮肤过敏、消系统损伤,出现过呼吸的过敏,而且是类似鼻炎和哮喘的症状。” “与过呼吸相比,他以前的这类症状更为严重。” 麻医生讲了他们的想法。 “我们原本担心,小舒先生的症状会为阴影的激发而恶,不过现在看来,他非但没有恶,症状在减轻。” 所以和最开始在医院做婚检,初次见到舒白秋时相比。 治疗团队一致觉得,现在的情况其实更为乐观。 这点没来得及写进书面报告中,也是他们第一次向Bss汇报。 傅斯岸听完,不由沉默。 他想。 ……的确。 傅斯岸习惯了做最坏的打算。 不过实情或许的确有好转。 毕竟。 舒白秋当真是努力厉害的小孩。 *** 人聊过这一会儿,桌上的内线座机便响了起来。 傅斯岸抬腕接起,是罗绒打来的,舒白秋的清晨理疗已经结束了。 理疗之后便是早餐,舒白秋和傅斯岸一同吃完了早饭。 舒白秋原以为先生吃完饭就要去忙,没料想他刚吃完,就被对方叫住。 有几样东西给你看。” 舒白秋跟着傅斯岸去了茶室。这的空宽敞,有占据了整整面墙的木架展示柜。 但即使如此,舒白秋是一眼就望见了重点。 他也瞬明白了过来,先生要给他看的是什么。 为就在正对着茶桌的那面墙上,木制展示架的正中央,就摆放了五尊舒白秋极为眼熟的翡石件。 ——那些都是舒雨巷曾经拥有的珍稀藏物。 也是后来被彩石轩强行压价买去的真品。 看着这些失而复得的熟悉宝藏,舒白秋不由怔在了原地。 他身后的男人开口。 “已经送去做过了鉴定,材质都没有问题。” “不过需要你看一下,是不是当年从舒雨巷流出的正款。” 舒白秋回头,看向傅斯岸。 虽然舒白秋之前就用平板看过了不少彩石轩的资料,也帮忙辨认确定过。 但他并没有想过,这些物件居然当真能被归。 这并不是为舒白秋不相信先生的能力。 只是为,翡石市场实在太过特殊了。 玉石的价格本就容易随市场需求而波动极大。而且近些年,随着金北地区那些矿口的陆续封矿,眼下市面上的翡石大多都是矿挖出的,玉质并不像坑种那般稳定。 相对应的,矿口的翡石价格就为稀缺而水涨船高,几乎可以说是年年飞涨。 这些被彩石轩从舒雨巷强行买走的翡石雕件,都是坑种带色的高货,放在眼下,价格就更是高昂。 几乎可以说是有市无价。 七八年的时过去,单只是原料的价格,就已经比当年翻了十倍不只。 更遑论舒雨巷的雕工,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是公认的第一批“大师工”。 这些古朴的雕件现在非但不会过时贬值,反 而只会更加昂贵。 也正是为涨价如此,彩石轩才将这些宝贝当成了镇店之宝,一直没有对外销售。 ㈢想看百户千灯的《小傻子》吗?请记住[]的域名[( 而同样的原,尽管舒白秋也几次久看过这些曾经被舒家珍藏的雕件。 但他并没有真正想过要拿回来。 毕竟,以当年数十乃至上百倍的价格复购回来,着实会令人觉得不太值得。 舒白秋看着傅斯岸,他没开口,对方就像是已经知了他在想什么。 “这些是彩石轩动归的。” 为当年是强买强卖,彩石轩的购入流程完全不合规。 哪怕他们霸占了宝物这么多年,这些珍藏也不属于彩石轩。 傅斯岸。 “有一部分在走流程,要等诉讼结束、法院确认完后,就会归原,或是法定继承人。” 舒雨巷虽然已经破产清算,但舒家的法定继承人,是舒白秋。 舒白秋张了张唇,几次难言,最后也只出了一。 “谢谢先生。” 也是他最真心的一句。 傅斯岸走过来,停在少年近前。 “不客。” 男人抬手,揉了揉舒白秋柔软的发尾。 “只是物归原。” 傅斯岸上午有视频会要开,舒白秋就自己先留在了茶室。 少年将五座雕件都细细地擦拭保养过,小心地一一摆正,才洗过手,坐去茶桌旁,拿过了先生留下的平板。 舒白秋抬头看过了一眼正对面的展架。 今天天正好,温煦的日光照进视野通透的茶房中,恰好落在展架上。 将那些润致的翡石,照得愈发光亮剔透。 舒白秋看过一会儿,才继续去看平板。 他划过下屏幕,突然意识到,触感和过往有些不同。 ——为舒白秋没戴手套。 刚刚擦拭保养那些翡石的时候,舒白秋就没拿手套。 他前后忙了几近一多小时,都完全没想起过这件事。 眼下,舒白秋划过了下平板,才发觉不对。 没戴手套碰平板的触感,和以往并不相同。 不过,平板的屏幕也光滑细润。 并没有会伤到人的可能性。 舒白秋顿了顿,是没有再去拿触屏手套。 他小心地,收起指尖,只用指腹轻轻划摸屏幕,就这么翻阅起了平板中的内容。 傅斯岸把平板拿来,也只是让舒白秋核对一些彩石轩藏品的信息,并没有什么其他任务。 事实上,月榕庄套的这些电设备,都已经完全开放给了舒白秋使用。 不过舒白秋一直用得少,闲暇时他更多会去做理疗或者看书,会在阳光好时去室外湖边走走。 现下少年也只是为傅斯岸的话,才拿起了平板。 有段时没用,舒白秋打开屏幕时,就发现平板的画面和之前有了不同,似乎是升级了系统。 而一用户名,也在平板上显示了出来。 舒白秋之前听先生讲过?_[(,同一设备开放给不同的使用者,会有不同的账号。 每次平板拿给舒白秋用时,都会切换到给他准备的账号上,并不会有什么不能被他看的内容。 这些是傅斯岸不想舒白秋太过担心拘谨,特意讲给他的事项。 所以舒白秋清楚,此时的账户正是给他用的。 现下少年就正看到,自己的那用户头像下面,不知何时被改了名字,不再只是默认的数字编号。 而是中文字。 ——【小啾】。 ……小啾? 舒白秋略有好奇。 这是先生给他改的备注吗? 舒白秋被许多人叫过许多种称呼。 白秋,小秋,阿各,小舒先生,或者小傻。 傅斯岸之前也常叫他“小秋”,和葛虹阿姨一样,带着亲长的关护与宠溺。 不过眼前这备注,却是只有先生给他的,独一无的称呼。 就像舒白秋的妈妈一样——妈妈在时,并不常叫舒白秋的彝族名字,而是一直叫他。 小乖。 妈妈说,那是她给舒白秋的专属称呼。 一这样喊,宝贝就知,是妈妈在叫他。 先生也会有相似的想法吗? 舒白秋想。 所以才会这样备注。 小啾。 可爱。 听起来好像什么毛绒绒的幼嫩小动物。! 第 44 章 044 第四十四章 确认完用户名,舒白秋就点进去做起了自己的任务。 这一看,又让他颇有些意外。 舒白秋原本只是想看一些彩石轩的内容。但平板里的信息是整体按照关键词大类分好的。 所以舒白秋一点进去,就看到了彩石轩的最新消息。 不只是制假售假、藏品收购流程不合规。 彩石轩最近还和另一件事扯上了关系。 私自倒卖违.禁货品。 而且舒白秋在看过大致内容之后,就发现,彩石轩还不是相关案件的主谋。 ——主谋居然是傅记。 一看到“傅”字,舒白秋立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当即点开了具体信息。 大致看完之后,舒白秋都生出了一种错愕。 ……怎么能做这种事? 前些天,苏越来月榕庄时,舒白秋曾听先生讲过一句。 傅斯岸拒绝了接管傅记。 虽然外界一向有类似传闻,傅山鹰近来也一直有要和大儿L子缓和关系的意向。 但傅斯岸的拒绝直截了当,毫无转圜余地。 同时,他也重申和傅家已经断绝关系的事,惹得傅山鹰脾气上头,一怒之下也说了彻底决裂的话。 那天,傅斯岸还对舒白秋简单提过。 最近傅记可能会出问题。 当时傅先生并没有细说,舒白秋只以为是周末为苏青女士祭日的缘故,先生的心情不太好,对傅山鹰也早没了感情,才会有这些事。 但舒白秋怎么也没想到。 这个“问题”居然会这么大。 ——傅记涉嫌售卖违.禁文玩,现在几家主要店面都已经被查封了。 傅记原本以古董起家,从傅老爷子一手创立到现在,也有几十年的时间。 尤其是在二十五年前,傅山鹰和苏青结婚后,苏青带来了家传的古帖字画,更给傅记拓展了相关领域的业务,让门店经营蒸蒸日上。 虽然在六年前,苏青女士去世后,傅记因为缺少业务能力过硬的把关人,已经基本裁撤掉了古字画领域的业务,但其他方面的营收也还算是可观。 至少在明城,傅记的名号始终很响亮。所以之前傅大少结婚,也有那么多人会来捧场。 但现在,傅记却被查出,私下售卖血.腥文玩。 舒白秋对古董文玩的涉猎不算深入,大多只在书本上了解过。 他知道所谓的“血.腥文玩”,大多指的是一红二黑三白。 红是指盔犀鸟的头骨,黑是指犀牛角,白则是指的象牙。 这三种动物都是濒危物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这三类制品也都是官方明文规定,严令禁止制作、运送和售卖的违.禁品。 就连普通的购买者都会被判罪,更不要说是销售方了。 傅记的古董生意也 算是红火,为什么还要涉猎这些血腥违法的货品? 更让舒白秋意料之外的,还有此事的相关讨论。 舒白秋看的本来就是先生拿来的平板,里面的信息也都是傅斯岸的助理搜集来的。 和之前一样,这次的内容中依然有大量的即时评论。 让舒白秋不理解的是,居然有人在指责傅斯岸。 这次傅记被查,举报来源尚没有被公开。 但傅记的店面都已经被查封,就说明官方已经掌握了足够充分的证据。 如此隐秘的完整证据,要么是有卧底,要么就是有内部人员的参与。 由此,傅斯岸的名字也在频繁被提起。 再加上之前彩石轩和碧玉园的事,傅斯岸已经备受关注,傅记的事一出,更有评论直接引到了他的身上。 舒白秋看到,有人觉得傅斯岸是要踩着傅记上位,故意把傅记的阴私抖搂出去。 有人觉得傅斯岸举报完彩石轩,又牵连碧玉园,此时还踩掉自家店,简直是各处树敌,实在是太年少轻狂,惹人不爽。 还有人说,傅记内部的人也都对这位所谓“大义灭亲”的大少颇有微词,觉得他本人是赚了名声,却是砸了自家的饭碗。 有条评论说得比较隐晦,说这些偷猎的文玩虽然已经被禁售多年,但它们的利润其实相当高昂。 有些人就是有猎奇心理,觉得别人得不到的就是好的,偏喜欢用禁售品来标榜自己的地位。 而在暴利的诱惑之下,总有人会铤而走险。尽管法律已经明文规定,非法收购、出售濒危野生动物制品罪的量刑极重,按数量和危害性还会叠加翻倍。 可仍然有人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这么倒霉偏偏查到自己。 所以私底下,其实一直有人和小圈子在做这些事。 这次傅记被查,必然会有一波审查严打,到时不止傅家,还会“连累”整个行业。 傅大少自己不觉,却是惹了“众怒”。 看到这条评论时,舒白秋已经有些不太能想明白。 他的指尖无意间划过,带出屏幕的下半个页面时,那些评论就变得更加难堪入目。 有人说,总会有灰色地带,哪有什么绝对的光明。 还有些评论甚至开始直接发散—— 【举报成风,早就知道了。在这个地方,小老百姓是活不下去的】 【查他们是因为违法吗?是因为他们没交保护费~】 【不知道叫好的什么意思,这次抓他们,下次就是抓你了】 舒白秋蹙眉。 他难以理解。 傅记被查封的新闻里,明确讲了傅记并不仅是售卖单个违禁货品,而是三种类别,皆有大量涉案。 而且这些销售也不是短期的,以目前掌握的证据,至少已经持续了两年时间。 为什么这种行为,还会有人叫屈? 一红二黑三白。 红意为“鹤顶红”,因为盔犀鸟的头骨呈现罕见的艳红色,且骨质细腻温润,可以被雕刻成微细精美的作品。 于是这个已经在地球上生存了千万的古老种群,便因为自己的美丽,而遭遇了灭顶之灾。 黑色的犀牛角,更有“犀照”的说法,传闻点燃犀牛角,就能让所有的阴晦怪鬼无处遁形。犀牛角本身还有药用价值,会被作为名贵的药材。 也是因为备受吹捧的“效用”,犀牛被人类残忍捕猎,如今已有过半亚种宣布灭绝。 即使在世界范围内被收录进了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犀牛却还在以每年近千头的惊人数目被盗猎。 白色象牙,就是更广为人知的血债累累了。 舒白秋小时也听过家人的闲聊,因为舒家的雕工技艺,不止一次有人专程备了原料前来,邀请舒老爷子精雕。 爷爷向来是不碰这些的,他会直接拒绝。 那时舒白秋还小,不知道那些冰冷美丽的原料意味着什么。 直到有天,他看到了一张图片。 那是一只被生挖去整根牙骨的大象,那只大象甚至还活着,它的脸上留下了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像两只黑洞洞的血眼睛。 舒白秋至今记得那张照片,记得那只大象宽厚温和的脸,和它注定无法继续明日的残忍命运。 这些血腥文玩必须要被严令禁止,重罪重罚。 那些无辜的美丽生命,完全是因为人类的一己贪欲,才被摧毁了整个族群。 所以舒白秋根本难以理解——怎么还会有评论觉得被连累、甩锅给别人。 怎么做错了事的人,却要责怪指出错误的人有罪? 舒白秋又翻过了下面的评论,才终于退出这个消息,重新回到了彩石轩的页面。 晴朗依旧的日光之下,少年不由沉默了片刻。 虽然舒白秋知道,傅先生的助理在汇总舆情信息时已经分过类,自己看到的这些,可能并不是全部,而是被选出来的、需要处理的部分负面内容。 舒白秋也知道,舆论导向其实很容易转变或被带偏——就像过往那些关于舒家的荒唐传闻,稍一经传播,就会有许多人听信。 这些负面评论,可能也是因为近来傅先生在明城崭露头角,参与了翡石产业的相关事件。 有人自觉被他动了蛋糕,所以就以傅斯岸为目标,对他进行恶意攻讦。 虽然舒白秋年纪小,又被看管闭塞了将近三年。 但他承受过太多针对的恶意,这些事,即使评论和信息中都并未显示。 舒白秋依然能自己猜出个大概。 可是知道归知道。 舒白秋一时还是很难理解那些歪曲攻击的话语。 而在这时,茶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舒白秋抬头,就见傅斯岸站在门口,屈指敲在了敞开的门上。 男人换了一身毫无纹样的黑色正装,身廓高卓而 肃穆。 “我要去一趟医大附院,那边下了病危通知。” 医大附院,正是傅老爷子住院的地方。 ……傅老先生情况不好吗? 舒白秋微愕,起身走过去。 “先生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好。” 傅斯岸明确地应了。 他看着舒白秋,道:“我可能回来比较晚,没意外的话,你待在月榕庄,尽量不要外出。” 舒白秋自然点头。 他把先生一直送到了客厅门口,直到傅斯岸不让他到室外吹风,少年才停下了脚步。 等傅斯岸离开,舒白秋才重新回到了茶室。 少年很快将自己的事做完,午餐也按时吃了饭,很好地完成了标准进餐。 只是在下午,舒白秋去湖边散步之前,又从罗绒那里听来了消息。 傅老爷子的情况很不好,一天之内已经连下了三张病危通知单。 虽然从病重到现在,傅老爷子也算是撑住了不少时间。 但这次的症状,比之前来得都更为凶险。 傅斯岸也一直在医院,始终没有回来。 舒白秋从湖边回来,重新去茶室看那几件翡石时,他还从平板上,看到了实时更新的外界评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傅家最近本就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傅老爷子病危的事,已经传开了。 不少人都觉得,这回已是回天乏术,大限将至。 而因为傅记店面被查封,涉嫌的又是濒危物种动物制品的非法倒卖,身为傅记的法人,傅山鹰本人也已经被警方带走调查了。 再加上直接被带走、仍在拘留审查阶段的许云衣,偌大一个傅家,能陪在傅老爷子病床前的人居然已经没几个。 而且就是在这种时候,还又有闲言猜忌,说傅家这一切,都是拜傅大少所赐。 说傅老爷子养了这么久,这时候突然病危,肯定是被傅记的现在和傅斯岸气的。 还有人讲,傅斯岸送进去后妈亲爹,又要送走亲爷爷,这是要把全家都给逼.死。 舒白秋迅速翻过。 对这些话,他很不喜欢。 其实舒白秋知道,无论是下午这些刚刚被抓取来的评论,还是之前因为傅记被查而引发出的负面讨论。 这些话,先生肯定都知道。 但无论是昨天,还是今早的相处中,傅斯岸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色。 或许男人即使得知,也完全不在意。 只是舒白秋仍会有些忧心。 周日就是先生母亲的祭日,近来傅斯岸的情绪本就有受过影响。 眼下傅老先生——这位可能是傅斯岸心中唯一仅剩的亲人,也生命垂危,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舒白秋担心的也不是什么外界议论,而是傅斯岸本人。 他希望先生能平稳无事地走过这一场难关 。 晚餐过后,窗外的天色也昏暗了下来。 舒白秋洗漱过后,没有和平时一样待在侧卧自己的房间中,而是留在了客厅里。 夜色渐深,时钟已经指过了十点。 舒白秋独自待在沙发上,罗绒走过来,问他。 “要休息吗?” 少年摇了摇头:“我再等一会儿L。” 这段时间,傅斯岸每次独自外出时,都会提前告知舒白秋,时长需要多久。 等到时间结束,男人也一定会准点按时地回来。 舒白秋渐渐被这样养出了一点习惯,也隐隐感知到了一些具象的心安感。 虽然下午舒白秋接过先生的电话,对方讲,今晚可能不回来,让他先休息。 不过少年还是独自决定,在客厅里等一会儿L。 罗绒也没再多问,只拿来一条软毯,让沙发上的小舒先生能把自己严实盖住。 罗绒离开后,独自在客厅的舒白秋又看着夜色和钟表的指针,独坐了好一会儿L。 夜色已深,室外起了风,略显凛冽的风声吹在落地窗外。 更显得温暖的室内格外安静。 时间的流逝,都仿佛被温柔地减慢放缓。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传来了响动。 正门打开,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外。 傅斯岸眉眼漠冷,走了进来,墨色的长款外套裹着冬夜的霜寒凛风。 他的目光扫过,却是身形微顿。 傅斯岸一进门,就看到了门前的少年。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傅斯岸也说过自己大概不回来。 他没想到,舒白秋居然还没睡。 少年就站在门边,在这来人开门就能一眼看到的位置。 他望着傅斯岸,一双漂亮的圆眼在光下有些亮晶晶,看得人心尖发软。 “怎么没休息?” 傅斯岸低声开口,他刚刚一眼扫过,也看到了不远处沙发上堆着的软毯。 显然,舒白秋刚刚正在那里等他回来。 少年即使在沙发上,也喜欢靠在角落里,把自己缩成很小一团,裹起的柔软毛毯都只占了沙发边角的一点点空间。 但舒白秋听到傅斯岸开门的动静,却没再继续靠在自觉安全的沙发角落里。 而是直接走到了门边。 在傅斯岸的面前,这过分漂亮的少年。 好像一只耳聪目明的小猫,遥遥地听见了主人归家的脚步声。 就立时轻盈地跑到了门边在等。 让人瞬间被填暖,驱散了深冬寒夜的冷风。 “先生,你回来了。” 舒白秋薄唇轻抿,眼廓弯弯地看他。 “嗯。” 傅斯岸嗓音依旧沉低。 他还有许多要做的事,也曾有许多被激生过的、不堪挑明的念头。 但现在男人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外套都没有立刻脱下。傅斯岸就这样抬手,把那单薄却能填满心口的身体嵌进了怀中。 那是一个轻浅却温暖,圈个满怀的拥抱。 “我回来了。”! 第 50 章 050 第五十章 清早醒来时,舒白秋睁开眼,看到身侧空荡荡的床铺,不由怔了一下。 咦…… 先生没有回来吗? 但是昨天夜里,舒白秋明明有感觉到身旁的温度。 模糊到已经不怎么成型的噩境再度让舒白秋梦醒时,他还察觉到了熟悉的力度。 修长的手臂环过舒白秋的腰际,紧实的拥抱将他圈在怀里。 温热的怀抱让没有躲进狭窄衣柜里的舒白秋,依然有了一个能藏靠的安全港。 半睡半醒间,意识到先生已经回来睡下的少年,还努力想睁开眼。 不过舒白秋还没能清醒多少,就被轻浅地吻住了唇。 接着他就更不清醒了。 舒白秋又被深吻亲得昏沉,自己都不记得何时重新昏睡了过去。 他之后也睡得还算安稳,再醒来时,窗外天光都已经朦胧微亮。 已是清早了。 只是,身旁却没有了熟悉的温度。 舒白秋坐起来,眉眼间还带些清晨初醒的惝恍。少年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嗯……有点软。 舒白秋的唇瓣比较薄,再被仔细亲过之后就会更肿软一点。 触感也会更好摸。 舒白秋自己用指尖在唇珠上按了两下,又揉了揉略带水汽的眼睛,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觉得,应该不是错觉。 昨晚他大概是确实被亲过。 少年又抬头,朝稍稍亮起的室内环视了一圈。 虽然周遭没有先生的身影,不过,门边的白色留言板已经不见了。 似乎是已经被收到留言的男人看到,收了起来。 紧接着,舒白秋还隐约听到了一点水声。 他循声望过去,意识到。 浴室有人。 舒白秋侧耳细听了一下,终于确认。 应该是先生在洗澡。 他不由松了口气。 先生能回来休息就好。 舒白秋也起了床,换下了身上的睡衣。 他虽然暂时没有出门的安排,但等下医生还会过来。 不过,在换好毛衣之后,正准备把自己的睡衣收叠起来的舒白秋却顿了顿。 他怔怔地看了几秒,又把铺平的睡衣拎起来,拿近面前细看。 ……咦? 睡衣的后领怎么有一小片破损? 舒白秋的皮肤偏薄,很容易被留痕磨破。傅斯岸为他准备的衣料大都柔腻细软,睡衣更是宽松的款式。 他这两天也没有穿睡衣接触过什么尖锐物品,怎么会突然破了? 舒白秋起初还以为是衣服开线,但他细看后就发现,那后衣领处的破损虽然狭长,却裂得很彻底,不只是单根绒线不结实的问题。 看起来倒更像是被外力弄坏的。 少年有些意外。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他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 而且…… 舒白秋不由用细白的手指搔了搔脸颊。 他怎么感觉,这有点像是被咬破的? 舒白秋把睡衣大致看过,还发现自己的胸前也有类似后领的痕迹。 这不过胸前的不太明显,没有被咬破,看起来没那么深,甚至让人感觉没多久就会消失。 好像这痕迹是清晨不久前才被印上的一样。 而且,胸前还是两处咬痕,又颇为对称。 舒白秋大致比了比。 似乎正好是胸口乳.尖的位置。 这是他自己咬的吗? 少年眉心轻蹙,微微发愁。 他怎么完全不记得了? 自己最近是不是缺什么微量元素了…… 舒白秋正想着,就听不远处传来了声响。 洗漱间的门被推开,发丝微湿的男人走了出来。 傅斯岸果然是去洗了澡。 他走出来,一眼便看到已经醒来的少年,和对方拿在手里的……睡衣。 男人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看到他,舒白秋的注意力却是瞬间被转移。 “先生。” 少年关切道。 “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舒白秋将睡衣先放在一旁,走了过去。 甫一靠近,他就察觉了男人身上的微许凉气。 咦。 舒白秋微讶。 先生是洗了冷水澡吗? 明城虽有春城的美誉,但这时到底是深冬。 大冬天的早上洗冷水澡,仍然会颇有凉意。 “嗯。” 傅斯岸已经开口应了声。 “今天还需要再忙一个白天,晚上会清闲一点。” 舒白秋也点了点头,漂亮的眼眸明显地亮起来。 “好。” 先生能有休息时间就好。 傅斯岸还提了一句。 “后天,你和我一起去趟城北墓园。” 后天是苏青女士的祭日,舒白秋自然也点了头。 两人简单聊过几句,舒白秋就发觉,先生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下颌上。 那里还有一点被傅斯岸昨天咬出过的留痕。 舒白秋被看得伸手去摸了一下,没怎么在意。 “没事的,很快就消了。” 被咬过的地方,昨天就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痕迹还有些明显而已。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留痕总会很显眼,昨天去特护病房外的时候,舒白秋还特意在下颌和颈侧贴过了两张创可贴。 少年说得不甚在意,傅斯岸却是沉默了一瞬。 他不仅看到了舒白秋下颌的齿痕,还瞥见了少年清瘦的手腕。 舒白秋刚刚在叠睡衣,动作 间,藕粉色的毛衣袖口微微被带上去,皙白的手腕全然展露出来。 也露出了纤瘦的腕骨间,被整圈印上的指痕。 那也是傅斯岸留下的,尚未消退的。 宛如锁拷一般的红印。 男人眉廓微沉,喉结轻滚,片刻沉默后才问。 “涂过药了么?” 舒白秋点头:“昨天就涂过了。” 虽然听到了这个回答,面前的男人还是伸手过来,用微屈的指节抬起了舒白秋的下颌。 舒白秋眨了眨眼,也随之抬头,乖乖配合,任由先生检查。 等到傅斯岸查看完,正要收回手的时候。 舒白秋还偏头,轻轻贴了贴男人的掌心。 傅斯岸的手掌微滞,却听少年嗓音清软,带着清晨初醒的糯甜。 “先生的手今天没那么凉了。” 傅斯岸低眸看他,没有说话。 室内倏然地沉入了安静,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转身。 “我去洗漱。” 傅斯岸去了洗漱间,舒白秋在原地目送,心底不由有些莫名的感觉。 就仿佛……先生刚刚看他的眼神。 似乎像极了昨天清早。 对方想咬他时的神色。 舒白秋不由想起了前天晚上自己帮忙人习惯碰触时,用侧脸贴触先生掌心时的事。 所以……真的像先生说得那样。 先生的手被主动碰到,就会容易有副作用吗? 少年正认真思忖着,又听见洗漱间传来了隐隐水声。 ……? 舒白秋心下又有微惑。 先生不是刚冲完澡吗? *** 清晨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白天的日程,等到换班医生过来之后,舒白秋先去做复建理疗,洗漱完的傅斯岸也去了书房。 虽然今天傅斯岸没有外出,但他的工作依然忙碌。早餐都只喝了一杯黑咖。 上午还有两场视频会议,苏越过来时,傅斯岸刚在会议室里开完第二场。 等傅少关掉摄像头,苏越才敲响门扉走进去。 苏越过来,汇报的仍是傅家相关的事项。 汇报事毕,苏越还拿出了另一个文件袋。 他谨慎地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的傅斯岸,听了老板一句言简意赅的“说”,便继续道。 “关于傅老先生的附条件遗嘱,您是已经确定不准备履行了吗?” 这是傅斯岸给傅老爷子律师的答复。 按现行法律规定,如果遗嘱设定的条件在客观上能够履行,但遗嘱继承人未能实现,就无法拿到可获得的遗产。 当然,通过这么多天的工作接触,苏越也很清楚。 以傅少的真正经济实力。傅老爷子的那些遗产,对傅少来说可能并不重要。 只不过,苏越担心的其实是另一点。 “张律提醒 我们,因为傅鸣也拥有法定继承人的身份,虽然他现在没有拿到遗产,但如果他起诉您未履行义务的话,法院可能会对附义务遗产的权利进行收回。” “我知道。” 傅斯岸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至于傅鸣,他直接道。 “傅鸣不会再有空惹事了。” 苏越一听,意识到了什么。 不过傅斯岸只道:“他已经搬去和许飞住了。” 许飞是许云衣的弟弟,也是傅鸣的舅舅。 许云衣和傅山鹰相继出事之后,因为债务纠纷,他们名下的房产已经被法院扣押。 傅鸣无处可去,就搬去了许飞那里。 但事实上,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心的长辈收留。 苏越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之前,他们这些傅记的老员工,最不满的,其实还不是许云衣安排进傅记的各路亲戚。 而是许飞。 因为这人实在是不干人事,他到处打着姐姐姐夫的名号横行霸道,在明城都臭名远扬,惹出了不少事端。 傅鸣本身也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不过在他这个舅舅面前,还完全不够看。 苏越还从小道八卦消息中听说,昨天傅鸣自己其实并不想去医院。 从出事之后,傅鸣就极少露面,他原本的那些狐朋狗友,也早都作鸟兽散。 傅鸣最后之所以会去,还有许飞的撺掇。 他这个舅舅倒是和许云衣极为一致,还一心想着让傅鸣去争傅家遗产。 但就许飞的能力,苏越反而不担心他们再会惹出什么事端了。 因为许飞一定会把所有事情搞砸。 而且,听傅少这么讲,苏越更清楚,对方一定早已有了最周全的安排。 傅斯岸说不会,傅鸣和许飞就一定不可能再惹事了。 这两人住到一起,倒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苏越意会,也回归正题,问道。 “那关于那个附加条件,必须有您的亲生孩子,才能继承遗产,您是打算如何……” “处理”两个字还没说完,苏越就突然顿住了。 因为在未关闭的会议室门外,忽然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苏越的话没说完,就见舒白秋走到了门前。 “……” 苏越瞬间哑声。 刚刚他说的孩子的事……是不是被小舒先生听到了?! 第 51 章 051 第五十一章 苏越意外顿住的时候,门口进来的少年也明显地愣了一下。 “抱歉……” 接着,少年就后退了半步,匆忙致歉。 “抱歉,打扰了。” 舒白秋说着,就打算要走,还准备伸手把会议室的门带上。 他也是无意中过来,没想到会议室里在忙。 少年的神情全无异状,好像他根本没听到那句“亲生孩子”一样。 不过,在舒白秋就要带上门离开之前,傅斯岸却出声制止了他。 “不打扰。” 男人说着,直接起身走了过去。 他站到舒白秋面前,低眸看人,问。 “找我?” 少年快而轻地摇摇头,额前的细软发尖被带出一点轻晃。 他解释道:“我昨天从这儿拿了留言板,刚刚想还回来。” “但是我在卧室里没找到。”舒白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下侧脸,皙白的脸颊被他的指尖压陷出一点柔软的弧度,“就想来会议室看看。” 少年还主动道。 “先生先忙,我再去找一找。” 傅斯岸却道:“不用。” 他说得直白坦然:“我拿了留言板。” ……诶? 舒白秋怔了怔。 “等下会有人送来新的留言板过来,直接挂在餐厅和客厅。” 傅斯岸道。 “之后就不用特意再来会议室借了。” “好。”少年乖乖点头。 舒白秋也没有其他事情,他和先生说了一声,又向苏助示意过一下,就先行离开,自己去茶室了。 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傅斯岸重新回到了会议桌边,苏越还有些意外。 哎……?小舒先生是没听到她刚才的话吗? 苏越看向傅斯岸,男人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波动。 只是比起刚刚,傅少的面容好像更没了多少温度。 “傅少,抱歉。” 苏越还是道了歉,毕竟刚刚是他在小舒先生面前失言。 他还斟酌着问道:“那个,需要我去向小舒先生解释一下吗?遗嘱条件的事……” 傅斯岸听了,却连眼皮都没掀。 “他知道。” 苏越一惊:“……啊?” “他是我的配偶,有权得知我获赠的遗产详情。” 傅斯岸说得波澜未惊。 “昨天我拿到遗嘱的时候,具体信息就已经同步给他了。” 今早傅斯岸浏览日程时,发现舒白秋已经将彩石轩的那部分信息梳理完毕,发给了自己。 想来平板上同步的遗嘱内容,少年应该也翻阅过了。 苏越微愣。 他又听傅少道:“后续处理的事,律师已经有方案,之后会和傅记的法务对接。” “哎,好。” 苏越忙点头。 他也反应了过来。 果然是傅少。 想也知道,以对方的能力,肯定会妥善处理好。 自己问的这话可能都多余,还迟了很多拍。 苏越想着,不由道:“那小舒先生是不是也已经知道您会怎么处理了?” 所以即使刚刚听见,少年也完全没有讶然或介怀。 苏越只觉得是自己这个外人想多了,居然还担心小舒先生得知傅少被要求有孩子后会不安、不舒服。 其实人家两位可能早已达成一致,处理妥当了。 眼见桌对面的年轻老板已经拿出了另一份文件,苏越也跟着换了文件夹,准备继续工作,没再想多嘴继续问。 然而,出乎意料地,拿着文件的傅斯岸沉默了两秒,忽然道。 “他不知道。” “……啊?”苏越一愣。 “我还没来得及和他提。” 傅斯岸面无表情地把文件一掷,扔在桌上,抬手抽出笔筒中的钢笔,抹开文件一角,签上了自己的名。 苏越心下微讶,所以,小舒先生其实不知道傅少坚决不要孩子的态度吗? 那他还……完全没有介意? 眼见面前的老板已经开始继续工作,苏越也跟着对起了信息。 只是他悄声看向对方时,还是会隐隐觉得。 傅少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本来这两天傅家事多,傅少情绪不高也很正常。 但苏越却觉得,此时傅少的情绪却仿佛比之前都更明显一点。 就好像…… 好像是因为小舒先生没有在意,傅少反而不怎么高兴了。 *** 苏越忙完离开时,已近中午。 午餐的时候,傅斯岸没再继续只喝咖啡。 男人去了餐厅,和准点用餐的舒白秋一起。 吃饭时,舒白秋有些犹豫,不过最后,他还是问起了遗嘱的事。 “先生,傅老先生的遗嘱条件,是律师的建议吗,还是他自己定的?” 少年果然已经看过了遗嘱的具体内容。 傅斯岸抬眼,道:“是他自己。” 而舒白秋的反应,也的确不是在对孩子这件事有自己的介怀。 他只问道:“傅老先生对孩子这么在意的话,那当初傅鸣,是不是也是——” 傅斯岸早知道,少年过分聪敏。 从遗嘱的附加条件上,舒白秋就直接猜出了这些隐秘的端倪。 “是。” 傅斯岸简单做过了解释。 他说完,就见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心忧。 舒白秋非但没有介意和不安,反而还在担心傅斯岸。 担心他对家人一片真心,却换回如此伤害。 “先生也是最近才得知的吗?” “没有,”傅斯岸道,“我回国之后就知道了。” 少年神情中的关切却并未消减。 舒白秋知道,如此一来,傅先生可能不再会因为亲长的过世而过分伤感。 可是至亲之人的背刺,同样是血肉淋漓的痛感。 “那先生这两天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吗?” 若是换作旁人,知晓了这些内情,或许会惊心于傅斯岸的城府,艳羡于他的最终所得。 也或者会为傅斯岸的成功报复,而觉出大快人心。 唯独舒白秋,却不会去想那些什么利益、纠葛、报复、爽感。 他满心关注的,只有傅斯岸的状态。 小孩自己受过太多太久的伤害。 他就很在意别人会不会痛。 傅斯岸心口微滞,一瞬默然。 直到舒白秋更忧心地轻轻叫了他一声,傅斯岸才低声道。 “没有。” 他说:“不是。” 傅斯岸这两日情绪不高,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傅如山。 但究竟是因为什么,或许傅斯岸自己都很难讲清。 是因为前尘今世同样寡情的所谓血亲,或者他自己这诡异外来者的身份被重提,又或是他对眼前少年的贪妄过甚。 明明少年对他是纯然的关心。 傅斯岸对眼前人,却只有纯粹的自私贪婪,恶性侵占。 当着舒白秋的面,傅斯岸并没有多言。 他总不能对少年讲。 我心情不好,是因为没能把你铐起来,锁在床上,长日整夜,索掠不停。 ——让你哭红了眼廓,也只能看着我。 满心满身,只能容纳我一人。! 第 52 章 052 第五十二章 傅斯岸只道:“遗产的事,已经在处理了。” “不是全部,其中只有一部分是附条件遗嘱。” 面前少年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好奇问道:“一部分?” “嗯。”傅斯岸解释,“傅如山的遗产分成了两部分。” “其中三分之一,是我立刻能拿到的。但剩余的三分之二,需要履行条件后才能继承。” 或许这就是傅如山所谓的“不强求”——即使傅斯岸没有孩子,他也能拿到三分之一的遗产。 但追根究底,这也不过是个表象而已。 拿到一部分资产,其实要比一分钱都拿不到,更容易让人被诱惑所俘获。 当一个人已经尝到了甜头,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索取更多。 这或许也是傅如山在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刻,给长孙设下的蜜糖圈套。 虽然对傅斯岸来说,无论怎样都没区别。 他根本不在意。 来这个世界六年,傅斯岸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别说三分之一。 就算是傅如山的全部遗产,再翻上十倍、百倍。 也不可能被现下的傅斯岸放在眼里。 不过该有的钱,傅斯岸也不会拱手让出。 “已经继承的三分之一,我会以我母亲的名义设立专项资金。” 傅斯岸道。 “我妈钟爱古书画,这笔钱将以她的名义去资助那些热爱书画、有相关天赋、但没条件继续的人。” 傅记当年能做大,苏青的拓展功不可没。 况且傅如山之前也口口声声说过,将资产以老战友的名义捐出之类的大话。 而傅斯岸向来是以做代替说的。 设立资金的流程他也熟悉,接下来大概只需要两周时间,这笔资助金就可以正式开始运作了。 “剩余的三分之二,会由傅记的法务来走诉讼,争取算回傅记的资产。” 虽然这话傅斯岸说得平静,听到的舒白秋却不由微怔。 事实上,若是换作旁人听到,或许只会更加愕然。 因为傅如山留下的这笔遗产全部为私人财产,除开傅记的那些股份,其余所有都已经变现。 而且傅如山老谋深算,他之前就已经卸任管理,其个人资产也已经与傅记完全切割。 换句话说,即使傅记破产,其债务问题也不会波及到傅如山。 但傅斯岸的做法,却与傅如山的这些谋算完全相反。 男人道:“届时这笔资款,会用作傅记员工的遣散。” 一直看着他的舒白秋听完,不由浅浅地吸了口气。 少年直视着傅斯岸,虔心道:“谢谢。” 傅斯岸眉廓微抬:“为什么谢我?” 舒白秋微微垂眼:“当年舒雨巷破产……我爸妈也把最后的钱分做了遣散费。” “我那时一直见到他们在变卖、核款,知道做这些事,真的很辛苦……也很值得。” 正是因为舒白秋见过,才更清楚先生这个决定的价值。 虽然傅记涉嫌非法倒卖濒危物种制品,但涉及其中的人毕竟不是全体。 大部分员工也只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在上班而已。 这笔遣散费对他们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舒白秋复又抬眸,诚心对傅斯岸道:“所以很感谢先生。” 傅斯岸微默。 他顿了顿,才道:“可能诉讼的时间会长一些,但结果上不会有太多偏差。” “我已经让律师和官方接触过,他们有维.稳需求,也会积极协助安置。” “如果能审批下来,走简易流程,遣散费到账的速度还会更快一些。” 他面前的少年眼廓微弯,更是欣悦明显:“好。” 傅斯岸知道,少年是纯然好心。 舒白秋看起来不谙世事,却会敏锐地关注到这些。 他希望每个人都好。 两人的用餐已经结束,恰在此时,傅斯岸的手机响了起来。 傅斯岸接起电话,是助理打来的工作事务。 他简短地应了几声,视线却落在了不远处。 那里,餐桌边的舒白秋,正在给前来收餐筷的服务生帮忙。 少年其实完全不需要做这些,但舒白秋却从来没吝啬过自己的道谢,和举手之劳的帮协。 等服务生收拾完,向他道谢,少年还腼腆地摇摇头,示意不用客气。 他太少会考虑自己。 傅斯岸想。 就像得知遗嘱条件的时候,舒白秋完全没考虑过,那个所谓的孩子会不会影响自己之后的处境。 舒白秋的高敏感只用于对旁人的贴心善解,和努力活下去 反而太少用于自己。 以至于下午,等到傅斯岸收到新的舆情报告时,他的第一念头就是。 最近的舆情还是暂时不要同步给小孩看了。 下午,傅斯岸仍有不少事要处理,也包括近来的舆论分析。 在外界看来,傅老爷子仍是对长孙颇有偏爱。 而许多人也认为,傅老爷子的离世,会让傅大少悲恸不已。 偏偏傅斯岸并没有如此表现。 昨日的在外露面,傅斯岸依旧少有波澜,包括他出面处理一些傅老爷子的后事时,也没有多少情绪受影响的模样。 而且近来傅记涉嫌非法倒卖的案子仍在侦查过程中,傅山鹰依旧处在被拘留状态,因为涉及的案情影响过于恶劣,他连取保候审的资格都没有。 因此,傅老爷子过世,傅山鹰这个亲儿子也无法前来料理后事。 如此一来,又有言论蠢蠢欲动,开始对傅斯岸进行针对和攻击。 讲他绝情寡义,弄得傅家家破人亡,还生生气死了傅老爷子。 对这些话,傅斯岸自己并没有在意。 一方面,他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攻讦,搅动舆论,做垂死的挣扎。 甚至就连主导者是谁、用的哪家文化传媒公司做水军,舆情报告上都已经清晰地标明了出来。 另一方面,就算不知道这些,傅斯岸也不可能会被这么几句外界的声音影响到。 薄情寡义、家破人亡的事,他前世做得还少么。 更遑论是现在这个本就跟他没有感情,也没几个好人的傅家。 傅斯岸真要处理谁,怎么可能会瞻前顾后、在意几句外界的评论? 翻阅完舆情报告,傅斯岸也只给助理下了一个指令。 “把小啾设备的舆情实时同步停一下。” 助理应声,又问道:“那之前的同步还需要一起删掉吗?” 傅斯岸道:“不用。” 昨晚的留言板上,少年会写“小啾”,肯定是他自己已经看到过平板上被备注的用户名。 舒白秋没有拖延的习惯,即使傅斯岸给他的任务很宽限,少年也会尽早完成。 平板上那些同步过去的信息,少年也会及时查看。 傅斯岸之所以会实时同步,也是为了让舒白秋能慢慢消除对电子设备的不安,一点一点地适应外界的信息。 待到那些觊觎舒白秋的危险全部被解决,傅斯岸还有心想让少年去外面多看看。 以舒白秋对色彩的感知,和雕刻的天赋才能。 他只被关在狭小的玻璃笼中,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不过目前这些针对傅斯岸的言论攻击,就没什么必要给舒白秋看了。 还省得少年平白担心。 傅斯岸对助理道。 “把这两天人身攻击的内容抽掉,其余的正常内容不用屏蔽。” 下午,傅斯岸还外出了一趟。 等他真正忙完时,已经是晚上了。 好在还没错过晚餐时间,傍晚傅斯岸和少年一同用餐时,他还就花材的事,问了一下舒白秋的意见。 这些花,是给苏青扫墓时用的。 选完花材,两人的用餐也接近了尾声。 舒白秋看向傅斯岸,却有些欲言又止。 傅斯岸见状,便问:“怎么了?”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他:“先生晚上还有没有事?” 舒白秋还记得,傅斯岸早上说过,白天还要忙,到了晚上会清闲一点。 傅斯岸果然道:“没事了。” 舒白秋又问:“那您明天需要早起吗?” 傅斯岸看着人,直接道:“我一整晚都有时间,很空闲。” 他问舒白秋:“你想做什么?” 眼前的少年抓了抓自己的发尖:“先生今晚,方便出去一趟吗?” “可以。”傅斯岸说,“去哪儿?” 舒白秋眨了眨眼,说:“去看星星。” 这个回答,傅斯岸倒是没有想到。 因为今天天气并不算好,下午时分还起了雾,临到傍晚,天空也有些灰沉沉的。 照理来说,今晚应该看不到什么星星。 “我看过天气预报,”舒白秋道,“今天不会下雨。” 少年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忐忑,或许还在担心会耽搁傅斯岸。 但傅斯岸已经直接点了头:“好。” 两人简单收拾过后,就出了门。 这次路上,还是靠舒白秋导的航。 少年毕竟是在明城长大,或许他知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秘密地点。 又因为舒白秋说了是去看星星,傅斯岸便以为,他们是要去什么山上。 他还在车上放了野外装备包,里面有手电筒和登山杖。 不过最终真正到达的地点,还是出乎了傅斯岸的预料。 少年最终定位的目的地,居然是抚仙湖。 和滇池一样,抚仙湖同样是明城附近的高原淡水湖泊。 虽然没有滇池和洱海出名,但抚仙湖碧波清澈,如琉璃万顷,湖畔的风光也极是醉人。 不过在靠近明城的这一侧,抚仙湖旁并没有什么耸立的高山,能更方便地观测星星。 两人下车时,夜空中仍然飘散着薄薄的云霭,稀疏的星子依旧光亮微薄。 而且舒白秋并没有直接选择抚仙湖的沿湖道路,反而让汽车停在了湖畔的一处小山丘。 下车时,他们还看不到湖面,要走到山丘上,才能望见水光。 傅斯岸跟着少年从山丘小路走上去,没过多久,就登临了最高点。 上到尽头时,傅斯岸还抬手,在舒白秋的身后虚虚地托护了一下,以防小孩站不稳。 不过少年并没有趔趄,傅斯岸也无声地收回了手。 他的身形落后舒白秋半步,少年甚至没看到这点看护的动作。 而下一秒,舒白秋就回头向人示意:“那边。” 他抬手指向了不远处。 傅斯岸的目光循着望去,他不由一顿。 ……星星。 傅斯岸真的看到了。 华美繁盛,梦幻至极的星空。 那些星点不在天上、不在苍穹,反而近在咫尺。 就在面前的这一汪湖海之中。 只见夜空之下的抚仙湖,满是亮起的渔灯。 冷蓝色的灯光星罗遍布,汇聚成了真正的海面星空。 这一刻的瑰丽灿然,让傅斯岸都短暂地失了声。 天空依旧沉暗,透着冬夜的凛然。 然而在这红尘人间,却有了熠熠灼亮的璀璨星汉。 “下半年是抚仙湖的开渔时节,湖里会放置很多渔灯,吸引有趋光性的鱼类游过来。” 少年清软的声音响起在华美的星光中。 “所以晚上过来,就能看到很漂亮的水面星空。” 舒白秋抬头,看向身旁的傅斯岸。 “小时候,爸爸妈妈第一次带我来看湖面渔灯,我就很喜欢。” “后来……等到每年临近他们祭日的时候,我心情不好,都会很想来这里看看。” “我觉得,如果能看到这些漂亮的海上星星,我的心情可能会好一点。” 舒白秋轻声说道。 少年明显的感觉到了傅斯岸这两天的情绪不高,他望着男人,很认真地说。 “我希望,这对先生也能有用。” “……” 傅斯岸一瞬哑然。 少年说的是“很想来”、“如果能看到”。 可显然的,在父母去世后,舒白秋就一直被人争抢转手,失去了自由。 在过往的三年间,或许舒白秋一次都没能来过,一眼都没能再目睹自己钟情的海面星空。 少年经历过太多伤害,也许还时刻面临着不定的未来。 他从不为自己提任何期许与条件。 可是舒白秋却依然如此聪敏地关切着旁人的状态。 就像现在。 舒白秋第一次主动说要外出,说想做一件事。 他也不过只有一个目的—— “希望看到这漂亮的星空……可以让先生开心一点。”! 第 53 章 053 第五十三章 傅斯岸气息微轻,很低地道了一声。 “谢谢。” 为眼前这幻梦般的星海美景,为少年经心属意的关切之情。 男人伸出了手,宽大干燥的掌心向上,送到舒白秋的面前。 舒白秋看了看他,也抬起了手。 还准备先把自己的手套摘掉。 夜里有风,两人来的又是郊外湖畔,下车前,舒白秋就被先生盯着穿好了全套的装备。 绒帽,围巾,还有手套。 不过,还没等舒白秋费心去摘,他的手掌就已经被面前的男人直接握住了。 舒白秋戴的是那种不分指的加绒手套,软蓬蓬的,握起来格外柔软可爱。 傅斯岸整个握拢少年的手掌,低声又道。 “谢谢。” 他又去碰了手套上的圆润纽扣。 舒白秋的手套顶端有系扣,可以解开扣子之后将顶部掀开,露出成半指手套。 傅斯岸的长指伸过去,却没有将系扣解开。 男人反而从纽扣下的软缝探进去,手指深入,直接去碰到了内里少年的柔软指腹。 舒白秋感觉到,不由笑了笑,似乎被碰得有些微痒。 少年的指尖本能地微微蜷缩了一下,紧接着,他却自己动作。 没有避开。 舒白秋主动和探指进来的傅斯岸对了对指尖。 “不用客气。” 少年笑着说。 傅斯岸的指腹被一抹柔软点过,他的心口仿佛也被同样温凉的软意轻轻拂过。 怎么这么可爱? 傅斯岸甚至有一瞬的不解。 他见过太多的人性卑劣,太多的阴暗下作。 舒白秋却是唯一一个在不断刷新傅斯岸感观的人。 在冰封的霜冷原野间,蔓出翠然的春色。 面前的少年弯了弯眼廓,还在说:“而且今晚来之前,我也没想过,这些海上渔灯会这样亮。” 舒白秋记得年底也马上要到禁渔期,到时候整片水域就都不许捕捞了,自然也不会再有渔灯。 来之前他专门查了一下,今晚距离禁渔期只剩三天了,幸好还来得及。 不过渔灯的密度也要看捕捞的强度,舒白秋还担心过,马上要禁渔,灯光的亮度会不会没有平日那么强。 结果他来了,就看到。 “今天的水面星空,比我之前看过的都要漂亮。” 或许是因为临近禁渔期,也或许只是单纯的凑巧。 无论如何,今晚都是明亮至极的梦幻景色。 少年又碰了碰傅斯岸的指尖,笑着和先生道。 “是我们好运,能看到这么美丽的星星。” 傅斯岸腕间的青筋微动,他看着少年星光粲然的眼睛,很低地应了一声。 “嗯。” 水面上,所有的灯光全部都是冷蓝色,这种冷蓝比天际夜空的白色星点更为梦幻。 遍布冷蓝星光的水面如霜冰,如仙境。 美得不似世间凡尘,惊得人心神痴醉。 倒是当真应了这片湖泊的名字——抚仙。 举目眺望,除了水面星团,不远处的侧面湖岸上,还有渐次亮起的建筑灯光。 那是城中的万家华灯,银花火树。 在这略显昏暗的凛冬夜空下,却有星与水与岸辉映。 灯烛辉煌,光彩明赫。 两人找了一块半人高的野石,在石间平坦处坐了下来,俯瞰湖面的星空。 舒白秋坐得更高一点。 他的脚尖都离了地,双腿悬空,纤瘦的小腿很轻地晃荡动了动。 少年看着远处的冷蓝星灯,傅斯岸也望过一会儿L,抬眸又去看人。 小孩的眼波灿亮,漂亮的眸中同样有熠熠的星光。 山岸上有微微的湖风吹过,挟着明湛的清冽。 傅斯岸那些说不清难道明的点点郁气,似乎也被这湖风吹散,消湮在繁盛的星光之中。 他看着清冷光芒中的舒白秋,齿列微动。 舒白秋说他们好运,能碰上这般的华丽好景。 此时傅斯岸的幸运,却更落在了另一番美色之中。 在这湖岸赏景的夜晚。 傅斯岸的视线,却渐渐地停在了少年的薄软唇畔。 直到少年偏头过来,傅斯岸才貌若无事地敛下了视线。 舒白秋侧头,却是问了一句:“先生要拍照吗?” “嗯?” 傅斯岸一时没想到对方会说这个。 少年已经抬手指向了湖面。 “拍一下这里的照片。” 傅斯岸平日并不经常拍照,他不发朋友圈,拍照也大多是让助理来留痕存证。 真要说起来,傅斯岸手中的影像,也只有主角是舒白秋的数量,比其他内容的都多得多。 不过少年提起,傅斯岸自然不会拒绝。 他吩咐随行助理从车上拿来了相机包。 打电话的时候,舒白秋也跟着和助理大哥说了一声。 相机送到山顶,舒白秋拜托的东西也被带了上来。 是少年平日在用的那台平板。 傅斯岸先拿相机拍了一张抚仙湖面。 水中星空就这样落入了取景框中。 这般璀璨的景色根本无需什么摄影技巧,其本身的美丽已经足够震撼。 相机镜头转过来,对上了一旁的少年。 傅斯岸正准备拍一张人像时,却发现舒白秋并没有拿那台平板在拍照。 相反,少年还像平时的使用那样,在抱着怀中的平板。 他的另一只手,还拿起了平板上吸附的触控笔。 舒白秋没在拍照,而是对着湖面,在用平板画着什么。 这些天来,他已经逐渐熟练了对触控笔的使用。 舒白秋没有摘手套,他隔着蓬软的手套,用掌心握住了笔在动。 就像小孩子握着蜡笔一样。 傅斯岸拿着相机走过去,就见屏幕上,少年画出来的图案也很像蜡笔画,是那种大团的雾状色块。 画布上的笔触线条其实很柔软,被选用的笔刷似乎是喷枪蜡笔,边缘并不死板生硬。 舒白秋画得也颇快,那些看起来很简单的色块迅速地成了型。 没多久,少年就停了动作,将触控笔重新吸回了平板侧边。 他手中的屏幕也定格了一张图案。 舒白秋还特意截了张图,将画布和图片都保存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少年才将平板亮给了身旁的傅斯岸。 “看。” 傅斯岸已经看清了舒白秋画的图片。 那是一幅简单却传神的画。 也正和傅斯岸刚刚拍下的照片一样。 是此时的海面星空。 那幅画虽然用时不长,却是一眼赏心悦目。 无论笔触的概括,还是色彩的选择,都丝毫没有将这眼前的星空美景所埋没。 傅斯岸不由想到了舒沐之的画作。 舒白秋的父亲,最擅长的正是没骨画。 是无需线条,只用色彩概括就能描绘出绝美意象的画法。 眼下虽然少年画的不是写实风格,笔触也颇为简单。 可其中的美丽传神,却是同样的吸引人。 “这张送给先生。” 舒白秋道。 少年把手中的平板和傅斯岸手里的相机并框摆在了一起。 平板屏幕上,和相机的取景框中,呈现的都是此时眼前这光亮灿然的水域星空。 “虽然风光短暂,很多景色可能都无法长久永驻。” 看着面前的美景,舒白秋轻声道。 “不过,美丽也可以被定格,被记录。” 无论照片,还是蜡笔画,都是如此。 少年认真道。 “美丽也会停留,会为我们留下礼物。” 傅斯岸倏然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对方问他要不要拍照的原因。 小啾正是为了说这件事。 ——不想自己见过美景,又觉得风光易逝。 所以这样特意讲给他听。 傅斯岸一时无言,望着眼前的景片,良久没有开口。 还是身前的少年偏了偏头,轻声唤他。 “先生?” 舒白秋刚试探着叫了一声,就见男人将手中的相机扣上背带,挎在了身侧的肩上。 “唔……?” 下一秒,舒白秋就被空出手的先生直接抱了起来。 傅斯岸抱起人,将怀中的少年托高,让对方低头看着自己。 隔着薄亮的镜片,他们目光相视。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小孩? 傅斯岸想。 这么乖,这么好心。 这么厉害地安慰百分之百。 傅斯岸倏然意识到了心头郁气被拂散的真正原因。 不是被这清冽的湖风。 而是为眼前之人。 在不定的【变幻莫测】中,有人是他真正永恒的礼物。 傅斯岸的喉头滚动,开口略带沙哑的低声。 “小啾。” 他这样叫着,用专属的称呼——像唤自己心尖枝条上欣愉蹦跳的小鸟。 “你怎么这么厉害?” 被他抱着的少年笑起来,眉眼弯弯,更有生动的漂亮神采。 舒白秋也抬手,轻轻环住了对方的脖颈。 他笑着说。 “承蒙先生抬爱。” 先生又在夸他。 舒白秋刚回抱住对方,却听旁边传来了一道“咔嚓”声。 少年循声望过去,就见正是不远处还没离开的、刚刚送来了相机包的助理大哥。 助理手中还拿着一台拍立得,刚刚得了Bss的指令,他就把车上有的拍摄装备都带过来了。 而发出“咔嚓”声响的,正是那台拍立得。 眼见小舒先生看过来,助理不由挠了挠头,面带歉意:“抱歉,我之前是外景摄影师,跟拍惯了,下意识就——” 舒白秋正想说没关系,但抱着他的傅斯岸根本没有侧身回头。 男人抬起下颌,直接吻住了怀中稳稳托抱着的漂亮少年。 于是这一晚的拍立得,最终不止“咔嚓”一声。 而是留下了两张照片。 在冷蓝色的梦幻星光中。 他们挚情深吻,倾身相拥。 *** 如舒白秋所愿,从有过水面星空的抚仙湖回来之后,他就发现,先生的状态似乎的确好转了一点。 很快就是苏青女士的祭日,祭日那天,舒白秋也跟着一同去了墓园。 古斯特开到墓园附近,在一家花店门口停了下来。 傅斯岸和舒白秋一同下车,去取了他们之前预定的花束。 苏越也赶了过来。 他刚刚从墓园回来,和一些傅记的员工一起,纪念了这位他们曾经的上司。 再早之前,还有另外几波来客,譬如苏青的旧友、同学,前去看望过了她。 扫墓总少不了花束,苏越刚刚也送去了一束百合。 他还在墓前看到了不少鲜花。 但饶是如此,看到傅少拿着的那束花时,苏越还是明显地愣了一下。 那束鲜花既不是常用于纪念的白雏菊、康乃馨,也不单只是苏青生前喜欢的百合花。 那是一捧非常特别的花束。 主色调也不是素朴的白,而是少见的绿色。 苏越知道这些花材都是傅少专程选的,他进店 时,还正好听到店员在和顾客核对花材。 剑兰?_[(,重瓣百合,雪柳,风铃,还有这些是文竹。” 苏越看着那束花,微微地顿在了那里。 直到小舒先生看过来,同他示意,苏越才忍不住开口,说。 “这束花……苏老师一定会很喜欢的。” 作为主枝的剑兰和重瓣百合都是少见的绿色,重瓣百合绿得更墨青一些,重叠的花瓣皆是白底绿边,漂亮得像是什么细致勾勒出的水墨。 白色的雪柳带着绿叶,长长的枝条延伸出来,开了满枝的小簇白花。 文竹同样是苍翠的绿色,枝叶细而繁茂,如整团绿色的薄雾,簇拥流淌在花束的身畔。 苏越看得愣了,还又重复:“做得真得很好……苏老师很喜欢绿色,她一定会喜欢的。” 一旁的店员闻声,却看向了先进来的两位客人。 拿着花束的傅斯岸淡淡开口,道:“这是小啾设计的。” 舒白秋看了看那束花,也赞叹道:“效果实现得很好,实物比预想中更好看。” 店员应声致谢,苏越却听得愣了愣。 这是小舒先生设计的? 这的确是舒白秋的设计,在他帮傅先生选好花材之后,见花材还可以自行搭配,舒白秋就试着画了一下。 他看过资料,知道苏青女士喜欢绿色。 青,本也是她自己的名字。 这束花便以青绿为主色调,配了雪色的白。 素淡,美丽。 又有着独属绿色的旺盛生命力。 几人拿着那束花走出了花店,这里距离墓园已经不远,他们没有再上车,直接步行去了墓园。 路上,傅斯岸手中的花束吸引了不少视线,往来的许多路人都纷纷看了过来。 这束花还是傅斯岸看着舒白秋画的。 少年用的并不是常见的圆锥或扇形,而是打破了边线。他以重瓣百合和剑兰做主枝,长长的雪柳和成团的文竹蔓散开来,并不受束缚。 层次错落,蔓延伸展。 那是真正的绿意勃勃。 花束如此殊异灵动,又有风骨,走在路上,自然会吸引视线。 舒白秋是没学过插花的,他画设计图的时候,对花束的一些塑形流程还是临时去查阅的资料。 但设计的最终成效,却完全不像是新手所能做成。 傅斯岸不由想到了抚仙湖畔,少年送给他的那幅蜡笔画。 还有他们结婚时的手捧花束,也同样被舒白秋提过建议。 傅斯岸向来不信外界传闻,此时他又发觉,大概外面盛传的“舒家技艺早已失传”,也是纯粹的虚假流言。 或许到舒白秋这里,非但舒家没有断代。 少年还继承了爷爷和父亲的双重天赋。 几人一路走进了墓园,临到墓碑附近,舒白秋原本想和苏越一起暂时停步,让先生可以和苏青阿姨独处 。 但傅斯岸叫了他,直接和少年一同走到墓碑前。 周遭恰好无人,四下一片安静。 傅斯岸抬眼,看向了墓碑。 墓碑的照片上,女人的面容美丽温婉。 她的眉梢眼廓,与傅斯岸都有近似相像。 傅斯岸不由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母亲。 他从没见过她。 即使后来,傅斯岸也只找到过一张女人年轻时的黑白照片。 时至今日,那张美丽的面容在傅斯岸的脑海中愈发模糊。 直到看到苏青,傅斯岸才稍稍有了一点念头。 如果那个人,活了下去。 或许也会长成相近的这般模样。 傅斯岸面色无波,身形挺卓。 如果是在电影或者中,这时候该会应景地下雨,在墓前撑起一把肃穆的黑伞。 但实际上,今天日光正好。 晴空万里。 傅斯岸眸光微敛,他并没有多少起伏的波动,察觉身侧少年的目光,傅斯岸还抬手,轻搭了一下舒白秋的背脊。 这次祭日无他,只是为了告诉这位已经离开的女士—— “事情已经解决了。” 自始至终,傅斯岸也只说了两句话。 另一句更为简明。 “保重。” 墓前的两人并行离开,那捧青绿花束被留在了原处。 日光下,自由蔓伸的花枝盈翠生动,颇惹人欢欣。 漂亮的花朵正对着墓碑。 映着照片上女人美丽的脸。 *** 从墓园回来,察觉傅先生的状态并没有什么大碍,舒白秋也稍稍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次祭日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尽管先生在墓园里真正待的事件可能并不算多长。 不过当时,舒白秋却是目睹了傅斯岸将整摞印好的文件放在了苏青女士的墓前。 资料里,既有许云衣的投毒案情、做假账的审查记录,也有傅鸣的诊断报告,傅山鹰的涉案状况。 还有傅如山的遗产分配,和那三分之一即将以苏青的名义所设立的资金。 其中一页还和舒白秋有关。 是先生和他的婚礼请柬。 舒白秋已经逐渐熟悉了傅先生的性格——以做代说。 傅斯岸为苏青祭日的准备,或许并不是什么当天的各种纪念活动。 而是这些未竟的、要给苏青的交代。 以那整摞资料的厚厚成果。 傅斯岸是当真为这次祭日准备了很多。 这些事毕,两人也从墓园回到了月榕庄。 夜晚睡前,舒白秋再帮先生摸碰适应的时候,也稍稍放心了一些。 他能感觉到,先生的情绪没有再许多压抑了。 就是在摸碰习惯的十五分钟结束后,傅斯岸还问了他一句。 “今晚 在这里睡吗?” 先生这么问,舒白秋也没摇头,只说:“好。” 舒白秋倒没觉得和先生一起睡会不习惯。 他只是唯独有些担心,因为自己睡着的时候,似乎很喜欢缩起来,找一个角落。 主卧里虽然也有衣柜——嗯,不过半夜下床跑去衣柜,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习惯。 主要还是,和先生一起睡,舒白秋并不会被放下床。 于是少年在半梦半醒中,就会主动去找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往往舒白秋清晨醒来时,便会看到。 自己正蜷在先生的怀里。 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打扰先生的睡眠质量…… 舒白秋担心的是这个。 就是在今天早上,舒白秋睁眼时也看到,抱着他的男人已经戴好了眼镜。 先生很早就已经醒了。 舒白秋其实感觉,先生是需要多休息的。 他和傅斯岸共枕以来就发现,对方的睡眠时间其实相当短。 不仅清早时,傅斯岸往往比舒白秋醒得早。 中午时,舒白秋常常还会午休,先生却一直有工作,并没有能小憩的空闲。 舒白秋的这点担心,在今晚两人已经准备休息,傅斯岸却又接到了电话之后,不由达到了全新的峰值。 傅斯岸接电话时并没有瞒着舒白秋,听筒里的声音传出来,少年也大致听清了内容。 电话是傅斯岸的特助打来的,北美那边有一个临时会议,需要傅斯岸跨洋参与。 傅斯岸就先让舒白秋休息,自己去了书房。 主卧关了灯,舒白秋独自躺在大床上。 他不由意识到,先生要处理的其实还不止有明城的事务。 傅斯岸身兼两职,明城和北美的工作都需要他的过目。 这样下去……先生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舒白秋眉心微蹙,颇有些忧心。 先生真的需要多休息一下了。 少年辗转了一会儿L,因为夜色已晚,他终于还是撑不住地睡了过去。 夜半时,睡梦间,舒白秋也隐约察觉到了身侧的体温。 清晨睁开眼,舒白秋果然睡在熟悉的怀抱中。 傅斯岸不知是什么时候上的床,仍是抱着他一同入了眠。 不过今早与之前不同。 许是因为昨天睡得太晚,今天抱着舒白秋的男人并没有比他更早醒来。 舒白秋是背对着先生的胸口醒来的,他还能听到耳畔均匀低浅的气息声。 舒白秋在熹微的晨光中眨了眨眼,他也没有动。 让先生多睡一会吧。 只是或许是身体惯性使然,身后的男人也并没有多睡很长时间。 舒白秋才睁眼没多久,就感觉腰间的手臂轮廓轻动,稍稍收紧了一些。 他的后颈也微微一烫,是身后的先生靠过来,贴在了他的颈 侧后间。 微灼的呼吸落在舒白秋的耳侧颈间,让少年不由生出了一点被烫到似的错觉。 舒白秋的长睫动了动,他知道先生可以听出自己醒没醒,就主动出声,和人打了招呼。 “先生,早。” 身后的男人却没有立刻应声。 就在舒白秋隐约担心,是不是先生还没睡醒、自己有没有吵到对方的时候。 他却忽然听到了男人略显低哑的磁沉嗓音。 “我梦到了你的下睫毛。” 舒白秋微怔:“……唔?” “小啾。” 耳后的声音依旧带着惹人微痒的磁韵,傅斯岸又贴着他的耳廓,说。 “你的下眼睫好长。” 怎么……? 舒白秋还没想明白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梦到这个,他的下颌就微微一紧。 少年被忽然伸来的长指捏住了下颌,脸颊被掰转了过去。 在这略显强势的动作中,舒白秋直接被身后的人覆上了唇。 “唔……!” 舒白秋倏然被吻住,细窄的腰身还被紧紧圈抱着,周身都动弹不得。 他的双手倒是还没有被一同控按住,但突然的吻夺去了少年的心神,让舒白秋无暇推拒,纤长的手指最终也只能虚虚地搭在了腰侧的手臂上。 细白的手指和青筋微跳的有力手臂,衬显出了情涩鲜明的对比。 任是落在谁的眼中,都是一副十足惹人耳热的燠暖春意。 只是当事人此时,却早已没有了任何心力去分神留意。 这次的清晨深吻并非是面对面的姿势,反而让舒白秋被掰转了大半面颊。 他的双耳也因此都被蒙住了,一侧压在枕上,另一侧被按在灼热的掌心之下。 两侧的耳廓都被掩住,舒白秋已然听不到任何外面的声响。他只能将接吻时的水声和心跳声听得更清晰了十分百倍。 细微的湿漉的声响,都真切地震在敏敢的耳膜之上。 就像是被男人的掌温烫到一样,舒白秋的薄白耳廓迅速烧热,红得格外惹眼。 在此时此分,却又没办法消去热意,没能有丁点散温。 少年比平日更快地被亲到昏沉,直到唇畔传来点点微痛,他才勉强地被拉回了一点神智。 “唔、呜……” 舒白秋有感觉到。 抱着他的先生好像又有点想咬他。 ——虽然最后,男人似乎还是按捺着忍了下来。 唇畔终于被放开时,舒白秋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耳边流淌下的湿意。 被吻出的水汽凝聚成滴,顺着舒白秋的眼尾,滑进了他的柔软发丝之中。 少年的鼻息还在喘,人也怔怔的。 他的唇虽然被放开了,身体却还被牢紧地圈抱在身后男人的怀抱中。 “早。” 低哑的沉声,男人这时才终于和他道 了早安。 然而这时,没能开口的人却成了舒白秋。 他并不是被亲昏了,而是被另一处的鲜明异样所硌到。 “……” 少年张了张唇,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的身后,柔圆的细嫰处被硌出一柱略粗的凹陷软窝。 太过分明的磐石一般程度,已经到了不可能被忽视的地步。 环抱着舒白秋的手臂也在此时微微怔顿了一下。 显然,刚刚清醒的傅斯岸也察觉了这处异样。 明明是和之前同样的清晨早安吻。 却亲出了和往日的平静截然不符的勃然狰熱。 被抱着的少年终于找回了声音:“先生、是……” 他磕绊地,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声音突然打断。 “……抱歉。” 傅斯岸的嗓音比刚刚更显低闷。 似乎还带着一点未能藏好的懊恼。 舒白秋还被身后的人抱着,他唇瓣动了动,轻声说。 “不用抱歉……” 少年的声线仍带着被吻出的鼻音,柔软湿漉得过分。 “我——”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倏然伸来的大掌捂住了唇。 舒白秋的话,直接被身后的男人截住了。 “不许说。” 少年微微睁圆了眼睛,他还被抱按在对方的怀里,没能回身,也没能看清傅斯岸此时的神情。 舒白秋能感觉到的,只有腿跟侧边的那处灼然炽意。 他不再被允许开口,被吻肿的唇辦都被大掌牢实地捂按着。 “不许再说想让我开心。” 耳后的男人声音低哑磁闷,一字一句,带着些罕有的明显波澜。 是似有无奈,又彷如微微切齿般的少见失态。 “——我对自己的底线没那么有信心。”! 第 54 章 054 第五十四章 ……? 舒白秋没办法说话,人也被惹得有些懵恍。 他还没想明白那句底线是什么意思,只是怔怔地眨了眨眼。 少年的脸颊和唇瓣都很软,他的脸又小,被傅斯岸的一只手掌就覆住了大半。 舒白秋慢缓地眨眼时,纤密的眼睫便无意中蹭在男人拇指之下的外侧肌群,在那颇为重要的掌间神经上轻浅扑簌。 他的睫毛尖上还沁着之前被吻出的水汽,湿津津的,也蹭染在了傅斯岸筋络分明的手掌上。 身后的男人一瞬沉默,似是被这微酥的痒意撩惹,连线廓分明的削冷下颌都微许地绷紧了。 晨光熹微,温暖安谧的室内寂静了一霎。 旋即,圈环着舒白秋的有力手臂微微一动,紧实皮肤下的肌肉明显鼓动出一点轮廓。 捂在舒白秋唇畔的手掌终于挪开,身后的人松开了手,给了少年一点呼吸的空间。 不过傅斯岸的掌根还覆按在少年皙白的颈侧,并没有让舒白秋回头。 相反,舒白秋尚在怔然,就又被温热的掌心盖了一下湿漉的眼睛。 先生没让他回头,也没有让他看。 仿若有什么酝酿太久的乌沉阴云,又似狂风冰暴般危险过甚。 不希望,也不可以被此时的少年看到。 落在舒白秋耳畔的,只有一句愈发显得沉哑的低声。 “再休息一会。” 接着,按在舒白秋颈侧的温热离开。 下一秒,少年的后颈和背脊就都被蓬软的绒被所严实裹盖。 侧躺的少年只觉背后的床铺微微一沉。 在将他用床被裹好之后,身后的男人便起了身。 舒白秋听到先生起身下床,没多久,浴室便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有连续的水流声在响。 舒白秋的大半脸颊都被埋在软被中,他抱着宽大的被子又躺了一会儿,旋即用手臂撑床,慢慢坐了起来。 少年的视线落向浴室,微茫地看了一会浴室的门。 一个念头倏然出现在舒白秋的脑海中。 先生……是不是去洗了冷水澡? 良久,直到舒白秋都换下睡衣,换好了衣服,浴室的门才终于被打开。 额发略湿的傅斯岸走了出来。 男人抬手戴上了银丝眼镜,他的周身,果然带着些寒凉的水汽。 舒白秋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清早这样冲……会太冷吗?” 傅斯岸扶正镜架的动作微顿。 “不会。” 男人望过来,嗓音似乎也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低稳。 只有磁低的尾音,还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余韵。 “我不冷。” 这样回答完,傅斯岸还走了过来,停步在舒白秋面前。 男人垂眼看他,道:“不 用多想,没关系。” “只是多见于清晨的正常生理反应。” 先生的医生身份,似乎让这话听起来说服力更为充分。 那…… 舒白秋张了张唇,正要开口,却又被对方的话所截断。 傅斯岸还看着他,直接说。 “那也不能帮忙。” 男人截得过分精准。 ——就算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也不许舒白秋主动帮忙。 “……” 舒白秋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地收回了嘴边的话。 少年的反应,也让男人的预判得到了印证。 傅斯岸又前迈一步,微微倾身。 在渐亮的晨光中,傅斯岸低头,吻了吻少年望着他的眼睛。 “先把身体养好,嗯?” 舒白秋被亲得眼睫微动。 他被夸过好长的下眼睫,也被人以唇轻缓地碰了碰。 少年也轻轻应声。 “好……。” 他会努力的。 *** 因为两个人都醒得很早,所以尽管傅先生在浴室中冲的时间有些久,这点晨间插曲也没有耽搁早餐时间。 吃过早饭,傅斯岸暂时没有出门。 他去了书房,前来汇报的苏越也已经准时到了。 不过傅斯岸并没有立刻开始工作。 他反而先从书房拿了一个文件袋过来,将其递给了舒白秋。 文件袋打开,里面是一摞厚厚的纸作,有临摹的碑帖,更多则是各种手绘的画作。 这些作品都有署名,不过却不是那些大师或名家的落款,而是只为分清作者和创作时间的标明。 “这些是这两天搜集来的书画爱好者的作品。” 傅斯岸道。 “以我母亲名义捐赠的基金不久就会开始运行,所以想委托你挑一挑,看有什么可以资助的人选。” “好。”舒白秋应声,接过了文件袋。 他又问:“那有什么挑选标准吗?” “没有固定标准,”傅斯岸说,“你喜欢就好。” 舒白秋想了想,又点头:“好。” 少年拿着文件袋,先去了茶室。 一旁的苏越见此,也主动开口,向傅斯岸道。 “您想挑资助人的话,我可以帮忙联络明城少年宫,以及一些艺术类院校,那边应该会有不少好苗子。” 苏越刚刚也跟着大致看过一眼文件袋中的内容。 里面基本都是书画初学者的作品,大多是公益活动征集来的,并没有多少专业的书写和画作。 如果真要资助的话,自然还是从孩童或者艺术学生中挑选一些有天赋才能的对象,可以更容易获得更为优质的回报。 苏越很早就跟着苏青女士做事,对书画领域的了解,和拥有的资源也都颇为丰富。 不过苏越说完,却听面前 的傅少道。 “不用。” 傅斯岸说:“这笔资金不会用来筛选参赛选手,只是为了资助爱好者。” 苏越听得微愣。 傅斯岸的口吻却一如既往地平静,一看就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已想好。 “选出一些喜欢书画的人,给他们点坚持爱好的助力,就够了。” 苏越显然没想到傅少会是这种打算。 他之前也见过不少以个人名义赞助的书画活动,但那些绝大多数都是赛事。 像傅斯岸说的这样,不为比赛、不为筛选,也不考虑日后回报的资助,苏越还是第一次见。 但瞬间的,苏越又有些愧然。 因为他想到了傅少的母亲,苏青女士。 苏老师就是全心地喜欢字画,而非只论市场价值。 倘若苏老师来设计这笔资金的话,大概她也会选择傅少这样的规划与想法。 苏越没再多言,他随着傅少去了书房。 路过茶室的时候,因为茶室的门没关,苏越无意中扫过一眼,还看到了桌边的舒白秋。 少年正在低头翻阅面前的作品,而在他的手边,还有两张被单独放置的画作。 那似乎正是少年选出的作品。 苏越只看了一眼,并不算仔细。 但他毕竟是书画领域的专业人士,扫过时便发觉。 其中一张的笔触稚嫩,用色却颇为新异大胆,似乎创作者的年龄不大,在色感上却颇有独特的风格。 而另一张画作截然不同,选的并不是年轻人惯选的水彩或蜡笔,而是用毛笔画的。 并且这作品甚至也没有用宣纸,只画在了一张普通的白纸上。一眼就能看出画作者年龄不小,也没有接触什么专业的资料。 那笔触也颇为拙朴,生涩。 唯独出彩的,可能就是其下笔时清晰可见的耗力与精心。 苏越之前也见过类似的画作,那是一对中年夫妻画的,丈夫是生产线上的工人,妻子则起早贪黑地在早市卖菜。 他们两人都有绘画的爱好,却很少能被人理解。身边的人见了,也总会笑他们不好好专心工作,却搞这些花里胡哨。 在他们两人的共同画作中,苏越就曾看到过相似的拙嫩与用心。 苏越不由意识到——小舒先生挑选的准则,似乎也不只是潜力,回报。 他选的,正是他眼中的虔心爱好者。 刚刚傅斯岸把文件袋拿给舒白秋的时候,苏越全程都在旁边。 他知道对挑选准则,傅少也只说了一句“你喜欢就好”。 而眼下,舒白秋的选择方向,却如此正正好好。 恰与傅斯岸的用意一致。 苏越心有意外,却又有了一种好像“理应如此”的观感。 这两位在许多方面,似乎总是出乎意料的相配。 ——看起来,两人的外表、经历、性情,都有着极 大的差异。 他们偏却又有着如此默契一致的心意。 直到跟着傅少进了书房,苏越才敛下了心思。 在今天的工作事务开始之前,他还有件事要向傅少汇报。 “您还记得纪升这个人吗?” 苏越道。 “前段时间,傅记有个和明城大学合作的项目,实习生中有一个是明大的学生。那个学生一直在拐弯抹角地打探小舒先生的消息,昨天我又碰见他,就当场问了他。” “他说是替自己的学弟打听的,说小舒先生是他学弟的朋友,他学弟很关心小舒先生的近况。” 苏越表示:“我托人问了一下,那个学弟,就叫纪升。” 如果苏越没记错的话,这人还在婚礼前见过小舒先生。 还惹得小舒先生在婚礼的前一天发了烧。 桌边的傅斯岸刚拿起钢笔,闻言,他缓缓地拨开了笔帽,漠冷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见状,苏越不由又感觉到了傅少和小舒先生两人的鲜明差异。 ——至少在处理手段上。 傅少是苏越都觉罕见的真正冷漠,且断然彻底。 *** 傅斯岸上午在书房办公,和舒白秋一同吃过午饭之后,他就出了门。 有些工作还需要他外出处理。 等到傅斯岸回来时,已是深夜。 好在此时还不算太晚,没过舒白秋的休息时间。 傅斯岸推开大门,意料之中地,就看到了沙发上的单薄少年。 他夜间外出的时候,舒白秋也习惯了在沙发上等。 不过今天,推门进来的傅斯岸望见舒白秋,却是明显地顿了一下。 因为今晚的少年,换了一件之前从没穿过的睡衣。 “先生。” 舒白秋走过来,同男人打招呼。 见先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舒白秋也不由低头,拉了拉自己的睡衣衣摆。 “医生说我晚上待在客厅的话,最好穿厚一点,可以试试这种长绒的睡衣。” 此时少年身穿的,并不是之间的纯棉或天丝睡衣。 而是一件毛绒绒的、通体雪白的可爱款式。 傅斯岸站在门边,脱下外套的动作都停缓了一秒。 舒白秋的衣服都放在侧卧的衣帽间中,除非特定外出,平日里大多都由少年自己挑选。 但无论外穿的衣物,还是家居睡衣,所有的衣服都由傅斯岸经手选定。 所以他也迅速认出了少年此时正穿的款式。 一开始,傅斯岸还以为小孩选的是那件垂耳雪兔睡衣。 不过舒白秋的身后没有白绒绒的圆球短尾巴,也没有垂下来的雪白耳朵。 所以傅斯岸也很快确认。 这其实是那件银山雀睡衣。 银喉长尾山雀。 当时见到这个款式时,傅 斯岸还特意多看了一眼。 这款毛绒睡衣仿的是银喉长尾山雀,它还有个更常被叫的名字。 小肥啾。 银色山雀本来就极是可爱,外表很招人喜欢,通身像极了一只长着圆翅膀的糯米糍。 但直到此时,看到这件睡衣真正被少年穿上之后。 傅斯岸才懂了,什么叫做。 可爱得过分。 再极致的丰富想象,依然比不上真正实现时所带来的冲击。 ——傅斯岸意味不明地确认了这件事。 他的目光,还落在穿着睡衣的少年身上。 …… 不懂。 真让人想不明白。 怎么会有小孩这么可爱? 傅斯岸面无表情地思考着,就见眼前的少年已经朝屋内走去。 舒白秋去往的,正是主卧的方向。 见傅斯岸没动,舒白秋还回头,略有些疑惑看向他。 “先生今晚还有工作要忙吗?” 说话时,舒白秋还看向了傅斯岸的手。 显然,少年还惦念着睡前十五分钟习惯的事。 见状,却是傅斯岸的心绪略动。 他还以为。 早上的事会把今晚的小孩吓跑。 没想到…… “不忙。” 男人低声答道,将脱下的外套放在了一旁。 他举步朝主卧走去,跟着漂亮如雪团般的少年一起。 实际上。 傅斯岸想。 他现在更想脱下来的,是鼻梁上的镜框。! 第 55 章 055 第五十五章 两个人先后走进了主卧,舒白秋之前已经洗漱过了,不过他还是又去认真地洗了一下手。 洗完出来,舒白秋就坐去了一旁,等先生。 傅斯岸先去换下了外出服,又去简单洗漱。 他从洗漱间出来时,舒白秋正在沙发上,见傅斯岸出来才起身,举步向床边走去。 从沙发到床畔,舒白秋经过先生身边的时候,却被对方抬手拦住。 傅斯岸圈住他的后腰,直接将少年抱了起来。 似是手上略有掂量,傅斯岸低低说了一声。 “好轻。” “唔?” 舒白秋没有听清。 他抬眼看人,却被伸过来的另一只大手捏住了下颌。 傅斯岸抬起怀中人清瘦纤皙的下巴,又去看了一眼他的睡衣。 “小肥啾。” 睡衣的款式明明是这个。 偏偏。 “可小啾好瘦。” 舒白秋是真的瘦。他已经被养得身体状况好转了许多,薄白的脸上却还是没有什么肉。 只是偏偏,少年的脸颊触感却极软。 他薄红的唇瓣也在长指的动作下被捏得嘟起了一点。 傅斯岸的视线落在舒白秋的水色唇畔,指间稍许用力,又多捏过两下,才终于收了手。 “还得再长点肉。” 傅斯岸说完,却见少年自己也伸手,去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捏完,舒白秋还若有所思。 好像在很认真地思索。 “是诶……” “……。” 傅斯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才看到一半,男人就倾身过去,吻在了自己捏过的薄软颊侧。 舒白秋的皮肤薄,面皮尤甚,刚刚傅斯岸已经收过了力气,却还在是在小孩脸上捏出了一点薄红。 这时他再去亲,就把指痕大小的薄红吻得浅浅化开一片。 如白瓷沁釉,云蒸霞蔚。 连同颊侧,傅斯岸还去亲吻了少年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指尖。 纤白的指尖被细细啄吻,惹得少年微微颤粟。 舒白秋的手仍是偏于敏敢,会太清楚地摸出所有细节感观。 只不过他仍是稍稍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没有蜷避地乖乖被亲。 直到把小孩亲得耳尖都红透了,傅斯岸才终于没再寸进。 他把怀里的小可爱啾抱去了床上。 舒白秋也一路都没再抬头,坐在床上都只垂着脸专注研究傅斯岸的手。 傅斯岸看他,望见少年依旧染着艳色的耳廓,薄冷镜片后的眼底不由浮出了浅淡的笑意。 舒白秋低着头,谨慎地碰了碰先生的手。 他还想着要给傅斯岸帮忙适应的事,即使被分心,也没有忘记这一点关键。 经过这段时间的睡前习惯,两人对这摸碰都已经慢慢熟悉。 不仅先生的阴影看起来有好转,舒白秋还发现,这些天来,自己似乎也渐渐不再畏惧“碰触”这件事了。 虽然舒白秋近来还有戴手套,但大多都是出门时为了保暖。 在室内的时候,舒白秋已经没怎么再戴过防护。 无论用餐、洗漱,还是在茶室挑选画作、养护翡石。 舒白秋都是直接用了手。 他似乎已经可以正常碰触。 也越来越少地,会经历那些突如其来的惊惧与心悸。 这样想着时,舒白秋仍在仔细地覆碰着先生的手。 他又听到面前的男人叫他。 “小啾。” 傅斯岸道:“你之前问,说要不要碰别的地方。” 舒白秋抬头:“唔?” 傅斯岸看见他的脸,却是顿了顿,没立刻继续。 舒白秋想了想,道:“先生之前差点受伤的是手,我就想……一定是这里最需要协助。” 少年有些担忧地看向对方:“先生其他地方也会有不适的阴影吗?” 傅斯岸沉默了一秒:“没有。” 少年满心关切的纯良目光,让一向心狠手黑的傅医生都不由反思了一秒。 “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男人沉下嗓音,还倾身,偏头吻了吻舒白秋的侧颊。 “谢谢你帮忙。” 舒白秋被亲得眼睫微眨,小声说。 “不用客气的。” 等到十五分钟的动作结束,傅斯岸也只让舒白秋早点休息。 他没有提今晚一起睡的事。 舒白秋回了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他刚躺下,跟到门边来的男人也正好抬手,轻敲了敲门扉。 “晚安。”傅斯岸嗓音沉缓,“今晚已经没事了。” 舒白秋眼睑微沉,好像被这熟悉的一句话催生出了习惯的困乏睡意。 但少年揉了揉眼睫,还是努力打起点精神,问。 “先生休息吗?” “有个会。”傅斯岸说,“我开完就睡。” 舒白秋其实隐隐猜到了这件事。他也知道先生很忙,就只小声地说了一句。 “那先生也早点休息。” 傅斯岸应得倒是很明确:“好。” 房门关严,在静谧的夜色中,舒白秋渐渐睡去。 只是少年也没料到。 半夜时分,他居然又被惊醒了。 甚至说不清是什么梦,只是历时过久的恐惧或许早已根深蒂固、如影随形。 就像舒白秋的身体,明明已经有所好转,这些时日也都有努力进餐,偏偏却很难长肉。 他太慢了。 舒白秋想。 太慢变好,可能也太慢能去满足先生的期许与心愿。 怎么才能……更快一点? 舒白秋在睡梦中惊醒时已经坐了起来,他慢慢环住自己的腿,把脸埋在了膝弯中。 睡觉也是。 他都已经连续好几天睡到了清晨,身体居然还没有习惯一夜不惊醒。 但就在此时,低着头的舒白秋却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少年微怔。 他抬头,房门已经被推开,门口站着熟悉的身影。 “小啾。” 舒白秋的睡眠习惯还没被巩固好,另一个人却好像已经习惯了找他。 “会开完了。”门边的男人道,“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舒白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环。 他其实已经有些开始怀疑,这究竟是凑巧,还是先生一直在留心着自己的状况。 只是等到男人走过来,将舒白秋抱起,抱回主卧。 在宽大的床上,少年以熟悉的姿势,睡卧在温暖的怀抱中时。 舒白秋胸口的闷滞的惊惧与疲惫的疑惑尽数散去,只留下一点由衷的慨叹。 像这样蜷起来,严严实实地被抱住,没有一寸余落在外。 ……真的感觉好安全。 时间已晚,舒白秋本来就有些昏沉,在温暖的安全感中,少年的意识很快就被睡意所侵袭。 他闭了眼,没多久就再度睡了过去。 再清醒时,天都已经明堂堂地亮起来了。 “早。” 低磁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舒白秋微怔。 他抬眸,就看见了傅斯岸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 男人已经戴上了那副薄框的眼镜。 “早……” 舒白秋也轻声问好,慢慢意识到。 先生醒得好早。 昨夜被惊醒时,舒白秋在手环上看过时间。 从那时到现在,先生可能都还没有睡够四个小时。 但清晨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异样,他不仅起得早,看起来也已经彻底清醒了。 两人吃过早饭,等助理过来,傅斯岸就去书房中处理了一些工作事宜。 待到上午过半,傅斯岸还去叫了舒白秋。 “走吗?” 傅斯岸之前就同舒白秋讲过,今天上午有一场翡石展览,筹办方邀请他去参加。 邀请函上写的是两个名字。 傅斯岸、舒白秋夫夫。 舒白秋本就没什么事,自然也答应了一同前去。 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前缘痛楚,但追根究底,给舒白秋留下阴影的还是人,而不是翡石。 美丽本身无罪。 玉石绝艳,本就是值得细细欣赏的物件。 这时傅斯岸来叫他,舒白秋刚结束和医生的理疗,他也很快回房换好了衣服,和傅斯岸一同出了门。 这场展览占地极大,在市郊,位置其实有些偏远。 但恰好月榕庄也在市郊,而且还和展馆同处一个方位,相 隔的距离就不远,过去的车程也很快。 两人到时?_[(,展馆内已经有了不少客人。 舒白秋看过邀请函,这次的展览是翠南记主办。 翠南记本就是明城最早的玉石品牌之一,底蕴深厚,家底殷实,拥有的藏品足以轻松支撑这一场展览。 不只是展品丰富,翠南记的人缘也颇为不错,今天到访的客人自然会很多。 但舒白秋同样也在平板上看过近期的消息。 他知道,最近在翡石圈子内,先生的名字一直在被反复提及。 之前明城的高端翡石行业,一直隐隐呈现三足鼎立的态势。 最知名的三家品牌,就是翠南记、彩石轩和碧玉园。 而眼下,在外界许多人的眼中,彩石轩和碧玉园都是因为傅斯岸的缘由出了事。 再加上一个同样出了大事的傅记,不少人都觉得,是傅斯岸以一己之力搅黄了这整整三家。 舒白秋看过那些评论,评论中说得很杂,不过大体上,仍有着一致的风向。 不少评论都在对傅斯岸颇有微词。 在行业内,虽然各家品牌相对独立,但品牌还都会有各自的投资人。 如今三家生意尽毁,不只这三个品牌,一些相关投资的大佬们利益受到了牵连,似乎也对傅斯岸表达出了隐隐的不满。 尽管这三家品牌出事,都是自己的问题在先,可还是有不少人觉得,这是傅大少故意埋设的圈套。 他会大费周章地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不少评论众口一词,都说傅斯岸是为了要自己进军翡石产业。 舒白秋清晰地知晓过这些非议,而他也感觉到,在今天的展览上,诸多前来问候打招呼的人,并没有显示出多少不敬。 相反,客人们不仅对傅斯岸本人,就连对一同前来的舒白秋,都表达出了充分的尊重。 这明显不像是单单只卖翠南记的面子。 舒白秋见过太多表里不一的人,和口蜜腹剑的表现,对旁人的友善或真正恶意,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他反而觉得,这更像是先生出手处理之后的结果。 外界有人在攻讦傅斯岸。 也有人正在被他纳入同一边。 而这样一来。 舒白秋其实也很难想象其中的工作量。 他早知道先生很厉害,可是在这并无根基的城市,这从未耕耘过的圈子,无论交际、往来、交锋,还是合作,哪一项都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再想到这些天傅斯岸的工作时长。 舒白秋更觉得。 先生近来的工作强度真的很大。 这些心思,舒白秋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安静地跟着先生一起,参观了整个展馆。 展厅很大,藏品也极是丰富,单是简单地逛完一圈,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展馆内还设置了丰盛的午宴,这种更多就是 社交用途,舒白秋没过去?_[(,只在一间休息室内简单吃了点午餐。 虽然状况已经好了很多,但少年还是有点不太习惯人多的场合。 傅斯岸倒是去了午宴,不过他也很快回来了。 还带了一角草莓蛋糕,和两盒蓝莓酸奶。 好像他专程去午宴,只是为了拿餐点一样。 不过…… 蛋糕和酸奶真的很好吃。 舒白秋小口地喝完了酸奶,吃过午餐,他的精神却好像明显比上午差了一点。 少年说话也带了一点鼻音,傅斯岸听见,不由皱眉,伸手探向了舒白秋的耳后。 有一点热。 舒白秋察觉了先生的动作,主动摇头,说:“没事的,我没发烧。” “就是可能,展馆里开了空调制热,时间长……有一点闷。” 少年的嗓音也带着一点闷黏。 虽然听他这么讲,但傅斯岸还是让助理去拿了体温计。 等到测过体温,又看了少年腕间手表上的心率,确认的确没什么大碍,傅斯岸才没再追问。 “没事的……”舒白秋自己又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傅斯岸看他,低声问。 “那要不要回去睡一会儿?” 小孩的脸还有些烫,唇瓣也微微干,半靠在傅斯岸的怀中,像一只蔫头耷脑的小山雀,化成一小滩,软在傅斯岸的掌心里。 他的反应也有些迟慢,闻言怔怔地抬眼,看向了傅斯岸。 舒白秋的眼角偏于幼圆,颇有一种纯真的无辜感。 因为没什么精神,少年的眼褶也显得更深了一点,长睫更像是被水洗过,纤毫分明得恍人。 傅斯岸环着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一下。 “回去补个觉,嗯?” 展览已经大致逛完,下午的流程也不怎么重要。这里离月榕庄的距离也很近,完全可以直接开车回去。 “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傅斯岸道,“我陪你休息一会儿?” 和自己一起,小孩也不用担心噩梦的侵扰。 一直微有怔愣的少年听到“我陪你”,眸光不由动了动。 舒白秋小声问:“先生和我一起午睡吗?” 傅斯岸确认:“嗯。” 舒白秋知道,先生昨晚总共也没能睡多久。 闻声,他便立刻点了头:“好。” 傅斯岸派助理去和翠南记的老板说了一声,他自己则带着舒白秋,直接回了月榕庄。 正值午后,日阳高照。 虽然不像夏日的闷燥,但也晒得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两人回到月榕庄,换下外出衣着,去了主卧。 室内拉了窗帘,光线微微暗下来,更适合催人入眠。 舒白秋还惦念着先生昨晚睡得太少,需要补觉。 虽然他已经困得神智略显昏沉,但还是坚持等到了抱着他的 男人气息沉缓下来,才终于安心地昏睡过去。 这是一场极为安稳的休憩,再醒来时,舒白秋甚至有一瞬的惝恍茫然。 现在是…… 他怔怔地望了一会儿微亮的天花板,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现在是下午,不是早上。 这场午睡的质量很好,醒来之后,舒白秋就没有了睡着之前的倦乏。 脸颊的微烫,和额角的隐隐抽痛,都在充分的休息之后消失不见了。 舒白秋还听到了耳畔规律低浅的呼吸声。 他轻悄悄地抬眼,就望见了男人略显漠冷的俊脸。 傅先生还没有醒,也没有架上眼镜。 没戴眼镜的先生看起来比平日更冷淡一点。 更罕见地,舒白秋已经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男人依然没有醒。 看起来,先生的确有些缺觉。 舒白秋这样想着,忽然又察觉了一点不对。 啊…… 少年弯而长的眼睫很轻地动了动。 有东西,在抵着他。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不过因为这回是正面被抱着。 还是慢了一拍,舒白秋才察觉出腿侧的异样炽灼,究竟是什么。 因为不想吵醒傅斯岸,舒白秋一直没有动。 他也就一直这样被抵硌着。 烫到舒白秋自己都感觉,那一片可能全部要红透了。 少年安静地窝在人怀抱中,他知道先生的体温一向比自己要高。 但也没想到…… 唔。 真的有点烫。 到最后,舒白秋都已经分不太清自己是被烫得微灼,还是被硌得稍稍生出些许薄痛了。 舒白秋没能看表,他只是约摸着,大概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抱着他的男人才终于有了动静。 傅斯岸原本低浅的气息微沉,环在舒白秋腰后的手臂也圈得更紧了些。 舒白秋难得见对方比自己晚醒这么久。 他一面松了口气,觉得先生终于补回了点休息。 一面却又更清晰近切得发觉。 唔…… 先生好像真的很持久。 傅斯岸多睡了半个小时。 舒白秋也被生生顶烫了半个小时。 没多久,傅斯岸果然睁开了眼。 他抱着舒白秋的手也没有松开,醒来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拿眼镜,反而是格外自然地将怀里的小孩按得更紧了一点。 “……” 下一秒,傅斯岸的动作就不由微顿。 他垂眼,看向舒白秋。怀里的少年果然已经醒了,还轻声同他道。 “下午好,先生。” 看起来,一切如常,全无异状。 ——如果,刚刚傅斯岸没有把人往自己怀间压按到更紧的话。 假如能及时拉开一点空隙,那处的烫度可能 还没有这么明显。 可是现在,即使隔着两个人的衣物,傅斯岸都能清晰感觉到。 ⒀本作者百户千灯提醒您最全的《小傻子》尽在[],域名[( 他已经在少年的腿跟一侧,顶挤出了明显的软窝凹陷。 傅斯岸还听到了舒白秋的话。 下午好。 现在不是早上,也很难用晨起的正常生锂反应来解释过去了。 “……” 傅斯岸皱眉,松开了环着舒白秋的手,正欲起身退开。 他的手腕,却被一点温凉的软意轻轻拉住了。 舒白秋的体温还是比他要低,指尖也显得有些微凉。 但少年开口却很主动,说得也格外认真。 “这几天,先生会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情绪缓和,压力也减轻些了吧?” 比起苏青女士的祭日之前,傅如山病重的那段时间,傅先生的心理压力应该是缓和了很多。 因此,先生现在会有反应,舒白秋也感觉很正常。 少年更觉得。 “能这样减轻负担,不被压抑……其实是一件好事。” 舒白秋还搭着男人的手,他抬眼望向傅斯岸,水色的眼眸中没有丁点的畏怕、厌惧。 只有全心而坦然的关切。 “所以先生不需要有什么负担。” 舒白秋也当真没有避开腿侧的热度。 尽管他的那一片皮肤周边,都已经被隔着睡衣烫红了。 可少年还是说。 “没关系,真的……先生做就可以。” “……” 傅斯岸的确没再退开。 他低眸望着舒白秋,沉沉看着怀里的小孩。 “你确定么?” 男人的声线比目光更为沉暗,尾音的磁韵震得人耳膜微微酥麻。 “嗯。” 舒白秋直接点头。 “我们结婚也好多天了,”他说,“先生不需要过多的担心。” 可傅斯岸看着他,却道。 “我不想你怕我。” “……?” 这次听得微顿的成了舒白秋。 有窗帘的遮挡,室内的光线不甚明朗。 舒白秋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虽然有意外,却也从对方没什么表情显露的眉宇眼梢间,隐隐察觉到了那种无声的威慑感。 虽然此时的傅先生什么都没有做,却已经有气势上的明显压制,在无声地漫溢开来。 舒白秋又摇摇头,柔软的发丝在长枕蹭出一点细碎的声响。 “不会的。”他说。 舒白秋希望能帮到对方。 怎么会怕呢? “先生做就好……我不会怕的。” 面前的男人眉眼英俊,却没有表情。 这时候的傅先生也并不温和,反而透出了极强的侵略性。 “好。” 男人沉声,只应了一个字。 舒白秋被 翻抱过去,背脊靠在身后人的怀里。他的后圆再度被顶住,滚灼的热度好似要将细嫰的软缝直接淌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先生已经醒了有一会儿,舒白秋却觉得烫到他的东西似乎比刚刚更……宽了一分。 应该只是,误会吧? 舒白秋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因为背过了身来,少年同样不知道,有什么酝酿太久的乌沉风暴,已然在他的身后压聚成型。 腰际探来一只手掌,舒白秋顿了顿,在略微明显的体温差别之下,他还是让自己尽力放松了下来。 可是事情的真正发展,却与他的想象并不相同。 舒白秋并没有被立刻剥开享用,身后抵着他的枪.筒依然隔着整齐的衣物。 真正被细细探入拆开的,反而是另一处—— “……!嗯、唔……?!” 背对着被人抱住的少年倏然睁圆了眼睛。 他的身前,最脆若的敏敢处,却倏然被探伸进来的大掌整个圈握住。 “……?!” 失了声的惊喘听起来颇有些可怜,响起在舒白秋耳畔的声线却磁冷而低冽,并没有可以退逃的余地。 “别动。” 太过细敏的部位,经不起任何闪失,也不被允许任何挣动。 可事实上,哪怕是这刚开始了才几秒钟的外力,就已然让从未有过如此经验的少年溃不成军。 什、怎么…… 蹆心的大掌甚至没有直接剥去全部防护,还隔着最后一层的细薄衣物,就被以掌心和长指尽数兜拢住,没有遗漏任何一寸角落。 舒白秋很快就会知道,这点单薄的衣料,竟然会被惹出多么强烈的存在感。 留有的一层防护,或许是身后男人好心给予的缓冲,却终是变本加厉,没多久就成了另一种变调的惩介。 原本细腻柔和的帖身布料,此时却被细细染湿,反复地蹭磨在不经一碰的最顶处。 衣物的纹理被过分清楚地感知着,被修长的大掌揉皱,又悉数将所有细节一一让内中牢记。 舒白秋受不住,本能地想要退避。 可他受的冲击在前,往后躲去,就只能更严实紧密地压硌在烙杖之上。 更被惊惹到难以置信。 舒白秋单薄的胸口还被人压揽着,上臂也被身后人用同一只手压抱住。 他碰不了下面,只能虚虚地去攀先生的手臂,意图停止接下来的遭遇。 可是事与愿违。 被少年攀握住的有力手臂青筋微动,看似并没有继续施力。 但积蓄的力度,却都发作在了更关键处的另一只手掌中。 “……!!” 舒白秋叫不出声,整个人在傅斯岸的怀里猛然一下痉挛地弹动。 他根本没有承受过这样的刺击,大脑混沌成茫然的一团,理智全然失却,唯独只剩了过分清晰的惹火感观。 身后 的男人甚至还用高挺的鼻梁蹭过少年细白的后颈,又启唇咬住了舒白秋颈后微微凸起的单薄骨节。 微糙的舌面细细磨舐的感觉让人难堪颤粟,可现在的舒白秋,却已经完全无力分心。 全身的血液和感观似乎都集中在了那一处,其余的所有触感都比不上其间万一。 而且被鼻骨蹭过后颈时,舒白秋原本混乱成一片的脑海中,也倏然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意识到。 虽然傅斯岸醒了。 可是直到现在,先生仍然没有戴上眼镜。 似乎有什么不能被触及的开关,已经被彻底开启,无法再逆转。 过量的冲眩,将舒白秋的全部意识都卷入了其中。 握着少年的温热手掌分明如此熟悉,还曾被舒白秋自己细细地寸寸摸碰。 可是此时,那有力的指节和微糙的掌纹,却仿佛又变得全然陌生。 每一点力度,都彷如能为少年严厉施刑。 细微的任何一点动作,都会激出放大百倍的反应。 舒白秋从不知道,原来先生那属于医生的修长完美的手,在这种动作中,也会如此地精细掌控。 过量的,完全没能料到的反应发作在舒白秋最薄嫰的弱点。 明明他自己说过了“没关系”、“先生不需要担心”。 可是实情,却全然超出了舒白秋所能想到的最过分境地。 和昨天不一样,舒白秋今天午睡时穿的是偏薄的宽松款式。 没有了长绒睡衣的裹护,少年的衣物可以被轻易探伸过去,根本避无可避。 ——也包括了最内里那层。 “…………” 无声的战粟中,少年倏然仰头,睁圆了湿透的眼睛。 他纤瘦的脖颈被拉伸出一道漂亮至极的柔弧,细细的哆嗦全然传递到倚靠着的男人颈肩。 看起来如此可怜。 又这般惑人可餐。 刚刚被细薄的织物所折摩时,舒白秋恍惚间还模糊地想过。 或许还不如直接被握。 可是真正被修长的手掌直接碰到时,他却又被激惹出了根本无法捱受的冲击。 不、不能…… 好烫…… 他好像要被先生的掌温烫坏了。 或许这并非实情,毕竟傅斯岸的掌心再如何熨热,也很难将人直接灼伤。 可是对此刻的舒白秋来说,这却是减不了丁点分毫的真切灼烫。 少年的腰侧痉挛着,身体不住地打着颤,他纤瘦的双蹆紧紧夹拢,想要躲开哪怕一点蹆心的高热。 可是连这一点祈愿,也只是奢幻的妄想。 舒白秋夹紧的细瘦蹆跟,反而成了按蹭男人手背的助力。 让那修长有力的手掌,更牢严地覆拢在最脆若的软肉上。 方才午睡中被人正面抱着时,舒白秋的腿侧还被硌烫过。 他的皮肤偏薄,平日里也习惯了这种常会有的小伤,自己都可以忍耐或忽略。 这是此刻,这点平时能够承受的异状,也成了另一种摧磨的方式。 舒白秋的软心、蹆侧,都被高温在细细地捻磨蹭握。 “不……” 被期负的少年难堪承受地摇着头。 他终于咬出了一点声音,却已经碎破到不忍细听。 “别……” 舒白秋的啜涖中甚至带了些乞求,他连“先生”的字音都已经完全咬不稳。 “先……呜、请……直接……做,呜……” 隔着单薄的衣物,少年还清晰地感觉到了身后灼人的烙杖。 不只是热度,轮廓。还有那棍柱上青筋的狰然搏跳。 或许这该是令人惊心的压迫感,毕竟就连防护都齐全,那过分粗宽的杖棍依然有着如此强烈的存在感。 可是这样明显在跳的青荕,也让少年知道。 先生正在忍耐。 他不想……不想要这么长的前篇了。 舒白秋恍惚地想着。 可能还不如、早点结束。 可是牢牢圈按着他的男人,却并没有如此行事的动作。 身后的人只偏头轻咬住了舒白秋的耳廓。 噙着少年薄红的耳尖,傅斯岸低声对他说。 “小啾,这就是我想做的。” “…………!” 身前的冲刷并未停止,反而愈加循序渐进。 极尽耐心,也极尽惹人。 模糊的热化了大半的思绪中,舒白秋倏然明白了一分。 或许先生对他更想做的,并不是欲野的宣泄。 而是昵近至极的占有与掌控。 身后的男人狰热的青色血管仍在搏跳,他低哑的声线反而微许地缓了下来。 “别怕。” 已经做了心底想做之事的傅斯岸,似乎当真比之前少了几分凶野的冷悍。 他缓声的,还在安抚着怀中孱抖的少年。 “我会慢一点。” 舒白秋起初还不懂,为什么先生一开始会说,“不想你怕我”。 可是现在,他却亲身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骇惧。 修长手掌的放慢,并非是真正的放松和缓。 对毫无经验、已经濒临极点的脆若来讲,反而成了最为可怕的折摩。 “……” 纤瘦的少年倏然引颈,再度失声。 慢缓的动作将每个步骤的观感都拓长扩大,加剧成了更强烈漫长的激惹。 大颗的晶莹水珠从舒白秋的眼廓滚落,顺着眼尾沁浸入发丝之中,甚至染湿了身后男人仍旧衔吻在耳尖上的唇廓。 湿透的视野早已涣散不堪,在模糊的惝恍中,舒白秋甚至生出了一种破碎的念头。 哪怕被直接掼穿…… 可能都好过此刻的这般对待。 少年完全没有相关经验,对这种事也根本没有正确的认知。 他又全然忘记了自己刚刚被隔着布料蹭摩时的错觉。 去掉阻隔的碰触,会惹出十倍强烈的迅猛。 而最后的直接掼入,更不只会是胜于此时十倍百倍的颤声。 舒白秋只知道,他现在就已经几乎难以捱受。 少年整个人,连同印着吻痕的薄白后颈,都被蒸成了过分漂亮惹眼的浅粉色。 他好像当真变做了一只小啾,被握在温热有力的宽大掌心中。 无法展翅或飞离,只能袒露出翎下白腹,任由最柔软的部位被肆意拨控。 昏沉的涣散中,舒白秋还透过模糊濡湿的泪眼,望见了不远处的窗帘。 他绝望地发现,甚至不是夜间晚上。 现在……天还都亮着。 甚至没过多久,舒白秋就连这点可怜的念头都被彻底地搅散了。 他哆嗦着,趾尖蜷得极紧,几乎将满弯的足弓抻扯出了抽疼感。 少年抵御不住,只能自暴自弃地阖上眼帘,任由泫然的泪珠大滴滚落。 他的意识一片空白,这般可怜地等受着最终的句点。 其实以舒白秋的青稚与生涩,他早该被牵握到极限。 还是后来先生讲的“别怕”和“慢一点”,才让少年被拖长了些许时间。 即使如此,积蓄的冲荡也最终叠垒到了顶峰,到了再无法多出丁点分毫的地步。 可是,偏就在这舒白秋紧绷微挛的时刻。 他的身前却倏然被恶魔一般的力度,生生扼住—— “嗬、咿……?呜——!!” 少年的鼻音已经濡染到无法听清,他的指尖难以自控地陷在抱着他的男人的手臂上,细瘦的手腕又被反掌的大手温和地握拢住。 可是真正实施这暴行的,却也是同一个人的另一只手——舒白秋连腰窝都在簌簌抖瑟。 他的半身以下,好像都因为男人的这一个动作,全然被烫凝住了。 “为……呜……” 少年涖声抖战,他艰难地,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摇着头。 “不、为什……” 为什么要扼住他? 耳畔的沉声再度响起,这次舒白秋却是恍惚了好几次,才终于勉强地听清。 “乖。” 傅斯岸在同他讲。 “诊疗组说过,你不能排射太多次,容易气血亏空。” 男人说着,还在温柔地啄吻着舒白秋的耳廓。 “所以慢一点……嗯?” 可是傅斯岸的另一处动作,却已经让所有安抚都无法对此时的舒白秋再起作用。 舒白秋不知道,也没想过,居然还会有这种手段与际遇。 他的眼泪还在扑簌簌地砸下来,比喉间颤音更连贯地接连滚落。 在这几近昏厥的时刻,舒白秋终于真正明白了先生之前的克制与隐忍。 他的身体太弱,又太过敏锐。 而这时的少年也终于知晓了傅斯岸话里的意味。 原来他不仅可能会怕,还会有瑟抖中的近乎崩溃。 可是到了这一刻,就连拒绝也已经太迟太晚,不可能被听取奏效。 少年只能在圈紧的困束中,失声落泪。 舒白秋不知道先生说的慢是要有多久,也不知道这种极限要到何等时刻才能结束。 他只能在慑人的冲荡中被迫拖长,在过激的顶点被反复延宕。 在先生的怀里,被一点一点地掳掠占有。 ——全然掌控。! 第 56 章 056 第五十六章 从沉沉的睡眠中醒来时,舒白秋又有短暂的一瞬恍惚。 少年慢慢从半埋的软枕中抬起头来,向朦胧的窗边望看了一眼。 天色已然大亮。 舒白秋又怔忪地转眸,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九点。 已经是上午了。 少年终于渐渐地反应过来。 他从昨天傍晚,一直睡到了今天早上。 甚至比平日清晨醒得还要更晚一点。 身旁没有熟悉的身形和体温,但舒白秋身前和颈后的被角,都被掖得很齐整。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 床上的少年沉默着,微微有些放空。 可是就连这样放空的视线,也会让舒白秋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天。 想到他的眼前视野,开始时还只是被水色模糊。 没多久,就已经成为了被迫的目光涣散。 …… 舒白秋连思绪都空白了两拍。 其实昨晚,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了。 过分漫长的经历,再回想,更是不知怎么撑了下来。 昨天的晚饭,舒白秋并没有吃。 比起结束后去休息,昨晚的少年,其实更像是在过激中昏了过去。 舒白秋把脸重新埋进了软枕中,他还抱住了胸前的被子,慢慢地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结果这慢缓的动作,却还是不经意间扯动了单薄的身体。 腰侧泛酸,蹆根发涩,股后也在微微脹痛。 舒白秋下意识地伸过了去,想要和以往一样查看一下自己的情况。 结果这次才刚刚查看到了一点,少年就不由停下了动作。 舒白秋低眸看过去,就见睡醒后的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被换上了一件新睡衣。 睡衣的触感极为贴肤细软,颜色也是素淡如雪的白。 可能因为材质细腻,睡衣还略显得有些微透。 隔着物料,就能看到其下的隐隐瑰色。 少年小心地,把睡衣掀开了一点。 不过他也只是看过一眼,就松开了指间的衣料。 任由素雪的衣袍覆去了薄痕。 舒白秋匆匆瞥见、也是他刚刚无意中摸到的地方,正是他腿测最早被烫紅的部位。 那处最开始隔着衣服被硌到,后来又被温热有力的大掌握持过。 留下了不止一种昨晚的见证。 无论柱状的重痕,还是清晰的指印,此时都有些颇为明晃晃的惹眼。 舒白秋没有再看。 他慢缓地眨了眨眼,纤细的睫尖微颤,有细碎的微小水珠溅落开来。 似玉雾,像晶雨。 更让少年透出一种琉璃易碎的美丽。 尽管实际上,舒白秋昨晚的 眼泪可比现在要落得凶多了。 甚至就连此时的睫间水汽,或许都是昨天过激余存的后遗。 舒白秋虽然昏睡了过去,但还是被过分深刻的烙印存留了一点记忆。 他刚刚一眼瞥过时,看到也不只是腿测的一处紅痕。 ——还有其他部位,而且不只一块。 是熏熏晕化的艳色,已然连成了片。 舒白秋记得后来,自己已经是乱七八糟。他哭过也失声过,痉挛或弹动,抖得自己都已经没力气察觉。 可是他还是求不到放开,最后无处可躲,就只能祈求先生进来。 少年早已被烧昏了神智,他慌不择路,已经没办法思考自己说出的这种话,所可能造成的真正后果。 他只想着如果先生进来,能结束,或许自己也可以终于被停下来。 抱着他的人在耳畔把话说到了第三遍,失神的舒白秋才终于堪堪听清。 先生的声音很低,似有些无奈,但对他还是很有耐心。 傅斯岸说不行。 男人说,舒白秋受不住的。 舒白秋原本在止不住地掉眼泪,如果他是山雀,那一定每根柔软的翎羽都被沁湿了水珠。 可揽着他的男人只是动了一下——在柔濡的,用曲起的指节微微抵蹭过。 才只是这样试探般的一下动作,舒白秋就猛然乍起,好像满身的绒毛都悉数炸开。 他连眼泪都堪堪含不住了。 舒白秋全然没想过,在极限之外还会有更过分。 他根本也不知道,自己的细敏点居然会生有这么多处。 竟然还会在深藏之中。 而且直到这时。 舒白秋的周身仍然还被那道恶魔般牢稳的力度生生控按着。 叠加的汹涌涛浪之下。 少年几l乎以为自己此时的状态已然绷达到了极点。 但实际上,他却从后颈到指尖。 整个人都软得滩融在了傅斯岸的怀里。 最后的相贴,到底是按照傅先生所说的,只做了那个选择。 没有深陷。 可是对于当时状态的舒白秋来说,哪怕一丁点来自微风拂过的细弱气流,都已经是不堪承受的难耐。 而且深隐的谷壑同样是敏秘的景色,只是被长指以指节刮抵过都受不了。 何况是直接的着烫。 虽然贴心的先生还为怀中人留了一道最后的阻拦,还隔了一层去后续。 但舒白秋很快还是受不了。 舒白秋生得纤瘦,骨廓却没有短陷。他的腿型很直,是极为流畅漂亮的那种线条。 但也因为太瘦,少年的双蹆哪怕在站直并拢时,蹆心也还是会留有一条揉软的隙缝。 好像是在惑诱着,让人将手掌垫进去。 舒白秋一直知道先生的体温比自己高。 但他也从没想过。 原来自己之前一直都还没摸碰到过对方最烫的高温。 可能只花了半分钟,也可能根本没用这么久,舒白秋蹆畔的薄皮就被灼出了磨破似的炽疼。 而且等到周身的感观都已经在过量的涤荡下溺入昏沉的时候,舒白秋才恍惚地意识到。 虽然或许避开了最敏觉处,可是这样动作的时间也比原本的假设更为拖长。 又让舒白秋重蹈了一次惨痛的覆辙。 经历过这样一天,现在的舒白秋对“慢”这个字都已经留有了些许深浓的阴影。 更不要说,还有后面的。 后面的…… 更过火。 舒白秋原本已经抬起了脸,去检查自己的腿边状况和新睡衣。 想到昨晚的最后,他却不由得又把自己的眼睛和大半张脸都埋回了蓬松的枕头里。 …… 短短一个早晨。 舒白秋已经不知道无言沉默了多少回。 甚至在昨天做这些的时候,还是在下午时分。 等到最后……那时,天色可能都还没有黑透。 白日宣迎显然比昏暗掩覆的夜晚更令人耻羞。 此时早上再回想起来。 也让人更难堪面对。 舒白秋埋在枕头里,把自己假装作一只抱枕,默声了许久,没有动。 直到感觉现在当真已经时间不早,少年才勉强忽略了周身的异状,用一双手臂撑着身子半坐了起来。 此时稍微冷静了一点,舒白秋才发现。 虽然自己的腿和腰腹都仍有发酸,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火辣辣的刺痛。 少年意识到了什么,他轻轻掀开自己的衣袍一角,用指尖去碰了碰自己的腰侧。 在那昨晚被身后人用大掌掐出过指痕的窄腰上,舒白秋摸到了一点微润的软霜。 这是谁留下的,答案也不作他想。 舒白秋也没有继续向下查看。 以傅先生的缜密周到,他知道不需要……他也没多少勇气再向下剥开去细看了。 舒白秋抬头,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还看到了床边的一块留言板。 那张留言板是新拿过来的,是透明的底色,比会议室的那块小巧一点,也更方便挂放在卧室中。 透明的亚克力留言板上用白金色的记号笔写着几l行字。 手写的笔迹凛冽苍劲,让人一看就知晓是谁留下的。 【今日工作外出,会晚归。 睡醒记得起来吃饭,多休息。】 板面上没有直接用字体写名字,但白板的右下方,却画了一个图案。 似乎是代替了签名。 舒白秋凝神细看,发现那个图案是一只圆滚滚的小肥啾。 小肥啾还站在一片海边的山岸上。 那手绘的整个图案都是简笔画,很明显不是什么专业画作。 但画出的效果却格外可 爱。 是夹在一大摞作品页中,都会让舒白秋多看一眼的那种。 因为画作的质量区分,除了专业与技巧,还有不可被忽略的一点—— 其笔下倾注的感情。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被描绘的原主实在过分可爱。 只是此刻的原主并没有定睛多看。 舒白秋反而又抱起了蓬暖的被子,把半坐的自己整个盖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床上的蓬软雪团才终于有了动静。 舒白秋从被子里钻出来,下了床。 他慢吞吞地走到被挂起的留言板前,拿起一旁的白金记号笔,拔开笔帽。 把那只小肥啾的脚下,线条极简的直角海岸修了修。 等到少年盖回笔帽,放下记号笔时。 原本的直角同样还是一条折线。但经由简单修调过的轮廓,却更能一眼让人认出—— 那只圆糯的小肥啾脚下所站,正是一片峭立的山崖海岸。 *** 简单洗漱之后,舒白秋去吃了早……嗯,早午餐。 等到换班的医生过来,少年还例行地完成了今日的理疗复建。 虽然动作时,还是难免会有些稍许的迟慢。 不过康复本来就需要慢动作,今天也没有什么大幅度或久站的要求。 舒白秋还是很圆满地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只是,今天当值的是麻医生。 他和舒白秋更熟络一些,临走时,还多问了一句。 Bss昨晚怎么临时开了两管创伤软膏,谁受伤了吗? “……” 舒白秋顿了顿,说没什么大碍,只是他被磨伤了一点。 麻医生略有些忧心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了舒白秋的手腕。 见那纤白的腕骨上并没有分明的圈印,麻医生才稍稍地松了口气。 不过他多想。 实在是因为,小舒先生今天的声线。 ……一直有点哑。 送走麻医生之后,舒白秋也不由得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这次他的腕间没有留下指痕,却是因为,昨天的舒白秋已经根本没有了用双手推拒的力气。 而且大多数痕迹,都被印在了被遮住的地方。 ……才会要用到两管软膏。 舒白秋又自己去了茶室。 午后,茶室阳光正好,静谧惬意。 舒白秋还喝了一盅服务生送来的小吊梨汤。 虽然平日里月榕庄也常会送些茶点和甜品过来,但那些小食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要罗绒特意叮嘱他,最好趁温热喝完。 想也知道,这又是谁的专程安排。 至少舒白秋在喝完之后,喉咙似乎的确舒润了不少。 他的声音,也不再像刚醒时的那般软哑了。 下午,日阳渐斜,苏越还来了月榕庄一趟。 苏越是 来送东西的,舒白秋也提前收到了信息。 他帮苏助用指纹解开了书房的锁,苏越进去把文件袋放在傅斯岸的书桌上,旋即就退了出来。 虽然文件袋上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写,但舒白秋收到的傅先生发来的信息上,有简单提过。 苏越送来的,是傅记的文件。 舒白秋对傅记的了解不算多,不过他听先生讲过,苏越毕业后就到了傅记,也是二十多年的老员工了。 即使当时许云衣发难,开除了不少之前苏青任命的下属,都没能把苏越赶出去。 苏越在傅记的重要位置,也可见一斑。 不过面对整个傅家,苏越可能从始至终都站在了自己的老师,苏青女士这边。 所以当初在傅记,苏越也是最早站队傅大少的人。 虽然舒白秋没有看过具体内情,但他猜,傅记能这么快被查处,或许也和苏助提供的内部信息有关。 毕竟,涉嫌倒卖珍稀制品这么大的事情,平时又被做得如此隐蔽。 能这么迅捷地被查明证据链,恐怕也少不了内部人员的部分协助。 很明显,虽然在相关行业中做了二十多年,但苏越并不是那种财迷心窍、惟利是图的性格。 舒白秋也感觉得到。 苏助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友好。 等到苏越放好文件袋,退出书房,他还对舒白秋叮嘱了一句。 “傅少说让您以休养为主,今天多休息。那些作品页也不着急要,这个星期能看完就行。” 舒白秋点了点头,又听苏助道。 “对了,傅少下午好像还要去城北一趟,他今天可能会比较晚才能回来。” 知道这两位刚刚新婚,苏越还特意补充了一句。 “最近事情刚好凑到了一起,傅少可能确实有些忙,今天才回来得比较晚。” 他主动安慰小舒先生道:“等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 “……” 舒白秋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先生的工作强度,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舒白秋自然也不会因为先生归家太晚,而有什么需要被安慰的不满。 只不过,今天的情况可能确实和之前有些许的微妙不同。 因为以往,无论是婚礼之前还是之后,舒白秋和傅先生都极少会像今日这般,一整天都没有见面。 今天中午的用餐时间,傅先生也没有打来视频或者电话。 可能先生今天真的很忙。 也可能,先生是真的想给他一点缓和的时间。 让舒白秋不要怕。 少年沉默了几l秒,问道:“先生最近,是不是有在忙着处理舆论?” “舆论?” 苏越迅速地反应了过来:“哦,是说那些针对傅少的人身攻击吗?” 舒白秋点了点头。 虽然这两天平板里的最新消息,已经没有 了多少傅斯岸本人遭受的攻击。 但少年看得出,这些同步来评论应该是初步被筛选过的,一些不友善用词都被直接屏蔽掉了。 ?本作者百户千灯提醒您最全的《小傻子》尽在[],域名[( 近来的各种事端这么多,先生肯定还顶着不小的压力。 苏越也听出了小舒先生的担心,他忙解释道。 “哎,没关系,这一波被操纵的线上舆论已经查明了,是碧玉园搞的鬼。” 舒白秋微顿:“……碧玉园?” “对。” 苏越确认。 “他们之前已经被查了,不过因为搜集证据需要时间,碧玉园没有彻底消停,还在不停地带节奏,想把脏水往傅少身上泼。” 这一波针对傅斯岸本人的辱.骂攻击,讲傅斯岸绝情心黑、因一己私欲气死傅老爷子、害得整个傅家家破人亡,诸如此类不堪入目的流言蜚语。 也都是碧玉园蓄意为之的手笔。 碧玉园并不死心,还想用以往最擅长的伎俩,来破坏傅斯岸的名声。 他们利用舆论来攻击傅斯岸,不仅是为了让外界对傅大少产生忌惮。 让众人觉得傅斯岸利欲熏心,意图插手翡石市场,影响原本的各方利润。 同时,碧玉园也是想用否定傅大少的方式,来变相地洗白自己。 把碧玉园真实存在的不法问题,洗成资本乱战的攻讦手段。 意图让外界觉得,碧玉园其实没有问题,只是傅斯岸在抹黑找茬。 不过,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私伎俩,说白了也不过是碧玉园的垂死挣扎。 苏越直接道:“月初,碧玉园参与非法走.私翡石的案件,就已经在取证的过程中。” “昨天夜里,他们的老板和高层管理刚刚被带走,已经被直接拘留了。” “今天,针对傅少的那些攻击立刻就消停了。” “明城今天最大的新闻就是这个,而且舆论风向的变化这么明显,现在大家都知道,攻击傅少的是谁了。” 宽慰完小舒先生安心,苏越还道。 “其实打根上讲,碧玉园就没干过什么好事。” 苏越一直还记着碧玉园之前在网上散布舒家的谣言,煽.动圈内人,打算用舒白秋来抬价炒作的事。 他从来对碧玉园也没有什么好感。 面前的少年被他的话吸引:“为什么这么说?” 苏越没有再提舒家谣言的事,不想影响小舒先生的心情。 他直接讲到了更早以前,碧玉园这个品牌的发家起源。 “碧玉园的现任老板孙华,当初就是翠南记家的伙计。” 苏越道。 那时候时间尚早,还没有现在的企业制度,各家商铺的经营也较为传统老派。 孙华就在翠南记的一处分店,担任接待客人的小伙计。 但孙华这人并不靠谱。 “孙华是因为手脚不干净,才被赶出来的。” “这人转头就 奔了碧玉园,说自己是翠南记哪家分店的掌柜?,以这个名号拿到了碧玉园的工作。” 毕竟当时,翠南记已经颇为知名的老店。 而碧玉园,还只是一家连门房店面都只有两间的小商铺。 “之后孙华就利用他那一群在街头当地痞的兄弟,到处去散布谣言,讲自己和翠南记的渊源。” “孙华居然说,是翠南记的少东家对他有心,被他严词拒绝,对方求而不得,打压报复,才把他赶了出来。” “他还到处宣扬,说自己这里掌握着翠南记的进货渠道,但他没翠南记那么黑,价格能足足低上两成。” “结果就靠这件事,孙华拉拢来了不少生意。” 舒白秋听得明白。 所以一开始,碧玉园就是靠蹭着翠南记的名号做起来的。 他不由问道:“那当时,翠南记没有澄清吗?” 苏越道:“有的,不过当时翠南记还是老掌柜在管,也就是现任老板的父亲。” 老掌柜虽然不满孙华败坏自己女儿的清誉,但也只是找了孙华本人来当面对谈,要求孙华不许再如此行事。 老掌柜的作风一向如此,正道老派,并没有私下施予什么报复。 包括对外界的那些风言风语,老掌柜也只要求了孙华去处理。 他还宽慰自家人,说清者自清。 但老掌柜的这般君子风范,却让孙华这种真小人钻了空子。 孙华当面应承得很好,回去后却还是照旧搅动舆论,只不过他不再自己亲自出面而已。 但孙华私下拉拢培养的诸多闲杂人士,却仍在持续不断地干着这种腌臜之事。 所以苏越都觉得,这种对舆论的操纵,其实是碧玉园一直以来的惯用手段。 ——他们最早就蹭翠南记起家,前段时间又造舒家的谣言,近日还一直在败坏傅少的名声。 如此种种,倚仗的都是同样的伎俩。 苏越将老掌柜的事解释了一下,还说。 “翠南记的现任老板接手后,还请律师提起过诉讼,走法律途径,让碧玉园和孙华公开道了歉。” 只是流言已经被传了下来,还是会有不明是非者在反复传播。 要是又有什么有心之人,这些话题仍旧是很好的攻击工具。 这么一想,倒是和舒家的情况有些像。 ——总有憨包,谣言都澄清了还不老实,继续蹦跶。 非要等最后撞上狠茬,凄惨死球了才肯消停。 不过现在好了。 彻底消停了。 苏越道:“最近碧玉园出事,他们的一些市占份额已经被翠南记接手。” “现在碧玉园老板被抓,店铺被查,这部分应该也会全部被翠南记吞下了。” 临近年关,身为知名旅游城市的明城,更是迎来了远胜平日的大量游客。 单是苏越知道的,之前不少和碧玉园合作的旅行社, 这次都转而去接洽翠南记了。 有句话怎么讲? 天道好轮回。 “碧玉园之前蹭着得来的东西,现在也全都要还给翠南记了。” 苏越讲完,还又专程强调,让小舒先生放心。 “傅少的事也不用担心,碧玉园的管理层进去,舆论必然会肃清很多。” 舒白秋闻言点头,也谢过了特意安抚他的苏助。 苏越离开后,舒白秋又去了茶室。 没多久,夕阳西落,天色渐暗。 舒白秋仍是一个人吃的晚餐。 夜幕深沉,直到临近睡前,舒白秋才听到了客厅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舒白秋抬头,就见一身褐红色长风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彷如裹挟着夜色,男人的周身仍旧浸染着霜寒的冷意。 但傅斯岸径直走过来,连外套都没有立时脱下。他停步在沙发前,低眸看着舒白秋,开口却是平和多过了薄冷。 “明天想不想去云大?” 舒白秋听得微怔:“……?” 罕见的、两人一整日没有见面的白天过后,傅斯岸忙碌归来,对舒白秋开口,完全没有提起昨晚的事。 男人的无澜神色也一如往时,平静地和舒白秋谈论着普通的日常。 傅斯岸看着人,问:“有时间么?” 舒白秋略有意外:“先生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云大的名字,舒白秋自然听说过。 云大是以省称命名的大学,同时也是明城最好的高等学府。 他只是不知道,先生为什么忽然想去这里。 傅斯岸也没有绕弯。 “明天云大有一场公开讲座,会对外开放,我预约到了两张票。” 男人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了两张票,递给舒白秋。 舒白秋接过来,看到门票上的内容,又是一怔。 这次讲座既不是翡石、雕刻,也无关书画、古董,或者医学。 这居然是一场涉及天体物理的天文讲座。 不过这可能也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主讲人的名字。 舒白秋接过门票,一眼就瞥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主讲嘉宾:葛虹教授】 ……葛姨? 舒白秋抬眼望向傅斯岸,身前的男人依旧面色无澜,平静而寻常地望着他。 但舒白秋不可能不知道。 这一定是先生为了自己,才专程去留意且预约了讲座。 舒白秋点头,轻声说了句:“好。” 他的头顶发丝也被很轻地揉了揉。 傅斯岸已经摘下了外出时戴的麂皮手套,掌心熨帖干燥,令人安心。 舒白秋手中的票又被接了过去,放在了桌几l上。 接着,摘下的麂皮手套也被放在了门票侧旁。 舒白秋只觉眼前微暗,身体一沉 。 他已经被面前的男人伸手抱了起来。 这次,傅斯岸用的并不是单臂的托抱。 而是穿过少年膝弯的打横抱起。 姿势的不同?_[(,还让舒白秋有了一瞬的未习惯。 接着,少年才反应了过来。 “……” 这样抱,是为了不碰到舒白秋的蹆根和身后。 舒白秋抿了抿唇,男人横抱着他的一双手臂依旧力度极稳。 朝卧室的方向走出两步,傅斯岸还道。 “今晚的手触习惯,放到明天可以吗?” “北美那边有个会,我等下要去开,可能时间会有些久。” 舒白秋点头:“好。” 他意识到,先生即使回来了,也不意味着工作的真正结束。 少年又想。 对方今天工作这么忙,居然还特意抽出时间,去预约了讲座。 “那边有个新药的研制正在关键期,”抱着他的男人又道,“如果能成功的话,会是个很大的突破。” “所以这两天我的跨洋会议有点多。” 舒白秋怔了怔,微微睁圆了眼睛。 少年有些意外,没想到先生还会这样详细地为他解释。 “好。” 舒白秋也立时应了,说。 “先生忙,我等下就睡。” 舒白秋也没再问自己要在哪里睡。 他直接被傅斯岸抱去了主卧。 傅斯岸去浴室简单冲洗之后,就直接去了书房。 主卧熄了灯,安静下来。 宽大软床上的少年也很快休息了。 这一场越洋会议持续的时长有些久,等傅斯岸忙完回到卧室时,都早已经过了凌晨。 男人悄无声息地走近了床铺,没有开灯。 上床时,傅斯岸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但等到傅斯岸伸手,圈住那个侧躺着半蜷睡着的纤薄身影时。 怀中的少年动了动,却还是睁眼,醒了过来。 傅斯岸放轻了手臂的动作,略带歉意,低声。 “吵醒你了?” “唔……” 少年咬出一点微倦的鼻音,他的确是刚醒,并不是一直没有睡着。 但这时醒来的舒白秋听到傅斯岸的话,却摇头,说:“没有。” 摇头时,少年柔软的发尾很轻地蹭过了一点傅斯岸的下颌。 惹得那处廓线分明的侧颌微微绷起。 傅斯岸又听到怀中人软声说。 “可能因为昨晚,睡得太久了……” “……” 傅斯岸沉默了一瞬。 昨天。 ……是有点久。 小孩连晚饭都没吃,就直接昏睡了过去。 在这歉意继续徐徐升起的时刻,傅斯岸的指腹却传来了一片温软。 他垂眸,就 见在昏暗的夜色里,怀中的少年抬手,轻轻握了握他的食指。 少年清软的嗓音还带着低糯,听起来尚不算清醒。 但他仍然没忘记对傅斯岸讲。 “先生快睡吧……你需要休息。” 傅斯岸腕间的青筋微动,片刻后,他低应了一声。 好。?_[(” 傅斯岸轻而满地圈住怀中的少年,抱着人一同沉入了静谧的夜乡之中。 其实,在睡下之前,傅斯岸也曾想过。 保险起见,要不要和小啾分开休息一晚。 但想到前天,舒白秋回到侧卧去睡,又被噩梦所惊醒的事。 傅斯岸很快又划去了这个设想。 而且,男人今晚回来之后,也察觉。 舒白秋对他并没有本能的畏惧,或残余的瑟缩。 可能正如诊疗团队所说。 小舒先生的好转与恢复,其实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傅斯岸想。 小啾对他,也比他的想象中更大度。 昨天被欺负成那个样子…… 小啾居然都没有记仇。 所以,在今晚继续抱着少年一起入眠之后。 傅斯岸也决定了,明天清早要提前些醒。 提前醒来的话,他自己会严实很多。 也能避免再做什么不清醒的失态之举。 毕竟刚经历过昨天傍晚。 傅斯岸也不想让小孩再怕自己。 提前清醒对傅斯岸来说,并不难。 他的生物钟很标准,自律也极严格。 如果睡前设想过要几l点醒来,身体就会在到点之后准时苏醒。 除非傅斯岸睡得较沉,或是有心补觉的时候。 他睁眼后,才会没那么快地彻底清醒。 所以第二天清晨,天光刚亮。 傅斯岸就睁开了眼睛。 他的墨色眸中一片清明,并没有什么昏沉与疲倦。 但,唯一出乎了傅斯岸预料的却是。 他才刚戴上眼镜,怀中的少年居然也醒了。 “……” 察觉少年苏醒后的气息变化,傅斯岸不由微顿。 因为,早醒能够自定。 但早起的反应却不能。 这种持续的晨起,傅斯岸也从未遇到过。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他知道小啾之前有段话说得对。 少年讲,先生会有这种状况,说明压力减缓,自己其实更觉得是件好事。 而自从傅如山死的那天,傅斯岸从冰冷的彼岸走过,隔岸观火,却被人握住了手指,问他是不是冷的那一刻。 有些压力与心结,或许的确被无声地卸去了。 傅斯岸也自己梳理过,他的前世始终全心戒备,从未有任何放松,根本不可能在睡着时任旁人接近。 更不要说这种事。 而这一世,傅斯岸终于拥有了一份完整的信任。 小啾说过的话里,还有一句。 “我会对我的医生负责。” 医生与病人的关系,最初还是由傅斯岸提起,为了给少年缓解惊惧。 但傅斯岸最终也发现。 治疗是相互的。 有些治愈。 是如此同等的相互作用力。 而且傅斯岸此时,又是如此地过分年轻……且充沛旺盛。 所以这些天的持续晨起,似乎也没那么难理解。 只是人之常情。 不过前世身为医生,傅斯岸更清楚。 以怀中少年目前的状况,的确还承受不了他的谷欠望。 甚至现在…… 小孩的状况似乎都还没有彻底地恢复完全。 在身前少年揉着眼睛,似乎要慢慢清醒的时候,傅斯岸已经退开距离,撑起了上身。 他面色如常地坐起来,前一天好生欺灼过小孩的热度也被严实地按敛,没有碰到刚醒的少年。 但傅斯岸根本没有想到。 ——事实上,两世为人的经历,再加上周密严谨的性格天生。傅斯岸一向未雨绸缪、深谋远计。 他前世被人背后骂过最多的两个词,就是处心积虑、城府骇人。 然而清晨这一刻的傅斯岸,却是完全地、分毫都没有料到。 他才刚要起身,就被身旁的少年搭握住了指背。 仍在揉眼睛的、还没睡醒的小孩,懵懂倦怠地看着他,开口却在问。 “先生,不做吗……?” 舒白秋的声线里,甚至还带着未醒的鼻音。 傅斯岸顿了一下,没有搭话。 并且他冷静地把这件事归结于小啾此时还没有睡醒。 不过还没等傅斯岸把小孩重新按回去,他就又听舒白秋开了口。 “昨天……到最后,先生也没有解决……” 听得出,少年是当真没有睡醒,甚至把前天晚上的事都说成了是昨天。 但舒白秋说的,也确实是实情。 在那个刚刚过去的漫长夜晚,傅斯岸并没有做到最后。 因为哪怕是蜻蜓点水的试碰,哪怕只是浅尝辄止的尝验。 被摁下了边限,已经反应得太厉害的少年,也不可能捱得住那么久。 舒白秋最后也是直接昏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换好睡衣、上了药。 也不知道,对方的状态是如何处理的。 所以现在,哪怕还没有睡醒,少年仍一心惦念起了这件事。 “先生,一直没有……” 他含混地,脸都还半埋靠在傅斯岸的臂肘间,却还在带着哑声,低软地问。 “今天,要吗……?我、帮你……” 没怎么清醒的舒白秋,似乎反而比平日的温软更多了一分懵懂的执着。 这句话。 听得唯一能听到的男人都快要不甚清醒了。 傅斯岸薄唇微抿,脸上反而没有了表情。 他伸手,把半靠着自己才勉强借力的困倦小孩按进床铺中,俯低身体,压了下去。 “小啾。” 傅斯岸叫人的声音微微沉低了下来。 似乎更透出独断专行的凶冷—— “不行。” 男人给出的仍旧是同一个答案。 在尚未完全亮起的晦暗晨光中,俯低身廓的傅斯岸眉眼略显沉郁。 他的声线也显出了惯有的低凉严冷。 “今天不可以。” “因为我太强势,太凶。” 傅斯岸说得冷静,甚至还提起了那个漫长的夜晚。 “你忘了前一晚的最后吗?” 身下的少年动了动,睫毛尖上缀着不知何时染上的细碎水珠。 ——上一个夜晚,明明都还只是前篇,却已然出格地过火。 傅斯岸从身后圈抱住了舒白秋,先是手掌,又很快地将人严实地控按住。 后来,少年的眼泪都已经哭得停不住。 到最后,过分勄感的少年已经开始抗拒任何碰触。 哪怕只是在腰侧轻轻地扶住一下,他都会被惹得缩躲会哭,从指根到脚尖都在痉挛打抖。 即使已经被放开了扼住的那只手,少年也颤粟得太厉害,没办法瞬时极限了。 傅斯岸只好收回了手,没再碰他。 “前一晚”、“最后”…… 低沉的字音似乎提醒了床上的少年,让那单薄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瑟颤了一下。 察觉到少年近乎本能的惧意,傅斯岸也缓下了嗓音。 “抱歉。” 男人低声致歉,为前一个夜晚。 “最后那样对你……对不起。” 傅斯岸在讲的,是前晚彻底的最后。 也是舒白秋昏过去之前的最终遭遇。 因为那时的少年敏锐过甚,已经承受不住任何的碰触刺击。 可他还又一次都没有过。 所以傅斯岸矮下上身,俯低了肩背。 他微启了薄唇。 之前有一天,傅斯岸清晨睁眼,抱住了舒白秋,同他讲。 “小啾,你的下眼睫好长。” 舒白秋并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自己的下睫毛,傅斯岸那时也没有解释。 直到傅斯岸俯低了上身,真正从下方抬眼望上去时。 他才真正发觉。 舒白秋的下眼睫,其实比他梦中的还要长。 而且软成一簇一簇……全然都被湿透了。 这种事,傅斯岸也是第一次。 他连和舒白秋的接吻都是初回,自然不可能会有过这种经验。 但梦中的场场奢想,似乎也为向来聪敏的傅医生,教会了另一种 无师自通。 他舔碰,吮咽,舐触……除了梦中最凶时想过的轻嗑咬嚼,其余都一一试过。 不只少年的下睫毛。 连小孩那紧韧绷起的皙白下傅,都被不知是泪是汗的水色彻底沁湿了。 前世医科,八年直博,傅斯岸的系统解剖学和局部解剖学全部都是满分。 在系解六十分及格都如此困难的医学院,傅斯岸的名字惊慑了不知多少届的学院后辈。 人体对于傅斯岸来说,毫无秘密可言。 真正精微深妙,魅力染人的。 是舒白秋本身。 是漂亮的少年在傅斯岸的唇齿之下,被招惹出的所有可爱反应。 傅斯岸一直抬着眼睛,自下向上在看少年的脸。 他从开始就没戴自己的那幅薄冷眼镜。 没有任何的约束限制、镜片阻隔。 所以男人也清晰地,分毫无损地定格捕捉了少年的全数反应。 虽然在梦中早有,还妄念凶想过不只一次。 但傅斯岸终究发现。 真实的醇美滋味,幻象根本无可比及万分之一。 无论是真切的触感,还是少年的回应,都同是如此。 傅斯岸动作时,视线一瞬不瞬。 他沉沉地盯凝着舒白秋卷长的眼睫,看着少年引颈扬起的皙白下颌,和宛若雪白飞鸟般浮跃划过的瘦削喉结。 午夜的山崖海岸,涛浪惊天骇恶。 白日里平静无波的湛蓝海面,终于展露出了其下隐藏太深的汹涌诡谲。 在傅斯岸所说的最后。 他是生生如这凛冬夜晚的凶浪。 将一切悉数吞尽。 才让早已失声的少年,终于得以结束。 夜空之下,深海幽邃莫测。 骤雨疾风,骇浪怒潮激荡。 傅斯岸是真的把人欺负得太狠了。 才会提前说。 不想你怕我。 就是现在,傅斯岸再提起,也重复了两遍“抱歉”,和“对不起”。 还被他按在床铺间的少年已经垂下了视线,长睫也更明显地透出了水色。 “……” 傅斯岸看到少年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尖,似乎想要忍下什么。 可是被重新唤醒了前一晚记忆的舒白秋,好像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在这个晨光未醒的清早,少年瑟然地低眸,无声地垂泪。 为之间的遭遇,似乎饱含了太多的委屈。 傅斯岸看着他,沉涩的喉结微滚。 在行驶的车辆上那场初次的梦中,傅斯岸第一回把人亲哭,就曾梦到过这一幕。 少年被欺负得太委屈,可怜巴巴地掉起了眼泪。 他低眸,抿着唇不说话,只无声地用手背去擦眼泪。 而等到这一幕真正发生在眼前,垂泪的少年似乎比梦中更为酸心可怜。 大滴的泪珠从少年的微红眼廓泫然掉落,划过他清瘦的薄白颊侧。 傅斯岸很低地吸了口气,心口生出了一片涩软。 他启唇,正欲要向人安抚道歉。 但身下没能好生睡醒、又被惊吓过的少年,却比傅斯岸更早地开了口。 傅斯岸也又一次地完全没有想到。 一丁点都没能猜出—— 舒白秋的泫然垂泪,并不是因为前一晚的被欺负到吞浸。 少年失落不解的、想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在傅斯岸的身下眼前,少年弱声啜泣,连纤挺的鼻尖都泛起了薄红。 他哭着,哽咽地问。 “可是,先生都给我做过……” “为什么、我不行呢?”! 第 57 章 057 第五十七章 “……” 听清了身下少年软声的低泣,傅斯岸不由沉默。 他没有开口一个字,冷峻英朗的下颌微微绷紧,更显出硬厉分明的轮廓线条。 为什么? 傅斯岸没有回答,一言未发。 他沉默地抬起了一只手,伸出的长指碰在了舒白秋的唇上。 带着薄茧的微热指腹,按在少年水色濡染的柔软唇瓣。 男人用指腹细细压抹着舒白秋的唇,把那细嫩的红肉按碾到微微变形。 更压陷出柔软的弧廓感。 舒白秋的唇廓纤薄,唇色也偏浅,他平日的唇色其实不会这样红,现在如此瑰艳,是被他掉眼泪时自己咬出来的。 或许还有更多。 是昨日长久吻.咬之后,留存的余韵。 傅斯岸的眸光灼而冷,如此矛盾偏又真切地盯望着舒白秋的唇。 他的手指在少年唇间细致地按碾过,落到唇畔,又继续慢缓向下。 从唇角,抹压到少年透着薄粉的颊侧。 男人的长指最终停落,指腹落在了舒白秋的颊侧某处。 停在了那极有可能会撑鼓起夸张弧廓的地方。 少年的唇瓣和脸颊都太为艳嫩,极容易勾惹出不堪的思乱。 这样细嫩的柔软脸颊,皙白又如此薄软。 ……会不会连顶端的沟廓都清晰地凸显出来? 压锢着舒白秋的男人依然没有开口,俊冷的眉眼间也没有什么表情。 他刚刚按过少年唇瓣的动作沉而慢,并没有什么急迫的难耐,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越界。 可偏偏,只是这缓碰的动作。 却有着莫名的满级威慑。 傅斯岸的目光也沉沉地笼下来,无形的垂落,却有如实质。 仿佛有什么直接遮过了碧空天穹的钢笼铁幕。 将被盯凝着的少年羁束在下,困禁其中。 四下一片阒静。 原本就哭得很小声的舒白秋,慢慢也停下了自己的啜泣声。 他怔怔地,抬起满是水意的长睫看向身上的男人,鼻尖和眼尾,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瑰色。 泣声消泯,只有少年低弱的气息还带着一点鼻音。 “小啾。” 傅斯岸终于开口,低声叫人。 他知道,这时的舒白秋显然仍未睡醒。 少年只是顺着最本能的念头想法懵懂行事,并未有真正清醒的思考与理智。 所以傅斯岸叫他,还提醒他。 “看着我。” 就像傅斯岸之前叫“舒白秋”一样,男人以名字提醒,让对方回神、意识到。 是自己在和他说话。 “你刚刚讲的都是我。” 傅斯岸望着身下的少年,直视着人,问。 “那你呢?你 想这么做吗?” 他问得也直白、坦明。 你想被抱吗??” 怔然的、眼廓微红的少年听见,似乎当即就要点头。 傅斯岸却先他一步,说。 “不要不假思索,这么快回答我。” 傅斯岸截住了对方下意识的依允点头,给出的要求沉稳而明确。 “如实告诉我。” “不然会影响我的判断。” 他的话还和当初询问舒白秋的伤势时一样,气势也同样如此。 是最专业,最能让人安心信赖的医生先生。 沉着,持重,冷静至极地控场。 “想好再回答。” 傅斯岸当然能不管不顾地直接做。 他单是此时,就有至少十种冠冕堂皇地骗少年来做的理由。 事后,或许也有更多两倍的哄舒白秋别怪他的借口。 可傅斯岸要的不是这个。 傅斯岸要的也不是协助、帮忙。 他说:“我想听的,是你自己的意愿。” 闻声,少年的面色略显空茫。 被制止了直接的点头答应之后,舒白秋对追问的回答就变得很慢。 傅斯岸也没有急着问他。 没有迫切地催逼出一个答案。 在少年的面容越来越茫然,甚至隐隐透出些匆忙不安的神色之后。 傅斯岸还挪下了长指,钳住少年的下颌。 他俯身直接吻了下来。 亲吻强势而凶悍,透着似乎压瞒太久的渴切。 但落在舒白秋唇间齿列的碰触,偏又暖热温缓。 丁点没有让他受伤。 傅斯岸的吻一如既往,灼深而长。 少年被吻得眼睫扑簌,起初睫尖的水珠都被惊得散落开去。 后来,却又连睫根都分明湿透。 被深吻亲出的眼泪积蓄成滴,直接从舒白秋薄红的眼尾滑落。 根本没用太久,甚至比傅斯岸预想的时间更短。 身下的少年就被他亲得昏昏沉,晕然阖闭了双眼。 傅斯岸又在那柔红微肿的唇瓣上细密地啄吻过几番,才终于放开了已经被亲晕睡过去的小孩。 其实早从最开始,傅斯岸就意识到了。 舒白秋一直没有睡醒。 或许昨天夜里,少年也非是一夜沉眠。 他仍然会做光怪陆离的各种噩梦,只是因为被傅斯岸抱着,有一点能退缩藏躲的安全角落,才没有在夜半被真正惊醒。 但这样的梦境下,将醒的少年依然会有难言的脆弱。 更不要说,现在这么早,根本还不到舒白秋平日习惯起床的时间。 少年平日也不太会将自己的情绪这样明显地外露出来。 他很容易被惹掉眼泪,却很少会自己哭。 被悉心地将养了这么久,舒白秋也只是从原本的 木然蜷缩,到现在的乖觉安分,不再惧怕。 他的性格举止,依然很安静。 所以傅斯岸才吻睡他,让人继续休息。 所以傅斯岸也没有急于催问那个答案。 他知道。 少年需要继续被爱养到任性。 傅斯岸垂低视线,看着安静睡着的舒白秋。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又无声地低叹了一声。 到现在,还是连接吻都会昏睡过去。 要怎么真的做? 还这么大胆,直接说也要帮他…… 傅斯岸的目光停在了舒白秋的唇上。 少年唇型很漂亮,唇瓣明明很薄,偏还缀有一点生润的唇珠。 而且即使现在被吻肿得明显,他的唇廓也偏于窄薄。 让人很难不去怀疑。 ……会太辛苦。 或许都极大可能……会吞不下。 床上少年的气息愈加轻弱均匀。 不想扰他,傅斯岸终于还是挪开了视线。 男人抬手,以单指抬扶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强制压下那些不可言喻的念头的同时,傅斯岸也在想。 幸好自己刚醒时就把眼镜给戴上了。 傅斯岸缓缓撑起上身,用不惊扰睡着的小孩的轻悄动作,起身坐到了床边。 他还抬手摘下眼镜,抽出床头的棉巾,真被简单擦拭一下。 只是,在傅斯岸默然地擦眼镜的时候。 明明他自觉没怎么用力,那薄凉的镜片却还是发出了微细的一声。 “咔哒。” 男人手中的镜片,又被直接掰脱框了。 ……啧。 傅斯岸扫了一眼半边空荡的镜架。 这积蓄的手劲,过甚的力度。 仍是失控得颇为明显。 在方才的过程里。 虽然傅斯岸依然是一如既往地冷静控场,看似如常。 但舒白秋被问得心绪微茫,又尚未有全然清醒。 所以他并没有看到。 先生颌下和颈侧的青筋,一直在狰然地突跳。 就算理智清醒、早已想好。 傅斯岸到底仍是没有料到。 心上人的主动,究竟给他带来了多么实质的冲击。 直到沉默地将镜片擦净,按回去,重新架到鼻梁之上。 傅斯岸才低低呼出一道略长的气息,重新将稳着许多的视线落回了少年的身上。 不甚明朗的晨光中,唇瓣微红的漂亮男孩正沉沉地睡着。 傅斯岸抬手,慢而无声地将少年颈侧微折的睡衣衣领整理好。 过了好一会儿,傅斯岸依旧没有起身离开。 他的齿列已经沉缓无声地切磨了许久,却还是有着难言的痒意。 最后,男人还是俯下了身来。 傅斯岸没有再去切 咬舒白秋的衣领,而是启唇。 他俯近了舒白秋露在绒被外侧的纤瘦手掌,噙住了一节薄白颀皙的尾指。 在少年的小指上,傅斯岸齿列微合。 他还盯望着舒白秋睡着的面容,唇间稍许用力,轻轻嗑咬。 小晕鸟。 *** 舒白秋睡醒时,难得地听到了一段电子音的声响。 他坐起身时还有些怔恍,茫然地对着那悠扬的旋律听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 是闹钟。 舒白秋伸手去把枕边的平板拿过来,关掉了闹钟。 室内的光线已经大亮,舒白秋不由揉了揉眼睛,人还有些初醒的懵怔。 枕边没有熟悉的身影,身侧空空的,时间也不早了,都已经九点多。 ……九点多? 已经这么晚了吗? 舒白秋不由回神,他又定睛看了一眼刚刚被自己关掉的闹钟。 闹钟还带有一条备注提醒,标记的是一处地点,一个时间。 云大,讲座。 舒白秋终于反应过来。 今天有葛虹阿姨的讲座,他该准备出门了。 少年匆忙下床,简单洗漱,迅速换好了衣服。 从卧室推门出来时,舒白秋正好撞见刚准备来敲门叫他的罗绒。 早餐也都准备好了,还热着,是很好消化的蛋饼和奶黄包。 罗绒还给舒白秋拿来了一瓶刚刚热好的甜牛奶。 舒白秋最近的体检中暂时没有乳糖不耐受,他现在的肠胃已经被养好一些,牛奶也可以喝。 吃完早餐,舒白秋就拿着半瓶没喝完的甜牛奶,先出了门。 他坐上了车,喝完剩下的牛奶,把瓶子交给了等在车外的罗绒。 此时,汽车还是没有启动。 前排的司机大哥还回过头来,同舒白秋说了一声。 “稍等,Bss马上过来。” 舒白秋微怔。 ……先生? 舒白秋抬眼,向外望去,正好看到了不远处,刚刚停稳的那辆宾利。 车门开启,英俊的长腿男人走下车,直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跟着傅斯岸一同下车的,还有他的随行助理。 助理手中还拿着一个文件夹,正匆匆地汇报着什么。 日光之下,傅斯岸面容俊冷,漫不经意地听着。 他抬手抽出胸前口袋上别的鎏金钢笔,在文件夹页中签了名,又将合拢的夹册递还给了助理。 动作间,傅斯岸的脚步始终未停。 他将钢笔闭拢,夹别回胸前的衣袋。 钢笔放好,傅斯岸也正好走到了这辆古斯特的车门前。 车门已经提前被司机打开,傅斯岸直接上了车,坐在了后排。 同样在后排的舒白秋眼看着男人走过来,坐在自己的身侧。 他的脑海中“嗡— —”的一声。 终于没再继续宕机。 ?本作者百户千灯提醒您最全的《小傻子》尽在[],域名[( 回笼觉一口气睡到了九点多的舒白秋,直到这时才想起,自己更早时其实还醒过一次。 也是看到傅先生本人之后,舒白秋才真正回想起。 自己之前没睡醒,半混乱半昏沉中,究竟说了什么。 又做了什么。 “……” 想到自己哽咽着说的那些话。 少年皙白的脸不由“噌”的一下,烧出了爆炸般的通红。 他怎么,会…… 而这时,刚刚上车的傅斯岸正好将目光投落过来。 看到舒白秋的脸,傅斯岸也不由沉默了一瞬。 接着,男人就抬手,伸过来。 用曲起的指节,很轻地刮了一下舒白秋的脸。 连舒白秋自己都意识到了他的脸有多烫。 先生的体温一向比他高,但刚刚被对方的手指碰到,舒白秋甚至感觉到了一点微凉。 被刮过脸颊之后,舒白秋还听到男人淡声开口。 说他。 “小粉啾。” “……” 舒白秋没说话,他的脸烧得比方才更为绮丽色艳。 少年还深深低下了头。 看起来很想把自己藏到车座软垫的下面。 汽车稳稳开启,古斯特终于开始行驶。 车辆前后座位之间的隔档也被打开。 奢贵繁盛的星空顶下,劳斯莱斯的后座被隔成了一片安静而独立的空间。 舒白秋没能把自己藏到垫子下面,他犹豫着,想开口,却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讲。 清醒之后,少年就比没睡醒时的自己语塞了许多。 看起来,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先、先生,今天早上……” 好不容易开了口,舒白秋却又不知道后面该怎么接。 他略显低弱的声音都断在了那里。 而在这时,舒白秋听到身旁的男人说。 “我知道,你早上还没有睡醒。” 少年的指尖很轻地蹭了蹭眉梢。 他知道,先生很可靠,也很贴心。 但这种被看穿的羞赧,还是让舒白秋很想把自己埋起来。 直到先生叫他,舒白秋才终于抬起了头。 “小啾。” 傅斯岸看着他,问。 “那你还记得我清早说的话吗?” 男人还将所指的话复述了一遍。 “因为我太强势,太凶。” “所以今天不行。” 舒白秋虽然抬起了脸,耳廓却还烧热着。 不过他还是点了头,很乖地应声回答 “记得……。” 他的耳廓也传来了一点微凉的触感。 是男人伸手过来,贴碰了一下舒白秋烧出艳色的耳尖。 指间的触 感细软温热。 傅斯岸未动声色,说。 “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我太自私。” 傅斯岸直视着舒白秋的眼睛,道。 “我不想你之后回忆起这件事时,让你不开心。” “让你觉得,很不值得。” “……?” 舒白秋微怔。 他下意识地摇头:“不……” 怎么会? 他怎么会这样想? 而且,这怎么会叫做“自私”? 舒白秋摇头想解释,但身旁的男人似乎已经提前猜到了他的反应。 傅斯岸伸手过来,直接将坐在身侧的男孩揽过来。 抱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舒白秋被换了一个位置,他的下颌也被捏住,被轻轻抬起。 抱着舒白秋的男人低下头来,额头抵着他的,在更近的距离中看着舒白秋,嗓音沉磁。 “而且,你一直让我开心。” 傅斯岸一件一件地计数着。 “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发现你注视着我,你的眼睛里盛着我。” “——这些都会让我愉悦,开心。” “所以,”傅斯岸对舒白秋讲,“不需要对我有亏欠心理。” 他说得很认真。 “你不需要补偿我。” 额头相抵的极近距离中,傅斯岸清晰地看见,少年水色的眼眸微微睁圆。 男孩被说得更为怔顿。 舒白秋的确在惊讶、愕然。 为心底的混乱难理的思绪,忽然被说中。 为那些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却倏然被他人点出时的酸涩与茫然。 对傅先生,舒白秋一直想帮忙,想尽己所能地满足对方。 可这种“想”,或许并非全然是源于纯粹的主动、自己的喜欢。 也有一部分,是基于总觉亏欠的偿还。 这一点,或许舒白秋都还没能清楚地梳理、恍然地想明。 但是此时。 却被舒白秋觉得亏欠的对象所点醒。 对方并无遮藏地讲明,还会提醒舒白秋。 “做或者不做,可能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我不想让你之后后悔。” 舒白秋长睫轻颤:“不……” 少年的面色中略有茫然,他还努力想摇头:“我不会后悔……” 抵在前额的温度稍稍退撤,抱着舒白秋的男人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舒白秋坐在傅斯岸的大腿上,视线恰好与他的先生平齐。 两个人彼此轻易便能望进对方的眼睛,傅斯岸就这样看着他,问。 “你还记得傅如山的遗嘱吗?” 男人突然提起了几天前的这件事:“他的附条件遗嘱里,标明的条件是让我必须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小啾,看到这个 消息的时候,你的第一时间是什么反应?” 舒白秋下意识地依言回想,而男人已经讲明了回答。 “你的第一反应是关心我,觉得傅如山留下的这种条件不妥,猜测他并不是作为长辈关护我,而只在意自己的血脉承继。” “小啾,你这样在意我,我很开心。” 傅斯岸依然把自己的愉悦说得很明确。 说完,他才道。 “可是对我是否会有孩子的事,你完全没有关注——因为,你并不介意。” 舒白秋哑然垂眸。 他无可辩驳。 因为先生说得很对。 而傅斯岸沉沉地望着他,又道。 “但如果问我。” “我会介意。” 男人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会非常介意。” “我不可能有孩子,因为我只会有唯一。” 这话被旁人听到,或许会觉得有些夸饰,觉得略显偏激。 但舒白秋知道。 他知道先生说得出,就做得到。 傅斯岸从不屑于撒谎,他也总会以做代替说。 他会完美、远超旁人设想地践行每一句承诺。 所以舒白秋清楚。 先生就是这样想的。 可是舒白秋却不一样。 他不介意。 他不介意先生可能会有孩子,就像舒白秋也不介意和先生做。 他觉得,只要对方开心就好了。 自己都没关系的。 这种心理,大部分出于舒白秋素来已久的习惯。 出于自保,他鲜少表达自己的情绪。 又因为对象是傅斯岸,所以这其中或许还有深藏心底的亏欠,有下意识一直想做的偿还。 可是—— 现在傅先生明确地告诉舒白秋。 ——可是,这不叫喜欢。 舒白秋怔怔地低敛眼帘,垂下了视线。 他终于意识到。 原来如此。 原来在舒白秋总想要补偿的愧疚之下,深藏的,是他自己的感情,从未能与先生的炽热同等。 少年脸上原本赧然温热的烧红褪去,复又显现出少有血色的苍冷薄白来。 连舒白秋被微微吻肿的唇,此时都更显得苍白干涩了一分。 舒白秋垂着头,低声地,尾音浮漾出一点轻颤:“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会……” 活着太辛苦了。 为了答应父母的最后那个承诺,活下去,舒白秋耗尽了太多力气。 他不懂,好像也再没有余力能去喜欢谁。 “对不起……” 少年只能涩然地重复着抱歉。 “我不知道怎么做……” 他太笨了。 这么慢,又这样迟钝。 可是酸涩满怀, 舒白秋却又听见抱着他的男人说。 “没关系。” 傅斯岸的嗓音依旧低稳,像漫天无边的海中浓雾里,坚定亮起的显明灯塔。 他说:“不做也没关系。” 舒白秋微凉的纤白颈后被覆上了一道温热,他被一股沉缓的力度扣着后颈压下来,按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少年低下了头去。 他脸上的热度已经全然褪去,这时却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把自己埋起来、躲进去、最安稳的地方。 舒白秋的脸,深深埋进了他的先生的怀里。 耳畔就是清晰的心跳,是属于傅斯岸的声响。 那声音没有慌燥,没有消寂,清晰的心脏跳动一如傅斯岸本人,沉稳有力。 男人还在继续道。 “不喜欢我,更没有关系。” 舒白秋垂敛的眼帘一下轻眨,湿透的眼睫在先生的心口蹭出微轻的衣料声响。 在终于发现自己的愧疚源于不够喜欢的同时,舒白秋也同样发现。 或许这件事,先生其实早就知道。 傅斯岸可能一直都知道。 就像他告白的时候,就直接同舒白秋讲,“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 傅斯岸也从来没有让舒白秋同样要喜欢自己。 告白时没有,现在依然没有。 傅斯岸生性强势,习惯了控场。他对舒白秋的喜欢也会直白地表现作欲念的侵占,看舒白秋的反应被他掌控,会愉悦,欣然。 会想要掌控舒白秋的一切。 可他又偏偏,唯独不强求舒白秋的喜欢。 舒白秋又听到先生问他:“你讨厌我吗?” 说这些时,傅斯岸的嗓音依旧心平气定,十足耐心。 “你被我亲的时候,会觉得反胃恶心吗?” 舒白秋刚用手背仓促地抹过眼睛,不想弄湿先生的衣襟。 闻声他立刻在傅斯岸怀里摇头,还是不止摇过一下地连续否定。 “所以,你不讨厌我。”傅斯岸又说。 “你只是可能会慢一点。” “小啾,你需要一点时间,可能会慢一点才能想明白自己真正的反应。” “慢一点才做决定。” 舒白秋的眼廓酸胀,的确如此。 他又被先生说中了心事。 舒白秋一直忧虑自己好慢,太慢恢复,也太慢才会有回应。 傅先生偏却告诉他—— “可是慢一点又不是什么错,不是罪过。” 不是十恶不赦,也不会有惩责。 覆在少年颈后的手掌宽大温热,让原本生出薄汗而微凉的纤瘦后颈,再没有了丁点的寒意。 那温暖干燥的力度,还复又将低着头的舒白秋更严紧地往圈揽的怀抱中压按了一分。 “而且,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对着怀里鼻音低弱的少年,傅斯岸直白而清晰同他说。 傅斯岸不惮于把恶劣的自己展示给心上人看。 这是他的自私,也是他的强势。 “我不想你以后想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开始后悔曾经给我做过的这些补偿亏欠。” “我不想你日后想起我,回忆以惧怕、不安、怨悔,和不值得。” 这是傅斯岸真正的强势—— 就像他此时直白所说。 “舒白秋。” “我要我在你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第 58 章 058 第五十八章 傅先生的话,掷地铮然,敲金有声。 那并没有如何扬高的低磁嗓音,却如此稳然清晰,字字声声敲叩在舒白秋的心上。 我要我在你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舒白秋仍然埋在对方的怀里,纤薄的后颈都还被人用手掌控按着。 他埋得深低,藏得严实,不需要把自己的情绪暴露出来,也不需要立刻地忙急给出回应。 在这个或许被滔天情绪冲荡的时刻。 少年却拥有着如此舒适严实的安全角落。 “谢谢……” 舒白秋的鼻廓微酸,他湿漉的长睫又软软地蹭过了先生的风衣,蹭出一点窸窣的碎响,揉混进微涩的嗓音里。 “谢谢,先生……” 舒白秋听了傅斯岸的话,知晓了对方的想法。他并不觉得先生自私,却真正理解了先生的强势。 傅斯岸的强势,并非危逼胁迫、强行侵夺。 他只是坚执笃定,从一而终—— 总要给舒白秋最好的。 他是如此自负。 偏又这般温柔。 舒白秋同样还知道,自己向来没有安全感。他总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时时刻刻,都太欠缺这个。 缺到潜意识里,睡梦深时,舒白秋都总想找个密闭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 傅斯岸的强势,不是将舒白秋关囚禁锢,而是为他撑起了铜墙铁壁,牢稳无比。是钢笼铁幕,会遮覆天穹。 ——却也如此周密地拦风挡雨。 寒冰似铁,偏却阻隔了一切的风霜侵袭。 所以舒白秋说谢谢。 少年鼻音湿漉,喉咙哽涩,也要这样说。 谢谢他的先生。 而环着他的手臂更收紧了一分,抱着舒白秋的男人也学着他讲。 “不用客气。” 舒白秋的头顶发心传来一点温热,是傅斯岸低下来,偏头贴抵在了他的发心。 “我还要谢你,”男人沉声慢语,低低地讲,“小啾,你已经帮过了我这么多。” “帮我习惯,等我回家,陪我休息。” 像刚刚计数自己的愉悦,此刻傅斯岸也在细数着舒白秋的协助。 数得舒白秋心头微动。 他听得出。 先生不许他补偿,也拒绝舒白秋的自我否定。 汽车的行驶已经渐渐放缓,像是到了行程的尾端。 舒白秋从面前温暖安全的怀抱中抬起了脸来,看向上方。 正好对上了先生低眸望着他的目光。 视线相对,像是为应那句“帮我习惯”,傅斯岸向舒白秋抬起了手。 但他的手只伸到人面前,停在半空,并没有直接去捉握。 舒白秋看着先生,又看了看对方的掌心。 他把自己的 手也伸了过去,轻轻地触到了先生的指尖。 温热贴覆,男人稳稳地牵握住了舒白秋的手。 两人的手十指交握,没有任何的游移退避或闪躲。 古斯特恰在这时稳稳停下,窗外已是停车场内的景色。 两人一同下了车,相牵的手依旧交握。 傅斯岸在前,领着人朝明确的前路方向走去。 舒白秋跟在身后,他看着先生挺拔的侧身背影,后知后觉地,倏然发现了一件事。 自己和先生牵手,肌肤相贴,毫无间隔,也已经完全习惯。 全然没有任何的不适与阴影了。 *** 云大,图书馆西附楼下。 暖阳明媚,距离西附楼正门不远处的树下,正站着一个白净清艳的少年。 少年生得好,肤色又白,冬季的日光一打,暖光之下,他的周身简直像是洒了闪钻碎金。 图书馆外人群来往,路过的学生们大多都会朝他多看一眼。 还有人外向又胆大,直接上前去询问。 “学弟怎么不进去?没带学生卡吗?” 在少年轻声表示自己在等人之后,询问的大学生依然热情地追问了有没有其他需要协助,之后才离开。 可能恰好是碰到了休息日,校园里来往的人比较多。 接着,少年还又遇到了不止一回的陌生同学搭话。包括但不限于问他是哪个学院的、问学弟对社团补招有没有兴趣之类。 还有两个高挑飒丽的女生结伴前来,两眼放光地向少年询问。 “同学对话剧感兴趣吗?” “我们的年末演出还差一个角色,你的条件特别适合,方便的话,介意来试一试吗?” 傅斯岸打完电话,拎着果茶走回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在两个女生同样因为听到“抱歉,我不是云大的学生”而遗憾地离开之后,傅斯岸也正好走到了舒白秋的面前。 少年抬眸,看到熟悉的身影,原本略显安静疏离的眉眼霎时弯了起来。 “先生。” 察觉对方也看到了刚刚那几个前来问话的身影,舒白秋还把方才自己等待时的事和先生大致讲了一遍。 少年轻声感叹:“学校里,大家都好热情。” 傅斯岸闻言,垂眸看他,却道:“是你受欢迎。” 恰在这时,不远处,有个看到舒白秋的人眼前一亮,正想朝这个方向走近一点。 结果,等到对方定睛再看到舒白秋身后的男人时,那人却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生硬地转了个方向,径直离开了。 “……” 树下的两人正好也目睹了这一全程。 舒白秋不由微愣。 傅斯岸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俊冷的眉目一时更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舒白秋张了张唇,解释了他的想法。 “可能是大家都感觉,先生好 像老师吧……?” 傅斯岸低眸看了看努力给他找补的小孩,抬手,把手中的百香果茶贴在了少年的脸侧。 少年被贴脸的纸杯暖得微微眯眼,不由叹道。 “好暖和。” 他伸手接过了温热的百香果茶,而身侧的男人已经略略俯身下来。 在近到一偏头就能吻上少年颊侧的距离里,傅斯岸抬指,将手中的密封吸管插进了舒白秋的外套口袋中。 如此的动作间,男人沉凝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从舒白秋的脸上挪开一秒。 他道。 “我只想当小啾一个人的老师。” 俯身时,傅斯岸与舒白秋的距离着实太近。 舒白秋的额边软发都被先生的镜架微微撩蹭过一下,在对方开口时,他薄白的耳侧和颈后也感知到了微许温热的气息。 被这气息惹得微痒,少年不由眨眼失笑。 他抬手,牵了牵先生的外套衣角,笑道。 “那走吧……傅老师?” 傅斯岸已经重新直身站好,闻言,他不由又低眸看了一眼自己被牵住的衣角。 男人伸手把舒白秋的指尖握住,他的手中还余留着百香果茶的暖热,掌温比之前更为暖人。 “好。” 傅斯岸低应一声,神色如常。他和身旁的少年并肩走进了西附楼,共同前往报告厅。 但在毫无异状的傅先生的心里,却飞快地滑过了一道念头。 啧。 怎么感觉,好像小啾叫什么称呼都很勾人。 ……都有点涩。 *** 报告厅内。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讲座尚未开始,朱红色的软椅已然座无虚席。 来听这场讲座的参与者的确很多,甚至还有同学自己带了折叠板凳过来,在过道里落座。 傅斯岸提前看过一些助理B组收集来的信息,大致能猜出些原因。 这场讲座之所以会这么受欢迎,其一是因为受邀主讲人的身份。 葛虹,云大客座教授,金陵大学天文与空间科学学院教授。 金陵大学的天体物理学在国内的学科专业排名中位列第一,葛虹任职于金陵大学,其学术研究的能力自然可见一斑。 而且今年年中,葛虹还被南澳洲的NSYD邀请,成为了NSYD的特聘讲师。 这么优秀的老师,来云大开天文物理的相关讲座,自然会有不少学生慕名前来参与。 而讲座人多的第一个原因,则是最近的一条重大新闻。 一周前,某天文合作组织发布了利用射电望远镜拍摄到的黑洞影像。 这是人类历史上首次拍摄到的黑洞照片。 这是一条在世界范围内都颇受关注的新闻,也算是一次见证历史。而葛虹的研究方向恰巧和黑洞喷流有关,这次的讲座自然也收获了比预想更高的热度。 连门票都颇难预约 。 讲座开始,高台屏幕上首先放出的,也正是那张备受瞩目的黑洞照片。 傅斯岸看着那张图,发现它和自己记忆中分毫不差。 和其他所有人不同,傅斯岸并不是在上周第一次看到这张图。 他是在上一世看到的。 只不过,虽然这两张黑洞影像一模一样,事件的受关注程度也颇为相像。 但它们发生的时间点并不相同。 至少在傅斯岸的前世,他是在十一岁时就看到了这张图。 很明显,这两个世界的时间线并不一致。 在傅斯岸原本的世界,黑洞的初次成像要比穿越后的这个世界早得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傅斯岸正独自一人掌握着或许能量颇为巨大的信息差。 但这种时间的先后差距并不完全一致。而且,这也并不意味着两个世界的所有事物都会完全一样。 比如物质名称、药物配比,就不时仍会有细微的差别。 这种时间流速、微小细节上的,两个世界的殊异差别。 依然在随时随刻地提醒着傅斯岸。 提醒着着他的外来身份。 思及此。 在这个座无虚席、众人全神贯注的讲座上,傅斯岸微微垂眸,未露声色。 而这时,傅斯岸的垂眸,也正看到了身侧少年的动作。 舒白秋恰好抬起了手,将手中的物件示意给了傅斯岸看。 少年掌中托放的,正是一盏折纸。 在之前的讲座入场环节中,每个走进报告厅的参与者都领到了一张活页纸。 纸张上印有此次讲座的简单图文介绍,此外,还有一道另外的设计。 这张活页的纸质很好,厚度实中,手感也不错。其上还裁有模切线,让拿到手的人可以很方便地把其中四分之三撕下来。 随着讲座的进行,诸多倾听者也跟随主讲人的指引,将撕下来的大半纸页顺着指导线折过几次,叠成了一只立体的星球。 这是个很有效的互动环节,能迅速给与会者们建立出一个立体的概念,和讲座的内容同样息息相关。而且折叠的过程也很简单,轻易就能折出一颗掌心星球。 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巧思。 不过此时,舒白秋手中所拿的,却并不是那颗已经被定好形状的星球。 在提前许多地完成了折星球的任务之后,少年又自己发挥,把那张活页灵巧地折过几次,叠成了一弯圆弧饱满的月亮船。 此时,漂亮纤巧的月牙弯船正沉浮在舒白秋的掌心间。 在月弧的弯尖上,还缀了一颗立体饱满的四芒星。 舒白秋示意给傅斯岸看的,正是这一番星月精巧的美丽景致。 傅斯岸眸光微动,很低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好看。” 从傅斯岸的角度,能略微瞥见一点月亮船的 内部构造。 弯弧里面的折叠似如网密,傅斯岸看过一眼就察觉,这种叠压方式,用的正是讲台上的葛虹不久前刚刚提到过的“三浦折叠”。 三浦折叠是一种由天文学家三浦公亮提出的折叠方式,目前已被广泛地应用于卫星等航天领域。 因为这种折叠方式比较难懂,葛虹还特意用了一页PPT来做图像示意。 而只是在讲座中听了一遍,舒白秋就立刻依次叠出了一种实物。 并且,成果还这样漂亮。 傅斯岸又细看过了一眼少年手中的月亮星船。 他已经不止一次,惊艳于舒白秋的艺术天赋与动手能力。 许是傅斯岸的目光在那弯月上停留的时间有些久。 他身旁的少年抿了抿唇,伸过手来,将那只精巧的月亮船,放在了傅斯岸的掌心里。 傅斯岸刚刚拿稳,就见少年又重新拿出了一件小物。 那同样是一方折纸,同样是月亮船与状若闪光一般的四芒星。只不过这盏月亮的体积要小得多,通体的高度也不过才只有两个指节。 很明显,这是舒白秋用边角料折出的小号月亮船。 少年拿着自己指尖的那盏小月亮,慢慢悬游,飘向前方,碰到了傅斯岸手里的大月亮。 像是打招呼一样,舒白秋用小月亮的尖尖弧角,轻轻碰了碰大月亮船的弧尖。 仿佛在夜空星海中漂泊久远的两只船,于此相遇。 它们头碰头,尖并尖,在光下并排金灿灿。 傅斯岸这时反而没再夸叹出声。 他的心尖微荡,仿佛这两盏月亮行船时推漾开的波浪,一圈圈一道道,全部拍湿在了傅斯岸的心上。 傅斯岸稳稳地托着手中的弯月,用尾指勾握住了少年挨贴着自己的纤细指尖。 在这个扑朔莫测的陌生世界里。 傅斯岸有了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身外来者的人。 *** 舒白秋折好两只月亮星船后没多久,星球折纸的环节也结束了。 他继续认真地听讲座,而那两盏叠好的月亮都被身旁的先生拿走,暂时收了起来。 舒白秋专注地听着,他全神贯注,几乎完全忽略了身下的微许不适。 直到讲课部分结束,即将开始自由提问环节,舒白秋无意间挪了一下腿,才被重新唤起了那点酸涩。 少年的动作不由顿了顿。 其实说起来,这也并没有多么严重。 只是因为在讲座中久坐,舒白秋才生出了零星的丁点感觉。 因为他前两日被磨的细嫩地方还没完全好,仍然会有些肿红。 不过因为已经及时的上过药,舒白秋也没有太多不舒服。 在今天早上九点之后、真正睡醒的时候,舒白秋就发觉。 自己的身上,腰间腿侧,都又有一层薄薄晶润的软霜。 想也能猜到,肯定是先生 在他睡着之后帮忙涂的。 舒白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由心想。 他自己不管不顾地睡着了,先生却还额外地做了好多。 提问环节已经开始,陆续有学生举手发问。 而在这时,舒白秋察觉,身旁先生的目光,正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舒白秋也看了过去,就见自己的尾指上有一圈浅浅的红痕。 刚刚叠月亮船的时候,舒白秋就发现了这里。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了,因为不怎么疼,也没有上心在意。 不过此时,傅斯岸的目光就正停那一处。 舒白秋以为先生担心,就轻声同人解释道。 “可能是我不小心磕到哪里,才有一点红。” 少年只想说没什么大碍,不疼,他就是体质如此,留下的痕迹总会比较持久和明显。 结果身侧的男人抬起目光,将视线从尾指挪到了舒白秋的脸上。 傅斯岸低声开口,却道。 “是我咬的。” “……诶?” 舒白秋微怔。 少年并不知道在他睡着之后,还有人齿列磨痒,面无表情地咬过了他。 他只是垂低视线,自己也再看了一眼那处印痕。 难怪…… 舒白秋想。 难怪之前看这一小圈红痕,就觉得这么像牙印。 因为这时台上的葛虹已经开始回答问题,加以讲解。 舒白秋就没再开口,继续问先生为什么咬自己。 他也没注意到傅斯岸看向他尾指时的眼神。 那平静的眼眸似无波澜,却像宽渺的海面。 其下隐藏着足以撼天的渊深海浪。 那枚缀在舒白秋指间的红痕。 的确是牙印。 也又像极了一圈戒指。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一直等到了讲座真正结束。 室内开始散场,台下的观众席间因为人员众多,需要分拨离开。 相比之下,台上的人本就不多,又可以直接从后台离开,自然会方便很多。 然而就在此时,台上的主讲人,今天备受所有人敬重的葛虹教授,却并没有从讲台侧面直接离开。 她反而独自走下高台,朝观众席的方向走了过来。 负责引导的工作人员都有些意外,忙追了过来,想要提醒。 “葛老师,这边……!” 葛虹被追上,却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她摆手,示意不用。 “我要先去观众席找个人。” 虽然葛虹早已放好了台上的话筒,但因为报告厅面积较大,以防万一,今天的讲座用的是双麦。 葛虹自己衣襟上夹别着的无线麦克风还没有交还回去,她此时一开口,被放大的声音也直接传到了整个报告厅所有人的耳中。 厅内不由一静,原本正在排队离场 的学生们也纷纷抬头望向了葛虹的方向。 见状,葛虹皱了皱眉。她盯着一个既定的方向,索性直接对着无线麦讲出了一句。 “小秋,等一下。” 葛虹看向的方向非常明确。 那正是舒白秋此时所在的方位。 被叫到名字的舒白秋不由微怔。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葛虹,对方仍然望着他,还匆匆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显然,在台上的时候,葛虹就已经看到了台下的舒白秋。 因为这边的声响,还没离场的其他学生纷纷望看了过来。 舒白秋的背脊不由有些微微紧绷。 过往的三年漫长经历,阴影根深蒂固,让舒白秋仍然会本能地不适应周围投递聚集来的视线。 不过此时,虽然投落来的目光众多,那些却都是好奇、善意的视线。 并没有任何的恶意与歹心。 而背脊上传来的温热掌温,也熨帖了舒白秋的体温,让他缓缓地卸散开了绷紧的僵硬。 舒白秋抬头看了看身侧的傅斯岸,和先生轻声说了一句。 他也没有再挪动。 很快,葛虹就走到这边,来到了舒白秋的面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诸多学生们的注视中。 刚开完讲座的葛虹教授,就这样直接将那个漂亮得颇有些惹眼的小秋同学带走了。 葛虹带着舒白秋去了后台,她将麦克风交还给了工作人员,随即便带人从后台的专用通道离开。 葛虹是只想带舒白秋一个人的,奈何少年身边那个存在感过分强烈的傅斯岸,也完全没有展现出任何能被分开的可能。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出口通道外,走到楼宇内略微偏僻的后门楼梯口,葛虹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将一路紧拉着的少年护到了自己身后,直接隔开了那个和小秋形影不离的男人。 此刻,葛虹和傅斯岸相对而战,两人之间,又不由有了之前省博门外撞见时的隐隐对峙感。 傅斯岸的身形高卓,不过葛虹是辽北人,身高也足有一米七五。 这么高挑的女士在明城颇算少有,在气势上,葛虹多年执教,又性格英飒,更少会败于下风。 此时对傅斯岸,葛虹也没有任何退让。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身后的少年带走。 舒白秋回来听讲座的事,葛虹事前并不知情。 在台上望见这个熟悉的面孔时,葛虹更是有着一瞬的惊讶失语。 而下一秒,葛虹就看到了舒白秋身侧的傅斯岸。 似是察觉她的视线,这个过分年轻却气势迫人的男人还抬眼,在台下和台上的葛虹遥遥对视了一眼。 葛虹并不知道傅斯岸为什么会和舒白秋一起来讲座。 但她的心底,仍然对傅斯岸抱有着巨大的警惕与怀疑。 虽然之前,从未有过收养者带舒白秋出现在这 种与翡石和赌石无关的场合。 可葛虹依然怀疑傅斯岸不怀好意,觉得对方或许是在故意试探,想测试舒白秋的清醒状态和服从度。 无论傅斯岸是什么打算,葛虹只有一个念头。 她一定要趁今天这个机会,让小秋脱困,将对方带走。 “留步。” 葛虹也没有和傅斯岸兜圈纠缠,她干脆地挑明了自己的敌意。 葛虹还伸手指向了不远处,那边的办公室门牌上,正挂着保卫办公室的牌子。 “保安处就在那边,如果你再跟来,我就直接叫保安了。” 葛虹是云大的客座教授,来云大报告厅的次数也不少。 她清楚图书馆的构造,知道保卫室的所在,所以才会走到这边来。 虽然这个保卫室只是图书馆内的安保人员办公室,但牌子摆在这里,也会有警示作用。 而且这里毕竟是学校,葛虹可以叫保安,也可以让图书馆的安保老师直接联系校内保卫处。 但傅斯岸却不可能带太多人手进来。 只是在此时,听到这些话的男人却并没有多少被威胁的反应。 相反,傅斯岸神色无澜,开口的语气也颇是淡然:“哦。” “那葛教授打算以什么理由,强行驱逐有正当申请的校园参观者?” 葛虹低吸了一口气。 她深知这人不可小觑。 葛虹将身后的少年挡得更严,此时的她也不可能有丁点退让。 她直接道:“因为你非法限制他人的人身自由,这还不够吗?” 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却有一道清湛的少年嗓音低低响起。 “先生他……没有限制我的自由。” 和之前相遇时的静默呆立不同,这次,舒白秋并没有再继续保持沉默。 他抬眸,望着身前两个一同看过来的人,轻声问。 “葛姨,您方便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可以吗?” 葛虹从最开始就没想到舒白秋会开口。 这时听清少年的话,她更是明显地一顿。 “小秋,”葛虹的脸上几乎露出了一些不敢置信,“你刚刚叫我什么?” “……” 舒白秋张了张嘴,低低地应道。 “阿姨。” “对不起……” 少年垂下眼睫,低头致歉,为自己之前的假装不相识。 为这么久以来,葛姨对他的忧心竭虑。 “很抱歉,我之前说了不认识您的话……” 葛虹抬手掩住了唇,根本没能立刻回答。 她的眼廓瞬间就红了。 在刚刚过去的长达两个小时的学术讲座中,葛虹未曾有过一句磕绊;在方才和傅斯岸对峙的时候,葛虹也没有任何言语的失态。 然而在此时,才听清舒白秋的话,葛虹沉着肃色的嗓音却明显地变了调。 “小宝说什么呢?你怎么会对不起阿姨?” 她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哽咽,称呼也变作了多年前更亲昵、更熟悉的那个。 “小宝……” 小宝还记得她。小宝没有忘记。 这个念头搅得葛虹的喉咙又酸又涩,又喜又痛。 如果小宝从来没忘记过,那这三年…… 这三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葛虹的眼廓更红,她无法自抑。 那只拦在舒白秋身前、严实护着少年的手,慢慢垂下来,又倏然抬得更高,径直抱住了眼前的男孩。 “小宝!” 葛虹失声痛泣。 “对不起,是阿姨对不起你,没能保护你。这么久、这么久,阿姨好想你……” 舒白秋被抱住,他单薄的身形仍然会被人倏然亲近接触时的生硬微僵。 但少年垂低着视线,并没再有反射性的偏头躲避。 他反而也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拍了拍葛虹颤抖的后背。 轻声地,舒白秋也回以哑然涩音。 “阿姨……我也是。”! 第 59 章 059 第五十九章 葛虹是云大的客座教授,虽然平日她并不会经常在此处上课,但物理学院内也有特意为她准备的办公室。 只不过那处办公地点与学院其他老师的办公区相连,并不能算是完全的独立空间。 因此,对小秋提出的“找个地方坐下聊聊”这件事,葛虹最终将地点选在了云大的咖啡馆。 这里的环境比较幽静,有不少学生会在此处自习,店内也有独立的活动室,更适合交谈。 而跟着葛虹一起去咖啡馆的,只有舒白秋一个人。 傅斯岸并没有再跟过去。 在楼梯间和保卫办公室前,葛虹用过各种提醒或威吓的方式,都没有将紧跟舒白秋的男人劝退分毫。 但在最终相认、失声痛泣之后,葛虹的情绪将将平复了一些,就见面前刚刚安慰过自己的男孩仰起头来,去和身旁的傅斯岸说了些什么。 那个迟迟未肯让步的冷淡男人,居然最终松了口。 傅斯岸只说了一句。 “我留下司机给你。” 接着,在葛虹略显诧异的注视之下,男人居然真的就此离开了。 看着单独留下的小秋一个人,葛虹不由意外。 她难以相信,傅斯岸就这么走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讶色,舒白秋还解释了一句。 “先生还有工作,所以先离开了。” “好。” 葛虹应了声。 但其实她也知道,傅斯岸的性格根本不会轻易让步。 没想到,小秋居然能让他松口。 葛虹又想到,在讲座结束时,她走下台来去找舒白秋。 当时,也是小秋和身旁的男人说了句什么。 两人都在原处没有动,也没有闪避离开。 葛虹心下不由闪过了一些念头。 她暂时没有多言,只带着舒白秋去了咖啡馆。 两人前去的路上,葛虹还察觉了身后不远处的一个高大身影。 那是一个断眉凶脸的男人,面上毫无表情。葛虹在当初舒白秋结婚那天,就见过这个凶悍的男人。 虽然听到小秋解释,这人是一直跟着他的保镖大哥。 葛虹仍旧还是有些警惕。 男人一直跟到了咖啡馆中,不过他只停在了店内大堂,并没有跟进活动室。 葛虹原本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走进校园内的咖啡馆,肯定会格格不入,惹得正在自习或品尝饮品的学生们纷纷侧目。 但实际上,这个高大的男人却好像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就连上前询问点单的店员,似乎也都只把他当成了一位普通客人。 葛虹不由意识到,这人藏匿自身的能力很强。 就连刚刚对方能被自己发现并警惕,可能也是有意为之,根本没想瞒住葛虹。 这个发现,反而让葛虹的心更沉了一分。 单只是一个普通保镖就如此表现。 那主掌和安排了这一切的傅斯岸呢? 而等到两人进了活动室,关上房门,葛虹也终于确认。 保镖没有跟进来,这的确是两人的单独交谈。 葛虹更有迟疑。 难道小宝是真的,拥有不被打扰的自由吗? 还是,这只是让自己放松戒备的伎俩? 在活动室内落座之后,葛虹还在思索,舒白秋就先找到话题开了口。 不久前在楼梯间时,他们已经短暂地聊过了一些近况。 和久远的以前一样,葛姨依然非常关切舒白秋。 舒白秋清楚葛姨的性格,她表面看起来很严肃,可能因为常年做老师,说话时似乎时常会有训人的口吻,甚至会被人觉得很严厉。 但其实熟悉葛虹的人都清楚,其实她是个情绪很柔软的人。 所以她会那样失声抱住舒白秋,哭着叫他,小宝。 现下,舒白秋正提起的,也是葛姨上次对他的关照,送他的礼物。 “阿姨,之前您送我的草莓礼盒——” 舒白秋的话才说到一半,却被葛虹打断了。 葛虹截住了他的话,只问:“小宝觉得好吃吗?” 葛虹知道舒白秋可能要说的不是草莓,而是礼盒中的那些藏金。 但她没让小宝继续说。 葛虹还是担心隔墙有耳。 或是哪里还藏带着窃听器。 舒白秋被截断得有些微怔,不过他见葛姨不想聊,也没有多问,只诚实地点头。 “很好吃,好甜。” “那就好、那就好……” 想到草莓礼盒里写的贺卡,想到自己欠小宝的三年草莓,葛虹的眼眶又有些微红。 在小宝面前,葛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飞快地擦了下眼廓,又说。 “阿姨明年再给你带,明年多带几篮回来。” 舒白秋原本一直是不愿麻烦别人的性格。 但这时葛姨这样说,他一点没有拒绝,只直接认真应声:“好。” 见小宝这样,葛虹又有一霎的眼酸。 她缓了缓,又问:“那你的身体呢,最近感觉怎么样?” 舒白秋道:“我没事的。” 他还轻声说:“阿姨也要保重身体。” 葛虹点了头,却还有些担忧。 “我看你的嘴巴一直有些红,眼睛也是,是不舒服吗?” 舒白秋顿了顿,意识到这其实是自己在来云大之前的车上,被先生亲过又自己鼻酸眼胀过的后遗症状。 不过今天他的身体当真没什么事。 少年也努力解释道。 “没事,可能冬天风有些凉,吹得有一点红。” 葛虹还有些放心不下,又多问过几句,才终于稍稍松缓。 而在问完小秋的近况之后,无 可避免地,话题终于还是绕不开今天带舒白秋来云大的人。 “小宝,”葛虹低低叹了口气,道,“阿姨还是觉得,傅斯岸这个人,着实有点凶。” 舒白秋当然能理解葛姨为什么这么想。 他知道,过往的那么多经历,会留下太过根深蒂固的印象。 就像舒白秋自己,如果不是他和傅先生相处了这么久,想法日渐有了些改变。 可能直到现在,舒白秋也还是不敢见葛姨。 怕会连累对方。 那么相似的,葛姨现在可能也有固定印象。 觉得和舒白秋一起的人,还像之前的收养者一样,都是图谋不轨的坏人。 再加上最近,碧玉园在背后搞的那些动作,外界又有风言风语。 傅先生的风评的确受到了影响。 舒白秋便解释道:“阿姨,那些可能有误会。” “先生之前被生意上的人记恨,有人在故意抹黑他,说他不顾情义。不过这些事,前两天已经了结了。” 但葛虹看着他,却慢慢摇了摇头。 葛虹指的并不是这些。 不是指傅斯岸受到的言语攻击。 真要说起来,反而应该是指他受到攻击的起因—— 毕竟,傅斯岸是实打实地收拾和得罪了三家知名品牌。 碧玉园,彩石轩,包括傅记。 葛虹最担心的,反而是这个。 能以一己之力搞倒这么大的三家。 傅斯岸又能是什么善茬? 而且,就在日前不久,葛虹还得知了另一个传闻。 关于周铭。 周铭这个名字,葛虹的记忆非常深刻。 他算是舒白秋的第三任收养人,也是行事手段最狠辣的亡命之徒。 当初葛虹找不到舒白秋,多番打探寻到了舒白秋的动向之后,她也曾试图去找过周铭。 然而,她非但没能见到周铭,在明城,葛虹还数次被混混地痞跟踪,严重威胁到了她的人身安全。 那时,葛虹的律师朋友就提醒她,周铭绝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好人,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去判断这些亡命之徒,否则代价会非常危险。 毕竟,他们是真的不管不顾。 而且,周铭的手下还有那么多替他冲锋卖命的替死鬼小弟。 葛虹也知道,周铭这种人究竟有多么棘手。 后来,哪怕周铭被通缉,潜逃去了金北地区,葛虹再回到明城时,她的车依旧被人故意划伤过不止一次。 然而,就在前几日,葛虹却听闻。 周铭被抓了。 周铭明明已经潜逃,在金北地区都隐姓埋名,鲜有人知道他的动向。 然而这次,他却是自己亲身跑了回来,回到了国境线以内。 葛虹从不同渠道探知来的各种消息中,有一点说法都格外一致。 ——他们都说,周铭被 吓疯了。 听说周铭简直像被魇住,整个人都被吓破了胆,宛如惊弓之鸟。 他是自己逃回来的,周铭在金北地区已经根本待不下去,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惶惶不可终日。 不知是不是当真被吓傻了,周铭居然逃窜到边境,还越过了边境线。 边境警方得到了线报,立即前去,将周铭当场抓获。 而且葛虹还得知,周铭的这种主动,也完全不可能被判定为主观上的自首行为,不可能争取到酌情轻判。 因为当时,周铭被前来包围的边境警方吓到,受惊鸣了枪。 非法持有枪支,还主动鸣枪,这当场就被警方视作了拘捕行为。 周铭非但不可能会缓刑,情节还只可能会更严重。 但葛虹却隐隐听闻。 据当时参与现场搜捕的边防人员表示,周铭听到警察表明了身份之后,反而有一种如蒙大赦的诡异表现。 他也驯服地听从警方指令,扔掉枪支,再没有任何反抗举动。 连警方都有不少疑惑,还怀疑周铭是不是故意耍滑头。 但周铭的确投了降,听话得不能再听话,简直和潜逃出国前的行径判若两人。 用警察的话来说。 周铭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在追他一样。 连被边境警察抓到,拘留受审。对他而言,似乎都成了好事。 葛虹起初也有怀疑,因为她也知道周铭之前的性情。 这种事单是听起来就匪夷所思。 周铭会怕谁? 然而事实如此,周铭的确在境内被抓。 随着情报逐渐详实,葛虹还得知,周铭之前就被人以高额悬红,在金北悬赏。 因为悬红金额过高,为免有人担心无法兑现,发布悬赏的掮客还透露了一点金主的相关信息。 关于悬赏者,也只留了一个字。 傅。 傅,对周铭极致追杀报复。 那还能是谁? 老实说,听闻这些消息时,葛虹的第一反应,并非是舒白秋终于脱离周铭阴影的庆幸。 她的心中不由自主升悬而出的,反而是更深的隐忧。 能让周铭这样的人闻声变色、心惊胆破,主动伏法。 那这位傅先生的手段,又该是如何的——骇神险恶? 所以对着现下舒白秋说的话,葛虹慢慢摇了头。 但在小宝面前,葛虹也不想再提起周铭。 不想让这个名字,坏了阴影太久的小宝的心情。 所以,葛虹也只道:“我知道有人在舆论方面攻击傅斯岸,但我是觉得,他这个人太危险了。” 不久前在图书馆西附楼的楼梯间,葛虹对傅斯岸的警惕与戒备,也并非是擅自揣测、空穴来风。 “他的手段、城府、谋划、心术,都不是普通人所会有的。” 像这样危险的人物,要怎么让人相信—— 他对旁人的手段都如此凶残老辣,却独独会对小秋一个人情好交善? 葛虹也知道,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或许小宝对傅斯岸的印象很不错。 她并没有以长辈的姿态自居,直接提出什么强行的要求。 葛虹只是讲出了自己心底最大的忧虑。 “小宝,阿姨觉得,他太强势了。” “像傅斯岸这种性格,也许,他是一心想要占据你,掌控你的一切——”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舒白秋的指尖正好碰在自己尾指的浅红色咬痕上。 他不由得无声微顿。 此时正是一个严肃的时刻,这场交谈也颇为郑重。 可是,葛姨的这句话,偏偏让舒白秋想到了之前。 甚至就连讲座中久坐的腿侧酸涩,似乎也在此时被重提而悄然唤醒。 之前的某时。 夜色之下,先生也说过一样的话。 而舒白秋…… 他也当真被一心占据。 被那样过火地全然掌控过。! 第 60 章 060 第六十章 看到舒白秋的短暂沉默,葛虹不由愈发有些担心。 “小宝?” “你是不是在想你们两人的关系?”葛虹问。 舒白秋和傅斯岸的婚礼,距现在也有些时间了。 “但你的年龄还不够,这种婚姻关系是不被法律承认的。” 葛虹说着,她想要尽可能地打消舒白秋的顾虑。 从根本上讲,葛虹仍然还是希望小宝能离开束缚,彻底地恢复自由。 不管这种束缚来自于之前的收养者,还是现在的结婚人。 闻言,舒白秋也早已回神。 他知道,旁人大都会觉得傅斯岸太过强势。就连先生自己也这样讲。 但实际上,傅斯岸却当真给予了舒白秋很多选择。 “谢谢阿姨。”舒白秋轻声说。 他先应声道了谢,开口时,也没有提婚礼或相处的感情。 舒白秋先讲起的,反而是另一件事:“婚礼前,先生帮我拿回了彩石轩七年前从舒雨巷强行买走的南红雕件,花下鸳鸯。” 葛虹微顿。 舒白秋又道:“两周前,先生又追回了舒雨巷的六件藏品,送给了我。” 少年微微敛下了视线,他轻声说。 “被傅家买下之后,我因为有阴影,不敢直接用手碰东西。先生发现了这件事,但他没有强迫我,没有勒令我去碰什么。” 舒白秋的声线也慢慢低了下来。 “他反而……给了我一双手套。” 再回念过往,舒白秋也是在这时才察觉。 原来早在他没发现的时候,对方已经做过这么多。 原来先生早就如此。 为他。 比他预想中更早,也更多。 “先生还准备了各种用途的手套,厚款,薄款,外出保暖,居家日用,电子触屏。” 舒白秋低声道。 “从那时起,到婚后现在,先生总共为我准备了五十一双不同的手套。” 舒白秋不敢用手碰东西,连睡觉都会把手指尖缩进袖口里。 这个在漫长的三年里被留下的阴影,在傅斯岸的面前却完全不算是问题。 不是怪癖,不算错误,也不属于矫情。 傅斯岸任由舒白秋戴或不戴手套,任由少年碰或不碰任何东西。 他不是不知道,不是没发觉,而是用各种方式,在帮舒白秋消减着沉沉背负的压力重荷。 “其实先生大可以让我去看那些被收缴的货品,让我选出其中最贵重、最珍稀的真迹,来获取高额的利益。” 舒白秋道。 这已经比他之前强迫被做的赌石活动正当许多,也有着更为顺理成章的理由。 “但先生没有。” 少年很轻地吸了口气,瘦削的胸口略一起伏。 “他唯独让 我做的两件事,一个是让我辨认属于舒雨巷的藏品真迹。” “另一个,是让我帮他过世的母亲挑选合适的资助者。” 舒白秋微微垂低了目光。 “有时候我在想……其实先生现在用的理由,才更顺理成章。” “顺理成章用‘我的帮忙’,来实现他对我的疗伤。” “……” 葛虹的沉默顿拍更为明显。 她再次得以清晰确认,眼前少年的神智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小宝还是这么聪敏,这样贴心。 葛虹的胸腔微微发胀。 她知道少年一如既往,其实自小时就是这样。 小宝总能从微不足道的细节中读出别人的情绪,记下别人的付出。 她的至交好友,小宝的妈妈,就曾不止一次地说过。 小乖好像天使。 他会安静悄声地察觉到你所有的情绪,给你一个最需要的温柔拥抱。 现在也一样。 现在,舒白秋也完全读出了傅斯岸的真正用意。 葛虹沉默着。 所以现在她也没办法反驳。 没办法对着小宝说,傅斯岸不是这样的。 因为以舒白秋看人的能力,以他对旁人情绪和用意的敏觉,他不会出现这种差错。 对傅斯岸,舒白秋总会比葛虹看得更清明透彻。 只是,站在天然偏向小宝的立场上,葛虹仍然会有自己的顾虑。 出于长辈的身份,也出于对傅斯岸手段的忌惮。 葛虹还在默忖,却见眼前的男孩又拿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方形的锦盒,看起来很朴素,并不扎眼。 但等到舒白秋将锦盒打开,内里的东西一瞬闪出的光芒却极为璀璨。 葛虹微顿:“这个——?” 舒白秋也把东西递送到了葛姨的面前。 “这是草莓礼盒里,阿姨送我的那些小金珠。” 巴掌大小的锦盒中躺着的,正是一串被串好的金珠长链。 其上一颗颗,一枚枚,都光华流转,金光灿然。 在滇池边的婚礼上,葛虹送去了一整盒安东草莓。在礼盒的第二层,拆开的巧克力中,却包裹了许多昂贵的纯金。 眼下,舒白秋拿出的正是这些已经被串好的所有金珠。 而葛虹看着这一长链,也再没有因为防止窃听的缘故,阻止少年提起这个话题。 果然,正如她所想,舒白秋的下一句话便是。 “其实那天婚礼上,在我拿到礼盒之前,先生就知道,里面藏了纯金。” 但结果显而易见。 “他没有收走任何一个,全部留给了我,说任我处理。” “……” 葛虹沉默了两秒,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小宝。”葛虹抬手拍了拍少年的手臂,“ 把这个收好吧。” 也算是她这个做阿姨的,一点不算完美、或许也不算适时的迟到心意。 舒白秋其实有预感葛姨不会收回。他今天带着这串金珠链,也是想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和葛姨说,自己和这些金珠都好好的。 因此,听葛姨这么讲,舒白秋也没有争辩,便将锦盒重新收了起来。 他轻声的,还道。 “我现在还有些事没有做完。” “虽然我和先生不属于正式的法定婚姻关系,不过我还要给先生帮一点忙。” 葛虹并没有问傅斯岸需要帮什么忙。 她刚刚也听到了小宝说,傅先生在用他的帮忙,来给他疗伤。 但葛虹还有着旁观视角的思考。 她更知道,小宝流言在身,舒家的家世身份和天赋名号,都太容易被利用讨巧。 所以葛虹还是道。 “小宝,可能是我多心,但阿姨还是会考虑一种可能,就是傅斯岸利用你的身份来获益。” 就像之前的数任收养者那样。 傅斯岸城府颇深,心思难测,他是否当真会去做赔本的买卖? 假如,他对舒白秋的付出是真,利用的盘算也是真—— “阿姨,”舒白秋却轻声开了口。 他道:“但这本来也是相互的。” 舒白秋这样讲,并不是说,他和先生的关系就是纯粹的彼此利用。 而是指,这本就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无论感情、帮助、获益,这些都是相互的作用力。” “单方面的关系,不可能维系下去。” 所以舒白秋不是不知道葛虹所讲的那种猜测。 而是他觉得。 没关系。 少年认真道:“如果被先生利用,我一定可以接受,并且会主动帮忙。” 葛虹听着,心下微酸,为小宝的过分懂事。 但另一方面,不可否认的。 葛虹反而也有少许的放松。 因为葛虹意识到。 舒白秋并不在意这个。 他不在意被利用。 对他的先生,舒白秋也没有情绪上的沉溺与依附。 小宝只说,他想为傅斯岸帮忙。 他想完成还没有结束的相互任务。 但舒白秋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他离不开傅斯岸。 他没有离开对方就不能独活。 所以眼下,葛虹也没有再多言。 只要小宝的心境不会受伤,在外力方面的觊觎或伤害,葛虹自会竭力避免。 而收好锦盒的舒白秋也看了一眼时间。 “阿姨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个座谈会?” 这是刚刚在后台离开时,舒白秋听到几个工作人员讲的。 “时间快到了,阿姨先去忙吧?” 葛虹原本还打算留小宝用午餐,但舒白 秋不想耽搁阿姨的工作。 葛虹知道他的性格,她又深深看了面前的男孩一眼,最终没有再推辞过多。 不过,葛虹坚持和舒白秋交换了联系方式。 之后,她又看着舒白秋在平板上,把自己的联系方式设成了紧急号码。 这样一旦小宝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就可以找她。 离开之前,葛虹还问了一句。 “小宝,那等到帮忙结束,任务完成,你会有新的考虑吗?” 舒白秋点点头:“会的。” 葛虹的肩背微微放松下来。 她伸手,又给了小宝一个拥抱。 舒白秋也回抱了对方一下。 他的回答,并不只是为了安抚葛姨。 也是因为,他的确这样想。 舒白秋一直想着,他要为先生负责。 他也不想空耗对方太久。 舒白秋一路将葛姨送回物理学院的办公楼,看着对方进了门,才终于离开。 随后,他就跟着始终护送自己的罗绒大哥一起,坐车离开了云大。 回到月榕庄时,已经是午后。 舒白秋吃过午饭,又去茶室忙了一会儿。 临近傍晚时,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 忙碌完工作的傅斯岸回来了。 两人一同用了晚餐,在晚饭的餐桌上,舒白秋还向先生大致讲了上午自己和葛姨聊的事。 讲葛姨很关心他,而舒白秋说了自己没事。 关于葛虹对傅斯岸的戒备,舒白秋并没有多提。 不过这事已经显而易见。 所以少年也讲了一些自己当时的解释。 傅斯岸听完,伸指抬了下眼镜。 他单手托住下颌,笑道。 “原来我在小啾心里这么好。” 五十一双手套。 这个数量,傅斯岸自己是清楚的。 所以他也知晓,少年是真正数清并且记下了这件事。 原来小啾的记性这么好。 傅斯岸心想。 那天才小啾,也会记得叫傅斯岸用过的那么多称呼。 会记清每次被亲吻时的不同深度么? 傅斯岸想时,面前的少年已经郑重点头。 “嗯。” 舒白秋肯定:“先生就是这么好。” 傅斯岸不由失笑。 他还忍不住抬手过去,捏了捏少年细软的侧脸。 舒白秋乖乖被他捏住,纤薄的脸蛋都被挟出了一点柔软弧度。 他还道:“葛姨是因为关心我,她对之前那些收养的人也还有顾虑,所以可能对先生有些误会。” “不过我今天已经和她聊过了。” 少年还被捏着脸,依然郑重其事地讲道。 “希望不要影响先生的心情。” 眼看小孩的脸颊要被自己微糙的指腹磨出薄 红,傅斯岸终于收回了手。 他直接道:“没事,我知道。” “我下午打电话找她,还被葛女士直接拒绝了。” “有误会很正常,”傅斯岸还说,“不会对我有影响。” 舒白秋却听得面露意外:“……诶?” “先生找葛姨……?” 傅斯岸看着人,点了点头:“嗯。” 男人的语气确实没有被影响的意思,他还回答了舒白秋的问题。 “为了和长辈搞好关系。” 舒白秋听得微怔。 这时,恰好有电话铃声响起。 舒白秋对此已经很熟悉。 他直接听出,这铃声是先生的工作手机。 舒白秋知道对方说的搞好关系大概率只是调侃,先生有自己有打算。 傅斯岸也向来都很有分寸。 舒白秋刚刚会问,也只是意外之下的脱口。 他完全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这时也主动起身,离开餐桌,给先生留出空间,去接工作通话。 “我先去找服务生。” 正好两人的晚餐已经吃完,舒白秋可以去找人来收餐具。 傅斯岸见人起身离开,主动避嫌,也没有再叫住对方。 他低眸,看向了亮起的手机。 此时的来电屏幕上,显示的,正是葛虹的名字。 傅斯岸神色无澜,眉眼间并无任何意外。 仿佛他对这个来电早有预料。 划开通话,傅斯岸将电话接起。 手机的另一段,传来了葛虹的声音。 “纪升的事,也是你做的?” 葛虹的声音严肃而沉敛,却依然有着未曾按捺住的震惊。 相比之下,傅斯岸的声音晏然自若,更显沉着。 “嗯。” 他也完全没有任何遮掩。 直接就这样承认了。 “……” 听筒内一时沉默。 良久,葛虹才再度开口,声音更低下来:“你说想当面找我聊,聊什么?” “一些和小啾有关的事。” 傅斯岸耐心地说道,让人根本听不出他下午才被拒绝,被挂过电话。 “您方便吗?” 葛虹沉沉吸了口气,问:“你想什么时候见面?” 而在听筒的这端,傅斯岸的语气依旧非常礼貌客气。 就像他刚才和舒白秋说的那样,现下其实很容易让人相信,傅斯岸是真的想要和心上人的长辈搞好关系。 如果—— 如果不知道傅斯岸对纪升做的那些事的话。 眼下的傅斯岸,当真很容易会让人错觉,他是如此的温文有礼,谦和客气。 男人温和地答道:“看您的时间。”!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1 章 061 第六十一章 云大校外,翠湖旁边。 ?想看百户千灯的《小傻子》吗?请记住[]的域名[( 竹隐咖啡馆。 葛虹按照两人约定的时间准时赶到,她在侍者的指引下走进环境清幽的包厢时,就发现。 另一位赴约人比她来得更早。 傅斯岸已经提前到了。 男人就坐在包厢内白色的圆木长桌旁,见葛虹走进来,傅斯岸也站起身来,略一倾身,向葛虹致意。 “葛教授。” 这一幕颇为熟悉。 如果对象不是傅斯岸,葛虹或许会错觉。就像平日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这正是她的学生或后辈,在等候与她的讨论或组会。 事实上,葛虹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年龄,才不过只有二十四岁。 比起葛虹带的研究生,傅斯岸甚至可能更为年轻。 而且直到今天正眼看过,葛虹才察觉,对方资料中描述的“外表出色”并非夸张或虚言。 傅斯岸今天穿了一件深青色的西装风衣,搭着高领的毛衣,更显得挺拔利落,英俊逼人。 他的那张脸,更显得一切衣装都成了陪衬。 平心而论,傅斯岸很容易给人留下优越的第一印象。 ——如果葛虹没有深入了解过他有关的那么多信息的话。 此时,对傅斯岸的问候,葛虹没有开口。 但她也微微点了下头,终是给了反应。 进来前后,葛虹还不动声色地观察过四周。 她发觉,无论店内店外,都没有什么异动。 这家咖啡馆,葛虹非常熟悉。这里的客人大多是年轻游客和云大学生,室内空间藏不了什么人,就连包厢都只有两个。 另一个包厢葛虹方才经过时还敞着门,是空的。 也就是说,傅斯岸似乎当真是一个人赴了约。 似乎比起前日和小秋一同出门时,现下傅斯岸自己出行。 他反而没带保镖。 在葛虹考虑这些时,她身前的年轻男人已经伸手示意道。 “请。” 傅斯岸请葛虹落了座,他的语气与动作都很斯文,温和有礼。 随后,他还示意侍者点了单。 相比之下,葛虹一直很沉默。 侍者离开之后,她也只是看着傅斯岸,没有开口。 见状,傅斯岸反而笑了笑。 好像猜透了葛虹的想法一样,他道:“葛教授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男人依旧尔雅温文:“我知无不言。” 葛虹又沉默了片刻。 直到侍者送来两杯咖啡,退出关好包厢门后,她才终于开口。 “请问,你和小秋有什么旧交?” 才一出言,葛虹就问得很直接。 “你为什么为他做这么多?” 傅斯岸道:“因为我喜欢他。” 这个回答甚至比 葛虹的询问更为直白。 反而让听者有了一瞬的短暂停顿。 几秒之后,葛虹才复又缓缓道。 “所以,你做这么多,是为了追求他?” 傅斯岸却道:“不是。” 男人淡声说:“是因为我喜欢他,想让他宽心,放松。” “……”葛虹浅吸了口气,“这两句话有区别吗?” 傅斯岸笑。 “您觉得没有吗?” 当然有。 葛虹多年执教,老师的工作让她对于这种语言逻辑更为敏锐。 追求小秋,是为了傅斯岸能达成目的。 而宽心放松,为的却只是舒白秋。 “如果说我本人的目的。”傅斯岸又道。 “那就是我想这么做。” 说这话时,他始终直视着葛虹的眼睛。 葛虹见过太多心虚、闪躲,下意识避开自己视线的人。 傅斯岸却没有任何的逃避。 就连说“我本人的目的”,他也讲得分外坦然。 好像真的。 想这么做,就做了。 可也正因如此。 眼前这个泰然坦诚的男人,他的外放性,或者说,是他那种自然而然散发出的侵略性也尤为强势。 葛虹微微皱眉:“你为什么会喜欢小秋?” 傅斯岸答得依旧淡声平和:“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葛教授,您看着小秋长大,应该也很清楚。” “了解和熟悉小秋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 葛虹微一沉默。 她自然赞同这个说法。 可是。 葛虹又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我想问的是,你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是他?” 以傅斯岸的条件,他的能力和资产,想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 听到这个问题的傅斯岸却说:“我知道您在问什么。” “我的答案依然是这个。” “了解小秋的人,会知道他有多值得喜欢。” “也会知道——他有多么的纯然特殊。” 男人声线平缓。 他讲的话,却仿佛有一种“只有舒白秋值得他喜欢”的笃然。 葛虹的眉心仍未完全舒展。 她仍在继续盯看着傅斯岸。 对方的坦诚和直白,完全出乎了葛虹的预料。 如果傅斯岸冠冕堂皇地讲些什么大义凛然,葛虹还能从对方言语间的细枝末节中分析出一些端倪。 可是傅斯岸只说了他的喜欢。 而男人所表现出的性格气场,与他毫无闪躲的视线,又不由让人觉得。 傅斯岸没有,也更不屑于说谎。 他的性格测绘太过鲜明。 葛虹抬手按了按眉心,她转而又问起了另一件事。 “那纪升呢?” 既然傅斯岸说了会知无不言,葛虹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而且,她还需要对方给出更多的信息与体态,以助她完成对眼前这个人的判断。 所以葛虹提起了这件事。 和纪升有关的消息,葛虹还是从学校里得知的。 这些时日,为了确认小秋的安全,葛虹并没有飞回金陵。 她一直留在明城,住在云大。 以省称命名的云大,和以市称命名的明城大学,是明城最为知名的两所高校。 两校虽然级别不同,但平日也会有不少交流。 就在这几天,明城大学的一个学生出了事。 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云大来。 明大有个学生,向熟识的同级同学们和几个学长都借了钱,之后人就不见了。 同学,老师,校内保安,各路人马都在找他,他却像人间蒸发,彻底失联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又因为这个学生的父母都已亡故,校外更没有亲友能找到他。 而且,该生同宿舍的学生还有数额颇大的贵重财物丢失。因此,在校方报警后,警方很快就出了警。 起初,警方查到,这个学生近期在网上借了大量网.贷。大家吃惊之余,推测也大都与此相关。 觉得这人是不是因为欠钱太多,出了事。 然而调查显示,这人是最近才借了网.贷,目前还没到还款时间。 而且,就像他和许多同学、学长都借了钱一样,这个学生还不止在一家线上平台借了网贷。 这种现象,不像出事,反而像是有预谋地主动筹备款项一样。 因此,在这个猜测方向的引领下,警方很快就利用天网信息和面部识别,查出了这个学生的真正动向。 他并没有像学校众人猜测的那般轻生或被害,反而带着借来的钱,独身离开明城,翻越了边境。 这下,事情终于搞清楚。 这学生竟是卷钱跑路了。 这件事闹得比较大,不只明城大学,其他几所高校尽皆传开了这个消息。 云大也特意开会,专程提醒,让老师们多留心关注学生的动向,也让老师们告诫学生,一定保护好自己的财物。 这一部分,其实更多是辅导员和导师的工作,原本不属于身为客座教授的葛虹的工作范畴。 但葛虹听到那个学生的名字时,却不由多留意了一些—— 纪升。 这个出事的学生,居然是小秋的朋友。 葛虹记得,纪升是小秋父亲的好友家孩子,似乎和小秋相识还比较早。 按理说,葛虹和这人并没有什么交集,毕竟,她是小秋妈妈的密友。 但就在一年多前,纪升却找到过葛虹。 他还主动提起了自己和舒白秋的关系。 那时,葛虹同样身在明城,正在找舒白秋的下落。 遇到主动联系的纪升,葛虹还以为对方有什么线索,她也和纪升多次聊过。 但很快,葛虹就发现。 纪升并不知道舒白秋的动向。 而且他的关注点,还都集中在了怎么报考云大的自主招生上。 当时纪升十八岁,身为高考生,会关注高校的招生,也无可厚非。 只是那时,葛虹满心都是小秋的安危。 她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分神去解答这些私人问题? 而且,看着一心择校的纪升,葛虹又总忍不住,会想到同样十八岁的小秋。 小宝怎么样了? 他现在在哪里呢? 不久之后,等到自主招生和高考结束,纪升就没再来找过葛虹。 葛虹也再没和他有过什么联系。 直到这次明大有学生出事,葛虹才重新听到了这个名字。 初闻这一事故时,葛虹也很意外。 她起初并没有联想到傅斯岸的身上去。 但就在这几天,葛虹却听到了一个新消息。 警方的调查有了最新的进展。 根据纪升在校园WIFI账号下的搜索记录显示,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筹钱跑去国外。 而且,纪升还不是为了求学或者移民。 他翻越边境线跑去的地方,居然是金北地区。 虽然金北地区有翡石矿藏,又与明城所在的云省边境相邻,距离不远。 但那里并不算是什么经济发达地区,比起境内,那边的治安也较为混乱。 纪升为什么会执意前去金北? 目前,警方还没调查出纪升的真正目的。 但葛虹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却立刻被金北这个地名所吸引。 就在不久前,葛虹才刚刚得知,潜逃到金北地区的周铭被以巨额悬红针对挂名,又被不可名状的高压恐吓,肝胆俱裂,刚刚被抓。 再听说纪升前去金北的事,葛虹立刻就想到了傅斯岸。 而等她在电话中问起时。 傅斯岸也立刻承认了这件事。 “你为什么要对纪升这么做?” 眼下,对着傅斯岸,葛虹不由问起了这件事。 而对面的男人闻声,抬了抬唇角,面色依然温文。 但他的笑容之中,却并没有一分暖色。 傅斯岸说:“他应得的。” 葛虹察觉到了什么:“纪升是不是对小秋做了什么?” 她记得,纪升的父母也是在三年前去世。 当时,纪升的父亲还是自杀,而且在自杀之前,他还曾想过要收养舒白秋。 纪升是不是将父母的事,怪罪在了小秋身上? 傅斯岸淡淡答道:“纪升从小就嫉妒小秋。” 他讲的事,还远比葛虹所猜测的渊源更早。 “十岁时,纪升就曾经故作不小心,毁掉过小秋送给父 母的玉雕摆件。” “十一岁时,他还趁小秋生病,用小秋的画充当自己的作品,拿去投稿和参赛。” 葛虹听得微讶。 她对这些事并不知情,但葛虹却想起,自己的好友,也是小秋的妈妈,曾经提起过。 纪升曾不止一次地叫过她妈妈。 还对着小秋的父亲叫爸爸。 当时他们只以为小孩子年纪小,无意中叫错,或者为表示亲昵,才这样说。 但纠正过几次之后,纪升每次见到小秋的妈妈时,仍然会这么叫。 当时,葛虹就觉得这小孩有点怪。 尤其当她听好友讲,纪升还说过。 要是小秋妈妈是他的妈妈就好了。 葛虹更觉得不对劲。 就好像这个小孩子,在怪罪自己的父母不如舒白秋的父母厉害一样。 这些过去的琐碎片段串联在一起,葛虹也迅速地明晓了。 傅斯岸所说的,“纪升从小就嫉妒小秋”,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嫉妒舒白秋的父母。 更嫉妒舒白秋的才能。 但与此同时,葛虹也在意外。 这些事,傅斯岸怎么会知道? 就连与好友相识多年的葛虹,之前都了解不多。 这些陈年旧事,也都已经过去许久,鲜有人提。 而就在葛虹怀有疑惑的时候,桌对面的男人恰在此刻拿出了一只手机。 傅斯岸调出了一套文件,将手机的折叠屏展开。 他把屏幕宽大的手机放在桌上,长指推按,递到了对面葛虹的眼前。 “至于纪升后来做了什么,葛教授可以看这个。” 葛虹看了傅斯岸一眼,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一份极为详尽的文件。 文件的前半部分是一份口供,供述人是两个彝族的名字。 “这两个人曾打着小秋亲戚的名义,要将小秋带走。” 傅斯岸道。 葛虹看着资料,蹙眉渐深:“……两个赌鬼?” “对。” 文件中写得很清楚,包括这两人当年如何背上赌债、逃避还债,又是如何以伤害舒白秋为方法,躲掉了一部分周铭的债务。 包括前段时间,突然有舒家能以手摸出翡石品质的谣言,也正是因这两人而起。 葛虹审了七年的论文稿,速读能力很强,她很快将资料翻阅了个大概。 在这两人的口供当中,她也看到了纪升的名字。 就在今年,这两个赌鬼因为又输了钱,欠了还不上的新债,就想要来明城碰碰运气。 他们在明城的翡石街上徘徊时,正巧碰到了纪升。 葛虹记得,纪升的父亲是人物画家,还曾有过一套少数民族的人物画作品。 与她的记忆相印证,此时资料中所写,也提到了纪升的父亲曾携一家人前去外省聚居地 采风,并借住过好友的旧居。 所以纪升也曾和这两个赌鬼相识。 在明城的翡石街上,他当街认出了这两个人。 “纪升明知这两人是赌徒,缺钱到近乎绝路。” 桌对面的傅斯岸淡淡道。 他说话时依旧很平静,但那无澜的表象之下,却总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悚然感。 “而纪升的选择,就是给这两人出主意,让他们去找小秋,把小秋带走,当成赌石的工具。” “……” 葛虹不由按住了额角。 此时她正在速阅的内容,也正与傅斯岸的讲述同步。 那两个赌鬼在口供里说,听到纪升的主意之后,他们起初根本不敢。 生怕再踢到一个像周铭那样的铁板,将他们狠狠教训。 是纪升说,不用担心,舒白秋这一任的收养者不会这么做。 才说动了那两个赌鬼。 也是纪升怂恿两人去找傅斯岸,去婚礼上闹,去把舒白秋当做筹码,找知名的翡石品牌方合作,将舒家的谣言散播放大。 甚至这一整场坑害舒白秋的圈套。 都可以说,是纪升处心积虑,蓄谋已久的阴私想法。 “他怎么能……” 葛虹难掩震惊。 “他怎么能这么做?” 纪升明知道这些举动和谣言真正地施行和宣扬出去,会产生多大的危险。 他也明知道,这对舒白秋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纪升还是这样做了。 葛虹甚至记得,在之前纪升刚找到她时,对方还曾几次表达过对舒白秋的关切与忧虑。 言语间,如此热切诚挚。 然而,在这虚伪的表象之下。 掩藏的却是纪升早已扭曲湿泞的深深妒恨。 “因为纪升嫉妒小秋,想要毁掉他。” 傅斯岸道。 此时男人的声线,与刚刚讲纪升“他应得的”时,别无二致。 闻声,葛虹抬头,匆匆地看了傅斯岸一眼。 接着她又很快重新低下视线,去看屏幕上的文件后续。 文字版的口供之后,还有一些图文影像资料。 包括了前期三人接触的过程,密谋时的地点。 甚至还有几张监控视角之下,他们会面时的现场照片。 所有一切,都列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葛虹的心中还倏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赌鬼大都谎话连天,满口没有一句真言。 ——那这两人究竟是被怎样的手段逼问,才老老实实地交代到这么清楚? 文件已经翻到了最后,葛虹也强行地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资料里只记录了纪升三人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后续的动向。 葛虹不由问道:“那纪升现在为什么会跑去金北?” “他自己去的 。”傅斯岸说。 “纪升觉得,他才是真正拥有赌石能力的人。 ……? 饶是葛虹今日受到的冲击已经足够多了⑥_[(,她仍是被此惊得震了一下。 “什么?” 相比之下,傅斯岸的语气仍是最初的平和。 “纪升认为自己继承了舒家赌石的异能天赋,所以决定去金北矿区大赚一笔。” 纪升和舒家有什么关系? 在冒出这个疑问的同时,葛虹却也瞬间地反应过来,傅斯岸这些话的真正含义。 “难道他以为自己才是——” “嗯。” 傅斯岸果然点了头。 “纪升以为自己是舒家的后代。” 葛虹哑口无言。 一方面,她震惊于纪升的思路。 这人的想法已经让常人难以理解。 他居然把自己都催眠到深信不疑,相信自己才是舒家夫妇的亲儿子,身怀“赌石”的特殊能力。 天方夜谭,昏头荒诞。 另一方面,葛虹同样震惊与傅斯岸的手段。 她当然听得出,虽然傅斯岸讲的都是“纪升以为”、“纪升觉得”。 但纪升的这种想法,一定是在外力的诱导和巩固之下,才变得如此根深蒂固,无法撼动。 很明显,傅斯岸正是察觉且利用了纪升的心理——换做旁人,八成完全不会相信这么荒唐的说法,但如果是纪升。 他一定会上钩。 这是傅斯岸对他者心理的精准拿捏和完美利用。 “是你让纪升以为……他真的拥有这种异能?” 葛虹忍不住道。 而她对面的男人,只是抬起唇角,笑了笑。 他完全没有否认。 一周之前,在月榕庄,苏越曾向傅斯岸汇报,说纪升似乎还在通过实习的学长,在打探舒白秋的消息。 那时,傅斯岸应过声,示意自己知道。 但其实在更早之前,傅斯岸就已经派人监视了纪升的所有动向,没有任何遗漏。 他对纪升的处理,也早在婚礼前后,就已经开始了铺垫。 “纪升已经对这些事深信不疑。”傅斯岸道。 “他跑去金北,就没打算再回来。” 这一点,葛虹自然也看得明白。 纪升借遍了同学好友的钱,还窃取室友的财物,又借了高利网贷,明摆着就是要卷最后一笔直接跑路。 他毅然决绝,根本没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这也佐证了,纪升对自己身怀赌石异能的事,究竟多么自信。 而这时,傅斯岸又说了一句。 “等他到了金北,身怀异能的事,就不止纪升一个人相信了。” “?”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葛虹听得顿了一下。 她已经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却仍是有些难以置 信。 “你是说——” “金北地区,也会有人相信纪升能赌石的事? 嗯。 傅斯岸的应声很是平静。 而且还不止如此。 会有很多人。 这个消息会讯速地传开来▏_[(,众口相传、广为人知。金北地区的每一条街巷、每一股势力、每一位与翡石相关的人员,都会知道。 现在,这里来了一个拥有肉身赌石能力的人。 傅斯岸娓娓道:“纪升会很受欢迎的。” 就如他所言。 纪升一定会被好生招待,悉心关照,彻底挖掘—— 亲身度过他自己臆想的、阴暗嫉妒着的天才异能者的一生。 “……” 葛虹张了张嘴,却没能讲出声音。 她听着傅斯岸平静的嗓音,却愈发生出了一种惊疑的悚然。 傅斯岸所讲的事,简直令人寒毛卓竖。 但事实上,葛虹还不知道。 早在那个意图造谣舒白秋的帖子刚刚发出时,早在处心积虑的流言将要传散开的当日。 傅斯岸就在当场亲口说过。 ——“谁散播的消息,就给我把这能力按到谁的头上去。” 而现在,这句冷厉的话音已经被一字不落地完全兑现。 傅斯岸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金北地区的生物医疗研究也很有特色。” 傅斯岸还道。 “他们的设备不算精良,理论也不够前沿,不过有一点,是他们最突出的特长。” 这个突然被提及的医疗话题,听起来似乎有些突兀。 但内中的含义,却又如此地息息相关,细思恐极。 “金北的实操都很胆大。”傅斯岸淡淡说,“毕竟,他们的活体实验品多。” 说话时,包厢内的灯光恰有一瞬的微晃。 男人鼻梁上的镜架也微有流光。 一道寒冽薄凉的冷芒,淌过傅斯岸的眉梢眼廓,又归于平寂。 然而其下隐藏的森然霜寒,却才真正暴露出了不过冰山一粟。 活体实验品。 百分之百完全与人体构造近似、最拟真的实验对象,会是什么? 那最终意味不言而明。 ——是真人。 早在葛虹得知周铭这个亡命之徒的下场时,她就清楚。 能处理这种人的傅斯岸,绝非是什么良善之辈。 所以现在,她也完全能想象出纪升的终局下场。 在全无约束的金北地区,被各种势力争夺抢占之后。 为他那亲手编造出的“赌石异能”,纪升还会偿付最终的代价—— 因为所谓的天赋异能,被送上操作台。 做一个可供研究的活体实验品。 “……” 即使早有心理预期,葛虹还是被震 得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她还没能对着傅斯岸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对方道。 “纪升的这些事,我已经和小秋说过了。” “……什么?” 葛虹讶然脱口,不由蹙眉。 这些事,说给了小宝? “我说了纪升骗走同学好友的钱,离开了境内,从此不敢再回来。” 傅斯岸淡然依旧。 “也告诉小秋,他日后见不到纪升了。” “……”葛虹顿了顿,“你只说了这些?” “不止这些。”傅斯岸道。 “还有骗钱的后续处理。” “纪升卷钱跑路,离境前想将资产全部换成黄金和现金。但他的银行卡有限额,无法立刻全部取出。” “时间来不及,蛇头许诺他,可以到了金北再带他去取钱。” 傅斯岸说。 “所以纪升总共只支取了一万现金,先付了给蛇头的定金。” 葛虹微一沉默。 经过这场交谈,她已经逐渐习惯了傅斯岸对各种微小的细节,那精准到近乎可怕的直接指明。 同样地,葛虹也逐渐习惯了从傅斯岸平静的客观阐述中,听出对方的背后主导。 高校发给大学生的银行卡多为一类卡,转账限额都不会只有一万。 何况是柜台直接支取。 纪升处心积虑骗来了这么多钱,最后却只取出了刚刚够支付偷渡费用的金额,这背后恐怕也有傅斯岸的插手。 况且,蛇头对纪升许诺了什么,旁人怎么会知晓? 葛虹在想时,又听傅斯岸道。 “纪升的银行卡目前已经被警方冻结,里面绝大多数金额都没有动。他从同学手中借来的钱都可以原路返还。” “因为那些纪升高利网贷来的钱同样没能取出,他室友丢失的贵重物品也可以得到原价补偿。” “我和小秋讲了,校方已经在逐一确认学生们登记的损失,准备交给警方。之后这些钱款,都会由警方物归原主。” 傅斯岸说:“事情已经彻底了结,小秋也不用再留意担心。” 最后的这句话似乎颇有意味,葛虹一直蹙紧的眉心不由微动。 借着,傅斯岸就道:“也无需葛教授再向他转述了。” 葛虹终于听明白了他的用意。 看着傅斯岸,葛虹忽然意识到,男人讲的“对小秋说过”,原来范围如此明确。 他只讲了纪升的离开,讲了日后的再不相见。 又因为小秋的纯善,傅斯岸连那些无辜被坑骗的同学的安稳后续,都详尽地讲给了少年。 然而,对那些赌石、异能,对那蛮野无序的金北,和纪升的阴暗盘算。 在小秋面前,傅斯岸却都只字未提。 葛虹缓缓道:“无需我转述,意思是其他那些事,都不会告诉小秋,是吗?” “是。”傅斯岸 道。 “那些事他没必要听。不值得影响他的心情。” 这句话,不禁让葛虹想到了昨天的自己。 昨天?_[(,葛虹因为得知傅斯岸对周铭的狠辣处理,由此对傅斯岸颇有忌惮。 她迫切地想要提醒小宝,傅斯岸不是什么好人。 可就算这样,葛虹也没有在舒白秋的面前提起周铭。 而此时的傅斯岸语气平淡,言谈内容令人悚然。 但他的话,却和葛虹一样。 他们都不想让小秋被无关的杂事影响了心情。 “所以……”葛虹又问,“周铭后来的这些事,你也没有告诉他,对吗?” 甚至可能不只是周铭。 周铭、纪升、那两个赌鬼、之前的历任收养者。 包括垂死挣扎,彻底破产的碧玉园。 所有伤害过舒白秋的人,都受到了尤为严厉的惩戒责罚。 但这些后续详情,傅斯岸似乎都没有告诉舒白秋。 葛虹突然懂了一点傅斯岸之前所说的。 他本人的目的,就是他想这么做。 傅斯岸真的是极为恣意、任情、随心无羁。 而傅斯岸的回答,也的确将此印证。 “没有。”男人说,“只要小秋知道,这些人不会再来打扰他就好。” 就像婚礼结束后,舒白秋长睡醒来时,傅斯岸提起那两个赌徒的现状,也只说是两人咎由自取,被讨债的人驱离。 舒白秋并不知道,这两人还被拿去做恫吓欠债人的讨债工具,还被生生逼问出了过往的全部过程。 而对周铭、纪升,他们的真正下场,傅斯岸同样没有告诉舒白秋。 只让小啾知道这些人自食恶果、贾祸天收,而完全隔绝了背后的血腥管束。 他不需要再去听闻沾染那暴力的一面。 “是那些人自罪自受,怎么配影响小秋?” “……” 葛虹又是一段片刻的无言。 这沉默中不仅有意外,也有赞同。 她同样是这么想的。 但葛虹尚有更多考量。她抬手,揉了揉额角。 她不得不承认傅斯岸的手段。 不止是认可,葛虹甚至愕然钦叹于傅斯岸的周全。 可越是如此,却也让葛虹越发的难以心安。 傅斯岸的这般城府手段,更让身为长辈的葛虹,潜意识地为小秋生出隐忧。 葛虹缓缓吸了口气,舒展的手指慢慢攥紧。 她的手腕有一瞬几不可察的细微抖栗,直到换完这口气,才再度重新落稳。 葛虹沉默着,缓过了片刻。 终于,她又开口道。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傅斯岸看她,略一示意。 “请。” 葛虹也看着他,目光直视男人的眼睛。 “抱歉,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 “但我还是想知道,如果哪天,小秋的举动或选择不合你的心愿,你会怎么对他?” 这是葛虹的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她最直白、最尖锐的一次发问。 倘若当真有那么一天。 眼前的男人会不会也用上处理其他人的这些完美无暇的手段,来对付小秋? 甚至于,葛虹还忍不住会想—— 傅斯岸会不会还要利用小秋的性格,让小秋反而觉得自己亏欠先生良多? 所以现下,对眼前人,葛虹也忍不住向他发问。 “你是会把他丢弃,亦或是塑造,调改成自己一心想要的模样?”!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2 章 062 第六十二章 葛虹的问题的确很尖锐,以至于她的话说完,包厢内就整个安静了下来。 仿佛连空气都有了一瞬的停滞凝固。 但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下一秒,傅斯岸就开了口。 桌对面的男人丝毫没有被激怒,也没有被噎住。 他的声线依旧平静无澜,反而道:“为什么这么问?” 傅斯岸看着葛虹,说:“如果小秋有什么事做的和您的想法不一致,您会怎么做?” 他的神色间也没有反问、质疑的意思,只是客观地在阐述事实。 “难道不该是和小秋商量吗?” 葛虹抬手搭在圆白桌沿,直视着傅斯岸的脸。 她也没有丝毫退躲,直接发言:“我会这么问,当然是因为你和我会做的行动不同。” “你太强势,太习惯控制所有事。” 葛虹直接指出了这一点。 包括刚刚傅斯岸的选择。 “关于纪升和周铭他们的下场,你只告诉小秋一部分,难道不也是有这个原因?” 葛虹并没有全信刚刚傅斯岸所说的,不想影响小秋心情,不值得。 虽然她也确实认可。 但葛虹依然觉得,傅斯岸这么做还有着他自己的私心。 “——你想在小秋心中留下一个优雅斯文的好印象,不想他怕你。” 被她直接指明的傅斯岸笑了笑,神色依旧平和。 “当然有。” 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想让我在他心中,永远是最好的。” 葛虹:“……” 显然,她面前的人并没有任何被拆穿的心虚与矫饰。 傅斯岸依然坦诚得令人吃惊。 “那如果你们的想法有分歧,”葛虹沉声问,“你真的会和他商量吗?” 在方才和现在的问话中,葛虹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看着傅斯岸。 她没有放过对方的任何反应。 傅斯岸却道:“葛教授,您可能误会了我的逻辑。” “我当然会和小秋商量,但这不是因为我不强势,不是因为我强行克制,为追求他,做虚伪的装饰。” 男人晏然自如地解释道。 “而是因为,我喜欢小秋给我的反应。” “他关心我,看着我,或是拒绝我,躲开我的视线。” “这些反应,我全部都喜欢。” 傅斯岸平静地说。 “所以我会和小秋商量,会想看他给出什么反应,和他这么做的原因。” “……” 葛虹蹙眉。 她觉得很难理解。 为什么连拒绝和躲开都会喜欢? 但同时,葛虹也觉得。 这又的确是对方独有的恣意任性。 ——让人相 信,傅斯岸的确是这样想,确实会这样做。 葛虹一直在观察着傅斯岸,所以她也看得出,桌对面的这人其实没有什么进攻性的表现。 傅斯岸没有倾身向前,示显出压迫感。也没有压近视线,用以表现自己的笃然。 他从始至终都坐在那里,甚至身位也只在咖啡店软椅的椅面后半,重心更没有挪移向前。 没有姿态的侵略,口吻的进攻。 也没有剖白自己内心时的虚浮不安与强装声势。 此时的傅斯岸,是真的很平静。 有着心平气和的坦诚。 “我清楚您的担心。” 傅斯岸道。 “但我更知道,我喜欢的是人,不是一个雕塑摆件,更不是橡皮泥。” 他郑重地说。 “我不会去摆布、塑造他。” 看着这样讲的傅斯岸,葛虹突然意识到,这是对方对她第一句的明确许诺。 在这场交谈中,傅斯岸的性格底色展露得相当明显。 他的言谈习惯也同样。 傅斯岸更习惯做而不是说,他向葛虹回答的这些,大都是过往已经落实做成了的既定事实。 但这一句,傅斯岸说的却是。 他不会。 “雕件上凿下来的,是玉粉,是木屑。” 傅斯岸道。 “可从一个人身上削下来的,只能是他的筋骨和血肉。” 过往小啾所承受的钻凿削刻。 还不够多么? 男人言尽于此,并未继续多说。 但葛虹却在傅斯岸的身上,终于看到了平静之外的另一种情绪。 迥异于之前的所有收养人、觊觎者。 她看出了傅斯岸对小秋的舍不得。 这一点让葛虹意外,也让葛虹没有将对方打断。 她继续听着对方说。 “而且。” 傅斯岸转而道:“小秋的性格和选择,让他永远值得被喜欢。” “两个人恒久地走下去,未来我们必然会有差异,或许也会有抉择时刻的分歧。” “但小秋永远会给出他被爱上的道理。” 这些话,傅斯岸说得更心平气静。 更像是在阐述一条无需被佐证、无可被动摇的事实。 他道。 “半夜里,小秋自己在噩梦中惊醒,听到我说我没睡好,他额角的冷汗还没擦掉,就会立刻关心我怎么了。” 原本还在默声听着的葛虹瞬间紧绷。 “他做了什么噩梦?” 傅斯岸看她:“您看,这么长的一句话,您也会找出您最关心的重点,做出独属于您的反应。” “……”葛虹略一沉默。心思的确被如此点破。 她最牵挂的,仍是舒白秋。 所以才在这一句话中,唯独最精准地捕捉到了小宝的状况。 “噩梦的事,等下我会和您详说。 傅斯岸没有被打断思路?_[(,也没有被打乱语序。 他道:“所以每个人的反应、抉择都会有不同,会有不可替代性。” “就像您教课,带过一届一届的学生,他们同样是研究着天体物理学领域,也同样都是被您教导指引,可能您的学生中有人学术成果、家世背景、个体性格都有相似。” “但也不会有两个人一模一样,能真正取代彼此。” “而小秋更有他的特殊性。” 傅斯岸真正要说的,正是这个。 “我喜欢他,是他的特殊,将我引力捕获。” 葛虹:“……” 她的沉默比之前更久了一拍。 为熟悉的专业词汇,被从对方的口中讲出。 也为傅斯岸对自己感情的直白坦言。 “而我也厌恶自己被代替。” 傅斯岸面色无澜。 “如果强迫小秋,要求他必须看着我,听顺我。那和之前那些有什么区别?” “我厌恶与他们雷同。” 男人一字一句道。 “我要我被小秋主动看见。” 葛虹无声地握紧了手中咖啡杯。 傅斯岸的行为举止,的确将他针对那些人的厌恶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并未有虚言。 而来之前,葛虹也曾设想过今天的会面。 刚刚开口时,她更预设过自己发问之后可能会得到的答案。 对眼前人的回应,葛虹猜测他可能强行,可能会嘴硬。 但傅斯岸的真实反应,依旧与她的所有设想截然不同。 ——葛虹最终仍是发现。 傅斯岸是比她预想中更为强势的人。 对之前不同的设想,葛虹也曾准备了不同的预案。 但她现在见了对方的反应,才发现。 好像无论哪一种应对,都行不通。 因为。 傅斯岸根本不可能被旁人左右。 葛虹绝不是能影响傅斯岸的人。 或许从始至终,这个人选,就只有一个。 只属于那个,被傅斯岸说“他拒绝我也喜欢”的小孩。 葛虹缓缓松手,放开了指间的咖啡杯柄。 她缓缓吸了口气,终于开口:“人是会变的。” 葛虹盯着眼前的男人,道:“我希望你不要变成你口中的雷同。” 傅斯岸轻笑。 直到这时,他也没有说“放心”、“一定”之类的保证。 他说的却是一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葛虹也没有想到。 傅斯岸的强势,居然会成为他的保证。 坐实他自身的可被信任。 葛虹沉默地端起咖啡杯,轻酌一口。 她点的是平日惯喝的冰 美式,高倍浓缩?_[(,沉苦馥郁。 但竹隐咖啡馆的美式更有巧思,他们家美式的冰块内芯会藏有橙汁。 两人的这场交谈之后,葛虹杯中的冰块已经化了。 橙汁融入冰美式之中,融混成了更为复杂的风味。 一如葛虹此时的心境。 葛虹尚未开口,就听面前的傅斯岸又道。 “我知道目前为止,您还没有接受我。” 葛虹看他:“当然没有。” 短暂的一场交谈,单纯的几句话,不可能说服得了她。 但葛虹也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看出即使她得了傅斯岸的保证,也不会轻易将其立刻认可。 两人的这场交谈之中,在葛虹审视傅斯岸的同时。 傅斯岸可能更早已经判定过了葛虹。 “之前你也查过我吧?”葛虹直视着傅斯岸,说,“就和对纪升一样。” 她说这话时,用的也是陈述的语气。 既然傅斯岸都已经送走过周铭,处理了纪升,那他更没有理由忽略几次靠近舒白秋的葛虹。 桌对面的傅斯岸单手搭在桌面上,并没有去端一旁的咖啡杯。 他没有临时做什么动作去掩饰此时的自己,也没有那种被拆穿后亟待缓和的尴尬情绪。 傅斯岸只是依旧淡然地看着葛虹,平静地说道。 “您和纪升不一样。” 他没有反驳葛虹说的“你调查过我”。 而是直接给出了结果。 葛虹表面看着严词厉色,性冷话凶,之前几回见面,对傅斯岸也有过不止一次的指责。 但她全心牵系,却是独为小秋。 对舒白秋,傅斯岸也曾想过为他隔绝所有人。 可喜欢渐深,他反而放弃了这种打算。 如今傅斯岸更发现。 情况不可一概而论。 在舒白秋的旧识中。 有纪升这样的恶,也有葛虹这样的善。 所以眼下,对葛虹,傅斯岸才会是这种态度。 还会如此耐心地为对方应答解读。 傅斯岸道:“我很敬佩您为小秋的付出。” 葛虹听了,心下却是一瞬自嘲。 她对小宝的确有挂念,却什么都没奏效。 还迟到这么久,让小宝遭害了这么多年。 只是这些话,葛虹并没有说出来。 她没有在傅斯岸面前示弱。 不过葛虹也听到,傅斯岸用的词是“敬佩”。 她自然看得出,对方会对自己这么客气,也是因为小秋。 也让她确认。 小秋真的在影响傅斯岸。 这时,葛虹又听对方道:“所以,我才会来找您。” 傅斯岸问:“您还有什么其他我的事想问么?” 葛虹看了看他,最终 没再继续。 “没有。” 她对傅斯岸的询问已经足够。 剩下的,她只在意小秋了。 “那么,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葛虹道。 她需要等对方说完,还准备再提另一件。 就是刚刚傅斯岸说过的,小秋做噩梦的事。 不过葛虹没想到,傅斯岸会说:“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她也没想到,这和小秋的噩梦居然会是同一件事。 这时的葛虹只是蹙眉,心有疑惑。 以傅斯岸的能力。 有什么忙要她来帮? *** 这天下午,舒白秋刚刚完成了今日的复健内容,就接到了傅斯岸的电话。 先生说,要他出来一趟。 舒白秋自无不可,挂完电话,他和医生一起离开了理疗室。 这时也正是值班医生下班的时刻。 今天过来的是麻医生,舒白秋和他更熟悉一些,同时,麻医生也正是诊疗组的组长。 所以,在送麻医生离开时,舒白秋也向他询问了一句。 “请问,下次心理问诊是什么时间?” 闻言,麻医生不由一顿。 针对小舒先生的心理诊疗,其实一直都在进行。 但面对面的问诊,却已经暂停了好一段时间。 小舒先生刚被接来,被发现有着严重心理问题的时候,这类问诊就在进行。 只不过这件事并没有直接告知小舒先生,当时的询问也都很浅显,并未有进一步的深入。 以防询问对象会有潜意识的抗拒和抵触。 那一阶段,直到最后,诊疗组也只试出了小舒先生真正的心结发生在二年之前。 而等到两人的婚礼之后,舒白秋的心结彻底爆发,问题终于显露。 那之后,诊疗组反而没有再对舒白秋进行什么心理干预。 只为他制订了身体的康复计划。 究其原因,也不过是担心小舒先生的精神受不住。 傅斯岸做的那些举措,已经是诊疗组讨论之后,一致认为最有效,也是伤害性和排斥感最低的缓和方式了。 这段时间,麻医生也多在关注舒白秋的身体恢复。 他没想到,现在,小舒先生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而且,舒白秋还道。 “我知道之前暂停了这些问诊,可能是顾及我的情绪。” 舒白秋不仅知道自己在被问诊的事,还猜出了之前的暂停也是因为医生们在为他考虑。 “不过我觉得,我最近的状态已经好多了。” 舒白秋真挚道。 “而且,如果我主动配合的话,这样进展也可以更快一些?” 麻医生自然赞同这一点。 事实上,他们前期所有的谨慎和努力,都是为了能打消小舒先生的本能抗拒 ,希望能让对方放松下来。 不过此时,对舒白秋的主动提议,麻医生也还是道。 “这样当然很好,但我们还是不希望您勉强。” 就像麻医生之前说过的。 讳疾忌医不好,但假如太过配合,对病人来说也会是一种压力。 闻言,舒白秋反而笑了笑,说:“不会的。” “我没有勉强。” 在去云大的车上,听先生和他讲过之后,舒白秋更清楚。 他自己仍然有着一些问题。 潜意识里,舒白秋仍在本能地逃避着亲密关系。 “既然发现有问题,最好的方式当然是解决掉它。” 舒白秋认真道。 “如果置之不理,它永远都还会站在那里,不可能被逃避。” 麻医生听了,不由点头:“好。” 他还说:“我回去和同事商量一下,会尽快安排这件事的。” 比起工作有了全新进展的喜悦,此时麻医生心中更多的,其实是另一种欣慰感。 他能感觉到,眼前人真的在慢慢痊愈向好。 小舒先生的恢复能力,可能比他们预想中的都更为厉害。 麻医生还又叮嘱道:“如果您有什么不舒服的话,无论是哪一方面,一定不要强行忍耐,最好及时告诉我们。” 舒白秋自然点头:“好。” 他一路将麻医生送到了门口。 直到麻医生离开,舒白秋才折返回来,去了自己的房间。 少年简单收拾了一下,开始换外出的衣物。 穿衣服的时候,他又回想起了今天向麻医生询问过的,先生的状况。 舒白秋还在给先生适应帮忙,自然会关注对方的恢复。 听麻医生讲,这段时间傅先生的睡眠质量也有提升,少年才稍稍放心了些。 这两天睡前,舒白秋也照旧在继续自己和先生的十五分钟。 他们的接触适应已经日渐熟稔,两个人的反应都鲜少再有紧绷。 虽然…… 舒白秋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唇瓣。 虽然,做着做着,先生总会俯身压下来亲他。 好像这深长的亲吻,也成了睡前再熟悉不过的一条习惯。 在和葛阿姨聊的时候,舒白秋就说过。 他已经猜到傅先生以需要被帮忙的名义,实质上是在照顾舒白秋自己。 不过舒白秋仍在关注着先生的进展。 见对方当真慢慢习惯了自己的碰触,少年才真正放下些心来。 看起来,先生恢复的状况应该还好。 就像昨晚,傅斯岸还主动抬手,让舒白秋试着同他十指交握。 舒白秋也将自己的手指微微分开,他的指侧和细薄的指缝间仍还有一些敏感,插并进对方的手指间时,动作仍还很是小心。 但舒白秋和对方十指交握,再没有任何不 妥。他清晰感受着男人的掌温,连傅斯岸指间的薄茧也都在他的手背上被描摹清切。 换做以前,舒白秋会对这种贴触极为不安且恐惧。 可现在,他却不会了。 而且让舒白秋开心的是。 他能感觉到,先生也没有任何排斥的不适反应。 男人的长指没有丝毫紧绷,沉静安妥地任由舒白秋握拢。 这种日趋向好的现象更让少年欣喜。 只不过,舒白秋对昨晚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他和先生十指交握之后,没多久,看起来没受任何影响的男人就抬手,钳住了舒白秋的下颌。 傅斯岸倏然又吻住了他。 两人的另一只手仍然交握着,舒白秋被突然的深吻亲得有些茫然。 他的气息被夺去,指间也感觉到了先生手指的摩挲拢蹭。 “握久一点。” 傅斯岸吻着他,衔着少年的唇,咬得字音沉低微混。 “看适不适应。” 既然先生说要适应,舒白秋便也认真听信,没有松手收回。 他的指缝被带着薄茧的长指细致擦磨着,这种触感放在平时,恐怕舒白秋几秒都很难受得住。 但这时少年想着要帮忙适应,就很听话地任由摩挲。 唇间的长吻也分去了舒白秋的大半心神,让他没能感知到本能的危险临近。 总之,最后,舒白秋又是被亲到昏睡过去的。 他的记忆也戛然而止,完全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今早醒来之后,舒白秋无意中看到自己的手,才发现。 他的指缝还微微的红着。 先生的体温,确实比舒白秋高热。 而手部的动作对敏感的舒白秋来说更有影响。再加上,或许是亲吻也消耗了充足的热量。 舒白秋昨晚睡得也不错,中途甚至都没有再被噩梦惊得彻底清醒。 醒后和休息时的状态都尚好,舒白秋也不由在想。 这样继续保持下去,他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完成先生的任务? 不用多久,就能帮先生适应。 也可以将自己养好。 就像舒白秋和葛姨交谈时说的那样。 他可以对先生给出一个结果,也该是开始自己的新的考量。 脑中思考着这些,舒白秋的手上动作也没有耽搁。 他很快换好了衣服,准备外出。 出门后,舒白秋就上了车。 刚刚的电话里,傅斯岸没有提起详细的地址。 不过这时,司机已经直接将舒白秋载去了目的地。 停车的地点,是一家餐厅。 开门下车时,舒白秋刚看到餐厅的名字,就不由身形微顿。 少年站在车边,仰头看向高处的餐厅招牌。 已近傍晚,餐厅早已亮起了灯。 店名也亮 了起来,那呈拱形排列的四个大字,如此明晃晃,金灿灿。 金池酒楼。 舒白秋对这家餐厅很熟悉,它是一家已经开了十五年的老店。 多年前,这家店还是叫金池酒店,它的店面也只有一层。 后来,酒店的生意越做越好,现在这二层的一整栋楼,都被它家买了下来。 店名也改成了金池酒楼。 还在明城开了另外两家分店。 舒白秋抬头在看店名招牌的时候,还看到楼上的包厢被推开了窗。 窗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葛虹。 葛虹也看到了楼下的舒白秋,还挥手和他打了招呼。 舒白秋不禁意外。 刚刚是先生打电话叫他过来的,没想到,葛姨也在这儿L。 是凑巧吗?还是……一起? “小宝!” 楼上的葛虹已经在招呼他上楼。 “上来吧?” 舒白秋应声点了头,准备向餐厅内走。 收回望向楼上的视线时,舒白秋又有短暂的一瞬恍惚。 因为,实在是太熟悉了。 就连包厢的位置都没有任何变动。 就处在店名招牌的正上方。 以前来得晚时,舒白秋也会看到葛姨在这同一个窗户边望下来。 从那里招呼他们上去。 舒白秋缓步走进餐厅,上了楼。 二年未见,酒楼的内部又有翻新装潢。 不过楼内的空间未变,餐厅大体的风格也依旧令人心生亲切。 并没有多少陌生感。 跟舒白秋一起的,还有负责为他引路的侍者。 不过从电梯走出,舒白秋就不需要再引路了。 因为他一出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傅斯岸。 傅斯岸就站在电梯门旁不远,一见少年,就放下了环抱的手臂。 显然,他在等舒白秋。 舒白秋走过去:“先生。” 傅斯岸低眸看他,抬手按了按少年脑后的软发。 “走吧。” 两人一同朝包厢走去。 因为走廊较窄,不方便并肩,舒白秋就走得偏后了半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声。 不过,走在前面的傅斯岸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来看他,还问。 “怎么了?” 舒白秋笑了笑,说:“没什么。” 他只道:“今晚,先生要和葛姨一起吃饭吗?” “嗯。”傅斯岸应了声。 没等舒白秋问为什么,男人就主动道。 “为了和长辈搞好关系。” 走廊不算长,两人已经走到了定好的包厢。 在包厢前,即将推门进去的时候,傅斯岸看了看舒白秋,还道。 “要见家长了。” 舒白秋失笑,只觉先生是在调侃玩笑。 只是等到他们走进去,见到包厢内的葛虹,二人落座点餐的时候。 舒白秋的笑意却慢慢地敛了下去。 “小宝看看,想吃什么?” 葛虹将菜单递给舒白秋,舒白秋接了下来,却没有打开。 他只道:“什么都可以,阿姨点就好。” 傅斯岸对吃什么更没意见。 于是今晚的餐食,就都是葛虹点的。 没多久,餐点就被一道一道地端盛了上来。 灯光之下,一盘盘饭菜色调明朗,更惹人食指大动。 舒白秋却吃得很慢。 这并不是因为今晚的饭菜不好吃,或者不合舒白秋的胃口。 相反,这家店的菜品仍然保持着一贯的水准,餐食相当可口。 一家餐厅能开办十五年,规模还越来越红火,自然会有其独到之处。 金池酒楼主营的是云省菜,当地风味,最开始都是本地客人来吃。 后来口口相传,有口皆碑,金池的客人越来越多,不少外地游客也被吸引过来,让酒楼的生意更为兴盛。 葛虹和舒白秋都是这里的回头客,今晚葛虹点的也都是招牌菜。 并不存在什么吃不合口的状况。 等到一个汤盆被端上来时,葛虹还特意先盛了一碗,端放到了舒白秋的手边。 这道菜叫玲珑珍珠。 更是金池酒楼的特色招牌。 玲珑珍珠是一盆汤饺,但这些水饺都格外小巧,只有珍珠大小。 小饺的内陷都很鲜美,配上清汤,更是可口。 这道菜品,小孩子尤其喜欢,几乎每桌带小孩来的客人都会必点。 葛虹把汤碗递给舒白秋时,也说了一句。 “尝尝,小秋最喜欢这个。” 舒白秋点头,轻声:“谢谢阿姨。” 他小时候,的确吃过很多次。 因为这家店,正是舒白秋一家人和葛虹阿姨聚餐时,最常吃的一家。 葛虹和舒白秋的妈妈关系极好,两人常会聚餐,金池酒楼是她们每年都必定会来的餐厅。 那时候,葛虹住的地方离这里比较近。也常是葛虹会先到,舒白秋一家来得会稍迟一点。 舒白秋跟着妈妈过来时,就常会看到葛虹站在招牌上的窗户边,向楼下的他们挥手示意。 妈妈还会笑着说,每次都是小乖最先看到阿姨。 小乖怎么这么喜欢姨姨? 太像了,舒白秋想。 今晚他站在楼下,看到葛姨在向他挥手时,就好像过往的记忆在舒白秋的面前真实重演。 面前的汤碗,送进口中也仍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丝毫未变。 这顿晚餐,舒白秋吃得越来越迟缓。 餐厅没变,菜的风味没变,就连舒白秋常坐在葛姨左手边的位置、这座次习惯也同样没 变。 可是—— 舒白秋垂眼,看着汤匙中小巧的珍珠水饺。 可是,唯一的不同与改变…… 几乎是本能地,舒白秋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他想。 少年面色未显,他也几次分菜给了葛虹和身旁另一侧的傅斯岸。 舒白秋自己吃得慢,却没少给另外两个人添菜。 他认真地,完成着这一场二个人的晚餐。 至于原因,为什么是他们在一起吃,为什么葛姨和先生会相安无事地坐在同一张桌旁,舒白秋没有问。 他也已经不去想了。 就依照先生说的理由……当是见家长好了。 舒白秋安静稳妥地吃完了这顿晚餐。 饭后,服务生又送来了甜点。 金池酒楼的糖水也很好喝,还有人专程会来单独打包。 今晚端上来的几份糖水,也都是金池的招牌。 四果汤,玫瑰红糖凉虾,还有鲜奶米布。 舒白秋在给阿姨盛玫瑰红糖凉虾的时候,葛虹也舀了一小碗鲜奶米布,放到了他面前。 “我记得小宝第一次来,就喜欢吃这里的米布。” 葛虹叹道。 好早了,那时你才四岁。?_[(” 鲜奶米布是糯叽叽的口感,和麻薯很像,奶味和米香都很浓,很适合给小孩子吃。 对舒白秋来说,也正是他熟悉的,幼时吃到大的口味。 “你才……这么小。”葛虹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小舒白秋四岁的身高。 那时他还是个小团子,人见人爱,冰雪漂亮。 “已经十五年了吧?”葛虹又道,“我记得那时,金池也才刚开业不久。” 舒白秋弯了下唇,很浅地笑了笑:“应该是。” 他的四岁,正是十五年前。 少年又给傅斯岸盛了一碗四果汤,旋即自己坐下来,舀了一勺米布,低头慢慢吃。 他安静地,没有说话,葛虹却又道。 “我们在金池也算吃了十多年,一直到,二年前。” 听到这个时间点,舒白秋的身形却是倏然一顿。 他拿着汤匙的手臂都微晃了一下。 但舒白秋手中的东西并没有洒。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单薄削瘦的手肘已经被身侧伸来的手掌稳稳托住。 过了两秒,舒白秋才意识到。 是先生的手,托稳了他。 坐在舒白秋另一侧的傅斯岸一直在关注着他。 舒白秋自己却似乎已经有些迟钝。 慢了足足一拍,他才轻声向人致意。 “谢谢……” 而另一侧,葛虹的话还没有停。 “二年前,如果不是我在金陵出差,也不会错过那次聚餐。” 与傅斯岸相反,葛虹却好像没有 察觉到舒白秋的状态一样。 她仍在继续讲着当年的事。 “那天你爸妈和几个朋友都在,也是在金池聚的餐,他们还跟我开了视频。” “可能那天,如果我和青霄在视频里多聊一会儿L就好了。” 青霄是舒白秋妈妈的名字。 葛虹说:“那天中午吃完饭,青霄和沐之就开车回去了。下午天气突变,才诱发了那一场山体滑坡……” “……下午?” 舒白秋忽然开了口。 少年一向安静礼貌,极少有没等人把话说完的状况。 但这时,舒白秋却几乎是突兀地打断了葛虹的话。 少年非常茫然:“不是深夜吗?” “深夜?”葛虹听得也顿了顿。 但她的语气非常肯定:“那场山体滑坡,发生的时间就是下午四点十分。” “小宝记得是深夜吗?”葛虹说,“可能是因为山道上,林木遮挡比较多,再加上那天天气不好,阴雨雷暴,天黑得也早。所以——” 所以小秋才有了误解。 但舒白秋蹙眉,神情却愈发不解:“不是的。” 他摇头:“不是误会,那天是我半夜生病,爸妈连夜送我出来看病,才出了事。” “小宝,”葛虹却轻声叫他,看着他,说,“小宝,你半夜生病,是山体滑坡两天前的事。” “……?”舒白秋的面色愈发迷茫。 “二年前,十二月七号,凌晨,你生了病。” 葛虹轻声低言。 “县城里的设备无法排除风险,所以你爸爸妈妈开车带着你来了明城。” “明城的检查确认你没事,两天后,十二月九号,金池酒楼有一场聚餐。因为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因此在聚餐之后,爸爸妈妈就开车载你回去了。” “是不是你生病,不太舒服,所以有些记混了?” 葛虹看着舒白秋,说。 “那场山体滑坡,不是发生在你看病的那天,而是在你们返程回去的路上。” “……?” 舒白秋眉心微蹙,仍有怔然。 他自己可能并没有察觉,但少年的脸色苍白一眼可见。 他的唇畔和面颊都没有任何血色,从刚刚提到这个话题开始,就仿佛有着方寸间的极寒,单独笼在了舒白秋的周身。 葛虹看着他,看着少年白纸一般脆弱透光的面容,几乎再压不住喉间的哽涩。 但她艰涩地吞咽了一下,用掌根按住微颤的膝盖,仍是克制着自己,维系了毫无异状的如常面色。 “确实是十二月九号。” 葛虹还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一个聊天界面。 屏幕上,满屏是己方发出的绿色对话框,葛虹从聊天记录的时间线上点进去,才点到了二年前的对话部分。 “你看。” 她示意给舒白秋看。 “这是九号那天,我和青霄的视频信息。” 十多分钟的视频时长下方,还有几句简单的对话。 ?想看百户千灯的《小傻子》吗?请记住[]的域名[( 是舒白秋的妈妈说自己聚餐结束,准备回去的信息。 舒白秋怔怔的,一字一句看过,茫惘的目光最终停落在对面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上。 那不是一条文字内容,而是一个语音条。 舒白秋的目光持久地牢牢停在那一处,目光却已经有些虚焦。 好像他已经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又好像他早已明了,却根本不敢置信。 在舒白秋勉强地蓄力,艰涩地开口之前,葛虹已经点了下去。 点开了那个重播过不知多少次的语音条。 熟悉的,清湛的女声自手机中传出。 “阿虹,我拿到你托朋友带给我的东西了,辛苦你了,我先替小乖谢谢姨姨~” 那声音笑着,宛然在目。 仿佛那位离开远走了二年的故人,也重新站在眼前,笑着说。 “小乖肯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听到这个声音时,舒白秋的身形又是一顿。 他其实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动作,反而只觉自己好像整个飘了起来。 轻飘飘地,悬晃在半空之中。 …… 舒白秋的喉结动了动,滚过几次,才终于无声地咬出了那个字音。 妈妈…… 周身好像什么都感知不到,又好像什么都很清晰。 舒白秋知道自己还坐在这里,坐在桌边的椅子中。 可他却也知道自己飘了起来,像一只气球,一朵水母。 充盈,透明。 直到不知几秒之后,背脊和上臂传来的沉稳温度热得微灼。 舒白秋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还被牵着。 被固定着,没有遥遥飘走。 他迟缓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背上,手臂上。 都是沉默的先生的手。 但舒白秋的身体动作似乎已经与他的思绪脱钩,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舒白秋已经伸出了手,重新点在了那段语音条上。 妈妈的声音再度响起。 仍是鲜活的、同样的语音。 礼物。 舒白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二年前的那漫长二天里,他缩在狭暗的角落,浑浑噩噩,唯一能攥紧的,只有妈妈竭力伸来的一只手。 那只手的四周,挤压堆积的碎石泥浆上,还染遍了暗红色的血迹。 那不是妈妈的血。 是舒白秋的。 是舒白秋竭力想要挖开碎石,将妈妈拉出来时染红的血渍。 可是最后,舒白秋还是目睹了妈妈的离去。 在密闭的黑暗里,他重复无数遍地,记下了妈妈最后的话。 你要好好活下去。 但直到此刻,听到葛虹阿姨的 话,听到这条妈妈的语音。 舒白秋才发觉,他的记忆可能当真有所疏漏。 因为他懵惘地回想起,妈妈当时,好像还同他说了另外一句。 “小乖。” 记忆里,模糊破碎的声音终于被拼起,拼回了妈妈留给小乖的话。 “后备箱里有给你的礼物,你很喜欢的礼物……所以你一定要出去,亲手把它拆开。” 黑暗中,妈妈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小乖……宝宝,你要好好活下去。” 妈妈。 舒白秋怔怔地,在心里想。 你不怪我吗,妈妈? 在最后对我讲的话里,你还讲着留给我的礼物。 你不该怪我害了你和爸爸吗? “小宝……小宝?” 渺远的声音逐渐传来,和背后的掌温一起,让舒白秋缓缓落回了原地。 少年恍惚回神,就见葛姨正直直望着他,眉心紧皱,满是担忧。 “……阿姨。”舒白秋张了张唇,在干涩填沙的喉咙中,他勉强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他仍有些迷茫,轻声问。 “所以那场意外,不是因为我吗?” “不是。”葛虹毫无犹豫,直接否定。 她摇着头,又重复着之前讲过的事实。 “那场事故不是在带你去看病的路上,也跟你毫无关系,那只是回程的一场意外,是纯粹的天灾。” 葛虹说得确信、笃定。 为了让小宝听清,她的嗓音也非常沉稳,没有任何扬高与变调。 舒白秋的确听清了。 他怔然地,又轻声问:“不是我害死了他们吗?” “不是我、害死了爸爸妈妈……?” “不,不是!” 斩钉截铁回答的同时,滚烫的泪滴也从葛虹的眼眶涌落。 她终于再强忍不住,再无法克制自己的颤抖。 隐忍太久的哽咽被少年的话击溃到决堤。 葛虹伸手抱住了舒白秋,禁不住失声痛哭。 “小宝,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不是的,你没有任何错,爸爸妈妈也不会怪你,他们爱你。” “不要这样想,宝宝,他们爱你,他们最爱你。” 葛虹哭着,发着抖抱着单薄的少年,好像怕他下一秒就会碎在自己的怀里。 “小宝,我的小宝,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 没有过错,没有怪罪。 没有罪责该让舒白秋来背。 在那飞来横祸的命运严苛,那猝不及防的最后时刻,舒白秋的爸爸妈妈仍在竭命护着他。 最后一刻,留给他的,依然只有爱意。 葛虹哭得太伤心,如剜心泣血,舒白秋愣愣地抱着她,还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拍抚着阿姨颤抖的后背。 他还安慰痛苦的葛姨,说谢谢,谢 谢阿姨。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 手边递来一沓纸巾,舒白秋怔怔抬眸,就看到了原本坐在他身后的傅斯岸。 男人拿了纸巾过来,递到他手边,正低眸专注地望看着他。 舒白秋接过纸巾,递给不住掉眼泪的阿姨,他的另一只手仍然在轻轻地帮葛姨顺着气。 递完纸巾,少年仰脸看向傅斯岸,也用口型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 谢谢纸巾。 也谢谢先生的心意。 从最后的端倪,舒白秋终于隐约想通了今晚,为什么他们二个人会一起用餐。 让葛姨来和舒白秋讲明二年前的事,大概正是傅斯岸的主意。 冲击过甚,舒白秋的思绪反而变得清明,理智地想清楚了更多。 甚至他还分心,在安慰着葛姨的同时,向旁侧的傅先生递去了安慰的一眼。 表示自己没事。 这一顿晚餐在六点时就已经开始,最后却生生持续到了九点多。 舒白秋终于知晓了二年前的实情,也最终安抚好了痛泣的葛阿姨。 最后的终止源于一通电话,响起铃声的是葛虹的手机。 葛虹阿姨的铃声始终没有换,所以舒白秋也听出,那铃声代表的是必须要接起的重要来电。 舒白秋原本想礼貌地起身回避,但葛虹拉住了他。 只是等到电话打完,葛虹却又蹙起了眉。 电话是葛虹的大姨打来的,说感觉身体不太舒服,问葛虹现在有没有空。 “葛奶奶不舒服,阿姨就早点回去吧?” 舒白秋主动道。 他听过一些葛阿姨的家事,知道葛虹从小父母双亡,是大姨一手将葛虹养大。 当年,葛虹会从遥远的辽北安东,搬来相隔千里的云省明城,也是因为跟着来明城打工的大姨一起迁来的。 如今老人身体不适,打来电话,这种事耽搁不得,葛姨自然要回去。 舒白秋又劝道:“如果真有什么不妥,也可以及时去医院看一看。” 葛虹原本打算今晚将小宝接去自己那边住一天,但电话突然,情况如此,她最后还是听了小宝的劝。 临走时,葛虹还深深地看了傅斯岸一眼。 她没有再开口,但要表明的叮嘱已经不言而喻。 葛虹走后,舒白秋也和傅斯岸上了车,准备回月榕庄。 坐上那辆熟悉的古斯特,回程的路上,舒白秋原本还一直想着,要和先生说声谢谢。 但他坐在后座上,怔怔的,总是一不小心,就分神太久。 少年毫无自知地发着愣,偏头看着窗外飞驰的灯光,寂静的夜景。 他几次回神,想过要道谢。 却一直都没能开口。 好像是这顿晚餐吃得太久,有点疲惫,太累。 没有力气了一样。 车厢后座, 坐在另一侧的男人也始终没有开口。 车内连音箱都没有开,密闭的空间里,一片寂静。 车厢的星空顶微芒闪烁,明灭无声。 直到汽车行驶到一个十字路口,古斯特缓缓停稳。 这个红绿灯的等待时间很长,汽车许久都没有动。 舒白秋仍然安静地看着窗外,直到不知多久,他迟钝地眨过了一下酸涩的眼睛,才发觉。 啊…… 外面没在动了。 怎么了吗……? 舒白秋迟缓地,茫然地慢慢转过头来,思绪却好像还是混沌一片。 根本无法运转。 直到熟悉的、温热的体温将他的周身包裹,舒白秋才意识到。 自己有多冷。 但他仍然没有发现,自己从发尖到小腿脚踝,都在发抖。 舒白秋只知道,自己倏然被抱住了。 他被身旁的男人圈环过腰侧,抱进了怀里。 凛冬寒夜,十字路口。漫长的红绿灯下,汽车停驻未动。 舒白秋面朝傅斯岸的心口,跨坐在对方的腿上,他被环住了后腰,也被按在了颈后。 整个纤薄的身体都被按在了傅斯岸的怀里。 毫无间隙。 微灼的体温像韧密的绳索,不是将舒白秋缚住,而是将他牵留在原地。 舒白秋在终于被烘暖的周身温度中细细地打着抖,仍然没有开口。 抱着他的男人也没有出声,只有沉稳有力的心脏搏动,一声声自傅斯岸的颈侧,传入舒白秋的耳中。 静谧的车厢内,一切微弱的声响都格外清晰。 车外的鸣笛声隐隐传来,汽车也终于再次缓缓启动。 在开动的同时,依然安静无声的车厢内,傅斯岸却觉自己的颈侧倏然一痛。 那不是真正的疼痛,也不是灼人的微烫。 反而是如同融雪一般的清澈微凉,顺着傅斯岸的脖颈,滑落无声。 在刚刚的晚餐中,听闻了真相,又冷静地安抚过阿姨,谢过傅斯岸的少年,终于后知后觉。 在这汽车重新驶入夜色的时刻,落下了无声的泪滴。 舒白秋依然什么都没有说,迟到的眼泪从傅斯岸的颈间滑下,滴落时也和主人一样。 悄然,安静。 但越来越低促的气息,却终是藏掩不住。 傅斯岸喉头微滚,更紧地抱按住了单薄的发着抖的少年。 怀中,受过太多委屈的小孩,终于自己哭了出来。 没有嚎啕,没有痛泣。 舒白秋只是沉默地哭着。 ——在他曾经最惧怕的长夜,落下了最不敢涌出的眼泪。!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3 章 063 第六十三章 车外起伏的隐隐鸣笛声,盖过了少年本就低默的泣音。 阒静的车厢内,原本宽敞的空间却仿佛已然被积云所填满。 云雾充盈,潮湿无声。 汽车驶入夜色,遥遥的鸣笛声停落。 傅斯岸怀中的少年也复又沉寂了下来。 连傅斯岸的掌下,那起伏耸动过的纤薄背脊都歇停了动作。 只还有一点极微弱的,以掌心覆按着才能察觉到的细细颤栗。 傅斯岸也没有开口。 他只沉眉肃色,严实地紧抱着怀里的少年。 沉默地,给了男孩会令他安心的安静。 傅斯岸的另一只手还拢按着舒白秋的后颈,慢缓地拭去了少年哭出的冷汗。 他没有松开手,也没有收敛两人相贴处的自己的体温。 因为此时的男孩太早被凛寒侵袭。 他需要温度。 就像是在冰雪中,被冻僵了太久的山雀。 等到终于被抱起时,也需要捧在掌心,贴在胸前最靠近心口处,烘温好一会儿。 才可能被稍稍暖热。 昏沉的夜色中,汽车行驶了良久。 被周身的体温焐热,恍惚间,舒白秋也曾有过短暂的回神。 隐约地,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解释。或者说一声劳烦关心、自己已经没事。 但凛寒尚未褪尽,浑浑噩噩中,舒白秋仍然会感觉太累。 太过疲惫。 就像力气……都已经被完全耗尽了。 沉沉浮浮中,舒白秋没再发出动静,也终究没有开口。 他埋在抱着他的人怀里。 只想蜷缩在这宁静的黑暗中。 又仿佛好像,在这个怀抱中。 只要不想,就可以不做那些“本该”和“理应”。 舒白秋仍被掌按着后颈,被严丝无缝地暖热着。 削瘦的后背上也有温缓的力度,在慢慢拍顺。 在宁静的、密闭的黑暗中,太累的小孩终于得以安心。 他缩蜷着,躲进了狭窄心安的角落中。 在充盈的暖热里,沉默地哭过了太久的少年气息渐低。 舒白秋终是昏沉地睡了过去。 傅斯岸手臂牢稳,一路到底,始终揽抱着怀里的男孩。 车程漫长。 昏睡的少年却没有再经受任何颠簸。 直到汽车抵达月榕庄,傅斯岸依然没有放开对方。 下车时,他也是直接把怀中人抱了下来。 冬夜有风,下车前,傅斯岸已经预先给舒白秋裹过了外套。 吹来的夜风并没有沾染到被裹紧的少年。不过,下车的动作似乎还是惊醒了被抱着的男孩。 傅斯岸在车旁站稳,他低眸,就看到怀中人迟缓地睁开了眼。 “睡吧。”傅斯岸低声道。 在这个情绪堆积的夜晚,傅斯岸也知道,此时尚有许多事需要细聊。 但傅斯岸更觉得,没有事这么急。 今晚已经够累了。 只需要好好休息。 有什么事都可以明天再谈。 傅斯岸抱着舒白秋,用的仍是单手托抱,像抱小孩子一样稳稳圈在怀中的姿势。 他微微偏头,下颌贴在少年微凉的柔软面颊,声线依旧沉低。 “今晚已经没事了。” 今晚已经没事了。 这句熟悉的话,让已然形成了熟练记忆的身体习惯性放松。 傅斯岸说完就感觉到,怀中的单薄身形的确少了几分紧绷。 而同时的,却又有微凉的触感,自傅斯岸的颈侧滑落。 那是听了他的话的少年,无声滴落的眼泪。 这句话令人放松,也足以惹人眼酸。 在日渐习以为常的熟悉之后,又显出了弥足珍贵的温暖心安。 怀中人鼻息低软,没有抬头。 傅斯岸也没有再开口。 他步伐沉稳,举步向院内走去。 那颗湿漉的泪滴,也顺着傅斯岸的颈侧缓缓滴淌了下去。 很奇怪。 明明温度偏凉,却又有如此鲜明的灼烫。 像悄无知觉的低温烫伤。 傅斯岸将舒白秋抱回了主卧,放在了大床上。 脱除外套时,少年又有过几次迟慢的眨眼。 但他并没有真正的醒来。 等到傅斯岸给人盖好羽绒被,床上的小孩已经昏沉的睡了过去。 傅斯岸坐在床边,在昏暖的床头夜灯下,看着少年皙白的脸颊。 那上面的湿漉已经被细细拭过,但其在灯下的触感,依然是一眼可见的温凉柔软。 被暖光氤氲出的柔和轮廓,又让傅斯岸想到了几个小时之前,男孩清丽的侧脸。 那时,傅斯岸就坐在舒白秋的身侧,一瞬未眨地紧盯着他。 却仍然有一种好像下一秒,眼前人就会破碎消湮的错觉。 今天傍晚,在三个人的餐桌边,傅斯岸并没有插嘴多言。 他只是沉默地,旁听着这一场对谈。 许是因着平日里一次又一次的太多盯看,对傅斯岸而言,身旁少年的情绪并不难懂。 尤其今晚,舒白秋又多有波澜。 可能太过疲倦,少年也没能将自己的情绪藏住。 所以最开始,在舒白秋刚听到葛虹讲,出事的那一天并不是在他生病的路上。 那一瞬间,坐在旁边的傅斯岸,就清晰地在少年的神色中看到了一刹的疑惑。 或许那时,舒白秋就在怀疑。 葛姨说的是不是真的。 还是,只是为了慰藉他。 傅斯岸知晓舒白秋的聪敏,更清楚少年 的心境。 哪怕被惊疑冲击,舒白秋也不会盲目听信。 而相应的。 哪怕在怀疑之下,舒白秋也同样能听出。 葛姨之后所言,都是真的。 是当真如此的事实。 葛虹没有骗他,是舒白秋的记忆有了偏差。 而这样清醒理智的少年,终于还是在听到熟悉的妈妈的声音时。 有了裂痕。 不同于葛虹的失声痛泣,也不同于普通人的当场失控。 舒白秋的难过,更像是一盏生出裂痕的薄瓷。 如冰碎裂,釉片层叠。 整个过程都无声悄然,也都保持着青瓷胎骨的绝美与完整。 直到薄瓷被人抱起。 直到在沉凛的夜色中,被傅斯岸抱进怀里。 才真正地碎落开裂,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断纹。 夜灯之下,傅斯岸沉默地坐了许久。 他看着昏睡的少年,伸手过去,轻轻抚平了对方微蹙的眉心。 少年睡得并不算沉,但好歹气息算是低匀。 他明显已经睡着,床边的傅斯岸却依然没有起身。 傅斯岸的一只手掌,也被盖在了绒被之中。 并不是傅斯岸故意探入,没有将手拿出来。 而是他的指节,正被睡着的男孩虚虚搭握着。 即使是今晚,即使疲累到极点。 昏睡过去的少年,依旧心有惦念。 傅斯岸还被握着指尖。 他还被睡着的小孩下意识地关心着。 怎么能不喜欢呢。 傅斯岸想。 暖光之下,傅斯岸俯身。 很轻地吻在了少年的唇畔。 就像傅斯岸回答葛虹问题时说的那样。 他喜欢他的所有全部。 傅斯岸吻得极轻,并不想将男孩惊醒。 但他的唇峰刚刚贴触过对方的微凉软瓣,却觉身下的少年倏然动了动。 舒白秋偏了偏头,他没有睁开眼睛,动作也只是睡着之后的本能反应。 不过他的偏头,却并不是躲开这个吻。 少年反而蹭上了傅斯岸的唇,贴得愈发昵近。 傅斯岸原本担心会将对方吵醒,停过几秒之后才发现,并没有。 舒白秋的轻微动作,只是为和他碰得更近一分。 而且直到这个亲吻之后,舒白秋一直虚虚搭握在傅斯岸指节上的手,才像是放心似的,终于松开了一点。 也是这时,傅斯岸才意识到。 这其实同样是近日来养成的身体习惯。 因为最近几天,夜晚睡前,傅斯岸在被摸过手之后,总会把小孩亲晕。 舒白秋几次还都被亲得了掉眼泪。 他太敏锐。唇腔软肉和舌尖都很容易被刺激过甚,软濡到傅斯岸已经将自己退撤收回时,还会止不住地细 细软颤。 可是直到现在,到了这毫不设防的昏睡时刻。 ?百户千灯的作品《小傻子》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对傅斯岸的落吻,舒白秋却并未偏头躲开。 脆弱的、敏感的少年,被欺负得厉害。 依然不计前嫌。 傅斯岸喉结轻滑,心口微胀。 他习惯了控场,不喜欢莫测的变幻。 就连帮舒白秋治疗,用的也是日渐渗透、一点点养成的习惯方式。 但舒白秋却总会给傅斯岸预料外的回应。 给他掌控之外的陌生。 让傅斯岸发觉。 原来自己也有并不反感的失控。 冬夜已深。 俯身下来的男人,遮住了身侧床灯的大半光晕。 深深浅浅的夜色阴影中,傅斯岸的侧脸轮廓英俊立挺,眉眼间的情绪略显晦暗,再难看清。 寂静温暖的卧室中,只余低浅交缠的气息声。 *** 虽然白天出外忙碌了许久,不过今晚,傅斯岸并没有再离开卧室,去书房处理工作。 他直接陪着舒白秋睡下了。 长夜漫漫,怀中的少年又有几次细弱的轻颤。 每一次,傅斯岸都会将环在舒白秋腰后的手臂圈抱得更紧。 耐心而沉缓地安抚着昏睡的小孩。 夜至深时,舒白秋又一下轻动,气息也有了起伏的变动。 还会做噩梦么? 傅斯岸心道。 可能小啾仍然需要时间,从疏解开的心结中慢慢缓过来。 他也习惯性地覆按着少年的背脊,缓缓平复那细微的颤栗。 不过这一回,傅斯岸很快发现。 怀中的男孩并没有继续睡过去。 舒白秋的气息略低,似乎已经醒了。 傅斯岸垂眸去看,夜色中,蜷在他怀里的少年的确已经睁开了眼。 这一次,舒白秋也并没有之前被噩梦惊醒后的痉挛惊喘。 只不过,傅斯岸的心并没能放下去。 因为他只消一眼,就瞥见了男孩水色微亮的睫毛尖。 舒白秋醒了。 他的眼廓也湿了。 “……小啾?” 傅斯岸心下微沉,他伸手过去,贴了一下舒白秋的脸。 少年的脸颊触感极软。 也将傅斯岸的掌根蹭湿了一片。 “对……”舒白秋的气息微喘,开口时,微哑的嗓音也有些断续,“对不起……” 他的声线里带着比眼泪更湿的鼻音。 “我太想他们了……” 傅斯岸的心更深地沉陷下来,潮得像湿雾弥漫的海面。 “不用对不起。” 他重新收紧了圈着舒白秋的手臂,另一只贴在少年颊侧的手缓缓拭过,掌心擦去了不停掉落的眼泪。 微糙的薄茧蹭过柔软温凉的脸颊,不算疼,反而更像是寸寸 落下的浅吻。 “不用对不起。”傅斯岸缓声重复道。 他低声说。 “他们爱你。” 舒白秋微垂着头,他本就在哭,听到这一句,更是止不住地滚落了眼泪。 大颗的水珠不受控地涌出来,湿漫了早已红透的眼廓和鼻梁。 一同涌落的,还有已然失控的无边思念。 妈妈,爸爸…… 我好想你们啊。 今天傍晚,在抵达金池酒楼的那一刻,舒白秋就已经有过一瞬的停顿的空拍。 接着后来,在与以前完全一致的包厢里,舒白秋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吃着同样熟悉的风味。 身边却少了最最熟悉的人。 思念像潮水,将人的身体反复漫湿,浸裹其间。 又像篝火。 越至深夜,燃得越烈。 无论潮水或火焰,都有着如此鲜明的存在感。 就连离开之后,也都会带走仅存的体温。 舒白秋蜷靠在傅斯岸的怀里,指尖和背脊细细地打着颤。 决堤的思念再无法控制,奔泻的汹涌浪流有着滔天之势。 漫长的三年间,不能也不敢提起的旧日最亲。 却一刻都未曾离开过舒白秋的心尖。 三年里,舒白秋受过数不清次数的毒打、责骂。 可是所有的疼痛加起来,好像都比不上这思念的彻骨钻心。 舒白秋又哭得浑身发冷,瘦白的颈后都渗出了薄薄的一层虚汗。 半昏半醒之间,他那虚弱的凉意再度被灼热的掌温覆住。 一只大掌控握住了少年微凉的裸白后颈,还有另一只手覆过背脊,在帮他将气息慢慢拍顺。 床头灯也已经被重新打开了,柔和昏暖的灯光并不刺眼,在彻夜的黑暗中撑起了一隅温暖。 几近痉挛的哭颤中,舒白秋还被一双沉稳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 他半靠坐在了温热的胸膛里,哭喘的气息也稍许地缓顺了一分。 整个过程,舒白秋都半知半觉。 他哭得乱七八糟,摇晃的心绪对外界的感知分外昏慢。 直到眼尾酸胀,呼吸低弱,昏昏沉沉到好像已经晕过去一次之后。 舒白秋才在唇齿间渡来的空气里,缓缓地回过了神来。 “还好吗?”刚刚亲吻着帮他渡过气的男人低声问他。 舒白秋怔怔地,反应很慢。 他的视野还湿着,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去揉一下眼睛。 不过舒白秋的指尖才伸到一半,就被人握住了。 柔软的触感蹭在舒白秋的眼廓,惹得少年微微闭眼。 叠在男人指间的细软纸巾轻轻拭去了舒白秋眼廓外的水色,顺带理顺了一点湿到一簇一簇的长睫毛。 “别用手。”抱着舒白秋的人低声道,“眼睛会疼。” 舒白秋缓慢地眨 了下眼,悄声地,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而在傅斯岸帮他擦过鼻梁和颊侧的眼泪之后,就见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舒白秋,又慢慢点了点头。 好像迟了很久,少年才将傅斯岸叮嘱的那句话听懂。 傅斯岸也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终是没忍住,低头在舒白秋微湿的侧脸落下一吻。 颊吻轻触,轻如点水。 少年没再落下眼泪,但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气。 傅斯岸喂了他一些温水,舒白秋小口地喝了一点,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 他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了傅斯岸的胸前。 “唔……” 舒白秋很小声地抽噎了一下,还在愣愣地看着傅斯岸的胸口。 傅斯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自己的睡衣前襟,被洇出了一团略显深色的湿痕。 他的睡衣,被面前的少年整个哭湿了一小片。 舒白秋气息细弱,又低低地抽噎了一声。 他看着自己弄湿的痕迹,张了张唇,想要说话。 只是少年还没开口,唇瓣却被一点灼温按住了。 傅斯岸用指腹蹭了蹭舒白秋的唇,先他一步,低声道。 “不用抱歉。” 不需要。 傅斯岸伸手,握住了少年纤瘦的手腕。 舒白秋的手中,还有刚刚接过来的纸巾,傅斯岸却圈握着他的腕骨,将少年细白的手臂按下来,没有让对方抬手。 在柔暖的夜灯光线中,傅斯岸低头,吻在了舒白秋微湿的眼睫。 吻去了那湿漉的水汽。 “不用对不起。” 傅斯岸说:“我是你的纸巾。” 舒白秋怔了怔。 他的反应原本就有些迟缓,此时的眉眼愈发显得有些茫然。 但舒白秋看着说话的男人,却见对方的神情,和说“我是你的医生”时一样平静坚定。 舒白秋没有说话,他湿漉的视线慢慢挪下去,还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少年看了看手里的纸巾,又去看了看傅斯岸。 慢缓的略有疑惑的神色反应,更可爱到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亲他。 傅斯岸知道舒白秋已经累到透支,无论体力或思绪,他都需要充分的休息。 因此傅斯岸也没再多言,他又喂了舒白秋一点温水,便准备让对方继续休息。 不过,在傅斯岸将手中的水杯放下,准备去关上身侧的床灯时,他却听到了一声低软的哑音。 “谢谢……” 傅斯岸回头,就见少年长睫上的微芒轻动。 舒白秋慢慢地眨了眨眼,轻声说:“谢谢先生。” 长哭过一场,舒白秋似乎反而清醒了一点。 只不过就连清醒,少年好像也稍稍慢了几拍。 舒白秋微低着头,还伸手,把傅斯岸的睡衣衣摆处,自己之前哭时一直握攥着的衣角,稍稍抚 顺。 抹平了一点自己捏出的褶痕。 他吸了口气,才慢慢找回连贯的声音。 “辛苦先生专程去找阿姨……和我说这些。” 今晚的三人晚餐,显然是傅斯岸的安排。 葛虹虽然知晓三年前的事,却并不清楚舒白秋的心结。 如果不是傅斯岸,想来葛虹绝不会主动将旧事提起。 她并不想戳痛舒白秋的伤疤。 这件事很容易能想通,因此舒白秋的道谢也很郑重。 但听了他的话,正盯看着他的傅斯岸却说:“不用谢。” “也不辛苦,因为我想这么做。” 傅斯岸很习惯将做出的行动归于自己的强势意愿。 “小啾。” 他还说。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舒白秋缓缓地长吸了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眨去了一点眼角的微酸。 “可能是当时……我被埋住的三天,时间太久,记忆有了偏差。” “所以,才记错了。” 舒白秋微许低闷地说完,却听傅斯岸问。 “是吗?” “……?”舒白秋抬眸,有些意外。 因为他听出,先生似乎并不这样想。 但舒白秋看过去时,傅斯岸并没有继续讲,反而问他。 “我可以抱你吗?” 两个人原本一齐半靠坐在床头,是面对面的交谈姿势。 这个话题略有些突然,舒白秋面色微惑,但还是很快点了头。 “当然……” 他接着就被傅斯岸抱了过去,抱坐进了对方的怀里。 整个人都坐在了傅斯岸的腿上。 舒白秋太瘦,骨架又纤细,当真是很小一只。 如果他背靠着胸口,坐在傅斯岸的怀里,少年甚至都还可以把腿窝曲起,将脚尖踩在傅斯岸的膝盖上。 就算他的所有体重压在傅斯岸的腿上,都还显得有些轻飘。这样的姿势,还可以让傅斯岸一抬手,就将瘦削的少年整个叠抱在怀里。 不过现下,傅斯岸还想看着舒白秋的眼睛。所以他将少年抱过来,让对方侧坐着,屈膝团坐在了自己的怀里。 舒白秋的背脊被对方揽住,他抬眸看向对方,听傅斯岸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去找葛女士吗?” 傅斯岸给出了他的解释。 “因为我先从柳元辉那里得知了一些信息。” “柳元辉说,这些都是周铭强加给你的罪过。” 柳元辉,周铭。 这两个名字让舒白秋的身形不由微顿。 傅斯岸稳稳地圈抱着他,又说:“因为之前许云衣意图毒杀傅如山的事,我咨询过一位律师,那位律师恰好是柳元辉的法律援助。” 柳元辉曾是周铭手下最出名的打手,也是舒白秋的第二任收养 人。 傅斯岸之前曾对舒白秋提过柳元辉和周铭的下场现状,这两人都已经被收监,不可能再外出祸乱。 当然,傅斯岸并没有提自己在其中背后所起到的作用。 所以傅斯岸也还没和舒白秋讲,自己曾与柳元辉有过交集。 直到现在,傅斯岸才解释了一句,说因为是同一位律师的缘故,因此他从柳元辉那里获得了一些信息。 “你之前没有记错,小啾。” 傅斯岸道。 “是周铭给你强加了压力,才让你产生了记忆偏差。” “当时周铭为了逼你摸石料,故意这么说。” “但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 “你是被他洗脑,被强加了罪行。” 傅斯岸在舒白秋面前极少提起对方过去三年的经历,即使他这次解释,也是极尽明确与简洁。 傅斯岸还用一只手掌圈握住了舒白秋的手腕,指腹贴在对方的腕侧。 在看着少年神色的同时,他也在亲身留意着舒白秋的脉搏、呼吸,和体温。 “柳元辉说,最初周铭这样骂你,你会说不是,直到后来,才被迫承认。” 舒白秋神情怔怔的,听到这时,才稍稍眨了下眼睛。 傅斯岸更留心着他的全部反应。 因为,虽然傅斯岸说得概括、简单,但当时,在周铭的手里。 舒白秋却是一次一次地生生被打到改口承认的。 承认都是自己的错。 是自己害死了爸妈。 舒白秋之前会那么害怕挨打,并不只是顾一峰留下的阴影。 还因为又比顾一峰更残忍数倍的周铭。 当初故意放出手机的试探,炎炎夏日的磨膝拖行,以致让舒白秋对电子设备都产生了不敢再碰的阴影。 也是周铭下的命令。 把这些报应如数还给周铭的时候,傅斯岸就透过高清镜头,实时看着。 执行动作的,是远比周铭的打手更强悍利落的雇佣者。 施予周铭的所有罚责,都是一比一的真切还原,精准无误。 只不过周铭被要求的偿还。 是整整十倍。 傅斯岸的性格从不以德报怨,他只习惯以眼还眼。 但傅斯岸看过直播镜头中的整整十遍,看着周铭在他面前日渐被吓破了胆,看着周铭慢慢惊恐到无论听见“傅”还是“傻”字,都会立刻被骇惧到发狂和腿软。 成果如此斐然,但傅斯岸的心头火意,那汩汩翻涌着的暗火岩浆,却似乎仍然未有半分熄凉。 因为他知道。 这些让周铭惨叫嚎哭的所有痛楚。 更早之前,都曾被一个无辜病弱的小孩亲身承受过。 所以现在,傅斯岸更专注地留意着怀中人的反应。 不过,听完这些的舒白秋,却只低低地说了一声。 “原来……是 这样。” 在傅斯岸的怀里,少年听着旧事重提,神色和体征却都偏于平静。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疗养,让病弱的男孩当真恢复了许多。 听到过去的阴影与经历,舒白秋并没有应激。 但他的反应,也让人很难立刻把心放松下来。 因为同时的,也很容易能看得出。 在这漫长的三年中,舒白秋真正的难过,并非是那些曾被毒打的遭遇。 而是因他父母的溘然离世。 舒白秋微微垂眼,在昏暖的灯光中,垂低的长睫投落下一小片晦暗的阴影。 他的心伤失落。 同样一眼可见。 而在此时,傅斯岸又道。 “小啾。” 他叫着舒白秋的名字,让少年确定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傅斯岸说。 “就算没有误解,你也完全没有错。” 舒白秋抬头,他想应声,示意自己已经听到。 但傅斯岸却依旧严肃地补充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是指,假如事故真的发生在那个雨夜,你也完全没有错。” “……” 舒白秋身形微滞。 “天灾意外,不能算在谁的头上,”傅斯岸沉沉看着他,放缓了声音,“我一直这样想。” 舒白秋怔怔看他,忽然听懂了“一直这样想”的意味。 ——因为之前,傅先生没办法这样对他讲。 舒白秋很清楚,就算自己在理智上能够想通,能理解这只是个意外。 但在感性上,他也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现在,先生才会先去请葛姨,请当初的亲历者来亲口告诉舒白秋,当年本就不是他的缘故。 等这个无法解开的死结被彻底剪断。 才对舒白秋说。 他从来都没有错。 “……”舒白秋唇瓣翕张,哑怔怔地说了一声,“……谢谢。” 说话时,他自己未觉。 却又有剔透的水滴,自少年的颊侧滑落。 直到傅斯岸的手伸过来,干燥温热的掌心又被濡湿一片,舒白秋才意识到。 自己又哭湿了先生的手。 舒白秋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但在他出声之前,傅斯岸已经微微低头,贴住了舒白秋柔凉的侧脸。 男人的声音也低了下来。 “小啾受委屈了。” 和葛虹一样,对舒白秋,傅斯岸同样没有丝毫怪罪。 只心疼着他的难过与委屈。 舒白秋长睫轻晃,又有眼泪慢慢滑淌下来。 他哭得依然很安静,却足以让看到的每个人揪心心碎。 舒白秋哭湿了傅斯岸的掌心和颈侧,抱着他的男人却说。 “没关系,哭也没关系。” “小啾。” 傅斯岸只告诉他。 “爱你的人永远不会怪罪你。” 落泪无声。 好像三年积蓄的眼泪,都被宣泄在了今晚。 傅斯岸伸手,臂弯穿过舒白秋的膝窝,将单薄微颤的少年整个圈抱在自己的怀中。 他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对不对?” “我是喜欢你的人。” 不需要少年的应声回答,在舒白秋的眼泪里,傅斯岸缓声讲给他。 “所以不用抱歉,不是麻烦。” “你的眼泪,本来就该掉在爱你的人面前。” 舒白秋哭得抽噎微喘,视野昏沉。 但他却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哭可能不只是因为思念,难过与失落。 还因为情绪终于有地方承放。 眼泪终于可以流下来。 傅斯岸还在低低地同他讲,声音和亲吻一并落下来,慢慢补足舒白秋淌失的体温。 到后来,舒白秋的眼泪乱七八糟,几乎已经听不清先生的字音。 但抱着他的人也并不在意。 傅斯岸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我在。 所以哭吧,没关系。 眼泪掉得太多,舒白秋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舒白秋在睡前和夜半哭得太久,醒来时都过了清晨,睁眼已经是上午时分。 身侧并没有熟悉的身影,偌大的床上好像只有少年一个人。 舒白秋迟缓地侧躺了一会儿,意识到先生应该早就已经醒了。 这个时间,他该是去忙工作了才对。 不过,在舒白秋动了动,意图去看一眼床头的时间时。 身后却忽然有手掌伸来,覆上了舒白秋的额头。 舒白秋微怔,他回头,就见伸手过来的男人正垂眸望着他。 傅斯岸的确早已经起身,却就坐在舒白秋身侧的床边。 确认过舒白秋的体温无碍后,男人还俯身下来,落吻在了舒白秋的唇畔。 “早。” 傅斯岸的镜架略凉,微微掠过了少年的鼻梁。 舒白秋被亲得眨了眨眼,也轻声道。 “先生……早。” 舒白秋的声音比昨晚半夜睡醒时更为喑哑,显然是哭太久导致的。 傅斯岸闻声皱了皱眉,半抱着少年让他靠坐在床头,随即递来了一杯温水。 “喝一点。” 喂舒白秋喝水的时候,傅斯岸还仔细地看过了少年的眼廓。 昨晚等舒白秋睡后,虽然傅斯岸已经用眼罩给人湿敷过。但许是因为哭得太多,今早醒来,舒白秋的眼睛仍是有些肿。 不过好在,少年的精神还不错。 “先生……吃过早饭了吗?” 舒白秋说话仍有稍许吃力,他清了清嗓音,才把话说清楚。 “还没。”傅斯岸看他,问,“饿吗?” 舒白秋想了想,点点头。 他问:“那我们……一起?” 傅斯岸自无不可,他本来就是在等小啾睡醒后一起。 两人吃过早饭,刚离开餐厅,傅斯岸就接到了两个工作电话。 他需要外出一趟,处理些事情。 “我四个小时后回来。” 傅斯岸依然把自己的工作日程说得非常明确。 “有什么不舒服,随时打给我。” 舒白秋乖乖应声:“嗯。” 他其实还悄悄松了口气。因为舒白秋不想耽误太多对方的工作。 “先生忙就好。” 不过,在傅斯岸离开之前,舒白秋还问了一句。 “先生,我今天想外出一趟。” “去云大吗?”傅斯岸以为舒白秋要去找葛虹。 今天下午,葛虹还约了两人见面。 “司机在外面休息室,你去的时候叫他就可以。” 舒白秋却摇了摇头:“不是,阿姨也要照看葛奶奶,我上午不是去找她。” 停了停,舒白秋才道:“我想去一趟抚仙湖。” 他还说:“我自己去就好。” 抚仙湖,正是上次舒白秋带傅斯岸去看水面星空的地点。 傅斯岸同样知道。 那里,也是舒白秋的父母曾与他留下过许多美好记忆的地方。 所以傅斯岸并未多说,就直接答应了:“好。” 他只叮嘱了一句:“出门时穿暖一点,戴好手表。” 有司机和罗绒跟着,再加上手表的定位和状态监测,舒白秋的独自外出也颇为顺利,并没有出什么问题。 只不过因为抚仙湖的距离比较远,车程较长。 舒白秋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了。 因为在湖边走得比较久,回程的车上,舒白秋还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车已经停了下来。 舒白秋揉了揉眼睛,朝窗外看了一眼,意识到已经回到了月榕庄。 他伸手去开门,正想要下车,却被身后伸来的手臂抱住了。 “……?” 舒白秋微怔。 熟悉的一幕再度上演,舒白秋回头,就见傅斯岸坐在他的身后。 男人还低下头来,亲了亲他的鼻尖。 “睡好了吗?” 显然,在舒白秋抵达月榕庄的时候,傅斯岸已经回来了。 男人还上了车,没叫醒舒白秋,却坐在了他的身边。 舒白秋被亲得鼻尖微痒,不由眯了眯眼睛。 他看着傅斯岸微凉的镜片和英俊的眉眼,轻声讲。 “先生好像魔术师。” “每次我睡醒一睁眼……就能看到。” 傅斯岸闻声,低眸认真地盯了舒白秋一会儿。 他 又倾身吻了一下少年水色的软唇。 “嗯?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两个人又在车上坐了一会儿,直到月榕庄的侍者上前来询问,他们才下了车。 虽然对方只是来询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月榕庄的侍者也都训练有素,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神情。 不过下车时,舒白秋还是不由生出了一点微赧。 他在车上待得……好像确实有些久了。 下车后回了房间,两人简单收拾之后,就去赴了葛虹的邀约。 云大和月榕庄的距离本就不远,葛虹又选了一家离月榕庄更近的咖啡厅,车程总共才不过十几分钟。 两人甚至到的比葛虹都更早一点。 不过很快,葛虹也到了。 一见面,舒白秋就先问道。 “奶奶的情况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葛虹放下手包,在舒白秋的身边落座。 “也是老毛病了,”她说,“老太太的骨头不太好,冬天容易不舒服,我已经带她去医院查过,没大事。” 葛虹还伸手,揉了揉舒白秋的头发:“多谢小宝关心。” “你呢,昨晚睡得怎么样?” 舒白秋笑笑,说:“我睡得很好。” 葛虹也在关注舒白秋的状况,她看出少年的眼廓还有些红,声音也有些哑涩。 不过舒白秋的情绪的确不错,也让葛虹终于放了点心。 “那就好。” 等到点好的饮品送上来,舒白秋又问:“阿姨今天找我们来,是为了……?” 葛虹也没瞒着,直接道:“为了给你带一件礼物。” 葛虹拿起了自己放在一侧的礼盒,递给了舒白秋。 接过礼盒时,舒白秋还有些意外。 ……礼物? 葛虹道:“小宝拆开看看?” 舒白秋闻言,也打开了礼盒。 看到里面装的东西,他不由微怔。 因为锦盒里面躺着的,居然是一整套木盒装的油画棒。 “申内利尔的一百二十色油画棒。” 葛虹温声道。“这是爸爸妈妈想送你的礼物。” “当时这套全色的油画棒在明城不好找,青霄知道我在金陵,特意拜托我在金陵买好,寄回来,准备送给你。” 她笑着,擦了下眼睛:“抱歉,阿姨拿来得有些晚了。” “没有。”舒白秋下意识地摇头。 他说,“没有,阿姨,一点也不晚。” 舒白秋看着那套油画棒,他知道这样精装的木盒,想来也会价格不菲。 但更为奢贵的,却是整套油画棒所承载的心意。 三年前的那份礼物,被埋在后备箱里、泥沙之下,舒白秋并没有拿到。 但即使三年之后,过了这么久。 再看到这个精致的木盒时,舒白秋依然能想象。 那 一天,爸爸妈妈为他准备礼物,稳妥地将油画棒放好在后备箱中,准备回去之后给小乖一个惊喜时。 他们会是怎样的欣愉期待,与爱意满怀。 ?想看百户千灯的《小傻子》吗?请记住[]的域名[( 先生说得没错。 舒白秋从未被爱他的人责备。 直到最后的时刻,他仍被爸爸妈妈悉心地爱着。 “谢谢……”舒白秋轻声道。 “谢谢阿姨。” “不用和阿姨客气,”葛虹看着他,也笑起来,说,“小宝说得对,不晚。” 已经足够幸运,她如今还能把这份心意送到小秋的手里。 “收到就好,”葛虹温声说,“送给小宝的新生活。” 舒白秋抬手,隔着礼盒,他又轻轻拥抱了一下他的阿姨。 “好。” 不过,在收下葛姨的礼物之后,舒白秋又发现。 他的手边还出现了一个更大的礼盒。 “这是……?”舒白秋略有意外。 他还以为这也是葛阿姨的礼物,不过葛虹看见之后,目光却落向了舒白秋身侧的傅斯岸。 舒白秋也循着看去,顿了顿:“……先生?” 傅斯岸没说什么,只道:“拆开看看。” 舒白秋再次将礼盒拆开,就看到里面装着的,是和葛姨送的那套极为相似的木盒。 那同样也是申内利尔的整套油画棒。 但是木盒拆开,里面的油画棒却和葛虹送的并不一样。 这套油画棒只有112色,色卡上已经标明,比最大套装的120色少了8个特殊色。 但这一百一十二枚油画棒,却每个都大得出奇,甚至比得上成年人的拇指粗细。 看得舒白秋都不由愣住了。 “这是……?” “是申内利尔油画棒系列的大号。” 傅斯岸解释道。 “每支三十六毫升的。” 舒白秋下意识看了一眼刚刚葛姨送他的那一套。 正常型号的油画棒,每支只有5ml,加大号的36ml,足足是普通型号的七倍。 也难怪会看起来这么粗且大。 “小傅总听我说了礼物的事,也想送些油画棒给你。” 一旁的葛虹道。 她知道傅斯岸找这些油画棒不容易,申内利尔家的大号油画棒,目前最大的套装也只有三十六色,其余的就都需要照着色卡,去一支一支地集齐。 这么短的时间内,傅斯岸能收集到一百多种,凑成和葛虹送的配套的全色,已经非常难得。 所以葛虹并没有显出不悦,也没有阻止傅斯岸送出这份礼物。 毕竟是对方的心意。 事实上,真正让葛虹没有继续排斥傅斯岸的原因,同样是对方的心意。 之前的交谈中,葛虹已经清楚了傅斯岸的性格。 而在对方讲明帮忙一事之后,葛虹也终于知晓,傅斯岸的如数坦 言,究竟是为了什么。 ——傅斯岸会找葛虹帮忙,为的就是向舒白秋澄清三年前的事故。 而葛虹的最终妥协,也是因为这个。 只要小宝能舒心就好。 对这次傅斯岸送的礼物,葛虹也同样这种态度。 只要小宝喜欢就好。 因此葛虹非但没有不悦,还帮着解释了一句。 “耐用。” 傅斯岸看着舒白秋,也道。 “大的持久,你随便用。” 舒白秋还被这些过分粗大的加大号惊得有些意外。 不过他也想到,之前夜晚去抚仙湖,在傅先生面前,舒白秋就曾用平板画过一副蜡笔画。 再加上葛姨的告知,先生会知道他喜欢用油画棒也正常。 因此少年也郑重地道了谢:“谢谢先生。”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由于舒白秋刚刚去抚仙湖逛过,走得时间有些久,眉眼间难免显露出几分疲惫。 于是最后,葛虹也没再坚持一同吃晚饭,只让小宝带着礼物先回去好好去休息了。 舒白秋昨晚哭过两次,白天又步数不少,这一晚的确睡得很早。 因此第二天清晨,少年也醒得很早。 但舒白秋醒来时,傅斯岸已经起了身。 男人接到了一通工作电话,俯身在舒白秋的唇畔落下了今日的早安吻之后,傅斯岸就先去了书房。 等到舒白秋吃过早饭,他又看到了前来汇报工作的苏越的身影。 想来,先生今天在处理的事,应该和傅家有关。 舒白秋猜得果然没错,上午,舒白秋拿着平板和油画棒去茶室时,就在平板的同步记录中看到了傅家的消息。 再加上苏越离开之前,和小舒先生闲聊的几句。 舒白秋对先生在忙的事也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傅斯岸果然在处理傅家的后续,就在昨天,傅记的所有店面都已经被点名通报,正式关停。 所有涉嫌参与非法倒卖珍稀物种制品的涉案人员,都已经被带走调查。 而剩余未涉及其中的无辜员工,也收到了从傅老爷子遗产中出资的遣散费。 不少工作优异的傅记员工,还被安排好了下家,被几家同样经营古董行业的同行聘走。 其中,招揽人手最多的,正是眼下忙得蒸蒸日上、在拓展业务的翠南记。 消息传出去,不少人在为傅记的终场落幕而唏嘘。 但更多人关注的,则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一切都处理得如此完善的傅斯岸。 而在碧玉园彻底倒台之后,虽然傅斯岸依然没管那些关乎他的舆论。 但外界的风评,已经有了悄然的转变。 再加上傅记前员工后续的稳妥安排,舒白秋还看到了不少钦佩和感谢傅大少的言论。 舒白秋也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除了傅记,傅家那夫妇两人的 近况也有了进展。 虽然审判需要时间,法院流程仍然在走,傅山鹰和许云衣两人的案件都需要在年后开庭。 不过,据苏越说,他们咨询过的所有律师都表示。 这两人的刑期,最乐观估计都要十年以上,还有更大可能会是无期。 反正无论如何,这两人都不可能再出来打扰傅斯岸了。 此外,苏越还提了一句傅鸣的事。 这位如今已经无人认可的“傅二少”,已经寄住在舅舅那里许久。 就在上个星期,傅鸣和自己舅舅外出,不巧出了事故,两人都意外摔断了腿。 现在他们都在养伤,医生还表示,傅鸣伤得太重,很大几率会留有后遗症。 在平板上同步出的各平台舆情信息中,舒白秋也看到了相关的内容。 他还看到有人讲,这说不定是傅大少的报复。 因为六年前,傅斯岸也曾因为户外事故,摔到脑部重伤。 舒白秋清楚这件事,不过他还是觉得,这应该和先生无关。 因为从那天,去过苏青女士的墓前,傅斯岸就了结了和傅家相关的所有恩怨。 对之后的事,傅斯岸更没有了分心和在意。 网上的小道舆论也一样,再如何非议,都不可能影响到傅斯岸。 何况现在,就连舆论也已经大半地偏向了傅先生。 舒白秋也稍稍放了些心。 这些事加起来,基本上可以说明。 傅家的问题已经被彻底解决。 那先生之前被血亲威胁的心结,大体也终于可以解开了。 只要自己没辜负先生交给他的任务就好。 随后,在麻医生前来为舒白秋复建的时候。 舒白秋还多问了一句。 先生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Bss最近的状态不错。”麻医生道,“就是他最近可能有些忙。” 这几天,他也听同事们聊过傅家各人的动向。 麻医生更为担心的,其实还是舒白秋。 因为小舒先生刚知晓了当年的实情,虽说是心结解开,不过他的心绪也难免会有波动。 最近的小舒先生,可能更需要多一些陪伴。 不过舒白秋自己,却并没有显露出类似的需要,闻言,他还点头道。 “先生和我讲过,他这两天有些事要处理。” 舒白秋关注的重点,却和麻医生不同。 “对了,这两天夜里,先生还都通宵开过视频会议,他的身体会不会有些欠缺休息?” 麻医生略有意外。 “还好,”他说,“Bss最近的体检数值都比较正常。” 麻医生答完,却在观察舒白秋的神色。 因为他真正意外的,是傅总居然连自己夜里会和北美视频的事,都没有瞒着小舒先生。 要知道……傅总的事业重心,其实 仍在北美。 而更出乎麻医生预料的,却是舒白秋接下来的话。 “那就好。” 少年明显地松了口气。 “等先生这几天忙完手头的事,回去北美之后,他应该就不用这样熬夜了吧?” 舒白秋诚心道:“希望先生到时能更轻松一些。” “……”麻医生听得哑口无言。 虽然他早知道小舒先生绝不像外界乱讲的那样,是什么失智的小傻子。 但麻医生仍是会不时惊讶于舒白秋的过分聪颖,以及对方的通透。 他更意外于,小舒先生说这句话时,一眼可见的纯粹祝福。 舒白秋是真的在为傅斯岸而开心。 可是他却……一点都没考虑过自己的以后吗? 麻医生欲言又止,但有些话,到底也不该由他来说。 何况,他也还不知道Bss的真正安排。 他没说,舒白秋也就没有察觉麻医生的念头。 送走了略有些忧心忡忡的麻医生之后,舒白秋又去了院落外的湖畔。 他拿了油画棒和画板,准备去给这漂亮的山湖留一些纪念。 今天的日光极好,湖面波光璀璨,室外的气温也有些回暖。 清朗的天光之下,舒白秋支起了画架。 不过,舒白秋才刚打了个腹稿,遥遥跟着他的罗绒就走了过来。 “小舒先生,”罗绒道,“您的电话。” 舒白秋略有意外。 电话。 “好,谢谢。” 舒白秋谢过罗大哥,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手机。 这幅手机还是前几天,傅斯岸刚刚拿给舒白秋的。 手机和平板的使用方式极为相像,只不过比平板小巧一点,更方便携带。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舒白秋已经确信,他可以安全地碰触电子设备。 所以对先生拿给他的手机,舒白秋也顺利地接受了。 只不过舒白秋还不习惯随身携带,因此这次,才会被罗大哥提醒。 舒白秋原以为电话是先生打来的,他看过来电显示,才发觉。 这居然是葛姨的电话。 最近几天,葛虹也在忙,从那次送给了舒白秋油画棒之后,就暂时没再约过见面。 这时葛虹打电话过来,语气也有些急快。 似乎有什么事,都已经等不及见面再聊。 葛虹说:“小宝,我刚刚接到了一个研学任务,地点在南澳那边,可能至少要待三年。” 闻声,舒白秋便问:“是NSYD的邀请吗?” 他知道葛姨除了在金陵大学和云大任职,同时也是NSYD的特聘讲师。 葛虹果然道:“对。” “这次机会还是挺难得的,除了待遇不错,也可以去南半球观察那边的独特天文。” 她还道:“而且,这次研学可以带家属,我想带大姨过去,那里的骨科比较好,气候也比较适宜疗养。” 舒白秋自然替她高兴:“那太好了。” NSYD是南澳的顶级学府,也是南半球最好的大学之一,葛姨过去,在学术研究上肯定会大有收获。 葛奶奶能跟着一起,也不会让葛姨再担心。 舒白秋正想问,阿姨要什么时候去。 不过这时,他却听葛虹道。 “小宝,这次研学,我有两个随行家属的名额。” 电话那边,葛虹微微吸了口气,认真问道。 “我记得你说过,等帮忙傅斯岸任务结束,会有新的考虑。” “所以我想问问,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如果去的话,你也可以在那边继续读书,到澳洲上大学。” 她诚心地,给了舒白秋一个新的选择。 “去新的环境,尝试一段新生活。”! 第 64 章 064 第六十四章 舒白秋从湖边回来的时候,就意外发现。 傅斯岸已经在客厅了。 “先生?” 背着画板包的少年走过去,他原本还以为,先生今天也会一直忙到天黑。 不过,还没等舒白秋说出那句“先生回来得好早”,他就被面前忽然伸出手的男人捏住了下颌。 “唔?唔……!” 对方倏然俯身下来。 吻住了他。 舒白秋被亲得有些毫无防备,本就大而湿亮的眼睛不由睁得更圆了。 而且对先生的吻,舒白秋也算是熟悉,但今天的这一次,捏着他下颌的男人却尤为显得有些……凶。 不止下巴被钳锢,无法挣动,舒白秋的后腰也被修长有力的大掌整个控按住。 将他深深地按进了面前男人的怀中。 “唔、咕……” 舒白秋被亲得有些发懵,甚至隐隐有了近日睡前被亲晕的相似错觉。 他被吻到视野湿漉,面颊都仿佛被近在咫尺的薄凉镜框所冰住。 唇上也生出了微微的痛楚。搅缠着柔润舌尖的,更是远超平日的凶野力度。 好像在亲吻之外,抱着他的人更想做的,却是要将少年直接拆吞入腹。 直到舒白秋脊背微麻,气息难继,他才终于得以被稍稍放开。 突然的凶吻,让少年清秀楚丽的脸上明显透出了一片茫然。 “先生……?”舒白秋的声线都被吻出了一点鼻音。 “怎么了?” 面前的男人指腹轻动,抹了抹舒白秋被他捏过的下颌。 舒白秋被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得有些微痒,不由弯眯了下湿漉的眼睛。 而傅斯岸却神色未动,始终沉沉地看着他。 “没什么。” 男人终于开口,声线似乎也带了一抹亲吻之后的低涩。 傅斯岸反而问他:“你去做什么了?” 舒白秋闻言,低头看了看掉在自己腿旁的画板包。 “我去湖边画画了。” 他弯腰,把背包捡了起来,还把拉链拉开,拿出了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也是这时,傅斯岸才终于收回了一只手,接过了舒白秋手中的背包。 不过他覆在少年腰后的那只手,却依然没有挪开。 舒白秋打开了文件夹,里面夹着的,正是两页蜡笔画。 “这是我今天画的。”他示意给先生看。 “山色湖光。” 傅斯岸低眸,就见美丽的景致跃然纸上。 舒白秋画了两张,都是湖边的风光。 一张白日碧波,另一张这是瑰色日落。 无论湖泊亦或是日落,都是赏心悦目的景色。 而且蜡彩色浓,此时的纸面上,更是呈现出了近乎辉煌的瑰丽色泽。 之前 申内利尔的那套加大号油画棒,傅斯岸是一支一支收集来的。 所以他也很清楚。整套蜡笔的颜色究竟有多么繁复。 申内利尔的色卡太多,还有不少近似色,其实很容易被看错。 但面前的少年在使用时,非但没显出棘手。 在他笔下这瑰美的粉紫色晚霞,还在层层卷云的过渡中,出现格外温柔美丽的独特混色。 毫无疑问。 在色彩的认知与把控方面,舒白秋的确继承了他爸爸的惊才绝艳。 而这段时间以来,对着对翡石产业的了解,傅斯岸更清楚。 翡石行业内,对“色”的要求更高。 不只是原石解壳时要细观色泽,翡石玉料的色种差异,也会导致成千上万倍的悬殊价格。 甚至等到玉石已经完全解开,再无任何隐藏的时候,其表面及内里的颜色、光泽,根据玉雕师的技艺不同,最终依然会有着千差万别的演绎结果。 而眼前少年对颜色的精准把控,就已经决定。 他在玉石的雕刻呈现时,会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绝对优势。 之前那些收养者,只想着让舒白秋赌石。 见他摸不出,就恨恨放弃,还会拿少年泄愤。 但事实上,傅斯岸早看得出。 以舒白秋的色感天赋,他自身可能更有着和赌石一样豪奢暴利的赚钱能力。 如果没有旁人的强行收养与觊觎。 舒白秋更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 ……他其实根本不需要依赖谁。 “……先生?” 身侧的舒白秋见傅斯岸对着两张画看了许久,不由有些意外。 少年自己也又低头看了看图。 这两张涂画的确很漂亮。不过舒白秋觉得,还要归功于今天难得的粉紫色晚霞,和月榕庄这片山湖的清幽美丽。 见傅先生对着图看这么长时间,舒白秋还以为,先生也很喜欢这座湖。 是不是要走了,所以觉得会不舍? 舒白秋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却听身旁的男人忽然叫他:“小啾。” 回神的傅斯岸沉沉看着舒白秋,道。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舒白秋自然点头应声:“您说。” “傅家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傅斯岸道,“只还差苏青奖金的资质确认,这一个等到下周也能完成。” “等这些彻底结束之后,我可能会离开明城。” 这件事讲得似乎有些突然,但傅斯岸面前的少年,却完全没显出任何意外。 舒白秋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件事,他还说:“难怪,先生会看画看这么久,是不是有些不舍得这里的景色?” 少年主动提议道:“那先生觉得,要不要在您走之前,我画一些图做留念——” 舒白秋的话还没说完,却听傅斯岸说。 “我更舍不得你。” “……”舒白秋微愣。 男人嗓音沉低,字字清晰?[(,根本容不得错认。 他也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 对着舒白秋,傅斯岸直接问道。 “我有机会能和你一起去吗?” 舒白秋更有些意外:“去……” 他顿了顿,轻声问:“去北美吗?” 对从小没出过远门的舒白秋来说,北美是个极为遥远的地方。 舒白秋幼时体弱,并不适宜长途出行,从小到大,他也只在云桂两个省份生活过。 不过少年的话音刚落,却听傅先生说。 “不去北美。” 说这话时,傅斯岸的语气沉稳果决,听得出绝非是临时决策。 “去申城。” “我需要在国内拓展业务,从北美回来之前,新公司的选址就定在了申城。” 傅斯岸道。 “申城到明城的航班大概三个小时左右,也不会有太悬殊的语言和生活差异。” 他说完,就见少年的面色中仍有些未褪的意外。 傅斯岸的眉廓微微沉低下来。 “抱歉。” 他问:“这件事是不是很让你为难?” “啊,不是的。”舒白秋却摇头,还摆了摆手。 “只是我有些意外,因为都提到了去国外的事……” 傅斯岸看看他,缓缓道。 “都?” “对,”舒白秋解释道,“下午葛姨也给我打了电话,说她有研学任务,要去南澳。” “葛姨说她有两个随行家属的名额,正好可以带我和葛奶奶过去,问我想不想一起。” 对葛虹的那通电话,舒白秋讲得直白明了,完全没有任何隐瞒。 甚至让人觉得。 假如不是傅斯岸忽然那么凶地吻他,或许在少年刚刚回来,方一见到傅斯岸的时候。 他就会直接和先生提起这件事。 毫无遮掩,满分坦诚。 而听到这件事的傅斯岸眸光沉沉,却更有一种难以看透的晦暗莫测。 唯独在开口时,他的声线仍是状若往常的平静。 “那你怎么回答的她?” “我问她能不能等我考虑一下,阿姨就说她下个月才走。”舒白秋也并未听出异状,仍在认真地回答。 “随行人员的名单填报还剩下八天时间,阿姨说,我可以一周后给她答复。” 少年说着,又抬眼看向了身旁的人。 “先生这边,大概会什么时候走?” 傅斯岸低了低眸:“下个月。” 舒白秋想了想,轻声问:“那我也等一周之后,考虑好了答复先生,可以吗?” 傅斯岸沉凝看他,缓缓应了一声。 “可以。”!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5 章 065 第六十五章 舒白秋想要考虑一下,傅斯岸答应了他,就给了他充分的考虑自由。 ?百户千灯提醒您《小傻子》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接下来这一周,傅斯岸都没有去打扰舒白秋。 少年一直在不被打扰地专心思考。 所以他也并不知道——接下来的几天里,傅先生那边所发生的腥风血雨。 在明城的行业圈子里,有关傅大少的议论一直不少。从他自北美回明城开始,到之后的婚事,再到后来傅家出了事,傅斯岸始终处在舆论的焦点。 但就在舒白秋考虑的这一周时间里,傅斯岸却真正引发了比之前更胜十倍百倍的关注度。 因为,傅斯岸做了一件影响整个明城翡石圈子、乃至全国翡石产业链的事。 事实上,在傅记刚刚出事的时候,就有声音猜测,傅大少是不是要另起炉灶,为报复生父和继母,去做傅记的竞品同行。 等到傅记彻底被查封,这种声音更成为主流,成了大多数人的揣测念头。 毕竟,傅家在古董行业内已经有了数十年的深耕。哪怕傅记的店面被查封,但家族所传承下来的资源和名望,以及傅老爷子留给他的遗产,却仍然是旁人所难以企及。 只要傅斯岸入行,他就可以继承傅家的人脉与渠道。 这种隐形的优势,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而且从傅斯岸和舒家人结婚,以及他对两家翡石品牌的针对,旁人就不难看出,傅斯岸对翡石行业的野心。 不少人都觉得,傅大少这样大费周章地做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之后的正式入局? 就在前些天,傅记的不少优秀员工被翠南记接手,聘请去翠南记工作时,还有许多人认为,这其实不过是翠南记和傅斯岸的一次交易。 这些员工或许都只是暂时被安置。 等到傅大少自己进军翡石产业时,就会将这些老员工重新带走。 外界热议纷纷,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打赌,赌傅大少什么时候会对外官宣自己的翡石和古董品牌。 毕竟,豪利面前,没有人会不心动。 然而,这么多人都在猜测和讨论,却是谁也没想到。 傅斯岸接下来的动向,竟是会与所有人的猜测大相径庭。 在傅记被查封之后,大部分人都认为,业内最近八成不会再有什么大新闻。 一是之前的动荡太多,众人都已经被接连的新闻刺激到麻木了。 二是时至今日,傅大少报复至此,想来也应该差不多了。 毕竟,明城的三大翡石品牌已经垮了两个,傅家的傅记也彻底关停。 可是紧接着,明城的几家官方账号上,却放出一个更为轰动震撼的新消息—— 近日,省内海关破获重大边境走.私案件,数额巨大,走.私货品种类包括翡石、古董及国家明令禁止的濒危物种制品。 这则消息虽然并不长,内容详情也只有几句话。 但其案情的重大,却远比翡石圈内几家品牌倒闭的事件加起来都更为严重。 尤其是其中一家官方账号放出的现场配图中,还拍到了被缴获的货品。 虽然没有暴露品牌名称,但凭那些包装和配饰,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正是傅记和彩石轩的包装盒。 再加上涉案种类的详情,很轻易便能看出。 这次的案件,傅记和彩石轩绝对脱不了干系。 之前碧玉园在翡石原料的进口报关时,以虚报货品标签的方式偷税走.私,就已经被严查重罚。 眼下的傅记和彩石轩,却是牵扯出了一条情况更为严重的完整走.私链。 这个消息一经放出,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快,更多相关的讯息也如潮水一般飞快地传开了。 除了傅记和彩石轩,这条走私链还和一个许多人都很熟悉的名字有关。 周铭。 甚至于这次案件的真正破获,周铭的被抓就是其中一个至为重要的转折点。 傅记之前倒卖珍稀物种制品的进货来源,和周铭所经营的,其实就是同一条路线。 早前周铭潜逃到金北地区之后,一度隐姓埋名,却还能私下挣钱,也是因为这条路线。 而之前彩石轩之所以会大手笔地向傅家送出那么多贺礼,为的也是和傅记做交易。 他们就想利用这条路线,从金北地区偷运玉料原石进来。 要知道,无论明城还是云省,都不出产翡石。 而翡石原料的其中一大费用,就是玉石货品的进口关税。 彩石轩和傅记合作,利用这条违法的走.私渠道,将原石偷运进来,为的就是剩下这一大笔进口费用。 到此时,这一条被彻底清查的走.私路线,已经将彩石轩几家之前的动向,全部都串联了起来。 但这么大的事,影响的却远不止是单独的几家品牌。 早在之前的私运过程中,因为货品量大,一些统计、货运之类的中间环节,就会有人偷偷拿着运来的原石私下去卖。 这样,不少零散的小摊小店,也会跟着蹭点小利,赚取收入。 甚至于其他一些已成规模的连锁品牌,平时会不会偶尔收些明显低于市场价的玉石原料,也不好说。 但这一次,走.私路线被彻底清查,这些灰色收入也全部都被肃清了。 不仅如此,因为案件过于重大,省内的整个行业都被发了新条令,要求彻查整改。 之后,所有的进口货品都必须老老实实走海关,走整个流程的报关商检。 以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利润,至此都不可能再有了。 所以才说,这次案件算是把整个明城的业内都卷入了其中。 其后续影响之广泛,绝非是一家一时。 云省又是国内翡石行业的重中之重、百家源头。 说这件事直接影响了全国的翡石产业,也一点都不为 过。 而且,虽然官方并没有公开线报来源,更没有说明举报人身份。 但看这次的涉案人员,其实也很容易猜得出。 彩石轩、傅记和周铭。这三方嫌疑人共同得罪过的对象,也只有一个—— 傅斯岸。 明城也并非真空,一些私下消息的传扬,以及近日傅大少和官方部门的频繁接触,也明确地印证了许多猜测。 这下,外界关于傅斯岸的议论,远比之前更甚。 傅大少这哪里是来入场挣钱的? ——他分明是把桌子都给掀了。 众人这时才看明白,傅斯岸根本不是来做生意的,他也完全不可能以赚钱为目的。 在这个震动了整个行业的重大新闻中,除了傅斯岸那悍然到令人后背发凉的布局能力。 更让人震惊的,还是他的性格。 这下,众人皆知。 傅大少睚眦必报,心狠手黑。 他甚至根本不是为了赚钱。 ——这种无法揣测的举止性格,远比唯利是图更为危险。 傅斯岸连钱都不要。 在外人眼中,他更是一种全然不可控的疯。 *** 就在外界投向傅大少的目光逐渐变得惊惧的时候,舒白秋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他先在月榕庄的茶室内待了两天,第三日开始,就开始外出了。 舒白秋外出也没有和先生一起,而是有自己的目的地。 对他的独行,傅斯岸也没有阻拦。 其实最近事情闹得动静这么大,和傅斯岸相关的人,都在被热烈议论和关注。 舒白秋此时外出,也很可能会被人盯上。 但傅斯岸依然没有限制舒白秋的自由,只让对方安心考虑。 他早有预案,已经提前加配了保镖的人手。 而且现在,傅斯岸名声在外,最近其实也没人敢动舒白秋。 主要是不敢惹傅大少。 不知道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 之前惹到傅斯岸的那些人的下场,已经人尽皆知。 彩石轩和傅记原本还想争取轻判,现在走.私链一被端,身为首要嫌疑人的他们,等到真正宣判时数罪并罚,至少也会是无期起步。 而同样涉案的周铭,更是板上钉钉的死刑。 连背景涉黑、在道上一度呼风唤雨的周铭都落得如此报应。 谁还吃了豹子胆,有几条命敢去和傅大少横? 所以傅斯岸没有阻止舒白秋的外出。 而这几日,舒白秋外出的地点也并不单一。 他去过抚仙湖,去过滇池,也去过舒雨巷的店铺旧址。 这天傅斯岸的助理卢舟过来时,还带来了助理B组的最新消息。 舒白秋今天去了云大。 “去云大之前,小舒先生还去了自己之前的中学。” 卢舟例行汇报,例行将小舒先生的动向放在最先。 “他在中学校园附近待了挺久,大概两个小时左右。” 卢舟还猜测道。 “小舒先生或许是想继续上学?” 傅斯岸低嗯了一声。 他知道。 当初婚礼之前,纪升来找舒白秋,说自己上了明大,还一直在说什么学长室友、校内活动。 其实也有故意对舒白秋炫耀的意味。 舒沐之与林青霄夫妇出事之前,舒白秋才十六岁,在读高二。 虽然他体质较弱,自小读书时就常会请假,但舒白秋并没有因此耽误学业。 这也是他完全不像外界所喊的“小傻子”的地方。 事实上,无论在艺术领域亦或学业中,少年都分外聪颖。 但在父母去世,被亲戚收养后,舒白秋就被迫辍了学,没再能读书。 现在少年情况好转,他想要回去继续念书,也很正常。 “继续读书的话,以小舒先生的过往经历,可能他去国外会便捷一些。” 卢舟道。 “只要通过语言考试,再用作品集申请就可以。如果是国内的话,可能还需要回到高中,重新参加考试……” 说着说着,卢舟的声音却慢慢低了下来。 因为感觉他这样说,就好像是在说小舒先生去南澳会更好似的。 卢舟当即消声。 他还小心地看了看Bss的表情。 却见Bss面无表情,周身的气势也显得有些冷。 几秒之后,直到卢舟的背脊都开始隐隐发凉,傅斯岸才终于开口。 男人嗓音沉凉:“把南澳,北美和申城继续读书的流程都整理好发我。” “是。”卢舟当即肃色应声。 直到汇报完小舒先生的相关,卢舟才开始了近来的工作汇报。 其实这次的行动强度,哪怕对他们这些早已习惯了Bss风格的团队成员来说,也会相当咋舌。 更不要说,这几天的事情还引起了如此的轩然大波。 卢舟也知道此时的外界风向,都对Bss颇有惊惧忌惮,觉得他像个纯粹的疯子。 但从始至终,他们的Bss、卢舟眼前的这个男人,却都全无波澜。 在骇浪的正中间,风暴的台风眼。 傅斯岸始终杀伐果断,笃定泰山。 就在现下,傅斯岸对各种事态动向的处理,也没有任何异状。 只是,卢舟却隐隐觉得。 ……Bss这两天的心情,似乎始终不太好。 *** 省内破获了重大走.私案件的事,舒白秋到底还是从新闻中看到了。 等他再更多了解过一些详情之后,少年更有些意外。 舒白秋最先、也是最多关注的,还是傅先生的安全。 “先生的安全会受到牵 连吗?” “没关系,”傅斯岸说,“这是官方行动,他们有专门的人员监测各方动向,制止挟私报复。” 对舒白秋,傅斯岸自然没讲什么自己把周铭都吓到只提名字就止不住惊恐悚然的手段。 他只说了会有的官方保障。 再者,傅斯岸自己也有团队和保镖。 “向你保证,”看着面前少年,傅斯岸沉声道,“我会确认自己的安全。” 舒白秋听得眨了眨眼。 少年抬手,用自己的拇指指腹,轻轻去碰了碰傅先生的拇指。 对完手指,舒白秋也放低了些声音,说。 “好。” 他还要外出,先生也照旧没有多问,只让保镖们跟好。 临到少年出门时,傅斯岸也只说了一句。 “下午记得去医院复检,在外注意保暖。” 舒白秋眉眼稍弯,依然是清糯的一声。 “好。” 等到送舒白秋出门之后,傅斯岸才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拇指指腹。 那被温凉的软意轻触过的地方。 傅斯岸知道,舒白秋在意他。 少年会担心他的安全。 不过实际上,傅斯岸做这些,更多却是为了舒白秋的安危。 舒白秋一直在被觊觎。 哪怕他早被喊了太久的小傻子,被认定并不会赌石,却仍会有针对他的各种觊觎与盘算,阴魂不散。 也是因为这样,在之前没有万全把握的时候,傅斯岸才没让小啾直接去读书复学。 不只是舒家的遗产,赌石的传言。 之前傅记从顾一峰的手中高价换来舒白秋的收养权,意图与彩石轩合作,其实也是想要利用舒白秋的名号。 尽管这件事并没有被公开,但傅斯岸非常清楚。 傅山鹰和许云衣之所以会让舒白秋和他结婚,既不是为了给傅老爷子冲喜,也不是纯粹为了操纵傅斯岸。 他们的盘算,其实是想从走.私路线中偷运来大量的翡石原料,再打着舒白秋的名号,将这些翡石以“舒雨巷秘密藏品”的名义,高价卖出去。 舒雨巷成名已久,舒白秋又是舒家的独苗,他手中会不会有什么外人不知的遗产,这一直都是外界津津乐道的话题。 傅家想利用的,正是这一点。 傅记之所以会和彩石轩合作,也是因为看中了彩石轩在翡石行业的成熟渠道,想借由彩石轩的加工和销售,将大量低价得来的翡石,以炒作后的高价销售,获取豪利。 这种方法的利润过于巨大,甚至远不止十倍、百倍。 所以哪怕之前傅山鹰夫妇和彩石轩的老板都已经被拘留,但只要这条路线还在,就无法避免有人利欲熏心、铤而走险,妄图利用这个漏洞,最终对舒白秋不利。 因此傅斯岸这次的行动直接将非法途径肃清,整个行业都被彻底整顿,之后就再不会有人敢动什么歪心思 。 这种威胁到舒白秋的风险,也同样被彻底斩断。 就连傅家的盘算,也被傅斯岸压下,没有任何一点的泄露曝光。 不可能再被人有心效仿。 等到舒白秋之后离开明城,去往新的环境。 他也终于可以摆脱这些宛若附骨之疽的危险与流言。 但在舒白秋面前,傅斯岸却完全没有说起过这些。 他从来都没想过用这些事做筹码,影响小啾的偏重。 傅斯岸的付出,只是因为他的喜欢。 他自己想这么做。 不过实话说。 傅斯岸没对小啾讲,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暴露。 他不想让舒白秋知道,其实自己的心情不太好。 ……或者说,很糟糕。 因为可能没被对方选上—— 才会行事这么狠。 *** 这天,天气不算好。 舒白秋今日的外出回来得也比较早。 不过,在他回来时,傅斯岸又因为工作外出。 两人并没有碰上。 等傅斯岸忙完回到月榕庄,已经过了零点, 时间太晚,院落内熄了灯,少年也已经在主卧睡下了。 傅斯岸进了主卧,脚步无声地走到床边。 在昏沉的夜色中,他静默地看着软被下的少年。 这几天,因为两人都在忙,也因为要给舒白秋一个独立的空间去考虑。 傅斯岸的睡前触碰,并没有再继续。 之前傅斯岸曾想过,慢慢可以让小啾适应,去碰自己除双手以外的其他地方。 但或许。 日后,他却可能连手都再触碰不到了。 傅斯岸在床边沉默地凝看了许久,终是俯身。 吻上了那柔软温凉的唇。 傅斯岸没有隔空触吻,而是直接衔住了那柔细的唇肉。 如果不是有过克制,他或许都会径直咬上去。 把身下的小孩惹哭,弄疼,把撑在对方颊侧的手臂换成腕粗的钢筋牢笼。 把他锁起来,钉在自己怀里,听他痛声的哑泣。 一遍又一遍。深掼到底。 可能因为夜色之中,面无表情这样想着的男人动作太凶。 即使傅斯岸没有咬下去,被他衔吻住的少年还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唔……?” 舒白秋的声音的确带着哑意,柔软的鼻音却比预想中更能惹火。 而在睡梦中刚刚被吻醒的少年一无所觉,还在用这把声线软哑地叫人。 ……先生??” “……” 傅斯岸无声地啧了一声。 他伸手,以指插进舒白秋颈后和枕头的细窄缝隙中,将少年的后颈整个拢住,让身下本就无处可去的小孩,更深地被按进了自己的凶吻之中。 “唔、……!咕……” 茫然湿漉的喘息,被吞没在了交黏的水声里。 明明没被齿列嗑咬⑤_[(,舒白秋的唇瓣和舌尖,却都被过重的力度径直擦磨出了红痕。 在将少年的呼吸彻底剥夺之后,傅斯岸于哄人换气的间隙,才终于惜字如金地哑声咬出两个字。 “睡吧。” 亲吻的动作,却是全然相反的悍然深长。 一点都没管,他说出口的这话究竟有多么矛盾。 凶野的深吻比平时更为激列,傅斯岸身下的少年,也比平日更早地被他所亲到昏睡。 这也是傅斯岸没有担心打扰舒白秋休息的原因。 反正他还很快会把人亲晕。 只不过,老谋深算如傅斯岸,也会有失算。 虽然他早想好了,亲过后去洗个冷水澡再来睡下。 但等到已经近乎将少年唇瓣碾破,必须将小孩放开的时候。 傅斯岸仍是低估了自己的灼火。 ……啧。 男人低眸扫了一眼,长指抬了抬镜片。 他必须得起身了。 不然再多等一会儿,说不定还会又将小啾烫醒。 扶好镜架,傅斯岸无声起身。 给床上睡过去的少年盖好被角之后,傅斯岸就去了浴室。 冷水开到了最冰,傅斯岸的火气一直到他被冰水兜头浇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明显平息。 他也无心多待,准备只用淋浴冲熄之后,待会再驱一驱身上的凉气就回去。 只是冷水才洗到一半,傅斯岸却忽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冰冷水流开得很大,外面的声音隐隐绰绰,听不清。 傅斯岸起初还以为是听错,但他关掉流水之后,却又听到了浴室之外的一下声响。 似乎是什么磕碰到了地板的声音。 小啾怎么了? 傅斯岸皱眉,第一念头便是,小啾是不是又睡入噩梦,不小心摔了下来? 担心少年出事,傅斯岸一秒都没耽搁,抽出浴巾就开门走了出去。 才一迈出浴室,他就正好对上了门外的男孩。 傅斯岸:“……” 他定睛看了一眼,见舒白秋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才稍稍放了些心。 只是傅斯岸自己,却出来得相当匆忙。 他上身裸着,下.身只围了一条浴巾。 光从男人身后的浴室投落过来,傅斯岸紧实的胸腹上,还有冰凉的水珠不断滴落。 他的头发自然也没擦,冰冷的水洗和一头湿发,让男人的眉眼看起来比平日更为凌厉。 傅斯岸也没戴眼镜,他仍未完全放心,沉眉检查着面前的人。 “怎么了?” 刚从床上下来的少年似乎还带着未醒的懵懂,他怔了怔,却说。 “冷水……” “?” 傅斯岸 一时未懂:“什么?” 少年看了看他,指了指傅斯岸的还在滴水的湿发。 这一次,舒白秋微哑的声音说得更清楚了些。 “先生……洗了冷水澡?” “……”傅斯岸微顿。 “我没事……”少年还解释了方才傅斯岸的问题,“就是刚起来,听到先生在淋浴。” 虽然之前被亲得很凶,以致现在,舒白秋的唇色还艳润润地红着。 但他并没有睡得很沉。 “今天天冷,先生还是别冲冷水了吧?” 少年复又在问。 最近明城突然降温,今天白日里还下了冻雨,出现了堪称罕见的寒冷低温。 这样的温度里,舒白秋着实不想先生再受凉。 “没关系。”傅斯岸低声说。 说话时,因为声音的牵动,男人的喉结微滚,又有晶亮的水珠自他喉结滴落。 傅斯岸的声线和面色都没有什么波澜。 但舒白秋却还是有所发现。 少年的目光稍稍落下来,略过傅斯岸薄肌劲瘦的前胸,停在了对方紧实瘦韧的腹部。 傅斯岸有腹肌,不是那种筋肉虬结的肌肉块,却也肌理分明,廓线格外明显。 他的身材比例也极好,体脂率低得一眼可见。紧实的下腹,还在裹拢的浴巾下延伸没入了两条清晰的人鱼线。 而舒白秋的目光,正停在白色的浴巾边缘。 “先生……”少年停了停,才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了反应?” “……” 傅斯岸没说话,他下腹部浮出的青色筋络,却很明显地跳了一下。 这也是舒白秋刚刚发现的原因。 先生下腹的血管一直在跳。 在傅斯岸开口之前,舒白秋已经浅浅地吸了口气。 少年鼓足勇气,和人说。 “我可以帮忙。” 他不希望,先生再冲凉伤身体。 只是这话说得太超出人预料,傅斯岸的喉结和颈侧的青筋一并起伏了一下。 他开口仍是沉低的拒绝:“不用。” 傅斯岸长指微动,他还想去找回眼镜戴。 但眼镜被他落在了浴室里,没带出来。 而在他回身之前,面前的少年已经再度开口。 “要是先生不喜欢的话……我先用手可以吗?” 舒白秋用的仍是商量的语气。 那柔软的尾音,却惹人极端至硬。 “我知道……先生不想让我后悔,”少年轻声说道,“但我并不是半夜睡昏,我现在很清醒。” “我也很确信自己在做什么。” 傅斯岸挪开的视线终于重新落回了对方的脸上。 他也看得到,舒白秋的确很认真。 “只是帮下忙,我不会后悔的。” 少年说。 “我可以为我的 行动负责。” 舒白秋担心先生的身体。 他不想让对方再忍了。 “之前先生就在为工作熬夜,白天晚上都在忙,这样身体会缺乏休息。” “之后去了申城,先生可能还要兼顾北美和国内的工作,时差关系,或许又要日夜忙碌。” 少年慢慢说道。 “希望您之后……能多注意休息。” 他的声音温缓,说的也全是对傅斯岸的惦念。 只是落在听者的耳中,却更像极了分别之前的叮嘱。 傅斯岸顿了顿,不由皱眉。 而且,他忽然意识到。 过了明天,就是小啾要去答复葛虹的日期了。 傅斯岸给了舒白秋充足的自由,他一直没有问对方的最后选择。 但这,也让傅斯岸对明日之后的答案一无所知。 傅斯岸忽地又想起了麻医生说过的话,对方讲,小舒先生其实早知道傅斯岸的事业重心在北美,不会一直待在明城。 但那时,在和麻医生的对话中,舒白秋对他的先生却只有祝福。 ——没有不舍。 眼下,少年的叮嘱,更让傅斯岸有了一种感觉。 似乎眼前人,已经做出了决定。 少年还在说:“所以今天,我希望先生不要再硬忍了。” “……” 傅斯岸眉骨微沉,再开口时,他的声线比之前更为低哑。 他紧盯着眼前的人,问。 “你不怕我把你弄哭吗?” 舒白秋微顿,似乎想起了上次哭得太狠的经历,思绪略有迟疑。 但他开口时,却说:“没事的。” 看起来,少年似乎当真下定了决心,打算用今晚,来给先生帮忙。 或者说是…… 补偿。 他还主动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傅斯岸的指节。 “就是可能,我没什么经验……” “不过,我会认真做的,希望先生不要介意。” 舒白秋回过身去,拉着先生,似是想往床铺的方向走。 或许也是因为,他不好意思直接看着傅斯岸说这些话。 然而,回身的少年并没有看到。 被他拉住的傅斯岸,下腹的青筋又在明显地搏跳。 舒白秋转身刚走出第一步,他就忽然被身后传来的大力所钳禁了。 男人终是再没能忍住,他从背后伸手,抄起舒白秋的膝弯,将单薄的少年双腿对折,整个端抱了起来。 牢牢抱按在怀。 而傅斯岸的另一只手,同样从背后伸过,直接捏钳住了舒白秋的下颌。 傅斯岸的身廓比舒白秋整个要大一圈,他的手骨也更宽大,捏住少年下巴的同时,虎口还卡住了舒白秋的唇瓣,掩捂住了对方的整张唇。 舒白秋根本没能预料,他就这样毫无设防地被忽然抱起 ,叠抱离地,脚尖和双手都悬空着,完全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借力。 整个人只能靠倚在对方光.裸灼热的怀里。 无处借力,也无从逃躲。 “……?” 少年整个懵住了一瞬。他的双腿被直接叠起,身后也被。 从背脊上压覆下来、隔着单薄睡衣传来的热度,和尾后下方,已经分不清哪个更烫。 哪个更骇人一分。 而就在这时,舒白秋的耳廓还倏然一痛。 “……呜!” 少年皙白的耳廓忽然被咬了一下,力度不清,痛得分明。 仿佛下口的人已经再难克制住唇齿力度。 打在舒白秋耳畔的气息也同样沙哑滚烫。 “小啾,你是不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傅斯岸的嗓音喑哑至极,无声地溢散着隐忍太久的煞气。 这些天来始终装作若无其事的外壳,终于彻底碎裂。 露出了早已疯坏太久的内里。 “你是不是决定要走,所以才这样坚持要帮我?” 傅斯岸的手还掐握在舒白秋的颊侧,灼人的掌心掩按着少年的唇。 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让舒白秋能开口。 像是根本不想听对方说出那个最终的答案与宣判。 但被惊到恍怔,被整个叠抱起来、分毫无法挣脱的少年听到最后这一句,却忽然有了动静。 “唔……唔!” 他的唇被捂按得太紧,直到气息低促的傅斯岸终于微微将掌心挪开,少年才终于得以说出话来。 “不是……不是的!” 舒白秋说的,却是再清晰不过的否认。 少年满眼意外,他根本没想到先生会提起这个。 “不是因为、我做了决定……”舒白秋努力解释。 “是我之前,去医院复查的时候,麻医生说——” 他的答案,完全与傅斯岸的猜测大相径庭。 “说先生,最近火气有点旺。” “所以,所以我才想帮忙……”!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6 章 066 第六十六章 舒白秋的话刚说完,抱着他的人就顿住了。 室内一时无声无言。 虽然舒白秋看不到身后的情形,看不到此时先生的神情。 但两人相贴的衣料软薄,舒白秋很容易能感觉出对方的一瞬身形微顿。 只不过更明显的,却还在尾端下方。 有那么一瞬间,舒白秋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本来就很硬的硌度,居然还又近乎夸张地胀满了几分。 只是下一秒,舒白秋就再无心神能去思考。 因为他被捏钳着脸颊转过了头去。 被身后的人近乎凶狠地吻住了。 “……!” 凶野的咬.吻带着灼痛,彻底将少年的呼吸攫掠。 被寸寸侵占的唇齿之间,满溢的尽皆是另一个人的薄凉冷息。 舒白秋还被牢牢地叠抱着,仍是无处能借力,全身的体重都靠倚在身后男人的怀里。 凶长的深吻更是将他整个灼化,本就柔软纤细的少年肢体软得愈发薄轻。 就好像舒白秋被整个团成了一团,被兜抱在了对方的手心里。 舒白秋根本不知道他被深吻了多久,他甚至有了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被悬空抱起的姿势,也惹生出了一种近乎飘浮的错觉。 仿若少年浮浮沉沉,早已被无垠的深海浸没了全身。 直到气息难继,终于被放开唇齿得以呼吸。 艰难低喘着的舒白秋才在数秒之后,听清了耳畔的声音。 是先生在叫他。 “舒白秋。” 舒白秋仍被捏着脸颊,抱着他的男人用高挺的鼻梁抵蹭着他,声线沉哑。 “舒白秋。” 傅斯岸在叫他的本名,没用昵称,嗓音宛若告白时一样郑重。 “我想和你做。” 被男人郑重说出口的话也分毫不掺假,有着再鲜明不过的佐证。 灼然的热烈,比方才舒白秋刚被悬空抱起时更盛。 远超少年预想的狰然硌处,现下却被舒白秋如此清晰地贴碰感知着。 “……” 舒白秋张了张唇,却没能发出声音。 被用这种姿势抱着,他也根本没有任何挣扎和拒绝的可能。 唇畔鼻息间还染着另一个人的冷灼,恍惚间,舒白秋甚至感觉。 或许他当真会被这样抱着直接掼按下去。 毫无支撑,寸寸没入。 借着体重,吞纳到内里的最深处。 但就连血管搏跳都贴着少年清晰传递过去的傅斯岸,之后的动作却远比预想中冷静得多。 舒白秋被抱到了床边,下颌上的钳制忽然被松开了。 下一秒,少年的身形就被稳稳地落放在了床铺上。 “……?” 舒白秋怔了怔,他抬眼望过去,却见先生已经走去了一旁。 他才刚看到那个修长的背影,舒展的背阔肌。就见对方利落地披上一件睡袍,走了过来。 ?本作者百户千灯提醒您《小傻子》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旋即重新压覆下来的,仍是带着对方灼热温度的深吻。 水声湿缠,没戴眼镜的男人卸去了最后一层阻隔,亲咬得更为近昵。 也让舒白秋渐渐明晓。 为什么先生的吻,会越来越凶。 原来有太多情绪与不可言说的冲动,都融没在了深吻之中。 唇齿依缠,喘熄的间隙,舒白秋也小声地问出了口。 他说:“那要做吗?” 这次亲吻是面对面,连眼镜都被摘掉,舒白秋抬眼就能看到对方的神情。 所以他也一眼看到。 因为自己的这句话,先生额角的青筋明显地勃然一跳。 舒白秋顿了顿,霎时消声。 而俯身下来的傅斯岸深深看着他,又在少年唇上不轻不重地烙印了一下,才开口。 “就算你要和葛虹走,我也不需要离别式上床。” 他的声音依旧很低,哑得像砂石磨砺。 舒白秋听了,却下意识摇头:“没有……” 他还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少年的眉眼间还有些不自知的迷茫,顿了顿,他才轻声说。 “我还没想好……” “但应该,也不会和葛姨去南澳。” 舒白秋仍然没能说出决定,傅斯岸沉眸看着他,低头,却又轻缓地吻了吻他的唇。 “没关系。” 男人缓声道:“不急,还有两天时间。” 后天,才是考虑的一周期满。 傅斯岸说得稳声低缓,舒白秋抬眼看他,却望见了先生眼底隐忍晦暗的猩红。 这种时候,男人仍在安抚舒白秋,不想给他过多压力。 明明傅先生或许正是此时最想得知答案的人之一。 可他却只说,不急。 舒白秋鼻尖微涩,舌面泛出薄薄的酸楚。 “不是因为要离开的补偿。” 他说。 “只是,只是简单的帮忙……” 他知道,先生不想要他不由衷甘愿的一时冲动。 所以,舒白秋也说。 “如果先生不想全做的话……那我用手,或者嘴,好不好?” 他的话,并没有立刻得到的回答。 傅斯岸沉眉肃色,一言未发地看着他, 男人还抬过手来,以长指帮舒白秋慢慢梳顺了一下微乱的软发。 四周安静下来,傅斯岸的动作也很轻缓。 但这一刻,却莫名地给了人一种威压甚重的紧张感。 舒白秋长睫轻颤,几秒之后,他才终于听到了傅斯岸的回答。 男人说:“嘴不行。” 舒白秋微怔:“为什 么……?” 之前那晚,先生帮他时……也用过了上面。 而傅斯岸的手指仍穿梳在舒白秋的软发之中,直到顺着少年的颊侧慢慢向下,最终才停落在了他的颈间。 傅斯岸的目光也落下来,眼帘微垂,敛去了眸底的深暗。 他说:“因为,我一定会弄伤你。” 舒白秋起初还没能听懂。 直到按在他颈间的指腹微沉,虚虚地扼摁出了一处浅窝。 那修长有力的指节正按在舒白秋的喉结之下、锁骨之间。 停在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深度。 微沉的力度终于提醒了舒白秋,让他意识到了落指位置的真正含义。 他仍还有些不敢置信。 会那么……深? 舒白秋甚至恍惚了一瞬。 是要、全部…… 对方的话已经打断了他。 “用手吧,嗯?” 傅斯岸俯身下来,轻吻落在了少年的睫尖。 “被烫疼的话,告诉我。” *** 晨光大亮,昨日下过一天寒冷的冻雨,今天的明城却碧空如洗,格外晴朗。 日阳早已升到了天空高处,此刻的时间也已经不早。 主卧内,床上的纤瘦身影却还沉沉地睡着。 直到墙上的时钟分针又走过了大半圈,床上才终于有了微许动静。 窸窣的软被摩擦声中,埋在绒被和软枕里的少年动了动,惺忪地抬起了头来。 唔……天亮了吗? 这一觉睡得太沉,舒白秋甚至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看时间。 十点…… 少年默念了一遍,微顿。 他倏然睁圆了双眼。 十点?! 一向作息规律,习惯七点睡醒的舒白秋懵了一下,才意识到。 自己完全睡过了头。 他被惊得清醒过来,而睡过头的原因,也同样涌入了大脑。 ……睡前,被折腾到太晚了。 舒白秋不由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双手。 才看了一眼,他又下意识挪开视线,收回了手掌。 啊…… 舒白秋乱七八糟地想着。 可能是他太菜了。 昨天,连同之前被先生帮过的那一晚。 这两次,舒白秋在第二天都睡过了头。 他总会不自觉地拖慢时间……还要先生来等他平复稍缓。 舒白秋眨了眨眼,他的眼廓也还有些肿。 因为昨晚,也哭了。 还不知哭了多久。 明明是他给先生帮忙来着…… 怕自己被烧得更昏热,舒白秋不敢再细想,匆匆爬起来,下了床。 主卧内只有他一个人,舒白秋并没意外。 这个时间,先生早该去工作了。 何况近来,对方还格外忙碌。 简单洗漱之后,舒白秋就去了餐厅。 他的胃不好,不能空腹太久,即使已经十点,也需要找些东西垫一垫。 对此,身为医生的傅斯岸早有命令。舒白秋才刚出卧室,就有人按了叫餐铃。 等舒白秋到了餐厅之后,月榕庄的侍者也很快将餐食送了过来。 临近中午,餐食并没有送来过多,怕客人午饭会吃不下。 餐桌上,只摆了一些香软的甜点。 一份舒芙蕾,和一个酸奶碗。 酸奶碗下方铺的是温水洗过的水果,鲜嫩水灵,还不会太冰。 上层的酸奶也是侍者端来之后,现场倒上去的,分外清甜新鲜。 只是,舒白秋看着覆没了水果的厚厚酸奶,却不禁微顿。 他原本不想去想的,也不该这样胡乱联想。 可是那乳白色的黏稠质地,却让少年不由自主地红了耳朵尖。 舒白秋不自觉地捻了下手指。 昨晚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他的指尖。 而恰在此时,餐桌旁,偏还出现了一个过分熟悉的男人身影。 本就在反省自己胡思乱想的少年不由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 先、先生?! 舒白秋差点被吓呆了。 他不是去工作了吗? 而刚走进餐厅的傅斯岸,才进入少年的视线,就见对方猛地受惊后撤。 简直像对他退避三舍。 傅斯岸:“……” 他扬了下眉梢,开口有些意味深长。 “我这么吓人?” “没有,”舒白秋下意识否认,“对不起,我……” 只是他“对不起”之后的话,却被人截住了。 “开玩笑的。”傅斯岸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低眸看他,还道。 “是我该道歉,刚刚出现得太突然。” 男人的目光,还落在了舒白秋的手上。 刚刚舒白秋有摸手指的动作。 他之前拿餐具、碰东西的时候,也很是小心。 似乎又有了之前不敢用手时的表现。 傅斯岸神色未动,心下却皱了皱眉。 他沉声问:“手不舒服?” 少年突然迟缓的动作,更像是有过后遗症的不适。 ……不适应被昨夜的黏泞所弄脏惹湿。 舒白秋闻声,却又摇头:“没有。” 少年顿了顿,才继续澄清:“没有不舒服,就是有一点……” 舒白秋不由低下头来,小声说:“有一点烫。” 早上起来时,虽然舒白秋只对着自己摊开的双手看了一眼。 但他也清楚地发现。 自己的指根和掌心,都还有薄浅的红痕。 昨晚,这些艳痕其实更为明显。 即使舒白秋那时根本无心、也不敢去看。 可他也能感觉到,他连指缝都被烫红了。 舒白秋的手本就比常人更敏感,鲜少见光的指缝自然细嫩更甚。 但其实他的指根、掌心这些细软的地方也一样。 经不住撞碰,又敏锐异常。 舒白秋甚至能摸出南红和翡石的玉润表面上,那些肉眼难辨的细小纹裂。 对昨晚的握触……他也同样会将所有细节,都纤毫可见。 青筋的凸显,血管的搏跳。粗冠的沟壑,凶狞的廓线。 更关键的,所有这些,都还伴随着灼人的炙意。 而且。 而且先生虽然明显有失控,提早有反应。但男人却并没有像舒白秋本以为的那样…… 会不久就结束。 相反,在舒白秋开始帮忙的时候,他那晚一步被人同样握住的地方。 ……反而却更早。 害得舒白秋有一阵甚至忘了动作,即使勉强回神,也不敢去如何握动。 因为,他已经软到根本连指尖都很难去控制了。 所以昨夜后来,时间才拖到了那么晚。 是舒白秋自己受不住,害得先生也要等他平复。 现下白日醒来,舒白秋更有反省和愧疚。 对着先生,他也只说了一声。 有一点……烫。 闻言,傅斯岸却似乎没有立刻放下心来。 男人还伸手过来,检查了一下舒白秋的手。 舒白秋被碰的力度并不重,傅斯岸只是细细看过了他的手掌,还用指腹去轻碰了碰他尚有微红的掌心部位。 可就是这样轻缓的试探动作,却还是惹得少年手腕轻晃、指尖微蜷。 舒白秋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不……别……” 他近乎失礼地将手掌直接从先生的手中收了回来:“抱、抱歉……” 少年还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怎么也不肯让人继续碰了。 傅斯岸的手停在原处,低眸看人,就见小啾的耳朵都红透了。 少年小声地说着对不起,低着头和他解释。 “没有不舒服,是、是不太能被碰了……” 这一点,傅斯岸其实已经猜到了。 他知道舒白秋的手有多敏敢,更清晰记得,对方碰握他时的温软触感。 舒白秋的头发和耳骨都很软,听说这样特征的人性子会比较软。 少年的性格也的确很好。 而舒白秋的手指同样柔软,他的手骨骼纤细,肌理柔腻,白皙颀长,骨节还透着微微的薄粉。 不像傅斯岸,舒白秋的指间也没有任何薄茧。 纤长的十指上,没有丁点会影响少年触碰观感的阻隔。 早在之前,听说舒家的赌石传言时,傅斯岸就想到了少年过分敏锐的手。 这双手的确适合 感知,也适合雕刻。 舒白秋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玉石的细弱变化,和纤悉的廓线转折。 想来他也可以将那玉润的表貌,呈现出最好。 但在昨晚,这一双本该塑造艺术珍品、本身也已是完美艺术品的美丽手掌。 却被暴殄天物。 被圈掐住纤瘦的手腕,按在了险些握不住的粗烫上。 傅斯岸无法否认,昨夜,他也是故意的。 就像之前接吻的时候,傅斯岸曾经故意用长指撑开少年的手套,伸探进去,强势地插入柔细的指缝。 昨晚,傅斯岸也故意用了灼物去顶。 甚至在将少年送上潮顶的时刻。 傅斯岸也是一面撞碾着他的掌心,一面将舒白秋弄到哭设的。 所以早在开始之前,傅斯岸就拒绝了用上面。 因为他深知自己的本性。 骨子里的恶劣藏不住。 即使有过克制,也总会想欺负。 把捧在心尖上的小孩,一遍遍欺负到哭。 见少年昨晚的后遗症明显,现下仍会有余留的反应。 对着身前已经恨不得把头低到胸口去的舒白秋,傅斯岸也没再继续撩惹他。 确认小啾的手的确没什么事之后,傅斯岸就在少年的难安中,终于收回了手。 “先吃点东西吧。” 男人也没再多留,转身坐去了舒白秋的对面。 昨晚在开始之前,傅斯岸也曾说过。 “被烫到的话,告诉我。” 在漫长的深夜中,根本没能履行的温柔。 终于在第二天,少年说烫之后,践行了一点体贴。 ——没再诱使某些坏心眼的先生,换回更有意的恶劣。 *** 傅斯岸一直等到舒白秋将甜点吃完,才离开了餐厅。 他还有工作事务需要外出,对少年稍作叮嘱之后,就先离开了。 等到先生离开后好一会儿,舒白秋才终于让自己的脸颊稍稍降了温。 因着昨晚的经历。 在先生面前吃酸奶碗,也变得莫名有些……有些怪了。 舒白秋勉强压下了自己胡乱发散的心神,他这时才想起。 刚刚先生外出的时候,客厅的门边,其实早就有助理在等。 是不是…… 舒白秋忽然想到。 是不是先生其实早该外出,只是特意等到自己醒了,确认完他的状况,才离开? 因为舒白秋还想到了类似的上一次。 那晚过后,清晨醒来,时间不早,舒白秋也以为先生已经离开了。 可他还没起身,就被身后的傅斯岸落下了早安吻。 离开餐厅,舒白秋就去了茶室。 他原本想在茶室内多待一会儿,可是思路总容易跑回昨天,跑到先生那边。 再加上手间尚未完全消退 的余韵。 好像碰什么,都很容易让他分神。 舒白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索性还是出了门。 他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地,出门只是想去散散心,转移一下注意力。 不过,刚出门不久,舒白秋就接到了葛虹的电话。 葛虹去给大姨置办行李,顺便给小宝带了些鲜乳饼和乳扇,问小宝什么时候方便,好给他送过来。 乳饼和乳扇都是云省本地的传统特色,也是家长喜欢买给小孩子吃的小食。 舒白秋本来想说,不用麻烦阿姨送过来,他去拿就好。 想了想,他又多问了一句:“阿姨现在有空吗?” 葛虹说有空,她就在云大附近。 于是舒白秋便和她约了个云大周边的地点,说好现在就过去。 先生现在在外面工作,舒白秋就没打扰他,只给傅斯岸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午餐可能不回月榕庄吃。 之后,舒白秋就拜托随行的司机大哥,把他送去了云大。 舒白秋和葛虹约定的地点,是云大南门外一家不大的餐厅。 已是中午,这个时间正好可以吃午餐。 葛虹已经到了,舒白秋自己进去,而罗绒照旧等在了包厢外。 因为这家餐厅的确不大,包厢也只有两间。站在餐馆二楼的露台上,就能看到包厢的门窗。 因此,罗绒便等在了露台上。 这场午餐并没有什么预料之外的风险,只除了持续的时间,略微有些长。 将近两个小时之后,用完餐的两人才终于从包厢出来。 罗绒照旧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控制在一个不会打扰、也不会来不及反应的距离。 这个距离其实并不算近,但罗绒的视力极好,所以在两人刚出包厢的时候,他就一眼瞥见。 葛虹的眼眶似乎有些红。 好像是哭过。 发生了什么吗? 但小舒先生的外表并没有什么异状。罗绒又细看过一眼,发现两人的相处也依然寻常。 舒白秋还拎着葛虹送他的那些鲜奶乳酪,一路把葛虹送上了她的车。 直到葛虹离开,舒白秋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罗绒这时走上去,问:“您接下来想去哪儿?” 他还抬手,接过了舒白秋拎的东西。 少年像是这时才回神,他想了想,说:“我想先吹吹风。” 舒白秋还道:“东西麻烦罗大哥等下放到车上就好,不用冷藏。” “是。”罗绒低低应声,他抬眼,不着痕迹地看向不远处。 确认那两个方位的随行保镖都准确在位之后,罗绒才拿着提包,先回了一趟车上。 等罗绒再回来时,就见舒白秋还站在原处,那棵繁盛的紫薇树下。 少年低着头,在用手机编辑消息。 因为之前太久没接触过电子设备,舒白秋的打字 速度并不快。 再加上今天他的手又稍有异状,编辑消息就变得更慢了。 见罗绒回来,舒白秋索性放弃了打字,直接拜托起了罗大哥。 “等先生下午不忙的时候,可以麻烦罗大哥转达一声吗?” 舒白秋道。 我刚刚给了葛阿姨答复,还是决定不和阿姨去南澳了。?” 罗绒顿了顿,问:“刚刚午餐时答复的吗?” 舒白秋点头:“对。” 他已经和阿姨都说好了。 罗绒一直跟着舒白秋,自然知道对方这一周考虑内两个选择的事。 只是他没想到,少年提前一天,就婉拒了葛虹。 难怪方才,葛虹的眼圈会有些红。 罗绒扫了眼腕表:“Bss在开会,结束后我会立刻转达。” 舒白秋轻声道:“谢谢罗大哥。” 看着这样乖巧的少年,再想到方才葛虹难掩的失落。罗绒顿了顿,还是低低说了一句。 “不去也好,南澳太远,差异也多。” 舒白秋闻言,看了看对方。 他听得出,罗大哥是在安慰他。 舒白秋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也应声:“嗯。” 其实这些事,刚刚葛姨也说过。 葛阿姨还说,南澳有很多华人同胞,她要去的学校附近也有华人社区,舒白秋过去可以慢慢适应,不会立刻有太大的差别和隔阂。 不过舒白秋在意的,其实不是这个。 语言和生活习惯或许都可以克服,对尚且年少的舒白秋来说,也都不算无可逾越的困难。 只是根本在于。 舒白秋并不想麻烦对方。 “阿姨还有很多自己的事。” 少年抬眼,望向了不远处的街道。 四下的一片安静中,他轻声同身边的罗大哥道。 “要照顾葛奶奶,还要忙自己的教学工作。” 舒白秋笑了笑,说。 “没必要再为我分神费心了。” 早在很久之前,刚刚被傅家带回去,被要求和傅先生结婚的时候。 舒白秋就只有一个愿望。 他希望等到被利用完,自己可以早点被遗忘。 早点被丢掉。 直到现在,舒白秋也还会有同样的相似愿望。 他希望自己可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阿姨还说,担心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可能会太孤单。” 舒白秋仍看着不远处的街道。 “不过我说,其实不会的。” 今天日光正好,站在室外街边,也一点都不会觉得冷。 不远处,就是云大的校园,和碧波万顷的翠湖。 风景与日光同样美丽。 正值午间,校园外的街道上有不少年轻朝气的学生来往。 舒白秋看着那些走过的大学生们,轻轻道。 “就像这边楼下,有许多人会和同学三两结伴,并行向前。” “但也会有无论去哪里,都独来独往的学生。” 少年的目光,正好落在一个戴着黑色冷帽的年轻学生身上。 那人刚刚从咖啡馆出来,臂间夹着薄板电脑,还带着一个头戴式耳机,正目不斜视地独自从人群中穿行而过。 舒白秋又弯了弯眼廓,说。 “结伴有同行能说笑,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快乐。” “所以我答应了阿姨,我会好好的。她不用担心我。” 少年的话说完,目光还遥遥落在远去的学生们身上。 他的状态随心,放松,并无不妥。 但看护在少年身侧的罗绒,心却慢慢地沉了下来。 从刚才小舒先生望向那个独行学生的目光中,罗绒清晰地看出了他的认同。 和淡淡的向往。 让人倏然觉得,这样下来,即使舒白秋拒绝了葛虹,没去南澳。 他其实也有很大概率,不会选择和傅斯岸一起走。 在少年的内心中。 他可能会更喜欢独身一个人待着。!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7 章 067 第六十七章 在云大和翠湖附近散完心,舒白秋就回了月榕庄。 罗绒已经将需要转达的事告诉了傅先生,舒白秋便去了茶室。 虽然少年已经提前一天拒绝了葛阿姨,但他还没有给出对先生的答复。 他仍在斟酌和考虑。 傅斯岸还没有回来。他原本说好晚餐会回来吃。 不过临近傍晚,男人却忽然打开了电话。 “临时有事,我可能会忙到凌晨。” 电话那边,傅斯岸的嗓音低磁依旧。 他的背景声却听起来有些嘈杂,似乎正在处理什么忙碌的临时事务。 男人照旧叮嘱道:“好好吃饭,晚上早点休息。” 舒白秋乖乖点头:“好。” 挂完电话,舒白秋才发觉。 虽然傅家的事都已经处理完,但这两天来,先生似乎比前段时间还要忙。 少年不由咬了咬指尖。 不知道……那些被报道的走.私案件,是不是还是影响到了先生? 夜晚,舒白秋去休息时已经不早。 但他回主卧时,先生还一直没有回来。 直到舒白秋在主卧睡着,时间都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傅斯岸才终于回到了月榕庄。 主卧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刚脱下了长风衣的傅斯岸走了进来。 男人无声地走到床边,在床边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他才俯身。 在少年柔软的颊侧轻缓落吻。 这个吻其实很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并不至于将人亲醒。 但床上的少年却没有睡沉。 傅斯岸才刚一起身,就见少年动了动,脸颊从深埋的软枕中微微抬起一点,沙哑低软地叫了一声。 “先生……?” 这种还没睡醒的迷迷糊糊模样,更让人心尖柔软。 “睡吧。”傅斯岸放低了声音,抬手将少年肩上的绒被轻拉了拉,掖得更严。 他缓声道。 “今晚已经没事了。” 熟悉的嗓音,伴着夜色的深。 更让人沉沉地坠入梦乡之中。 床上的少年,在睡着之前,似是也只来得及说出半句呓语。 “先生,也……” 也休息吧。 傅斯岸知道少年的后半句要说什么,但他却没有应声。 而或许正是因为傅斯岸没有应,床上的男孩似乎也没有睡好。 将近半分钟之后,本该沉沉睡去的舒白秋又动了动眼睫,好像在瞌睡中忽然回神。 他喃语似的,软软地又叫了一声:“先生……?” 傅斯岸深深看着他,却并没有像往日那般,直接将少年哄睡。 男人也没有上床的准备。 他只是低声道:“ 还没忙完。” “我还要去书房一趟。” 舒白秋的眼睛懵懵地眨过几次,动作迟缓。 他这时才慢半拍地听懂,先生只是来看看自己,接着还要去忙。 都这么晚了,还……? 少年想着,他半昏沉半困倦,反应也很慢。 但接下来,对方的一点动静,却让舒白秋倏然清醒。 因为,傅先生居然叹了口气。 舒白秋怔然清醒,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了先生。 “怎么了……?” 他知道先生的工作一向繁重,却从没听过,对方这样明显的叹忧。 而月色之下,傅斯岸的神色略有意外。 似乎是没想到,舒白秋还没有睡着。 “没什么事。” 舒白秋听到男人的声音,他的背上还被轻缓的力度拍了拍。 “接着睡吧。” 但舒白秋已经睡不着了。 他揉了揉眼睛,撑着手臂想坐起来。不过还没起身,舒白秋就被一阵沉稳的力度按了回去。 舒白秋抬眼,傅斯岸似是有些无奈,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干燥温热的触感在舒白秋的颊侧贴了贴,傅斯岸碰完他,才收手,道。 “没事,我已经在处理了。” 舒白秋听了,第一反应便是:“是因为之前举报走.私链的事,先生被牵连报复了吗?” 他问得这么快,一看就是还在一直惦念着这些事。 傅斯岸也听得顿了下,才道:“不是。” “那些事我已经处理好了,不会再有危险。”男人缓声安抚道,“这个不用担心。” 见少年仍有担忧和疑虑,傅斯岸才终是透露了一些。 “是北美那边,有一些问题。” 难怪先生会这样熬夜。 舒白秋心想。 他问:“那先生要回北美吗?” “不。”傅斯岸摇摇头,“相反,是我不能回去。” 舒白秋没怎么听懂:“不能……?” 室内并没有开灯,两人只借着月色相谈。 朦胧的月影中,舒白秋说着,却见床边的男人俯近下来。 他的唇上也微微一热。 “不早了。”近在咫尺的距离中,吻着他的人缓声道,“早点休息吧,睡醒再聊。” 舒白秋的眼睫轻动,他想起先生还要去书房,便也没再追问,乖乖应声。 “好。” “先生忙完……也早点休息。” 月色中,身前的男人表情不甚清晰,但舒白秋似乎还是看到他笑了笑。 “好。” 又在那柔软的唇畔落下一吻,傅斯岸将少年安置好,才起身离开了主卧。 室内复又归于了沉寂。 *** 只是 这一晚上,舒白秋睡得并不算好。 虽然他没再被噩梦惊醒,但因为担心熬夜工作的傅斯岸,舒白秋清晨很早就醒了。 结果还没睁眼,少年就发现。 身侧居然是空的。 舒白秋微顿,伸手去探了探。 床铺是凉的。 这一整晚……先生都没回来休息吗? 舒白秋坐起身来,在屋内看了看。 室内空无一人。 傅斯岸的确没有回卧室。 不过,在舒白秋想要下床的时候,卧室的房门却被推开了。 “醒了?” 傅斯岸端着一个玻璃杯走了进来。 舒白秋怔了怔,旋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少年皙白的腕间,正惯例戴着一只智能表。 想来是因为手表的睡眠监测,才让傅先生知道。 舒白秋已经醒了。 男人走过来,还将手中的玻璃杯递到了舒白秋的唇边。 “喝一点。” 那是一杯温水。 舒白秋抿了小半杯,清甜的水流润泽了初醒后微涩的喉咙。 傅先生是医生,他的确很会照看人。 可是…… 舒白秋忍不住想。 可是先生自己呢? “先生昨晚一直没有休息吗?” 喝完了水,少年抬眼看人,轻声问。 床边的傅斯岸也低眸看他,修长的脖颈间喉结微提,低应了一声。 “嗯。” “那现在要不要歇一会儿?”舒白秋问,“时间还早。” 说话的时候,少年还把身侧的床被浅浅地掀开了一角。 傅斯岸放下了水杯,垂眼看他,没有说话。 就在舒白秋以为对方没有听清,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 他的眼前倏然一暗。 床侧的男人倏然俯身,身形整个压覆了下来。 舒白秋原本坐在床中间,却被人推按着,重新倒回了床铺中。 傅斯岸的手撑在他的颊侧,将软枕按得沉陷了几分。 可真正陷下去的,却是被吻得更狠的男孩。 舒白秋被深深吻住,被攫取了气息。他的唇间还带着被温水染湿的清澈水汽,此时却被另一个人寸寸舐过,尽数掠夺。 刚刚那杯水,傅斯岸并没有喝。 现在他却仿佛从心上人的唇间,补足了必须的水分。 舒白秋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突然被亲,甚至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凶野地被吻。 所以即使亲吻渐深,气息难继,舒白秋也没有过多的惊讶和推拒。 他只是湿着长睫,安静地乖乖承受着这个长吻。 可是,在等到近乎缺氧的边缘,被咬肿的唇瓣终于被放开时,少年却倏然睁圆了眼睛。 因为,放开了他唇齿的男人,此时却并没有像往日那般 停下动作,等他稍缓。 相反,傅斯岸顺着舒白秋清瘦的下颌线,一路吻了下去。 触过少年的喉结,锁骨……甚至隔着单薄的睡衣,到了心口的。 “唔……!” 舒白秋猛然轻颤,长睫洒落一小片细碎的泪雾。 他倏地咬住了唇,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却被另一股不容拒绝的力度压住了。 身上的男人单手按着他,嗓音比亲吻之前更为低。 “小啾,”傅斯岸叫他,“让我抱一下。” 男人的声线很沉,哑得有些低郁。 听起来似是比平日更为森郁薄凉。 舒白秋却不由得为他将心都软了一分。 先生好像很累,很需要休息。所以才想抱抱他。 少年的胸口浅一起伏,慢慢地放开了自己微绷的身体。 他还主动伸手,轻轻搭环一下对方的颈背。 “辛苦了……。” 傅斯岸抬眼看过来,薄凉的上侧镜边遮住了男人的眼神。 所以舒白秋并没有看清先生的眸光。 他只觉得自己的腕间内侧微微一热。 傅斯岸偏头,吻在了他的腕侧。 而等舒白秋收回手时,停在他胸前的傅先生似是也因为体谅,没再去咬碰那嫩敏的软尖。 可是,舒白秋很快却发现。 还有些事,会比刚刚更为过分。 说着想抱一下的傅斯岸,却并没有止于抱的动作。 舒白秋承受的温度还在继续向下,甚至沉到了比胸前更灵锐太多倍的地方。 就连少年的身体,都被压抬着对折起来,叠成了一个毫无防备的姿势。 而用修长手掌压叠着舒白秋的男人,就这样俯身下来。 碰在了那处根本不堪一触的地方。 “……?!” 舒白秋甚至连声音都没能发出,只从鼻腔深处泄出了一声微颤的惊湍。 他根本没想到,先生居然会直接到那里。 而且、而且……现在天都已经要亮了。 这根本不是晚上。 却是光线明朗的清早。 而在舒白秋的视野被迅速濡湿之前,他还无意中向下扫过一眼。 瞥见了自己的腿间。 在他的身前,恰于此刻,先生同样抬眸望了他一眼。 也是这时,舒白秋才意识到。 先生居然还穿着齐整,戴着眼镜。 他连手臂上的衬衫袖箍都还没有摘。 男人这样俯身低头去亲,自下而上望过来时,依然透着平日的优雅斯文。 细边的银丝眼镜更显得他文质彬彬。 与傅斯岸此时的动作,却愈发显出了一种极度的反差。 更让人羞尺到眼廓红透。 “……” 只此一眼,舒白秋就不敢再多看。 他以手臂掩面,更深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太…… 太超过了…… 而舒白秋的另一只手还搭在身前男人的肩上。 纤细皙白的指尖,与衬衫都掩不住其下肌肉廓线的紧实肩颈相衬,其对比之鲜明。 同样令人一见耳热。 舒白秋的手原本是下意识地碰到了对方的肩,可是,因为先生刚刚说的想要抱一下。 他到底还是没能舍得推拒。 反而成了搭按着的近乎迎合。 身前的碰闻始终未停,没多久,少年紧咬的唇瓣就再难禁住冲击。 后来,舒白秋甚至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却仍然没能压住破碎的鼻音。 少年纤长的脖颈下意识后仰,无法自抑地引颈哭吟。 他唯一的慰藉,就是长裤的睡衣还未被褪下,惹人的添吻也还相隔着两层。 可是舒白秋根本不知道,这仅剩的阻隔,都多么脆若。 真正剥开的动作,远比他预想中更轻易利落。 “……呜、咿……!” 再无相隔地切实被碰到时,少年猛然被激出了泣声。 他漂亮的双眸圆睁,大颗的泪珠倏然从眼尾滑落。 如果不是被身前的男人按住,舒白秋甚至更可能会有一下受激的弹动。 即使被腿跟的大掌压按着,舒白秋的后腰仍旧霎时抬高,露出了同样被熏染成薄粉的浅软腰窝。 就连他柔圆的豚廓,都在细细打着颤。 可即使如此,前方的冲荡居然仍未有分毫的停歇。 舒白秋的身形仍在被叠折,他的脚踝被抬高,不盈一握的皙白踝骨,都被清晰地掐握出了整圈的印痕。 在仰面的湍流浸没之下。 少年根本没被允许有任何的推拒。 直到舒白秋的趾尖都在挛颤,腿跟抖到令人不忍心时,他才终于在祈祷般的渴切中,等到了先生的松口。 可是这本该如同大赦的松开,却生生停在了少年要去之前。 …………??_[(” 舒白秋一开始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他怔怔地,睁着近乎涣散的湿漉双眸。 身体却已经早于理智之前,就已经扑簌地掉下了大颗的成串眼泪。 失神落泪的少年。 可怜得让人心尖发软。 也可爱到让人心火更盛。 因为昨晚一直在担心没能休息的傅斯岸,少年其实没太能睡好。 加之舒白秋本就青涩,根本受不住这种对待。 尤其还在越来越亮的晨光之下。 所以少年的潮涌,其实速度很快。 可是他偏偏却在最后的咫尺边缘,被傅斯岸松开。 甚至就连根底都被坏心眼的男人扼住。 被故意拖慢了时间。 故意松口之后,傅斯岸甚至还去吻触了其他地方 。 他不止曾圈控过少年的踝骨,也会用手掌将舒白秋的压按分开?_[(,在皙白的腿侧和都落下了啄触。 慢条斯理,留下的却是最艳的印痕。 受不住掐扼而痉孪的少年,还会被傅斯岸更深地彻底折叠。纤长的小腿都被按在了枕头两侧。 傅斯岸还俯身去亲了那鲜少见光的膝窝内侧。 在每一处细软到不堪一碰的部位,印下独属自己的烙痕。 直到少年被亲得各处都留有瑰痕,傅斯岸才终于将软到可以被随意压叠的小啾放开。 他复又返回了松口的原处。 重新覆住了那已经略显虚弱的地方。 ——再度激惹出了颤哑的泣音。 就这样反复挑火,又有心放置。 最后傅斯岸硬是拖到了将近一个小时。 直到少年细白的腕间,那洇湿了表带的手表都开始发出长时间峰值过高的心率提醒。 傅斯岸才终于将口下的小啾放开。 让昨晚因为担忧而没能睡好的舒白秋,就这样被直接欺负到昏晕了过去。 室内的声响终于稍稍平寂。 被合拢了深色遮光层的窗帘,也再没能流入扰人安眠的光线。 宽大的床被间,被仔细收理过的少年半埋在软枕中,沉沉睡着。 这一次,他终是被耗空了所有体力。 再不会因忧心而浅眠惊醒了。 床边,依旧衬衫齐整的傅斯岸俯下.身来,以唇轻轻吻去了少年颊侧的泪痕。 明明男人连轴工作,通宵未眠。 他那淡漠俊冷的眉眼之间,却全无疲倦。 反而有着欣愉的餍足感。 傅斯岸将轻暖的鹅绒被给睡着的少年仔细盖好,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男孩的唇畔。 水色艳润的软唇上遍布着明丽的咬痕。 有舒白秋自己咬的,更也有傅斯岸印出的齿痕。 啧。 傅斯岸用舌尖舔了下自己硬利的犬齿。 从昨日到今早,虽然始终没有睡眠休息,但这点工作时长对于傅斯岸来说,其实尚且不算什么。 即使外表需要看起来更疲惫一些,这实际上也不会对傅斯岸产生多少影响。 更不至于让他失控。 而傅斯岸也更清楚,或许他再不久就要和面前的少年分开。 所以这仅剩的几天,他更应该给小孩留下一点好印象。 可他没忍住。 傅斯岸眸光微暗,齿列轻磨。 发自最原始本性的饥饿欲渴。 根本无从忍住。 所以才一清早,借着要让舒白秋补眠的机会。 傅斯岸到底还是狠狠地把小孩欺负了一回。 无法否认。 在昨日的那场帮忙之后,不止舒白秋的双手短暂地留下了不堪刺激的后遗症。 傅斯岸同样有。 有着开荤之后的食髓知味。 流连难松口。 才一顿。 傅斯岸心想。 他就出现了戒断反应。 *** 清早被弄昏之后,舒白秋一觉睡到了日上二竿。 他再醒来时,都已经过了十一点。 少年懵懵地盯着时钟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时间。 他匆匆去收拾洗漱,虽然已经竭力忽略,可是在看到自己左手虎口上的浅浅咬痕时,舒白秋终于还是没忍住,倏然红了耳廓。 怎么自己从头到脚……都被先生咬过了? 清早的记忆更是让人面红耳热,哪怕舒白秋早早地被洇湿了视域,可这毕竟是光线明彻的早上。 他还是看到了太多不能回想的细节。 甚至于现在,少年还有些微许的腰涩腿酸。 舒白秋也没敢多想,简单收拾好就离开了主卧。 事实上,舒白秋还完全不知道。 要不是他的柔韧性太好,又这样饱饱地睡了一觉。以今早傅先生折按他时的那些姿势,舒白秋现在恐怕连站立都难以直身。 他哪儿知道。 早在最最开始,打横抱过他的时候。 某位心思太深的先生,就已经悄声默然地摸探出舒白秋的软韧体质了。 走出主卧时,舒白秋的耳尖仍有些难掩红热。 但他的思绪,却已经转到了另一侧。 舒白秋不由想起,昨晚深夜,先生曾有过一次叹气。 那时,对方还说,北美出了些问题,所以不能回去。 出什么事情了? 问题严重吗? 少年默默想着,等他走到客厅,却正好看到了先生的助理,卢舟。 卢舟刚从书房出来,见到舒白秋,便向人颔首致意。 “小舒先生。” 舒白秋怔了怔,看向书房:“先生……还在忙吗?” “是。”卢舟道,“Bss已经开了二个小时的视频会。” ……二个小时? 那岂不是,先生上午也一点都没能休息? “不过会议还有十五分钟就结束了。”卢舟道,“Bss说过,中午要和您一起用餐。” 舒白秋点点头,道了声谢,目送卢舟拿着文件出了门。 他虽然担心,但也没有多言去问。 等到中午,一起用午餐时,傅斯岸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既没有提,今天是一周考虑的最后一天期限。 也没有接什么工作电话,让工作打搅两人的用餐。 但在男人的眉眼之间。 舒白秋却仍是看出了一分不同平日的疲惫。 能不疲惫吗? 先生都已经这么久没休息了。 舒白秋到底是没忍住,等到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他还是不由追问了一句。 “北美那边的工作,出了什么很棘手的问题吗? 闻声?,傅斯岸看了看他,似是略有斟酌。 舒白秋主动道:“要是事关隐秘,先生就当我没有问过。” “不是。”傅斯岸却摇了摇头。 看起来,男人还是不想再让舒白秋担心。 因此,他终于坦诚道:“是有一些比较棘手的问题。” “我在北美,做的是生物医药研制。” 傅斯岸说起了他在北美的真正工作。 “是一些针对肿瘤的创新药。” 肿瘤? 舒白秋眨了眨眼,问:“癌症吗?” 傅斯岸点头:“对,也包括这一方面。” 难怪。 舒白秋心想。 难怪之前,提到纪升癌症过世的母亲时,先生会安慰他,说针对胰腺癌的靶向药物去年才刚刚上市,售价还是普通家庭根本不可能承受的巨额天价。 原来先生之前正是在这个领域工作,所以才会对此这么熟悉。 少年一向聪颖,连傅斯岸许久之前讲过的一句话,都还这样清楚地记得。 所以舒白秋也记得,先生还说过,他是曾上过手术台的主刀医生。 医生也会做医药研发的事情吗? 只是对这方面的专业知识,舒白秋并不通晓。 他也仅仅是这样想了一下。 或者,先生是医生和医药两方面的工作,都有做过? 而在倾听的过程中,舒白秋也没有多嘴插话。 他只尽职地做着听众,安静地听着对方在讲。 “但北美的医药研发机构很多,我在那边做出两个项目之后,因为进展比较快,所以引起了同行的关注。” 傅斯岸道。 “他们觉得,这两个项目中的成功率过高,所以对我的团队产生了猜忌。” 他讲得其实并不算多么详细,不过舒白秋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 相处这么久,舒白秋早已知晓先生的性格,更清楚对方的手段。 以傅斯岸的周全,他必定不会在没把握的时候,去做那些高调惹眼的事。 但即使这样,依然引来了同行的猜忌。 那大概就是两方面的原因。 一是傅先生的这两个项目太过成功,取得了领域内的突破性进展,才引来了如此瞩目的关注。 二,就是这个行业的收效太过暴利,同行的竞争者彼此倾轧,时刻提防。 所以老牌公司才会这样故意地针对一个新团队。 而傅斯岸提及的,还有另一个舒白秋没能想到的原因。 “再加上我的国籍族裔,所以之前就有人对行业内协会提出申请,要求对我的团队进行审核限制。” 舒白秋听得微惑:“国籍……族裔?” 因为这种事,就要被申请限制? 傅斯岸却点头,道。 “因为我不是白人,没有在北美入籍,和当地的主流导向也不是同一个信仰。” 因为这样,就会被猜疑针对吗? 对这件事,舒白秋其实仍有些难以理解。 但比起其他人,舒白秋却更能相信傅先生的话。 因为舒白秋自己的经历,更让他知晓。 在暴利链条之内,什么夸张的事实走向都可能发生。 什么龌龊的手段都可能被用上。 “下半年,我的团队正在申请一项行业内部的重要评级。只有这次评级通过,才能以更简略高效的流程,进行后续的药物审核和上市。” “为评级考虑,谨慎起见,四个月前,我本人就从团队中暂退,并将团队出售,与研发团队解除了关系。” “但我需要有合理的退场理由,否则还会被同行怀疑,被举报虚假售卖。” 傅斯岸道。 “所以,我才需要离开北美。” 听到这儿,舒白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先生说,评级是下半年的事,暂退也在四个月之前,而不是这两天。 那…… 舒白秋不由问道, “那先生之前,会同意傅家人回国的要求……是不是也是因为,需要暂时离开北美?” 傅斯岸果然点头:“对。” 少年的确聪明过人,心思通透。 傅斯岸还没提,舒白秋就已经这么快地自己想到了。 “我这次回国,起因并不是傅家的要求。” 从头到尾,傅家也根本没可能对傅斯岸产生限制和干涉。 “只是为了离开北美,暂避风头。” 傅斯岸道。 “包括我之后打算留在申城,其实也有这个原因。” “除了是想发展国内的新公司,还需要继续与北美的团队切割。” “我和团队商量的对外说法,是本人有所牵挂,无心工作,所以选择出售团队,独自回国。” “这个所谓的‘牵挂’,就是傅家的事。” “我因为家事,所以毅然选择回国。” “原本等到傅家事毕,我就准备以被血亲所伤,心力交瘁为理由,让那些人相信,我不会再回北美。” 傅斯岸顿了顿。 “不过现在,这个事的说服力可能被不太强了。” “而我这两天之所以会突然临时忙碌,就是我的助理组发现,北美那边,已经有人来打探我的现状。” 傅斯岸看向舒白秋,缓缓道。 “但我看起来,并不像是被家事所伤。” 傅斯岸处理傅家时,把事情做得太绝、太利落。 让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被影响了的样子。 舒白秋自然能听懂这些。 但他还有一点小小的疑惑。 “那先生现在,还是需要找理由给同行看吗?” 舒白秋问。 “如果你一直留在国内,那是不是就能说明,你不会再回北美了?” 傅斯岸却摇头:“不行。” “因为两年前,业内曾经出过一个相似的例子。当时就是有资本以傀儡代理人的方式,在幕后操纵多家研发团队,最终被曝光并被制裁,被勒令八十七年内禁入相关行业。” “所以之后,对相关此类的举报,行业协会也会非常重视。” 男人道。 “我还是需要找一个充沛的借口,打消同行的疑虑。” 舒白秋点了点头。 他又道:“那如果现在,家事的理由不用能的话,先生打算怎么办?” “找一个新的牵挂。” 傅斯岸看着舒白秋,说。 “律师建议我,既然已经结婚,那完全可以用伴侣的理由,表现出我对原事业再无关心。” “律师说,我可以展现出恋爱脑的形象,为了爱将事业抛下。” “为了心爱的人,顺理成章决定留在国内,在医药产业发达的长二角地区,创办新公司,不再回北美。” 舒白秋怔了怔。 他当然听懂了。 只是少年还一时没办法,将傅先生和“恋爱脑”二个字联系在一起。 “小啾。”傅斯岸倏然叫他。 “所以,我有个想对你讲的请求。” 男人说到这儿,就没再继续,只是深深地看着舒白秋。 舒白秋微顿,旋即意识到先生是在等他说话。 “您说,”舒白秋自然道,“只要我能帮得上忙就好。” “我想请你和我继续待一段时间,应付过那些来探查的人,避免同行再去举报。” 傅斯岸沉声道。 “请你帮忙,成为我留下的理由。” 这句话的语气郑重,让舒白秋都听得微顿。 而下一秒,从来体贴周全的傅先生又道。 “你不用有太大压力。” 男人看着他,说:“哪怕你不陪我一起也没关系。这些事我自己也能处理。” “而且,律师还给出了另一种建议。” 许是为了缓和氛围,当真不想给舒白秋过多压力。 傅斯岸还笑了下,道。 “他说我也可以找别人做演员,假扮完这场对外展览的戏码。” “只是……”傅斯岸的目光微微垂落下来,“只是我觉得,没感情可能会太假。” 他低眸,看着面前舒白秋的手,慢慢伸过手去,很轻地碰了碰少年的尾指。 那动作谨慎而珍视。 似是想碰,又太怕惊扰。 男人眼帘垂落,低声说。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可能没办法找别人演戏。”! 第 68 章 068 第六十八章 听到傅斯岸的话,舒白秋就不由愣了一下。 他从来…… 从来没见过先生的这幅模样。 而面前的傅斯岸虽有着不甚明显的低沉与失落,却还是说。 “但你不去申城的话,也完全没关系。” “这些事我可以自行解决。”傅斯岸看着他,说得更为确信。 “小啾,我更不想强迫你。” 舒白秋顿了顿,还没开口,又听对方道。 “而且这些事也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 在短暂显露出的伤神之后,男人似乎又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与稳重。 “原本的计划,就是下个月才走。” 舒白秋张了张唇,似是要说什么。 但想了想,舒白秋却又没有开口。 安静了几秒之后,少年也只问道。 “那晚上……先生会回来吃晚餐吗?” 这个话题转得似乎有些突然,但傅斯岸却当真履行了他所说的“不急”。 他完全没有追问,只认真地回答说。 “还不确定。我下午还需要外出一趟。” 傅斯岸还道:“如果晚餐回来,或者来不及。我都会在五点前发消息给你。” 舒白秋点点头,说:“好。” 他也道:“先生说的事,下午我会好好考虑。” 闻言,傅斯岸微一垂眸。 片刻之后,他又用指节很轻地碰了碰舒白秋的手。 “谢谢。”男人低声道。 午餐结束,傅斯岸把舒白秋送回主卧午休。 之后,他就又出了门。 走出月榕庄,男人沉眉肃色,上了那辆深色的古斯特。 汽车平稳启动,缓缓升起的后排玻璃窗,映出傅斯岸漠然无澜的侧脸。 此时男人俊冷的眉眼之间,哪还有丁点的疲惫倦色? 无论是尚不足四十八小时的连续工作,还是明城待处理的这些各类事务。 对傅斯岸来说,这点工作都不算什么。 傅斯岸从不对舒白秋说谎,他之前在北美所从事的,正是生物医药的相关研发工作。 而与一掷千金的赌石相比,在某些领域,生物医药可能更为暴利。 尤其是创新药,更是高风险、高投资、高附加值的生意。 傅斯岸早已习惯了高强度的工作,不可能因为眼下明城的这些事就应接不暇、颓废烦心。 他的倦惫,更多是自己主动表现出来的。 要展现给小啾看。 是为告诉小啾。 不是舒白秋会麻烦谁。 而是傅斯岸需要他。 事实上,早在罗绒将舒白秋拒绝葛虹的话转述给傅斯岸之前。 傅斯岸就已经预想到了这种可能。 南澳或申城,这两个去向。 小啾可能都不会选。 傅斯岸一直知道。 舒白秋从来不想给人添麻烦。 不过傅斯岸也清楚记得,今天才是一周考虑期的最后一天。 昨天,舒白秋提早一日就拒绝了葛虹去南澳的事。 可对傅斯岸,少年却没有将自己明确的拒绝预先提前。 既然如此—— 傅斯岸想。 那是不是意味着,小啾对拒绝自己的事还有犹豫? 是不是也意味着。 他还有机会。 就算毫无转机,傅斯岸都一定会争取。 何况现在,他还没有出局? 所以昨晚今天,傅斯岸不惜在对方面前故作可怜。 ——即使有伞。 也要被淋湿浸透地出现在心上人面前。 车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傅斯岸微微垂眸,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 就是不知。 结果会如何。 傅斯岸极少会经历这种悬而不决。 哪怕是他接连立项三种针对恶性肿瘤的候选药物,并同期全部投入巨额研究资金的时候。 哪怕是他前世被恶意针对,被血亲高价悬赏要毁掉那双属于神外医生的手的时候。 傅斯岸习惯了预先测算、筹谋全盘。 面对事业或人生的滔天巨澜,他都从未有过踟蹰不前。 唯独在感情方面。 他却经历了这种漫长时刻。 傅斯岸向来最讨厌受制于人。 他也原以为,自己会永远杜绝这种患得患失的无法掌控感。 但现在—— 傅斯岸用棉片细细地擦拭着手中的镜片。 现在,他却发现。 如果是舒白秋。 情况却可能另有不同。 因为关键,并不是小啾同意或拒绝。 傅斯岸缓缓戴回了眼镜,于无声中抬眼。 他想。 关键,是。 小啾才是那个答案。 *** 下午刚过四点,舒白秋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消息是傅先生发来的。 他会回来吃晚餐。 舒白秋望着信息页面看了一会儿,又抬头,慢慢把平板上的搜索页面关掉了。 先生这么忙,还特意赶回来吃晚餐。 舒白秋想。 支撑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等到六点,晚餐时间,傅斯岸果然准时赶了回来。 男人的身形风尘仆仆,但等到和舒白秋一起坐在餐桌边,看着被一一端盛上来的晚餐。 傅斯岸的周身,却仿佛连寒凉和疲倦都明显消减了几分。 晚餐是月榕庄准备的本地菜,多是当季的山珍和水鲜。 桌上还有一盘凉拌刺五加,嫩叶盈绿,透着清香爽口的 气息。 傅斯岸挟了一筷,吃过一口,动作却几不可察地微一停顿。 旋即,男人也未动声色,只是放下长筷,舀了一勺鲜菇汤。 刺五加是一种外观看起来就很鲜嫩清爽的绿叶菜,同时也是一种云省常见的中药材。 它虽然吃起来很清口,也可以下火解腻。 但其味道却会天然带些苦味,甚至比苦瓜的苦味都可能更明显。 因此许多初来云省的外地人,初次品尝,都很容易会吃不惯。 傅斯岸喝了一勺鲜汤,又接连舀了两三次。 桌对面的舒白秋看着先生的这些动作,一直安静未言。 等到傅斯岸喝过小半盅山珍汤,终于将汤匙放下时,舒白秋才忽然开口。 “先生,”他问,“申城现在会不会比明城更冷一点?” 这个问题听起来似乎有些没头没尾。 傅斯岸抬眼看过去时,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耳膜上的心跳声。 男人的喉结微滚,沉沉低应一声:“可能会。” 舒白秋也点点头:“我下午查了申城的天气,最近那边的气温是有些低。” 短短一句不过闲谈的话,却让傅斯岸瞬间想出了十几种含义。 是离别、拒绝的暗示,亦或是同行、叮嘱的预兆? 不过事实上,其实根本没过几秒,桌对面的少年就已经继续道。 “我下午还搜了一些其他的相关信息,因为我想和先生去申城。” 这样毫无拐弯抹角、直白到迎面递来的答案,让傅斯岸都明显地顿住了一瞬。 他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男孩,听着对方又道。 “希望不会给先生添太多麻烦。” “不会。”傅斯岸斩钉截铁。 他自觉问得很冷静,反应也如常沉静:“小啾,你想好了?” “嗯。” 少年的点头也很认真。 “其实先生中午和我说的时候,我就想同意了。”舒白秋面露微赧,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但我又想,对先生这么重要的事,我不应该冲动草率,所以才想考虑到晚上,在晚餐时给出答复。” 讲着讲着,少年也说得更为郑重。 “先生在我心里是最好的,所以我更要谨慎对待。” “这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现在、以后,都不会后悔和更改。” 舒白秋当真记得傅斯岸讲过的所有话。 记得傅斯岸说过,他要在舒白秋心里永远最好;要舒白秋考虑后再给出真实答案;也要舒白秋不会后悔。 “所以……也辛苦先生多等了一个下午。”少年说着,又有些腼腆,“希望没有太晚。” “不晚。”傅斯岸直接道。 怎么会晚?正好今天,也是一周考虑期的截止时间。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两个天造地设、 天作之合。 连时间节点都正正好好,不会有任何差错。 傅斯岸依然很冷静,他冷静地放下餐具,当即起身。 “初步预计是十天后走,你觉得这个时间可以吗?可以的话我现在就让人去订机票。” “你到申城后想上学吗,还是想做别的?画画也可以,我已经让苏越联络过申城书画协会的会长,国画和水彩,他们协会里都有高校教授很擅长。” “或者你想不想继续做玉雕?罗绒说,上周你去看过刻刀。那几家店的全套刻刀和钻磨机已经买回来了。” “我还让人预约了你看过的那家手工刻刀的定制档期,你有什么需求或者喜好可以都列出来,他会赶在十天内加急做好全套。” 傅斯岸说的这些话根本没有任何磕绊和迟疑,一口气直接说到了底。 听得舒白秋都明显愣了愣。 他完全不知道,先生是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多。 见少年微怔,傅斯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 好像说的是多了点。 不过男人依然淡定。 “嗯,这就是恋爱脑的反应。” 舒白秋抬头看他,刚刚说话间,傅斯岸已经起身走到了舒白秋的面前。 少年伸手,很轻地环抱了一下先生的腰。 他说:“我什么时间都很方便。” 少年柔凉的脸颊也轻轻贴在了傅斯岸的怀里。 抱了一会儿,舒白秋又抬头看人,长睫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 “不过上周……是不是还没有演戏的计划?” 傅斯岸也低眸看下来。 他正好伸出手,把坐在椅子上的男孩托在单侧手臂上,直接抱了起来。 这下,两人的身位调换,傅斯岸抬眼看向舒白秋,道。 “我是说,我本来就是恋爱脑。” 舒白秋不由失笑。 他只觉,先生又在开玩笑。 但舒白秋还是抬手,搭扶住了傅斯岸的肩膀,倾身贴了贴先生的唇角。 一个轻浅清甜的吻。 少年轻声道:“谢谢先生。” 认真道完谢,舒白秋又说。 “那如果先生的计划什么时候忙完,或者不方便我继续留在申城,直接和我说就好。” “我可以自己回来。” 这同样是舒白秋之前谨慎考虑过的内容。 “爷爷之前曾经在明城周边的乡下,留了一个小院给我,我有地方住,也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是连一个人留下的话,住哪里、怎么生活都想好了。 傅斯岸心想。 那如果傅斯岸中午没向舒白秋提出帮忙请求的话,舒白秋他—— 但傅斯岸知道,根本没有这个“如果”。 因为傅斯岸的性格如此。 他果决、强势。 绝不会放任错失。 想着这些,男人面上依旧神色未动。 他只道:可能需要的时间会比较久,因为要等到申城的情况稳定。 ?百户千灯的作品《小傻子》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舒白秋自然也答应:“好。” 少年想了想,又问道:“那等去到申城,大体需要我做什么能帮忙?” “做你想做的。”傅斯岸说,“你做喜欢的事,就会有最好的帮忙效果。” “雕刻、画画和上学也是,你喜欢哪个就做哪个。” “这些事也不急,你都可以慢慢考虑。” 傅斯岸同样倾身,轻轻地吻在了舒白秋的唇畔。 “你只需要专心快乐。” 男人肃色正经地抬眼看着舒白秋,说。 “我要宣告所有人,全世界最好的小啾,正和我在一起。” “——让全世界知道,我痴爱你。” *** 接下来几天,舒白秋越来越发现。 先生好像尤为重视这次计划。 傅斯岸向来不说空话,而他预先准备好的许多东西,更是不会空口宣扬。 以致过了好多天,才会被舒白秋发现。 譬如傅斯岸早早便通过翠南记,给舒白秋预备了许多翡石玉料。 各种级别,不同大小,迥异色调,无一或缺。 连从小在玉雕世家长大的舒白秋,都从没见过这么齐全、这样大手笔的备料场面。 譬如傅斯岸还收集了大量早先从舒雨巷流出的珍稀藏品。 月榕庄的茶室里,本来就摆了六件舒雨巷的藏品,所以舒白秋平日常会去那边。 而这次,马上要出发去申城,傅斯岸带舒白秋去看东西,却是直接将人领到了一个仓库。 恒温恒湿的仓库里,满满当当地摆了整整几个货柜的舒雨巷珍品。 “到时这些会集中打包,由专机托运去申城。” 傅斯岸说。 但等他说完,从进门起就睁大了双眼的舒白秋,都还没能彻底缓过神来。 “这些……”少年满目意外,“先生怎么收集了这么多?” 不说当初舒雨巷工费高昂,用料珍奇,许多玉雕的原料在当时就已经是不世出的珍品。 单是这些年,随着原石老坑的矿藏枯竭,尖货翡石价格飞涨。眼下这些玉雕珍品的价格,就已经完全不是比当初翻两倍三倍能拿到的了。 其市价至少是原本的十倍起步。 而且舒雨巷已经倒闭多年,能收集这么多当初的珍藏,背后所耗费的巨大心神,也让人难以想象。 闻言,傅斯岸却只道:“多吗?还好。” “因为小啾帮了大忙,这些天,我也不用再熬夜和北美开会了。” 傅斯岸说。 “所以有更多时间,能专心布置这些事。” 舒白秋听得微愣。 他知道这两天,先生的确没再熬夜——就在此时,舒白秋的腿跟内侧,也有一处在 隐隐作痛。 那正是昨天夜里,被傅先生亲口咬上去的齿痕。 但舒白秋也没想到。 怎么听对方这样讲……反倒像是自己的功劳一样? 傅斯岸还道:“而且这其中很多是别人主动送来的。” “为了讨好你。” 舒白秋更有意外:“……我?” 傅斯岸却点头:“嗯。” 这还要归因于得到答复前的那一个星期。 因为心情不好,那些天傅斯岸没少干大事。 于是自那段时间以来,傅斯岸在外面的形象已经被传得近乎凶神恶煞。 疯得一批。 而且他连钱都不要,就更无法被讨好。 唯一明确能获得傅斯岸回应的,就只有舒雨巷的过往珍藏。 所以那些想和傅大少搞好关系,或者想和他有所往来的人,就会主动寻找相关藏品,将其送来月榕庄。 更不要说,那些过去曾经趁舒雨巷破产倒闭,故意低价侵吞其藏品的人。 为了避免和彩石轩一样的下场,不少流逸在外的舒雨巷珍藏,都被主动送了过来。 这些市价早已翻倍的珍品,被送回时不仅分文未要,还会特意被标明。 【敬赠舒白秋先生】 所以傅斯岸对舒白秋说的,“为了讨好你”。 这句话也完全没有错。 当然,除此之外,傅斯岸自己也收集来了不少舒白秋的爷爷亲手雕刻的作品。 不过这件事,他并没有和舒白秋提及。 见少年走路还有些不甚明显的紧绷,傅斯岸带舒白秋简单逛过恒温仓库之后,就先将人送了回去。 毕竟,小孩昨晚被折腾了那么久。 需要补觉。 *** 而傅斯岸所说的“向全世界宣告”,也在无形中被完成了不少进度。 至少现在,明城都知道。 想和傅大少搞好关系。 就得先讨好他的爱人,小舒先生。 同样也是因为这些动静,连准备要去南澳的葛虹,都听说了傅斯岸的这些事。 这天下午,舒白秋刚去看完他定制刻刀的进度,就接到了葛虹的电话。 “小宝,”葛虹问,“小傅总是真的要离开明城了么?” 事实上,即使直到现在。 葛虹依然觉得,傅斯岸这人当真是难以猜透。 从当初的忽然回国,处理傅家,到掀起了彻底影响整个行业的地动山摇。 傅斯岸的每一步都算无遗策,又如此出其不意。 而就在外界纷纷猜测,这位傅大少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动作的时候。 结果,他却如此意想不到地又要离开了。 电话这边,舒白秋应了一声:“对的。” 他之前问过傅先生,这些动向可以说。 所以他也没有刻意向葛姨隐 瞒。 随着出发去申城的日子临近,舒白秋也正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阿姨。 因此这次通话,少年就直接道。 “先生要去申城,下周,我应该会和他一起过去。” 电话中沉默了几秒,之后又传来了葛虹的声音。 “小宝之后会一直待在那边吗?” “也好。”葛虹喃喃道,“那边应该还是会比出国方便一点。” 早在舒白秋说明之前,葛虹其实就隐隐有了这种预感。 如果傅斯岸离开,他大概率会带着小宝一起走。 这种猜测,一方面是基于傅斯岸的强势性格。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傅斯岸为舒白秋所做的那么多付出。 所以,他更不会在未来仍有风险的可能下,把舒白秋一个人留下。 因此在真正听到舒白秋说出“我会和他一起去”的时候,葛虹只是沉默了良久。 她却没再出言反对。 葛虹知道,傅斯岸不会强迫舒白秋。 她也知道。 那个人,或许当真能给小宝更好的生活。 ……至少,比她这个失职太久的阿姨好。 葛虹略一自嘲。 明明她不婚不育,没有宝宝。 怎么却莫名有了一种分家后,孩子要被人带走的失落感。 葛虹定了定神,又道:“小宝,阿姨在申城还有个公寓,已经装修好了,地址和密码锁我等下发给你,你想去的话就可以直接过去。” 葛虹常年在金陵大学任教,金陵与申城同在长三角,相隔并不算远。 之前,葛虹曾用积蓄在申城买过一间公寓。她原本是打算装修好,等到年后出租,甲醛都已经散了将近半年。 既然舒白秋要去申城,葛虹干脆决定不租了,直接给小宝做备用住处。 虽然知道以傅斯岸的能力,绝不会让小宝缺了住处。 但葛虹还是觉得,不一样。 她希望能给小宝一个退路。 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庇护。 怕小宝有心理负担,葛虹还专程叮嘱他:“反正那个公寓闲着也是闲着,东西也都齐全的,你去的时候把水电总闸打开,就可以住。” “谢谢阿姨,”舒白秋先道了谢,又道,“不过大概不用麻烦,我可能不会一直待在那边。” 少年坦诚道。 “这次是先生需要帮忙,我才会和他一起去申城。等帮完忙,我还不确定会不会留在那边。” ……帮忙? 葛虹不由皱眉:“小宝,他要你帮什么忙?” 这一次,舒白秋没有再详说细节,毕竟事关先生的隐私。 少年只道:“应该是一些工作上的事。” “不过也不需要我特意做什么,只要能对外表现出稳定的婚姻状态就可以。” 但葛虹听了,却疑窦更深。 工作上的事? 傅斯岸的工作,还需要外力帮忙? 事实上,葛虹对傅斯岸最深的忌惮,正是源于这个男人的深不可测。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走.私案件,已经再度深切地说明了傅斯岸的手段。 他那连钱都不图的无欲冷漠,也更加令人忌惮。 短时间内聚集来的这么多关注,也使得不少人对傅斯岸的经历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于是探查之下,就有人发现。 这位傅大少在北美,居然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 六年前,傅斯岸因生母离世,远走海外,故意填写的那个与古董、艺术、商业都毫无相关的医科专业,居然不是一时赌气。 而是真正被他经营成型。 北美,生物医药公司。 还在业内赫赫有名。 这时,众人才恍然——难怪傅大少看不上翡石和古董产业的这些利润。 原来人家还早有更赚钱的摇钱树。 对傅斯岸这些其他领域的独立成就,自然也有人有所怀疑。 毕竟他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外国学生,又毫无相关背景。 可是当初,顾一峰的父亲气势汹汹,前来兴师问罪。 最后却因为合作,对傅大少毕恭毕敬,主动相迎。 这事早已在明城圈内传遍,不可能作假。 顾家在吴越地区的生意,恰好也正与制药有关。 而且,云省本就是中草药大省。 前两天,更有风声传出,说傅大少已经和官方合作,为明城几家制药企业升级引进了几台紧缺的精尖医药加工器械。 就连省里都来了人,专程和傅大少见了面,说是由傅斯岸牵线,签下了几笔不小的中成药出口订单。 拥有这般人脉和资源的傅斯岸,现在居然对小宝说。 他有工作上的事,需要小宝去专程帮忙。 ——这让葛虹怎么可能不心生怀疑? “小宝,”葛虹深吸了口气,问,“你确定,傅斯岸真的需要帮忙吗?” 她知道小宝天性纯善,又容易心软。 ——或许,傅斯岸也会利用这一点。 “还是说,他以帮忙为名义,想和你绑在一起?” “抱歉,”葛虹低低道,“阿姨没有质疑的意思,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但我不希望——不希望小宝被骗。” 电话这边,舒白秋听完,却旋即便道。 “不是。” 舒白秋听得出阿姨的担心,但他自己知道。 其实不是。 舒白秋甚至知道,就算没有自己,先生大概也可以将所有事妥善处理。 但在那个听闻请求的中午,那个考虑了整整一个下午之后的晚餐。 舒白秋仍是答应了对方。 只是因为。 因为对先生,他没办法拒绝。 那一天,舒白秋确认的其实不止一件事。 不止是给先生的答案。 还有他自己的。 就像舒白秋终于想明白,原来先生之所以那么忙还会赶回来和他一起吃晚餐,之所以会将去申城的一切布置得那么详细圆满。 原因正是喜欢。 先生喜欢他,所以想一直护他周全。 而舒白秋自己,又何其相似。 他一直想让先生开心,原来也不只是因为亏欠。 舒白秋会答应去申城,既不是先生不想要的愧疚补偿,也不是葛姨所担心的被骗—— “阿姨,我没有被先生骗。” 舒白秋对着听筒,轻声道。 “我跟他去申城,不只是想帮忙,也是因为,我喜欢先生,想和他一起。” 少年说得轻声却坦然。 ——不是被骗,是他喜欢。!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9 章 069 第六十九章 “你——” 舒白秋的话,让葛虹惊得都磕绊了一下。 “小宝,”葛虹吸了口气,才继续道,“这件事、你确定吗?你是怎么发现的?” 相比阿姨的惊讶,舒白秋却相当温静。 “我确定。” 少年说得也很诚实:“因为不只是我想让先生开心,和他在一起,我也会觉得开心。” 葛虹:“……” 葛虹哑口无言。 她甚至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问了。 刚刚还是担心小宝被骗。 现在倒好。 现在是要担心小宝整个人被拐跑了。 “您说什么?” 听筒里传来少年略显疑惑的声音。 葛虹这才发觉,她刚刚不小心把后悔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没什么。” 葛虹只道。 “我现在就把公寓信息给你发过去。” 至少,这也是她少有的能为小宝做的事了。 两人又简单地聊过几句。 谈话间,葛虹依然有着隐隐的忧虑。 “小宝,你对申城有了解吗?” 申城是国内的经济中心,也是一座超大型城市,和以气候和风景著称的明城,风格截然不同。 而且对舒白秋来说,那也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除了傅斯岸,他在那边并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你去那边的话——” 舒白秋自然听出了对方的担忧。 他轻声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阿姨。” “我会加油适应,而且,现在赌石的传言已经没人再提,申城也没有人认识我。” 少年还安慰葛虹道。 “这样的话,您也更可以放心了。” 传言,赌石。 听小宝这么讲,葛虹倏地意识到。 傅斯岸其实也在有意淡化这些事。 他把舒白秋从明城带走,或许也有着和葛虹一样的想法。 都是为了让舒白秋能去到一个,再也不被觊觎的安全环境。 脱离了过往的舆论漩涡,哪怕再有谁提及旧事,大多数人也只会觉得是戏言,一笑而过。 舒白秋还道:“阿姨和葛奶奶去南澳也要很远,您也照顾好自己。” 他认真地说。 “希望我们都会有顺遂如意的新生活。” 葛虹听得一瞬眼热。 她很快地擦了下眼眶,笑起来:“好。” “祝小宝快乐健康,开始你崭新的十九岁。” *** 两人的这次通话,离葛虹飞去澳洲的日期已经很近了。 而等到去机场送别了葛阿姨和葛奶奶之后,也到了舒白秋要和先生去申城的时间。 傅斯岸要走的消息并没有提前公布。虽然预先也有一些风声,但直到两人要上飞机的那天,这件事才真正被确定。 消息传出,明城的行业圈子内顿时一片哗然。 太多人没想到,傅大少居然当真如此豪横,这么大的家传产业说不要就不要。 从头至尾,做事都只恣意随心。 而再回看他之前的举动,许多人也发现,傅大少根本就从没考虑过利润收效。 他只在报复傅家,收拾所有一切对舒家不好的人。 全然未计代价。 那个曾经被太多人觊觎、利用、伤害或惋惜过的小傻子。 居然才是傅斯岸真正的行事标准。 不过,这些明城的圈内人士们怎么想,已经同傅斯岸和舒白秋全然无关了。 这次离开,傅斯岸在明城还留了一部分人,负责追踪傅山鹰夫妇、周铭和纪升等人的后续消息。 此外,他与明城官方在生物医药领域的合作,也还需要有下属负责打理。 而关于翡石圈内,日后的一些动向及传闻,傅斯岸则交给了苏越。 他之前也给了苏越选择。两周前,在傅斯岸的引荐下,苏越还拿到了翠南记的一份年薪百万、奖金可观的岗位聘请。 但苏越最终婉拒了翠南记,他自己选择了继续跟随傅少。 傅斯岸便将包括苏青奖金在内的这些明城事务,全部交给了他。 启程去申城的那天,恰好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上了飞机,在航行中的商务舱里,傅斯岸还处理了一些未尽的事宜。 比如,那些听说舒白秋也同样离开明城,没被单独留下的消息之后,明显表现出失望的人。 居然还真有拿大脑当时水杯用的傻子觉得。 他们能在傅斯岸离开之后捡漏得手。 天光映照下,漠然处理了这几个傻子的傅斯岸镜框薄凉。 他的周身气息也颇有些漠冷。 直到关掉电脑,抬眸望见身侧的少年,傅斯岸幽深的眸底才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舒白秋正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专注地望着连绵云海。 再无遮挡的日光之下,漂亮安静的少年侧脸,更是美得宛若一幅画。 傅斯岸看得不由心气稍软,缓下声来。 他问:“晕吗?” 看着窗外的舒白秋闻声,摇头。 不会。?[(” 傅斯岸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雪白的层层软云。 “喜欢看云?”傅斯岸问。 从上飞机之后,少年就一直在向外看。 傅斯岸知道舒白秋幼时身体不好,经不起长途跋涉,直到少年长大,也没去过太远的地方。 或许,这还是少年第一次坐飞机。 而他问过之后,临窗座位上的男孩安静了一会儿,才说。 “我在看……明城。” 在 层层叠叠的云海之上。 舒白秋在回望他的故乡。 傅斯岸微默。 他知道,少年对明城的情绪大抵很复杂。 舒白秋在这里捱过了梦魇般的漫长三年。 也在这里被最爱的亲人看护成长。 此时浮悬而上,于高处回望。 他或许有如释重负。 也或许会有离别的不舍。 舒白秋还看着窗外,又停了一会儿,他才自语似的轻喃道。 “从这里看,它好漂亮。” 明媚的、美丽的,他的家乡。 傅斯岸听出少年的留恋更多于阴影,他抬手,轻拢了一下男孩耳侧的软发。 “那我们过年时回来再看。” 舒白秋又喃喃地低应了一声。 “好。” 直到又过了一会儿,飞机持续抬高,透过厚厚的云层,已经完全看不到下面的城市风景。 在一望无际的云海上,舒白秋这时才回神。 他一回头,就见先生正在看他。 “抱歉……”舒白秋有些不好意思。 他刚刚一直在看窗外,都没能专心和先生讲话。 “我看得太出神了。” 傅斯岸还看着他,闻声却道:“正常。” 男人说:“飞鸟总会对天空感兴趣。” 舒白秋微怔,旋即听到先生叫他:“小啾。” 小啾,小小的远游飞鸟。 在九千米的高处,在明朗清澈的天光中。 男人微抬唇角,笑着讲。 “欢迎你,自由的十九岁。” *** 自由的,安全的十九岁,一切都是陌生崭新的。 是日傍晚,飞机在申城落地。 才一出机舱,舒白秋就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 鲜明,繁盛,华美,簇新。 申城不仅是国际经济中心,也是舒白秋除明城之外,到过的第一个大城市。 从未见过的气息给他截然不同的新鲜感,也会给他陌生的疏离。 不过,这种陌生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出了机场,正在等待区等候两人的,同样是一辆深色的古斯特。 而申牌的劳斯莱斯将两人载去的地方,依然还是月榕庄。 和明城远在山野间的月榕庄不同,申城的月榕庄就坐落在市中心,紧邻外滩。 客厅的落地窗外,也不再是湖光山景,而是华灯初上的江面。 尽管有此不同,但月榕庄到底是连锁酒店,室内的铺陈用具、设计风格都颇为近似。 走进这个临江套房内,舒白秋甚至有一瞬恍惚。 因为太熟悉了。 仿佛他还在那个长住过的房间内。 又走进了那个无比安全放松的环境中。 “路上这么久,早点休息。”身后的傅斯岸开口 道。 他抬手唤醒了室内的智能家居,将灯光调到最适宜的夜景模式。 舒白秋转身,微一晃神。 他看到了先生手边的那台香氛机。 连房间内的香氛,都是和明城一模一样的那款素淡竹香。 而男人走过来,停在落地窗边的舒白秋面前。 傅斯岸低眸,长指钳住舒白秋的下颌,他轻轻错开少年的纤挺鼻梁,在那柔软纤薄的淡色唇上落下温缓一吻。 “有哪里不舒服么?” 舒白秋迟慢地眨了下长睫。 唔…… 连这个也是一样的。 “没有……”少年轻轻摇头。 傅斯岸抵了下他的前额,低声问。 “那去泡个澡,嗯?” 舒白秋乖乖点头。 他先去了浴室,浴室的一应陈设,自然也与明城的月榕庄极为相似。 温热的暖灯下,舒白秋一瞬恍神。 就好像,明明是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 先生却牵着他,走进了一片熟悉的安心之域。 这也是喜欢……是吗? 舒白秋想。 是独属于先生的周全与喜欢。 而在泡澡放松时,卸去旅途的疲惫,舒白秋还想到了一件事。 他还没有问先生之后的安排。 少年出去时,就见傅斯岸已经换好了睡袍。 他已经在另一个浴室冲过了澡。 见先生也已经洗漱忙完,舒白秋便询问了一句。 “先生,我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他知道对方的工作很忙,想来到了申城,也会有许多专业事务需要处理。 不过走过来的傅斯岸垂眼看他,却说:“明天歇一天,周一再去公司。” “周一可能需要你陪我去一趟,可以么?” 舒白秋自然点头:“好。” “那……”少年顿了顿,又问,“那上学和雕刻的事……” 少年说得略有迟疑,傅斯岸也没替他下决定。 男人只问:“你考虑得怎么样?” “想上学的话,下周就可以去办手续。”傅斯岸说,“附近有一所高中,也有一座车程一十分钟内的大学。” 三年前舒白秋退学的时候,已经读到了高一。 他的高中知识已经学完,只是没能参加高考。 至于现在去读什么,就全看少年的意愿。 他可以继续去读高中,也可以去大学借读。 不过舒白秋沉默了一会儿,却问。 “我可以……先自己看看书吗?” 少年低着头,微微捏紧了指尖,似是为麻烦了先生的准备而隐有羞愧。 他又低声地解释说。 “我还想重新做雕刻……可能复建需要的时间也会有点多。” 傅斯岸看着眼前人微微 垂落的柔软额发,抬手,帮少年将略长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发丝柔软,触感温凉。 虽然舒白秋没有说,但傅斯岸其实早已知晓。 少年对人群的接触仍有阴影。 就在方才,离开机场的时候,舒白秋依然会下意识地绕开旁人,沿着更空旷的地方走。 之前被旁人伤害的漫长三年,到底还是给舒白秋留下了些许阴霾。 “当然可以。”傅斯岸也低下了声音。 他的口吻更安然、沉着,也更理所当然。 “雕刻室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画室和书房也在布置,你有什么想看的书,随时可以发给我。” “这些事你都可以慢慢来。” 傅斯岸还说。 “然后后天,辛苦你先和我去上一天班,好不好?” 舒白秋抬指,很轻地抹了下鼻尖。 明明是他一直在麻烦先生。 可是先生对他,却总是温和耐心地像在哄小孩子。 “好。” 舒白秋低低应了一声。 他还低着头,却自己向前一步,环住了先生的腰。 埋在男人的心口,舒白秋闷闷说了一声。 “谢谢先生。” 然后,他就真的被先生像抱小孩子一样,整个托抱了起来。 *** 不过,毕竟是远行的当晚。 傅斯岸吻得再凶,也没再忍心继续欺负眉眼间明显有倦意的小孩。 把舒白秋亲睡之后,傅斯岸就和昏睡过去的少年一起休息了。 第一天,两人稍作休整,还去吃了一家申城的本帮菜。 下午回来,舒白秋就听傅斯岸接到了电话。 那是先生的工作铃声,想来是有事务需要他处理。 舒白秋早知道对方的忙碌,所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他自然会全心尽力。 等到了周一,傅斯岸要将他带去公司时,舒白秋也早早醒来,跟人一起。 先生还有要对外演戏的计划,舒白秋更是提前问过了注意事项。 不过,傅斯岸只说让他放松,和平常一样就可以。 和平常一样? 舒白秋心想。 一直跟在先生后面吗。 少年暗下决心。 他会好好当好小尾巴的。 不过,让舒白秋意外的是,他们才走出了月榕庄的酒店大楼,没走几步,居然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看着眼前这栋高耸的大厦,舒白秋不由有些微愕。 太昊。 他看到了高楼顶处的那个名称。 这正是傅先生的公司。 太昊新药开发有限公司。 舒白秋知道,太昊是东方祖神,也是华夏医药鼻祖。 这个公司名称,倒是和事业范畴相当契合。 只是舒白秋却没想到。 这家公司,居然就坐落于寸土寸金的外滩旁。 而且,看起来还不只是单单占了写字楼内的某一层。 却更像是……一整栋楼。 “怎么了?” 身旁的男人看出了舒白秋的愕然,开口问他。 舒白秋张了张唇,才找回声音:“这栋楼里……都是先生的公司吗?” “是。”傅斯岸没有瞒他。 见少年惊讶,傅斯岸还补充道。 “因为是做创新药,有独立研发的知识产权,所以会有一些政策支持,选址和租金都是。” 舒白秋不懂这个,闻言也只觉得先生好厉害。 “原来这样。” 许是因为跟傅斯岸闲聊了两句,舒白秋的状态也稍稍放松了些。 但这些轻松,在舒白秋临近太昊大厦的时候,却又消失殆尽了。 难以避免地,舒白秋仍会有些紧张。 对与陌生人的接触和往来,舒白秋依然没能轻松以待。 就连走到大厦近前,抬头仰望这么高的大楼时,少年都生出了一种隐隐的晕眩感。 好像大楼即将扑面向他沉沉地压过来。 这般的高楼大厦,明城也有。 但却并不想这样的矗立成群、笔直密集。 有短暂的几个瞬间,舒白秋甚至觉得。 他还是好想找一个狭窄的柜子。 缩进去,关上门。 把自己严实地藏在里面。 但舒白秋已经答应了先生帮忙,自然不会临阵变卦。 遥遥看到大厦门口等候欢迎的列队人员时,舒白秋无声地吸了口气,捏住指尖,准备一路跟好先生。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舒白秋完全没有想到。 两人顺着红毯走到正门前,等候的众人已是整齐列队。 他们毕恭毕敬,齐刷刷地致意道。 “欢迎小舒董事莅临视察——!” 欢迎……谁? 舒白秋完全地懵住了一秒。 ……什么? 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众人的目光望过来,看的却的确是舒白秋本人。 这么多人,这么大的迎接场面,居然不是在欢迎许久未归的傅先生。 而是在迎接舒白秋。 肩背传来一点熟悉的力度,已经全然懵住的舒白秋愣愣抬头,才意识到。 是身旁的傅先生抬手,揽住了他。 “好了。”傅斯岸略一扬颌,朝众多员工简洁示意。“尽快回去工作。” 认个人就可以了,再拖久一点,只会给少年徒增压力。 傅斯岸之前没有许可更复杂的迎接仪式,也否决了拉横幅、打礼炮、摆场面的各种方案,就是因为不想给舒白秋更添压力。 而此时,傅斯岸的一句话说完,众人也都齐声应是。 等傅斯岸和舒白秋走进大厅后,欢迎的人 员也都迅速离开了。 傅斯岸还揽着少年单薄的肩膀,带人穿过宽敞明亮的一楼大厅,走进了电梯。 一路上,仍不断有路过的员工向两人致意问好。 “Bss,舒董。” 显然,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今天新来的漂亮少年的身份。 可是唯独舒白秋自己,却只有茫然。 直到两人走进顶层专用的直达电梯,舒白秋又抬眼,看向身侧的男人。 他才终于听到了对方的解惑。 小啾,你现在是太昊的独立董事。_[(” 傅斯岸说。 “这是在签婚书时定下的,你还签了同意书,你不记得了吗?” 舒白秋怔了怔:“……我记得。” “可是……” 当初两人的婚礼,虽然因为舒白秋年龄不够,并未领证。 但该有的协议,还是明确签过的。 在那些厚厚的文件中,的确有一份和舒白秋个人身份相关的同意书。 当时还有专业律师,和舒白秋解释过。 可是舒白秋并不懂什么公司运营、董事会组成。 他只记住了一句话。 这个独立身份,可以单方面退出。 既然还能退出,能恢复独自一个人的状态,舒白秋就没有拒绝。 他立时签了字。 当然,当时的他,也没有拒绝的资格。 可是舒白秋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那时签下的协议,关联的居然会是一个这么大规模的公司。 而且……这家公司还这样郑重地迎接他,让所有人都知晓了舒白秋的重要身份。 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郑重其事呢? 舒白秋有些恍怔。 这也是演戏的一部分吗? 就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还没等少年开口,傅斯岸便道。 “哦,这个不是为了对外演戏的呈现安排。” “包括今天的欢迎仪式,也不是。” 傅斯岸看着他,说。 “是因为,大家都以为你是我的金主。” “……” 舒白秋更觉得自己听错了。 “……什么?” 他甚至有了一种身处虚幻的不真实感。 什么金主……为什么? 恰在此时,电梯抵达,傅斯岸便道:“进去聊。” 他牵着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像踩在云尖上一样的少年,走进了总裁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宽大明朗的房间就让舒白秋又微微恍了一下。 这里怎么……这么大? 之前明城月榕庄的书房,舒白秋没少去过,他觉得那里就已经够大了。 可是现在,这间办公室的大小,却至少赶得上当初面积的三五倍。 而且左右两墙上还有门,不知是不是还有被隔出的单独套间。 室内的装潢和陈设一看就是傅先生的风格,灰白配色的设计感十足,简明冷肃,绝无杂乱。 他的私人用品也很少,再加上一进屋就能看到的整面落地窗,和窗外繁华的高层江景,就更显得屋内空间格外宽敞。 傅斯岸一直将舒白秋领到书桌边,让人坐在桌后那把宽大的皮革转椅上,才继续解释道。 “当初我在北美筹建新药的研发项目,因为需要的投入资金太多,就对外宣称,说有大佬在背后资助。” 舒白秋听得出,这话的意思是先生并没有找人,资金都是他自己的。 少年面露微惑:“那先生是怎么……筹到的钱?” 看现在太昊的规模,舒白秋已经对新药研发这个领域有了些许初步的模糊了解。 看起来,这一行业中的资金需求,就算是当初傅家家产全拿出来,恐怕也完全不够。 傅斯岸则道:“因为我之前买卖过黄金。” “我靠黄金差价赚了些钱,又投入股市,赚到了第一笔启动资金。” 他也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不公开的原因。 “这些当初都是借苏青留下的海外独立账户运作的,在明面上,账户和我本人并没有关联。” 傅斯岸生性严谨,在尚无全盘把握的时候,并不想做引起太多关注的出头鸟。 “这种短时间内连续获利太多的举动太扎眼,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找了个借口。” “直到现在,所有人都还以为,钱是别人资助的。” 舒白秋的长睫动了动。 他慢半拍地意识道。 这么长时间以来,先生天衣无缝地瞒过了所有人。 眼下,却唯独选择了对他坦言。 少年的发尖被长指顺了顺,站在皮椅旁的傅斯岸低眸看他,说。 “所以现在,情况恰好对上,太昊的独立董事就是当初的资助者,他们都以为,你是我的金主,是以奢侈品起家的巨富。” 这句话,也解释了为什么在外人眼里,小舒董事为什么那么有钱。 翡石行业之内,的确有不少资产颇丰的富豪。 只是舒白秋听完,一时仍有些懵怔。 少年茫然懵懂的模样实在太过可爱,傅斯岸的手指在发丝中梳过几次,终是没忍住。 他抬手,直接把转椅上的男孩抱了起来。 傅斯岸抱着舒白秋,再度坐回了皮椅上。 宽大舒适的皮椅,能轻松承纳两个人的共坐。 傅斯岸抱着怀中少年,低头去吻他。 一面咬着那柔软的薄唇,傅斯岸一面还在讲。 “所以,我现在亲你是应该的。” 男人说得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我是在讨好金主。” “唔……!” 舒白秋那本就因为太多惊诧而茫然的思绪,顿时被吻得更加混乱了。 他被圈抱在宽大的皮椅中,两侧都有扶手,身前就是实木书桌,更是无处可躲,只能乖乖被捏钳下颌,任由对方深吻。 直到少年终于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他才艰难地、带着被吻出的鼻音,轻声问。 “那这样……不会损害先生的形象吗?” 听完傅斯岸的解释,舒白秋不由生出了微许担心。 如果真是金主的话。 那他的出现……在旁人的眼中,岂不是对先生主导能力的削弱与剥夺? 但这次,却换成了傅斯岸疑惑。 男人眉廓微抬,似乎完全没有听懂。 “为什么会损害?” “在这个行业,谁会管钱是怎么来的,技术硬、出新药才有说服力。” 傅斯岸说得全无在意。 解释间,男人反而慢慢倾身,和被圈抱着的舒白秋离得更近。 他的目光,还愈发危险地盯住了舒白秋被吻.咬到微肿的唇。 看起来,似乎又很想亲。 “我的金主这么善良、这样好心。” “他们眼馋我还来不及。” 极近的距离里,傅斯岸的嗓音也低下来。念出那个称呼时,更有一种微涩的奇异感。 即使隔着薄薄镜片,男人眼底的光亮依然全无削藏。 “所以——舒董。” “我该怎么讨好你?”!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0 章 070 第七十章 怎样……讨好? 舒白秋微怔。 一方面,他是意外于傅斯岸的话。 另一方面,少年也发现。 对方的心情,似乎很好。 先生这么开心吗?舒白秋想。 而且他还发觉,面前的男人深深望着他,似乎正在格外认真地等待一个回答。 所以舒白秋想了想,轻声说。 “那……请先生不要动。” 傅斯岸:“?” 傅斯岸刚有疑问,就见怀里的男孩靠近过来,仰头贴了贴他的唇。 柔软的、刚刚被傅斯岸吻热的薄唇,轻软地碰到了傅斯岸的唇间。 那是一枚少年主动的吻。 舒白秋很轻地贴过他,还轻声补充说。 “被我亲。” 所以,傅斯岸刚刚问过、最想知道的,讨好小舒董事的方式。 就是这个。 ——不要动,被我亲。 “……” 傅斯岸沉默着,却仿佛再清晰不过地听到了自己青筋突跳的声音。 明明是他最先发问。 男人却要被完全不受控制的火势烧灼了。 舒白秋亲完就稍稍退开了一点,他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就想去摸自己的鼻尖。 可是舒白秋都还没能抬手,就被握在腰侧的大手,紧紧地按在了对方的怀中。 唇齿之间。 抵死缠绵。 少年的唇瓣被更凶地吻.咬住,气息被掳掠的同时,他还听到了对方抵着他的唇低低咬出的一声。 “Yes,mylrd.” 声线沉哑的男人,动作比之前更为野悍。 攻城掠地的深吻不同于浅尝辄止的轻碰,凶得好像要将人拆吞腹中。 更过分的是,在毫无遗漏地舐吻过每一寸角落之后,傅斯岸衔咬住少年细嫰的舌尖,还会不许他收回。 舒白秋被接连反复地吻痛过几次,连喉腔深处的软肉都被细细舔碾过,才终于在湿透的泪眼中,恍惚明晓了对方的意思。 先生松开他,又不许他缩回去,是为了等他的主动。 傅斯岸的确在认真地履行那一句—— 舒白秋亲口说过的,“被我亲”。 少年气喘湿黏,眼廓都已然红透。他昏沉地,还在反省自己明白得太晚。 以至于他呼出的濡湿气息,仿佛都已经晕湿了先生的镜片。 但等到舒白秋终于读懂,青涩而乖巧地用嫰软舌尖主动去勾对方的唇齿时。 他才知道。 什么是真正的悍然冷凶。 才主动了没过几秒钟,少年就再度被夺去了主导权。 被迎面而来的滔天海啸,兜头吞没其中。 等到后来,舒白秋根本连腰侧握紧的手掌都感觉不到了。 他被吻得鼻息太弱,仿佛被整个拖入了海底。 周身浸没,被夺掠了所有呼吸。 舒白秋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被放开的,等到终于勉强回神时,他只觉出了唇上的一点温热。 傅斯岸的唇还贴着他,只不过这次不是深吻,而是温和的渡气。 他是不是…… 舒白秋乱七八糟地想着。 是不是又差点被亲晕了……? 少年将将缓过一点,就听到啄吻他的傅先生说。 “感谢舒董赏光。” 傅斯岸说得一本严肃,正经沉着。 任谁都很难听出,他刚刚才差点把小孩亲晕。 男人还道。 还请您多多关照,下次我也乐意效劳。” “……” 舒白秋迟缓地眨了眨湿透的眼睫。 少年没出声,慢慢低下头去,埋在傅斯岸的肩上,许久都没有动静。 他假装自己没听到,已经睡着了。 对少年的反应,傅斯岸险些被他可爱到再度火起。 不过这时,傅斯岸的手机却已经响起了工作来电。 今天毕竟是工作日,而且是傅斯岸带舒白秋来太昊的第一天。 为了避免小舒董事等下不好露面,傅斯岸到底还是暂时搁置了脑海中那些更为糟糕的念头。 傅斯岸处理了一些工作来电,等两人稍事休整之后,他就带舒白秋下了楼。 “去楼内各层参观一下。”傅斯岸道。 他说着,看着少年被自己吻到水红微肿的唇,仍是不由伸手,用指腹按了按那柔嫩的唇瓣。 “欢迎舒董视察。” 闻言,舒白秋眨了眨眼,也看向了电梯内贴着的各楼层索引。 他的确对先生的公司有些好奇。 两人先下到了一层大厅,按顺序,从低到高依次参观。 舒白秋自然清楚,这是先生外出数月后的归来首日。 真正来各层视察的人,也是先生。 不过在参观的过程中,负责导览的中年助理却一直在向舒白秋介绍。用的也都是外行人可以听懂的浅显解释。 偶尔,一旁的傅斯岸也会做几句补充。 而且,舒白秋也是逛过两层楼之后才听到,那位中年助理被其他人称呼为“总助”。 他并不是普通的导览人员,而是傅斯岸的特助。 Bss的特助和Bss一起,共同陪着这位过分漂亮的少年逐层参观。 这种事,似乎确实太过罕见。 以至于舒白秋都隐约感觉,各层楼里的那些前来向Bss汇报的总监和主管们,看向他的目光都越来越惊讶且……敬重。 就差把“这么年轻就能做这么厉害的投资”这句话,给写在脸上了。 而且,无论走到哪一片区域,都会有人向舒白秋致意,叫他舒董。 那些人对舒 白秋相貌的意外,和对他本人的好奇,也都一眼可见。 但舒白秋遇到的所有人,目光都很有分寸。 没有分毫的恶意与探寻。 也没有让原本不太适应与太多人接触的舒白秋,生出明显的紧绷和不安感。 舒白秋对目光其实很敏感,有太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因为被看到,就意味着会被胁迫,被毒打。 但这时在整个参观过程里,舒白秋都没有承受任何令他不适的视线。 就连偷偷的暗自打量都没有。 好像所有人,都已经提前被谁专程吩咐过。 想到这儿,舒白秋不禁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他的目光才望过去,就被对方察觉到了。 “怎么了?”傅斯岸问他。不舒服?▆▆[” 舒白秋摇摇头:“没有。” 少年又望向不远处,玻璃墙后,那些无菌环境里的实验设备。 “只是觉得……”他轻声地,由衷道,“先生好厉害。” 先生总是这样。 会规划好所有一切。 舒白秋曾经听先生说过,原本几个月前回国时,傅斯岸先在申城落地,之后才飞回了明城。 而傅斯岸在明城待了那么久,期间还处理了那么多事务,可是申城这边的进度,他却一点都没落下。 尽管从公司选址到落地,傅斯岸本人都未在申城。 但太昊的一切进程,却都一步不差地按照傅斯岸的规划在走。 这么大的公司,先生远程遥控,还能安排得这么好。 舒白秋自然会觉得他厉害。 而且,通过这场参观,舒白秋也初步了解到。 太昊在做的,并不只是单一的某个环节。 而是包括医药研发、药品生产、临床申报、新药申请等数个环节在内的一整套流程。 难怪它会需要一整栋楼。 就在不久前,在参观实验室时,舒白秋还听那位中年总助说。 虽然药物试验和生产都很重要,但其实行业内最为关键的,还是新药方向。 只有提出有效的创新药设想,才可能进行后续的研发流程。 同行的许多生物制药公司,做的其实都是外包工作,接甲方需求,代为研发。 实际上,它们只是乙方公司,并不掌握研究专利。 而真正高附加值的环节,还握在甲方手里。 太昊的最大长处,就在于能提出新药方向,掌握知识产权。且拥有着令人艳羡的新药成功率。 同样是新药研究部,有的甲方公司做到临床三期还能黄。 而太昊无论在北美还是申城,目前的创新药成功率始终在70%以上。 而且在针对最受关注的肿瘤治疗方向,太昊所立项的三个重点项目,全数取得了最终许可,得以上市流通。 这才使得太昊能在短短几 年之内,获得如此高的收效。 总助在介绍的时候,舒白秋就想到了傅斯岸说过的。 同行忌惮紧盯的原因,正是团队的研发成功率过高。 在这个领域中,傅斯岸早取得了超出同龄人、甚至是远超大多数同行的成绩。 总助还特意说明。 所有的重点新药的研发立项,都由Bss一手拍板。 更让人觉得傅斯岸魄力惊人、天赋卓绝。 舒白秋想。 简直就像是先生在这方面,有堪比预知的特殊能力一样。 而他夸完先生,就听对方讲。 “厉害吗?” 傅斯岸自己的语气倒是波澜未惊,似乎只觉平平无奇。 舒白秋认真点头:“嗯。” 总助恰好去一旁拿观察镜,此时的玻璃长廊内,只有舒白秋和傅斯岸两个人。 傅斯岸还看着舒白秋,看着少年认真夸他的样子,眸光微动。 “那就好。” 男人声音刚落,舒白秋便觉唇上一热。 面前的先生俯下身来,轻快地碰了碰他的唇。 “不然怎么配得上你?” 舒白秋微怔。 这时,总助已经走了回来,而傅斯岸也直身站好,面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舒白秋抬头看了看他,最终确认。 先生是真的心情很好。 *** 这一天,舒白秋一直和傅斯岸在太昊待到了傍晚。 临近下班,两人一同离开公司,返回了月榕庄。 “最近可能要先在这儿住几天。” 傅斯岸道。 “新住处在布置画室和书房,等布置好还需要通风几天。” “好。” 舒白秋自无不可。 住在这里,对他来说还更熟悉一些。 “装好的雕刻室也在新家,你想的话,可以先去看看。” 傅斯岸还道。 “或者也可以去附近的一家雕刻工作室,那里的环境也不错。” 傅斯岸把新家的地址和工作室的链接都发给了舒白秋,他还让人拆了两箱翡石玉料,送到了月榕庄套房内的阳光房。 任由舒白秋挑选雕刻练习用的翡石原料。 晚饭之前,舒白秋还去阳光房看了一眼。 看到眼前摆放的这么多翡石,尽管这两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接触,舒白秋还是生出了短暂的一瞬恍惚。 他终于可以自由碰触,不会再被人责骂、毒打。 恍然间……还是像做梦一样。 在西斜的夕阳晚霞中,少年轻轻伸手,碰上了眼前那一块拳头大小的冰种玉料。 触感柔凉,温润,细腻。 没有可怖的划伤,和难耐的痛痒。 再次碰触翡石,舒白秋完全没有过敏。 因为他已经 不再应激。 也再不会受伤了。 *** 从第二天起,傅斯岸去公司上班,舒白秋就没再跟他一起。 先生也需要好好处理一下堆积的工作,不能总为照看他而耽误时间了。 舒白秋这样想着。 不过接下来几天,他倒是发现,先生没再像之前那样日夜不休的连轴工作。 似乎到了申城之后,傅斯岸的加班也变少了。 这也让舒白秋稍稍放心了一点。 如果。 他想。 如果先生晚上能好好休息,而不是每天夜里抱着舒白秋咬他的话……就更好了。 当然,舒白秋不是因为被咬而觉得不舒服。 被咬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嗯……有时候,可能还会舒服过了头。 而且先生严格遵循医嘱,每晚只咬一次就结束。虽然可能中途舒白秋会被扼住,还被扼制不止一次,可这也是从医生的角度,为舒白秋的身体考虑——毕竟他不能频繁地太多次。 所以舒白秋完全没有觉得先生这么做有什么不好。 他只是觉得,每天晚上持续那么久,先生可能还是会缺乏休息。 虽然说舒白秋被咬的过程是两个人一起,可是每一次,舒白秋都会力竭昏睡过去。 事后的清理和擦洗,他都毫无印象,这些工作自然也全都落在了先生身上。 舒白秋还是希望,先生每天能有充足的休息。 所以,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昨天晚上,舒白秋终于被同意。 换做他来帮忙。 真要算起来,这其实还是舒白秋的第一次咬。 之前的几次提议,都被傅先生拒绝了,这次终于能帮忙,舒白秋也希望自己可以做好。 可是等到真正动作时,舒白秋才发现。 情况完全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原本以为自己前些天被先生咬过那么多次,怎么也该能学到些经验。 结果根本不行,和预想中完全不一样。他连圈都圈不住,太超过了……等到舒白秋终于勉强成功进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脸颊都被撑鼓了。 像藏着松果的圆软软的松鼠脸颊。 而且。 舒白秋被惹得甚至有些想掉眼泪。 而且,好烫啊…… 可能因为先生本身的体温就有些偏高,但舒白秋更知道,是他自己实在不经烫。 就连之前和先生接吻时,舒白秋都会觉出灼热。 更不要说这样,给先生帮忙。 舒白秋努力了很久,最后却可能才只真的进去了一半,唔……一小半。 就算这样,被顶到侯龙的时候,舒白秋还瞬时就湿了眼廓。 他的眼泪果然掉了下来。 许是因为看他太辛苦,一直在垂眼看他的先生还想暂时地先退出来。 可是舒白秋的受不住刺激,竟是 自己收拢紧,让顶入其间的没能后撤。 就像是少年自己吃进去……贪馋得不肯松开一样。 舒白秋事后甚至没有了那一段经过的记忆,他只知道自己搞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根本没脸见人。 好像也把先生刺激得不轻。 害得后来,先生都重新戴回了眼镜。 最后到底是如何结束,舒白秋也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用手和用腿都已经被灼得发疼,以至于先生没再允许他的帮忙。 最后先生还是对着他,自己处理的。 气息低哑的男人沉沉盯看着他,从傅斯岸额边滴落的汗珠,恰巧打在舒白秋的颈侧。 仿佛是太过燠热湿黏的空气凝聚成滴,沉甸甸地浸笼在舒白秋的身上。 胀灼的滚炙靠贴太近,虽然已经提前挪开,但最终还是有些许的液滴,贱在了舒白秋的口上。 下意识地,舒白秋的身体早于理智,就这样去添了一下。 因为之前几晚,先生总会从下至上地盯望着他,一瞬不瞬地将舒白秋的吃下去。 那一幕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舒白秋的第一反应,也是去添一下。 结果…… 少年长睫微颤。 好惺。 而且,舒白秋也是后来才意识到。 他舔的那一下,正好被先生看见了。 还俯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眼神立刻就变了。 傅斯岸一言未发,抬手抽出湿巾,去给舒白秋擦脸。 他的动作不像平日那般轻缓,甚至有一点凶。 擦完脸,男人就将舒白秋抱去了另一个卧室,按进床铺中,盖好绒被,不许他再讲一句话。 先生的声音也很冷冰冰。 “睡觉。” 舒白秋起初还有些担心,但他的眼皮太重,没多久就睡着了。 后来,也还是先生收拾的。 今天早上,对方也比舒白秋早醒。 舒白秋还是没能得知,先生睡了多久。 好在这两天,傅斯岸的状态还不错。 比起之前在明城那几天的疲色,男人的情绪更是明显上佳。 清晨,傅斯岸出门前,舒白秋去送他,还忍不住说了一句。 “先生这几天,好像心情一直很好。” 那当然。 傅斯岸心想。 “因为吃得好。” 舒白秋微怔:“……什么?” 傅斯岸笑了笑:“没什么。” 他低头,吻了吻少年的唇瓣。 这时,傅斯岸的嗓音仍有笑意,更多的,却是沉稳的低磁。 “很开心,你的新生活里有我。” 舒白秋闻声,却怔得更久了一瞬。 傅斯岸出门去上班,舒白秋没有跟他一起去太昊,而是去了一场外滩边的艺术展。 跟舒白秋一起去的 ,除了司机,还有卢舟。 包括卢舟在内,舒白秋在明城时见过的先生的那几位助理,都一同跟来了申城。 舒白秋熟悉的人里,唯一没有跟过来的,是罗绒。 舒白秋虽然有不舍,却也没有多问。 或许是初到陌生城市,还是希望可以更多看到一些熟悉的人。 不过舒白秋更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他记得,罗绒大哥是明城人。 和那些助理们不一样,舒白秋也是来了申城之后才意识到,其实对那几位助理而言,申城才是他们真正的工作地。之前去明城,反而算是出差。 但罗绒家在明城,实在没必要奔波太远,来申城工作。 因此舒白秋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照常去看展。 展会结束,卢舟还去不远处的店铺,取了一个礼盒回来。 “魔方吗?”舒白秋瞥见了礼盒上的品牌,不由多看了一眼。 他知道以卢舟的身份,不会在工作时间办私事,所以舒白秋也猜到了一点。 “这是给先生取的?” “是的。”卢舟微讶,旋即笑道,“您好厉害。” 舒白秋倒没觉得有什么。 他还道:“我前几天在先生的办公桌上,看到过一个镜面魔方。” 之前舒白秋被带去太昊的顶层,被傅斯岸抱坐到转椅中时,就注意到了办公桌上的那个魔方。 那甚至不是一个被随手摆放的玩具,而是被装在玻璃罩中,被支架撑托在半空之中。 镜面魔方并没有被完全归位,而是被摆作还原之前的最后一步,外形看起来比规整的正方体更恣意随心,镭射的表面也时时反射出流淌的银光。 看起来,倒是和顶层办公室内的利落简明风格很相衬。 卢舟听了,却更为意外。 “小舒先生也对魔方有了解吗?” 他自然知道Bss桌上的那个魔方,但能一眼认出其是镜面魔方的人,却属实不多。 和普通的三阶魔方不同,镜面魔方的每一块并不全是正方体,而是由不同的长方体组成。因此,在镜面魔方未被还原的时候,它的整体形状空间感极强,看起来并不像常见的魔方。 再加上它还是被放在Bss书桌上的唯一装饰品,因此,有不少第一眼见到的人都会以为那是个特殊的艺术装置。 眼下,小舒先生却直接认了出来。 “以前玩过一点。”舒白秋说。 魔方能很好地锻炼手指灵活度,对雕刻和空间想象力都很有帮助。 说到这儿,舒白秋又想起了傅斯岸的职业。 主刀医生,想来也需要手很稳。 “先生也是因为想要锻炼手指,所以喜欢魔方吗?”舒白秋问。 卢舟却迟疑了一下:“这个……我可能就不太清楚了。” 老实说,虽然他已经给Bss当了时间不短的助理,但对Bs s的私人喜好,卢舟却并不算了解。 事实上,哪怕是从北美跟着Bss回来的李哥,也就是现在太昊的总助,也不敢说多么了解傅斯岸的喜好。 主要还是因为,傅斯岸太少暴露自己的私人偏好。 喜欢什么口味,喜欢哪种兴趣,这是一个普通人很容易显露出的偏向。 但于傅斯岸,他却好像对什么事,都没有太多兴趣。 哪怕挣钱、获利,对账户上那些雪花般暴涨的天文数字,傅斯岸也从分去过多一秒的眼神。 可是现在……却好像不一样了。 也是这时,卢舟才恍然察觉。 去往明城的这段时间,Bss究竟有了多么大的变化。 因为现在,只要不是眼瞎,任谁都能看出Bss的真实喜好—— 他喜欢舒白秋。 所以眼下,对小舒先生,卢舟也是知无不言。 “我只知道,那个镜面魔方是Bss从北美带回来的,之前设计顶层办公室,Bss只给了一个要求,就是要把魔方放在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先生这么喜欢那个镜面魔方吗? 舒白秋想。 两人闲谈着,他们已经走到了车边。 上车时,卢舟给舒白秋拉开车门,还抬手为他垫了一下门框。 舒白秋道过谢,他抬眼时,正好看到一枚吊坠从微微躬身的卢舟衣领中滑落出来。 舒白秋怔了一下:“这是……” 那是一枚冰乌鸡的翡石无事牌。 无事牌冰润水墨,倒是和俊雅的卢舟很契合。 不过虽然这枚无事牌冰感十足,但乌鸡种的价格大多比不上绿翡,这枚吊坠的市价至多也只在小五位数。 舒白秋之所以这样会怔住,其实是因为这块冰乌鸡翡石,他曾经见过。 果然,卢舟发觉他的视线,便笑道。 “是您送的礼物,还没来得及谢谢您。” 这次,舒白秋确实彻底地愣住了。 “……我送的?” 舒白秋的确见过这块翡石,但那还是之前飞来申城前,先生让他挑的。 当时,傅斯岸拿出了一批翡石饰品,让舒白秋挑出品质和价格相近的几部分,说是有用。 其中,在较为贵重的一批饰品里,就有卢舟的这块无事牌。 但这明明是先生的东西,怎么成了舒白秋送的? 卢舟道:“这是您来太昊那天,公司内所有员工收到的见面礼。” “每个人都有,翡石外盒上还写着,舒白秋董事赠。” “但这不是我送的……”舒白秋说,“这是先生的东西。” 在那些翡石饰品中,哪怕是最便宜的一批,目前市价也可以卖到三四千元以上。 算算总价,这更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舒白秋至多也只参与了一部分挑选工作,怎么能就这样将先生的东西直接 揽功? 闻言,卢舟却丝毫没有意外。 ?百户千灯的作品《小傻子》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显然,身为傅斯岸的助理,卢舟早知道这是谁的安排。 但卢舟却说:“可如果不是您来,Bss也不会给所有人发这些礼物。” “所以,这确实是小舒董事的见面礼。” 他这么说,也完全没错。 舒白秋听得微顿。 车门关好,卢舟坐去了副驾驶,汽车开始平稳行驶。 车厢的后排,却陷入了一片静默之中。 舒白秋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视线并没有完全聚焦。 他在想。 不管是公司董事这样重要的身份,还是太昊人手一分的见面礼。 先生都没有特意向他讲。 这全然不是什么讨欢心,博好感。 只是傅斯岸的喜欢。 舒白秋知道,他没有必要去问先生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答案多明显。 是为了不给舒白秋压力,为了不让他承受来路不明的非议,为了让所有人知道舒白秋有多么重要。 是傅斯岸喜欢舒白秋的表现。 少年无声地把额头贴抵在了冰凉冷硬的车窗上。 所以舒白秋也能想明白。 不管计划的布置周全,还是对方这些天来的好心情,也都是同样的原因。 同样出于喜欢。 可是舒白秋呢? 少年慢慢垂眼,睫尖在车窗上划出一小团薄雾。 ——可是他自己的喜欢,又是什么模样呢? 平稳行驶的汽车并没有开去月榕庄,而是开往了另一栋同样距离外滩不远的高楼。 那是一栋住宅楼。 也是傅斯岸和舒白秋的新家所在。 今天还是新住处可以入住的日子。傅斯岸因为工作,仍在太昊没有回来,舒白秋看展归来,则先被送到了新家。 房门打开,少年独自走进门,新住处的采光也很好,空间很大。客厅同样是挑空设计,宽敞明亮。 只是各处,都还显得有些陌生。 舒白秋在客厅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就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 他也没有去雕刻室、画室或是书房,而是沿着墙找到卧室,走了进去。 卧室内的智能灯自动亮起,舒白秋伸手,把总开关关掉,还拿起遥控,把双层窗帘也严实地关上了。 室内昏暗下来,仿若沉入了夜乡。 舒白秋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家居服,然后拉开衣柜,踩住木板,藏了进去。 衣柜里已经挂了一些衣物,款式修长,都是傅斯岸的衣服。 舒白秋蜷在角落里,把自己藏在衣服后面,没有露出一点端倪。 在先生的衣柜里,在这狭小的昏暗空间内,少年短暂地获得了一点安全感。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舒白秋的喜 欢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问题出现得并不突然,甚至已经被舒白秋拖后了很久。 早在和葛姨通话的那天,舒白秋明确了自己的喜欢,他就该想清楚这个问题。 可是那时,舒白秋能想到的全部,也不过是一句。 等给先生帮完忙,他可能还会离开申城。 喜欢为什么要离开呢? 喜欢为什么不告诉先生? 那天葛虹问他,傅斯岸知道吗,舒白秋只回答,他还没有说。 因为他不想等到先生不需要他的时候,再因为舒白秋的喜欢,还要先生为他负责。 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想成为先生的束缚与负担——那天,舒白秋是这样想的。 可是今天,舒白秋又发现。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在害怕。 舒白秋害怕幸福戛然而止,害怕快乐溘然消失。 就像曾经的他的家。 所以舒白秋的喜欢是默默无言,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是可以为先生做任何事,却还抱着或许终会离开的念头。 太糟糕了。 舒白秋蜷缩在熟悉的气息里,头埋在膝盖中,背脊细弱地发着抖。 太糟糕了,他的喜欢和先生完全不对等。 那么周全、那般厉害,那样细心和体贴的先生…… 为什么偏偏却喜欢了胆小懦弱的他呢? 舒白秋缩在角落里,浮在黑暗中,他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好像只是这衣柜中的一盏香薰。 只除了昏昏沉沉,不知何时,少年低喃的一句几不可察的呓语。 “妈妈……” 妈妈……我该怎么办? 在黑暗和眼泪将舒白秋淹没之前,悬浮的空间忽然落地,没再继续漂泊。 因为衣柜的门忽然被拉开了。 薄冷的、比衣柜中的所有衣服更熟悉百倍的气息骤然将舒白秋包裹。 将他稳稳地托裹在最安心的熟悉之中。 “小啾。”傅斯岸嗓音微哑,沉沉叫他。“还好吗?听得到我么?” 傅斯岸抱着他,就像抱一只刚刚被接回家中的应激小猫,温热有力的大掌顺着单薄的背脊轻轻拍顺,温暖而极富耐心。 舒白秋张了张干涩的唇,发出的声音也像幼猫的细弱低嘤。 “先生……” 他听得到,也知道抱他的人是谁。 傅斯岸微绷的臂膀终于稍稍放松了些,他继续耐心地安抚着怀里的少年,一点点把那冰凉的体温暖热。 傅斯岸没有急于开口发问,他却听到了怀中男孩的低弱嗓音。 舒白秋说。 “所以来申城……演戏……没有那么重要,对不对……?” 傅斯岸微顿。 沉默持续了良久,周遭只听得见少年湿弱的气息。 片刻之后,傅斯岸的手掌重新动作,再度覆在了怀中人的背上。 但这一次,傅斯岸没有再将少年抱按在怀里,他稳稳地托着舒白秋,与少年微微拉开些距离。 他抬眼望过去,与男孩视线相交。 “对。”傅斯岸承认了。 他毫无隐瞒。 “演戏给别人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 他看到少年面色怔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写满了难过。 傅斯岸面色无波,心口却被最锋利的刀尖在一刀刀劈剁。 “对不起。”傅斯岸声线沉低,掩去了砂石磨砺的粗涩,说得字字清晰。“对不起,骗了你,要你跟我一起来这里。” “不……” 舒白秋却摇头。 “不是这样的。” 他的反应,却完全不同于傅斯岸的预想。 少年只在说:“先生没有错。” 舒白秋的难过,并不是因为傅斯岸的强势。 对先生的做法,舒白秋其实早有预设。 他也很容易能想清楚,这不是出于欺骗,而是源于对他的喜欢。 舒白秋并不害怕这样的强势。 他只怕……怕自己不够回以同样的喜欢。 舒白秋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去讲,他只能说:“对不起……” 该道歉的人是他才对。 “是我的错……” “小啾。”傅斯岸皱眉,“小啾,看着我。” 他沉稳地,如风暴中的灯塔一般严实庇护着怀中的少年,唤着对方。 “呼吸慢一点,吸气,对,吸慢一点,呼气。” 等男孩的紊乱气息稍稍平缓了一些,傅斯岸才问。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舒白秋张了张唇。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讲。 可是等待他的男人沉稳而耐心,没有任何催促和急迫。 哪怕舒白秋沉默了许久,抱着他的男人也没有失去分毫的牢稳与平和。 好一会儿,在胀痛的砰声心跳终于稍许平缓之后,舒白秋才终于想到了该怎么开口。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开口第一句,却是问。 “先生,你知道水母吗?” 少年的声音清软而低弱,飘摇得又像这冬日的冷雾。 “小时候,我们家住的离湖边近,常会有小孩子去湖边捡贝壳,捉水母。” 那时舒白秋身体不好,并不能参与这些活动。 他也不喜欢捉水母。 不喜欢看那些自由飘浮的生命,被塞进狭窄简陋的塑料瓶中。 “后来,有客人来我们家,送给我一只水母瓶。” “那只水母小小的,蓝色的,还在发光,客人叔叔说它好漂亮,小孩子肯定喜欢,但我只觉得……它好可怜。” “等客人走了,我和爸爸说,想把水母放回水里。但是当天在下雨,爸爸就说,等雨停了,我们明天去。” 少年的视线焦距又有些虚渺涣散。 他轻声说。 “可是第二天……瓶中的水母就不见了。” “它消失了,融化在了水里。 后来我才知道?,水母没有心脏,也没有骨骼和大脑,它们在水里飘着,也会最终消失在水里。” “就好像,和这个世界全无关联……离开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舒白秋之前其实一直这样想。 他觉得自己终将会被遗忘,被当成累赘丢掉。 然后他就可以永远独身,不再相关任何人。 永远一个人待着,不会失去,也不怕被伤害。 舒白秋喜欢这种孤零零。 可是…… 可是喜欢他的先生怎么办呢。 少年垂下眼睫,却无法藏去周身溢散的满满难过。 他的难过,从来不是因为先生的选择,而全是因为自己的错。 “先生……对不起。可能我不是你的小鸟。” 透明的眼泪,从舒白秋的睫尖滚落,掉在抱着他的男人心口。 他说。 “或许我是水母,没有可以爱你的心脏。” 少年讲的时候,抱着他的傅斯岸一直在安静地听。 直到最后,掉下眼泪的舒白秋再没有开口。 傅斯岸才终于启唇,问。 “小啾,为什么你会突然这么想,这样和我说?” 傅斯岸没有心伤于舒白秋的“或许”,他反而冷静至极,说得出奇沉着。 “因为你发现你也喜欢我,是吗?” ——舒白秋没说出口的事。 傅斯岸还是听懂了。! 第 71 章 071 第七十一章 傅斯岸问的话,舒白秋其实并没有多少意外。 他知道先生能猜得出来。 可是因此,舒白秋也更感觉难过。 他们的彼此喜欢,却可能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舒白秋想开口,但是一说话就会有眼泪掉下来,他只能点头。 任凭泪珠顺着下颌滑落。 下一秒,视野微暗,在开了暖灯的夜色里,抱着他的傅斯岸微微抬头,吻住了舒白秋。 那该是一个苦涩的吻,因为舒白秋的眼泪已经浸湿了他自己的唇。 可是吻他的男人却对他说。 “小啾,我很开心。” 舒白秋微怔。 极近的距离里,傅斯岸一眨不眨地看着人,他刚刚才放开了少年的唇,此时却又没能忍住。 复又在那柔软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好喜欢小啾这样生动的神色,盎然的鲜活。 再次亲完,傅斯岸才又开口,说。 “你觉得你是水母,我很开心。” “……”舒白秋面露茫然。 他没懂:“为什么……?” 抱着他的男人走去了沙发,两人在沙发上坐下,舒白秋还坐在傅斯岸的怀里。 他听见先生说。 “其实在明城的月榕庄最早见到你时,我就觉,你好像一只蝴蝶。” 脆弱美丽。 瑰艳到惹人觊觎。 那时的舒白秋,也正是最翩跹易碎的时刻。 “太多人拿着捕虫网,眈眈虎视。” 傅斯岸说。 “想将你生生捉困,制成最美丽标本。” “可是你没有被捉到,你很聪明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男人又低头吻了吻舒白秋的唇。 “也很厉害地做到了。” 少年聪明,敏锐,也迟缓,安静。 他的太多反应都是为了被丢掉,被忘记。 傅斯岸并非不觉。他其实很早就发现。 每次舒白秋听到被人叫做“小傻子”,都不会有任何的低落和不适。 相反,他太想被人看轻和忽视了。 “所以你其实不是蝴蝶,而是水母。没有心脏,全无留恋,即使被关到瓶子里,也会消失得毫无痕迹。” 水母更似深海的蝴蝶。 梦幻,轻盈,透光,美丽。 可是水母更无法被捉困。 看似会柔软被轻易弄碎,却难以被真正侵吞。 “所以我开心。”傅斯岸说,“你是水母,就永远不会被谁束缚。” 直到男人讲完,舒白秋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完全没有想到,先生会是这种思路。 没有心脏的全无留恋,是舒白秋的自觉亏欠。 可傅斯岸,却唯独只觉幸好。 舒白秋也没有想到,先生会没有分毫的失落与动摇。 对素来从无安全感的舒白秋,男人更像是稳重千钧的沉锚。 傅斯岸还道:“你喜欢我,也让我开心。” 这句话,他说得同样晏然,坦诚。 舒白秋能感觉得到,先生对他完全没有伪饰和佯装。 傅斯岸的情绪的确有愉悦。 “而且还有一件事,可能不应该,但确实如此。” 傅斯岸说。 “刚才发现你不见,我很担心。我拉开你的衣柜,也没有看到你。” “我还怕你会藏去书柜中、抽屉里,弄伤自己。” “之后才发现,你在我的衣柜里。” 男人低低道。 “你觉得这里安全,我也很开心。” 舒白秋听着,却垂下了眼睛。 他抬手,很轻地抹了下眼廓,皙白的手背染上了湿漉的晶亮。 “可是……” 少年的声线里又有鼻音。 “可这都是我的喜欢的索取,不是付出。” 先生会因为他的这么多事而感到开心。 可以这样一条一条,和他细数。 可是舒白秋自己真正做的,却那么少。 舒白秋才抹过眼泪,就被抱着他的人握住了手腕。 “小啾。” 傅斯岸叫他,低头吻去了少年眼尾的眼泪,又抬起那纤白的手,亲去了少年手背上的水痕。 “可是我不这样想。” 傅斯岸的嗓音沉缓平和。 他说。 “宝宝,喜欢并没有固定答案。” 宝宝。小啾。 舒白秋没有感觉错。 有时傅先生真的会把他当成小朋友。 对舒白秋,傅斯岸是他的医生、先生;是舒白秋的追求者,也是他的教导者。 更可以做他的爱人,他的亲长。 “你知道我的性格,对不对?” 傅斯岸耐心地问。 “我是一个向来习惯控场,非常讲究一切都要有序的人。” 这些都是轻易能看出的事实。 “我还会非常讨厌失控和无序。” 谈起自己时,傅斯岸对舒白秋更为坦言。 “所以我以前从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谁。” “因为喜欢就意味着会被牵动,而我最讨厌事情脱离我的掌控。”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感情这种事,和我的预想更不一样。” 傅斯岸讲着,他一直都看着怀中的舒白秋。 少年被他的话所吸引,已经抬起了湿漉漉的眼睛,还轻声问。 “后来……先生发现感情不会脱离掌控了吗?” “不,”傅斯岸却笑言,“恰好相反。” “后来我发现,喜欢比我想象的更难控。” 舒 白秋听得微怔。 那……? 傅斯岸已经继续解释道。 “就像我喜欢你,也逐渐熟悉你,但你的许多反应,依然会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男人微微低下头来,和舒白秋的眼睛离得更近。 “比如你说,讨好你的方式是被你亲。” “也比如你讲,帮忙不只是因为担心我火气旺,还因为你想看我开心。” “这些都会让我从没想到,”傅斯岸说,“也让我发现,意料之外并不全是坏事。” “甚至从此之后,我会对这些意外产生期待。” “这没什么不好。” 男人还目不转睛地看着舒白秋,望着他的眼睛,道。 “你知道吗?小啾。这甚至还帮了我大忙。” “什么……?” 舒白秋微有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但傅斯岸却说得再笃定不过。 “你帮了我,最终让我和无常的命运达成了和解。” “因为就算我再习惯预设,一个人的人生,也不可能是提前测算好的一个个计划格。” “是你,让我开始有了对变动的接纳和享受。” 一直习惯计划一切的傅斯岸,终于不再坚执于一切的可知和有序。 “对你的喜欢,是超出我自己的预想,又给我带来更多欢愉的未定。” 傅斯岸终是倾身,在少年的软唇上落下轻吻。 “所以之前来申城,我会非常希望你能同意和我一起。但无论你共我继续或是拒绝,都没关系。” “因为真正的答案,是你。” 这也是傅斯岸在那一周的等待里,最为清晰的念头。 “是你,是舒白秋就没问题。” 这才是傅斯岸的喜欢。 是他强势、周全,却绝非侵占的喜欢。 “……” 少年一时没能开口,傅斯岸又在他微张的唇瓣上吻了一下。 好像亲不够。 说一句话就会想续一口氧气。 傅斯岸还说。 “所以我会想,喜欢没有固定答案。” “就像我的喜欢,也是个未曾想过的转变。” 如果没遇到舒白秋,傅斯岸绝无法想象——甚至不可能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感情。 “所以宝宝,你不需要把喜欢想得那么难。” 傅斯岸抵着少年的鼻尖,低声道。 “或许它会是和预想中完全不同的模样。” 舒白秋的医生、亲长、他喜欢的人,就这样耐心而沉着地教导着他。 同他讲。 “你没有不对。” “你的喜欢,已经做得很好。” 发自内心地,认真告诉舒白秋。 “所以才会让我这么开心。” 舒白秋怔然地眨了眨长睫。 先 生同他靠得太近,又有过不知几次的亲吻。 暖热的空气好像很容易令人昏醉,但此时的舒白秋,意识却格外清醒。 ?百户千灯提醒您《小傻子》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他或许是水母,却遇到了会说这样刚好的先生。 舒白秋听清了傅斯岸说的每一个字。 他慢慢感觉,或许先生和其他人都有不同。 不是玻璃瓶,也不是捕捞网。 可能傅斯岸更像是海。 无论那只纤巧透明的水母慢慢飘浮游逛,或者安静消失。 ——海都会知晓。 “我也希望,你能做让自己开心的决定。” 抱着舒白秋的男人还同他讲。 “所以你继续慢慢想,甚至反悔也都没关系。” 傅斯岸还是这样。 他明明那般强势。 对舒白秋,却说了最多的慢慢来,没关系。 “只有其中一点,我希望你能听听我的意见。” 傅斯岸缓声道。 “——你没有亏欠,也不是负担。” 他说。 “舒白秋,你是我的答案。” 舒白秋听清楚了。 他很认真在点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眼泪掉下来,顺着舒白秋的脸颊滑下去,湿得乱七八糟。 让少年不得不低头,埋进对方的胸口。 闷声的,带着鼻音才说出一句。 “好。” 他被抱着他的男人圈揽得更稳,沁了汗而微凉的背脊也被慢慢抚顺。 舒白秋想说自己没事,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得更凶。 舒白秋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可能是抱着他的手臂太过沉稳,怀抱如此温暖。 可能是他觉得自己把一切事情都搞砸,却有人抱起他,说没有事,根本没关系。 可能是因为他已经不再害怕哭泣,他的所有情绪,也都会有回应。 不管因为什么,这都不是伤心难过。 所以舒白秋哭得两颊湿漉,还努力地抬起头来,仰脸在先生的唇上亲了亲。 他哭得太厉害,眼泪都濡湿了自己的唇尖,也跟着蹭到了傅斯岸的唇上。 没有苦味。 少年努力亲着先生,还说:“我不是难过……只是,呜,眼泪忍不住……” 他的声音里鼻音更浓,听得人心尖愈软。 “没关系,”傅斯岸说,“那就不忍。” 男孩仍在亲他,脸上啪嗒啪嗒掉着眼泪,还在湿甜清软地碰傅斯岸的唇。 让傅斯岸莫名想到了那种一边放声大哭一边不忘继续弹钢琴的小朋友。 掉着眼泪也没忘记干正事。 “我……”少年还在湿着尾音和他解释,“我亲亲你,你就知道,呜,知道我不伤心了……” “我知道。”傅斯岸好声应他,还说,“你把我亲到要开心爆 炸了。” 少年刚亲停了一会儿,正在用手背抹眼泪,闻言,他抬起湿成一簇一簇的长睫,怔怔地看了看傅斯岸。 随后,舒白秋又仰脸,轻轻碰了碰傅斯岸的唇。 男孩小声,说:“不要爆炸。” “好。”傅斯岸很好讲话地应了。 他眼底的笑意终于再遮不住,嗓音都带上了温浅的笑。 傅斯岸也低头,蹭了蹭怀中人的纤挺鼻尖。 “那你多亲一点,让我多做适应。” 之后如何诱哄小啾多帮忙适应的计划,已经在某人的腹中有了成型的草稿。 不过今天,对着哭了太久的男孩,傅斯岸终是把他抱回了床上,陪着眼睛已经有些泛酸的少年先休息了。 可能哭也会消耗体力,也或许是承载太久的心结终于被稍稍挪开。 总之这一晚,舒白秋睡得很沉。 而且半夜,舒白秋也完全没有惊醒。 等到他再睁眼时,天都已经亮了。 起床时,舒白秋的眼睛还有些酸涩,但已经不疼了。 看着镜子里一点没有肿起来的眼廓,舒白秋才后知后觉。 在他睡着之后,先生好像已经帮他敷过了眼睛。 “小啾。” 傅斯岸在外面叫他,舒白秋忙应了一声。 少年擦干脸,就走了出去。 “先生?” 傅斯岸已经换好了外出的正装。他比舒白秋起得还早些,因为早上有些工作,等下就需要出门了。 所以趁现在,傅斯岸特意问了一句。 “住这里会不会不习惯,今天你想不想回月榕庄?” 傅斯岸在申城的月榕庄开的也是常年套房,随时可以前去入住。 舒白秋知道先生还在意自己昨日第一天来就跑去衣柜的事。 这种没安全感的举动,的确会有些让人担心。 只是…… 舒白秋又想到。 如果不是对方说起的话,舒白秋自己也没意识道。 他昨天居然直接跑去了先生的衣柜里。 少年不由摸了摸鼻尖,他轻轻摇头,说:“不用。” “昨晚睡得挺好的……我慢慢熟悉就可以,先生不用担心。” 傅斯岸看了看他,没有立刻动身。似是还在对这些话的可信度进行检查。 舒白秋想了想,踮脚去碰了碰傅斯岸的唇,小声说。 “跟先生一起的话,住哪里都可以习惯。” “……” 傅斯岸还是没有动。他本就未露声色的神情反而变得愈发莫测。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傅斯岸这才有了动作。 他接起工作电话,简短地应了两声,随即挂断了通话。 舒白秋还在身前看他,见状还准备跟傅斯岸一起走,送先生到门口去上班。 然而才刚走出一步,少年就被拦 腰捞了回来。 “唔……唔!” 他被抱起来,凶森森地吻住了。 老实说,刚刚舒白秋的那句回答,傅斯岸其实想到了。 是他故意沉默,等少年继续往下说。也是他昨晚耐心地剖白,让小啾学会了和他一样去想。 把对方的影响考虑进自己的生活里。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已经猜到,傅斯岸依然没能预料到自己真正听到那句话时的反应。 真实的冲击力,远比预想更强劲刺激。 心上人的直球,更让人遭不住。 舒白秋总会给傅斯岸这样的预料之外。 还比如现在。 傅斯岸长驱直入,他能感觉到自己把怀中人的鼻息亲软了,少年圈在他后颈的手臂都已经有些搭不住。 然而等傅斯岸故意勾着男孩舌尖不给松开,细致去添对方细嫰上颚时。 他却又感觉少年嫰软的舌尖,很乖地也回碰了他一下。 用傅斯岸亲自教出的,接吻的方法。 …… 啧。 傅斯岸开始烦了。 大早上的开什么进度会。 人为什么要在大好的白天上班? 最后,也还是被抱起的男孩受不住,捏住了傅斯岸的领带,几次轻扯着提醒他。 才终于让还有工作的傅先生松口,按时出了门。 好险没让等候的助理上来催。 傅斯岸走后,舒白秋去换睡衣。 路过镜子时,他就发现。 昨晚他的唇,可能也被先生敷过了。 不然就会像现在……红得好明显。 舒白秋自己找来冰袋敷了一会儿,开始想今天要做的事。 他准备今天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然后去雕刻室看看。 昨天舒白秋的情绪,可能也确实受到了一些环境陌生的影响。 不过这也是先生的家,慢慢熟悉就好了。 少年想着,忽然听到了门铃的声音。 这个时间会是谁? 舒白秋向门口走去,这个声音不是楼下的门禁,而是客厅外大门的铃声。 应该是早餐送过来了吧? 这样想时,舒白秋打开门,果然看到了门外推来的餐车。 但推餐车的人,却让舒白秋倏然愣了一下。 “罗大哥……?” 少年面露讶然,眼中也亮起了喜色。 “你怎么过来了?”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罗绒。 “小舒先生。” 断眉凶脸的高大男人冷声依旧,却向舒白秋道。 “早上好。” “罗大哥早上好。” 少年笑起来,眉眼弯弯。 他乡遇旧交,怎样讲都是一件令人开心的好事。 舒白秋让开门,看着罗绒走进来,高大的男人将餐 车推到餐厅,随后将餐盘布置到左侧的桌椅旁。 罗绒身形沉稳,动作熟练,让一旁的舒白秋甚至有了一瞬错觉的恍惚。 好像他们还在那个熟悉的,最安心的房间中。 罗绒将餐盘布置好,照例拉开软椅,请舒白秋落座。 舒白秋被他这一整套连贯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怔,张了张唇,不由问道。 “罗大哥,你……” 不是留在明城了吗? 怎么突然来了申城,还娴熟地继续起了之前的工作。 舒白秋没有问完,但罗绒已经听懂了他的疑惑。 “我处理完了明城的事,来申城工作了。” “老板说,让我继续跟着您。” 罗绒依旧是那种看起来凶冷,毫无温度的神情。 但跟他相处许久的舒白秋知道,罗大哥其实人很好。 少年有些好奇,问:“那罗大哥的家人都安置好了吗?” 之前罗绒没有跟过来,说的就是他在明城有家事要处理。 不过此时,罗绒沉默了一会儿,却道:“我没有家人。” “……?”舒白秋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他忙向罗绒道歉:“对不起,我……” 罗绒却说:“您不用道歉。” “是我说的有误解。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之前请假说处理家事,也是要帮福利院办一些手续。” 舒白秋怔然地点点头:“那……那事情都处理好了,是吗?” “嗯。”罗绒说,“我的工资也会按月打过去一部分,福利院的运转不会有问题,所以我可以来申城。” 舒白秋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想了想,还是认真地又道了次歉:“抱歉,突然提起这些事,希望不会影响罗大哥的心情。” 罗绒看着他,却罕见地没有立刻应声。 见罗大哥沉默,舒白秋还以为对方心情很糟糕。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罗绒道。 “您上次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舒白秋怔了一下。“上次?” 他回想了一遍,确认之前的这么长时间里,他并没有和罗大哥谈过对方的家事。 舒白秋的记忆力很好,他鲜少会有这种差错,一时便有些疑惑。 罗绒却道:“不是今年。” 他顿了顿,才道:“是十年前,您资助我做眼睛手术的时候。” “……”这次舒白秋愣得更久了。 ……十年前? 他和罗大哥那么早之前就见过吗? “您应该不记得了,”罗绒说,“因为那时候您在发烧,之后就住了院。” “就在明城二院,当时我也在那里就诊,偶然和您遇见。” 舒白秋努力回想了一下。 他的记忆的确不差,但是提起十年前的住院,舒白秋却还是没能立刻回想起来。 不是因为时间太早,而是因为舒白秋住院的次数太多了。 十年前?_[(,舒白秋才九岁。 他从幼时起便体弱多病,体质很差。 换季时的一场降雨,对其他小孩子来说不过是要多加一件外套,对舒白秋来说,却可能是一场严重成肺炎的高烧。 对环境变动的异常敏感,让小舒白秋没少生病住院。 “当时的手术费,是林女士帮我交的。” 罗绒道。 “如果不是这笔资助,我的右眼就保不住了。” 闻言,舒白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罗绒的右眼。 那道横贯男人眉骨和眼睛的长长伤疤,的确甚是骇人。 即使已经过去十年,依旧能让人窥见几分当初的风险。 “没什么大碍就好。”舒白秋跟着松了口气。 他还道:“那可能,费用是我爸妈资助的?” 罗绒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应声。 他到底不善言辞,没有向少年解释。当年,在医院门外,满脸是血,蹲在墙边的罗绒,的确是被舒白秋最先看到的。 那时,本就天生凶相的罗绒只裹了一层没缠好的纱布,血顺着纱布淌出来,让他的脸看起来更为骇人。 来往匆匆的路人,都恨不能退避三舍。 只有那个在初秋裹成了毛绒绒团子的男孩看到了他,没有害怕。 烧得满脸通红的少年,还拉了拉爸爸的衣袖,指向罗绒,哑着柔软的嗓音说。 “爸爸,那个哥哥流血了。” 罗绒知道自己在流血。 那年他十七岁,老旧的福利院还没有翻修,初秋的冰雹砸坏了福利院的屋顶,罗绒为了救那两个没来得及躲开的小孩子,被掉落的砖块砸伤了脸。 他的右眼,被锋利的裂石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豁口。 院子里的小孩子哭成一片,老院长带着罗绒去疗伤。那双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掌第一次抖得那么厉害,但院长最痛苦的时刻,还是听到医生说话的时候。 最开始村里的老医生和镇上诊所的医生说治不了,必须去大医院,后来好不容易跟着货车进了城,去了窗明几净的省城大医院,医生给出的诊疗费用,却完全是一个天文数字。 那时罗绒在换药,听到费用,他直接就跑了。 不看了。 他对老院长说。 阿奶,这只眼我不要了。 院长在身后哭着喊他,罗绒直接翻墙跑出了医院。 院里任何一个孩子的病倒,对福利院而言都不亚于昨晚的那一场冰雹。 何况罗绒还要做手术。 那么多钱,比翻修整个福利院还要高出好多倍。院里不可能拿得出的。 所以罗绒根本没想治。 一个眼也能用。 罗绒刚这么想,翻墙落地的时候,他就因为单眼视野不准,差点没有踩稳。 右眼刚结的血痂被震裂,罗绒又开始流血。 在人来人往的省城大街旁,他古怪吓人得像一只异类。 就是那时候,罗绒被刚刚赶来医院的舒白秋一家看到了。 眼看那对夫妇要带他回去医院,罗绒已经准备要离开。 但他无意间经过时,却意外地被男孩拉住了袖角。 “哥哥,”已经烧得有些晕乎乎的舒白秋小声和他说话,“不要害怕看医生呀。” “吃药,不苦的……” 罗绒最后还是被他们一家人领回了医院。 去包扎,问诊。 最后被资助,顺利做完了手术。 罗绒到底不善言辞,所以他并没有将这过往的一长段经历再向小舒先生解释。 就像当年,罗绒的术后恢复状况很不错,舒白秋的妈妈惊喜且开心,在看到床上还在昏睡着的男孩时,还感叹时地低语了一句。 “要是小宝也能和大哥哥一样,恢复得这么快就好了。” 那时罗绒听见了,却也没能及时地开口安慰阿姨。 直到林女士被护士叫走,罗绒隔着玻璃看向病床上的少年,才终于低低应出了一声。 “会的。” 他那么好看,那么聪明……一定会的。 眼下,罗绒也只说了一句。 “那时做完手术,我去道谢,您刚退烧,偶然提起我家人的事,您也这样说过抱歉。” 就像刚刚那样。 明明不是小舒先生的问题,少年依然会认真而诚挚地道歉。 罗绒没有多说,但舒白秋却像是忽然回想了起了什么。 他愣了一下,突然道:“绒毛的绒,不是戎马的戎……是这个吗,绒绒哥?” 罗绒微顿,点头:“是。” 舒白秋还是想起来了。 当初做出院登记,罗绒的名字被写错,还是舒白秋指出来的。 九岁的小男孩,认真对着医生说。 是绒毛的绒,不是戎马的戎。 他那么聪明,这么小就认识了好多字。 但舒白秋想起来的其实不只如此。 还有他和罗大哥在傅家的第一次见面。 当初,高大凶冷的罗绒将傅山鹰夫妇和傅鸣都吓得不轻,可是到了月榕庄,罗绒对舒白秋的态度却与他人不同。 那时,罗绒还对舒白秋作了自我介绍。 “我是罗绒,现在是傅先生的保镖。” “绒毛的绒,不是戎马的戎。” 他的这半句话,正与当年舒白秋的所言一字不差。 所以——舒白秋倏然意识到,罗大哥在傅家见他的第一面,就认出他了吗? 难怪这么长时间依赖,罗大哥一直对他这么照顾…… 信息量一时有些大,舒白秋下意识地揉了揉额角。 罗绒见状,便道:“请您先用早餐吧。” 当年的旧事,也不值得小舒先生现在再费心劳神。 “您小时候常会发烧,记不太清楚这些也很正常。” 罗绒说。 “救出老板的时候,您也是很快就昏睡了。” 刚准备拿筷子的舒白秋倏然一顿。 “……谁?” 他一时竟是没能反应过来,罗绒说的老板是谁。 直到对方稳声重复。 “我们老板,傅斯岸。” “这个您还记得吗?” 罗绒说。 “六年前,傅先生出行时意外坠崖,脑部重创。” “是您偶然路过,救了他。”!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2 章 072 第七十一章 “……” 舒白秋更惊恍地怔住了。 六年前……他救了先生? “您先吃些东西吧。” 直到罗绒再度提醒,舒白秋才想起去拿起筷勺。 罗绒请他先动筷,有事的话饭后再谈。 舒白秋便也安静地吃起了根本不知是什么的早饭。 中途,虽然罗绒已经暂时离开餐厅,去归置东西。不过一个人吃饭的舒白秋,还是逐渐地想到了什么。 他想起六年之前,的确发生过一些事。 对舒白秋而言,六年前的情况,和十年前的事其实不尽相同。 资助绒绒哥手术的事,舒白秋是真不记得了。直到他听完罗绒的话,才终于回想起了那些过往。 这多是因为十年前,才刚刚九岁的舒白秋实在体弱,生病太多。 而十三岁那年,少年的身体状况已经明显有所好转。 所以六年前的事,他自己就回忆了起来。 舒白秋记得,那是一个春天。 云省多山,那时舒白秋跟着爸爸去山野采风。爸爸是为观摩山鸟,用以作画。而舒白秋当时在做的,却是雕刻。 他还记着爷爷的话,采风的目的也和爸爸不同。 舒白秋是为去看山的“气”与“形”。 所以那天,和专注盯着枝头的爸爸相比,反而是十三岁的少年最先发现了草藤上的鲜血,和顺着向上望去时,那个被挂在树枝上的昏迷不醒的人。 当时,那人满脸是血,生死不明。再往上去,一路还有不少被折断的枝杈。 显然,这个人是从高处坠下来的。 也幸好有树木缓冲,才没有让对方当场毙命。 不过在舒爸爸和闻讯赶来的山林管理人员将那人救下来时,对方的脉搏也已经非常微弱。 舒白秋还听到管理人员叹气,说这个年轻仔伤到了脑袋,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伤者被送往医院之后,舒白秋又和爸爸在山上待了小半天。 他们下山时,还听到有人闲聊那个年轻伤者的事。 似乎那人在明城也算有名,有人认出了他,说他最近家有变故,大概是伤心过度,才会出事。 甚至还有人在猜,说不定是自寻短见。 因为舒白秋是第一发现人,他还配合山林管理人员做了一些记录。 记录完离开时,舒爸爸还问了一句那位伤者的现状。 管理员说,他们刚刚问过医院,那人的外伤还好,生命体征已经基本稳定。但因为脑部遭受重创,伤者能再度清醒的几率却很渺茫。 管理员还说,连医院的人都讲,病人的求生欲并不强,醒来的希望可能性或许不大了。 舒白秋当时还小,其实并不能真正理解大人们聊天时说的“植物人”、“脑死亡”有多么严重。 他只在离开的路上, 问了爸爸一句:“爸爸,那个大哥哥的伤还能养好吗?” 爸爸低头看他,揉了揉舒白秋的头发,说:“会的。” “就像你小时候会生病,现在也康复了,对不对?” 小舒白秋听得眼睛亮起来,认真点头:“对!” 舒白秋对六年前那件事的记忆仅止于此,因为之后,他就和爸爸一同返回了妈妈的家乡。 那时,舒家三口已经搬去了外省,并没有在明城长住,后续的发展,舒白秋也没再听到多少消息。 但是舒白秋还清楚记得,当时那些人讲的“伤心过度”、“求生欲不强”。 所以在他的记忆里,那位受伤的大哥哥始终都是有些苍白忧郁的形象。 因此,尽管舒白秋早就知道,先生也在六年前出过事。 但他却一直没有将这些和傅斯岸联系起来。 ——先生给他的印象,始终都与忧郁、悲伤截然无关。 舒白秋怀着疑问吃完早饭,罗绒也已经回到了餐厅。 少年把碗筷放进洗碗机,之后,就向罗大哥问起了六年前的事。 从被救者的视角,情况却似乎比舒白秋记忆中的更紧迫许多。 罗绒说:“当时被送到医院,老板已经有心脏停跳的迹象,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而且山林里的动物也很多,老板昏迷的地方其实很危险。” 云省的山林中生态极好,虽然游人常去的区域可能不会有什么大型的野生动物,但山野丛林中,难免会有一些獾子猞猁、蛇虫狐猴之类的动物。 倘若那时当真有野生动物被滴落鲜血的腥味吸引过来,昏迷不醒的伤者会有什么后果,根本是不堪设想。 “老板说过,当时醒来后,他就想去找救助他的人表示感谢,但并没有在明城找到您。” 这也的确。 因为舒白秋当时并没有住在明城。 “之后,老板就去了北美。” 直到六年后,傅斯岸被要求回国结婚,在查舒家的资料时,才确认了这件事。 所以傅斯岸对舒白秋的关照,在旁人眼中或许会是别有所图。 但罗绒却一直没觉出任何意外。 因为同样被救过的他,也有着近似的心态。 小舒先生值得被爱,更应该被善待。 不过这时候,舒白秋自己在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还是很难把六年前的那位伤者,和现在的先生联系起来。 少年忍不住问道:“所以先生当年,为什么会发生意外……?” 他之前听傅斯岸讲过,当时外出,是为了给祖父准备礼物。 可是以先生的严谨,怎么会不小心到从山间跌落? 罗绒思索片刻,才组织语言道:“应该是因为当年的家庭变故,导致精神有些恍惚。” 六年前傅家的确有变故,这些舒白秋也知道。 那时正值苏青病重,而傅山鹰又堂而皇之地把早年的出轨对象和十六岁的私生子带回了家。 可是以傅斯岸的性格,舒白秋却又实在很难想象,这些事会对他产生这么严重的影响。 而傅斯岸的真正人生转折,也正是从六年前开始。 那时,他突然放弃了家传的行当,毅然决定出国学医。 就连罗绒都道:“老板出事前后的性格,确实有些差别。” 之前罗绒也曾听说过,傅家大少其实有些优柔寡断。 不过在五年之前,傅斯岸回国为亡母扫墓,罗绒被他雇佣时,就觉对方的性格和传闻中的完全不同。 而舒白秋更是想起,其实不只罗大哥。 之前在明城时,苏越和他闲聊时也曾这样说。 苏越做过苏青的助理,基本可以说是看着傅少长大,在他眼里,只觉对方的变化更大。 譬如性格,譬如对家人的依赖度。 又譬如明明傅少不近视,回国后却戴起了眼镜。 但就像苏越那时说的那样,现在罗绒也道。 “老板会有转变也正常,毕竟那时出了那么大的事。” 因为出事,所以性情大变,又对傅家人彻底失望,还出国了六年。 回来之后,必然会有转变。 即使是身边人,也只觉正常。 ——但舒白秋却并不这样想。 舒白秋一直觉得先生是个很稳定的人。他其实很难会关联上什么突然的大彻大悟、脱胎换骨。 傅斯岸骨子里有些东西,是天性如此。 所以假如说其他人会有这样的重大转变,舒白秋并不会觉奇怪。 但唯独放在先生身上,他却总有疑惑。 这六年前的先后差别又的确如此明显,如果不是因事转变,那—— “……” 舒白秋不由想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可能。 “罗大哥,”少年忽然问道,“先生之前做过主刀医生吗?” “?”罗绒虽觉这问题奇怪,却也直接摇头:“没有。” “出国后,老板一直在念生物医学。” “……”舒白秋沉默顿住。 见少年反应,罗绒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舒白秋摇摇头,他说,“我想去查点东西。” 罗绒肃色:“您忙。” 和罗大哥说过一声,舒白秋就先去了书房。 他拿出平板,查阅了一个问题。 ——“如何才能成为一名医生?” 网上有许多五花八门的回答,但大体的必经流程是一致的。 医学生要经过至少五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亦或还要读博。 在学成毕业后,他们还要进入医院,通过规培等流程,才可以成为正式的医生。 而主刀医生,更是需要多年的临床经验,从实习医师一级一级升上去,才 能真正成为一台手术的主导。 即使是博士毕业,从普通外科医生成为能主刀的主任医师,也至少需要十年。 但这么算来,傅先生的年龄其实是完全不符合的。 ——他太过年轻了。 而且,舒白秋还查到。 临床和药学完全是两个方向。 医生和药物研发人员,也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职位。 一个普通人,一个才一十五岁的年轻人,不可能同时兼顾两个方向。 舒白秋望着屏幕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他原本近乎天方夜谭的奇异猜测,却似乎一点一点地在被印证着。 而且——在生出了这个猜测之后,舒白秋就发觉。 先生其实一直都没有瞒着他。 譬如前些天到了申城后,傅斯岸和舒白秋聊天,提起母亲时会直接叫“苏青”。 譬如傅家明明没有任何的医药背景,傅斯岸却能跨领域地做到这么成功。 又譬如,在新药方面,傅斯岸的成功率如此之高,像是在这个领域中有着特异才能。 最明显的一点,更是傅斯岸主动向舒白秋展示的—— 他的公司,太昊制药。 以太昊的规模,完全不像是一个毫无相关背景的年轻人所能达到的成就。 申城和北美的其他人或许还不知道Bss的过往经历,都以为傅总的背后还有高人指点、大佬资助。 哪怕是舒白秋,之前也会有类似的念头。 但是傅斯岸却唯独向他讲出了实情。 舒白秋这时才意识到。 初到太昊的那天,傅斯岸对他的介绍,原来更像是摊牌。 既是摊牌来申城后的“演戏”没那么重要。 也是摊牌傅斯岸的过往。 舒白秋想了很多,但时间可能比他预想中过得更快。 他还没想明白,就听到了客厅里的开门声。 傅斯岸回来了。 已近中午,傅斯岸听闻少年没有出门,就从公司回了家。 他循着光走近书房,屈指敲了敲半敞的房门。 “中午想吃什么?” 傅斯岸问完,就见少年在桌边抬起头来,面有微诧。 似乎没有料到他的出现。 舒白秋的确有讶然,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发问。 但在男孩还有迟疑的时候,他想问的人却似乎已经看了出来。 “小啾,”傅斯岸略一抬眉,“你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舒白秋恍神了一瞬,轻声说,“先生怎么知道……?” 先生好像什么都知道。 傅斯岸走过来,低眸看着他,却说。 “因为我知道,我喜欢的人有多聪明。” 舒白秋才一抬眼,就被身前的男人抱了起来。 傅斯岸半坐在书桌上,将怀中的少年牢牢抱稳。 他微微倾身,抵住了少年的前额,说。 “我知道,你一定会发现。” 舒白秋眼睫微动。 他发觉,这其实也是独属于先生的喜欢。 时刻认可,时刻心安。 被安抚了的少年微微松下了心口的紧绷。 再开口时,他也不再紧张,可以一口气问出来。 “所以,先生不是六年前的傅斯岸……对吗?” 两人的距离极近,舒白秋抬眸就能看到傅斯岸的眼睛。 所以这句话说完之后,他也看清了对方眸中浮起的鲜明笑意。 傅斯岸笑着说。 “回答正确。” “傅家的大儿子死在了六年前。” 男人说得平静,坦然。 又像是透着宿命般的慨叹。 他说。 “我在陌生的世界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全世界最令人心动的漂亮小孩。” “……”舒白秋瞳廓微缩。 他的猜测,居然当真被确认了。 所以先生真的不是六年前的傅斯岸,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舒白秋下意识地问道:“那先生之前是——?” “我之前也叫傅斯岸,和这个身体长得很像。” 傅斯岸坦言。 “我来自的世界也和这里很像,但一切事件、地点和所有人都是陌生的。” 舒白秋一时无言。 他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事。 少年忽而又想起:“先生刚刚说,来之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我?” 但舒白秋当年,并没有去医院看望过对方。 “嗯。”傅斯岸看着他,却说,“那时我被挂在高处,听到你喊人来救我。” 舒白秋讶然:“当时先生醒着?” “不算醒吧,之后我就昏了过去,”傅斯岸笑了笑,“所以一直以为那是一场梦。” 后来才确认,不是梦。 原来那么好的小孩,真的存在。 而舒白秋也是这时才意识到。 原本的傅大少,应该是从高处跌落时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之后被送去医院,再醒来的人就变成了傅先生。 那…… 舒白秋还没想完,就听面前的男人问。 “我是不是说得太晚了?” 舒白秋听得面露一瞬茫然。 “为什么晚?” 他不是没有听懂傅斯岸的话中意思。 但舒白秋却完全没有一丁点“先生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的念头。 相反,直到此刻,舒白秋其实还有意外。 意外于对方为什么会选择向他袒露。 舒白秋觉得自己了解一点先生的性格。傅斯岸看似孤傲冷漠,年少气盛,实则缜密至极,连事业发展的未来风险都会提前规避。 而对 其身体内已经不是本人的这件事,更属于一个天大的秘密。 先生理应一直守口如瓶。 就连之前认识傅家大儿子的那些人,傅斯岸给他们的印象,也是遇事留学之后才有变化。 对外界的这么多流言和揣测,傅斯岸也从未澄清过。 哪怕今年回国时,仍有许多评价讲他懦弱、窝囊,是被傅家利用的工具人。 直到处理完傅家之后,外界才惊觉了他的转变。 但外人只会觉得傅斯岸是因为留学转性,又被傅家人伤透了心。 却不会有丁点怀疑,是傅大少换了芯。 舒白秋完全能够明了,先生这样引导外界的目的。 哪怕他知道这都是傅斯岸的有心策略,少年也只会觉得,这样很好。 先生如此谨慎周密,可以将风险降到最低。 所以舒白秋反而没想明白。 为什么现在,先生却没有对他隐瞒。 甚至舒白秋还察觉。 或许对方将他带来申城,其实也是一种坦诚。 如果舒白秋留在明城,他完全可以被瞒住这些事。 可以永远都不会知情。 但先生却没有这样做。 就像之前北美创业时的资金来源,傅斯岸始终没有对外公开,哪怕太昊的心腹,也都以为他背后还有大佬资助。 可是在顶层办公室里,男人却那样轻描淡写。 ——唯独向舒白秋去拿盘坦白。 所以舒白秋非但没有觉得“太晚”,相反还有疑惑。 我没想到,先生会告诉我。?[(” 舒白秋说。 “这件事太重要了……” 抱着他的男人却道。 “就是太重要,才想告诉你。” “你不会伤害我。” 傅斯岸深深看着舒白秋的眼睛,说。 “而且我喜欢你,希望你愿意留在我世界里。” 他没有说希望你留下。 而是说。 “希望你愿意。” 舒白秋有一瞬的恍惚。 他听得出,对方这样讲时,完全没有任何将自己剖白袒露时的紧绷与不适。 相反,傅斯岸的姿态轻快而坦然。 十九岁的节点。幸福对舒白秋而言,总像是一种悬浮泡沫般的虚幻。 但现在。 舒白秋却隐约有了一种他已经被先生放入未来人生中的实感。 牢牢抱着他的人还道。 “我之前没有明说,是因为还没有确认,你会不会喜欢我。” 就像舒白秋知晓先生的性格,傅斯岸也了解他的。 “我知道,无论喜不喜欢,你都不会伤害我。” 傅斯岸说得低声慢缓。 “但如果你不喜欢,我的坦白对你而言,就只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是你被绑 架共享的秘密,被迫分担的风险。” 男人说得明了而直白。 强加给心上人的坦言,从来不是勇敢,不是浪漫。 而是徒添对方压力的一厢情愿。 “直到慢慢确认你也喜欢我,我才希望你知情。” 傅斯岸直视着怀中少年,沉而低地平静说道。 “我希望你看到我,看清我。” “可能我就是这样怪异的,强势的,来源不明、格格不入的一个人。” “但我想在你的心中最特别。” “舒白秋。” 傅斯岸又这样叫他的名字,提醒少年将自己的话听清。 他说。 “你可以走远,离开,但不可能把我忘掉。” 即使是自我剖白,男人依然这样强势,鲜明。 独一无一,无可替代。 “……不怪异。”舒白秋默然了一秒,轻声道,“先生一点也不奇怪。” 少年还抬头,很轻地贴了贴对方的下颌。 他小声说。 “你最特别……最厉害。” 傅斯岸笑。 他也偏头,吻了一下男孩的眼睫。 “我的荣幸。” 亲吻慢缓向下,落在舒白秋的唇畔。 两人仍靠在桌边,在正午的书房中爱昵接吻。 日光从玻璃窗洒入,甚至隐隐有瑰然的光晕,将两人相拥的身形笼落。 花影正春风。 只不过,舒白秋还有疑惑想问。 所以在被先生吻得更深之前,在可以预见的被亲到不甚清醒之前,少年就努力地在交缠的唇齿间含混地咬出了一声。 “嗯、唔……还有个问题……” 听到他的话,咬着他唇瓣的傅斯岸才终于将人稍稍放开。 男人低眸看他,喑声问:“什么?” 舒白秋的唇瓣微痛,不过并不严重,他缓了缓气息,轻声问。 “所以是因为六年前的事,先生回国后,才会这样帮我吗?” 傅斯岸的视线在那水色的软唇上又多停留了几秒,才道。 “不只因为这个。” “?”舒白秋微惑。“不只?” 还有其他缘故吗? 傅斯岸抬手,以长指梳拢了一下少年的额发。 “除了六年前,我们之前还见过一面。” ……还? 舒白秋微愣。 “什么时候……?” 傅斯岸道:“五年前的夏天。” 五年前的暑假,傅斯岸回国为这具身体的亡母扫墓,顺便布置一些明城的人手。 罗绒就是在那时被他雇佣的。 傅斯岸独自施行着自己的进度规划,他并没有回傅家,直到扫完墓,傅家人都完全不知道他回国的消息。 傅斯岸在明城只待了三天。也是在最后一天,他又遇见 了那个过分漂亮的少年。 那天,傅斯岸去商场买表带,路过一家乐高店时,他一眼瞥见了人群中的男孩。 少年长得清绝,好看,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他好像是一个人来的,因为看到旁边有个小朋友跌倒了在哭,又没有家长来哄,少年就走了过去,把小朋友扶了起来。 “当时其实我还没认出是你,”傅斯岸说,“只是觉得,你有些眼熟。” 那时傅斯岸承认,少年的确很漂亮,但他的目光之所以会被立时吸引,又追随了对方那么久,却是因为,他觉得男孩面熟。 ——在国内让他觉得眼熟的人,会是谁? 傅斯岸生出探寻之意,便跟着走了过去。 走近之后,他才知道,附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小孩子,连有孩子被撞倒了都没人及时来扶。 因为就在乐高的对面,有家魔方店,正在搞活动。 傅斯岸扫了一眼活动海报,发现那是一场魔方还原比赛,最显眼的奖品是一款知名品牌的限量款魔方。 旁边还有人在讨论,说这款限量在发售时就很受欢迎,但发行量不大,现下更是已经绝版,能做奖品非常诱人。 还有人讲,说隔壁魔方训练班的少年队伍刚参加完市里比赛回来,这奖品大概不可能旁落了。 不过除了限量魔方,现场还有数量不少的参与奖,所以才吸引了这么多小孩子过来。 傅斯岸原本对这些并无兴趣,他虽然也玩过魔方,但那还是前世做医生时,为了锻炼手指灵活度才练习过的。 而且,他又不是真正的十九岁,自然没兴趣和一群小孩子们争抢。 但傅斯岸最终却并没有离开。 因为他看到,那个护送摔倒小朋友去了安全地方的漂亮男孩,也被魔方店的工作人员递了一张参与活动的报名卡。 少年似乎犹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时间,最后答应了。 那张报名卡,傅斯岸手里也有一张。 他原本没打算参与,但参加者才能进入店内座椅区,傅斯岸看了看已经走进去的少年背影,最终接过了店员手中的笔。 他也填了一份,走了进去。 活动区已经坐了不少人,尤其是一队穿着统一外套的少男少女们,看起来更是显眼。 想来,他们就是路人说的去参加了市赛的少年队了。 一旁的屏幕上还显示着目前还原的最快记录。 五十七秒三。 活动区内还有不少抓耳挠腮就是还原不了的小朋友,这个一分钟之内的最高记录,已经算是很快了。 少年队为首的是一个喷了发胶的高个男孩,看他的表情和周围受追捧的模样,想来这次的记录,就是他创造的了。 但那个发胶男孩还没有骄傲多久,大屏幕上的数字就突然转变,停留在了四十一秒七。 足足比迟迟未破的上个记录快了十五秒有余。 店内广播也 播报了这一成绩,活动区顿时爆发出一片惊叹。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座椅区一角的那个漂亮少年。 而傅斯岸,更是在舒白秋按完铃、计时人员亮出成绩板的第一秒,就看到了结果。 “75号舒白秋:41.7s” 舒白秋。 傅斯岸心想。 名字也很漂亮。 众人都在惊叹,甚至还有人鼓掌,唯独那支少年队在面面相觑。 刚刚还在备受追捧的少年队伍此时却被如此大比分地输给了旁人。几人都纷纷站起望了过去,为首那个发胶男孩,更是深深皱眉,不顾身旁人劝阻地直接走了过去。 这种从小被吹捧聪明、又习惯了被众星捧月的孩子,傅斯岸见得多了。 他们通常都会自诩聪颖,还会带着所谓“天才的傲气”。 果然,发胶男孩一走过去,直接就指着刚破了记录的舒白秋道:“你作弊!” 被突然指责的少年微怔,旋即摇了摇头:“我没有。” 与他安然平和的语气相比,发胶男孩却涨红了脸,大声道:“不可能!这里不可能有人速度比我快!” 这话刚一说完,店内就又有广播声响起。 “81号选手,成绩,四十八秒。” 81号是傅斯岸,他刚刚按了铃。 一分钟之内的成绩都会被广播播报,虽然这个成绩并没有打破最快记录,但也相当优秀。 更是比发胶男孩的五十七秒快得多,直接打脸了他所说的“不可能”。 众目睽睽之下,发胶男孩被这播报声噎得脸色发青,旁边还有小孩子不会遮掩,直接笑叫道:“哇,他们都比你厉害!” 差点没把那发胶男孩气哭。 有计时的工作人员佐证,在场参与者的成绩都没有问题,这点插曲也终于平息。 半小时后,活动进入了决赛阶段,所有成绩进入一分钟之内的参与者共同比赛。 入围决赛的总共有四个人,傅斯岸,舒白秋,发胶男孩,还有一个纤瘦高挑的马尾女生。 四个人并排而坐,决赛比的不是普通三阶,而是镜面魔方。 决赛还进行了两轮,第一轮时,就剩成绩最好的傅斯岸和舒白秋单独比拼了。 两人面对面坐下,傅斯岸本就比对面的少年大,又比对方高得多。 他一眼扫过,就能看到对方柔软的发旋,和垂敛的睫毛。 近处看,少年的眉眼愈发瑰丽漂亮。 ……睫毛也好长。 傅斯岸想着,就见察觉他视线的男孩抬起头来,目光恰好与他对上。 傅斯岸知道自己的面相不算温和,他本就性格冷漠,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更有着距离明显的漠然疏冷感。 再加上他冷淡的眉眼,店门前和活动区的小孩子都很多,却没有多少敢靠近傅斯岸的。 傅斯岸原以为桌对面的男孩也会觉得自己不好相 与,只是他没有想到,少年看着他,却并没有避开视线。 相反。偶然和他撞上视线的少年,反而温和地对傅斯岸笑了笑。 “请多指教。” 笑起来时,男孩本就楚秀的眉眼愈发生动漂亮。 ……?”傅斯岸默然了一秒,才道。“嗯。” 这一轮比赛,他也收起了之前的随心与散漫。 不过傅斯岸没有料想,虽然他完全没有放水,认真专心应对,最终的结果,居然还是舒白秋赢了。 镜面魔方的决赛,两人的结果最终相差了两秒三。 傅斯岸的的确确地输给了这个比他年轻太多的男孩。 围观的人群发出欢呼和喝彩声,在他们的眼中,两位参与者的手速都惊人敏捷,这场比赛也格外精彩。 在满满的祝贺与赞叹声中,对面的少年却看向了傅斯岸。 舒白秋手里拿着工作人员刚刚递给他的奖品,那款限量的魔方。 魔方是半透明的冰蓝色,碧波耀眼,如海湛蓝。 少年看了看沉默的傅斯岸,似乎以为他心情不好,还安慰他说。 “你的成绩也很厉害。” 傅斯岸仍看着他,最后才应了一声。 “谢谢。” 少年又看了一眼钟表,似乎要赶时间。 傅斯岸知道对方大概是要走,最早接过报名卡时,舒白秋就看过时间。 只是傅斯岸完全没想到,他眼看着少年起身准备离开,对方却没有走向门外,而是走近过来,将手中的那个限量款魔方递给了他。 “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我看你一直在看它。” 男孩弯了弯眼睛。 “那你愿意收下这个礼物吗?” “……”傅斯岸沉默了一秒。 他要怎么说,自己看的根本不是魔方。 而是拿着魔方的纤白手掌,和那双手的漂亮主人? 傅斯岸还没应声,就听舒白秋道:“我家不在本地,马上要走了,可能也拿不下这个,方便的话,请你收下吧。” 少年说得温和,暖煦。 和那些自恃聪明的骄傲者不同。 这个温柔清雅的男孩,才是真正的天才。 傅斯岸最终没有拒绝。 他收下了这份礼物。 舒白秋离开时,傅斯岸还坐在椅子上。 直到少年的背影完全被人群掩去,傅斯岸才收回望向对方的目光,重新看了一眼手中的魔方。 恰在此时,他的身旁响起了一个声音。 “喂,这个魔方你要多少钱?开个价,我买。” 是刚刚那个少年参赛队的发胶男孩。 傅斯岸没有抬眸,面色平淡看着手中的魔方。 这时,他终于想起了为什么会感觉舒白秋眼熟。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所看到的那个少年。 那个傅 斯岸几次以为,只是幻象一般仅出现在他梦中的人。 这样善良,细致,又好心的少年。 也只会是他了。 “喂——!” 身旁的发胶人还在聒噪,傅斯岸终于抬眼,真身站了起来。 对对方的追问,傅斯岸却完全没有回答。 他只是冷淡地、未及眼底地笑了一下。 “滚。” 傅斯岸嗓音低沉,却把这个滚说得字正腔圆。 “别让我再看见你。” 站起身来的傅斯岸足足比对方高了一个头。 哪怕他没有什么明显的骇人举动,那威慑十足的身高,俯视落下的森冷目光,也足以让人本能惊惧,心底发凉。 发胶男孩结巴了好几声,终是一句话都没能挤出来,最后狼狈地趔趄着,头也不敢回地跑走了。 至于对方后来如何出糗、被队友背后质疑时的窘态,傅斯岸并没有分心去看。 那天,他只专心地记录了那个漂亮的天才少年。 “就是那时,我记住了你的名字。” 傅斯岸说。 他把当年的事大致讲完,却见怀里的少年面色中仍有些许意外。 傅斯岸便问:“你不记得了?” “正常。”男人说得语气和神色都没什么波澜。 好像理所当然。 “第一总不会记得第一。” “……?”舒白秋怔了一下:“没有……” 少年看起来已经在努力回想,他还找到了一个能解释的理由:“可能是,我以前赢过的奖品有点多……” 所以一时没能立刻想起来。 “我知道。”傅斯岸看着他,嗓音低下来,吻了一下少年的水色软唇。 “天才小啾。” 从傅斯岸记住舒白秋的第一次,他就知道,少年有多么天才。 傅斯岸也知道,哪怕对方的记忆好,但是从少年的视角,可能都没发生什么值得记住的事件,更不会过多在意那普通一天。 所以舒白秋现在想不起来,很正常。 而且—— 傅斯岸又道:“而且你捡的人那么多,也不差我一个。 舒白秋:“……?” 少年微愣,睁圆了双眸,听傅斯岸说。 “你救过罗绒,资助过十一个缺钱治疗的病人,还在街边替突然心梗的路人叫过救护车。” 男人一一计数,举出的例子当真很多。 舒白秋不由道:“因为我以前去医院比较频繁,可能遇到的情况也多一点……” 对先生会知道这些,舒白秋倒没觉得意外。 早在傅斯岸在观瑰会馆教训顾一峰的时候,舒白秋就听男人这样清楚地详数过。 他也早清楚对方搜集信息的能力。 只是舒白秋自己说着说着,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少年眨了眨长睫,看 着傅斯岸的表情,小声问。 先生……是在吃醋吗? 傅斯岸也看着他?,脸色看起来很平静。 “是。” 男人大方地承认了。 他还低头在少年的唇上咬了一口,面无表情地说。 “吃小啾。” 不只吃醋,还好想吃小孩。 舒白秋被咬得微痛,唇畔却忍不住笑起来。 少年弯了弯眼睛,问。 “五年前的那天,先生是不是没戴眼镜?” 这次,微顿的人成了傅斯岸。 他垂眸,看着舒白秋,道。 “你想起来了?” 舒白秋又抿唇笑了笑,说:“我记得,因为那天先生的成绩真的很厉害。” 如果不是和对方比,或许舒白秋也不会被追出当时的个人最好成绩。 傅斯岸看了他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又去吻了吻少年含笑的眼睛。 “那天我的眼镜送去洗了,”傅斯岸低声说,“比完魔方才回去拿。” 少年的确回想起了他。 虽然傅斯岸知道,对这五年前的一面之交,小啾会不记得也很正常。 不过听到对方能记起,傅斯岸的心绪还是生出了一点动荡。 对舒白秋,傅斯岸其实怕他会记性太好。 怕他被迫,历历在目地将那三年经历都清楚记得。 但傅斯岸也怕舒白秋会回忆混乱。 怕对方被那段无法回首的经历影响了记忆能力。 见少年此时的记忆和状态都没有大碍,傅斯岸才终于稍稍放心。 而且—— 他真的被对方记得。 这件事,也足以令人心情愉悦。 舒白秋已经在问:“那先生的办公桌上,那只摆在那里的镜面魔方——” “嗯。” 舒白秋还没问完,傅斯岸就直接承认了。 “是你和我决赛时,你用的那只。被我从店里买了下来。” 男人还道:“至于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那只限量款的冰蓝魔方,就在书架上,太昊那一排奖杯的正中央。” “放得位置比较高,你是不是还没有看到?” 舒白秋看看他,轻声说:“我下次去的时候看。” 傅斯岸眸中浮生出笑意:“好。” 他又俯身去亲了亲怀里的男孩,才继续讲。 “因为之前的两次相遇,我对你印象很深。但紧接着,我就去了北美,一直在北美待了五年。” “直到今年,太昊的几个新药项目接连上市,获益率远超预期。我担心树大招风,首当其冲。再加上北美近期的族裔风波,所以我决定以处理家事为借口,回国暂避风头。” 就像舒白秋曾经猜到过的那样,傅斯岸会同意回国,也完全不是因为傅山鹰夫妇的胁迫。而是因他自己的周密揣度。 “当时得 知傅山鹰想要我结婚,我也没打算答应。” 说到这儿,傅斯岸停了停,才继续道。 “直到发现,结婚对象的名字叫舒白秋。”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眨了眨眼。 傅斯岸抱着他,用鼻梁抵了抵舒白秋的柔凉侧脸。 “当时看到你,我就在想,怎么有那么多人眼瞎。” “对着这么聪明的天才小孩,说他傻。” 舒白秋听到这里,也意识到。 “所以最开始……先生就看出来了吗?” 看出为了活下来,舒白秋一直在装傻。 “嗯。” 傅斯岸早见过这个男孩惊才绝艳的天才模样。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把舒白秋当成过小傻子。 他还道:“你做得很好。” 傅斯岸吻了吻舒白秋的鼻尖。 男人非但没有在当时拆穿舒白秋的装傻,还在现在夸他。 “这么厉害,把自己好好地保护了下来。” 舒白秋被亲得闭了闭眼,又听先生道。 “而我真正意识到对你的心动,是在婚礼前的准备阶段,要进行宣誓接吻的提前预演。” “那天我问你,不知道接吻时戴着眼镜会不会撞到。” 听傅斯岸这么讲,舒白秋也记起了那天。 那天先生离他很近,却只是试验,没有真正亲上。 “那时我看你被吓到,所以没有亲。” 傅斯岸说。 “结果出门上了车,我就梦到了和你接吻。” 舒白秋微怔。 梦……? 傅斯岸看看他,声线淡然,说得却是一句。 “我梦到把你亲哭了。” “……” 舒白秋哑然。 原来是预示梦。 他想。 因为后来先生真的把他亲哭过好多次。 “我没有和人接过吻,前世今生都没有。” 傅斯岸说得坦诚。 “所以我猜到,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 他发现了自己的心动。 傅斯岸见过太多的勾心斗角,居心叵测,反目成仇。 唯独没见过少年这样的纯粹善良。 “无论哪次见到,你的好都出乎了我的预料。” 傅斯岸缓声道。 “不管是你救下我,送礼物给我。还是怕我怕得发抖,都不忘记说,谢谢医生。” “所以会喜欢你,我完全没觉得意外。” 最纯粹的好,总会吸引最极致的坏。 就像最无瑕的白,总会被包围以最深黑的暗。 傅斯岸的轻吻落在怀中人卷长的睫尖。 ——为他怦然,太过简单。 舒白秋认真地听着先生的话,他知道,这也是对方为他的解答。 就像傅斯岸曾用自己 的独有方式,教会了舒白秋不用害怕挨打。 这时男人也在教他。 对喜欢,同样不需要害怕。 “所以……”少年轻声说,“先生对我的感情,是在我们的相处之后。” “嗯。”傅斯岸点头。 他微微肃色,说:“我对你的喜欢,并不源于六年之前。” 舒白秋也点头:“我知道。” 他知道,先生绝不是被救过就会动心的性格。 傅斯岸不是王子,被救就会以身相许。 他可能更像恶龙。 盘踞许久,冷风凛凛,无人敢近——却终会将最珍贵的宝物占有侵吞。 傅斯岸眉目肃冷,他沉默两秒,还道。 “如果当时知道会爱上你,我不会来得这么迟。” 不会让少年失神落魄,经受那漫长的三年颠簸。 “抱歉。” 男人低下声音来。他知道对方不会怪罪,却还是说出了心底的那句话。 “抱歉,我迟到了。” “没有。” 少年听得微怔,可是他的回答却毫无停顿。 “没有……不是的。” 舒白秋抬手,也环住了对方的后颈。 “没有迟到,也没关系。” 舒白秋经受过太多摧折,却从不自怨自艾。 他只会说:“先生,人不活在过去。” 所以不管被关囚多久,受伤多少次,舒白秋都不会真正被打碎。 他依旧会期待结束那天。 期待新的开始,和自己的生活。 “我们都活在眼前和未来。” 舒白秋说。 他还用侧颊贴了贴傅斯岸的下颌:“我的现在和未来都有你。” “所以不担心。没有对不起。” 柔软的触感碰在傅斯岸微绷的颌侧。 他喜欢的小孩总是这样。 即使自己受了最重的伤,依然会为别人着想。 傅斯岸用单手环紧怀中的男孩,另一只手握住了舒白秋的掌心。 他抬起舒白秋的手,低头轻吻在那皙白的指尖。 “那我的来晚,要用一百年偿还。” 傅斯岸低声说。 “这样我们谁都没有亏欠。” “——可以吗?” 不愧是先生。 舒白秋想。 告白都这样特别。 他笑起来,眼廓稍弯,鼻尖却生出微酸。 “好。” 一百年。 舒白秋第一次在考虑这么长的时间。 但如果是先生。 好像也没有什么会不可能。 少年又被他的先生吻住,这一场交谈,他们已经不知接吻过多少次。 言传身教。 喜欢不只要用言语来讲。 还需要唇齿来教。 但在昵近的亲吻里,被吻到气息低促的舒白秋,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还是他之前没问出口,就被打断的一个问题。 傅斯岸对舒白秋说,从树枝上被救下时,他就已经有了意识。 那时的身体里,已经换做了傅斯岸自己。 可是舒白秋明明记得,他听旁人讲过。 被送往医院的病人,求生意愿并不强。 如果是傅斯岸——如果是这样性格的先生,他为什么会没有求生的念想? 舒白秋身形微僵。 他突然还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先生讲了喜欢,讲了经历,却好像有一点始终没有提到。 ——当初,是傅大少坠崖去世之后,傅斯岸才在那具身体中醒来。 那在原本的世界,先生穿越的契机又是什么呢? 舒白秋不愿设想,却又不得不想到。 答案似乎太过明显。 ……先生也曾去世过吗?!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3 章 073 第七十三章 想到这个问题,舒白秋不由身形微僵。 而他的异样,立刻就被抱着他的男人发现了。 傅斯岸的齿尖衔咬着少年柔嫩的舌面,他很清楚自己的动作会将对方惹生出什么样的反应。 而眼下小啾的这种僵硬,却全然不是亲吻会有的反应。 所以上一秒还厮磨舐吻着渐次深入的傅斯岸,立时就停下了动作。 他退开一点,抬手理了一下怀中男孩的耳边软发,低声问。 “怎么了?” 被放开的舒白秋气息微喘,他分神地在想。 先生……好快就察觉了。 这样敏锐、凌厉又缜密的人。 为什么会……求生欲不强? 舒白秋启唇想问,却又不想戳中对方的心伤。 所以顿了一瞬,舒白秋又换了一种说法。 “我在想,六年前先生醒来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他问。 “劫后余生吗?还是意外的惊喜……” 傅斯岸听清他的话,见少年并无大碍,眸光才缓了缓。 男人还低头,亲了亲舒白秋的眼睛。 傅斯岸没有问,舒白秋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因为他知道小啾很温柔,更聪明。 所以少年问,傅斯岸就会把故事讲给小啾听。 “都不是。”傅斯岸说。“是无趣。” ……无趣? 舒白秋微愣。 他已经猜到先生穿越的过程可能并不愉快,却依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这样一个比愤怒、遗憾,都听得更让人难过的回答。 眼睑微热,舒白秋的眼廓又被人轻吻了一下。 少年的话中没有明讲,担忧却都写在了眼睛里。 傅斯岸亲完他,才道。 “介意占用你的时间,听个故事吗?” “要听……!” 舒白秋迅速点头时,其实已经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他听到傅斯岸说。 “可能是个很无聊的故事。” “因为在我来之前的那个世界,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好事。” 傅斯岸道。 “前世我出生在一个豪门家庭,父亲是家中长子,却拒绝了家族联姻,执意与家境困窘的母亲私奔。他们逃了很久,发现怀孕时,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引产,所以他们生下了我,也因此被一直在找他们的家族发现。” “在追查的人找来那天,他们手牵手,跳海殉了情。” 男人开门见山,并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用“从前有个人”的他叙视角。 但用着这种第一人称的口吻,傅斯岸的嗓音听起来却更为低凉沉稳。 平静到让人揪心。 “豪门不愿承认我的身份,将我扔给 了警察。警察将我送回了母亲那边,我开始寄住在舅舅家。” “他们不喜欢我,把我当做灾星,瘟神。” “八岁那年,豪门的家主大病一场,康复后他感怀亲情,又将我这个所谓的孙子带了回去,那里的人同样看不惯我,只把我看成野种。” 男人平静在讲的,却是令人心惊的荒诞事实。 从小,傅斯岸就受尽了冷落歧视。 “家主对我的心情很复杂,因为我长得和父亲很像。但除了父亲这个长子,祖父还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他们不同意我接触家业,所以祖父安排我去读了医科。” “那个城市和现在的香江很像,全城最吃香的三大职业就是投行,律师,医生。祖父觉得我做医生可以养活自己,而且他病愈后身体不算好,我学医也可以照看他。” 舒白秋听到这里,揪起的心脏并没有稍稍得以放松。 相反,他忽而意识到。 原来学医,也并不是先生自己的意愿。 舒白秋听得出,这个决定不只是家主爷爷的期许。因为在那三大职业里,投行、律师,同样可以让先生养活自己。 但想来是因为豪门亲人的猜忌,金融和律政的方向都被反对。 因此,先生才学了医。 而且—— 舒白秋突然想到,既然学医,那当年有人想伤害先生双手的事,是不是也……? 虽有波折忧心,但安静听着的少年并没有插嘴发问。 反而是一直望着他的傅斯岸,却像是读懂了舒白秋的想法。 “没错。” 男人甚至笑了笑,又去轻吻了一下怀中人的皙白耳廓。 他说。 “被父亲的亲弟和亲妹谋划,毁掉我的手,也是在我成为医生之后。” 祖父原本只是想让傅斯岸避开家族纷争,离开豪门也能养活自己。 结果,傅斯岸却连续越级,学成了最精尖的神经外科医生之一。 他的成就,连祖父都没有料到。 而祖父对傅斯岸的能力评判,也是自这时起,有了转变。 傅斯岸依旧独自在外,继续着自己的医生职业。直到几l年后,傅斯岸因高强度的工作劳累而身体透支,险些出了意外。 他被家主勒令停工,回家休养。结果因为祖父的关注,傅斯岸又横遭妒忌。 他的两个叔叔和一个姑姑联手,接连制造了几l场意外,想要毁掉傅斯岸的手,让他再无法拿起手术刀,成为一个真正的废人。 “他们觉得,我的手废了,就不会再赢得祖父的任何关注。” 傅斯岸淡淡道。 “所以我就答应祖父的要求,搬回了主宅居住。” “——既然他们不想,那我就一定要得到。” 这就是傅斯岸的逻辑。 搬回主宅的傅斯岸不仅与祖父朝夕相处,还迅速地展现出了自己 在金融和投资方面的天赋。 一个能做到行业顶尖位置的人,哪怕改换到其他领域,也不会落后太多。 更何况,傅斯岸的生父,那位被寄予厚望的家族长子,本就拥有着远超同辈所有人的能力水准。 傅斯岸从没见过他,却完美地继承了他的天赋。 “我在投资行业做得越好,祖父就越会觉得我像父亲,他对我的关注也越来越多。” 傅斯岸平静地叙述着,他讲自己亲历一生的经历,却当真在像讲一个故事。 常言说豪门无真心。自小在冷落中长大的傅斯岸,终于得到感情时,反应却不是缺爱的渴求。 而是冷静的顺势,缜密的算计。 他完美地得到了应有的关注,利用了所有予他的感情。 “之后,祖父就把原本打算留给父亲的那部分产业交给了我。” “所有要反对的人都被祖父削了股份,所以,没有任何人敢再去忤逆他。” “至于那三位想要废我双手的长辈们,”傅斯岸淡声道,“他们一个自己伤了头,两个的儿子断了腿。” 以牙还牙,睚眦必报。 傅斯岸自认天生冷血。 他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后来祖父病重,卸任董事。我接管的,正是家族中最重要的一份产业。” 不过傅斯岸并没有固守家产,他反而拿出了相当一部分的重要资源,去做了医药投资。 祖父罹患胰腺癌,傅斯岸的投资着重于癌症靶向药物,他的选择无可厚非。 “背后也有人骂我一心谄媚,蛊惑亲长,纯粹诈骗。” 傅斯岸勾了勾唇。 “不巧,那批新药真的被我做成了。” 以第一批成功上市的胰腺癌靶向药物为基础,之后,傅斯岸又顺利投资研产了针对数类恶性肿瘤的多项治疗药品。 在医药行业,傅斯岸同样做到了顶级梯队。 “最后祖父去世,将过半的家业留给了我。” 加上祖父生前交给他的那部分,傅斯岸已经接管了三分之二的家产。 他的两位叔叔,三位姑姑,以及数不清的同辈堂亲,加起来总共才分得了三分之一。 其中还有不少一部分,是无法增值的固定资产。 傅斯岸对家业其实毫无兴趣,对金钱、权力、奢侈品也全无热衷。 究其所有。 他只不过是记仇。 “他们还想跟我争遗产,结果官司全输,董事会也不同意变更股权分配。” 傅斯岸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继续一面打理家业,一面投资医药。 “后来,又恰逢地产行业没落,地缘关系变动。家族其他人把持的地产和航运产值都有大幅度的萎缩。只有我手里的资产在持续走高。” “我还公开了遗嘱。”傅斯岸弯了弯唇角,说,“如果我离世,所有资产全部捐给医疗科研,所有和我有血 缘关系的所谓‘亲人’,都分不到一分钱。” 至此,傅斯岸完美完成了他的所有复仇。 但是直到最后。 傅斯岸仍旧只觉得。 这其实是个很枯燥的故事。 从赢得祖父的青睐开始,傅斯岸已经在不知被多少人艳羡。 他后来的发展,更是堪称传奇般精彩。 可哪怕是这样令人望尘莫及的成功,对傅斯岸而言。 却依旧无味索然。 “在那一场前世之中,我要提防所有人,算计所有事。” 傅斯岸说。 “不是做不到,只是觉得很无聊。” 无聊顶透。 傅斯岸看着怀中的男孩,坦白讲道。 “所以穿越之后,再醒来时,我在昏沉中听到那些人的闲话,听到傅家的那么多杂事。更觉得无趣。” “就好比一场枯燥的游戏,终于打到了结局通关。再一睁眼,却回到了最开始。” 所以傅斯岸只觉得。 再活一次,也好没意思。 男人解释完,也没有就此停下。 傅斯岸听舒白秋讲了“我们不活在过去”,而他自己,也不希望少年被自己的旧事过往而影响了情绪。 所以傅斯岸继续道。 “在这个世界醒来之后,因为我没有已故的傅大少的记忆,也不想被身边人看出端倪,所以才选择留学去了北美,一直没有回来。” 就像舒白秋猜到的那样,傅斯岸会出国,同样是他严谨缜密的策略之一。 “我在北美能做创新药,也是基于前世的积累。当初我一直在做医药投资,积累了不少重症药物的进阶分子式。” “而且这个世界的医药发展水平,整体会比我穿越之前要滞后一些。所以这几l年,太昊的多项新药进展都很顺利。” 傅斯岸之前也才会有底气,自认最不缺的就是钱。 “也合该我成功的,对不对?” 傅斯岸缓下声音来,在少年的唇上落下轻吻。 唇齿交缠,他低声讲。 “不然怎么配得上你?” 男人的动作和状态都在很明显地呈现,此时的他,与最初穿越时的无趣寡然,早已有了截然不同的差异。 但被他亲吻着的小孩怔怔地,还在想。 难怪六年前医生会讲……病人的求生欲不强。 原来先生当时,真的没有多少继续下去的动力。 “那先生……”舒白秋被吻着,还努力咬出了字音,问,“去北美,做医药,是因为还有什么没完成的夙愿吗?” 傅斯岸终于放开了少年的唇,低眸看他,却说。 “没有。” 前世,傅斯岸并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夙愿和执念。 “顶多是身体惯性吧。”他道,“或者,就是‘来都来了’的心理。” 男人说的口吻很随意,但 认真听着的舒白秋却知道,先生的性格就是如此,做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就像前世,哪怕医生、金融、甚至于继承家业,可能哪一个都不是傅斯岸自己选择的方向。 但他依然会做到顶尖,卓绝到无可替代。 可是也同样因此,舒白秋又意识到。 既然先生有着此般性情,他也绝不会自暴自弃、自我了结。 那前世…… 先生的前世,又是怎样结束的呢? 舒白秋斟酌几l次,最终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那先生,是突然穿越的吗?还是,遭遇了什么……” 少年的语气和之前并没什么两样,就好像他的问题也很寻常。 但傅斯岸还是听出了对方努力藏住的忧虑和小心。 “没关系,小啾。”傅斯岸反而说得很直接,“我穿越的契机和六年前的原身一样,也是因为上一个世界的我死了。” 傅斯岸并不介意提起自己的死亡,他也不想少年为此而介怀。 所以没用对方追问,傅斯岸自己就把这件事讲得很完整清晰。 他说:“我死于突发心梗。因为平时工作强度比较大,加上我自己没有特别在意,所以在连续加班之后,猝死在了航行故障的飞机上。” 说到这里,傅斯岸的语气依然平淡。他的本意是想说自己的死亡没有痛苦,也并不难熬。哪怕没有那一场飞机失事,已然抱恙的他也会走向同样的终点。 毕竟傅斯岸本人就是医生,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其实也有了解,只是傅斯岸毫不在意,才通往了这个注定的结局。 然而傅斯岸才刚说完,就看到了怀中人的眼泪。 “……小啾?” 傅斯岸微滞,冷俊的眉眼间显现出了罕见的惊怔。 他眼见面前的少年忽然哭了起来,大颗的泪珠从男孩的两颊滚落,扑簌簌地几l要连成串。 舒白秋的眼泪根本止不住,他甚至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啜泣的嗓音带着低弱的尾颤。 “不要……” 他小声地,却又执拗地重复着。 “不要有事……” 从之前猜出先生的生命可能有过终止,舒白秋的身形就开始微微僵硬。 此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终于被印证,恐惧已如浓浓黑雾,在少年的周身围拢翻涌。 突发。猝死。 舒白秋最不愿听到、甚至自欺欺人不去想的事,却是他两次要面临的事实。 无论多么漫长的三年过去,无论历经了多少摧折与难熬。舒白秋最深藏的恐惧,依然还根源于他父母的突然离去。 所以舒白秋难以相信快乐的久远,不敢给出自己的喜欢,他总觉得幸福会戛然而止,溘然中断。 所以舒白秋才会宁肯一个人,也难以开启一段新的亲密关联。 他太害怕了。 “小啾。”抱着舒白秋的男人低声叫他, 声线也喑哑地沉下来,“小啾,抱歉。” 傅斯岸向着哭到止不住眼泪的少年反复道歉。 “对不起,让你听到这些。” 他也解释了,说:“前世也有体质原因,我的心脏有问题。当初会被祖父叫停医生工作,也是因为身体出现了不良症状。”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情况,你看过我的体检报告,对不对?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傅斯岸竭力地,安抚着怀中太过伤心的男孩。 舒白秋仍在掉眼泪,泪眼模糊地望向他,努力在把哽咽的嗓音说清。 “不要……先生不要出事……” 他哭得太难过,发着抖的纤瘦身体贴在傅斯岸的怀里,单薄地像一片拂风即碎的草叶。 “不会的。” 滴滴滚落的大颗眼泪,明明湿漉温凉,却足以将人的心尖烫碎。 傅斯岸的鼻根微涩,微沉的嗓音压下了喉间的苦意。 “不会的。” 他听着少年一声声的啜泣,也一遍遍地应声回答着。 “不会再出事了。现在我有能力,也有了牵挂。” 傅斯岸轻吻着少年湿透的脸颊,低声同他保证。 “向你起誓,我会珍重自己。” 傅斯岸的心口像一只手凭空揪握着,狠狠捏攥。 他的胸中,也积蕴着沉沉的阴云。 傅斯岸也曾有过预想,却依然没有料到小啾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会哭得这样厉害。 方才没被问起时,傅斯岸在讲述中对这些事完全没有提及,也正是不想让自己的死亡,引得舒白秋联想到他溘然离去的父母。 ——这样相近的重复打击,少年可能根本承受不住。 傅斯岸可以接受舒白秋的拒绝和不喜欢,却不想接受对方遭遇无可挽回的伤害。 但就在傅斯岸的心慢慢沉落下去,险些坠到渊底的时刻,他却听见男孩说。 “不、呜……不要没有你……” 傅斯岸微凉的心口,也被一张哭花的脸颊埋住了。 舒白秋在傅斯岸的怀里放声哽咽,他的哭泣,终于不再是不发出任何动静的悄声垂泪。 男孩哭着,又一次给出了傅斯岸意料之外的反应。 他那么难过,却那么努力地在说。 “我喜欢、喜欢先生,想和先生在一起……” 噩梦再临。 舒白秋的反应,却是再不肯失去他。 “呜……我想先生快乐,健、健康,不要生病,和我幸福……” 想先生好好地,平平安安地和自己在一起。 不要。不要没有你。 傅斯岸的胸腔里被塞进了一万颗柠檬糖,酸得发胀,又甜得昏头。他抱紧了怀中的男孩,用掌根和亲吻轮番擦拭那湿洇的泪海。 他听着男孩哭得止不住,还在说。 “我不要、不要害怕以后了……” 舒白秋太害怕幸福不能久远,可是他们也并不活在未来。 所以他终于懂得▊_[(,也一定要和先生讲清。 “要、呜……要过完今天,才会有、以后的一百年……” 脚下不是过往,也不是未来。 他们只活在眼前。 要过完今天,才会有以后的一百年。 傅斯岸鼻根微胀,他吻着怀中人的发旋,垂下眼眸,唇畔却不由自主地抬高。 “好。” 傅斯岸的声线也哑得明显,好像被小啾的哭声一同染上了湿潮。 可是没人知道,他的心火在如何滚烈燃烧。 “好,说定了。” 傅斯岸反复应着,低声说:“小啾怎么这么厉害。” 厉害到明白知晓这么多,每每总会出乎他的意外。 舒白秋有了太久的创伤应激。 他太过恐惧,却从来没有失去勇气。 傅斯岸想。 他怎么这么幸运,喜欢上了这样好的小孩? 这般美好,聪明。 牵挂住了他的两世人生。 彻底转变了想法的舒白秋还在哭,他的颤栗和发抖却在温暖的怀抱中被慢慢安抚了下来。 他泪眼模糊地抬头,被俯身下来的男人吻住,在湿潮的空气中厮磨交吻。 气息共渡。 直到本就被亲过太多次,又哭了好久的小孩喘息难继,他才终于被傅斯岸将将放开一点。 傅斯岸用啄吻轻轻给人拭去着眼泪,又同少年说。 “六年前我来到这儿之后,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 “如果真要说为什么做医药,可能是我还想探究清楚,这两个世界有什么不同。” 他缓声地,将曾经自己最介怀的感受讲给小啾听。 “虽然这两个世界的背景,运行,时代,形态都极为相近,但依然会有很多细微的不同。” “比如医药的发展进度,生物或元素的命名。” 被抱着的男孩已经慢慢停缓了啜泣,抬起潮濡的眼眸认真地在听。 只除了偶尔,他还会止不住地微微抽噎一声。 所以认真倾听的舒白秋也很快想到了一个例证。 比如……他偶然在先生的平板上看到过的手写名称。 那个和翡石极为相近的“翡翠”之名。 傅斯岸继续道。 “我之前掌握的那些进阶分子式和专利核心,也不能直接运用,因为其中一部分生化物质,还需要在这个世界找到相近的替代品。” 再加之傅斯岸生性严谨,不想过度引人关注,才会花费六年时间,将太昊慢慢做大。 即使如此,太昊的进度和成功率也已经让同行望尘莫及。 但这样的成功,依然没有带给傅斯岸多少乐趣。 “这就像是又一场经营游戏,”傅斯岸说,“甚至于对我,是更像 一场游戏。” “因为自从在这个世界中醒来,我就一直游离在外。” 时刻提醒着傅斯岸外来者身份的,不只是那随处会有的世界差异。 还有一点。 就是“穿越”这件事的本身。 “你知道,小啾,我是个习惯控场的人,我会希望所有事都能符合我的规划来进行。” “但穿越这件事不会,它非常不符合常理,也完全不符合我的思维。” “所以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难以接受它。” “它已经变成了我的心结。” 舒白秋当然能明白。 他知道先生的逻辑性很强,也总会把自己要做的事研究透。 哪怕是完全陌生的行业、领域,傅斯岸也会迅速了解,研究透彻。 比如前世的投资,也比如明城的翡石。 但这件事不一样。无论先生怎么努力,都无法给穿越这场意外找到合理的注解。 所以它注定会成为难解的心结。 “这件事一直悬在我的心中,无法忽视,如鲠在喉。” “直到我发现,我对你有了感情。” 傅斯岸放缓了轻吻,注视着舒白秋的眼眸。 他道。 “我发现感情也是我掌控不了的,甚至会比我想象中更失控。但这种失控,这种你带给我的意料之外——感觉却一点都不坏。” “对你的爱,也是超出我自己限定,又给我带来更多愉悦的‘失控’。” “这没什么不好,是你就没问题。” “所以我才会说,你是我的答案。” “因为正是对你的感情,让我和这种‘无序’、‘无常’达成了和解。” “让我彻底抛开了横亘六年的心结。” 傅斯岸最终吻在了少年的唇畔。 一触轻浅,万分珍重。 “这个陌生世界,原本我一直游离在外,冷眼旁观。” “小啾,是你给了我唯一的暖调,成为了我的牵动。” “——做我枯寂深海里的唯一生灵。” 无论啾鸟,水母。 他都这样鲜活。 牵动了整座海域,这样生机勃勃。 舒白秋也是这时才听懂,对方当时讲的“和解”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终于明了,先生为他讲解的喜欢,原来这么重要。 少年轻怔,微张的唇瓣泛着水色。他的声线中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低软的字句却让人听得很清楚。 “原来……我起了好大的作用。” 舒白秋小声地,学着先生讲。 “我好厉害……。” “当然。”傅斯岸笑着吻他。 “你最厉害。” 世界是变数,人生亦不是规规整整地计划格。 但小啾的善良美好是定数,所以傅斯岸可以坦然爱他,永远不怕被伤 害。 就像讲解了喜欢的傅老师,也是从他的小啾身上学来了勇气。 “我们都让彼此改变了主意,对不对?” 一直想要孤身漂泊的舒白秋,有了终于愿意停靠的海岸。 一直提前计划一切的傅斯岸,有了对变化的接纳与甘愿。 所以傅斯岸会吻着人,虔心低语。 “小啾,我爱你。” 会慢声同他讲—— “世事无常,我们是彼此对抗命运的力量。” *** 舒白秋曾经觉得,先生的沉稳就像是飘摇海面下的千钧沉锚。无论风雪,总给人撑天稳地的安心。 现在舒白秋却又想,原来不止如此。 先生还是他终于可以停靠的海岸。 在不需要隐忍地落泪过一场之后,舒白秋的心态也有了截然不同的转变。 他以前总会想,一切终会有结束。 现在却觉得,眼下的每一秒都如此珍贵。 原来对抗未来恐惧的方法,就是好好珍惜当下。 所以当下更要多看几l眼。 看回本。 所以在少年认真看着他喜欢的人时,鲜少被他这样专注盯看过的傅先生,都还以为小孩仍有不安。 傅斯岸已经把怀中人从书房抱回了卧室,他也被仍在本能抽噎的少年这样望看了一路。 回到卧室,傅斯岸依旧没有把怀中人放下,他只是坐到床边,细细地吻上了少年的眼睛。 “我真的没事。”傅斯岸低声向人保证。 “下周不忙,我们正好去瑞金医院做个全套体检。” 傅斯岸安排着能让人宽心的规划,他看着男孩湿津津的眼眸,还在想。 不能让小啾再哭了。 不只是怕少年之后会眼睛疼。 也因为。 他自己会有反应。 然而傅斯岸很快就发现,怀中的少年微微怔住了。 他顺势望下去时,才发觉。 ……是这个床边的抱坐姿势出卖了他。 “……” 卧室内沉默了一秒,旋即,傅斯岸就在怀中人的唇上轻咬了一下。 “抱歉,我好过分。” 男人的嗓音沉下来,一边道歉,一边却又好像是没办法改的口吻。 被他咬过了的舒白秋却自己摇头,说。 “没有。” 少年抬手,擦了一下仍旧湿漉漉的眼尾。 他用手背自己擦眼泪,看起来又乖又可怜。 舒白秋轻声地,带着鼻音,却说。 “没有,因为我也想和你做。” “……” 周遭又沉寂了一秒。 少年似乎并没有察觉这一瞬的沉默,他还在自己讲。 “不是因为想要帮忙。” 舒白秋还红着眼廓,说得很认真。 “是因为被先生抱着,会很开心。” 少年的直白坦诚,让傅斯岸身形微顿。 他的喉结轻滚,低声讲明。 “你会哭。” “没关系。”舒白秋摇摇头,“没关系的。” 他的眼廓还蕴着水汽。 看起来,就好像如果不做才会哭。 傅斯岸到底是没能忍到问第二句。 因为他真的被少年仰脸,亲在了唇角。 看着男孩用亲身动作向他表明,被抱着真的会很开心。 傅斯岸没有再让舒白秋退开,他的掌心扣按在对方的后颈,结结实实地深入了这个吻。 亲吻时,傅斯岸还在同舒白秋讲。 “如果真的受不了,记得叫我停下。” 语调沉稳的男人看起来绅士、斯文,又如此冷静。 他还道。 “到时就叫我的名字,傅斯岸。好不好?” “你叫出来,我就停下。” 少年被亲得眸中又有水色,他吸了吸纤挺的鼻尖,很乖地应声。 “好。” 这时候,舒白秋还完全没有意识到。 对方所讲的事,其实正类似于安全词。 而之所以会这样设置,也是因为,接下来真的会有不算安全的漫长经历。 毕竟是第一次。 会有失控,也人之常情。 ——虽然某个等了太久的男人,也长得太过分了一点。 又长又深狠。 从午后到夜晚,舒白秋自己都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 少年的眼泪掉得比之前还凶,他的喉咙彻底哭肿,哑得几l近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最后,舒白秋也没能叫出那个可以停下的全名。 反而还被过分坏心眼的先生骗哄。 啜泣着叫了老公。 *** 舒白秋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再度恢复意识时,都已经到了第三天的上午。 微亮的日光从半敞的纱帘中透进来,让安静了许久的室内有了些许暖色。 舒白秋模模糊糊地抬起一点眼帘,乖乖地喝下了喂到嘴边的一勺温水。 唔…… 少年迷迷糊糊地想。 甜的。 他慢了好几l拍才反应过来。 啊…… 是蜂蜜水。 少年迟缓地动了动,抱着他的傅斯岸见男孩抬眼,喂水的动作也停了停。 见他半醒,傅斯岸原以为,小孩还会像之前那样,埋着头把自己蜷起来。 在过激刺激下的本能反应,自欺欺人地想要挪开远一点。 但睡后将醒的少年并没有再下意识地颤栗躲开,反而低哑地叫了一声。 “先生……?” “我在。” 傅斯岸低低应声,用指节轻轻抵按了一 下少年的纤瘦喉结。 “喉咙还痛吗?” 累得太狠,小孩好像还没睡醒?,好一会儿,舒白秋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小幅度摇了摇头。 而在终于将将清醒之后,舒白秋就抬起了眼睫,湿漾的双眸望向了傅斯岸。 “今天……”少年哑着鼻音,问,“不上班吗……?” “不上。” 傅斯岸答得很干脆。 “请假了。” 他说完,还放下汤匙,抱揽住怀里的男孩,低头蹭了蹭舒白秋的鼻尖。 傅斯岸又很郑重地望着对方,道。 “请小舒董事准假。” 近在咫尺的距离里,舒白秋湿着长睫,抬眼看人。 他还微微仰头,用尽力气,去亲了亲傅斯岸的薄唇。 被那样欺负过的小孩,醒来也没有怕。 依然这样赤诚地爱他。 “好好休假……” 少年嗓音清软,每个字都拨在人最深处心弦。 “我会监督你的,傅总。” *** 几l天后,太昊集团内部签发公告令。 即日起,员工年度带薪休假,依等级人均增加三至七天。 公告末尾署名—— 董事:舒白秋。 总裁:傅斯岸。 *** 后来,这张印有董事夫夫手写签名的休假令,被公司内的许多员工冠称为—— 太昊喜帖。 *** 申城的春日,来得并不比明城晚。 春风刚起,街头已经开满了粉艳的花。 舒白秋从雕刻工作室出来时,时间尚早。 他看了看腕表,这时还不到太昊的午餐时间。 于是少年就步行,走去了相隔不远的太昊大楼。 舒白秋走到楼前时,恰好有一队人刚从大楼中出来。 这些都是太昊今年春招的新人,他们刚刚结束今天上午的培训,正结伴从公司中走出来。 望见站在门边不远处的舒白秋时,不少人都下意识地被吸引着,多看了少年几l眼。 三三两两的队伍里,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叹。 “哇,那个小美人好养眼——” 眼见太昊的保安没有拦他,还有人猜道。 “他也是公司的新人吗?看着年纪好小,也没带工牌。” “可是我们培训时没见过他哎。” “或者是实习生?还没转正?” “实习生也好啊,说不定以后能多碰到几l面……” 众人聊得入神,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走近的男人。 直到一个磁冷的嗓音响起,将所有的窃窃私语彻底截断—— “他是太昊的董事。” 新员工们一惊,纷纷抬头,却被身后来人惊得更为错愕。 男人黑发黑眸,银边眼镜 ,气质薄冷。 ——不是他们刚见过面的顶头Bss,还能是谁? 新人们上午才在集团总会上刚刚听过Bss傅斯岸的讲话,此时根本不可能错认。 而且男人虽然一副斯文优雅的贵公子长相,气质却出奇地淡薄凌厉。 近距离接触,这些被抓包的新人们更显心虚,纷纷下意识地立正站直。 “傅总!” “傅总好!” 傅斯岸面色无澜,淡漠道。 “记得看公司手册。” “是!” 公司手册上,自然会有集团高层的照片。 众人接连应声,旋即就看Bss转身离开,走向了门侧另一边。 ——那位漂亮过分的美人董事那边。 傅斯岸并没有在意旁人的视线,他走过去,就见等在那里的少年抬起头来。 “先生!” 舒白秋笑眼弯弯,抬手,握住了先生伸向他的手掌。 两人牵手,一起离开了楼前。 至于新人们如何惊叹热议,离开的两人更没有听到。 而新员工们刚刚在附近吃完午餐,居然再度看见了他们的那一对顶头上司。 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在太昊的楼前。 已是正午,外滩江边的人流愈显繁忙。 恰逢附近有大型商厦正式开业,街头的大屏巨幕已经被包了下来,正在播放热闹纷繁的实时画面。 除了商厦内景,投映着巨幕的镜头扫过,还会不时会停在街边的各处风景。 而在又一次停落时,镜头居然抓拍到了街角的一对恋人。 太昊的新员工们最先认出了大屏巨幕上的男人,那居然正是他们年轻的冷面Bss。 而除了他们,附近还有更多路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响起了一连串的小片惊呼。 因为巨幕之上,那对被抓拍的恋人,恰好在街边接吻。 过分俊美的两人格外养眼,即使纤瘦一些的那位少年只露出一小半侧脸,也足以看出两人的天缘般配。 被投在大屏之上,更是放大百倍的视觉享宴。 恰在此时,被吻过的少年似乎察觉了什么,正要抬头。 比他高出许多的冷面恋人却在此时抬眼,淡冷地睄了一眼镜头。 那一瞬间直视的漠冷凌厉,让许多望着巨幕的路人都印象深刻。 但最让人难忘的,还是接下来的一幕场景—— 那位带着银丝眼镜的冷峻男人抬手,按住了恋人将要侧身的回眸。 旋即,他就俯身抱起了身前的恋人,单臂托稳,径直将人抱走了。 抓拍的镜头只追到了他们的身形一角,这对令太多人记忆深刻的年轻情侣终是离开了众人的注视。 他们消失在巨幕镜头前。 走回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春日明媚,阳光正好。 般配的恋人有着长长久远的前路未来。 漂荡的小水母终于游入了他的海。 或许山长水远,旧路惟艰。 但幸好—— 漫长的漂泊终会靠岸。 ——正文完——! 第 74 章 074 第七十四章 太昊,投屏会议室。 跨越洲际的三方会议恰在进行,首座上,戴着方窄银边眼镜的矜肃男人正在听取北美实验室负责人的进展汇报。 不多时,负责人的汇报结束。首座的男人提过两点要求之后,便看了一眼腕表。 四点五十。 马上要五点了。 傅斯岸的工作要求一向直白明了,言简意赅。他的话已经说完,而负责人也已记下了Bss说的每一个字。 不过,这场会议还没有结束。 在Bss的意见之后,参与会议的另外两方,又基于当下的进度,开始了热烈的线上讨论。 除了太昊与北美实验室,这次参与会议的,还有太昊在申城刚组建不久的全新实验团队。 年前,太昊不仅高薪招揽了一波生化领域的海归研究员,还与申城的顶尖高校正式签订了合作协议,组建起了一支同样专攻生物制药的实验团队。 上周,位于申城杨浦区的新实验室已经正式落地,投入使用。 由此,太昊在北美和申城已经分别拥有了两支人才充足、设施完备的实验团队。 本月的几次线上会议中,申城的实验团队也加入了进来,与北美团队开始了越来越多的进度交流,和灵感互通。 眼下,两支实验团队也正聊得火热。尤其两方的带头人还都曾在顶级藤校Harvard毕业,彼此之间更有一份同门情谊。 这番实验会议仿佛也成为了学术讨论的延续,会议的氛围更为热烈清朗,彼此都有不少灵感乍现的火花碰撞。 就连此时太昊的会议室中,坐在傅斯岸不远处的新助理,也在专注进行着会议记录,简直像听大牛讲课一样酣畅尽兴。 这位青年助理同样是藤校毕业生,他之前已经跟了Bss小半年的时间,只不过最近才刚从太昊的北美部门调到申城这边来。 助理记录得专注,直到腕表响起整点的微震提醒,才得知现在已经五点了。 时间并没有影响线上讨论的热烈程度,直到傅斯岸退出会议,两方团队依旧在继续交流。 助理也没觉得Bss的提前退出有什么奇怪。 如今的实验进展,已经不需要Bss再随时盯看。 但让助理没想到的是,傅斯岸不仅离开了会议室,还没有回顶层办公室,而是直接将电梯按到了一楼。 眼看着就要直接离开太昊的大厦。 助理不禁意外。 难道今天Bss还有什么外出的工作安排? 可是时间表上没列啊。 没等业务还不算特别熟练的助理想明白,他们就恰好在一楼,遇到了准备上电梯的总助。 总助向傅斯岸致意,随后,他见Bss要出去,却没有任何意外,反而对新助理道。 “备车了吗?” 备车?去哪儿? 助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Bss熟悉的磁沉声线:“不用。” 傅斯岸回绝了提议:“小啾今天想步行。” 助理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Bss要去接舒董? 傅斯岸没再耽搁,直接步行离开了大楼。 但助理一直将人送到了门口,都还在发愣。 这还是他们之前那位完全不受时差影响,上一整天班还能通宵给北美开会的Bss吗? 现在到点就走了? 助理呆呆望着傅斯岸的背影—— 这位根本不是外出继续工作。 而是下班接男朋友去了。 *** 傅斯岸五点离开太昊大厦,不到十分钟,就走到了同样位于外滩边的清雷玉雕工作室。 走进工作室,傅斯岸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小孩。 工作室内并不算安静,这里除了学徒,还开放了一部分体验区,用于接待纯粹爱好的付费顾客。 舒白秋则坐在更进阶一点的专业区域,傅斯岸穿过体验区,走到他的身边,道。 “下午感觉怎么样?” 今天是舒白秋第一天来这家工作室,虽然中午傅斯岸已经接过他一次,不过今天上午只做了报名,熟悉了一下场地,下午才是正式开始。 眼下刚到傍晚,傅斯岸就又来接人了。 “蛮好的。” 舒白秋也看到了穿过人群走过来的先生,他仰头看人,弯了弯眼睛。 “很轻松。” 傅斯岸又看了看他,用目光将人仔细地检查过,确认少年没有拘谨的不适应,也没有乍然与陌生人接触的紧绷,才应声。 “嗯。” 视线逡巡的过程中,傅斯岸还看到了舒白秋手边的两块玉石。 那并不是原料或半成品,而是两枚已经雕刻完成的透润小件,放在桌上很是吸睛。 “这是老师的作品么?” 傅斯岸问。 他还多看了一眼,说:“雕得不错。” “老师”指的正是这家清雷工作室的主理人,云清雷。 傅斯岸看过助理B组整理的资料,这位云老师就是B组反复多项对比后最佳人选之一。 云清雷的年纪不算老,尚不到五十岁,但其在玉雕界的成就不菲。他十多年前就成为了国家一级工艺美术大师,目前在申城的工作室经营得也很不错。 设施完备,距离颇近,正好适合刚来申城的舒白秋。 傅斯岸在玉雕领域并非专业,他不懂太多手法技艺,只是单从外行人的角度,觉得面前这两枚玉件很好看。 那是一龙一虎两枚玉佩,虽有形制,却完全并不受方圆束缚。 龙身虎躯都跃然生动,灵气逼人。 这么看,也难怪这位清雷老师会在业内出名。 毕竟。 技艺好仿,灵气难学。 傅斯岸想。 审美这种事,的确太吃天赋了。 但傅斯岸才刚夸过那两枚玉佩,却见面前的少年看了看他,轻声说。 “这是我雕的。” “……?”傅斯岸不由微许意外,“这么快,下午雕的吗?” 傅斯岸并不怀疑舒白秋的能力,相反,听到答案的他反而会有一种理应如此的了悟感。 虽然舒家的过往资料里,舒白秋以前的作品信息很少。但从傅斯岸与少年的相处中,也能从许多细节和小事,看出对方卓然的灵气天赋。 傅斯岸真正意外的,其实是少年的速度。 才一下午,小啾居然就雕出了两枚成品。 “你之前说复建,我还以为刚刚上手,会稍微慢一点。” 傅斯岸道。 他原本做好了看对方慢慢来的准备,毕竟少年已经这么多年没碰过雕刻。 不过看起来,对方却比他预想中的进展更快许多。 “可能因为是小件……做起来会比较快。” 舒白秋抓了抓头发。 “我以前也会一口气做完,习惯了。” 他现在的手法和速度,其实还比之前生疏了些。 毕竟,已经三年多没碰了。 两人交谈时很是寻常,一旁的助教走过来时,听到“复建”两个字,却明显地愣了一下。 “复建?小哥之前停过一段时间吗?” 附近的其他学徒也不由望了过来。 下午舒白秋做玉雕时,已经被不少人围观过。 毕竟,这么好的手法和这么不凡的速度,实属罕见。 别说是学徒,就是他们之前见过的许多成名玉雕师们,也少有这样的能力。 一下午的时间,普通玉雕师能将雏形雕出大概,再规划好细化的方案都已经算进展很快。 这位新来的小哥,手法却像他的外貌一样惹眼吸睛,一下午就做完了两件成品。 从设计,下刀,到细化,精修,再到打磨,抛光。 舒白秋简直是用同样的时间,做完了远超别人五六倍的进展。 还是足足两件。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助教他们肯定是不会信的。 哪怕转述者说得再如何逼真,他们也只会觉得。 这种速度,八成只有机雕才可能。 可是机雕做的翡石,都只是简单形制、便宜料子。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灵动流畅的形廓线条? 助教和在场的学徒们,下午都已经惊愣过不止一次,甚至此时好多人的进度都还没能完成。 因为之前都被吸引着去看这位漂亮小哥了。 而现在,他们听到这边所讲的“复建”,更是吃惊。 难道小哥不是熟能生巧,之前一直在练吗? 助理问完,舒白秋也点了点头,回答他。 “之前中断过几年。” 这话让正支起耳朵听答案的周遭众人更是瞠目结舌。 这么厉害的技艺和手速,居然还只是起步恢复期吗? 恰在此时,一旁插入了一道浑厚的声音。 “是不是觉得小舒进度快?这就是真正的‘胸有成竹’。” 众人被声音吸引回头,纷纷起身。 “老师。”“老师好。” 原本正在自己的打磨室专心工作的云清雷,居然走了出来。 云清雷头发浓密,腰宽体壮,再加上一把浑厚嗓音,看起来不像玉雕师,倒像是位高音歌唱家。 此时他的出现也气场十足,不过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云清雷却是先对一旁的傅斯岸致意道。 “傅总。” 傅斯岸略一颔首回礼。 两人的交流很简短,但看在旁人的眼中,却十足令人惊讶。 要知道,云清雷这些天正在忙碌一块少见高货的雕刻,平日少有露面,也根本没人敢去贸然打扰。 今早傅斯岸和舒白秋来时,云清雷亲自出面接待,已经让人非常意外。 没想到下午,这位傅总来接人,云老师居然又一次专程为客人露了面。 而在向傅斯岸问候之后,云清雷又接着之前的话,继续道。 “我不知道你们的观摩有没有看到位,小舒的速度是基于他自己的思路。他对自己的设计有着充分的思考和确定,完全不需要做重复的无用功,每一刀都下得很精准。” 正是因为这种确信和把控,舒白秋的速度才会这么快。 “这就是我平时反复和你们强调的,刀刀到肉。思路确定之后,一定不能迟疑犹豫、害怕下刀。前瞻后顾只会让你们什么都做不好。” 云清雷简明扼要地点出了舒白秋的优势所在,还顺势给学徒们上了一课。 他同样也不是絮叨的性格,行事和下刀一样利落。眼见傅斯岸来接人,云清雷讲完几句之后,就将两位客人送了出去。 还一路送到了工作室外。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云老师对这位傅总相当客气。 对那位漂亮小舒也很欣赏。 电梯下楼,两人走出大门。 舒白秋拎着稳妥装入那两枚玉佩的锦盒小兜,忍不住看了身旁的傅斯岸一眼。 “先生,”他问,“你之前和云老师认识吗?” 傅斯岸也望着他,却说:“不认识。” 不过傅斯岸知道少年要问什么,因此,他主动解释道。 “云清雷的女儿在北美留学,生物方向应届生,上个月刚入职北美太昊。” 舒白秋听得恍然:“难怪……” 难怪云老师会对先生这样客气。 “如果你在工作室遇到什么问题,及时找他。”傅斯岸又道。“或者找外面的罗绒。” 总之,不许小啾出任何意外。 舒白秋自然听得出先生话里的关护, 闻声也笑了笑,说。 “好。” 两人已经走到了街边,正值春风暖煦,路旁花开。 申城的街头绿化和园艺都做得很好,花坛里开着怒放的锦绣杜鹃,街边还有大片大片高饱和度的纯黄和火红色郁金香,高大的木绣球树也正值盛花期。 满街鲜花盛放,春色格外漂亮。 今天早上,舒白秋提出要步行时,傅斯岸已经隐约猜到了原因。 此时走在这满城的春光中,更容易加以佐证。 想来,是因为这里和明城一样。 都有着极美的春景。 所以离家的新生少年,更想在这花色春光中走一走。 走到一条路口,两人一起等红灯的时候,少年还再度开口,道。 “其实,云老师之前应该和我认识。” “嗯?” 傅斯岸看他,问。 “你们见过?” 舒白秋点了下头,说:“云老师和我爸爸以前见过几次。” “不过那时候,我年纪还小。” 傅斯岸问:“是云清雷和你讲的?” 舒白秋却摇头:“云老师没说。” 他能看出云老师对他的关照,甚至还听到了云老师险些叫出口的一句“小秋”。 但对过往的旧事,云清雷却并没有和舒白秋提及。 “可能老师是以为我不记得,也不想让我因为提起父母而伤心吧。” 舒白秋说。 “其实我还记得。” 红灯转绿,两人走过长长的斑马线,舒白秋的手被身旁的男人牵握着,还听对方问。 “你也没有和他讲吗?” 舒白秋点点头:“嗯。” 过往旧事,少年并没有遗忘。 但他还是习惯了隐藏。 “我还是不想……”少年顿了顿,才继续轻声讲,“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不想让别人因为他而受到牵连。 少年的过往经历仍会影响他的选择,傅斯岸知道他的想法,也并没有打算强求。 即使没有说透,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云清雷能再见到故人之子;而初来这个新城市的舒白秋,看到一张熟悉些的旧交长辈的面容,也能稍许地削减一些陌生。 不过,有一个问题,傅斯岸却明确地问了舒白秋。 “那如果是我呢?” 男人讲道:“小啾,如果是我,你会因为不想连累的考虑,而选择对我隐瞒吗?”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穿越斑马线,走到了街对面。 前方不远处又有一片橙红和明黄色的郁金香花坛,舒白秋听见傅斯岸的话,又向前走了两步,才回头,看向了他的先生。 “不会。” 少年答得很诚实。 “因为先生不会被连累,还会把那些坏人们一口全吃掉。” 舒白秋 认真在讲的,全是心里话。 他非但不觉得先生可能会被牵累。 还感觉那些坏人如果能不惹到先生,都算走运了。 傅斯岸听得失笑:“是。” 他还牵着身前少年的手,闻言也向前一步,和男孩一同站在了背景春天的花丛前面。 男人抬起另一只手,覆在舒白秋的后颈,让漂亮的恋人抬起头来,仰起皙白的少年面容。 与他在春光中接吻。 唇齿黏缠,男人的嗓音低磁如慨叹。 “好聪明。” 小啾好聪明,回答完全正确。 傅斯岸不会被牵累,他不是王子也不是骑士。 他就是全海陆最凶狠的恶龙。 ——会将珍藏的宝物好生圈护。 永世环锢。 *** 两人的住所同样在外滩旁不远,离太昊和玉雕工作室都很近。 他们回到家时,春日的天光都还没有落尽。 “明天还去工作室吗?”傅斯岸问。 舒白秋点头:“去。” 傅斯岸便道:“那周末再去新雕刻室看看?” 少年自无异议:“好。” 早在刚到申城的时候,傅斯岸就和舒白秋讲过,无论是在家中的雕刻间,还是玉雕工作室,小啾都可以随心选。 不过家里的雕刻室毕竟是家用,做一些小件没问题,一些更大的设施却不算齐全。 所以,除了让舒白秋去云清雷的专业工作室,傅斯岸还额外包下了一栋可以眺望外滩的江边别墅,给少年做专门的雕刻工作区。 别墅正在装修中,只等一切布置完毕,再将明城带来的那些原石都送过去。 届时,舒白秋也会拥有自己的专业工作室。 工作室比家用雕刻区专业得多,无论设备、装修还是置房款,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傅斯岸还向舒白秋要过一个清单,让少年列出他需要的设施和物品,清单里也有不少需要专程购置的专业用具。 再加上申城本就是大都市,不管物价还是人工费,都比明城要更为昂贵。 这些款项全部加起来,已经近乎是一个天文数字。 因此早在列清单之前,舒白秋就向先生问过成本的事。 以舒白秋自己而言,目前阶段,他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他也没想到先生会这么早为他置办专业工作室。 不过这毕竟是他自己会用的东西,舒白秋也没打算让先生来付款。 他原本打算请对方列一个总清单,在规定的年限之内,由自己定期偿还。 但傅斯岸就像是早已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样,在舒白秋去问的那天,还没等少年讲出自己的偿还方案,傅斯岸就道。 “费用会在你的分红里扣。” 舒白秋愣了下:“……分红?” “你是太昊的独立董事,当然有分红。” 傅斯岸说得理所当然。 舒白秋却抿了抿唇:“可是我——” 可是他并没有参与过太昊的任何工作,这些分红,他也受之有愧。 不过舒白秋的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小啾。”傅斯岸叫他,说,“这笔分红,不只是婚后你应得的那部分。” “还有一大部分,来源于五年之前,太昊收到的第一笔投资款项的收益股份。” “婚前协议上已经清楚地明确过,这笔干股始终在你的名下。” “……” 舒白秋听得更为哑然。 他知道这份婚前协议,也正是那次的签署,让他正式成为了太昊的董事。 舒白秋毕竟不是全才,没怎么接触过相关知识的年轻小孩,其实真的不太懂那些专业的协议与合同。 但是舒白秋看过那么多社会新闻,也只听说过误签合同的受害人被坑。 怎么偏偏让他撞上了先生—— 不仅不是坑骗,还瀑布倾泻一样巨额地给他塞钱? 舒白秋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想开口。 不过他正要说话时,看到先生的神情,却不由顿了顿。 因为舒白秋察觉,对方似乎还有话要讲。 果然,旋即,舒白秋就听面前的男人道。 “我希望你能收下这份干股,因为它并不源自于婚礼,又或是什么协议,而是开始于五年之前。” 傅斯岸看着舒白秋,缓缓道。 “五年前,我为了规避风险,专程置办了一个独立账户,定期给太昊打钱,用以佐证太昊的资助来源。” “那个账户的署名,就是你的姓,舒。” 舒白秋听得微怔。 他意识到,之所以太昊的那么多人,会当真以为自己是当年慧眼独具的投资者、手握巨款的金主大佬。 原来其中不只有傅先生对传言的默认。 还因为,傅斯岸真的这样完整地布置出过真实的整个流程。 而傅斯岸的话,也的确印证了舒白秋的想法。 “那时候,不仅是团队的人,连我自己都会偶然觉得。” “真的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好心金主,在鼓励我完成所有看似不可能的艰难工作。” 男人说得诚心,笃定。 “小啾,可能在你的视角,你会觉得你并没有做什么。” “可是之于我,这种孤寂时刻的无言陪伴感,是不会消弭,也无法抹去的。” “这是我同你的共度。” “所以,我希望你能收下这一笔开始于五年前的财富。” 傅斯岸沉声道。 “这是你应得的。” “……”舒白秋微顿,旋即慢慢地点了点头。“好。” 听先生这么讲完,舒白秋再没有推辞。 之后,他还补了一句。 “那以后,如果我做玉雕,赚了钱 ,进项也分给先生一部分……可以吗?” 舒白秋学着对方,讲。 也是按比例分红,谢谢先生对我的陪伴。?_[(” 傅斯岸也答应了他:“好。” 当时聊完天,少年就接到了傅斯岸助理的电话,询问他一些有关清单上专业设备的购置事项。 所以专注倾听通话的舒白秋并没有看到,身侧的先生弯起的唇角。 傅斯岸心情很好。 不仅是为小啾顺利接纳了他给的股份,还有心上人主动提议的未来分享。 傅斯岸看着两人绕缠得越来越紧的人生前路。 为这种无法拆分剥离的牵缠盘结,他生出了由衷的愉悦感。 ——无关金钱,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丰盛饱餍。 欣愉快.感。 *** 而眼下,新别墅的装修已经进展过半,也需要未来的主人不时去看一眼,看有没有什么调整的地方。 所以傅斯岸才会和舒白秋定下时间,准备周末过去一趟。 而在今天傍晚,两人准备用晚餐之前,还有一份快递送了过来。 快递是前日就已经约好时间,由专人送来的贵重物品。 收件人的名字,正是舒白秋。 等到验收签字之后,舒白秋坐到了桌边,小心地开始拆封。 傅斯岸也坐在他身侧,看了一眼,问。 “这是汇丰送来的保险箱?” 没错,那件贵重物品不是别的,正是由私人银行专程派人送来的保险箱。 舒白秋点头:“对。”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已经和先生讲过。 就连让私人银行将东西送货上门,也是先生的安排。 不然,舒白秋就要自己飞好远,越海跨洋地专程去香江取了。 汇丰是香江最大的私人银行之一,在内地各省也都拥有支行,可以随时为客户提供各项服务。 不过舒白秋对此并不熟悉,还是先生提醒,他才在和银行人员共同之后,预约了保险箱的邮送服务。 “这就是我父母留下的保险箱之一。” 舒白秋边开箱子,边道。 “我现在还只能取出这一个,要等下一年生日,才能取出后续的一个。” 这些事,舒白秋也和先生讲过了。 汇丰私人银行里的保险箱,正是舒白秋的父母留给他的东西。 要等他成年之后,才能陆续取出。 而保险箱被打开,里面投映出的金灿光芒,就不由闪得人眼亮。 舒白秋慢慢从里面取出了一块、两块……整整十块沉甸甸的物品。 那居然是十块光灿灿的足金。 金块上有透明塑封,上面并没有写规格,不过傅斯岸扫过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都是千克的足金。 十块,就是足足十公斤。 显然,这正是舒沐 之和林青霄夫妇给独子留下的保障。 他们并非是没留遗产,只是寄存在了遥远的香江,只有舒白秋成年之后,才能自愿、安全地将其取出。 傅斯岸并没有多少意外,他知道舒家肯定会给最宠爱的小孩留有保障。 何况舒白秋的家长都不是普通人,不说舒雨巷的百年经营和遗世珍藏,就是舒白秋的父母,也分别是一位天才画师,和一位职业经理人。 他们自然会有不菲的积蓄。 而且——送足金。 傅斯岸想。 他的岳母和岳父大人倒是和葛虹一样,都喜欢存金子,给小孩送金条。 傅斯岸才刚想到这一点,就听身旁的少年道。 “之前婚礼的时候,葛姨给我送的草莓里,放了好多金子。” 舒白秋解释:“我记得妈妈也给我留下过一些纯金,所以想用这些金子做些饰品,送给葛姨做回礼。” “哦,回礼。” 傅斯岸在旁边看着,一点都不酸。 他记得小啾之前给工作室列出的清单里,就有专门的金银錾刻工具。 想来,也是为给他葛姨的回礼才准备的。 少年还在继续拿取和整理保险箱里的东西,除了金条,里面还有一些零散的金块、旧物和饰品。 傅斯岸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才状若不经意地问。 “你这次取保险箱,就是为了给葛教授回礼吗?” 早在之前筹备新工作室的时候,舒白秋就和傅斯岸提过,他还有一些父母留下的积蓄,可以承担一部分开支。 但在接受了傅斯岸的分红之后,舒白秋也就没有再讲要立刻开保险箱来还钱的事。 没想到今天,少年还是打开了这只保险箱。 傅斯岸问完,却见舒白秋又翻出了什么东西,动作明显顿了顿。 男人就没有再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反而坐直了身子,低眸看过去。 “怎么了?” 只见少年拿出的,正是一个古朴的锦盒。 锦盒打开,里面装着的是几样明显有些年头的旧物。 那同样是足金,看起来似乎还是古董金。 锦盒的正中,是一枚略显古旧的老金锭,左右两侧,则分别是一块金坠牌,和一只金手镯。 舒白秋端起锦盒,道:“除了要给葛姨回礼,也是为了拿这个盒子。” 他回答了傅斯岸刚才的问题。 而且少年还把锦盒端高,递向了傅斯岸。 “给你。” 傅斯岸指了指自己:“给我?” 这些东西一眼贵重,虽然比不上那十块金条,却也是十足的昂贵。 而且这几样形制考究的金饰,还自带古董属性,甚至会比同样克重的现代金有着更高的价格。 傅斯岸虽然没有详细了解过,但他毕竟收拾过傅家,对这些古董也有些大略的粗浅了解。 小啾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给他? 傅斯岸心下还在思忖,面前的舒白秋看着他,已经点了点头。 “嗯。” 舒白秋讲得直白干脆。 “这是我爸爸妈妈留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 少年眨了眨长睫,漂亮的眼廓微微弯起。 “所以给你。” 他说。 “送给我的太太。”! 第 75 章 075 第七十五章 去玉雕工作室的第一天,小舒同学就睡得很晚。 第二天上午,舒白秋又到了工作室。 他正拿着特种铅笔在玉料上画设计线时,正好碰到了云老师。 舒白秋和云清雷打过招呼,对方端详他片刻,忽然问。 “昨天没睡好吗?” 舒白秋怔了怔,下意识摇头:“没有……我没事。” 少年说得其实是实话。 他昨晚的确睡得很沉。 就是可能…… 睡得时间久了一点。 舒白秋今早一直睡到将近九点才醒,远远迟于他平日习惯的六七点钟。 好在住处和工作室距离不远,再加上傅斯岸今天也是坐车上班,直接将舒白秋送到了工作室楼下。 才让少年没有迟到太晚。 而这一切,基本都要归因于昨天的那个称呼。 舒白秋说的那句“送给我的太太”,原本只是想开个小小的玩笑。 他知道先生不会介意,毕竟只是个称呼而已。 但舒白秋却没想到,对方真的会很在意。 ……甚至好像很喜欢。 一开始,两人刚细看完锦盒里的金饰,傅斯岸就问他能不能重复一遍。 舒白秋见先生真的要听,便很乖地复述了一遍。 接着,少年还认真讲道。 “送给我的先生,我的太太,我的爱人。” 称呼会变。 不变的是他爱着的人。 舒白秋说完,就见身旁的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L。 傅斯岸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稳稳地接过了那只锦盒,放在桌上,稳妥收好。 然后,他就伸手将身旁的少年抱了起来。 他们在沙发上接吻。 不远处,就是落地窗外瑰紫色的晚霞黄昏。 随后,就连在吃饭的时候,傅斯岸也不怎么专心。 才吃到一半,他就忽然问人。 可不可以再叫一遍。 舒白秋捧着汤盅,闻言微怔。 他眨了眨眼,问。 “先生很喜欢这个称呼吗?” 傅斯岸毫不犹豫点头:“喜欢。” 是“太太”。 更是“我的太太”。 性情强势惯了的男人,不仅想将舒白秋彻底标记。 还想把自己变成对方的所有物。 “我喜欢做你的爱人。” 男人的口吻笃然,触动了舒白秋的心尖。 他好像被汹涌的浪海浸没。 宛若实质,爱意满怀。 只是,舒白秋绝对没有想到后来的发展。 ——以至于他才会醒得那么晚。 吃过晚餐,舒白秋整理好保险箱,原本还想再去看看各种新设备的使用说明。 之前先生也常会在晚餐后去处理一些工作事务,舒白秋本以为对方会和他一起去书房。 结果傅斯岸非但完全没有要处理工作的意思,反而问舒白秋,要不要去洗澡。 此时时间尚早,舒白秋也没有多想,只觉得早一些洗漱也好。 所以他就去了浴室,准备冲个澡。 结果,舒白秋才洗到一半,浴室的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 方才同样去另一间独卫洗澡的傅斯岸走了进来。 舒白秋还没来得及惊讶,下一秒,他就被按在了墙面上。 傅斯岸冲澡的速度比舒白秋快,他已经洗好了,还换上了家居服。 但这时,穿着一身睡衣长袍的男人却直接走到了淋浴之下,分毫没有顾忌倾泻的水流,直接将舒白秋抱了起来。 正面托抱,背脊抵墙。 舒白秋无处可退,在潮漉的雨丝中倏然被吻住了。 水花温热,唇畔更灼。 舒白秋那纤薄的脊背其实也没有直接贴到微凉的墙面上,他的后背早已被男人的手掌垫住。 略有差异的肤温在柔白的背脊上激生出微抖的清颤。 让被按在掌中的,更像是翩跹的蝴蝶骨。 少年并没有被身后的墙面冰到,但也正因如此,他更无处可避,身体的重心全然落在了另一个人怀中。 最后,竟是还要靠连接处托稳。 舒白秋本以为,先生只是进来亲他一下,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开始。 抵着刚进去的时候,少年就忍不住被撑出了眼泪。 又被湿漉的雨帘所冲走。 舒白秋只和先生在床上作过,从来没试过浴室,更没经历过站立抱入的资势。 因为之前第一次时昏沉得太久,舒白秋对傅斯岸的其实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记得是几乎根本顶不到头的深长。 可是这次,他不仅意识清醒,还是整个被折抱起来的方式。 所以舒白秋几乎是麻着头皮,至极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寸一寸的撑挺。 深得生生噎人。 但最骇人惊心的,却不是极致撑开的下方。 而是抱着舒白秋的,看起来冷静到毫无异样的傅斯岸。 雨帘已然消弭,只剩潮暖的雾气。 氤氲的空间里,面对面的托抱让两人距离极近。 所以泪眼朦胧的舒白秋都还能看清面前人的神情。明明对方额角在跳,青筋鲜明,眼底漫出雾霭似的腥色。 傅斯岸的嗓音却还很沉稳,温和地同他讲。 “乖……吃得好厉害。” 如果可以,舒白秋宁愿不要这样的夸奖。 他觉得自己根本没那么厉害。 太深了……噎得好像要撑坏了一样。 可是被抱按着的少年非但逃不开,还要听先生在他耳畔继续这样慢条斯理地赞许。 濒临撑不住的时候,又听男人问。 “小啾,宝宝。” “再叫我一声好不好?” 舒白秋被填喂得昏昏热热,下意识地以为还和上次一样,先生是想哄他叫老公。 残存的、近乎本能似的身体记忆,让舒白秋不太想叫。 他咬住了唇,只剩下鼻音,本就破碎的申吟愈发糯软支离。 可是少年到底还是没能受住。 他受不住挺入的深度,也受不住耳畔的低语沉声。 最后,舒白秋还是颤泣着叫出了那声“老公”。 因为……先生想听。 但叫完的少年并没有被放开,相反,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胀大的程度。 结果就是。 舒白秋反而被撑得更狠,顶得更深。 第一次叫时的经历再度被重演,受骗过两次的少年终于确认。 原来听话地叫了“老公”,只会更糟糕。 会让人更凶狠。 ……更兴奋。 等到漫长到近乎全无终点的掼入终于结束,舒白秋已经毫无知觉地昏晕,又被迫清醒过一回。 太超过…… 站立的姿势,比之前更过分了。 傅斯岸的一次结束,舒白秋却已经被激出过两回。 等到傅斯岸将人抱出浴室的时候,过度脱力的少年早已无法支撑坐稳,甚至没能用上托抱的姿势,而是被打横抱出来的。 后续的情理也一样漫长,站立的抱槽让白液灌进到了不可思议的深处。 即使傅斯岸的手指已然如此修长,还哄着少年吞到了指根。 却依然掏不干净,生生惹出了泣音。 舒白秋累得太狠,意识也昏昏沉沉。他只知道在自己蜷缩着发出鼻音之后,先生好像终于暂时地放过了他,没再继续往深处引。 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少年累得几乎瞬间就要睡过去,而床边的傅斯岸也关了大灯,回到了床上。 傅斯岸掀开床被躺过去时,已经迷迷糊糊睡着的少年还会慢慢地贴过来,像一只把自己团起来的猫崽,埋在傅斯岸的胸前,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自己靠进他的怀里。 把男人的心口空缺全然填满。 累过头的小孩原本是要在这时休息的,但落在他发尖上的亲吻却一路向下,并未终止。 舒白秋被亲得茫然,昏沉中睁眼,又在昏黄的夜灯中,看到了先生的目不转睛。 傅斯岸吻着他的指背,动作温和,不疾不徐,缓声问。 “小啾。” “再叫一声傍晚叫过的那个好不好?” 舒白秋这时才明白过来。 原来先生不止想让他叫老公。 还想听他再叫一回太太。 也是这时,舒白秋才知道。 刚刚先生为什么会那么好心,还没情理结束,就干脆地停了动作。 ——因为里面 还要被灌满一回。 长指探不到的深度,却要被更凶的狰物反复灼碾。 回到床铺之后的过程,也一点都没比方才站立时轻松多少。 舒白秋又被抱按着期负,他本就和傅斯岸的体型差距悬殊。 在这种事上,就体现得更为鲜明。 被抱进怀里的时候,都感觉要顶到喉咙。 被按在床上之后,又感觉会被直接掼进床垫中。 而且傅斯岸一面动作这样深狠,一面还用着和缓的温柔口吻。 又在吻着舒白秋。 哄他叫太太。 最后舒白秋真的彻底失神,泪叫都已然发不出声音。 少年无声地打着哆嗦,在痉孪中眸光涣散,瞳膜上翻。 却还要被凿顶着,问。 “宝宝,谁在亲你?” 不是舒白秋不肯回答。 是他根本都听不到了。 可是即使如此,恶劣过分的男人也依然没有停止此时的行径。 傅斯岸的腰1腹悍然,语气却更为和缓,耐性十足的重复问着,一定要等出一个答案。 于是直到少年被撞得太狠,勉强回神。 他也根本没能得到一点松缓的空间。 只能痉孪地,蜷紧趾尖,从嗬咿作响的喉咙中涩哑地咬出答案。 是……我太太……呜……!□□[” 最后,舒白秋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 也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样被完成的事后情理。 因为他还是昏过去了。 还昏得格外彻底。 明明和傅斯岸结婚之后,舒白秋的身体已经被养得比之前明显好转。 但在这种时候。 不管精力、时间。 他仍是和先生比不了一点。 之后舒白秋就一觉昏睡到了第二天大早。 甚至在起床后匆匆洗漱时,舒白秋都发现自己的唇上还有齿印。 虽然印记被咬在唇瓣内侧,外表看似乎不甚显眼。 但少年的唇色还是有些偏艳。 再加上微肿的眼廓,似乎也怪不得,会被云老师看出些端倪,问他是不是没睡好。 昨晚的痕迹乱七杂八,舒白秋不敢细想,匆匆便否认了。 少年只说自己没事。 连他原本想要伸到腰侧的手都下意识停住了,老老实实地正襟危坐。 舒白秋本想抬手扶一下后腰。 既然他的唇侧都会留有齿痕,其他地方自然更多。 虽然昨晚昏睡之后就被抹过软膏,今早坐车过来时,傅斯岸也用基于医生的专业手法帮舒白秋揉按过一路。 但毕竟昨晚时长太久,舒白秋的腰和蹆侧都仍还会有些酸涩。 不过好在,舒白秋并没有太明显的不适症状。 他昨晚睡得沉,再加上充分的按摩和药效,就没有太多影响到今 天的正常活动。 和云老师打过招呼之后,舒白秋就先去忙了。 上午,他继续做玉雕,中途,还又见到云清雷过来了一趟。 云清雷抽出了半小时的时间,依次给学徒们验看了一下手头的进展。 他待得时间不长,分给每个人的部分就更少。 就连点评,也大多只有两三句。 但只消扫过一眼,云清雷就能精准指出学徒的问题所在。 其点评更是一语中的,毫无虚言废话。 不过等到了舒白秋这里,云清雷看的时间却比在其他人那边都要久。 最后,云清雷开口,也只指点了一些新式工具的技巧使用。 毕竟现在机械的发展日新月异,玉雕的工具也会有更新迭代。 但对舒白秋的设计、手法,和他的思路创意。 云清雷却没有做任何点评。 这并不是因为云清雷习惯藏技,不愿把自己的东西传授给别人。 ——当然,这可能是业内大部分所谓师父的人,在有偿收徒之后的做法。 不愿意费力指点,只把收来的徒弟当劳力小工来用。 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云清雷从来不会故意缄默,事实上,眼下工作室内的所有学徒,还都不能算云清雷的徒弟。 他真正正式收过的徒弟只有四人,现在都已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玉雕师。 即使如此,对这些并非师门弟子的学徒,云清雷也从来没有吝啬过指点。 他之所以对舒白秋没做任何点评。 是因为这个小孩根本不需要赘余的评判。 一切指手画脚,对舒白秋只不过是多余的打扰。 昨天,虽然云清雷拿舒白秋当例证,给在场的学徒们讲过一课“刀刀到肉”。 但云清雷讲的这些,只不过是最浅层的表面。 他没有提,从根本上来讲,舒白秋和在场其他人的真正区别,并不在心态、手法,又或是学艺年限。 那最大的差分——其实在于天赋才华。 围观的学徒们只知道这位漂亮小哥的速度快、很厉害。 但因为水平不够,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厉害在哪儿L。 不提一眼就能看出料子亮点所在的眼光、审美;也不提能完美遮棉藏裂、凸显高光的设计;甚至都可以不提打胚和细化时的手法与技艺。 昨天舒白秋的那两件作品,真正惊讶到云清雷的,其实在于最后的抛光。 抛光的用意是让素面哑光的玉雕呈现出晶莹的光感。 这一环节,通常也是玉雕的最后一步。 对许多玉雕工作者而言,抛光可能是个很容易被忽略的步骤,而在清雷工作室的这些学徒们眼中,抛光更是一件机械完成的收尾工作。 但事实上,云清雷却清楚。 抛光才是成品的关键。 学徒们之所以会觉得抛光 枯燥、不重要。除了是因为,他们目前只能做一些素面小件,或者是佛公、福豆、葫芦之类的简易题材。 再者,也和现在业内普遍将抛光步骤外包的风气有关。 毕竟玉雕的步骤本就繁琐,抛光又会费时费力,颇有技术难度,还不像之前的步骤一样具有充分的创作感。 所以很多人都会在雕刻完成之后,将雕件交给专门的抛光师傅,来统一完成机械抛光。 在清雷工作室,大部分学徒的抛光也只是用台磨和震机来完成。 但昨天舒白秋的那两件作品,云清雷却一眼看出,这绝对是手工抛的成果。 因为机抛不管再如何小心,一定会抹掉一部分细节。 可舒白秋的龙纹和虎珮,却将龙的亮鳞、虎的须绒都呈显得栩栩如生,分毫毕现。 云清雷已经是业内少有的会将所有步骤都独立完成的玉雕家,许多人都没有这种全套的整体能力,而和他一样成名的玉雕家,也不乏有人将打磨和抛光交给徒弟去做。 但云清雷却从未将抛光的步骤假于他人之手。 因为抛光实际上是一场微雕,是一轮最后的细化。 交给别人,必然会有折耗与损失。 只有雕刻者本身,才能将自己的心意完全呈现。 而饶是云清雷如此经验丰富、技艺高超。 在看到舒白秋那两件作品时,他依然难抑被触及心底的惊艳。 那两枚环珮的光感太好了。 这两块原料云清雷见过,那不是舒白秋自带的,而是从工作室的备料中随意挑选出的两枚。 玉料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已经被解得彻底,再不会存在什么隐藏的惊喜。 可就是这样两块平平无奇的糯冰翡石,却经由舒白秋之手,显现出了如此清透的光感。 这完全是他自身的能力,将玉石的最终品质都提高了一级。 云清雷甚至瞥见,连那条盘龙的每一片亮鳞,都有着极为微细的折射角度差异。 就好像在少年的雕琢抛磨之后。 当真有一条长龙从石料中脱笼而出,即将腾云飞天,驰骋翱翔。 这种能力,实话说,其实和学习玉雕多久、练习手法多熟,都没有太大关系。 这般一眼可见的逼人灵气。 只能说是老天赏饭吃。 即使早就知道了舒白秋的身世家庭,云清雷的心却难免还是会被触动。 这苗子真的是太好了。 甚至可以说是万里挑一。 这种真正的少年天才,无论哪位师长,都很难不见之心痒。 云清雷此时也完全能够理解,当年舒白秋的爷爷会决定将小孙子的能力藏起来,以及之后舒家三口远迁隐居的心态了。 这样的天赋,着实有些招眼。 云清雷与舒沐之的上次见面已经要追溯到六七年前,之后,搬离云省的舒家就再没有了消息,就连玉雕相关,也 在没听说过他们的参与了。 当时云清雷还有惋惜,此次再见到舒白秋,他也没少意外。 尤其得知舒沐之夫妇已经离世之后,云清雷更是惊讶。 舒白秋或许已经不记得他,但云清雷却看得出,小孩这些年的确经受了不少磋磨。 好在,好在小舒白秋现下已经生活安稳,又重新回到了这条路上。 云清雷是当真觉得。 倘若舒白秋不做玉雕,那着实是雕刻艺术界的一大损失。 因此云清雷几乎没怎么犹豫。 在指点过一圈学徒之后,云清雷就回去了自己的雕刻室。 他还把舒白秋叫了过来。 单独被叫过来的少年看起来有些意外,云清雷也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道。 “小舒,你知道神工奖和天工奖么?” 舒白秋点了点头:“听说过。” 神工奖和天工奖都是玉石雕刻的奖项,每年分别会举办一次,算是玉雕界最知名的两项赛事。 “现在我手里分别有一个神工奖和天工奖的参赛推荐名额。” 云清雷道。 “你的技艺不错,想参加一下么?” 云清雷果然如他的名字一般,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一届的神工奖和天工奖都已经开始了,不过距离终评还有些时间,你想参加的话,我可以直接推荐你去。” 神工奖和天工奖都会面向全国公开征集,虽然每每参与者众多,不过以舒白秋的能力,过初评肯定没有问题。 但这个时间节点,初评阶段已经接近尾声,这时再想参与,就只能动用一些玉雕大师手中的推荐名额。 或者等待明年。 玉雕不是说做就做、一两天就能迅速交出成品的艺术。通常参与两大赛事的作品,都要经历三到十几个月不等的精细雕琢。 对一些大件来说,长达数年的精修细磨也不算罕见。 云清雷起初也没想到,到了这个时间,还有人能赶得及参加今年的比赛。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手中名额会空缺浪费的准备。 但眼下,意外遇到故人之子,又见过舒白秋的设计能力与雕琢天赋,云清雷却因此起了意。 说不定,舒家的小孩真的可以。 果然,在听了云清雷的提议之后,舒白秋也并没有露出为难或犹豫的神色。 几乎没有停顿,少年听完就点了头。 “好,谢谢云老师。” 云清雷颇为满意。 他就喜欢这样利落干脆的小孩。 利落果断,既是性格,也是自身实力够硬的体现。 “这两个赛事的终评时间相差不远,只有两个月。” 云清雷道。 “小舒,你今年可以先选其中一个参与。” 旋即,他又对两个比赛做了简要介绍。 虽然都是知名的 玉雕赛事,但天工奖和神工奖的差别其实也颇为明显。 神工奖重工,而天工奖更重料。 两者的侧重点不同,评选标准也会有相应差异。 而且神工奖和天工奖的主办方也不同。 天工奖的主办方在首都燕城,面向全国各省。而神工奖则由海派玉雕文化协会主办,恰巧在申城地盘。 所以云清雷也会更倾向于神工奖一点。 毕竟这个奖项的影响力更集中于长三角地区。 “虽然从整体规模上讲,神工奖可能比不上天工,不过也正好可以循序渐进。” 云清雷又建议道。 “等到明年,你也正好可以报名参与更大一些的天工奖。” 舒白秋没什么异议。他虽然听说过这两个赛事,但具体的了解不多。 听云老师这样讲,他便点了头。 之后,云清雷又给舒白秋拿了些神工奖的资料,让他留心去了解一些赛事章程,便让少年回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舒白秋依旧在雕刻中度过。 下午时分,云清雷从工作台路过,还瞥见了他。 舒白秋手中在做的,仍是云清雷清早见过的那块玉料。 少年并没有因为即将参赛,就开始立刻对着比赛苦思空想。 他仍然在安安稳稳地继续着之前尚未完成的雕刻。 这一眼,也让云清雷非常满意。 行事利落,而不心骄浮躁。 这才是真正的人杰风范。 云清雷也不由慨叹。 果然是舒家的小孩。 *** 工作台边,少年一直专心致志。 直到手机响起,有电话打过来,舒白秋才终于抬起了头。 他一抬头就发现,工作室的窗外,天光都已经稍稍暗了下来。 临近傍晚了。 舒白秋今天雕刻了一整天,中午都没有回去。 因为今天先生有工作餐会,他们就没有一起吃午餐。中午时,傅斯岸让罗绒送了保温餐盒过来,还准备让舒白秋去自己办公室午休一会儿L。 不过舒白秋那时恰好有思路,就没有休息。 他答应了先生,下午会及时结束,早点回去。 这个时间点,临近下班。 想来电话也该是先生打来的了。 舒白秋放下手中的油石条,擦了擦手,去拿手机。 但是看到屏幕上显示出的名字时,舒白秋却不由愣了一下。 来电所显示的,并不是预想中的“先生”。 而是换成了另外三个字—— 【舒太太】 舒白秋足足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他的耳尖和颈后,倏然都被直接烧红了。 舒……他的、太太…… 不用猜也知道,这个来电的号码究竟是谁。 舒白秋只是完全 没想到,他的备注会被先生改掉。 还是这样一个被反复重复过、让人一看到就不由面红耳热的称呼。 ?百户千灯提醒您《小傻子》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某位先生,理直气壮。 直接给自己冠了舒姓。 电话接通,舒白秋慢了两拍,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喂……先生?” 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沉磁嗓音。 “还在忙吗,有没有不舒服?” 傅斯岸问的不舒服,指的仍是舒白秋的腰和腿。 是他昨晚被折腾最久的地方。 少年的耳尖热度难退,他抿了抿唇,才小声道。 “不忙……没有。” 没有不舒服了。 “那就好。” 电话那边的男人更缓了一分语气。他道。 “我已经下班了,去接你一起?” 舒白秋摸了摸自己的耳尖,用手指给自己降了降温。 他的嗓音还是很轻。 “好。” 两人从清雷工作室回到家,一同吃过了晚饭。 舒白秋看了一会儿L神工奖的资料,就从书桌边站起了身。 白天专心雕刻时不觉,现在坐得久了一点,还是会觉得…… 有点酸。 舒白秋摸了摸鼻尖,想着干脆先去洗个澡。 等洗漱完,再回来继续看。 去洗澡的时候,舒白秋专门朝书房隔壁的投影室看了一眼。 他确认了先生正在那边开线上会议,专心工作,暂时不会出来。 即使如此,在冲澡的时候,舒白秋想了好一会儿L,还是悄悄把浴室的玻璃门,在里面反锁上了。 …… 他不想。 不想再被抱着进去了。也、也太深了…… 舒白秋悄无声地洗完澡,中途没有遇到任何突发事项。 直到他换好睡衣出去,吹干了头发,依然没有任何意外。 少年不由松了口气。 但同时,舒白秋又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对先生,他又有了一种多心的愧疚感。 舒白秋放好吹风机,穿着薄棉睡衣和毛绒露趾软拖,重新去了书房。 他走过去就发现,先生也已经结束会议,回到了书房。 “洗过澡了?” 见他进来,傅斯岸抬眸,一眼就看出了少年周身的清润水汽。 舒白秋点点头,只“嗯”了一声,尽量想要避开洗澡这个话题。 但在少年往另一侧的书桌走的时候,他还是被先生拦住了。 “你的手怎么了?” 傅斯岸眉骨微沉。 “受伤了吗?” 说话间,男人已经起身走到了舒白秋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舒白秋纤裸的双手被抬了起来,只见那皙白的指尖和掌根上,都泛出了微艳的薄粉色。 这不像是他正常洗澡后会生出的痕迹。 “没有……”少年闻声,却摇头。 他看了看先生,解释说。 “是这两天雕刻拿工具比较多,磨出了一点薄茧,刚刚洗澡的时候,被我撕掉了。” 傅斯岸皱眉。 撕掉? “为什么?”他问。 不疼么? 傅斯岸隐约有所预感。 或许小啾的举动,也和他的雕刻天赋有关。 傅斯岸其实之前就有猜测,在那漫长的三年里,少年不仅需要装傻,还要隐瞒自己会玉雕的事。 不然,他一旦将这种天赋显露出来,也会被那些贪图利益的收养者强迫盘剥。 傅斯岸的猜测的确没错,舒白秋开口解释时,就说。 “是小时候爷爷叮嘱我的。” “我小的时候就很喜欢雕刻,爷爷很开心,但是后来,他又和我讲,不要把雕刻的事和别人说。” 少年的天赋从幼时就呈现了出来,他几乎是完美地继承了父亲和爷爷的双重天资。 无论色感、线条还是玉雕,小舒白秋的表现都让人十足惊喜。 爷爷对此更是欣喜,舒家传承后继有人,看小秋的天分,说不定还会将舒雨巷发扬极盛。 但舒家一向不喜高调宣扬,对小辈更是以呵护为重。 小舒白秋的惊人天赋,就没有过早地被宣扬出去。 而且不久之后,舒家便出了意外,爷爷也在那块高古玉的鉴别上走了眼。 之后舒家更为谨言慎行,行事低调。爷爷更有了藏拙考虑,对小舒白秋反复叮嘱。 不想显露风头,被有心之人盯上。 “爷爷说,有老手眼毒,从手上茧皮的分布状况,就能看出玉雕师的习惯和擅长。” 舒白秋解释道。 他和先生已经回到了书桌旁,这张大书桌原本有两把椅子,但舒白秋却被揽过去,坐到了先生的怀里。 他的手腕还被傅斯岸握着,在光下被认真检查。 “所以爷爷让我要记得把薄茧磨掉,当心不要被坏心的人看到。” 舒白秋道。 抱着他的男人仍在皱眉,看着那些薄艳的红痕。 “疼么?” 舒白秋摇摇头:“还好。” 撕皮磨茧当然会疼,不过少年其实早已经习惯了。 之前的三年时间,他还会掩饰得比现在更狠,更小心地护住自己。 “其实平时没事的,这次是因为我连着两天都在雕刻,所以才生了一点新茧。” 舒白秋解释着,还道。 “除茧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消除摸碰玉料的阻隔。” “这样,我拿起翡石的时候,就可以没有任何障碍地感受玉石的脉络了。” 傅斯岸听着,心中微惑。 他只知道文物古董会有难以仿造的细腻纹饰。 天然的玉石也会有纹路脉络么? 不过傅斯岸在翡石领域的确只算外行人士,他记下了小啾的话,并没有再继续多问。 男人还握着舒白秋的腕骨,长指很轻地探碰了一下对方指缝侧边,指根处的薄薄红晕。 傅斯岸的力度其实放得很轻,动作也极有分寸。 但出人意料的,他才刚碰到少年的指根,就惹得对方指尖倏然一抖。 紧接着,舒白秋就立刻把自己的手收回去了背后。 “……”傅斯岸顿了一瞬,疼?” 被碰到那微红掌心的同时,坐在他怀里的柔软身躯也有了一刹的明显紧绷。 傅斯岸以为牵动了对方的伤口,英挺的眉廓和声线一并沉了下来。 被问的少年顿了顿,却仍是说。 “没有。” 在傅斯岸沉眉想要追问实情之前,男孩又开了口。 他小声说:“不疼,就是……烫到了一点。” 舒白秋的皮肤本身就薄,指骨也软,他还自己撕了茧。 就使得那纤裸的双手更为敏感。 “没事的,”少年还努力解释,说,“就是刚磨完茧会有点不好碰东西,之后就没事了。” “也不会……不会再被先生体温烫到了。” 这话说得舒白秋自己都不由有些赧然。 他和先生的体温其实没有相差那么大,只是刚刚舒白秋的指根太嫩,冷不丁被傅斯岸的指腹碰到,被那带着薄茧的温热蹭过,意外惹出了一小团焰火似的酥灼。 而在舒白秋说完之后,抱着他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L,却没有开口。 就在舒白秋考虑要不要继续解释几句的时候,他却听先生道。 “那我昨晚用你的手握那里,是不是把你烫得更厉害?” “……?” 舒白秋最开始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他迟了足足几秒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握住,究竟指的是哪里。 “…………” 少年的耳廓和侧颊瞬间烧红。 他和先生的体温差的确不算太大,可是、可是那里的话—— 和舒白秋的柔软手掌相比,那硬了不止十分的狰然凶物,的确有着会将人灼痛的高温。 舒白秋软唇微抿,有一点不想回答。 他想假装自己没有听到,是一只把脑袋埋起来的鸵鸟。 但是在无意间瞥见先生的神色时,舒白秋却又不由得又被触动了心口。 因为正在看着他的男人,眉心微蹙,似是的确有着难解的忧心。 先生……很担心吗? 比起赧然,舒白秋更不想对方介怀,他磕绊了一下,还是给出了一个违心的回答。 “还、还好吧。” 可能也没那么烫。 就是、就是硬粗了一点,还会有青筋在跳。 舒白秋强压下心绪,接着又说。 “现在已经没事了,不会疼的。” 他努力想要安慰对方,却见男人眉心未展,似乎仍然没有释怀。 “抱歉。” 傅斯岸的嗓音也同眼帘一并沉沉地垂低了下来。 “是我做得不对。” 听到先生的这些话,舒白秋更不愿让对方这样想了。 “没有。没有抱歉。” 舒白秋用力摇头,说得很认真。 他还把原本背在了身后的手掌伸回来,主动去轻轻碰了碰先生的手。 少年纤皙的指尖,温缓地触到了傅斯岸微微凸显的指背筋络。 贴在了那看似毫无波澜的青筋上。 “不用介意……真的没关系。” 舒白秋还保证般地说。 “我一直碰先生也可以。”!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6 章 076 第七十六章 去清雷工作室的第二天,小舒同学依旧睡得很晚。 清晨醒来,舒白秋仍然是踩点到的工作室。 因为一早上都有些匆忙,直到在玉雕工作室的位置上坐好,舒白秋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发现自己睡醒之后,没留有太多后遗反应,似乎不只是因为原本以为的体质变好。 和先生结婚之后,舒白秋的身体状态的确有不少好转。 ……虽然如果和先生比,舒白秋还是没可能比得上。 不过就在今早,舒白秋匆忙起床洗漱时,无意间撞到了一下门框。 到现在,坐在工作室里,舒白秋的腿侧还会有些隐隐的痛感。 这种痛感并不严重,舒白秋原本也没有在意。 但他却突然想到。 自己昨晚被撞得更重的地方,现下却没有多少扰人的痛楚。 显然,这并不只是舒白秋酣眠恢复的缘故。 …… 还有另一位先生的功劳。 舒白秋知道,每次他睡着之后,先生都会给他涂抹药膏。 或许还会给他按一按腰。 就像今早,坐车来工作室的路上,傅斯岸也给舒白秋按了一下。 男人按摩的动作很熟练,力度也很适宜,舒白秋原本以为是先生做过医生的缘故。 但今早,他却改变了主意。 因为这两天,先生的按摩已是越来越熟练。 ……明显是次数一多,先生拿他练得手熟了。 舒白秋甚至还感觉到,比起昨日,他今天连眼睛都没有酸。 早上下车时,先生还提醒他,提包夹层里有滴眼液,眼睛不舒服可以滴一下。 舒白秋坐下后看过夹层,里面有一小瓶人工泪液,瓶子还已经被开封过。 显然,先生昨晚就已经给他滴过了。 少年真的被照顾得很好。 他也当真被爱人给了最好的。 ……除了,除了晚上有点累。 舒白秋指尖微蜷,很轻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前些天,发现先生不再长时间加班,熬夜和北美那边连轴开会时,舒白秋还松了口气。 现在,少年却不由有些怀疑。 ……先生是不是把以前通宵开会的精力,都用在他身上了? *** 只是舒白秋回想时,又觉得,这个夜晚,确实也有自己的缘故。 是他主动伸手,去碰了先生。 舒白秋还说,他一直碰先生也可以。 是时,傅斯岸的指背青筋被碰到,被细润柔软的少年指尖轻缓贴过。 “……” 傅斯岸沉默地静止了一秒,旋即反掌握住了舒白秋的手,把少年的长指完全握拢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这下,微顿的人就成了舒白秋。 他的双手本就敏敢,此时被先生整个握住,就更生出一种微涩的酥麻感,连指尖都下意识地微微蜷缩了起来。 不过,还不等舒白秋反应,他接着就被整个抱住了。 舒白秋本就坐在傅斯岸的怀里,此时他更被拦腰圈住,一只手掌还被握固在对方的掌心中。 而且抱着他的男人还微微倾身,垂下头来,将下颌抵在了舒白秋的肩上。 就好像。 傅斯岸才是那个更需要被抱住的人。 “……先生?” 舒白秋微怔,他刚想问怎么了,却听对方开了口。 “小啾。” 傅斯岸抱着他,嗓音略显低闷。 “可不可以多摸摸我?” 男人的声线磁沉闷滞,让揪起心来的善良小孩丝毫没觉得这话还会有什么其他意味。 舒白秋也完全没有了之前想把手缩回藏起来的下意识反应,他满心都是关切。 “先生哪里不舒服吗?” 抱着他的人顿了顿,才低声说。 “没有。” 男人终于从舒白秋的肩上抬起头来,垂眼望来,与他对视。 “之前每晚,你都会在睡前摸摸我。” 傅斯岸说。 “如果方便的话,以后可以继续么?” 傅斯岸的音色冷磁,声线低下来时,更有一种磨人耳膜的微涩感。 更何况,他还在说。 如果方便的话就好了。 他明明是个那么强势的人,却用着这样讨人可怜的口吻。 骗不到别人,独独能骗到最聪明小孩的好心。 舒白秋不假思索,已经答应:“当然可以!” 这种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他当然要帮忙。 少年还听先生讲,因为之前的摸碰没有继续,所以现在傅斯岸不时还会有隐隐的不安感。 “还是因为……之前那个世界的旧事吗?” 舒白秋忧心地轻声询问。 他知道先生在穿越前经受过许多恶意,其中大部分还源自于所谓的血亲。 而之前先生之所以会有被碰触的阴影,需要舒白秋帮忙适应,也是因着当年旧事留下的后遗症。 不过出乎舒白秋的预料,抱着他的先生却摇了头。 “不是。” 傅斯岸给的答案却与舒白秋的猜测截然相反。 他说。 “是因为怕忽略你的状况,察觉不到你受伤。” 男人的闷燥、不虞,完全不是因为坎坷的过往。 他的情绪,只会被唯一在意的人牵动影响。 傅斯岸说得低沉,却也坦然。 “——因为怕给不了你最好的,才会不安。” 舒白秋听得微愣。 先生不安的症结……居然是这个吗? 傅斯岸会把舒白秋的身体状况,也归作自己的责任。 并视之为理所当然。 这是他的强势表现,他的职业习惯。 也是独属于傅斯岸的喜欢。 “所以希望,你可以每天摸摸我。” 傅斯岸望看着舒白秋的眼睛,磁冷的嗓音低缓得如醇酒般醉人。 我会安心。?_[(” 舒白秋毫无犹豫,应声点头:“好。” 他还说:“我也会保重自己的。” 少年向先生保证完,也没再收回手。他还主动摊开了另一只手掌,给对方看。 “我手上也没事的,睡一觉就不会有痕迹了。” 傅斯岸低眸细看了一番少年的手,舒白秋的话的确没错。 虽然少年的指根和指腹都有微许的晕红,被撕去了几l处小片的薄皮,不过舒白秋的确没有受伤。 他是洗澡时用水打湿软化之后再把软茧磨掉的,并没有伤到自己。 只是。 只是傅斯岸也看到了那嫣然到发艳的几l处鲜明薄红。 舒白秋的手指本就皮嫩,经过这番处理,想来只会更疼。 而少年又是那般的不耐痛。 傅斯岸细细检查完舒白秋的双手,没有说话。 他垂着眼,也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先生?” 男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波澜,敏锐的少年却立时察觉了他的情绪。 舒白秋不由问:“怎么了?” 傅斯岸这时才抬眼。 他沉默地看了怀中人一会儿,忽然道。 “还是会疼,是吗?” 舒白秋微怔,旋即摇头:“真的还好。” 比起之前他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要不被任何人发现地把指茧生生磨掉,现在的情况已经远胜当初百倍。 少年也完全没提之前的事,只说:“先生知道的,其实会长茧就代表那片区域的皮肤已经有了耐受性。而且,我也没有特别的敏感脆弱,这些完全都可以承受。” 他说得很认真,漂亮的脸蛋更是让人下意识地愿意会听信。 但是傅斯岸看着他,沉默了一瞬,却道。 “可是,昨晚被磨到了一下入口,你都会哭。” “……?” 舒白秋第一时间甚至没听懂,等他反应过来,脸颊已经瞬间烧到爆红。 “那是、那是……”少年连说话都开始有些磕绊,“那不一样……” 昨天他的确被磨过,也确实是哭了。 连舒白秋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强烈。 明明先生其实也没有做多么激烈的动作。 可是偏偏,他仍是被刺激到过火。 舒白秋的软沟极嫩,第一晚时被傅斯岸用指节揉按过时,就已经激出过颤簌不堪的反应。 不过那回毕竟是第一次,舒白秋只以为自己是没经验,太生涩。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里居然 还会被先生发现做敏敢点。 所以傅斯岸刚一提起磨,舒白秋就反应了过来。 ⒋想看百户千灯写的《小傻子》第 76 章 076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昨晚他那里当真被细细磨抵过。 窄嫰的软谷被生生分开,毫无阻碍,没能遮藏住一点地承受着狰然的高温。 这次傅斯岸并没有再用指节去磨,而是换做了另一种。 让人更难堪受的触碰。 当时舒白秋已经被抱回了卧室,之前雨帘之下的站立抱落让他经受太深,也早已被累到了极点。 可是没过几l秒,他还是被先生的抵磨动作生生惹哭了。 本就细敏的沟谷已经被草总了,还要被那样顶碾着细磨。 不算快的动作,却将慢缓都变作了一种折磨。 双臂按在舒白秋身侧的男人还在温声哄他,哄他叫太太。 也哄他说不用怕,不会直接进去弄痛他的。 可是对舒白秋来说,这种抵在入口的顶磨,都已经让他后颈发麻,腰脊泛酸了。 最后可能都是舒白秋自己求着先生进去的——他记不清了,也不是很想记起来,只想把昨天的满溢记忆打包封存在夜晚。 可是就算不去想,那种让人近乎头皮发麻的块感依旧会清晰无比,难以忘记。 所以舒白秋的侧颊和耳廓一秒钟就烧到了红透。 他甚至都突然发觉,自己现在这个坐在对方怀里的姿势,都有些难言的风险。 还没等舒白秋想办法回到安全地带,他又听傅斯岸道。 “而且昨晚拉你握,你的反应也很明显。” 男人的声线中并没有筹谋强势,甚至都少了他平日惯有的威慑。 相反,傅斯岸的磁冷嗓音听起来还音乐有些忧虑与低落。 他说:“小啾,是不是那时候,你的手就很不舒服了?” “……没有。”舒白秋一口否定。 他脸上的热度还没有退下去,甚至烧得面皮更红了,但少年仍是回答以摇头。 “没有不舒服。” 舒白秋不愿意让先生担心,他用手背贴了一下自己的脸,边降温,边还解释。 “只是、是我不好意思……” 羞赧烧到极点,舒白秋反而更清晰地感知到了此时周遭。 包括现下他所坐的位置,书桌不远处遮帘半掩的落地窗,窗外沉暗下来的夜色,和室内温煦明亮的灯光。 书房的灯……真的好亮啊。 舒白秋分心地胡乱想着,感觉比起卧室,在书房说这些事会更为羞耻。 他想安慰好先生,然后把话题打住,在书房做一些正经事。 只是抱着他的男人低垂着眼,还在说。 “可是蹭一下指缝,你都会打颤。” “……” “还会哭.喘。” “…………” 舒白秋真的很难再听下去,他宁愿暂时放弃今晚的工作,和先生先回房间。 至少不要在书房继续谈。 “回、回卧室好不好?”少年肃色地认真提议道,既然先生这么担心,那不如我们去实验一下。” 舒白秋板着脸蛋说得很正经,他觉得与其让先生不安,还不如回卧室亲身实践。 到时候,就能说明他真的不会有事了。 而一直垂着眼帘的先生听完,果然也认可了这个想法。 直到舒白秋被抱回卧室,在熟悉的昏黄温暖的环境中,真正上手时。 他才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不对。 怎么就……就这么挺了? 难道先生比他还敏锐吗?舒白秋想,这么快就能生起反应。 他看起来分析得还很冷静,但其实此时少年的思绪已经被羞涩烧得有些过热。 再加上此时和他实践的男人依旧面容肃正,还会很谨慎地问他。 “这样会烫到你么?” “这样呢?” 这般严谨认真的求问态度,也让舒白秋彻底抛开了对那点不对劲的探寻之心。 可能先生他、他真的很想尽快验证昨晚的实情。 所以舒白秋也烧着耳尖,努力很认真地回答着对方的发问。 “不……不会。” “有点热……就一点,没事的。” 先生的温度其实灼人得厉害,但舒白秋怀疑他自己也被彻底烧热了,所以才没有像昨晚那样哭着躲。 他完全忘了昨晚被拉过去握的时候,自己的前面其实也被对方控住了。 傅斯岸没欺负他,只是很贴心地平等互换。 ——虽然,两处都是傅先生掌握了主导权。 昨晚舒白秋与其说是被拉去握,更该说被懆了手。 滚然的狰巨撞过他的腕骨,掌根。最细敏的指侧自然更无从逃脱。 除了不容挣拒的动作,少年的柔软手掌还被迫感知着那搏然凸现的筋络。 舒白秋的身前本就经不起挑惹,晴浪在手间的对待下叠加更盛。 所以也不怪傅斯岸今天会一直追问。 因为那时,舒白秋的反应真的很明显。 小啾的眼眶都红了。 抖得好可怜。 而眼下,舒白秋已经根本分不出心思来想其他。 他干脆摒弃了杂念,专注于和对方的验证。 但同样实践着的另一位先生,言语却没有停。 傅斯岸不止循序渐进地问过了几l次这样可不可以,还继续说。 “昨晚我握小啾的时候,就清楚感觉到了血管的微跳,和皮肤的弹动。” “小啾呢?” 男人问得很细,仿佛真的很关注舒白秋的所有反应。 “你用手握,会摸到这些吗?” “……”舒白秋的呼吸停了一拍,顿了好一会儿,才迟缓地呼出了悄然的气息。 先生的话,让他瞬间想起了昨晚的真正经历。 想起来被……控的他自己。 舒白秋不是当真忘记了,只是记忆有些昏沉,或者说是本能羞赧的……逃避。 于是被这样一讲,就瞬间地勾回了联想。 而且更要命的是,傅斯岸的陈述与问询,还让舒白秋下意识地被集中了注意力。 让他本就敏锐的手间触感,瞬时变得更为清晰。 会摸到吗……? 当然会。 舒白秋的感觉只会比傅斯岸的更为细致,他的手掌才刚被磨过茧,此时还处在最敏锐的状态。 无论是灼人的高烫,还是挺巨的轮廓,都在少年的掌间太过细致地被一一感知着。 偏在这时,傅斯岸还在低声说着,字字句句牵动着舒白秋的情绪。 “不经意擦过这里的时候,小啾还会哆嗦,反应好明显。” “现在,你也会感觉到我的反应吗?” 男人的声线依然沉平,带着专注探究的理性。 但他的音色也渐渐更多了一分哑涩,磁砂一般,细细磨痒着听者耳膜。 舒白秋本就有着近乎满值的羞涩,又在先生的缓声陈述里,被尽数调动了情绪,化为更鲜明的冲击。 和那掌中的狰然搏跳一起,重重撞抵着皙白的双手。 “……” 少年紧抿着软唇,眼梢都飞起了薄红。 舒白秋刚才还在认真回答先生的询问,此时却没再回应眼下的感受。 因为不只是傅斯岸问的这些,少年自己其实还会感受到更多。 舒白秋的记性很好,而他的记忆力不止会作用于知识、技能与经历。 还会作用于空间的立体。 舒白秋的空间感更强,小时候他尚且懵懂,看爸爸画画时,就能指出山形水廓的差错。 他的空间构造能力也和色感一样,都是幼时就让见多识广的爷爷都慨叹过的天赋。 所以舒白秋的魔方才会玩得那么好。 他对立体的轮廓捕捉早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只是眼下,这份专长却蓦然地近到了掌间。 从此时的轮廓和直径,舒白秋甚至能联想回昨晚的相应阶段。 昨天,粗到这种程度的时候……他已经被对折着抱起来了。 舒白秋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被对方烫着,还是被难言的羞赧烧着了。 过分的高温却没有影响他的感观。 反而就连那肉眼难辨的直径变化,少年的手掌都能清晰感知。 明明眼前的先生看起来连神色都没有多少波动。舒白秋却知道,他掌中的粗廓和长度都有过鲜明的增胀。 越来越…… 已经、已经快要单手都圈不住了。 舒白秋甚至没办法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把这么夸张的立体吃下去过。 因为他还清楚地记得。 昨晚的最终,甚至膨得比现在还要骇人。 太过清晰的感知,让人根本没办法自欺欺人地逃避。 他也没办法对先生撒谎,所以才咬着唇不愿开口。 被问也不肯回答了。 少年不说话,只低头动作着。 后来他才突然意识到,这样他正巧会把全过程收入眼底,一览无遗。 ——也会加深成更牢固的全景记忆。 “……” 舒白秋像被烫到似的别开了眼睛,虽然他很快就发现,这样完全没有用。 因为挪开了视线,掌中的轮廓也会自发地生成在舒白秋的脑海之中。 甚至因为视觉的缺失,他会更精细地感受到指间的变化。 和耳畔的低沉气息。 舒白秋别无他法,只能寄希望于先生尽快安心。 他的验证也很努力,等到终于听男人说“好了”的时候,舒白秋的手掌早已又烫又麻,腕骨都泛出了酸意。 收回手的时候,少年连掌根都全数被磨红了。 更不要说皙白的指尖,和细嫰的指缝。 但舒白秋还尽力地表现着自己没事,他的长睫颤了一下,轻声问。 “这下……先生可以放心了吗?” “可以了。” 傅斯岸说。 “小啾好厉害。” 男人不吝夸赞,他的声音似乎比之前还要更喑哑一分。 只是舒白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整个人也松了口气。 “那、那就好。” 还带些磕绊的少年收回了手就想要背过身去。 他下意识地有些羞于面对这一场景。 但舒白秋才刚一动作,就被人误会了。 他身旁的男人似乎以为舒白秋要下床离开,所以舒白秋刚要转身,就被身后的手掌掐住侧腰,径直拉了回去。 “别走。” 落在少年耳畔的嗓音愈发低喑,和背脊之上的力度一同压覆了下来。 “?……!!” 舒白秋猛然睁圆了双眼,漂亮的眸光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啊…… 少年唇瓣轻颤,却只发出了一句无声的哀叫。 “别走。” 沉哑的磁声咬在舒白秋的耳廓。 真正将人生生扼住的,却是身下的动作。 傅斯岸的胸膛贴着舒白秋的背脊,修长的身形压覆下来。 而他的双手也掐着少年的窄腰,沉沉地压按了下来。 舒白秋的力气和先生根本没法相比,甚至连他正面的家居服都还穿得好好的。 只是在他的身后被勾扯下来,露出一片雪色的薄白,生生地掼入撑开。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少年失了声线,连喉咙中的含混泣音都没能发出来。 困扼住舒白秋的男人动作凶冷悍然,语气却还低缓。 “别离我太远。” 傅斯岸吻着舒白秋的耳尖,哑声说。 “我会不安。” 被贯串在怀中的少年失神怔然,能发出的只有湿漉无声的惊喘。 他的视线都已经近乎涣散,湿透的栗色瞳仁隐隐上翻。 太…… 根本不是太远。 而是……太深了。 舒白秋又被叠抱了起来,背对着先生的掼按姿势,却让他毫无余地地感受到最深。 他的手虚虚地搭在男人圈着他的手臂上,无力推开,却又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小臂上那些鲜明勃跳的青色血管。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推拒可能的姿势,动作的凶野悍然,也一眼可见。 但是少年此时承受的,却还远远不止这些。 舒白秋昨晚就被做过太久,整条软沟都被磨得极狠。 虽然他昨天就被细细地抹过药膏,但那尚未完全恢复的细薄皮肤之下,却还有着肉眼难以察觉的微种。 只有真正被碰触到的时候,才会知道究竟有多么敏软。 所以那每一次的入出,无论深浅,对舒白秋而言都是一场过激的磨难。 他的喓眼发涩发酸,周身连带脚指都在控制不住地在哆索痉孪。 可是却还会被身后的男人更重地按回怀里。 没有任何一分能够逃躲的空间。 到后来,少年已经连痉绷颤粟的力气都被剥夺消散。 他实在太过辛苦,这一晚也只进行了一次。 可是对舒白秋而言,却好像比做过两场还要艰难。 少年从失声,到被逼着发出破音,又被惹到哑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神智昏沉,满脸泪痕,翕张的唇瓣也在止不住的哆颤。 直到傅斯岸换过不知第几l回位置,吻在男孩润湿的唇尖时,才细听到了舒白秋的声音。 少年嗫嚅着,在说。 “要被,用坏了……” “不会的。” 傅斯岸的心口滚涌出一团烈焰,温声的安抚也带着慨叹似的畅然。 他的声线依旧低缓。 “不会的,宝宝好厉害,多吃几l回也不会坏。” 似是勉强听清了落在唇畔的低言,少年长睫微动,默然垂泪。 一滴偌大的水珠从他的眼尾滚落,舒白秋还止不住地一下哆嗦,打了一个泪颤。 他喃喃地,呓语似的说。 “会的……” “要舒服得坏掉了……” 听清这句话时。 傅斯岸的周身也瞬间炸开了一种发麻的快赶。 这种爽度不只源于生里,源于狠狠冠入汁水黏溢的最深处。 还来自于心理的欢喻。 来自亲身目睹,心上人因自己而失神崩溃的欣喻。 傅斯岸缓缓吸了口气,短暂地停下了一秒动作。 因为他的暂停,怀中的少年似 乎也终于得到了一瞬缓歇。 只是傅斯岸的动作,却并不是因为心疼的怜惜。 相反,男人还几l不可察地低嗤了一声。 心下自嘲。 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小啾这么可怜,即使被暂停了对待,依然在止不住地微微痉孪。 却只会惹得傅斯岸灼火更过分。 傅斯岸抬手,把原本仰睡在床被中的少年抱了起来。 “那宝宝抱紧我。” 傅斯岸低声说。 他还叫着少年的名字,确认对方会听清。 “听得到吗?” 男人的语气,也是与掐按动作截然相反的温柔。 “小啾,你是在我怀里坏掉的。” “……!!!” *** 舒白秋到底还是完全失了声。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因为整个后半程,少年就不知几l度昏沉,又被生生掼醒。 最后,舒白秋也是彻底地被昏了过去。 和往日的亲晕不同,被堪堪漕昏的少年状态更为可怜。 即使他已经昏睡了过去,但是直到傅斯岸事后整理,细细帮人涂抹过一遍软糕的时候,少年的身体却还会有本能的轻澶,未消的余韵。 作为一名曾经的职业医生,傅斯岸的检查也很周全。 他发现,不仅对方的长沟软处肿得彻底。 小啾的豚间居然也种红了一团。 很明显。 那是被他的先生给撞红的。 除了拍撞的力度,还有粗粝硬丝搔刮出的薄薄印痕。 看起来好不可怜。 傅斯岸想着,一边轻柔地涂抹着手上的膏体。 可是他都还没全到底。 要是全数吞进去,硬发撞到入处。 小啾会真的慡到崩溃吧。 傅斯岸的清里耐心而冷静,双手动作极稳,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心中竟是在想这些。 他也没有在今晚继续期负已然过载的小孩。 细致地整理完,男人俯身,落吻在了昏睡的舒白秋的指根。 其实,傅斯岸原本也没想到的。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过分。 但每次,小啾却总能招惹出他更恶劣的心念。 掌中的指尖微蜷,傅斯岸没再惊扰他,把舒白秋的手轻缓地放回了软被里面。 他复又落吻,亲在了少年的唇畔。 宝宝,晚安。 *** 第二天,傅斯岸外出参会,工作结束的时间早。 他就提前去了工作室。 傅斯岸到的时候,室内人员众多,不少顾客和学徒都在雕刻。 他也没有进去打扰,就站在了门外的等候区。 工作室有大半都是玻璃隔断,傅斯岸站在等候区,也能一眼看到室内深处,正在专心忙碌的 小啾。 今天,舒白秋在雕的已经不是昨天那样的小件玉牌,而是一块拳头大小的圆润玉料。 傅斯岸现在并不近视,不过他还是习惯性地眯了下眼睛。 他看到,舒白秋手中的玉料已经被掏出了一片小洞,但那块玉石的皮壳并没有被完全剖开,而是只开了一个小窗。 舒白秋的钻笔就从那个小窗伸进去,在细细地雕刻着。 傅斯岸对翡石雕刻的技法并不算熟,但他也看得出,这绝对是比一般的雕刻打磨更难上一层的技艺。 或许是叫掏膛,也或许是镂空。 但不管是哪种技法,都远比平雕复杂。 哪怕是从外行人的视角,舒白秋的进步之快也一眼可见。 少年在一步一步,逐渐熟稔着越发复杂精细的玉雕技术。 傅斯岸听苏越说过,玉雕其实远比外行人想的更难。 玉雕本就是集雕刻、绘画、设计于一体的艺术,尤其翡石的硬度又高,原石的成本也会有更多折耗。 对许多学徒而言,学个二五年也至多能算是个入门阶段。 而且翡石的特性就在于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块料子,每颗原石都有其独一的外表。 每一次设计必须结合玉料的底色,而不是模具那般的机械性重复。 因此,能培养出一个独立的玉雕师更难。 业内的大多数从业者,也只能被称作工匠而已。 况且即使是一位已经小有所成的玉雕师,倘若其长时间不碰原石和雕刻,也一定会手生。 而舒白秋单是被强行收养,就已经有将近二年的时间。 这期间,他已经应激到连碰触翡石都会双手过敏。 又怎么可能还接触过玉雕? 所以最开始,傅斯岸之所以会在申城寻找玉雕大家,让舒白秋前来工作室,也是因为担心小啾独自一人复健,可能会有挫败感。 不过现在看来,这点担心应该都是多余的了。 少年不仅上手极快,心态也很稳定。 傅斯岸也已经听舒白秋说过了准备参赛的事,而今天看来,小啾还没有急着开始动工。 他依然在稳扎稳打,练习着自己的技法。 但眼看着少年如此沉稳,傅斯岸却又几l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他知道,即使舒家再怎么厉害,即使小啾幼时就跟着爷爷学习玉雕。 但过了这么久,少年依然没有生疏遗忘。想来是在那漫长的二年里,小啾也从没放弃,独自重复地回想过许多次。 所以才会让这些技法一点没丢下。 …… 他是凭靠这些,才在那漫长的煎熬里撑下来的吗? 傅斯岸周身气息微冷,镜片后的眸光也愈发薄凉。 直到下一秒,室内工作台边的少年抬起头来,无意间瞥见了傅斯岸,笑着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才无声地冲淡了傅斯岸的周身 戾气。 傅斯岸扫了眼腕表,举步走进了工作室。 他走过去时,舒白秋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正是傅斯岸昨日见过的那位助教。 不过和对其他学徒不同,助教非但不是在对舒白秋进行指点,反而是在表达感谢。 “小哥,你说得好准,颜色真的一点都没有跑!” 助教手中拿着两块片料,显然时刚刚才切好的,他面上的神色也很是兴奋。 “而且切开了那片棉,水头也变得更好了,这两片的种水都比刚才还要强。” 傅斯岸在旁边听了几l句,便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助教从工作室得了一块不规则的方形片料,片料是油青底,品质也算不错,助教就一直拿不准该怎么做。 他不太舍得把这么完整的片料切开,只做小件。但玉料正中又有一块浮棉,严重影响了品相。 助教拿不定主意,已经问过老师两次,云清雷给了他几l个方案,不过最终决定还是要他自己做。 今天助教终于狠下心决定要切开,在动手之前,他忽然瞥见了一旁的舒白秋。 舒白秋没有抬头,正在专注做自己的雕刻,但旁边的学徒如果有什么问题问他,这位漂亮小哥都会很耐心地回答。 鬼使神差般的,助教也上前问了一句。 他问舒白秋,这片料要怎么切才算好。 少年果然没有拒绝他,还用一旁的木工笔帮他画了条线。 画完,助教就哽住了。 因为这条线,跟他预想中的切法完全不一样。 而且不巧的是,这两天清雷老师不在,助教连个能问的人都没有了。 助教也知道,就算老师在,他也最讨厌磨磨唧唧犹犹豫豫的人。 助教又纠结了好几l个小时,最后咬咬牙,干脆按着舒白秋画的线给切了。 这一切,却是给了助教一个极大的惊喜。 “你这条线画得太准了,不仅去掉了正中的浮棉,还切掉了藏在里面一条的隐裂。” 助教还在感叹。 “要是按照我之前的切法,这条内裂肯定会把两片料子都给毁了。” 舒白秋笑了笑,只说:“结果满意就好。” 少年一点都没居功,却丝毫没有妨碍助教的惊叹。 很明显,这位漂亮小哥不只玉雕技艺,解石的能力也很强。 他划线时看似轻易,却绝非随意。 助教也是琢磨了几l个小时,才越看越觉得,这条线更妙。 眼下结果摆出来,再看看小哥手里那块镂空双刻的玉料。 助教这下相信,对方是真的在复建了。 他的能力,可能还远不止此时所展现出来的这些。 助教对手中切好的两块油青料爱不释手,甚至比之前看这块片料还要喜欢。 他还开玩笑道:“要是哪天小哥去出石料,说不定更赚。这切出来的水头 和色根,也太舒服了,肯定都是大涨。” 助教说的是由衷的感慨和夸赞,一旁的傅斯岸听见,却皱了皱眉。 切涨,大赚。 这些敏感的字眼,让傅斯岸瞬时望向了舒白秋。 好在少年的反应还好,神色也无异状,他只笑了笑,说。 “没有,主要还是这块玉料底子好。” 助教原本还想拉着小哥多聊一会儿,但旁边那位大哥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他也和对方打过了招呼,但显然对方的性格完全不像舒小哥这么好相处。 于是之后没说几l句,助教就先离开了。 助教走后,傅斯岸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少年。 他不想干涉舒白秋正常的社交,但更不想让少年被勾起赌石的阴影。 好在男孩这时并没有任何异状,他还往长椅的另一侧挪了挪,让先生也可以坐下来。 此时距离工作室的休息时间还差十五分钟,傅斯岸来得早,也不急着离开,他就坐在了舒白秋的身边。 “玉料也要自己切么?” 坐下之后,傅斯岸问。 “这样会不会浪费时间?” 他从翠南记那边得到的那批玉石中,也有一部分是尚未完全剥去皮壳的原石。 但绝大部分,都是已经切好的玉料。 傅斯岸原以为,清雷工作室这里只做玉石雕刻。 没想到,还会有人自己去切。 “不算浪费时间。” 闻言,舒白秋却给出了一个相反的答案。 少年说。 “这其实也是设计的一部分。” “当年爷爷最先教给我的,就是怎样解石切玉。” 舒白秋道。 “翡石雕刻,原本就要从原石开始设计。” 少年简要地介绍了一番,还道。 “而且切石也会有技巧和损耗,虽然现在有很多专门的解石和切玉师,但如果遇到了罕见的心仪料子,哪怕再出名的大师,也会亲自上手。根本不会放心交给别人。” “因为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完美得出心中的所想。” “其他任何人、任何器械,都无法百分之百的代替。” 舒白秋说得仔细,也耐心。傅斯岸看着他,非但没有从对方脸上看出阴影。 他还在少年的眉眼间,望见了那种专注的光彩与魅力。 等到舒白秋讲完,傅斯岸才开口。 “小啾好厉害。” 男人夸得也真心,舒白秋看看他,眨了眨眼,问。 “先生是不是把我的备注改成厉害小啾了。” 所以才这样喜欢夸他。 “是天才小啾。” 傅斯岸说完,又看了一眼舒白秋。 他忽然问:“你是不是看到我改的舒太太这个备注了?” “……” 少年才提起 了备注这件事,傅斯岸立刻察觉到了起因。 他根本被瞒不了一点。 舒白秋没应声,忽然站起来:“……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立刻去找一次性纸杯了。 傅斯岸看着少年的背影,自然知道,真正影响了对方情绪的,并不是改备注这件事。 而是舒太太??[”这个称呼背后的经历。 男人的手肘抵在桌上,掌心半托着下颌,望着不远处的舒白秋,心想。 看来还是有点欺负狠了。 今晚浴室还会锁门么? 舒白秋去倒水的时候,傅斯岸还端详了一眼桌上那件雕品。 这块翡石比较大,少年的雕刻还没有完成,不过看得出,这的确是一件镂空雕,皮壳和内层已经被剥离了大半。 而且皮壳和内中的颜色还有不同,想来等到最终完成时,还会有更瞩目的效果。 傅斯岸也看到了一旁的设计图,那同样是舒白秋画的。 在最普通的平面白纸上,用着最常见的铅笔,画出的二视图却有着极强的立体感。 看得出,少年的空间构造力真的很强。 他只用了最简单的阴影和线条,寥寥几l笔,就勾出了生动的空间感。 舒白秋的雕刻和设计图都很精巧,不过傅斯岸看得出来,无论颜色还是种水,这块玉料的本身都不算贵。 当然,以傅总的身价和眼力,在他看来,大概除了玻璃种满绿,其余都算不上贵。 不过也正是因为傅斯岸这种只识高货的眼光,他在工作室内扫了一圈,就发现。 云清雷这里的玉料,大概很快就会不够小啾用。 因为翡石品质没有那么齐全。 能练手的高货属实太少了。 傅斯岸当然知道,工作室内的这些顾客和学徒,轻易不会拿到最好的那批原料。 事实上,和其他工作室相比,云清雷这里已经算得上是财大气粗,连学徒练手的玉料都是千元起步。 要不然,这家工作室也不会有底气开在寸土寸金的外滩边。 不过,就连室内摆出的展品中,云清雷自己雕刻的那些,也会有不算精贵的玉料。 这很正常,高货毕竟昂贵又稀少。 但傅斯岸不想让舒白秋受限。 工作室的原料没那么贵,品质或许没那么齐全。 可傅斯岸给舒白秋带来的翡石很全。 阳绿、冰蓝、鸡黄、帝王紫。各种颜色,顶尖种水,傅斯岸都从明城备过货。 其实不只是翠南记,之前为了处理周铭,在和金北地区的人做交易时,傅斯岸也得来过不少高货。 小啾这么天才。 当然要用配得上他的方式来养。 傅斯岸想着,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等舒白秋走回来,傅斯岸伸手接过对方手中的纸杯,又问。 “那你在这里雕刻,会受到影响 么?” 唔?舒白秋坐好,有些疑问,先生说的是什么影响? ¤想看百户千灯写的《小傻子》第 76 章 076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傅斯岸下颌微扬,朝另一个方向指了一下。 那边是几l个学徒的位置,刚刚舒白秋起身去倒水,路过的时候,还被几l人叫住问了几l个问题。 舒白秋听懂了他的意思,摇头:“不会的。” 不止刚才,因为今天云老师不在,白日里舒白秋雕刻时,也不时会有人来问他一些问题。 虽然少年才来了几l天,但他展现出的能力,已经让大家觉得。 完全可以尊称他一声“小舒老师”了。 “大家说话都挺友好的,问题也不难。” 舒白秋说。 “不会打扰到我。” 傅斯岸看了看他,也确认了这个答案。 因为小啾做事真的很专注。 仅剩的几l分钟,舒白秋也没有放下他的雕刻。 他继续细修着面前的雕件,而且不时还会和傅斯岸解说几l句。 手中的进度,也一点都没被耽搁。 傅斯岸看着少年,他原本还想过,小啾在雕刻上会不会需要和人交流,互通有无。 假如始终一个人闷在雕刻室,会不会对他的情绪不好。 不过现在看来,少年不仅状态稳定,在雕刻上也有着自己的主意和思路。 那之后,不管是舒白秋在新建成的雕刻室忙碌,还是到公共工作室,都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只要随少年的心意就好了。 十几l分钟后,直到工作室开始休息,两人才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的几l天,舒白秋也照旧继续着这样规律的日程。 白天去工作室,晚上…… 嗯,晚上睡得很香。 舒白秋雕刻的时候总是很专注,傅斯岸原本还担心,小孩会太专心,以致忘了时间。 不过少年并没有出现过这种差错,偶尔他还会反过来提醒先生。 不希望先生连轴工作太久。 只是,舒白秋的这种担心,没多久也消失了。 因为先生现在真的不会熬夜了。 ……只会熬他。 翻过来覆过去的那种熬和煎。 其实每晚到最后,舒白秋昏昏沉沉时,都会控制不住地想。 明天……明天一定不可以了。 他们都需要充足的休息。 只是等到再一个傍晚,察觉先生的起伏和低落时,舒白秋总还是会不忍心。 会主动抬手,去摸摸先生。 然后…… 摸的就不只是手了。 直到周五那天,舒白秋实在累过头,吃过晚饭,就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舒白秋在晨光中迟缓地眨了眨眼。 看着熟悉的卧室场景,和抱着他的先生,少年才终于反应过来。 啊…… 一整周的满勤,终于歇了一天。 已是周末?,天气大好,两人醒得也很早。 他们先去湖边别墅,看了看新雕刻室的进度。 随后,古斯特就驶向了顾村公园。 顾村公园是申城最大的赏樱花之地,园内足有1100亩的樱花田。 逢此春日,又正是樱花盛开之季。 两人便一起,来到了此处踏青。 他们在公园内转了一个多小时,临近正午时分,才找了个地方歇脚。 顾村公园虽然很大,但园内游人如织,即使是偏僻一些的区域,也有不少游客。 两人休息的地方正对着一处草坪,草坪上就有不少人铺了花布,正在赏花野餐。 傅斯岸的野营背包中也有预备,他拿出了软垫,放稳木椅上,才让舒白秋坐下。 免得小孩着凉。 包里还有午餐,是用保温餐盒装的,这时拿出来也不会凉。 舒白秋咬了一口金灿灿的蛋饺,忽然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怎么了?”傅斯岸问他,目光也落在了少年脸上。 黏住一般,未能挪开。 少年吞下蛋饺,说:“我想到之前,爸爸妈妈和我出来春游的时候了。” 他的话让傅斯岸心口一跳。 不过事情并不像男人所担忧,相反,舒白秋接下来的语气也很轻快。 “我妈妈的胃不好,不能吃冷食,爸爸就会专程给她带保温桶出来。” 舒白秋又咬了一口递到自己手中的温热饭团,把晶莹的米粒,咸香的肉块,香甜的玉米和清爽的黄瓜一起吞下去。 他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才在拂面的春风里,继续道。 “我爸爸也很会做饭团,还会把黄瓜片雕成青牡丹,插在蛋饼上送给妈妈。” 傅斯岸看着他,点了点头。 “好,我回去学。” 舒白秋愣了愣,手中的大半个饭团都没来得及继续咬。 他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年的话没说完,却被迎面的亲吻堵回了唇齿之间。 早就想亲人的傅斯岸俯身下来,握着舒白秋的手腕,帮人扶稳了手中的饭团。 当然,也可能根本和帮忙拿什么无关。 只是傅斯岸偏好将人控在掌间的习惯。 傅斯岸吻着舒白秋,低声应他。 “我是。” 男人说得沉缓而郑重。 “我想成为你的家人。” 舒白秋唇尖灼烫,眼廓似乎也被熏染了热度。 他被吻着,也轻声说。 “已经是了。” 少年还主动地,仰头碰了碰傅斯岸的唇。 生涩的,可爱的,最令人心动的回吻。 他说:“我也是先生的亲人。” 傅斯岸低笑:“是。” 天才小啾。好厉害。 两人一同在青草地边和樱花树下慢慢吃完了午餐。 拂面的风都是暖的,带着成千上万朵花瓣的微甜。 舒白秋还又讲了一些旧事,讲了他的爸爸和妈妈,他的一家。 虽然傅斯岸早已在过往的资料里清楚了解过舒沐之夫妇,但他依然听得很专注。 他也听到了少年过往经历的另一面。 听得了小啾的旧日碎片。 舒白秋的父亲是大学老师,还是未曾真正公开过的天才画家。 而舒白秋的妈妈林青霄出身彝族,读的金融,是一位极高水准的职业经理人。 当年舒雨巷的经营,就有林青霄的参与和打理。 之后舒家意外出事,舒爷爷去世后,舒家二口搬去外省,舒沐之的几l场画展,也是妻子在运营筹办。 “爸爸常会说,他不能没有妈妈。” 舒白秋轻声道。 他抬手摘去了一片拂到面颊上的花瓣,任由指尖的粉色重新回到了风中。 “不是因为妈妈在帮他打理运营,而是说,妈妈是他的灵感。” 少年的嗓音清软,字字句句,带着比春风更柔的暖意。 “他常常讲。他可以没有笔,没有纸,但不能没有林女士。” 傅斯岸偏头望着人,他知道,小啾的爸爸妈妈感情很好。 也正是父母的爱情,让舒白秋对结婚和伴侣有着最初的美满印象。 结婚就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 共同生活,幸福甜蜜。 ——这是傅斯岸亲手教训顾一峰的时候,听到的最满意的一句复述。 和他与小啾的婚事正好相衬。 而在这时,傅斯岸听舒白秋讲完,又问起了另一件事。 “人也会成为艺术家的灵感来源吗?” 他道。 “我还以为,只有山峰湖海,花鸟百物才会。” 舒白秋闻声笑了笑,说:“当然会。” 少年抿了下唇,还道:“或许还不只是来源。” “——而是源泉。” 恰此时,又一阵清风吹来,拂落了万千枝头的花朵。 芳英纷繁,落花如雨。 如此明媚而美丽的景象,引得周遭游人欢呼惊叹,不少人都纷纷拿出了手机,争相拍照,想要留住这春色一角。 而恰坐在樱花树下长椅上的两人,却谁都没有动。 因为在风起花落的那一瞬,舒白秋已然倾身。 春光如海,日丽风清。 他于万千的落花之中,吻住了他的先生。 ** 舒白秋曾经不愿许诺,不敢同行,不能设想遥远的以后。 现在他终于读懂—— 未来不是悬崖绝处。 ——生命正是由一万次这样明媚的难忘瞬间组成。 *** 周末结束,舒白秋照旧去工作室忙碌。 他还着手开始挑选起了玉石。 为神工奖的参赛做准备。 舒白秋选看的翡石,正是傅斯岸从明城带来的那些。 不止种类齐全,品质优越,傅斯岸带来的这些翡石,还大多都是老坑口的老料。 和现在市面上售卖的新矿口翡石不同,这些老料的品质更为稳定,也不会出现跑水变种之类的新料通病。 不仅品质喜人,这些老料有很多都已经是不出手不流通的无价珍品。 不过傅斯岸跟舒白秋去过玉石库两次之后,就发觉。 小啾并不是专门挑贵重的料子。 他的考量完全没有以市价为标准,相反,舒白秋还连清雷工作室的库存也一并看过了。 他在找的,是那种特别的、最能勾起创作欲的料子。 就像之前舒白秋为苏青基金挑选合适的赞助对象那样。 除开量化分明的技巧,少年也在以心意为考量。 并且,舒白秋的日程规划也做得很好。 他总是准时准点,到点就能将进度完成,也从来不会因为雕刻而耽搁吃饭和休息。 傅斯岸更察觉,少年虽然看起来人软,但他其实很有主见。 也很是自律。 舒白秋是无可争议的天才。 而且他完全不会挥霍浪费自己的天赋。 傅斯岸旁观过几l次,就生出了这个格外清晰的念头。 假使小啾不是他的爱人,也会成为傅斯岸最欣赏的投资对象。 雇佣舒白秋,必定会让人很满足。 当然—— 被小啾包养,更快乐。 许是傅斯岸望着人的目光太盯黏,原本在用平板专心看标记好的玉石的舒白秋都不由抬头,望了过来。 “怎么了?”他问。 傅斯岸看着他,也没隐瞒。 在想你什么时候使用我,金主先生。℅[(” “……” 舒白秋听得耳廓微红。 正值中午,天光大亮。 ……怎么可以把使用这种事拿出来讲。 少年没说话,他抬手过来,扶好了傅斯岸的眼镜。 直到银光薄冷的镜架稳稳正正,端妥地架好在男人英挺的鼻梁上,舒白秋才收回手,轻声说。 “先生该去上班了。我傍晚去顶层找你。” 他之前已经听先生说过,今天下午,傅斯岸会晚下班一点。 被戴稳了眼镜的傅斯岸也没再继续,只低应了一声。 “好。” 说话时,男人眸底也有浅淡笑意。 镜片之后,他还微微眯了眯眼,看起来欣愉惬意。 舒白秋不由觉得。 这一幕的先生,好像一只皮毛油亮,筋骨舒展的豹子。 餍足慵懒,又如此贵气。 下午,两人又一同步行出门,分别去了太昊和工作室。 直至傍晚,舒白秋才离开清雷工作室,去了太昊。 保安和电梯员都早已认识了这位过分年轻的小舒董事,舒白秋一路回应过他们的几l次致意,便走进了专用电梯,上了总裁办公室所在的顶层。 不过在走进顶层办公室的时候,舒白秋却愣了一下。 因为室内并不只有先生一个人。 会客桌边,还额外坐了两人,似乎正在商量什么工作上的要事。 办公室的门一推开,那两人也顿了一下,纷纷朝门边望了过来。 舒白秋无意瞥过,一眼认出,其中一个中年人,正是他之前在太昊见过的一位总监。 另一位年轻的生面孔他没见过,似乎是外来的客人。 那两人似是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他们的谈话也就此中断了。 舒白秋愣了愣,面带歉意,正想退出去,却听见了熟悉的低磁声线。 “舒董。” 傅斯岸没有叫他小啾,反而主动致意。 “抱歉,还有些收尾没处理完。麻烦舒董这边落座,稍等。” 傅斯岸示意的,正是室内一旁的沙发区域。 舒白秋愣了下,身体已经更早回应,乖乖听了先生的话。 “……好。” 少年走进来,自己去了沙发旁坐下。 会客桌边的两人也起身向舒白秋礼貌示意,旋即,又开始了之前的交谈。 他们也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介意或被打扰的样子。 舒白秋坐在沙发上,他的身形偏薄,位置又侧对着会客桌,很容易被一旁的置物架整个挡住。 即使他独自坐在这里,也不会有多少格格不入的不舒服感觉。 不过,本来惯于礼貌性避嫌的舒白秋,这时却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会客桌旁。 他在看的,是那位完全陌生的青年面孔。 对方同样戴了一副细边眼镜,气质却与傅斯岸截然不同。 如果说傅先生是贵气难近的高岭冰峰,这位青年就是沁人暖煦的春日薄雪。 舒白秋的视力也很好,他还看到了青年胸前别着的工牌,上面正写着对方的名字。 蔺空山。 名如其人。 一样美丽。 几l人仍在交谈,就像舒白秋猜的那样,这位蔺美人的确是外来的客人。 他所带的团队,似乎和太昊有合作,双方正在商量一些药企会展的工作。 舒白秋怔怔地看了那个青年美人一会儿,自己反应过来,才挪回了视线。 但没多久,他的目光又慢慢偏了回去。 在悄悄看。 二人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商谈结束。 临走时,蔺空山起身,对上了舒白秋的视线,还微一欠身,向他致意,笑道。 “舒董,再 会。” 舒白秋怔了怔,也同他道别。 ㊣想看百户千灯的《小傻子》吗?请记住[]的域名[( “慢走。” 蔺空山和那位太昊的总监一同离开,房门关闭,室内安静了下来。 舒白秋起身,刚走过去几l步,就听门边的傅斯岸问。 “你认识他?” “诶?” 舒白秋愣了下,很快意识到了先生说的是谁。 他摇摇头:“那位蔺先生吗?我不认识他。” 傅斯岸举步走过来,垂眼看着舒白秋,没有开口。 他没说话,舒白秋也猜到了先生想问什么,便主动回答。 “就是因为他长得很好看,我才看他。” 舒白秋还找了个更合适的词:“不止好看,还很称心。” 少年的话说得坦白且诚实。 听到这个回答的傅斯岸,英俊的面容却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两人此时正好站在傅斯岸平日办公的书桌旁,舒白秋面对着停在他身前的先生,背后就是宽大微凉的实木桌面。 不过舒白秋并没有注意到先生的神色,他还在道。 “这位蔺先生,大概很受学艺术的人欢迎。” “他的长相,一看就是艺术生会喜欢的类型。” 傅斯岸沉默了两秒,才道。 “他的爱人是Gld团队的首席设计师。” “哇。” 舒白秋不由惊叹了一声。 他刚刚有听到,这位蔺美人正是Gld团队的负责人。 他们和太昊商量的合作,也是几l场大型会展的设计与布置。 看来舒白秋没猜错,蔺美人真的很受艺术家欢迎。 少年还解释道:“他的身形和五官比例都很优秀,是那种很吸引人的独特气质,举手投足的定格,都很适合做模特。” 不是那种时尚圈限定的高级审美,而是一眼赏心悦目的好看。 舒白秋的话里带着慨叹,他并不是对着对方的长相做不礼貌的品头论足,而更像是在赏析一件艺术品。 言语之间,流露出无形而鲜明的欣赏之意。 让人很自然的想到。 舒白秋也是从事艺术领域的一员。 傅斯岸再度沉默了几l秒,直到舒白秋回神,抬头去看他时,男人才突然抬手。 “……唔?” 舒白秋微愣,因为他忽然被身前的先生抱了起来。 傅斯岸单手将他托抱起来,上身前倾,鼻梁正抵住舒白秋的鼻尖。 男人甚至已经抬手摘下了银丝眼镜,就这样毫无遮挡地直望着舒白秋的眼睛,问他。 “那我呢?” “我是艺术家会喜欢的人吗?” 舒白秋被问得怔了下,旋即长睫微晃,眸光轻动。 少年笑起来,说。 “你是舒白秋会喜欢的人。” “……” 男孩嗓音温湛, 字字清晰,反而让抱着他的傅斯岸顿了一下。 不过,这次的停顿远比之前更短。 半秒之后,舒白秋的唇上猛然一灼。 他被先生严严实实地吻住了。 已是傍晚,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淌出一道金灿灿的江景。 天边晚霞瑰艳,绚丽的粉紫色铺满了整片苍穹与地面。 他们在如此漂亮辉煌的黄昏中接吻。 气息交.欢,唇齿相缠。 等到亲吻终于结束时,晚霞恰好到了最盛放的时刻。 舒白秋轻喘着,不由被着无比瑰丽的霞光所吸引。 日光辉煌,为面前摘去了眼镜的男人镀上了一层瑰艳的金。 傅斯岸的眉眼本就贵气俊雅,此时更是被这绚烂的日曛藏去了原本的霜寒冷色。 舒白秋知道,先生内里其实有着纯粹的寒意。 如高山冰雪,利刃藏锋。 但是他更觉得。 人生好奇妙。 原本该是舒白秋会最害怕的人。 却给了他最多的安全感。 少年专注地望着面前的人,他只觉今天的先生,更有一分不同往日的神色。 直到傅斯岸的声音响起,舒白秋才忽然意识到了,为什么会不同。 ——因为先生已经摘掉了眼镜。 而被抱按在男人怀中,背后就是实木宽桌,根本无处可退的舒白秋,也只听先生讲了一句话。 傅斯岸看着他,说。 “小啾,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在书桌上做过?”!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7 章 077 第七十七章 距离今年神工奖的终评截止,已经不足三个月。 这个时间,着实算是有些紧张了。 神工奖的评选分为两个阶段,初评与终评。 初评采用的是线上投稿的方式,不设门槛,也不需要是未公开发表过的雕件新作。只需要随投稿附送部分过程图与基本信息,能证明本人是原作就可以。 而终评的投稿作品,则需要是之前未参加过评选的本人新作,且必须采用实物邮寄的方式,参与现场评选。 因此,初评实际上是一轮简单的初步筛选,用于确认参赛者的雕刻水准。 所以一些知名玉雕师的手中才会有推荐名额,可以让被推荐者跳过初评,直接参与最终评选。 神工奖的初评与终评之间仅仅相隔不足三个月的时间,虽然这个时长看起来不够玉雕师来精雕细琢,但事实上,大多数选手在初评结束时,就已经将终评作品完成了大概。 剩下的这几十天,不过是用来精修细化而已。 只是,对于上周才决定要参赛的舒白秋来说,情况却大有不同。 他是真的要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从选材到成品,把这一件参赛作完整地呈现出来。 上周,云清雷把舒白秋叫过去,将这件事告知他的时候,也提过一句。 如果时间太赶,明年再参赛也没关系。 在玉雕界,一件好的作品全程历时十几个月,几经雕琢,其实也很是常见。 事实上,如果不是那天,云清雷看见了舒白秋雕出龙牌和虎珮的速度与技法。 他都不会这么早,将参赛的事向小舒提及。 不过,在和舒白秋确认了参赛事宜之后,云清雷眼看少年没有急于开始,而是稳扎稳打,继续复建。 云清雷反而觉得。 这次参赛,八成会有个不错的结果。 说不定,小舒还能给人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而就像云清雷想的那样,尽管起初,舒白秋并没有急于动工。 不过他真正开始的时候,进展却是相当迅速。 去清雷工作室的第一周,舒白秋就选中了将要参赛的翡石。 他已经选好了原石,准备要开始琢磨料子,着手画图了。 工作室的其他人得知了这件事,不由颇感兴趣。 他们已经知道了舒白秋准备参赛的事,对今年的神工奖也都很是关注。 毕竟,这是业内最知名的奖项之一。 现在,众人最好奇的就是,小舒老师究竟会挑一块怎样的料子。 听说这两天,云老师出差回来,还特意带舒白秋去了一趟自己的翡石室,任他挑选中意的原石。 云清雷从业多年,自然有不少珍罕的库藏。 而且,工作室众人还都知道,小舒老师是从明城来的,他本人又有着这样的资产底气,想来他自己也该会有着不 少珍藏的翡石。 虽然工作室的助教和学徒们大多都是长三角人,与云省的明城相距甚远。 加之他们入行也晚,基本上没什么人听说过舒家和舒雨巷。 但大家却都知道,小舒老师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隔壁那栋临江大厦的独立董事。 因此对舒白秋的财力,众人也都有着大致的估计。 这样一来,大家就更好奇了。 究竟得是多么宝贝的原石,才会被小舒老师选上? 然而这天,在舒白秋选中的这块原石真正露面时,大家却都有些意外。 因为,情况和所有人的预想都有不同。 这块翡石个头不小,长宽都有将近两个足球的直径,但其品质却算不上多么突出。 料子的大半都被成团的黄雾所包裹着,从外表看起来,内里水头也算不上好。 一眼看过去,只让人觉得按分量能说“重”。 但按价格,却似乎绝对算不上“贵重”。 唯一特别的,就是这块翡石原料的颜色比较丰富。 除了左侧的黄雾分布很匀净,右侧还隐隐透出了些淡紫色。 若是将内里颜色挖显出来,说不定会是个挺特别的春带彩。 但其能找得出的长处,也就仅此而已了。 即使是那抹淡紫,也算不上多么透润,而且还若有似无,都不知道色带有没有吃进去。 因此,围过来看的众人都明显有些不解。 甚至还有人猜,这是不是拿了块还没解完皮壳的半明料过来,准备继续切开。 毕竟这些天,小舒老师切分玉料的能力和手法,也不止一次地引起过众人的惊叹。 而在众人的好奇与意外之中,唯有原石的主人依旧安然。 少年也没有像其他人想的那样,把这块翡石拿去切石机那边分解。 等到总是跟着他的那位冷脸断眉男人将偌大的玉石稳稳端抱过来,在工作台上放好之后,舒白秋就开始了工作。 他固定好打光筒,对着整块玉石开始了细致的摸看。 少年的双手本就皙白颀长,放在天然积淀而成的翡石温玉之上,更有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美感。 而这一看,舒白秋就整整看了一个上午。 直到下午,舒白秋才终于收起了打光灯。 他拿出平板,对着原石,开始画起了设计图。 助教路过,被这一幕吸引,就在舒白秋的工作台边驻足看了一会儿。 他发现,小舒老师其实并不是单纯对着面前的实物在画。 平板上,那个半透明的设计图层下面,已经垫了一层这块玉石的底图。 那个底图还是立体的,和实物分毫不差。 比起图片,更该称作一个三维模型。 似乎有人已经提前帮舒白秋将玉石的外形数据,整体地扫描录入进了平板之中。 经过这一周的接触,助 教已经发现,小舒老师平日里对电子设备的使用其实不是很多。 他似乎也,用得不是特别熟。 ?本作者百户千灯提醒您最全的《小傻子》尽在[],域名[( 比起通常热衷于网络的同龄人,才十九岁的舒白秋就好像是寄宿学校中的优秀生,对电子设备都不太经常使用。 而眼前这么精细的辅助技术,更像是有人帮忙弄的。 助教还来不及细想是谁这么贴心,注意力就被另一个念头所吸引。 也是这时,助教才发觉。 小舒老师选的,居然是立体雕。 立体雕也称为圆雕,比起在翡石板料上的平雕,或者背后一刀切的处理,圆雕的难度会更高。 而且关键在于,小舒老师选的还是这么大的玉料。 在雕刻里,小件的作品形貌精细,往往会让外行的观者惊叹不已。 但其实,稍微了解一些的人就知道,大件雕品才是更难的工作。 在大块的玉石之上,雕刻的笔触会被放大,细节和瑕疵也会。 而且大件雕品的设计还要兼顾整体,通常来说,和小件雕刻的难度都不是同一个量级。 尤其翡石还往往都不是均匀体,适合雕刻的大块玉石价格会更为昂贵,变化也会更多,需要精心设计每一处起伏与色泽。 所以了解这些的助教才会这样惊讶。 小舒老师是真的打算以这块表现不算突出的玉料,做整体的大件雕刻吗? 助教心下惊诧,他细看了一下舒白秋屏幕上的画。 少年此时画的是草图,还看不出具体的设计与轮廓。 而助教见舒白秋在专注描画,就没有多嘴发问。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便被人叫走了。 之后还有其他学徒路过,也会好奇地多看一眼。 他们同样看不出什么所以然,知道小舒老师在忙,就都没有打扰他。 旁人只以为舒白秋是在初步起草,接下来还要继续考虑。 毕竟,这才刚刚开始。 不过下午,云清雷出来答疑时,却一眼看出。 小舒应该是已经定下参赛选题了。 舒家人都这样。 从选定原石起,他们就已经开始了创作。 云清雷在舒白秋的工作台边看了一会儿,同样没有打扰他的思路。 而这一下午,无论旁边经过了多少人,舒白秋一直都很专注。 少年继续勾画着设计图,等到收工回去,他也没有停止考虑。 今天傅先生不在,他下午外出调研,路程比较远,结束也会有些晚,便没有和舒白秋一起同路下班。 舒白秋自己走回去,到了家,他简单吃过晚餐,就又抱着平板,去了客厅沙发,开始写写画画。 那块原石没有被带回来,而是被暂时存放在了工作室的上锁橱柜中。 眼下舒白秋放大在看的,也是平板上的数字底图。 只见屏幕上的高清立体图中,玉石的大半 外壳都蒙着一层黄雾。 这也是他人眼中,这块翡石不算突出的主要缘由。 但这一个旁人眼中的瑕疵点,在舒白秋看来,却并非如此。 他细看过翡石之后就发现,那片黄色其实不只是纯粹的纹雾,其下还生出了一层盈润的黄翡。 虽然这一层黄翡算不上同类色中最顶级的鸡油黄,水头也并非是最昂贵的玻璃般通透。 但舒白秋却很喜欢。 他看到这块玉石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了兴趣。 隐隐透显的淡紫色,匀称分布的黄翡,加上与之共生的黄雾,看起来更为特别。 多么漂亮的画布。 纹雾反而成了创作的天然辅助。 舒白秋见过很多顶级的料子,也碰过许多普通玉雕师甚至不敢下刀动笔的昂贵高货。 但他从来不会单纯以价格为标准,将玉石划等分类。 眼前这块特别的玉石,就让舒白秋很有灵感。 只花了这大半天,少年就勾画好了设计草图。 设计图画好之后,舒白秋就将图层隐去,将玉石底图重新调出来,开始在玉石上标记明天准备下刀的位置。 虽然设计图也只是草稿,但与之相比,此时舒白秋勾画的线条,就更难会被旁人看懂了。 他修的只是大致的粗坯,还是标记给自己看的辅助线。 不过,在十几分钟之后,舒白秋才刚把所有的粗坯线画完,就听到了身后响起的声音。 “这是一只老虎吗?” “……?” 舒白秋微讶,他一回头,就看到了熟悉的俊冷面容。 “先生回来了?” 傅斯岸就站在沙发后,低眸在看舒白秋手中的平板。 舒白秋刚刚画得太专注,居然连先生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有听到。 舒白秋抬眼,就撞上了傅斯岸的视线。 两人目光相对,四周不由静了一瞬。 舒白秋由此被拉回思绪,点头道:“对,是老虎。” 这正是少年在看到那抹黄色之后的第一念头。 ——这块玉石之中,半寐着一只即将被凿出的虎。 不过。 舒白秋又回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平板上的画面。 他还没和任何人讲过自己的思路,屏幕上的图也修得很草。 没想到,先生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少年不由道:“先生好厉害。” 原本站在沙发后的傅斯岸已经绕过来,走到了舒白秋的身边。 闻言,男人低头看他,淡淡道。 “我没多少艺术细胞。” “是小舒老师熏陶得好。” 舒白秋听了,刚想说什么,却见傅先生望着他,忽然问。 “不生我气了?” “……” 少年没出口的话被噎在喉咙里,思绪也被彻底地搅乱了 。 他的唇瓣几次张合,才终于顶着越来越红的耳廓,小声说出了一句。 “没有生气……” 傅斯岸冷俊的眉梢微抬。 书房都不去了,就在客厅里画设计图,真的没有生气吗? 不过傅斯岸知道,以少年的纯善心软,对方可能真的没有记他这一笔。 只是,小啾或许被惹出了一点阴影。 今天才没有去书房待着。 傅斯岸伸手,直接探到了少年的后腰。 还疼吗???[”他问。 男人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还很顺手地将舒白秋揽过来,抱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小啾太瘦,又轻,傅斯岸又有着与他差距显著的身形。 两人的体型差,太适合傅斯岸随时将人揽抱过来,轻易地团放在自己的怀中。 傅斯岸的手按在舒白秋腰后,用温热的掌心帮他细细揉按着。 舒缓着皙白皮肤下的微许紧绷。 舒白秋的眉梢和耳廓仍旧很红,不过他顿了顿,还是摇头说。 “不疼……。” 过了一整个白天,应该、应该是不疼了吧。 舒白秋浅浅吸了口气,又小声地补了一句。 “但是先生下次,请……请不要那样站着抱我了。”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少年却说得颇有些磕绊。 他的耳朵也烧得愈发瑰艳。 之前,先生常会单手抱人。 这个姿势对舒白秋而言,也是一种遮风避雨、可以彻底放松的心安。 结果,才经过了这两天。 确切来说,是这两晚。 ……舒白秋却已经快要被抱出PTSD了。 实在是因为站立的爆炒饱餐,真的太深……也力度太重了。 舒白秋根本不能多想,他已经觉得尾椎传来了一些隐隐发麻的错觉。 “抱歉。” 听了这话,傅斯岸垂眼,他的神色也微微肃然。 “昨天怕你被桌棱硌到,所以才抱了起来。” 男人道歉的嗓音很诚恳,还说。 “下次有不舒服的话告诉我,好不好?” “我会立刻改正。” 傅斯岸这样说,语气又放得如此低姿态,反而让闻言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了。 舒白秋忙摇头:“没有……没关系的,其实也、没那么不舒服。” 他总是这样,太心软。 太容易勾人欺负他。 傅斯岸眼帘微敛,看不出眸底波澜。 停了一秒,他才道。 “我希望你告诉我。” 男人说得很认真。 “我希望你愿意开口,也希望我有这个荣幸,可随时做你的倾听者。” 这般郑重,让舒白秋都听得微怔。 旋即,舒白秋又应声点头:“好。” 少年还倾身,主动吻了一下抱着他的人。 “会的,”他说,“我会随时分享给先生。” 舒白秋把“告诉”,换成了“分享”。 把他的生活和未来,更紧密地系扣在了他的爱人身上。 这并不简单,更不会无关紧要。 舒白秋曾经是多么渴望永远孤身一人,现下,他却多么厉害地学会了爱人。 让人不由心想。 在喜欢这件事上。 小啾也这样聪明。 唯独就是他太乖。 乖小孩,完全没意识到这种诚实说出口,还会有其他用途。 就像昨晚,舒白秋也完全没想到—— 先生居然会将书桌上的那句询问,真的说到做到。 不过真正的操作,并没有发生在太昊。 当时,舒白秋听到傅斯岸问的那句“小啾,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在书桌上作过”,脸上瞬间就烧起了爆炸般的热度。 “不……”舒白秋觉得不行,他立时摇头,“这里是、先生工作的地方,不能、不好被打扰。” 少年第一反应,最先考虑的并不是自己的不适,或者羞迟。 而是不希望影响对方的工作环境。 而傅先生似乎也很好商量,并且尊重他的想法。 听到舒白秋拒绝,男人就点头应了。 “好。” 不过就在舒白秋从人怀里下来,自己站稳,还悄悄地准备离书桌更远几步的时候。 他却又被先生牵住了手。 唇畔染上温热,傅斯岸牵握着他,吻在舒白秋的薄唇,淡声道。 “不过,我不会被打扰。” 无论在哪里工作对傅斯岸来说都一样,无论这个环境中发生过什么,都不会影响。 傅斯岸的性格就是这样。 但他同样会尊重舒白秋的所想。 这一个吻颇有些久长,少年一时都被亲得有些昏懵。 等舒白秋终于被放开的时候,才发现。 自己居然又回到了书桌旁。 不过傅总向来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他答应了“好”,就真的没有在顶层办公室内履行。 只是那时候,舒白秋还不知道。 他这口气松得着实有些早了。 从太昊大厦出来,两人仍旧是一同漫步回家。 路边,花坛中的郁金香开得颜色更盛。 映着黄昏时分的瑰丽晚霞,更是呈现出一副犹如油画一般晔丽辉煌的美景。 回去之后,事情也一应照常。 晚餐之后,舒白秋甚至还和先生一起去了书房,像之前在明城时一样,各自忙碌起自己的事项。 夜幕深深,不知何时,窗外忽然放起了烟火。 舒白秋被光亮吸引,不由抬头看了过去。 一旁的傅斯岸望见,便按下开关,让半拢的书 房窗帘自动拉开。 正面江景的落地窗全然敞露,将室外的金色灯火与璀璨烟花一同显映出来。 烟火放得很足,盛大且持久。 两个人走去了窗边,面容被花火的光亮所映暖。 自然而然,他们在烟花之下开始接吻。 只是之后的事,却开始变得不再自然。 因为舒白秋被抱了起来,一直没有被放开。 他还被抱到了桌边。 少年的背脊靠着身后的书桌,他的背后还被傅斯岸用手掌垫住,完全没有感觉到硬冷的硌碰。 但是这时,舒白秋的心神却已经不在身后了。 因为他的注意力,全被身前的男人吸引了过去。 男人吻着他,唇齿相交,气息灼然。 似乎因为觉得隔在两人鼻骨之间的物件太碍事,傅斯岸还随手摘掉了自己的眼镜。 这其实只是个很简单的动作。 但已然被吻得视野湿漉的舒白秋,却倏然开始警铃大作。 因为过往的经验表明。 每次先生摘掉眼镜的时候。 ……都会有很凶很长的事情发生。 而舒白秋的预感也一点都没错。 他依然被傅先生深深吻着,还听见对方似乎漫不经心地缓声说。 “小啾,家里的书桌会更舒服一点。” “没那么凉。” “……?” 等舒白秋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舒白秋吃完晚饭时已经洗过了澡,他现在穿着宽松薄软的居家服,皮肤上还带着一分湿润潮漉的水汽。 此时,这却都成了另一个人口舌之下的便利。 本就单薄纤瘦的男孩被迫仰起脖颈,划出一道更勾人的起伏线条。 少年就这样香喷喷白生生,干干净净地被吃掉了。 虽然说是在书桌上进行,不过舒白秋其实也没有待得太久。 他的皮肤太薄,到底太容易被碰硌到。 最开始进去的时候,舒白秋就坐在桌边,与圈揽着他的男人面对面。 当面纳入的过程似乎比平时更为慢缓,舒白秋不敢低眸,视线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更是丁点没信心,可以亲眼看着先生进来。 但他的身体,其实远比自己想得厉害。 那么宽粗的骇然,居然可以真的承纳进来。 舒白秋的腰侧被大掌掐握着,睫尖在颤,气息低弱。 他甚至会有一种不敢呼吸的恍惚感,好像自己的身腔内已经吞纳过量,不堪重物。 连一点多余的空气都无法容载了。 少年皙长的双腿被捞起来,向外侧分开。 他的脚正踩在桌前宽椅的扶手上,雪色的脚指与黑色的皮质扶手衬出了太过鲜明的对比。 很容易惹人目不转睛。 而舒白秋纤瘦的背脊微微后仰,他的双手无 助地搭握在桌边,指尖难以自持地扣住宽桌边沿。 那般场景,同样也很涩清。 傅斯岸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男人波澜未动地看了一会儿,就抬掌,牵握住了舒白秋的手腕。 “别抓,乖。” 低喑的嗓音轻磨在舒白秋的耳廓。 “当心弄伤手。” 舒白秋湿着眸光抬眼,望见了近在咫尺的先生。 身前人已然摘下了镜片,线廓分明的眉骨和鼻根再无阻隔地显露出来,气势愈发鲜明。 傅斯岸眉目未动,在这种时刻,神色看起来依旧淡然矜重。 可是舒白秋的内里被直接牵动。 却能再清楚不过地感受到对方的狰然汹涌。 先生,太长了。 还过分的……粗。 上面还会有凸显的筋络,一下一下,迫压着最柔细的软壁。 舒白秋又下意识地想要蜷紧手指,指尖却握了个空。 他的双手都被抓握着,被倾身埋入他的男人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想抓就抓我吧。” 傅斯岸哑声说。 男人不想看他弄伤手,以此为理由,将舒白秋的手搭回了自己身上。 但到了此时,被挺入太深的少年已经无暇分神。 舒白秋也不知道,这其实更多是借口。 因为百分之九十九的缘由,是傅斯岸更想他多碰自己。 想他只能躲靠在自己的怀里。 少年不懂先生的坏心,而这陌生敞空的环境,也让舒白秋的反应比平日的寻常夜晚更为紧绷。 他无力地搭扶身前人的肩膀,还要将那过长的物事继续吞下。 被撑得脊背隐隐发麻。 坐在桌边的姿势和平日总有不同,舒白秋的重心半倚在先生怀里,又总有错觉,感觉自己会被生生顶起。 每一寸细微的进展都会惊出鼻间的喘泣,可是泣音太软,又会激出更骇然的宽。 如此愈发辛苦。 恶性循环。 之后舒白秋终是撑不住,再无法维系坐姿,被托垫着背脊躺了下去。 书桌上早已被清空了一片区域,少年到底是戒心不足,对先生过分信赖。 刚刚在书房做事,舒白秋也只专心看手中的平板。 连傅斯岸什么时候收起了电脑、钢笔和文件夹都没有发现。 不过傅斯岸的确没有说话。 家里的书桌上铺了真皮桌垫,确实会比办公室的实木桌面更温暖。 少年仰躺在纯色的软调桌垫上,柔软的发丝缓缓铺陈。 他的肌理同样泛着细润的光泽,在背垫的映衬下,像油画布上的美丽笔触。 又像无声绽开的细嫰花苞。 这几天步行回家的路上,两人常会看到街边的美丽春景。 而舒白秋也像极了这人间春日的四月花。 纯洁无暇,瑰色盛大。 他太勾人瞩目??[,又太惑人悸动。 所以宽粗的变化,也总会被分一点责任给他。 虽然这只是无理强词,少年什么都没有做错。 但他真的会被狠做。 会被对折着压叠起来,被掐圈着腰线向下拉。 身后腰下都大半地悬空在外。 悬空也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入的力气太重,少年整个都会被顶得上挪。 他颤粟的背脊皮肤太薄,枕在硬实的桌面上,依然会硌。 所以后来,舒白秋才会被抱起来,被直身站立的男人整个抱起。 单薄的背脊终于可以不用贴在工作用的书台。 可是也正因如此。 全部的压力,却都叠加在了相连之处。 才让舒白秋真的受不了了。 书房的窗帘早已经被拉好了,原本宽敞明亮的房间却彷如变作了一间温室。 暖得彻底,也湿漉得厉害。 水声潺黏,像春日的雨,潮湿又淅沥。 舒白秋浸没在浪潮之中。 春光如海。 虽然落地窗已然被全数遮拢,但在少年浮浮沉沉的朦胧意识之中,他仍是隐约察觉。 外面似乎又放起了烟火。 舒白秋其实并不确定,恍惚听到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被日昏头了的错觉。 那像是烟花在绽开,也像极了耳畔血液涌动的声响。 后来烟花放得更盛,舒白秋也依然没能分清室内和窗外的响动。 他潮湿太过,最终确认,还是因为抱着他的男人。 抄抱着舒白秋的傅斯岸在吻他。 在咬着他的唇.肉,温声叫他。 “宝宝,外面在放烟花。” 恋人好像总会难忍。 必定要在烟花下接吻。 舒白秋眼尾的泪滴被轻缓吻去。 旋即又被与温柔截然相反的动作,惹出更多水色。 长夜,书桌,烟火。 漫长的严肃的或浪漫的事,舒白秋都在与他的恋人共渡过。 过往的伤口愈合,停滞的生长终于再续。 而舒白秋的成长,好像也被全数灌注。 彻底地染上了先生的颜色。 夜深时的烟花之后没多久,舒白秋就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他本来其实没有这么虚弱的。 少年的身体被养好许多,习惯也被过往的接近“满勤”,锻炼得适应了一点。 但是站着抱的力度,着实是太过分了一点。 而且后半段,某位早早摘去眼镜、彻底没了约束的先生,还在有意拖长时间。 傅斯岸心思太坏,他用着小啾体弱,不能排射太多次的理由。 生生让舒白秋一次都没能成行。 往日里,舒白秋原本就比不上他先生那样久, 很容易就会被惹出高峰。 结果这一晚,少年却被故意扼住。 硬是等到了最后,在傅斯岸都低喟着灌注进来时,才得以出口。 而那时,舒白秋早已被遏止太久。 真正得以被松箍时,他都已然无法成流。 而是哆嗦着,随着身后的动作,一点一点被挤淌出来。 少年失神脱力,腰和腿测都在止不住地痉孪。 他也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有带着鼻音的虚弱泣喘。 可怜得让人心尖发软。 也会不由得更硬起来。 这时候傅斯岸甚至都还没离开,而舒白秋的过程又被缓慢的滴淌过分拖长。 察觉腔内的压迫感越来越明显时,早已脱力的少年都不由得晃抖着推拒了起来。 他真的,真的受不住了。 前面,都还没流完…… 那前后的不足十分钟的时长,对舒白秋来说,却漫长到近乎绝望。 他被阻了太久,又在终于得到时,被几番惹动拖慢。 就好像把原本已经过线的体验,更延长放大了十分。 太,超过了—— 所以第一天,这个傍晚。 舒白秋才会鼓足勇气,主动提起。 说出不想要站着抱了。 他会对被站立抱起生出阴影,简直太正常。 傅斯岸对此一清一楚。 就连对方没有责怪先生有意坏心。 都是小啾心肠好,不愿怪他。 当然,也可能还有一点当时太过激烈,少年崩溃失神,没能留心的原因。 而此时,傅斯岸手上帮人稳妥地按摩着,消除着昨晚过劳的疲色。 他也没有说。 昨夜,自己之所以会那样站立抱着,只是因为傅斯岸喜欢,看小啾被自己拍撞磨红的豚尖。 他喜欢那瑰艳的软红和柔圆的手感。 更喜欢看小啾被自己掼肿。 即使没有被好心的小孩怪罪。 也不影响傅斯岸是真的很坏心眼。 傅斯岸帮少年按了一会儿背脊和后腰,明显能感觉到舒白秋的腰侧仍有些留存的微绷。 而且,男人的掌根刚有向下,就能察觉出舒白秋本能的微僵。 傅大尾巴狼先生终于没再欺负小啾。 他主动道。 “今晚还要写个报告,忙完我们一起休息,好么?” 听到今晚先生真的准备忙正事,坐在傅斯岸怀里的少年才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反应可爱得让人想笑。 不过,缓下肩膀来的舒白秋后知后觉,又感觉,自己这样想好像不太对。 所以,少年还道。 “那先生要早点去忙,早点结束来休息吗?” “不急。” 傅斯岸说。 “还要等个数据,大概几十分钟,到时 助理会来电提醒。” 见状,舒白秋才没有多问。 少年的怀中还抱着平板,两人聊了几句,话题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那块玉石上。 而聊回玉石的话题,也让舒白秋更放松了一点。 他说:“这块翡石真的很像一只虎。” “不一定是全身虎,可能只会呈现出一部分。” 舒白秋慢慢解释着自己的构想。 其实在雕刻之中,虎的意象大多会呈现为单独的虎头,或者全身。 毕竟半身虎的寓意不算好,会有很多人避讳这一点。 不过舒白秋这一次的情况却不同。 他发现的,其实是一只伏卧在草丛中的虎。 “这块翡石的外圈有均匀的黄雾和黄翡,很像是虎头和虎身,下半部分还有一抹很淡的绿,里面大概藏着色根,可以配作草叶。” 傅斯岸依言望向屏幕,看到了那块翡石的原图。 这块玉石的整体扫描和建模,都是傅斯岸找人做的,他对这块玉料自然也算是熟悉。 不过即使如此,傅斯岸依然没有在这块翡石的下半部分,找到舒白秋所说的那一抹淡绿。 无论之前扫描,还是这时细看。 他都没有看出来。 傅斯岸沉默了一瞬。 他也对小啾的天赋色感,有了又一次的实际认知。 傅斯岸知道,这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看不出来。 相反,事实应该是只有舒白秋一个人看出了那点绿。 因为虽然傅斯岸不懂翡石,但他懂得价格。这块玉料收来时的原价傅斯岸还记得。 翡石以绿为尊,而这块玉料的收价,绝对不是能买到绿的数额。 傅斯岸的思绪一闪而过,他并没有插嘴,打断对方的思路。 男人只是安静地,倾听着舒白秋的讲述。 “再加上斜上方的这一点淡紫,应该还能凿出几束花苞来。” “猛虎伏卧草丛,被盛放的野花吸引。” 舒白秋道。 “这样,就是一只真正生活在草野中的百兽之王。” 傅斯岸再度看向那块翡石。 他发觉,自己刚刚虽然没有找到绿色。 但听着舒白秋的描述,他却好想当真在这块石料之中,看到了一只隐隐显现的猛虎。 而且从刚才,傅斯岸就发现。 小啾的说法,一直不是“我要雕出”或者“我准备刻什么”。 他说的,更像是自己在这块玉石中的发现。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早已藏在了石料之中。 只能少年以刻刀为钥匙,将其完美地释放出来。 傅斯岸之前并没有如何关注过艺术创作,哪怕前世必须出席的那些慈善晚宴、拍卖艺术展,他也没怎么留意过所谓的技艺之美。 只会精准量化地估算其社交用途与价格。 但即使 如此,即使傅斯岸自觉这般一窍不通的外行。 眼前少年的思路与构想,依然让傅斯岸觉出了特别。 ?想看百户千灯写的《小傻子》第 77 章 077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小啾的确有着迥异于常人的卓然能力。 傅斯岸想着,又听舒白秋道。 “从我第一眼看到这块翡石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喜欢,很想将这只金虎呈现出来。” “而且,这毕竟是我复建之后第一次参赛。” 说不紧张、不上心,也是不可能的。 那样未免也太狂妄了。 少年道:“所以,我也希望这只虎能为我带来好运。” “小啾很喜欢老虎吗?”傅斯岸问。 所以才会觉得老虎会有好运。 舒白秋果然点了点头,道:“妈妈说,在我们家乡,虎是整个彝族的圣物。” 少年还抬手比划了一下。 “小的时候,妈妈还给我缝过一只布做的小老虎。我走到哪儿,就会把它放在小包里带到哪里。那是我的护身符。” 傅斯岸闻言微顿。 他想问什么,却没有立刻开口。 不过,舒白秋就像是猜到了一样,旋即便解释道。 “它后来被埋在了三年前的泥流之下,留在了那里。” “……”傅斯岸眉心微蹙。 饶是傅斯岸早已猜到,小啾颠沛太久,这只小老虎应该已经不在小啾身边。 他也没能料想,竟然会是这个原因。 反而是舒白秋主动伸手,拍了拍傅斯岸的手臂,说。 “没关系,事情已经过去了。” “前两天,我还梦到,妈妈和我说,她很开心,小老虎保护了我。” 少年姝丽的眉眼之间,的确不见灰沉的阴翳。 他的唇边还抿起了一点恬淡的笑。 “她还说,我安安全全地活下来,爸爸妈妈和小老虎都很开心。” 傅斯岸听得鼻根微涩。 他抬手捏了捏鼻梁,低头,轻轻抵住爱人白皙的前额。 “是的,好值得开心。” 多幸运,又多么快乐。 小啾不再负罪,不再愧疚于自己的过错与独活。 舒白秋眨了眨眼,极近的距离里,他那卷长的眼睫几乎蹭过了傅斯岸的镜框。 少年也仰脸,贴着先生的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前额。 蹭完,舒白秋微微笑弯了双眼,才继续道。 “后来,我还照着小时候妈妈讲的故事,自己捏了一只老虎。” 傅斯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 “来申城之后吗?” 男人很自然地将舒白秋的话,理解成了最近才发生。 但舒白秋摇了摇头,却说。 “不是,是我和先生结婚之前的事。” “是我在顾一峰那里的时候,自己悄悄捏的。” 傅斯岸微顿。 ……顾一峰? 那是舒白秋的最后一任收养者,也是把舒白秋卖给傅家的人。 傅斯岸未动声色?_[(,问:“是你自己找原料做的吗?” 舒白秋点头:“那时候我住在一个小院子的房间里,屋里的地面硬化没抹匀,墙根和墙壁上都会有碎土,黏性也比较好。” “我就自己搜集了一些细土,捏出了一只老虎。” 傅斯岸的面上神情未动,胸口却略一起伏。 虽然这件事小啾说得很简单,但是从墙脚边缝中搜集碎土,筛淘干净,再捏塑成型,一定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这也绝不可能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事。 傅斯岸早就知道。 那个阴暗潮湿的狭窄房间,舒白秋住了整整五十三天。 这五十三天,除了顾一峰强行将人带去外面赌石,其余时间,舒白秋都被困在那个房间。 严加看守,无人交谈。 没有书,笔,用具,更不会有什么可供消遣的娱乐物品。 在死寂一样的安静里,小啾是怎么熬过来的? 靠这只老虎,靠妈妈的叮嘱。 靠无数次回忆以前,才能保护自己不要流失所有的温度吗? “……那现在,这只老虎放在了哪儿?” 傅斯岸低声问。 他其实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或许这将会有一个非常糟糕的答案。 因为刚刚,就在舒白秋提到老虎是自己在顾一峰那里捏的时候,傅斯岸就已经心下皱眉。 为什么他会不知道? 为什么这件事没有记录在小啾被收养的过往资料? 助理B组的探查事无巨细,交给傅斯岸的汇报中,不可能有擅自的遗漏。 他们都没有记下的事情,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除了小啾,没有其他任何人注意到这件事。 这就意味着小啾真的藏得很好,没有被旁人发现。 他这样聪明厉害,会成功做到也并不奇怪。 可是,直到现在,傅斯岸都没有见过这只舒白秋亲手捏的老虎,这就很奇怪了。 果然,傅斯岸一念想完,就听舒白秋道。 “它已经碎掉了。” “……” 少年视线微垂,轻声说。 “要被带去傅家的前一天,顾一峰带人过来,要人打包我的东西。他们翻找的时候,把藏在衣服里的虎像掉到了地上……之后,就被他们踩碎了。” 那毕竟是碎土捏塑成的东西,即使再怎么逼真精巧、栩栩如生,也没有经过任何的加工与防护。 所以很容易就会被摔裂。 被踩回齑粉。 舒白秋讲完,抬起眼时,才看到先生的神色。 傅斯岸的脸上并没有大的起伏。 但他的额角,却有明显的青筋在跳。 和先生恋爱这么久,舒白秋早可以看出对方的心情。 他瞬时察觉到先生的情绪很不好,便忙接着道。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我也可以做新的了。” 舒白秋还道:“而且现在想想,它好像也做了我的护身符。” “虽然它碎掉,没办法再拼不回来,但是第一天,我就遇到了先生。” 这样说着,连舒白秋自己都觉得很奇妙。 “或许,它也用我不知道的方式保护了我。” 身旁的男人沉默了一瞬,没有开口。舒白秋再抬头,就觉发心微微一重。 是先生抬手,按在他的发顶很轻地揉了揉。 舒白秋也被揽进了对方的怀里,心口相贴,被很严实地搂抱住。 “它们也会继续保护你的。” 低磁的嗓音落在少年耳畔。 “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舒白秋抿唇,笑起来:“好。” 等到他被先生放开,抬头去看时,男人的神色间已然没有了异状。 见舒白秋还关注着他的情绪,傅斯岸低眸,轻吻了一下少年的眼睫。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男人忽然道。 “难怪顾一峰的爱车会被砸烂。” “原来是报应。” 舒白秋微怔:“车?” 傅斯岸没什么表情,道:“顾一峰自己悄悄开车出去,差点撞到他继兄新婚的大嫂。” “他嫂子已经怀有身孕,因为胎位不稳,时间也早,就没有对外公布。” “结果被顾一峰开车吓到,意外流产了。” 舒白秋听得一愣:“那她人……” “他大嫂本人没事,只是流产后体虚。”傅斯岸说。 虽然舒白秋只说了个“ta”,但傅斯岸已经猜到了他在问谁。 以小啾的性格,他最先关注的,绝对是无辜之人的安危。 “但顾一峰的哥哥和父亲很生气,”傅斯岸继续道,“他爸亲口下令,把顾一峰的车给砸了。” 舒白秋听得诧然。 他没想到,顾一峰后来还发生了这种事。 不过以那位的少爷脾气,会出这种事好像也不奇怪。 “之后,他爸还给顾一峰下了新的禁足令。” 傅斯岸道。 “短时间内,顾一峰不会再出门了。” 他说的其实很简要,讲完这些,也没有再和少年多聊。 傅斯岸并没有告诉舒白秋,顾一峰的第一个禁足令,就是傅斯岸要求顾家下的。 因为顾一峰关过舒白秋。 他必须要亲身赔礼,加倍偿还。 而这次顾一峰偷偷出门,其实正踩在禁足令的尾巴上。 顾父原本是不许他出去的,但前一天是顾一峰生日,他的妈妈实在不忍心,就悄悄把儿子从上锁的房间放了出来。 结果,却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傅斯岸自然知道, 顾父之所以会发这么大的火,甚至一定要把顾一峰的车砸掉☉☉[,除了是责怪小儿子,其实也有怕傅斯岸迁怒的原因。 在出事的第一天,顾父就亲自赶来了申城,特意向傅斯岸赔礼,还说已经给小儿子下了新的禁足令,半年之内绝对不许顾一峰出来。 这些杂事与现在的舒白秋无关,傅斯岸没有多余告诉他。 只把顾一峰的遭遇,说成是他的报应。 讲完,傅斯岸抱着怀里的单薄少年,还问他。 “小啾。” “最近,你还有做过去的噩梦吗?” 舒白秋闻言抬头,看着先生的眼睛,摇头。 他很诚实地说:“没有。” 之前在明城的那段时间,舒白秋就已经很少会被噩梦惊醒。 等来到申城,与先生心意想通之后,他更是少有做梦。 ……可能是因为几乎满勤,舒白秋夜里总会累得昏睡过去。 他的睡眠质量变得特别特别好,连闲散的碎梦都很少会做。 仅有的一次,还是前些天,两个人一同去过顾村公园,在满城的春色之中,赏完樱花回来。 那天夜晚,舒白秋久违地梦到了妈妈。 他听到妈妈讲,很开心他活下来,走进这个美丽的春天。 “十九岁的小啾已经不会做噩梦了。” 舒白秋弯了弯眼睛,说。 “他已经毫无忧虑地走进了新生活。” 傅斯岸喉结微滚,磁喑的嗓音沉沉地低下来。 “太好了。” 他俯身,吻在了少年唇畔。 “向十九岁的小啾祝贺。” 两个人又在沙发上腻了一会儿,碰碰额头或是接吻,很简单的事,却乐此不疲地用掉了好多时间。 直到傅斯岸的手机响起,传来工作铃声,两人才终于稍稍分开。 主动拉开一点距离的人是舒白秋,因为他想起来,先生还有一个报告要写,在等一个数据。 这个电话,想来也是先生的助理打来的了。 傅斯岸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但在响起的铃声中,男人捏住舒白秋的下颌,还是又多咬.吻了他一口,才终于去拿手机。 不出舒白秋所料,这果然是一通来汇报数据结果的工作电话。 傅斯岸简短地应了几个字,挂断电话,目光又落回了舒白秋的身上。 没等舒白秋开口,他就听先生道:“小啾还要不要去书房?” 舒白秋抱着平板,摇头:“不了。” 傅斯岸看了看他,问:“还这么介意吗?” 舒白秋愣了一下。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先生是什么意思,毕竟昨晚的经历已然深刻到了不可遗忘的程度。 但是在又一次肉眼可见迅速烧红的脸色中,少年还是摇了摇头,说:“没有。” “只是我的图已经画完了,准备去雕刻室选一下明天要带的工具… …所以就不去书房了。” 舒白秋的脸颊红得相当可口,以致于傅斯岸都能想象出自己此时吻上去的感受。 但少年还是没有忘记补充一句:“而且,我今天晚上,没有去书房画图,也不是生气……” 舒白秋觉得,他还是需要和先生解释清楚。 “是因为我在客厅里画,可以早点看到回来的先生。” 虽然,他还是因为专注画图,没有听到对方的脚步。 少年努力讲完,沉默的人却成了傅斯岸。 “……” 傅斯岸伸指抬了下眼镜。 听到这个答案。 他倒是真的很想把小啾再次抱去书房了。 不过,为了别把小孩真的吓跑,傅斯岸最终还是克制下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他给舒白秋将软拖穿好,送少年去了家里的雕刻室,才终于转头,去了书房。 书房里,傅斯岸打开电脑,点开通讯。 视频那边,今天当值的助理卢舟已经在等候了。 等到卢舟将今晚的事项汇报完,傅斯岸又签过了几份文件。 随后,男人忽然开口。 “除了跑车,顾一峰还喜欢什么?” 卢舟不由愣了一下。 他却不是因为Bss突然提起的这个话题。 而是因为即使隔着视频,他依然能感觉到。 Bss的心情非常不好。 此时的傅斯岸依旧面色无波,但他的神情,却已经不再是舒白秋熟悉的那种淡然。 相反,男人平静的表面之下,却仿佛藏蕴着滔天的巨澜。 卢舟心下怵然。 这是发生什么了? 心里想着,卢舟也没有任何耽搁,他本身是明城人,又跟着Bss在明城待了这么久,对之前的资料都相当熟悉。 “顾一峰公开的爱好是赛车,调酒,音乐。” 卢舟回答得很迅速,也很详细。 “不过去年三月,顾一峰投资的酒吧倒闭,之后他就扔掉了调酒设备。” “大学期间他也组建过乐队,但贝斯没学会,吉他买了当年三把最热最高价的限量款,毕业后也没再打开过。” 这种屡试屡废的性格,和唯爱跟风的挥霍,说得卢舟自己都有些无语。 这样,是不是都不能算Bss要的答案? 视频这边,傅斯岸面无表情,果然又问。 “他目前还热衷什么?” 卢舟思索了一下,道:“现在热衷的话,应该是兵人?” “顾一峰喜欢兵人模型,从十五岁起一直收集到现在,他有个专门的房间来摆放这些模型,轻易不许旁人进去。里面有的模型还是真人等身大小,价值不菲。” “上个月顾一峰生日,最贵重的几份生日礼物,就是等身兵人。” 傅斯岸这次听完,才道。 “让D组写 个方案,4时内提交。” 卢舟应声:是。 ⒑本作者百户千灯提醒您最全的《小傻子》尽在[],域名[( “方案主题,一周内策划一场意外。” 傅斯岸嗓音冰冷,毫无起伏。 “把顾一峰收藏室内的模型全砸碎。” “——一个不剩。” *** 饶是卢舟已经跟了Bss这么久,这次傅斯岸的指令,仍是让他吃了一惊。 不过惊讶归惊讶,卢舟也没有任何耽搁。 在确认过Bss已经没有其他吩咐之后,他就立刻应声去做了。 通讯视频挂断,傅斯岸调出今晚的数据,开始审阅报告。 他英俊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眉眼之间也没有任何温度。 虽然已经离开明城,但对之前收养过舒白秋的那些人,傅斯岸从来没有停止过实时的监测掌控。 傅斯岸不会留有任何遗漏。 他也从来不会觉得自己背地操纵,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妥。 对周铭和纪升,傅斯岸还远比刚才要狠得多。 比起那两人的结局,对顾一峰的这些报复,都已经算轻松的了。 傅斯岸也没有让人直接去砸。 他知道这种事有更狠的手法。 顾家一直想要和太昊签订后续的制药合作,巴结太昊还来不及。 而顾一峰的父亲面硬心软,他那两个哥哥却不会手软。 就连那位大嫂是不是真的怀孕,恰巧被顾一峰吓到流产,在递交到傅斯岸手上的报告中,都标了存疑。 这样的顾家,相当容易利用。 来给顾一峰活该承受的暴击。 傅斯岸继续面无波动地继续审阅着报告。 他就是这样睚眦必报,心狠手黑。 ——除了舒白秋,傅斯岸对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手软过。!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8 章 078 第七十八章 无论是傅斯岸去了书房之后的布置,还是顾一峰的后续之事,对此,舒白秋都一无所知。 少年并没有因为这场讲述而被触及阴影,对舒白秋来说,这些过往的旧事都已经结束了。 就像寒冬已逝。 他早轻快地步入了春日。 舒白秋照旧会每天去玉雕工作室,循照自己的想法开始动工雕刻。 他的睡眠质量也依然很好——甚至已经有些好得过分了。 以至于再与身在明城的麻医生通讯时,舒白秋还亲耳听见,误以为他不在场的麻医生对傅先生说。 “小舒先生目前的指标真的很不错,气血也恢复了不少。看样子,之前排涉次数的限制也可以取消了。” 舒白秋:“……” 他现在才知道,这个限制的起因居然是这样的。 耳尖红到一塌糊涂的少年,望见先生和麻医生交谈时的肃色神情,终是安慰好了自己。 这只是正常的专业交流,不适合想多。 只是,隐隐之间,舒白秋依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限制取消……会是好事吗? 不过当晚,舒白秋并没有经历什么异状。 他照旧是被先生欺负哭了,又乱七八糟地打着哆嗦,不知道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 虽然,虽然眼泪掉得多了一点,但似乎和之前的夜晚也没有太大差别。 直到第二天,舒白秋被傅斯岸带去申城最好的三甲医院,又做了一轮全套的体检。 ——和两人的婚前体检一样,还是他们一同做的。 等被七八管血样抽得有点晕的舒白秋,被先生抱回家,休养了两天之后。 他的体检结果也出来了。 各项指标的稳定向好,的确印证了麻医生说过的话。 于是那天晚上,舒白秋终于体会到了有什么不同。 没有了经意的设限,少年就从开头持续到了最后。 他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被抱他的男人给蒸干了。 无论眼泪,还是其他。 舒白秋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块海绵,被挤净了所有水分,每一圈丝络都涩得厉害。 最后他连都干燥了,人却好像从潮海中捞出来的一样,又湿又哆晃。 在不知道短暂地昏眩又回神了多少次之后,舒白秋还隐约听到了耳畔的磁声。 他模糊地听见先生在问他。 宝宝,舒服吗。 舒白秋没有回答。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根本没力气说话了。 少年失神消声,瞳光都涣晃了大半。 就连他被狠噎到最深处的那一秒,抖颤的瞳膜都没能聚焦。 直至最后,在铺天而来的黑沉中昏过去的舒白秋,才终于无声地呢喃出了一句。 好撑啊…… 因为限制的 解除好像根本不只是舒白秋,被他咬得厉害的傅斯岸也同样比比往日更凶。 单是舒白秋自己清醒时感受到的。 他就有过足足三回。 才被蒸干水分,滴流干净的可怜小孩。 又被这样注饱了。 多得都满了出来。 才撑得厉害。 这一夜之后,舒白秋足足睡到了下午。 他睡醒之后才回想起来,昨日先生向云老师确认日程的用意。 因为今天清雷工作室水电检修,放假一天。 所以才有了昨晚的双重不设限。 而在某位过分的先生吃饱了这一次之后,他们晚上终于休息了两天。 才让少年没有跑去画室自己睡。 以至于舒白秋还是觉得。 ……原来限制一下也挺好的。 两人白日里的生活仍是照旧,傍晚,傅斯岸总会来工作室接舒白秋。 偶尔几次,傅斯岸忙,走不开,也会让小舒董事先来公司等自己。 这天舒白秋来太昊时,还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是那位他之前在顶层办公室遇见过的美人。 蔺空山。 上次见过对方之后,舒白秋就对这位蔺美人颇感兴趣,这些天,他也陆续听得了一些对方的相关。 蔺空山是一家设计公司的老板,听说他们公司是在两年时间内,从一个不足十人的小团队发展起来的。 如今,那家新公司已经落座在同样位于外滩边的大平层。 这种发展速度,其团队业务实力的优秀也可想而知。 而且时至今日,这家团队的业务拓展速度依旧很强。 就像前段时间,太昊与Gld团队第一次合作,请对方设计了一场药展陈设。 舒白秋起初就以为,蔺美人的团队是专业做这个的。 他后来才得知,这其实也是Gld团队第一次与药企合作布展。 Gld团队的主营业务其实是宣传拍摄,活动置景,以及秀场、展厅等布设。 之前,他们也没有接触过太昊这样专业性极强的企业。 但结果显而易见。 最终的成品相当出色。 舒白秋之前就听先生说,蔺空山会过来太昊这边,正是要谈接下来的新合作。 太昊与Gld合作了一次,就与对方签下了后续半年内的四场大型会展。 而这次舒白秋和蔺空山遇见,正是在太昊的电梯间。 蔺空山并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他身后跟着一位戴大圆圈耳环的女生,和一个分外高大强健的男人。 三人的胸口都挂着访客标记,似乎是同一个团队一起来的。 舒白秋上来的最晚,他上电梯时慢了一步。 但电梯门还一直开着,是门边的人按了开键。 “谢谢。” 舒白秋走上来,轻 声道了声谢,他低着头没有抬眼,直到对方叫了一声:“舒董?” 少年才抬头,看到了那张他印象深刻的脸。 “蔺……”舒白秋差点把美人两个字叫出口,他顿了顿,才学着对方开口。 “蔺总。” 蔺空山笑了笑,道:“您去几楼?” 他站得离面板近,便顺势帮舒白秋按了楼层。 舒白秋说了一句“十六”,又道了声谢。 许是听到他没有去顶层,蔺空山抬眸看了看他,笑问道。 “您是准备去十六楼的露台吗?” 舒白秋愣了一下。 因为对方猜得太准——他正是准备去太昊十六楼的室外露台。 所以舒白秋才没有乘坐顶层的直达电梯。 先生说了今天还有些事要忙,舒白秋便没有直接去顶楼,而是准备先去高层看看江景。 “……是的。” 但舒白秋没想到蔺空山会一句话猜到,而蔺空山身后的两人也循着对话望过来,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 好像对蔺美人总能猜出人心思的事,他们都早已见惯了。 舒白秋又看了看自己,他既没有戴工牌,也没有穿制服,的确不像正经上班的模样。 似乎也很容易能被猜出来。 不过,没等舒白秋想完,身旁的蔺空山已经主动解释道。 “我们的公司就在隔壁,一眼能看到太昊大厦的十六楼,那里真的是个很漂亮的观景台,位置也恰好,可以看到日落时的江面。” 舒白秋了悟,点了点头。 他去观景台,正是为了看另一侧的江面。 蔺空山还抬腕看了一眼表盘,道:“还有十二分钟日落。您现在过去,正好可以观赏。” 舒白秋意识到,对方在提醒他落日时间。 他又点了点头,还轻声道:“谢谢。” “不客气的。”蔺空山也看着他,笑道,“谢谢这么美的日落。” 电梯率先到达十六层,他们在此处分开。 舒白秋走下电梯,前往观景台。 在看向天边瑰紫色的艳丽晚霞时,少年还在想。 蔺美人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了。 他说“十二分钟”的时候。 声音也好好听。 舒白秋对这位长相备受艺术生青睐、举止又格外温雅体贴的蔺总印象很好。 巧的是,第二天,他居然还在玉雕工作室见到了对方的团队。 云清雷和几位同在申城的知名玉雕师,正在筹备一场下半年的海派玉石展览。 申城的各种展会本就很多,展出也很专业,早就有了一系列的成熟产业。 不过舒白秋没想到,居然这么巧。 云老师请的展览设计方,居然也是Gld团队。 只是来玉雕工作室的并不是蔺空山,而是另一队人。 想来Gld这么多项目,也不会全部由蔺空山负责接洽。 舒白秋之前还听先生讲过,蔺空山是Gld新公司的老板,但他并不负责设计。 负责创作的是蔺空山的爱人,也是Gld的首席设计师。 商洛晔。 舒白秋也好奇过,蔺美人的爱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在真正见到商洛晔的时候,舒白秋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不是透过对方的胸牌认出来的,商洛晔也并没有戴标有名字的物件。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虽然舒白秋在太昊就见到过蔺空山和一男一女走在一起,但那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直到在玉雕工作室,见到和云老师商谈的男人时,舒白秋看到对方手中设备上标有的团队lg,发现这位就是Gld团队的人时。 舒白秋就突然确认。 想来这位就是商先生了。 这种微妙的感觉,舒白秋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 是“般配”。 虽然他从来没想过蔺美人的爱人会是这种模样,但在真正见到的时候,却又觉得如此好确认。 如此地理所应当。 Gld团队的人并没有久留,他们交谈过一些细节后就离开了。 傍晚,傅斯岸来工作室接人的时候,舒白秋还和他提起了这件事。 “我见到蔺先生的爱人了。” 傅斯岸顿了顿,问:“商洛晔?” 舒白秋点头。 两个人依旧步行回家,边走边聊。 傅斯岸还问:“你对商洛晔有什么印象?” 舒白秋说:“他好高。” 商先生的个头真的很高。 少年说完,就听身侧的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其他的呢?” 舒白秋想了想,道:“他是不是比蔺先生要小?” “嗯。”傅斯岸说,“商洛晔比你大一岁。” 那就是才二十岁。 舒白秋又感叹道:“那他真的好高。” 二十岁能长到这种身高。 真的好让人羡慕。 傅斯岸停了停,才道:“你这次体检的身高,也比婚前那次高了一公分。” 舒白秋知道这件事,也很为此开心。 在傍晚的微风里,少年惬意地眯了眯眼睛,说:“希望我也可以再长高一点。” 两人回到家,晚饭的汤还在煲,客厅里漫散开一种温暖沁人的香气。 在饭香中,舒白秋从先生手里接过背包,开始整理从工作室带回来的东西。 他正收拾着,忽然听身旁的男人问。 “你对商洛晔的印象只有这些了吗?” 舒白秋抬头,被问得有些茫然:“唔?” 一旁的傅斯岸神情无波,眸底却似乎有些莫测,他说。 “小啾,你是 不是本身不太喜欢这种类型?” 商洛晔的长相和风格其实和傅斯岸有些相似,都是英俊的冷淡风。 商洛晔又年轻,且没有傅斯岸这种穿越经历。 他的冷会更明显一点,是那种不受拘束的冷脸酷哥。 商洛晔的相貌也不可谓不出色,但傅斯岸问及舒白秋印象时,少年却只说了一句好高。 好像完全没什么特别。 不像蔺空山。 让舒白秋第一眼见到,就被吸引得目不转睛。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冷淡强势的风格,”傅斯岸淡声说,“更偏好蔺空山那种?” 拿着背包的舒白秋闻言,居然真的摇了摇头。 少年还说得很直白。 “如果是谈恋爱的话,我不喜欢。” 舒白秋低头继续整理着手中的东西,很自然而然地接道。 “我喜欢爱吃醋的。” 傅斯岸:“……” 在听到“谈恋爱”的那一秒,傅斯岸的指节已经有一瞬的微绷。 而在听到少年的最后一句时,他更是有了罕见的一秒屏息。 旋即,男人就意识到。 小啾是在说自己。 “……”傅斯岸又沉默了一秒,才低声问,“很明显吗?” 自己真的显得很爱吃醋吗? 面前的少年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背包,他的视线也望了过来,漂亮的眸子中满是笑意。 舒白秋弯起眼睛,说。 “很明显,我喜欢先生。” 他的动作被另一个人视作讯号,下一秒,舒白秋就被他的先生抱了起来。 而他的话,更让先生倾身吻他。 亲得深久,绵长。 黏缠的亲吻里,舒白秋用自己的回应轻声讲着。 吃醋也没关系。 因为我喜欢你。 从偏好到偏心。 只分给一个人。 直到舒白秋被吻到轻喘,双手不由自主地搭按住对方的肩。 他才在久长的深吻之后,被稍稍放开了一点。 少年的身体软下来,绵绵地贴在傅斯岸的额头上。 他的声音也被亲得湿漉漉的,像露珠清澈。 “先生也好看。”舒白秋轻声说,“但我会不敢一直盯着你看。” 傅斯岸的嗓音也低低地沉着。 “为什么?” 还会本能地怕他吗? 傅斯岸没有这样开口问,但舒白秋似乎已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少年自己摇头:“不是害怕。” 他软声地解释说:“因为看你感觉好幸福。” “会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来。” 舒白秋说得有些微赧,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但是好像一看先生就笑,会有点奇怪。” “不奇怪。”傅斯岸低声应他。 一点都不奇怪。 傅斯岸心想。 最幸福的是自己。 少年笑时弯起眼睫,漂亮得人心都要融化掉了。 舒白秋善良,聪颖,又这样贴心。 哪怕傅斯岸的想法毫无道理。 小啾也会将他的不安一点点消弭。 最强势的人。 却被最没安全感的小孩给予了安心。 只不过,笑起来这样好看的少年,还没到这一天的结束,却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舒白秋忽然发觉了自己为什么不会一直盯着先生看的另一个理由。 因为对方太敏锐,看向他的目光立时就会被察觉。 而被注视着的傅斯岸,一定会给出自己的回应。 就像晚上这样。 ……回应得太过了。 从上次体检后不设限的那晚,舒白秋已经好生地休息了几天。 他安稳地在先生的体温里睡了几场好眠。 就连傅斯岸傍晚时再提到体检,也没有引起少年的防备心。 可是舒白秋很快就发现。 自己的警惕还是太低了。 先生的声音非常沉稳,语气也诚恳。 “小啾,吃醋是我的问题,我需要反省。” 舒白秋的第一反应仍是摇头,想说,这不是问题。 可是男人其实一点都没谦虚。 当真是他的问题。 因为接着,傅斯岸就以吃醋为理由。 大口吃了小啾。 他都已经把人眼廓都逼湿了,却还在温声问。 宝宝,今天不会站着,也不会那么多次。③③[” 每个字,都把唇边的小啾牵动一次。 “给我一次反省的机会……好不好?”! 第 79 章 079 第七十九章 休歇过几天后的事情再度进行,舒白秋原本还以为,感受或许会稍稍松缓一点。 但事实上,却是一点都没有。 反而好像还因为相隔几天后的生涩敏敢,和某人的积攒。 让情况变得愈发凶严。 第二天早上,舒白秋一觉睡过了八点。 从漫长香甜的深度睡眠中醒来之后,少年居然还有些恍神。 连下车时,他都是被先生抱下来的。 罪魁祸首在此时比平日更为周严,他还特意问舒白秋。 要不要休息一天。 小别新荤。 昨晚是过分了一点。 舒白秋怔了几秒,好像这时才听见傅斯岸的声音。 他摇摇头,说:“不用……” 傅斯岸心想。 嗓子也哑得有点厉害。 不过少年似乎仍是不想旷工。 他的情况也没有被影响到不能雕刻的状态。 傅斯岸见他想去,也没有坚持。 上电梯的时候,舒白秋还被傅斯岸抱着,傅斯岸低眸看他,又问。 “你最近想去Gld参观吗?” 像是为了确认清晨尚有些迷糊的少年能听清,傅斯岸还额外补充了一句。 “就是蔺空山的公司。” “最近Gld和太昊有几项多轮合作,他们发了邀请,问太昊要不要去实景参观。” “不涉及公务,只是一场参观交流,你想去吗?” 傅斯岸说得很寻常平静,语气也肃然正经。 但其实细听内容,却很像是专程为舒白秋设计的邀请。 就仿佛是为昨晚那场所谓的“反省”,做的真正补偿。 傅斯岸说话时,面对面被他抱着的舒白秋还趴在他的怀里。 少年像只蔫头耷脑的小猫,身体都软成了长条状的流体,没睡醒似的,也没什么精神。 但听完傅斯岸的话,小孩却像是忽然动了动耳朵尖,接着就抬起了头来。 他还是被吸引了兴趣。 “想去……” 无论对蔺空山,还是对他的团队。 舒白秋都有好奇。 他能预感到。如果自己能去参观一回的话。 说不定会有很多收获。 “那这周等你哪天有空,和他们约一下时间。” 傅斯岸道。 他看起来沉稳、大方、可靠。 说的话让少年也听得点头,眼睛都微微亮了起来。 然后,舒白秋就被亲了。 被他大度的先生亲满了整个电梯上升的过程。 直到把舒白秋送进大厦高层的玉雕工作室,看人在工作台前坐好,傅斯岸才离开,去上班。 留下了被咬红了唇瓣的舒白秋抿着唇,开始了今天的雕刻。 来之前,舒白秋原本还有些没精神。 但等到上手雕刻时,他却只剩了全然的专注。 前些天,舒白秋已经将这块翡石的粗胚打完。 现在,他就要根据内层显露出来的玉料,开始做新的细致调整了。 翡石的雕刻就是如此,与其他质地均匀的原料不同,翡石还需要依循其内部的玉石纹理走向,做持续的细致调整。 最终的结果可能会与起初的设想事与愿违,也可能会有意外惊喜。 所以,其对雕刻者的设计与变通能力也要求更高。 舒白秋这一坐,就是整整一上午。 而且今天云老师在,没有其他学徒来向舒白秋发问,因此少年更是专心雕作,一刻未停。 直到临近中午,路过了几次的助教忍不住提醒他,结束时间已经到了。 舒白秋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钻笔。 “小舒老师,你一上午都没动,这样久坐可能对腰不太好,可以适当多活动一下的。” 助教好意提醒,舒白秋也向他道了谢。 而等到起身时,舒白秋果然觉出了一点僵硬。 是他保持了同一个姿势太久的后遗症。 舒白秋离开了工作室,去找先生吃午餐,他坐电梯下楼,站得还是清早被按住亲吻时的那个墙角。 少年不由回想起来。 其实日常久坐后需要放松活动的事,先生也有过对他的提醒。 只不过,不是用嘴说的。 傅斯岸的性格素来少言多做,舒白秋察觉到先生的有意提醒时,还是在他已经被对方抱住的时候。 男人用手掌控住他,揉按着舒白秋的肩背和腿弯。 还会耐心地同他讲,哪一部分摸起来有一点僵。 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傅斯岸沉稳正色,让人只觉得他是职业习惯,会关注相关。 甚至在被调换姿势的时候,舒白秋也会听先生讲。 这种体位有利于哪一个部位的肌肉舒缓。 就好像连夜晚的进行,也有着格外正经的目的。 是要帮雕刻了一整天的舒白秋拉伸。 虽然那时候,舒白秋可能已经根本无心细听了。 但他还是会被对方影响调动。 会本能地记下先生的话。 以致之后再用到相同的姿势时,少年总会不由自主地按着先生以前说过的话来舒展或放松。 结果又被傅老师一边狠厉刺激,一边哑声夸他。 好乖。 不过舒白秋还发现,有的时候,先生太专业可能也会有弊端。 少年完全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太纤薄太软,才惹得傅斯岸总喜欢折叠他抱起来。 舒白秋还以为是先生做医生,所以才知道这么多姿势。 像昨晚,舒白秋就被调整过不止一次。 从床沿,到中间,再到角落和墙边。 好像无论哪里,都能做困住舒白秋的笼圈。 他跪坐在床沿被抱起来过,也被逼得无助到躲进过角落。 甚至墙边都可能会是惹人崩溃的地点。 舒白秋还曾被交叉双腕按在墙上,双膝横分,全部重量都生生地压在了身后。 他的背脊贴着对方的悍然心跳,单薄的身形丝毫逃躲不得,只能挛战着失声哆嗦。 而且昨天,傅斯岸真的悉心听取了舒白秋曾经的意见。 他一次都没把舒白秋抱起来站着动作。 似乎的确给出了认真反省的态度。 可是舒白秋没多久就发现。 其实不站着,也会一样过火。 就连最终他被抱回床中间的时候,舒白秋原本以为的松缓,也完全没有实现。 家里主卧的床垫似乎很贵,舒白秋并不懂这些,也不会挑剔,只觉得平日休息时睡得很舒服。 但昨晚,他却蓦然觉得。 这张床……是不是有点弹性太好了? 回到床中心的舒白秋既没有被生生叠抱起来,也没有被跪坐压按,他只是四肢自由地躺在上面。 可是少年却偏偏觉得。 最后他几乎都要□□陷进床垫里了。 舒白秋白日久坐雕刻的身形的确得到了完全的拉伸与舒展。 ……只不过事后,他却更需要被按摩了。 电梯抵达一楼,提示音响起,恍神的舒白秋被拉回了注意力。 早上被抱出电梯时,他红的是被咬.吻的唇。 这时,少年红透的却是后知后觉的耳廓了。 舒白秋收回心神没再乱想,匆匆走出了梯厢。 中午用过午餐之后,下午,少年照旧继续了自己的进度。 这种忙碌一直持续到了周五,周四那天,舒白秋终于将翡石的修边暂告一段落。 周五这天,舒白秋原本想把设计稿再细修一下,但经过连日的雕刻,少年的手又有些微微发红。 傅斯岸发现他又在洗漱时撕过薄茧之后,就没让舒白秋去工作室。 男人反而将之前约好的去Gld参观的事,和蔺空山那边定下了。 舒白秋自己也想去Gld,因此也没有多说。 而且,下一阶段的雕琢细化还需要一种额外的磨片,是在明城定制的,要周日才能送来。 自己周五休一天也没什么问题。 周五早上,舒白秋还起晚了一点。 昨天他撕茧的痕迹明显了些,被傅斯岸看到,又拉着他多摸碰了一会儿。 ……摸着摸着,就碰到其他地方去了。 舒白秋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了片刻,忽然意识到,先生已经走了。 他缓了几秒钟才想起来,昨晚先生和他讲过,今天太昊和北美那边有越洋会议,傅斯岸走不开,去Gld的参观只能小啾一个人去了。 舒白秋并没觉得这有 什么不妥,原本去Gld那边,也是自己更对口。 傅先生身为一个甲方,其实是没必要去做什么参观的。 只是,傅先生自己却似乎很在意,还专程为失陪的事,向舒白秋道了歉。 ……虽然,舒白秋一点都不想回忆道歉的过程了。 他还只是被拉着摸了摸先生。 对方的道歉,却是满满地亲口实践了。 虽然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但舒白秋对先生口腔的高温仍有余悸。 他对这种事会有着格外的难耐受,所以以往满勤的夜晚,两人其实也这样做的不多。 可是昨晚傅斯岸的态度恳切,近乎低落的道歉,终是让舒白秋没能狠心拒绝。 于是,舒白秋就又一次证实。 ……他真的对唇口很受不住。 以致今天醒来之后,心有阴影的少年隐隐开始怀疑。 会不会,先生的道歉,和他之前说的反省,都是一种别有用意的理由? 但是少年到底还是觉得,这样平白怀疑先生并不好。 所以他还是暂时按下了这个念头,起身收拾好,出门去了Gld。 舒白秋听先生讲过,太昊不仅和Gld签下了后续几场药企展厅的布设,还签了一个额外的合作。 因为傅斯岸的顶层办公室尚显空旷,所以太昊还希望能Gld团队能为整层的办公室添加一些装饰性的布置。 舒白秋这次来参观的名义其实也正是这个。 他并不需要额外了解那些药企展厅的专业内容,只需要在参观之后,看有什么想要的,然后给Gld团队提一些顶层办公室的装置需求就可以。 所以傅斯岸才说,舒白秋是帮了自己的忙,替他来的。 Gld团队所在的办公大厦距离太昊不远,双方彼此都能望见。 舒白秋去到了对方所在的大厦,才一进大厅,就看到有不少人在排队。 虽然记得先生和他说过,到了Gld直接去二十层找蔺空山就好,不过舒白秋还是礼貌地跟着排了个队。 排完队,他还领到了一个号码牌。 随后,所有拿着号码牌的人都被带上了电梯。 舒白秋本来想按二十层,但引路的工作人员说,所有人都要先去十七层稍等一会儿,舒白秋想了想,就没再说什么。 十七层有一个很大的休息室,所有人在休息室内落座。休息室四周有十几张方桌,正中的圆桌上还摆放着十几个提袋,每个提袋里都装了东西。 工作人员说,这就是今天的材料包,每个人领一份,作品需要在四十分钟内完成。 舒白秋听得有些好奇。 他看得出这些材料包是有数的,但等到站在最后一个位置的舒白秋过去时,他居然也被分到了一个材料包。 临时客人也有吗? 舒白秋想。 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接过了那份材料包。 材料包里有不少东西,纸笔?_[(,颜料,黏土,刀具,各种品类很齐全,不过并没有具体的要求。 似乎做什么都可以,自由度很高。 舒白秋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其他人领到东西后就迅速找了一个方桌,开始了各自的忙碌。 他想了想,也找了个空桌子走了过去。 其实无论画画,还是黏塑,都是舒白秋的领域。 不管要求什么,他都能做出来。 不过昨天舒白秋答应过先生,今天尽量少用手。 免得刚撕过茧的手会疼。 所以舒白秋考虑了几秒,最终没有去碰纸笔和刻刀。 少年在室内环顾了一圈,反而重新向圆桌的方向走了过去。 正中心的圆桌上还放着一些公用材料,例如喷枪、水平仪等等,是每个人都可以取用的。 不过现在其他人都在专注使用材料包中的物品,并没有人过来圆桌这边。 舒白秋独自在圆桌旁走了小半圈,拣了一些桌上的花材拿回去。 尽量少用手的话,他打算选花艺。 圆桌上的花材其实并不算多,大概是只用做成品的点缀装饰。 舒白秋选的品种也不多,他还顺手拿了几个给鲜花装盛清水的玻璃瓶,和一个铁架台回去。 少年回到方桌前的时候,休息室内早已经没有其他人在走动了,所有人都在低头创作。 紧张的争分夺秒中,连安静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分焦灼。 但舒白秋并没有被这种紧绷所影响。 他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分拣鲜花,细致的擦拭瓶身和铁架。 安然地按着自己的步调在走。 因为额外选材的缘故,舒白秋其实比其他人开始得都要晚。 处理这些材料,也花掉了一些时间。 但等到作品真正成型的时候,舒白秋却是所有人中的第一个。 完成前期准备之后,少年几乎再无停顿。 就像是知道最终成效会是何种模样一般,他做出的每一个简单动作,都有着极为明显的效果。 如果清雷工作室的学徒们在这里,或许还会又一次惊叹。 果然是小舒老师。 难怪他的雕刻进展会这么快。 舒白秋面前的花艺很快成型,进度明显超出了在场的其他人。 但他的作品并不是常见的花束,反而相当殊异。 甚至有其他创作者无意间抬头,被那瞩目的造型所吸引,都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手中动作,望向这边。 在舒白秋的身前,摆放的却是一支宛若化学实验用的铁架台。 那个原本固定花桶用的铁架,被舒白秋改成了物化实验中最常见的铁架台。 而那些盛放鲜花和清水的玻璃花瓶,则以圆柱、圆球、三角等形状,成为了试验用的试管、烧杯与试剂瓶。 最妙的还是那些艳色的鲜花,虽 然花材并不多,可是每一处都是堪称绝妙的点睛之笔。 更与铁架台完美契合。 因为舒白秋居然将红色的嘉兰百合放置在烧杯下方,做火焰燃烧的酒精灯。 用盛放的蓝楹花穿入倒置的试管,连接三角瓶,就好像是倾泻的液体,正在流入试剂瓶。 在其他空荡的试剂瓶与原本光秃秃的铁架台上方,舒白秋还用明黄色的金合欢和墨绿枝叶,做了明丽又亮眼的点缀。 一眼望去,少年的面前就仿佛当真放置了一只正在实验中的铁架台。 理性严谨,又有着流淌盛放的勃勃生机。 这般独特的创意已是极为难得,足以让评审或围观者一眼深刻。 而且,花艺最终的成品还美得如此赏心悦目,多种亮色花材的叠用,也没有任何的繁乱冗杂之感。 即使不懂得什么设计原理的外行人士,也能一眼陶醉于其中之美。 因此顺理成章的,聚集到这个方桌角落里的目光越来越多。 而桌前的少年依旧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舒白秋握着花剪,拆了材料包中的颜料,在为作品做最后的精修。 在场工作人员的目光更是先一步被吸引了过来,看着那逐渐成型的作品,几乎是目不转睛。 但就在这时,工作人员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听清手机中传来的声音时,原本松闲的工作人员忽然脸色大变。 因为通话那边说的是,有个应聘者突发肠炎,在来的地铁上晕厥,临时被送去医院,没能来到现场。 可是眼下室内,却是正正好好十五个人。 少了一个人,为什么还会正好? 而且,工作人员听到电话中提醒才得知。 他们今天要接待的那位贵宾客人迟迟没有出现。 可是对方却并没有发来延后的消息。 ……那这位贵客又去哪儿了? 工作人员的目光落在一旁那位格外吸睛的少年身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容猛然刷白。 天啊,他们接待究竟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恰在此时,舒白秋正好放下手中的颜料盘。 他的花艺已经彻底完成了。 少年并不知道,一旁的工作人员已经连想撞墙的心都有了。 这种天大的过错,要怎么才可能弥补? 而舒白秋刚收好颜料盘,就忽然听到了一个耳熟的温湛声音。 “如果不是怕被舒董收购,我一定会第一个签下这个作品。” 舒白秋微怔,抬头,就见蔺空山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美丽青年开过这个小小的玩笑,又略一欠身,致意道。 “抱歉,舒董,我来晚了。” 舒白秋摇摇头:“没有,是我冒昧来打扰了。” 他看到,蔺美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比高出大半头的冷脸帅哥。 那正是舒白秋之前 见过的,只比他大一岁的商洛晔。 Gld的现任老板和首席设计?_[(,居然都过来了。 室内的其他人听闻动静,原本没注意到舒白秋的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蔺空山见此,便先请舒白秋去了另一侧的单间休息室。 “舒董,这边请。” 舒白秋依言去了旁边,临走时,他还看了一眼自己的作品。 就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身侧的蔺空山道。 “这件作品等下会标记作者,打包封好送过来。” 三人去了一旁的休息室,舒白秋接过蔺空山递来的温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不用舒董……叫我名字就好。” 蔺空山也没有多言,直道:“好。” 而在此时,一旁始终没有开口的商洛晔忽然道。 “牧草是你什么人?” 他看着舒白秋,问:“是你本人?” 舒白秋顿了顿,面有迟疑。 蔺空山也抬眸望向了商洛晔。 商洛晔复又道:“你刚刚的插花,用颜料在嘉兰火焰上点出了高光。” 显然,刚刚商洛晔的目光也被那支铁架花台所吸引。 “高光提亮用了霜色,钛白和三青,这种配色方式,和画家牧草的惯用技法如出一辙。” 舒白秋这时才明白。 原来对方是从这里看出来的。 他摇摇头,说:“不是我。牧草是我爸爸。” 过往的经历,让舒白秋习惯了隐藏自己。 但他的先生慢慢养好了他的伤,还教给他。 不需要再刻意隐藏。 因为那些伤害,再也不可能越过围挡,触碰到舒白秋。 而且,对着蔺美人,和从技法上读懂了父亲的商洛晔,舒白秋也本能地没有生出太多提防。 所以,他才直接讲出了爸爸的身份。 舒白秋讲完,一旁的蔺空山却是微怔。 “令尊就是牧草先生吗?”青年面色少见地有些诧然,“我和小攀有一副非常喜欢的画,就是牧草先生画的春景图,现在正挂在我们的书房里。” 说着,蔺空山还拿出手机,找出了一张图片。 图片上拍的,便是他们的书房。 只见墙壁正中,挂着一张风景画。 青绿澄澈的画面上,随风涌动的大片春草,宛若透光的玉石,又像是翡色的海浪。 即使隔着几重镜头,那青翠澄净的颜色,和奔涌的春日勃勃,依旧美得令人不由屏息。 “是我爸爸画的。” 舒白秋点头,抿了抿薄唇,唇畔弯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他说:“很开心你们喜欢。” “居然……这也太巧了。”蔺空山不由慨叹,“太奇妙。” 他又重复道:“我们真的非常喜欢。” 这种奇妙的缘分,让现场的交谈更为融洽。 不过,在交谈完这个话题之后??[,蔺空山还是正式地、郑重向舒白秋道了一次歉。 “抱歉,我们清早的接待出了差错,将你误认作了今天的现场面试者,我也没能及时赶到接待,真的非常对不起。” 舒白秋摆摆手,他其实完全没有介意。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这张脸,又是这个年纪,真的很容易被准备迎接“董事贵客”的接待人员认错。 别说人员陌生的Gld,就连在太昊,舒白秋也被错认成实习生过。 不过,虽然舒白秋说了没关系,但在蔺空山表示想要道歉,问有什么能弥补帮忙的时候,舒白秋还是顿了一下。 因为他真的有一个想法。 “您说。” 舒白秋还没开口,蔺空山便道。 “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一定立刻去办。” 舒白秋迟疑了一下,看看他,最终还是开了口。 “那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麻烦借用你半天?” 少年也解释了自己的用意:“我想,收集一些灵感。” 蔺空山没有犹豫:“当然可以,我今天就有空。” 听到灵感,他也想到了什么,便问道:“需要我做模特吗?” 听到蔺美人讲“模特”这两个字的时候,舒白秋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落了过来。 他无意中抬眼,恰巧撞上了一旁商洛晔的视线。 对方俊冷的面容上依然没什么表情,看过一眼就挪开了。 确实是个酷哥。 舒白秋也收回了视线,但他在心里还是感叹了一声。 好高哦。 他都要仰头去看。 不知道等自己明年这么大的时候,可不可以也再长高一点。 而挪回视线之后,舒白秋还摇了摇头。 “不用做模特,我不是要画画。” 少年诚恳的,对着面前的蔺美人道。 “我只是对真实的你感兴趣。”!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0 章 080 第八十章 舒白秋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道目光瞬间又落了过来。 商洛晔在看他。 舒白秋顿了下,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这句话可能有歧义。 少年忙解释道:“我是说,我对你真实的工作过程感兴趣。” 蔺空山自然知道舒白秋没有其他意思,他还不至于连这种用意都分辨不出来。 不过,听到对方这样讲,蔺空山反而有些意外。 他微忖,道:“是对我们的设计过程感兴趣吗?” 那得看小攀的工作才行,他自己对专业的设计其实完全没有涉足。 Gld现今真正意义上的老板是蔺空山和商洛晔两个人,连公司背后的最大注资方,都名为“攀山”。 而两人的分工也很明确,商洛晔主设计,蔺空山负责公司运营。 虽然时常会被客户们误会,但蔺空山其实从来没学过艺术。 他从事的一直都是金融和管理业务。 所以听到舒白秋这么讲,蔺空山才会想要明确一下。 免得小舒董之后会失望。 不过舒白秋听到,却直接摇了头。 “不是,”他说,“是策划和安排的工作。” 这个部分,确实是蔺空山在负责。 蔺空山很快意识到,面前这位过分年轻的少年并没有像其他客户那样误会自己的工作。 而且,他也瞬时理解了舒白秋的想法。 论起审美和设计,舒白秋和商洛晔的能力或许都已是领域内的顶尖。 他们各自有着自己的风格,可能不需要在相同的领域额外汲取太多。 小舒董感兴趣的,或许反而是专业之外的其他部分。 蔺空山的应答也相当迅速:“当然可以。” 他还道:“我们现在同步进行的项目总共有十四个,其中九项的地点在申城,六个申城项目已经进入了实地布景。” “不介意的话,您可以跟我去楼上挑选,看对哪个项目感兴趣,今天都可以过去。” 舒白秋闻言点头:“好。” 他还诚心致意:“谢谢。” 他很感谢蔺空山的周全。 而且舒白秋还发现。 自己真的很喜欢这种数字清晰的条理感。 舒白秋先跟着蔺空山上了楼,选好了两个想去的外景项目之后,蔺空山还带着他在Gld公司内参观了一圈。 商洛晔没有继续跟着他们俩,他还有室内布景要修,设计总监都已经找了过来。 所以在走出十七层的单间休息室之后,商洛晔就离开了。 离开前,这位年轻的酷哥还上前和蔺空山低声交流了几句。 两人聊得很简短,又是附耳交谈。 舒白秋当时就挪开了视线,礼貌地没有探看。 不过,对那边并肩而立的两人,舒白 秋却总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这一幕,其实像极了每次先生与他分开的场景。 好像时间无论多短,对方都总会俯近过来,多抱或者亲他一秒。 等商洛晔离开后,舒白秋就在蔺空山的陪伴之下参观了Gld。 后来又经过十七层的时候,他们还又恰好遇到了那些正在等待结果的应聘者。 应聘者中有不少人都对舒白秋的外表和作品印象深刻,见蔺空山陪着他,不少人更是面露讶色。 哦豁。 原来作品做得好就会有这么优渥的待遇吗? 美人老板都亲自陪着参观。 不过舒白秋并不知道旁人的想法,他只是跟着蔺美人在继续转看。 而舒白秋做的那个花艺,也被Gld团队的平面组精心拍摄了多种打光、多个角度的成图。 照片与封存好的原件一起,都被人及时地送去了太昊。 参观结束之后,已近中午,舒白秋记着先生今天有会,就没有回太昊,而是和蔺美人一起用了午餐。 巧的是,中午蔺空山在附近定的本邦菜,也是舒白秋很喜欢的一家私厨。 两个人在口味的喜好上也很像,选的都是平日来时惯常会点的餐品。 吃过一顿舒心的午餐,两人又一同去了上午选好的两处外景展览。 其中一项是一家高奢品牌的年度秀场,另一项,则是一家互联网大厂的新品发布会。 两处展览都处在实地布景阶段,现场初露雏形,大框架都已经搭建了起来。 尽管现场尚未完成,舒白秋依然发现了不少会让人眼前一亮的创意点。 不过相比展览的具体布设,舒白秋更感兴趣的,依旧是蔺空山的工作。 舒白秋也是看过蔺空山拿给他的项目表单之后,才知道Gld的业务范围居然这么广。 而且差别这样殊异、完全不同场景的秀展,Gld都完成得非常出彩。 这其中当然有Gld设计团队的成就,但另一方面,也完全不能忽略蔺空山的功劳。 舒白秋之前就发现,Gld工作与自己雕刻有着一点明显的不同。 翡石的雕刻多是倚仗于玉料的纹理,与玉雕师自己的审美与设计。 而Gld的工作中,更不可或缺的一点,还有客户的需求。 这种命题作文并不好做,即使玉雕师同样会面对指定需求的客人,但他们接收的大多是明确的要求。 可布展的设计却并非如此。 这次外景参观,更让舒白秋察觉。 如何明确客户的需求,并将其落实。其实是一项非常复杂且困难的工作。 而也正是这个繁难的过程,更让舒白秋看出了蔺空山的能力。 在对接过程中,蔺空山总会引导并且明确客户的具体需求,把一些格外空泛的感观描述落到实处。 虽然蔺美人并不参与具体的设计 ,但毫无疑问。 从各种意义来说,他都和身为首席设计的商洛晔一起。 是Gld各个项目共同的基调确立者。 舒白秋只是跟在一旁看蔺空山工作,都吸收了不少全新的想法。 而且在外景展厅中,蔺空山处理的也并不只是对接工作,还有现场的各种进度、安排与统筹。 但尽管蔺空山如此忙碌,他却还始终关照着舒白秋。 每当舒白秋对什么东西露出关注的神情时,蔺空山都会立时为他介绍讲解,无一遗漏。 这种温切的周到与体贴,甚至会比单纯的外表更为引人心神。 蔺空山本身是偏于清艳的长相,其实很容易会有疏离感。 但他温雅的待人之道,却无声地消融了所有隔阂与侵略性。 而且蔺空山性情温和,却并不影响他的控场能力很强。 本质上,他才是整个场景的主导者。 有着令人甘愿信赖的安心感。 以至于整个观览的过程中,舒白秋不止一次地想。 灵感真的不只是艺术形式本身。 有的人单只是站在这里,就可以激活思路。 两个外景项目的参观结束之后,时间已近傍晚。 舒白秋原本准备和蔺美人先回外滩,不过他又接到了先生的电话。 傅斯岸开会的地点恰好离此处不远,他的会议已近结束,很快会赶过来。 舒白秋就没有再走动,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馆,和蔺空山坐了下来。 两人又交流了一些关于太昊顶层办公室的设计细节。 因为毕竟不是自己的工作地点,舒白秋说得并不算多。 不过他把之前先生留下的几个要求关键词都补充了一下。 也算是将需求明确了许多。 交谈期间,两人都喝了一杯果汁,还吃了些茶点。 ——舒白秋发现这一点他也和对方很像。 两个人都不喝咖啡。 蔺空山说,他对咖啡因会过敏,而舒白秋自己则是纯粹的不喜欢。 他不爱苦味的东西。 不过,在申城不喝咖啡。 两人也是颇为少见的同类了。 茶点刚吃完,舒白秋放在桌上的手机就亮了起来。 他愣了愣,才想起把手机拿起,半挡过屏幕。 ……刚刚在路上没注意。 他的来电备注,什么时候又被先生改成“舒太太”了? 舒白秋匆匆接起电话,就听那边传来了熟悉的低磁嗓音。 “小啾,我到了。” 少年抬眼向玻璃窗外望去,只见咖啡馆外,已经停稳了一辆再眼熟不过的劳斯莱斯。 而恰在此时,蔺空山的手机也震了一下。 “走吗?”他向舒白秋示意道。 舒白秋点点头,他还看到了咖啡馆外停下的另一辆车。 那是一辆银黑色的摩托,在车上跨下来的长腿男人高而修卓。 穿着修身骑装的男人解开卡扣,摘下了银色头盔,露出的面容同样熟悉俊冷。 是商洛晔。 显然,他也是来接人的。 舒白秋走出咖啡馆,蔺空山一路将他送上了车。 手臂夹着头盔的商洛晔也走了过来,略一颔首,向车上的两人示意。 随后,车门推拢,车外的两人也一同离开了。 舒白秋坐在车窗边向外望去。 他看到商洛晔抬手从摩托上摘下了另一个银青色的头盔,递给了身侧的青年。 那辆摩托最终载着两个人,轻盈飘逸地驶向了夕阳的方向。 “小啾?” 一旁的傅斯岸开了口。 他看到少年一直望着离开的那两人,以为小啾也对这些感兴趣,便问道。 “想试试摩托吗?” 舒白秋回过头来,看向了先生。 不过少年方才看的,其实不是摩托。 舒白秋眨了下眼睛,说。 “他们刚刚接吻了。” 接过头盔的时候,蔺空山的眼前便微微一暗。 有人俯身向前,轻快地吻住了他的唇。 灿然的夕阳之下,他们在摩托旁接吻。 傅斯岸坐在后座另一侧,并没有看到刚刚这一幕。闻言他才知情,说。 “我们也可以。” 傅斯岸想了想,又道。 “这个现在就可以试。” 舒白秋的下颌被抬起,唇瓣也被温热覆住。 他被亲得深长,却止不住地想笑。 少年莫名觉得。 先生刚刚的一秒思索好可爱。 只不过,舒白秋对先生的可爱印象,并没有持续太久。 晚上回到家里,舒白秋就倏然听见。 外面又放起了烟花。 而且巧之又巧的,这次放烟花的方位,居然和上次舒白秋在书房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 过于深刻的夜晚记忆,让少年不由得连背脊都微微绷紧了起来。 直到烟花结束,落地窗外再没了声响。 舒白秋才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他的反应幅度其实并不算大,但这一切还是被不远处的男人尽收眼底。 傅斯岸的眸底不由浮出些笑意。 作为罪魁祸首,他当然知道少年这般反应的缘由。 看出小啾真的被那天书房的爆炒留下了一点阴影,傅斯岸也没有刻意再欺负对方。 他主动问起了今天舒白秋看展的事。 提起这个,少年的话匣子立时就被打开了。 傅斯岸对雕刻或设计这类艺术相关的专业其实并不了解。 但他依然很专注在听。 舒白秋讲了Gld,讲了外景展厅,也讲 了今天插花的乌龙,和蔺美人的全能。 “我今天更强烈地觉得,每个创作者都会有自己的灵感源泉。” 少年说得认真,眼眸都微微亮了起来。 傅斯岸望着他,状若不经意地问。 “你和蔺空山出去,也有这种感觉吗?” “?” 舒白秋微怔,抬眸看他,脸上似是有些惊诧。 傅斯岸波澜未动,看起来依旧是素来的冷静。 他还问:“怎么了?” 舒白秋看着他,摇了摇头,说:“其实不是的。” “我的灵感源不是蔺总,是另一位更冷一点的先生。” 这次,微顿的人成了傅斯岸。 舒白秋刚想继续往下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说的也不是商先生!” 少年甚至把手掌都举了起来,以作示意清白。 他又把话说得更明确,完全没有任何歧义。 “是我的先生。” 傅斯岸依旧身形未动。 他没有误会,也没有任何错听。 只是被这个意外的答案,激出了一分忽然中头奖似的微许恍然。 尤其少年这样嗓音清软,还冠以最令人心悦的称谓。 ——“我的先生”。 而少年还在认真解释。 “我知道,先生可能一直觉得,你对艺术并没有过多了解,也没有多少兴趣。” 无论前世今生,哪怕之前在明城,傅斯岸会涉足翡石行业,插手的也全是生意内容。 所以舒白秋能感觉到。 先生或许一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什么艺术因子。 “可是灵感也从来不只是艺术本身。” 舒白秋说。 “先生不做艺术行业,和先生启发我,这是两个并行的事实。” 少年还道。 “我也有认真想过,为什么我对蔺总的好感度会那么高。” “今天我终于确认,除了他的长相符合我们审美,还有一点,是他的行事风格,其实和先生很像。” 在工作中,蔺空山和傅斯岸一样,都是干脆利落,格外周全缜密的风格。 “他还会精准计数。列出各种清晰的数字。” 舒白秋说。 “就像先生最初和我讲话的方式一样。” 所以他天然会对蔺空山有好感。 “我观察他,可以生出新的想法。” “就像我观察先生,也学会了自己之前最模糊欠缺的内容。” 顿住好一会儿的傅斯岸这时才终于开口,像是找回了声音。 “……什么?” 小啾学会了、又欠缺了什么? 舒白秋想了想,举例说:“比如我这次准备参加神工奖的选题,那只草野之虎。” “虎的神态,形貌,灵感……其实都源自先生。” “我不是不知道老虎什么样子,只是之前,一直懂‘形’,却很难抓住它的‘神’。” 少年解释得也很认真。 “这点其实爸爸很早就讲过我。他说,我有时或许会缺乏一些锐气。” 这是性格使然。 舒白秋的性情天生柔软。 “特别是当初,爷爷不想我雕刻的天赋被传出去,引来旁人关注,所以有意让我隐瞒自己。” “那时,我就听爸爸和爷爷讲过。说我长大后可能会柔韧有余,锋芒不足。” 但显然。 现在,舒白秋已经汲取到了他缺少的东西。 “刚刚拿到那块翡石毛料的时候,我其实也有犹豫过,我能不能把这只虎放出来。” “但我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我的先生。” 那时。 舒白秋就毫无迟疑地做了决定。 他最终定下了这个选题。 “所以是先生的锋利,才让我学到了很多。” 少年还说。 “我小时候还问过妈妈,彝族的守护神虎究竟长什么样子。” “妈妈告诉我,每个人看到的守护神都不一样。” “它长什么模样,需要我自己去寻找。” “妈妈说,在找到之前,那只圆脑袋圆眼睛的布老虎可以先做我的护身符。” 舒白秋看着傅斯岸,弯了弯眼廓。 “后来我一直在想,我的守护神虎会长成什么模样。” “直到遇到先生,才真正补全了我心目中的那个虎塑。” 他拥有了真正的守护神。 少年的话,让傅斯岸听得怔顿了更久。 他没有想到…… “原来,”男人低声道,“我对小啾有这么重要的影响。” 舒白秋望着对方,一直没有挪开视线。 再早之前,他其实说话时都从来不会和人对视。 “我以前会很害怕这样想,”少年轻声说,“我总觉得,必须要独身一个人,不能有依赖,只能靠自己。” “但我现在可以讲。” 他低低吸了口气,说。 “现在,我的心中,先生和我自己一样——” “在我的未来人生里,并列第一重要。” 独行了太久的男孩,终于不再执着于孤身。 情愿交付最深处信任。 “……” 傅斯岸尚未开口,又听舒白秋道:“对了。” 少年握拳轻敲了下掌心,说。 “除了这次的虎雕,其实晚上我碰到先生的手,也会有很多感受。” 他又想到了这个更好的例证。 傅斯岸薄凉镜片之后的眸波微动,他听着少年说。 “先生有时问我,会不会怕你。” 舒白秋很认真在回答。 “不会的。” “我也会想要摸先生。” “因为每次碰到你,我都能感受到血管和筋络的搏动。” 那种旺盛的生命力度,同样会让舒白秋触知不同,激生灵感。 “……” 傅斯岸默然了一瞬,直到舒白秋看他,才缓声道。 “这样吗?” “我之前有时还会担心,我太强势,还常常会明显吃醋,是不是对你的打扰与侵夺。” “不是的。” 舒白秋果然也摇头。 “不是这样,因为我也在从先生的强势中汲取鲜活。” 柔软的,恬淡的安静少年,也会从他的恋人身上习得许多。 舒白秋目不转睛地望着傅斯岸,说。 “所以我也希望,先生可以丢开一些顾虑。” 少年何其聪明,通透。 又何其好心。 他怎么会察觉不到先生的隐忧。 “我是被傅医生治好的。” 舒白秋微微弯起了薄软的唇廓。 “所以你不会伤害我。” “就算强势,侵夺,我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少年一心关注着恋人的神色。 刚入夜时,还对着烟花戒备过的男孩,这时却诚恳在说。 “没关系的。” “我爱你,所以先生过分一点也没关系。”!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1 章 081 第八十一章 “……” 傅斯岸微默。 在过往的两世人生里,傅斯岸都罕有难以应对的场面。 但在舒白秋面,他却有过不止一次的默然。 沉默的几秒之后,傅斯岸依然没有开口。 他只是伸手拥住了身前的男孩,还微微低,贴在了那皙白纤细的颈侧。 胸口无声地一下起伏,傅斯岸喉结轻滚,沉沉地低应了一声。 “好。” 他环着舒白秋,还又重复了一遍。 “好。” 舒白秋被迎面抱住,他也抬起双臂揽住了先生。 少年还学着对方常为他顺气安抚的动作,很轻地拍了拍傅斯岸的背。 就像舒白秋自己说过的那样。 淋湿在风雨里的小傻子已经被治好。 他不再是病人,不再总抖。 还会自己伸手,疗愈着另一个人。 傅斯岸偏,微凉的镜框轻擦过舒白秋的耳廓,应和着下一秒落在少年脸颊上的那个轻吻。 “小啾。” 傅斯岸亲他,。 “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舒白秋怔了怔,眨眼:“什么……?” 傅斯岸盯望着对方,说:“爱你。” 他像是在回答舒白秋的题。 也像是在宣明自己的意。 简短的几个字。 却值得一言九鼎的傅总重复和追许多次。 舒白秋也毫无闪躲地看着他,长睫很轻地动了一下。 “爱的先生。” 少年说得轻声而郑重。 “爱的太太,也爱的医生。” 舒白秋说着,清澈的眼眸又不由得微微弯起来。 好像他总是很诚实在讲,一直看着先生时真的会难自禁会笑。 “的爱有这样好多好多,”他笑着说,“都给傅斯岸先生。” 傅斯岸颈侧的血管明显动了一下,自怦跳的口生出了一声喟叹。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小孩? 傅斯岸总觉得。 他可能是最坏的人,所以被最好的小孩吸引。 现在,他也被他爱的少年治好。 终于可以原谅这世界的一切糟糕。 傅斯岸复又倾身,鼻骨轻蹭过怀中人的鼻尖,在那微弯的薄唇上落吻。 “这是你的先生的吻。” 他低声说着,在舒白秋唇上又一下轻贴。 “这是你的太太。” 又一下。 “你的医生的吻。” 他是真意上的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他又如此奇妙地声声共振。 每一句都可以频。 傅斯岸亲完了这三个吻,还又衔咬住了舒白秋的唇。 他亲了第次,还如 此地长而深,惹得少年都不由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来看人。 直到怀中恋人被吻得眼廓都有些微红,傅斯岸才终于将人放开,用鼻梁轻蹭着舒白秋的鼻骨。 他说。 “这是想亲。” 舒白秋被惹笑,浸湿的眸光润而亮。 他的唇肉红软,也主动去贴了贴傅斯岸的唇。 少年眼底满是笑意,嗓音软而轻。 “这是小啾的吻。” 舒白秋真的好容易因为先生而笑。 只是在这时,善良的、好的小孩还不知道。 他其实也很容易被先生惹哭。 有些状况,到底还是出乎了舒白秋的预料。 毕竟他根本想象不到。 已经把他欺负惨过那么多次的夜班先生。 之居然都还留有分寸。 ……根本没进全力。 只是等到终于知晓的时刻,被钉穿的少年已经连呼吸都无法用力。 更不要说是挣脱逃避。 尤其耳畔的低哑磁音,还在不厌其烦地温声他。 “宝宝,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说……先生过分一点也没关系。” *** ……有关系。 第天是周六,清雷工作室休息,玉雕细化需要的专用磨片也要下午才能送到。 舒白秋又睡了整整一个上午,早饭都没有吃。 下午已过两点,休息了半天的少年才终于爬起床。 他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去雕刻了。 舒白秋没有外出去工作室,而是去了家中的雕刻间。 他换了刚送来的全新磨片,在慢慢试验。 傅斯岸上午已经处理过了要忙的工作,所以下午他没有去书房,而是跟着小啾一起来了雕刻室。 他还专程差人去找了一把靠垫很软的椅子,给少年坐。 舒白秋雕刻的时候,傅斯岸就抱臂坐在另一侧,安静地旁观。 他之也曾不止一次地见过少年雕刻,不过今天,在家中的独立房间,有些原本便存在的观就变得更为明显。 傅斯岸一直觉得,小啾的雕琢动作总有一种韵律。 是一种难于用语言描述,却连纯粹的外行人都会不自觉被吸引的美。 少年眸光清湛,神色专注,动作优雅而凝练。 单单是这个过程,就足以令人赏悦目。 不见一丁点枯燥。 舒白秋没有直接雕那块参赛用的翡石,而是拿了一片色种近似的玉料,在试新换好的磨片。 他本就是刀刀到肉,胸有成竹的风格,这种小块的翡料在他手中,变化与进展也会更加明显。 虽然那片玉石只是一块边角料,但在舒白秋的指间,却完成了飞速的蜕变。 即使只是随意的试刀,也全程让人目不转睛。 舒白秋在雕刻时非常专注。直 到他将那片边角料雕成了中所想的随形,又顺便打磨抛完了光,有些口干的舒白秋才摘下了透明的口鼻遮罩,准备去拿水杯。 他还没起身,却见身旁已经递来了一杯水。 舒白秋微怔:“……先生?” 他太专,居然忘了身边还有人。 傅斯岸端着水杯,掌托握着手肘看他。 “是,会隐身。” “……”舒白秋刚想抱歉,话还没开口就被对方惹笑了。 他最后也只说出了一句:“谢谢。” 少年伸手想接过水杯,却见对方没有松手。 傅斯岸直接将玻璃水杯递到了舒白秋的唇边,意味很明显。 某位先生被忽视后的补偿,就是要亲手给小啾喂水。 舒白秋就着先生的手喝了小半杯,又听对方道。 “你雕刻的时候很迷人。” 傅斯岸看着他,平静而认真:“不是.骚.扰,也不是在恋爱脑。” “是说你雕刻的过程,真的很吸引人。” 舒白秋怔了怔,接着又听傅斯岸说。 “当然,仅限这一句客观事实。” 男人收回了他喝完的水杯,说得云淡风轻。 “其他时候,还是纯的恋爱脑。” 舒白秋失笑,还是道:“谢谢。” 他没继续和先生聊这个玩笑,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先生这么说,让想起来,当时父母刚刚走的时候,在家精神不振,常会自己闷雕一些东西。” “那时候,族里一位学生阿姐回乡过年,说是有假期实践,可不可以拍。” “当时有些浑浑噩噩,也不太记得具况了,就记得她和说过,的雕刻过程好像做成了效果蛮好的直播。” 傅斯岸微顿:“……直播?” 舒白秋略一思索,解释说:“似乎是她做了一个视频号,录下了雕刻的过程做视频直播。当时效果好像很不错,让她超额完成了假期实践的任务。” “那时候,阿姐也说过,很多人喜欢看雕刻。” 少年解释得很详细,但刚刚令傅斯岸意外的,其实不是这个过程,以及小啾曾取得的效果。 真让傅斯岸微顿思忖的,其实是他为什么没有在助理B组搜集来的资料里看到这一部分相关。 傅斯岸当初下的指令是事无巨细,B组做这种级别的任务时,也不该会有这么严重的疏漏。 转瞬之间,傅斯岸迅速罗列出了多种可能,且出了可能最的一种。 “当时直播,你是不是没有标过姓名,也没有在镜露过面?” 少年果然点了点:“嗯,阿姐只录了的手。” 当时舒白秋的状态不好,他的雕刻其实更像是一种竭力想要将注意力旁移的举止。 阿姐知道他家里刚出了事,一直在有意找他聊天,也是这种原因。 而且对方也不想给舒白秋造成什么困扰,所 以全程都没有拍脸,也没有透露具的个人信息。 这样一来,也难怪B组搜集来的过往旧事中,会没有相关内容。 而以傅斯岸对商业的敏锐,他自然能看出更多。 小啾对自己的能力总有一种不自知的谦逊,就像这次,他的描述也很简单寻常。 但其实傅斯岸知道,以小啾的长相,做线上内容会有天然的优势。 而他完全不露脸,还能把一个毫无基础的新号数据做这么好。 就足以看出,他雕刻的过程有多么受人欢迎。 傅斯岸也没有对方之后为什么没有继续。 因为答案很明显,不是因为那个学生没时间。 而是没过多久,那个听信了传言的远房亲戚就找到了舒白秋,以监护人血亲的身份,把尚未成年的男孩强行带走了。 傅斯岸只说:“那你现在还想继续么?” “想的话,现在也可以做。” 他没有提那不能再改变的遗憾。 只在当下的眼。 这也是傅斯岸被小舒师教会的理念。 小舒师闻言怔了怔,摇:“不用……不太懂这些。” 他对各种电子设备和线上内容,是真的不太了解。 “那时候做的也都是阿姐负责的。” 但傅斯岸很清楚,几年的自媒萌芽阶段,一个学生能做出多么专业的运营? 当年会收效好,多半还是直播内容的吸引力。 不过少年现在已经说了,他还是想先做玉雕。 傅斯岸也没有多,只应声道:“好。” 说话时,傅斯岸的目光还又落下了舒白秋的双手上。 虽然刚刚的抛光打磨,舒白秋带了薄手套,但之的粗胚和修形,少年却一直是赤手在做。 傅斯岸抬手,握住了舒白秋的小臂。 他的手指修长,掌下的少年又骨骼纤细,手臂被他单掌掐握得格外轻易。 傅斯岸帮舒白秋摘下了薄手套,将那皙长的双手完全露显了出来。 他还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有哪里磨得疼么?” 舒白秋摇摇,他知道因为自己之的应激,先生对他的手一直很在意。 “没有,刚才都是很平常的操作,没有伤到手。” 傅斯岸抬眼看他,看了足足三秒钟,又道。 “那昨晚呢?” 即使在这种时刻,男人的嗓音依然很平静,像是说得很经。 “昨晚不太平常的那些,有没有磨到手?” “……” 舒白秋瞬间卡壳。 他皙白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但昨晚,他的手却比此时的耳廓更艳。 “……没有。”舒白秋磕绊了一下,还是摇,“没有磨到疼。” 少年的身形明显有些僵绷。 傅斯岸亲自检查完一遍,才放开了 少年的手腕。 他抬眼,看见对方的神色,还伸手去捏了捏那粉色的温热耳垂。 “晚上有个实验汇报要听,听完今天早休息。” 他说完,就见男孩绷紧的脊背明显地松缓了一点。 很显然,尽管傅斯岸说的是自己。 但确定了不上夜班的小孩明显松了口气。 傅斯岸看得眼底带笑,终是被惹得没耐住,俯身亲了亲少年的耳廓。 太可爱了。 想一口吃掉一个。 傅斯岸昨晚其实也是样的,所以才完全没能忍住。 把可爱过分的小啾牢牢困住,分毫动弹不得。 傅斯岸不喜欢用什么道具,这不是因为他古板,没趣。 而是因为他过强的占有欲。 他喜欢用自己来影响舒白秋,看着对方敏敢地回应自己的每一下细微举动。 所以就连把人困住时,傅斯岸也是用自己作锁。 将挣扎不得的少年严实地钳固住。 而且小啾昨晚非常软,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小孩。 他自己说了没关系,就一直很努力地做到自己的承诺。 可是舒白秋到底是个太善良的小孩,永远不知道先生究竟会有多么坏眼。 以至于今天醒来时,昏睡了半天的舒白秋还有些恍惚,起床时甚至有过几次按着喉间的低弱轻咳。 那不是傅斯岸昨晚真的碰过。 而是一种因为烙印太深而隐隐残存的,近乎被顶穿的错觉。 经历过昨晚,舒白秋才明白。 原来其实也有关系。 因为他昨天向傅斯岸郑重说了回答,说想要先生放开一些顾虑,自己不会怕。 所以昨晚少年也终于被按着下去。 第一次。 全数吞到了底。 舒白秋甚至那时候才知道,之夜班这么久,先生居然留有余量。 因为怕他吓到,才没有全尽里。 而且少年被那样对待,哭得下颌尖都湿透了,居然还被他的先生揽住吻着,温柔地哄着讲。 亲口说—— 他喜欢这样的过分。! 第 82 章 082 第八十二章 因为先生夜间有会,当晚,舒白秋近乎满勤的夜班终于得以休息了一天。 ?百户千灯提醒您《小傻子》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虽然他白天已经睡了很久,不过在忙完下午的雕刻之后,少年仍是生出了明显的困乏。 大概还是他昨晚真的消耗太多了。 舒白秋八点多冲完澡,躺上了床就开始犯困。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休息,少年打起精神做了一套睡前操,还有一套手部操。 两套动作都是麻医生他们发来的,算是复健之后的日常保持。 做完操,舒白秋更困了。 他软蔫蔫地趴在床边,几l次险些睡过去。 申城天气已然转暖,少年穿的睡衣也更为轻薄。 奶白色的柔软布料上印着雪团子一样的小肥啾,从衣领和袖口中露显出的肌理,却比衣料更为白生生。 傅斯岸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可爱又惹人至极。 舒白秋的睡衣其实穿得很严实,他习惯衣物整齐,连最上面的领扣都会扣好。 但傅斯岸却已然太熟悉。 他熟知那衣料之下的皙白与温凉,连指腹薄茧在其上蹭过之后,要用几l秒会生起薄红,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恋人的每件睡衣都是傅斯岸亲自挑选。 也一件件皆由他亲手剥开过。 不过今天,除了腕侧微微搏跳的那条青色血管,傅斯岸的手并没有其他动作。 他到底已经做出过承诺。 而且。 昨晚确实把小啾吓得够厉害了。 傅斯岸面若无波地走过去,他用温热的掌心托住对方的柔软侧颊,轻轻抬起了少年半垂下床沿的头,把险些流下床的小孩往里挪了挪。 困得厉害的舒白秋似乎这时才察觉有人进来,发尖很轻地动了一下。 傅斯岸低眸看他,问:“怎么睡到床边来了?” 少年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是他,又慢慢埋了下去,还在傅斯岸的掌心里蹭了一下。 “先生,忙完了吗……” 连声音都软得让人很想亲一下。 “嗯。” 傅斯岸应得不动声色。 他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惊喜心动,只是很沉着地低声说。 “在等我?” 趴在他掌心里的少年动了动,似乎想回答,却没能出声。 好像已经连张开唇瓣的力气都没有了。 傅斯岸眸底失笑。 困成这样? 他也没有再惹醒对方,只低低说了一句。 “睡吧,今天已经没事了。” 熟悉的,令人极致心安的言语。 傅斯岸把困得全身发软的男孩抱回了床中间,盖好软被,这才去洗漱。 洗完出来,床上深陷在软被中的少年已经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果 然是累坏了。 傅斯岸掀起软被一角,也上了床。 他的动作很轻?[(,丝毫没有将睡着的舒白秋惊扰到。 男人躺好,抬手想要将睡熟的小啾揽入怀。 不过傅斯岸还没动作,就见身侧的少年动了动,像是从浓郁的困乏中勉强苏醒。 他的眼睛都没能睁开,只是半边身子翻挪了过来。 自己埋进了傅斯岸的怀里。 傅斯岸抬到半空的手臂微顿,还听到了一句呓语似的轻声。 “晚安……” 不是凑巧。 是舒白秋感觉到先生的体温,所以自己贴了过来。 傅斯岸很难形容那一瞬的感受,是酥痒的心尖柔软,也会是极度的硬。 那是一种空心被稳稳填实的满足感。 是具象化的愉悦与心安。 傅斯岸的手慢慢落下来,圈搂住了怀中的少年。 他低头,很轻地吻过了柔软的发尖。 更低的,还有近乎无声的磁音。 “宝宝,晚安。” “明天见。” 夜色为被,温柔地将这对恋人遮护。 *** 随后几l日,舒白秋仍在继续忙碌雕刻。 不过等到两周之后,湖畔的新工作室建好,正式开始使用,舒白秋就转到了那边去做玉雕。 这是舒白秋自己的雕刻工作室,会更安静一些,不会有人打扰。 而且舒白秋已经进入到了精修的细化阶段,在这里雕参赛作品,也可以更有利于保密工作。 舒白秋的雕刻进展依旧是远超旁人的快,距离神工奖评选截止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限,但他只花了四十几l天,就将成品完全做好了。 要知道,这可是最耗功夫的圆雕大件。 傅斯岸是第一个见到这尊雕件起货的人。 饶是这件作品的整个雕刻过程,傅斯岸都全程陪同。但最终的成果,仍然让他惊怔了一瞬。 那是一眼出乎预料的惊艳。 饶是早有设想,依然远超期待。 舒白秋有向傅斯岸解释过,翡石打磨抛光后的效果本就会比半成品阶段更为惊艳,因为原本被隐藏的水色光泽,在抛光后都会盛放一般完全地呈现出来。 不过傅斯岸自己觉得,大概不只是光泽的作用。 他连毫无棉裂的极品龙石种都见过,却依然和目睹这件作品的感受不同。 平心而论,这件雕品的色种和水头都不能算是高货。 但在舒白秋的雕琢之下,它却成了毫无疑问的艺术品。 除了傅斯岸之外,另一个提前见过这件作品的人,是云清雷。 他看到这件作品时的反应与傅斯岸很类似。 尽管云清雷从业多年,见过的翡石精品大大小小不胜凡举。 但他依然为舒白秋的这尊雕件发出了由衷的慨叹。 虽然 少年很礼貌地向他提出了请教,但云清雷并没有提任何修改意见。 对这个作品而言,任何的增减都只是多余。 云清雷直接帮舒白秋联络了神工奖专用的专业运输公司,将精心打包好的作品寄送到了举办方的地址。 只是,在惊艳之外,云清雷还有一分难言的隐忧。 在看到舒白秋作品的第一眼,他就蓦地生出了一个念头。 不愧是舒家人。 无论风格、习惯,以及那天赋异禀的惊才绝艳。 舒白秋的雕琢,都带着独特的舒家底色。 但也正因如此,云清雷才会生出这额外的忧心。 怕少年会光芒太盛。 招惹到当年的那帮人。 云清雷与舒白秋的父亲舒沐之是多年的旧友,两人很早就已经相识。 直到当年舒家出事,舒雨巷破产,舒沐之一家离开了明城,他们才中断了联络。 舒家出事时,云清雷一直觉得苗头不对。 他也听到了一些传言,似乎是有人针对舒家设套。 但云清雷到底未曾在明城发展,当年事发时他也还年轻,对一些内中隐秘,了解着实不多。 眼下,舒白秋即将参赛,以云清雷的眼光,他可以保证,这件作品一定会备受追捧。 可如果少年当真出了名,他又会不会受到当年那些事的影响呢? 云清雷最近其实很忙,他手头有个雕件需要起货,下个月还有一场申城本地的联合作品展。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放心不下。 斟酌再三之后,云清雷终是给一位前辈大家打去了电话。 这位前辈多年前就已经移民国外,且对方年事已高,早已处在颐养天年的隐居阶段。 除了逢年过节的问候,云清雷平日也罕少回去叨扰对方。 但前辈是明城人,对当年舒雨巷的事也算是亲历,所以云清雷最终还是冒昧打扰,询问起了这件旧事。 不出云清雷所料,前辈果然不想提及。 不仅没讲,对方还提醒云清雷,不要冒然涉及。 但等得知舒家仍有一个小辈在时,前辈却有了不同的反应。 对方又听云清雷描述过了舒白秋的作品之后,她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松了口。 就像云清雷猜的那样,舒家当初出事,的确是被设套。 当年翡石的高价苗头已然初现,业内有不少人在联合炒作。 甚至有人胆大包天,涉足灰色地带,将翡石转做行.贿或洗.钱的中介工具,意图打造整条避人耳目的完美灰产。 舒雨巷就曾是这群人盯上的目标之一。 因为舒雨巷足够有名气,也有着不少足够优越的翡石货品。 但舒家并不同意这种同流合污的举动,完全不想配合。 所以他们才被人盯上,被千方百计地打压设套。 即使早已事发多年,前辈提 起时仍有避讳。 而云清雷更是听得背脊发凉。他也终于恍悟。 原来如此。 不然以舒老爷子这般低调谨慎的性格,又怎么会以全部身家为代价,栽在了一块仿冒的高古玉上? 电话那边的前辈还道,舒老爷子当时不惜封刀隐退,其实也有保全舒家的想法。 无奈即使舒家如此退让,依旧被人视作眼中钉,还在继续被排挤针对。 再加上舒老爷子唯一的儿子根本没走雕刻之路,舒雨巷没有了能出山坐镇的玉雕师。 最终,这个延续近百年的品牌终是走向了没落。 “那时我们都以为,舒家的传承到此要断了。” 前辈的嗓音不乏唏嘘。 “没想到……没想到。” “老天不薄,还是让他们后继有人。” 云清雷知道前辈一直对舒雨巷颇有赞赏,不然,他也不会打这个电话给对方。 只是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却让他的心情更沉重了。 云清雷并没有显露出来,免得平白让前辈多心。 又聊过几l句之后,他们才结束了通话。 挂断电话,云清雷只觉更为棘手。 猜测被坐实,那眼下小舒会不会有风险? 云清雷当初推荐舒白秋参赛时,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因为神工奖虽然需要公布作者,但不少人会用自己的笔名,完全不必担心真名泄露。 只是云清雷在看过舒白秋的作品之后,才发觉。 其实根本掩饰不住。 因为舒雨巷当年就以随行灵动著称,别家哪怕比照着原件模仿,也根本无法仿造出舒家的精髓与灵气。 可是现今,舒白秋的风格,却与舒家何其相像。 但凡当年被舒雨巷珍品惊艳过的人。 都太容易看出玄机。 料可以换,形可以修。 可是神要怎么隐没? 光华溢目,天才出世。 藏不住的。 云清雷一面感慨,一面也顿觉发愁。 他不想舒白秋被当年的事影响,惊绝天赋无以显露人前。 他更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推荐,导致少年被人盯上。 只是即使云清雷这般犯愁,他也没有直接去找舒白秋。 亲长和父母的相继离世,对一个才十九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 云清雷不想再去揭开小舒的旧伤。 思量了几l日之后,云清雷最终做出了另一个决定。 他选择去找了傅斯岸。 除了因为傅斯岸与舒白秋的恋人关系,以及傅总此时的身份与势力。 在这几l天的打听与探查中,云清雷还得知了一些之前明城的消息。 比如年末明城事端频发,彩石轩和碧玉园两大翡石品牌遽然破产。 又比如明城整个翡石行业的大洗牌。 而这些事,正是发生在出国多年的傅斯岸回到明城之后。 云清雷想,说不定傅总会有一些独到的解决方法。 以傅斯岸仅仅二十五岁的年纪,其实他无论在制药又或是其他领域,都没少被人心生过质疑。 但云清雷的女儿在北美读博多年,成绩格外优异。女儿对北美太昊的赞扬与向往,也无形中对云清雷产生了许多影响。 能创立经营这种公司的人,绝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云清雷也从未因为年龄而看轻过对方。 而在云清雷找到傅斯岸之后,他也果然得到了令人松一口气的答复。 甚至是,惊喜到了令人意外的程度。 因为傅斯岸不仅对当年的隐秘知情。 他还直接道。 “这些事我已经处理过了。” “和封查关停的彩石轩碧玉园一样,不会再有人能打小啾的主意。” 男人说得云淡风轻,状不经意。云清雷却听得足足惊愣了好一阵子。 这么……云清雷想,这么轻松的吗? 而且,不仅如此,傅斯岸还道。 “近几l年侵占舒沐之先生画作的那些势力,也是同一批人。” 云清雷是舒沐之的旧友,也是少有的知道牧草这位天才画家真身的人。 最近几l年,牧草的画作被炒得愈发天价,云清雷自然也猜到了背后应该有人在推波助澜。 但是直到被傅斯岸的话提醒,云清雷才意识到,今年开春之后,以牧草遗作为噱头的天价炒作,似乎真的销声匿迹了。 没想到,这居然也是傅总的功劳。 “年前,云省已经有中央督导组入驻。” 傅斯岸依旧说得冷声平静。 “当年涉案的主要人员已经被带走,等到结案时,还会有进一步的通告。” 他说得很简要,话中意味却让人很难不多想。 云清雷到底久经世事,他听完就察觉,或许明城之前几l家翡石品牌闹出的这么大动静,都根本不是傅总的主要精力所在。 或许真正暗处的洗牌,远比明面上的沸腾喧嚣更为力度惊人。 对普通人来说,八成那只是几l个看见都会随手刷过去的简短通告。 既不像翡石品牌的轰然倒闭那么明显,也不像血.腥文玩被查处时那么劲爆。 但其暗处的推动与处理。 却需要最为慑人的手段与能力。 看似只有表层泛开不经意的点点涟漪。 其实水面之下,才有着真正能滔天覆地的海底火山。 云清雷不得不为这位傅总的手段所讶然。 而在他惊讶时,傅斯岸再度开口,声线依旧淡然。 “我对玉石雕刻一窍不通,也只能做些这种旁外的辅助。” “这次参赛,还要多谢云老师推荐。” 男人的话,把旁人眼中如此重大 的事端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他也清晰地向云清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被这样推崇感谢,没有人会不欣慰。 不过云清雷刚刚才知晓过傅斯岸的手段,他这时的关注重点,却成了另一件。 云清雷发现。 无论是自己找来,还是询问多年前的旧事,傅斯岸都没有任何意外。 这位年轻的傅总斯文淡然,波澜不惊,就好像连云清雷今日的举动也早已预料到了。 云清雷心下复杂,但他其实毫无怀疑。 自己的背景大概也被对方彻查过。 他这几l日打探明城的消息,或许对方也有所得知。 谈话间,云清雷的背脊仍有凉意,甚至比之前得知舒家旧事时更甚。 但在傅斯岸说完之后,云清雷却还是摇了摇头。 “和我的推荐关系不大,是小舒自己天资优秀。” 他道。 “就算没有今年的参赛名额,也会有明年。甚至就算完全不参赛,好的作品一旦流入市场,也一定会得到市场的热烈反应。” 这点傅斯岸的确同意。 即使他从未涉足艺术相关,平日对艺术作品也全无兴趣。 但如果是傅斯岸在外看到了这件作品。就算完全不知道作者和材质,傅斯岸也会不问价格地买下来。 因为美是最直观的视觉冲击。 “而且,小舒的作品并没有年轻玉雕师常见的青涩痕迹。” 云清雷还道。 “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舒家长辈的传承教授,还是由于他自己的心态与经历,但小舒真的是非常难得的避开了弯路的类型。” “他的工非常厉害。这本来就是舒家的特长,但小舒这个年纪,却能做到‘意大于工’,这就是多少年轻人才都难以望其项背的悟性了。” 舒白秋的雕刻技艺极为出色。 但更为难得的是。 他完全没有自傲或沉溺于自己的技艺,没有任何刻意的炫技。 所以也就摆脱了匠气。 避开了绝大多数年轻玉雕师都会淌过一趟的歧路。 “所以我更不希望由于场外的因素,导致小舒的才华被埋没。” 云清雷说得恳切。 “他已经沉淀得足够久,不再需要额外的磨砺了。” “嗯。” 傅斯岸颔首。 “他该自在地绽放自己的光彩。” 云清雷也点头。 聊到小舒的这些事时,云清雷情不自禁地话多起来。 他没发现,桌对面的年轻男人其实也一样。 姿态和口吻都比方才温和得多。 云清雷还多问了几l句,用自己之前打探得来的消息,向傅斯岸询问了一些当年旧事的细节。 傅斯岸都为他一一解答了。 也是这时,云清雷才发觉,这位傅总原来这样耐心 。 又这般的周全缜密。 他惊讶之余,又有宽心。 聊完这一场之后,云清雷终于放下心来。 他已经可以确信,小舒当真不会被波及影响了。 最后结束之前,云清雷还提醒了一句。 “等到奖项评选出结果后,可能会有人找上门来,想要雇佣小舒做专用玉雕师,或者说想帮他打理团队。” 前者一般是各家翡石公司,后者近几l年来也越来越多,不少职业经理人都会循着名字找过来,签下玉雕师进行包装和宣传,类似各种网红背后的m机构。 “但以小舒的能力,我个人还是建议他最好组建一个自己的团队,没有必要给别人打工。” 云清雷说完,就觉得自己讲得可能有些多余。 以对方的能力,哪怕自己不说,傅总肯定也会妥当处理。 不过基于对业内的了解,也是身为一位长辈。 云清雷还是这样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傅斯岸闻声也点头:“好。” 他看着云清雷,还道了一声:“多谢。” 傅斯岸知道云清雷是出于好心,而且,对方完全没有提议让舒白秋加入自己的团队,只单纯是从少年自身的角度在考虑。 这也是傅斯岸当初会选择清雷工作室的原因。 傅斯岸还道:“到时我会整理出各个方案的利弊,让小啾自己选。” “他想选什么方式都可以。” 舒白秋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其余一切,都会有人为他悉心打理。 云清雷听完却是愣了愣。 因为他原本以为,傅斯岸应下来,会直接包办一切。 无论是第一印象,还是多日的接触下来。 傅总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定会这样做。 但云清雷没想到,傅斯岸居然会说。 让小舒自己选。 就像刚刚,云清雷也猜测,对傅斯岸在明城做的这些事,舒白秋应该还尚不知情。 他那时觉得,傅总就是这样会沉默处理好所有的强势性格。 但现在,云清雷却有了不同的念头。 他想。 或许傅总没有向人提及,是因为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都不愿让小舒回想起过往的旧伤。 有些人的治疗。 也是在无声无痛地进行着。 云清雷点头应了傅斯岸的话。 他心下又不禁慨叹。 太好了。 小舒真的在被很好地保护着。 *** 对先生和云老师的交谈,舒白秋的确一无所知。 他寄走了作品之后,就还在继续用翡石片料练手。 间或还会回复填写一些神工奖所需要的各项信息。 而在几l周之后,神工奖正式结束了终评,最终的奖项也都 全部揭晓。 消息公布时,舒白秋刚到家。 他坐在客厅里,坐在夕阳下的落地窗边,在金灿灿的日曛中,查看着刚刚公开的获奖名单。 神工奖的金奖名额共有十五个,银奖三十个,铜奖五十个。此外还有工艺奖、设计奖之类的额外奖项,总名单大致会有一百多件作品。 舒白秋从最上方的金奖名单往下看,一直看到铜奖的最后一名,依然没有看到自己的作品。 他略有迟疑,旋即就听到了一旁传来的声音。 “查到结果了吗?” 傅斯岸端着玻璃杯走了过来。 舒白秋抬眼,摇了摇头:“金银铜奖都没有我。” 傅斯岸低眸看他,闻言却好像也没有多少讶色。 男人只道:“其他奖项呢?” 舒白秋继续往下看,神工奖最重要的奖项就是金银铜奖,未能入围这三项的其他作品,才会去评选工艺奖之类的其余奖项。 所以,其他奖项的含金量也会相应地降低。 只有唯一的一个例外—— 舒白秋还在查阅工艺奖的获奖名单,恰在此时,平板上方却有一条信息提示跳了出来。 那是一条刚刚收到的邮件信息。 “尊敬的参赛者,很荣幸地通知您,您的作品荣获本年度神工奖特别金奖……” 舒白秋一怔:“……诶?” 特别金奖? 没错。 在每年的神工奖中,唯一比金银铜奖分量更重的奖项,便是由组委会专程颁布的——特别金奖。 少年怔愣时,一根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已经帮他点开了那封邮件。 邮件图片加载出来,正是神工奖组委会发来的恭喜函。 金灿灿的底图背景昭示着奖项名称。 也恰好与此时的夕阳交相辉映。 十九岁的舒白秋第一次参赛。 就获得了全场最为重磅的特别金奖。 而且,等到少年再去翻查网上公开的获奖名单时,他就看见。 仅有三个名额的特别金奖,还将他的作品放在第一位。 【特别金奖 作品:《细嗅》 作者:秋雨】 秋雨是舒白秋参赛时的笔名。 很简单的两个字,分别取自于他自己的名字,和舒雨巷。 而《细嗅》,正是舒白秋雕刻的那只黄翡金虎。 白纸黑字,两相佐证。 不可能有任何差错。 舒白秋不由有些意外。 他毕竟才刚刚开始复健,即使之前心中的模拟从未中断,但他也足有数年没能碰过刻刀。 少年原本以为,自己能拿个铜奖就很不错了。 没想到,居然会是最重要的组委会大奖。 不过令舒白秋更没想到的事,却还在后面。 这天神工奖的获奖名单公 布时,便已经吸引了不少关注。 毕竟是业内最具有影响力的奖项之一。 而等到一周之后,神工奖的获奖作品展出开始时,吸引来的目光更是远胜往日。 神工奖和天工奖都惯例会在颁奖后进行展出,神工奖的展览地点正是在申城。 展览的第一天,舒白秋也去了现场。 他却差点没能看到自己的作品。 因为从始至终,特别金奖的三件作品附近都围着许多观众。 尤其是那件《细嗅》。 其展台四周,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那是一块整体黄皮白肉的大块翡石,妙就妙在其底部有青绿,侧上方还有飘紫的春彩。 而所有的色带都被顺色立意,达成了十足完美的呈现。 黄色是凶野的虎,青绿是苍翠的叶,飘紫是摇曳的花枝。 最妙的是,在紫色上方、明显是玉料内里深处的位置,还生出了一抹俏丽的粉色。 那点粉色也被精巧雕琢,飞出了一只薄而轻盈的蝶。 凶冷的虎于草野中低伏,肌肉虬健,气势悍然。 它却并未在纵身长啸,扑食捕猎。 而在细嗅着花蕊正中的蝶。 最凶悍的猛虎,与最美丽脆弱的粉蝶,于同一件作品中极致呈现。 震撼无需多言。 前来观展的有业内玉雕师,也有不少游客。但即使不是专业人士,游客也会在第一眼被这件作品所吸引。 无论它的设计还是色泽,都美得无可挑剔。 而除开外行观众,专业的内行人看到这件作品时,只会更为惊诧。 因为无论雕工还是技法,它都完美的无以复加。 外行人只觉这只虎与花与蝶的形貌好看,但只有具备了相关技艺的内行才清楚,这件作品雕得有多么惊绝。 这尊雕件并非是常见的片状玉雕,而是三百六十度完全立体的圆雕。 圆雕本就不易,这种大件更是难得,因为不仅雕刻繁琐,还会难以透光,很容易显得闷重笨拙。 但眼前的这件作品,却完全没有这种缺陷。 因为雕刻者居然使用了极为困难的掏膛工艺,将翡石内里的大片白肉一点点地掏空取净,还完全没有伤及外壳的表层。 黄翡的水头本就容易干涩,更不要说这块翡石还借了部分黄雾作皮壳。 但挡光的白肉一经取空,外层的黄光就变得更为清透。 原本略显沉闷的水色得以完全呈现,整只猛虎也变得彻底灵动起来。 满层的晶黄就像是被灌入了一汪水色,原本并不出彩的黄雾也像是浇透了水路。 而并不完美的表皮之上,点点的棉絮和纹裂也都经由雕琢,细细地化入了雕笔之中。 就连几l处本该被大多数人视为严重瑕疵的黑色棉藓与草花,也被巧妙借用。 成了百兽之王的鼻尖与额纹。 这般雕琢巧思,怎能不让人连连称叹? 甚至有不少人觉得,这巧得已经完全不像是人工设计。 反倒像是天然形成了此番模样一般。 而且除却雕工,这件作品的打磨和抛光也十足引人深思细琢。 身为作品主体的虎头与虎颈都被打磨得异常流畅,肌理润泽,让人只觉好像当真伸手便能触到这百兽之王的体温。 而被细细闻嗅着的粉蝶与紫花,更是轻盈飘逸,仿若在随风而起。 蝶翼和花瓣,都薄得如纸张一般半透。 这般轻薄的玉料,其打磨抛光的难度自然可想而知。 稍有不妥,便会让整件作品功亏一篑,根本没有多少空间能容错。 可是现在,呈现于众人眼前的作品却是光华流转。 润泽灵动,仿若水色滴淌一般。 就连那底部做草叶的干青色,居然也被抛出了点点翠意。 使得整件作品更增一分奢然贵气。 而且当有人细看时,就能发现,整件作品并不是纯粹的一口气全部抛亮。 在虎的身上,还有部分使用了磨砂质地,呈现出了肌肤的纹理细节,更凸显了肌廓的力量感。 其立体感与层次感,也因此而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无论虎相、开脸、毛发,还是神态,都令人且畏且喜。 其外形设计的张力,通体作品的震撼力和视觉冲击力,也正是会吸引到如此多围观者的原因。 无论是游客或同行,都在为此佳作而惊艳。 舒白秋终于走近到自己的作品旁边时,就听到了不止一个方位传来的讲解与惊叹。 神工奖的展出作品旁并不会有雕作者的照片,而“秋雨”又是个第一次被使用的名字,着实令人陌生。 因此,并没有多少人知晓这件作品的作者模样。 舒白秋走过去时,也没有在专注欣赏作品的人群中吸引太多关注。 但他看了没多久,就走出来了,没再去往那边靠近。 傅斯岸跟他一起,见他走这么早,还以为少年不舒服。 “人太多了吗?” 舒白秋怔了怔,摇头:“还好。” 他摸了摸鼻尖,过了一会儿才解释说:“因为那边分析夸这件作品的人有点太多了……” ……听得人着实有些羞涩。 这里毕竟是神工奖,除了一些被带来长经验的年轻学徒,场内甚至还有一些人在开现场直播,激情地向直播观众们细致讲解。 舒白秋只觉得。 就好像自己写了一篇作文,结果被选做题素材,然后被老师逐字逐句地分析讲解一样。 他并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关注喜欢这件作品。 就像舒白秋也没有想到。 他这第一次参赛的作品,就被拍出了价格新纪录一样。 秋雨的《细嗅》是神工奖第一个被选中送拍的展品 。 虽然神工奖有整体的评奖名单,但并不代表着所有作品都可以被选送去拍卖。 ?百户千灯的作品《小傻子》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与神工奖合作的几l家拍卖行还会进行进一步的挑选,有时就连金奖的作品,也可能会落选。 而《细嗅》不仅是第一个被选中的作品,还被几l家拍卖行共同看重,最后还是加价竞争,才被最财大气粗的香江拍卖行带走。 而最终的价格,更是拍出了神工奖历年来所有作品的最高价。 神工奖的评选重工,并不额外看重玉料。因此过往的作品中并未出现过无暇满绿的翡石。 但即使如此,历年的获奖作品也不乏佳作。 可这次的《细嗅》,却是最终拍出了六百万的高价。 拍得者是一位香江富豪,他极爱虎,初见此作品便爱不释手。 最终富豪以六百万将其购得,心满意足,当场便将其带走。 这个消息传开,也引发了不小的关注。 要知道,舒白秋最初选中的那块翡石原料,以目前的市价,至多也不过几l万块上下。 因为厚实的黄雾和明显的棉裂,会讲价的老手还能砍到更低。 至少当初翠南记将这块料子收来时,就只花了不到两万块。 而他们也正是以进价的数额,将其交给了傅斯岸。 翡石市场中,工比料贵,也不算太过罕见。 许多大师工要么以重量计费,要么以体积计费,更出名一些的,则会以雕刻时长计费。 但无论多么昂贵的计费标准,将不到两万的原料雕出六百万,也绝对是极为罕见的例子了。 往年因为获奖作品众多,有些获奖者有意炒作身价,还会故意找人去竞价拍出,以此为自己的作品宣传。 但《细嗅》的这次竞拍,却是实打实地争抢。 甚至还有人已经开始打听原作者的身份。 想要指定对方,来为自己做几l件类似的雕件了。 拍卖会的现场舒白秋并没有去,他对这些事不太了解,也没有太多的兴趣。 不过为了防止作品中途出什么差错,傅斯岸倒是派了人去全程查看。 但整个拍卖过程,傅总并没有干涉。 他其实是很想干涉的。 也完全不差那六百万的小钱。 傅斯岸如果去竞拍,即使是那位身家优渥的香江富豪,恐怕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最终只能忍痛割爱。 但傅斯岸并没有去拍。 这倒不是因为傅斯岸不想落人口舌,让人觉得这件作品的高价也是有意炒作。 倘若他真的出手,连这种给人议论的分毫破绽都不会留。 傅斯岸没有做,只是因为这是小啾复健后参赛的第一件作品。 假如他参与竞拍,或许会让舒白秋觉得被影响。 无法得知自己作品真正的市场价值。 因为不愿影响小啾,傅斯岸才没有去参与竞拍。 但是在看到拍卖直播,尤其是看到那位富豪现场将展品带走的时候。 傅斯岸的心情还是相当不妙。 这可是小啾的第一件获奖作品。 凭什么不是他的。 那两天,傅总的俊脸上一直没什么温度。 再直白点说。 就是脸臭。 不过这种让太昊管理层们叫苦不迭的低温,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两天之后,傅斯岸就忽然被近日一直在忙碌的恋人叫住了。 “先生。” 少年手中拿着一块方形的玉牌。 他递给了傅斯岸。 这个给你。” 傅斯岸接过那块玉牌,睄过一眼,不由微顿。 因为那居然是一块翡石虎牌。 那是一块纯正鸡油黄的奢贵黄翡,其上伏卧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虎。 虎的身前还有一抹飘紫,被俏色巧雕成了一只舞蝶。 那是一块和舒白秋参赛获奖的作品极为相似的虎牌。 还是料子贵了上百倍的那种高配版。 “这个是我最近做的。”舒白秋解释说,他这几l天一直在忙这个,所以才连拍卖会都没有看。 “因为我想,第一次获奖可能会有些特别的含义,而且雕虎的时候,我也参照了从先生身上学来的灵感。” 少年弯了弯眼廓,笑得极为漂亮。 “所以我又做了一块护身牌,送给先生。” 傅斯岸接过这块翡牌时,就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意。 因为这块玉料虽然比参赛获奖的雕件小了数倍,其原料鸡油黄翡却相当昂贵,雕刻工笔也极是用心。 而且舒白秋还拿出了一枚钛银的手环。 这块虎牌还配了纯金扣头,既可以做吊坠,随时佩戴,也可以很便捷地放入钛银手环中,卡扣妥当,做一枚奢贵优雅的手牌。 无论吊坠还是手牌,都可以随身携带。而虎牌的本身也通体盈亮,入手油润。 这是一份非常用心的礼物。 还是一份傅斯岸本就想要的礼物。 “……”傅斯岸沉默了一瞬,才启唇,“谢谢,我很喜欢。” 舒白秋笑着望他,轻轻歪了下头。 “不客气。” 不过没多久,舒白秋就知道,先生的确没有客气。 对方是真的很喜欢这枚虎牌。 因为傅斯岸当天就将其戴在手上,带去了公司。 第二天,舒白秋还接到了蔺空山的电话。 电话里,蔺美人上来就向他道喜,惹得舒白秋一头雾水。 怎么了? 听对方解释完,舒白秋才得知。 自己上周获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而且,傅总有了一枚新手牌的消息。 也同样被传遍了。 “今天太昊和Gld的定期对接 会,原本傅总不会出席。” 电话里,蔺美人清湛的音色娓娓道来。 但在开会的时候,傅总过来,简单巡视了一圈,还给我们看了一下他的新手牌,才离开。?” 舒白秋:“……” 啊? 他甚至还听蔺美人说:“我们离开的时候,还看到傅总和医药器械公司的老板才交谈。” “我听见,他们也聊到了那块翡石手牌的事。” 舒白秋:“……” 啊?? 电话那边,蔺空山的嗓音带了些许笑意。 “这个我有过经验,刚收到好消息的年轻老板是会比较健谈。” “等再过几l天吧,大家就应该都知道傅总收到舒董送的礼物了。” “……” 舒白秋诧异,且无法反驳。 他不由怀疑。 过几l天,可能真的全世界都要知道了。 *** 神工奖结束之后,荣获特别金奖第一名的玉雕师秋雨这个名号就被传了出去。 尤其在香江的拍卖会结束后,秋雨愈发名声大噪。 就像云清雷提前说过的那样,当真有不少人专程找上门来,想要和这位出色的新人玉雕师达成合作。 若是其他的获奖者,肯定要趁这个热度尚在,将利益尽可能地最大化。 免得错失良机,无法给自己争取到最好的条件。 不过舒白秋却并没有考虑这些。 因为一方面,他根本就没有见到这些人。 来找到舒白秋的人,都被傅斯岸拦下,去面对一整个包含法务、经纪人在内的专业助理团了。 另一方面,舒白秋自己也很忙。 因为,他准备参加今年的天工奖。 天工奖和神工奖的评审时间相邻很近,截至目前已经只剩一个多月。 对绝大部分的玉雕师来说,这个时间都完全不够做一件参赛成品。 但舒白秋在制定过时间表之后,还是准备要参加了。 天工奖同样需要初评和终评,而且初评的时间已经截止。 不过天工奖还有一个规定,那就是两年内的神工奖金奖及以上获得者,可以免试初评,直接参与终评。 这其实是个很鸡肋的规定,一方面天工奖和神工奖的评审时间很近,过于紧张的时限会让玉雕师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参赛作品。 另一方面,既然已经是神工奖的金奖获得者,也不会发愁一轮简单的初评。 这个规定其实只是天工奖和神工奖之间的一种互相认可,神工奖同样有类似的规定。 只不过历届赛事中,能用到这条规定的人却少之又少。 甚至之前云清雷都没有和舒白秋提起过。 这还是舒白秋翻阅云老师给的赛事资料时,自己从章程中看到的。 不过这项规则对其他人或许没用,对此时的舒白秋 来说,却是恰好适用。 这样一来,即使不再动用云老师手中的推荐名额,少年也可以参加今年的天工奖了。 因此,在拿到了神工奖颁发的证书之后,舒白秋就去报名了天工奖的终评。 而且,虽然没有用到云老师的推荐名额,舒白秋还是将这个消息和老师说了一声。 得知他准备参加时,云清雷相当惊讶。 “今年的天工奖吗?” 不过,在向少年确认之后,云清雷倒也没什么意外了。 如果是小舒的话。 又让人觉得这件事很是理所应当。 于是接下来,舒白秋又开始了和上个月一样专注雕刻的生活。 因为天工奖的时限赶得比较紧,舒白秋白日的工作时长也比之前增加了一些。 就在这种早起晚归的雕刻生活持续了一周之后,这天,舒白秋突然被傅斯岸叫住了。 夜色已深,两人都刚刚洗过澡,舒白秋刚准备躺下休息,就听见先生叫他。 “小啾。”傅斯岸在床边看他,问,“今天可以帮我摸一下手么?” 啊。 舒白秋这时才意识到。 因为昨天和前天,他都为雕刻加了个晚班。 所以这两个夜晚,少年都没有和先生进行睡前的摸碰习惯。 “好。”舒白秋翻身坐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对方致歉,“抱歉,我前两天忙得耽搁了……” 他还不忘询问:“先生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不用抱歉。” 傅斯岸低眸看他,道。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有不适感。” 舒白秋眨眨眼。 听起来,自己好像什么妙药灵丹。 他不知道。 他其实和仙丹妙药一样可口馋人。 但这时床边的傅先生神情很是平静正经,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要吃小孩的打算。 傅斯岸还拿出了一管药膏,说。 “今天提睡前碰触的事,是因为太昊刚研制出了一款特调药膏。” 舒白秋听得微惑且好奇:“特调药膏?” “就像你雕刻、画画,都会需要调配的技艺。” 傅斯岸解释道。 “画画要调制颜料,玉雕也要调配抛光膏。” “这种药膏同样是特殊调制的。可以帮忙软化增厚的皮肤角质层,剥脱胼胝。” 男人淡声道。 “就是手上的茧。” 舒白秋这时才意识到。 “……这是为我专程调配的吗?” “嗯。” 傅斯岸肯定了他。 “这是用你可以使用的药物成分调配的,不会导致你过敏,或者依赖成.瘾。” “以后,你可以先涂药膏再去沐浴,手上的薄茧就会自动软化,不需要你自己去撕了。” 舒白秋微怔。 他知道先生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双手,也知道对方始终很在意自己撕茧的事。 ?百户千灯提醒您《小傻子》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但他仍是没有想到。 先生居然还为他做了这么多。 “……” 少年愣愣地看着傅斯岸将药膏拿过来,递到他的手中。 男人还抬手,很轻地揉了揉舒白秋的发顶。 “明天再试吧,刚刚送来时已经错过了你的沐浴时间,明天洗澡前试一试,看看效果。” “好……” 舒白秋点头,这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谢先生。” 结果傅斯岸闻言,却道:“不用。” “真说感谢,我还要多谢你。” 舒白秋没听懂:“为什么谢我……?” 傅斯岸坐到他的身边,看着面露茫然的小孩,耐心解释道。 “因为在为你实验各项药物成分的时候,试药组还意外地调配出了另一种用途的药。” “初步看来,那种药物的实验成效非常好,副作用也明显低于同类药物的数据均值。” “现在太昊已经成立了该种药物的专门团队,正在申请进一步的临床测试。” 这种规模性的药物制作,肯定比私人专用的药膏要繁琐许多。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可以批量生产,正式上市。 “如果能顺利上市,这种药物会为太昊带来惊人的利润。” 傅斯岸道。 他都说惊人,那肯定是相当可观了。 “基本上,就是能让上市当月的季度财报,赶上去年整年利润的程度。” 舒白秋听了都愣了愣。 “这么赚吗……?” “嗯。”傅斯岸点头。 他还问:“你想知道是什么药吗?” 舒白秋确实想。 但他觉得,自己知道了大概也听不懂,所以刚刚才没有问。 既然先生这么讲,舒白秋就点了点头。 傅斯岸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继续问。 “那你知道,现在什么药物卖得最好,利润最高吗?” 舒白秋茫然不解地摇头,问:“什么药?” 傅斯岸看了看他,旋即俯近上身,在舒白秋的耳畔说了一个词。 “……” 舒白秋听得愣了足足两秒钟。 见少年没说话,已经重新直身而坐的傅斯岸还补充道。 “西地那非,他达那非,阿伐那非,爱地那非。这些药品在目前的药物市场都卖得很好——” 男人的嗓音本就低磁,念这些听起来很专业的学术名词时,更有一种专业严谨的迷人感。 ——虽然,此时现场唯一的听众并不这样想。 舒白秋并不知道这几l种药物的真正详情,但听到刚刚先生附耳对他讲的那个词,他也大致能猜出它们的用途。 少年干巴 巴地“哦”了一声,没再接话。 他的浑身都透出一种假装不在意的可爱窘迫感。 傅斯岸看着人,眸底已有浮起的微许笑意。 但他说话依旧很淡然正经。 “没其他意思,只是因为你,才发现了这种成分配比。” “才有机会获得这笔利润,和未来的市占份额。” 舒白秋听得抿唇,讲话都有些结巴:“没……是先生和团队的功劳,和我没、没有关系。” 傅斯岸唇角微抬,听起来倒是很好说话的样子:“没关系就没关系吧。” “反正我们用不上。” 他也没有将之前的话题继续深入再聊,只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薄肉。 “只是想谢谢你,财神小锦鲤。” 舒白秋被捏得侧颊微红,不过他还是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个话题似乎有些危险……还是不要继续为好。 只是单纯的少年并不知道,话题没有继续,却不意味着举动会停止。 等到睡前摸碰先生双手时候,舒白秋才发现。 危险其实完全没有消失。 就像傅斯岸说的那样。 他们真的用不上。 因为根本不用药。 少年就已经受不了了。 艰难吞纳的时刻,绷颤到极限的舒白秋连眸光都已然涣散。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般瞳眸被迫微微上翻的模样,究竟有多么勾人。 多么能惹生兴奋。 舒白秋只知道,自己真的快被撑坏了。 他模模糊糊地想。 有没有……有没有效果相反的,能消减那部分的药啊? 但过量的冲击,已然让少年无法保持清醒和理智。 他的思绪混乱,随意断片,莫名地还想起了之前麻医生曾经讲过,治疗心理问题的药物,大部分都会抑制欲想。 那还是…… 那还是算了吧…… 少年胡乱地想着。 他更不想让先生心里生病,吃完药,心情变糟糕…… 失神的少年连反应都变得脱力虚弱,直到傅斯岸将人生生欺负哭的时候,才听到了那细弱的嗫嚅。 傅斯岸停下了动作,抬手拢了一把前额的发丝。 半湿的额发衬得男人贵气俊雅的面容更添一份凶野,偏偏此时的傅斯岸却十足耐心,还缓声哄着怀里的少年,问他。 “怎么了?” 傅斯岸问了两遍,才终于在不住颤粟的少年口中听到了勉强清晰一些的回答。 “先生……药……” 男孩其实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语句,呢喃间,他的眼角还有大滴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看起来好生可怜。 “还是,不要吃药……” “吃我好了……” “嗯?” 低磁的哑声更多了一分沉 暗。 “吃药?” *** 傅斯岸也是直到后来,才理解了小啾所说的“吃药”的意思。 原来少年是想要抑制效果的药物。 而且小啾还担心他吃药会伤身体,所以才会讲“吃我好了”。 好心的小孩,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依然在为先生考虑。 只是当时,听到这些话的傅斯岸却完全地误解了。 他还以为,是小啾不满意。 所以才会让他吃药。 结果—— 嗯,结果,已经连续雕刻了一周的小舒老师,就这样被动地休息了一天。 而且是一整天。 哪怕涂了软膏,第二天下午,他还连坐都没办法坐起来。 ……着实肿得有些厉害。 傅斯岸对此心怀愧意。 这次傅斯岸是真的很抱歉。 他还没坏那么彻底。 第二天,傅斯岸就向舒白秋道了歉,态度很是诚恳。 毕竟这是他自己的误解。 只是可能,道歉也晚了点。 因为他是真的把小孩给撑坏了。 被撑得一天没能下床的舒白秋听见声音,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傅斯岸才发现,少年已经慢慢把自己埋进了被子下面。 假装还没醒。 一只全世界最可爱的小乌龟。 直到第三天,舒白秋才终于恢复了些精神,继续忙碌自己的雕刻。 他在雕刻室待了一天,晚上才回来。 等到沐浴完,已近休息时间,傅斯岸想到对方已经开始用特调药膏的事,便准备看看少年手上薄茧的状况如何。 他抬手,对舒白秋道。 “小啾,让我看一下你的手。” 只是今天,一向乖顺的少年却没有立刻动作。 舒白秋听到先生的话,指尖不由微微一蜷。 前天,又或者连同昨天,他被欺负得太厉害。 以至于对先生的这句话,少年都几l乎有了一点阴影。 平心而论,傅斯岸其实没对舒白秋的手做太多的糟糕事情——至多也就是和之前一样,拉他去碰握了高温。 但是这次的经历,还是以难以启齿的理由,让舒白秋生出了戒备。 因为,在上回第一次不再留有余量之后。 ……先生已经开始每次都让他吞到根了。 也许,吞到底可能也、也没那么严重。 这是伴侣应该做到的事。 可是两次全数没入,舒白秋在第二天都没能早起。 他明天还要雕刻……不能再睡一天了。 少年这样认真想着。所以,眼见男人走过来,要牵他的手时,被欺负太惨的舒白秋终于第一次没有答应。 他自己把手藏到了背后,忍不住摇头,说得轻声。 “不……。” 舒白秋拒绝了他的先生。 “我要早起……不要摸你。”!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3 章 083 第八十三章 在舒白秋将自己神工奖的获奖证明,以及各种所需信息一同投递去燕城之后,他很快就顺利地通过了天工奖的初评。 接下来??[,便是要专心雕刻,准备一个月后的天工奖终评了。 而眼下,距离神工奖的作品雕刻结束才仅仅两周的时间,紧接着又要开始另一件参赛作品的完整雕琢。 舒白秋会用到双手的地方的确很多。 他这时就发觉。 先生给他的特调药膏真的很管用。 事实上,舒白秋到底没有学过药理相关,也不了解企业的管理与流程。 他并不知道一种新药从定下目标构想到试验研发,再到真正能实际使用,究竟需要花费多少的财力物力和时间。 何况以傅斯岸的性格,他不会允许这款为舒白秋专门调配的药膏有任何不适和风险。 所以从傅斯岸发现少年会有意撕茧到现在,在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内,能把这样一款新药做出来—— 这究竟是多么令业内震惊的迅疾速度。 舒白秋其实并不清楚。 舒白秋只知道,这管药膏当真很有效。 以致在用过了药膏之后,他的雕刻进展都明显有变快。 连续的雕刻需要经常用手,哪怕雕磨时可以戴手套,查看玉石形廓时依然需要用手感知。 而摩挲增多,就容易生茧。 这支特调药膏却能很快将皮肤角质层软化,不需要他自己再费力去剥。 更重要的是,舒白秋的双手本就感知敏锐,有了药膏之后,他当真少了许多疼。 不只免去了撕茧的痛楚,少年再碰触翡石时,也可以摸触得更为细致。 他可以安心地、放胆去碰。 ——再不用怕会被糙粝的表层磨出疼痛。 摸碰的限制被大大减轻,舒白秋很快就体会到了明显的好处。 双手不会不适,现下,他半天的进度就可以比拟之前的一整天。 所以在这天雕琢的时候,舒白秋就一直很感谢先生。 也由此,对昨晚自己的误会更有愧疚。 昨晚,他还以为先生看他的手是还想做。 所以才拒绝了对方。 说不想摸了。 少年怀着歉意,手上的工作也没有耽搁。 借着好用的药膏,他很快细看完了整块翡石玉料,又开始修起了设计构思。 因为这件新作的雕刻才刚刚开始,暂时用不到全套的雕刻工具。 今天舒白秋就是在家里的雕刻室做的,并没有去湖畔那套独栋的大工作室。 也是在他修完了设计草稿,暂时放下手中平板的时候,少年抬头,才发觉。 安静的雕刻室里,居然多了一个人。 不知什么时候,傅斯岸已经进来了。 “先生。” 舒白秋和人打 了个招呼。 眼见对方走过来,伸手扶住他后腰的时候?_[(,少年才后知后觉,回想起了昨晚的事。 他皙白的耳廓不由得慢慢烧了起来。 好像不管经历过多少次,舒白秋依然很难照常应对这种事……和事后。 可能是因为,对方的举动每次总会超出他的设想。 舒白秋说过不想被站着抱住,太深了,会受不了。 结果他发现,躺着一样也会被掼陷进床垫里。 尤其还有分膝被困在墙边的动作,更让舒白秋进退不得。 撑不下去的虚力挣拒,反而会让自己吞填更甚。 舒白秋也说了不想全吃进去,结果昨晚的经历依然让他很难不面红耳意。 即使现在,都不敢去直视先生的眼睛。 直到身侧帮他轻缓揉按着后腰的傅斯岸开口,舒白秋才终于抬起了头。 “忙完了吗?”傅斯岸问他。 “嗯。”舒白秋点点头。 他看过了时间,已经快要到晚餐了。 而且先生回来,也意味着今天的工作结束,可以稍作歇息了。 舒白秋应声完,就准备站起来。 结果他还没起身,就听对方道。 “别动。” 男人的声音低而沉,短短的两个字却简明有力。 舒白秋轻愣,下意识地没有动。 只一双漂亮的圆眼睛还看着先生。 而在他的面前,傅斯岸已经矮身下来,抬手伸向了舒白秋的脚边。 舒白秋低头,这时才发现。 自己的鞋带开了。 显然,傅斯岸不让他起身,是不想他踩到或摔跤。 “我自己——” 而舒白秋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修长有力的手掌握住了一侧脚腕。 傅斯岸连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他直接伸手控住了舒白秋的小腿,就这样矮身蹲在工作台旁边,帮少年将散开的鞋带给系好了。 用着祈使语气,讲着“别动”命令的男人。 其实举动却很温柔细心。 舒白秋的后半句话停在了嘴边,直到先生帮他把鞋带整理完,他才终于又说出两个字。 “谢谢……” 少年还伸手,给傅斯岸递去了一张湿巾。 傅斯岸擦完手指,却依然没有起身。 男人保持着半蹲在舒白秋身前的姿势,沉默地抬眼看他。 舒白秋被看得好奇,刚想问什么,却见对方再度抬手。 傅斯岸单掌覆住舒白秋纤长的后颈,将少年按下来。 就这样吻住了他。 “唔……嗯……” 舒白秋被亲得唇瓣微痛,视野都湿潮着晕开来。 先生的温柔之下。 依然有着藏不住的凶。 舒白秋被按控着后颈,严严实实地被亲了好一会 儿。 直到他微微绷紧的后腰都不由得软下来,他才终于被先生放开。 “手。” 亲吻之后,男人的嗓音愈发磁哑。 他抬眸望着舒白秋,从眉骨到山根勾连出一小片晦涩微暗的阴影。 “我看一下。” 傅斯岸又准备检查舒白秋的手,这次,少年很乖地伸了手给他看。 和昨晚的拒绝并不一样。 昨晚,傅斯岸最初其实也是同样的目的。 只不过他把小孩欺负得太可怜,才让对方生出戒备,抿着唇摇头讲。 “我要早起……不要摸你。” 听完这句话,傅斯岸身廓微顿,眉眼间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淡声道。 “只是看看你的手。” “不用摸。” 少年的神色略有迟疑,似乎在考量傅斯岸这句话的可信度。 但迟疑归迟疑,舒白秋最终还是向他伸出了手。 傅斯岸心下微哂。 能让小啾都犹豫。 看来前天夜里,他是真的把小孩吓坏了。 傅斯岸心中想着,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 他只耐心地检查着,外表看来,更像位专业且正经的医生。 傅斯岸细看着少年双手使用过特调药膏后的软化状况,他并没有发现不妥,还察觉药效已经达到了预想中的最好效果。 但是,在看到先生当真是在专心检查之后,被握住手腕的舒白秋反而生出了些许愧疚。 他觉得,是自己多想,误会了先生。 所以,在傅斯岸检查完之后,少年还主动倾身,去亲了亲先生线廓俊冷的下颌。 柔细的薄.唇轻贴过傅斯岸的颌线,因为少年亲得很用力认真,连薄红的唇.肉都被压陷出了一点柔软的弧度。 亲完,舒白秋还小声说。 “对不起,误会先生了。” 傅斯岸低眸看他,神色矜持优雅。 “不用。” 傅斯岸说得很笃定:“小啾,你不需要对我道歉。” 少年对先生到底是信任太重。 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只以为是对方性格如此,对恋人极是包容。 舒白秋并没有想过,傅斯岸说的不用道歉,是因为他自己真的没有误会或想错—— 他的先生。 从来都对他图谋不轨。 但是舒白秋的确太过善良,以至于他被傅斯岸抱回床边,被捏着下颌按在怀中深深亲吻之后。 清喘到鼻音湿漉的男孩,居然还对他明显高温了的先生说。 “今天不全部吃……好不好?” 少年很小心地,想要和先生商量。 试探的语气,甚至听起来有些可怜—— “如果,如果我只吃一大半的话,不会太深到最里面,这样、这样明天也还可以上午起来……” ——又可爱到勾人至极。 少年听起来好容易满足,是个好乖又很容易哄好的小孩。 “留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了……” 傅斯岸:“……” 他想,自己教了对方那么多夜,怎么就唯独忘了教小孩。 下次不要说这种话。 因为就算不想吃。 这下也要被勾得饿狠了。 傅斯岸没有说话。 他担心自己一开口,会把最恶劣的心思暴露出来。 傅斯岸只是把怀中的男孩稳稳地放回了床上,抬手按住少年的身前。 从上到底,品了个透。 最后,直到傅斯岸亲口颔住小啾,他才终于给了对方回答。 “今天不让你吃,别怕。” 今晚是傅斯岸吃他。 可能是傅斯岸自己的恶劣姓趣,又可能是少年真的太软又太乖。 所以傅斯岸吃的时候,总喜欢把人对折着叠起来。 少年摆控成的各种方式,都极考验韧性。 舒白秋被迫以不知多少种的资势显现敞开,又被牢牢稳稳地固定住,连被迫抻开的蹆侧都丝毫无法动弹。 所以第二天下班后,傅斯岸回到家中雕刻室时,才会第一时间伸手。 帮少年揉腰。 无论哪个资事,都对舒白秋的腰副考验很大。 而这一晚的经历,还不止于此。 真正让舒白秋第二天一回想起来,就难以按下面颊温度的,却是傅斯岸接下来的另一个动作。 他不止吃过了小啾,还挪转去了更下侧。 辰舌真正碰到深沟内侧时,舒白秋几乎是猛然一下弹晃,原本柔软的躯体也瞬时紧绷。 他那处根本受不住,超出太多了。 才刚刚被轻轻的一下,少年就红透了眼廓。 掌心之下的竭力挣动,几乎比傅斯岸之前将人站着抱按进去的时候还要厉害。 傅斯岸也没想到,小啾那里会这般响应生涩。 才碰吻过一下,就惹生出了这么大的回应。 他又试着继续了两下。 就清楚地听到了少年的啜泣声。 舒白秋直接被惹哭了。 所以体贴好心的傅先生还是放过了这里,转而回到了前面。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没有再去碰舒白秋的后下。 也让少年暂时地放松了警惕。 但有些太过恶劣的心性,到底是藏不住的。 因此,在掌下的少年已然尾声之后的时候,傅斯岸又按住了虚弱得无法挣动的舒白秋。 他毫无遗漏地,细细嗍完了之前的原处。 可能只有不到十分钟,甚至都只有五分钟左右吧。 刚刚才去过的男孩,又泪恍着湿了个彻底。 用时甚至比傅斯岸预想的还要快。 傅斯岸也 是后来才察觉,潮后不应期,加上小啾这里真的很细敏。 能撑五分钟,可能都要归于小啾的体力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而在此时,过激两次的男孩已经彻底脱力。 他眼尾还带着大颗的泪滴,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就和最早被亲晕时一样。 少年睡得尤为香沉。 恋人担心过的休息问题是很好的解决了,不过傅斯岸自己还一点都没解决。 傅斯岸并没有主动,也没有让对方用掌心或他处协助。 但傅斯岸看着昏睡过去的小啾,心口体内却被一种饱实的满足感所充盈。 他的每一下细微动作,就会惹生出恋人最生动的回应。 愉念之前,傅斯岸已经先为这种愉悦的掌控感而餍足饱餐。 在帮小啾情理完之后,傅斯岸又迅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 他回到干净温暖的床铺上,抱住早已睡沉的男孩,心下更生出一种奇妙的情绪。 以前,傅斯岸觉得自己从不会有需求。 后来,傅斯岸又觉得自己的需求永不会止消。 但他以前没有想到,自己的渴念会如此烧燃猎猎。 就像后来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容易满足。 漂泊的小水母终于游入了他的海。 而海,又何尝不为他而勃然。 *** 经历过昨夜那场饱餐,傅斯岸今日再检查舒白秋的双手时,依旧很细致。 少年的双手柔细,指节修长,手骨纤软。 这是一双天生适合做艺术家的手。 傅斯岸的检查之中也掺杂着赏阅,直到将这两只手都细细看过,他才终于将等待已久的少年的手放开。 “今天的进度怎么样?” 听先生这样问,舒白秋便道。 “进展很不错,已经把之前的构想确定下来了——” 不过他才刚说了这一句,手就又被先生握住了。 “……?” 舒白秋还以为对方有事,结果身前的男人将他的手捉握过去,牵到唇边吻了吻。 吻完,傅斯岸才重新将他的手放开。 舒白秋轻怔,被指尖微痒的触感所惹笑。 他也倾身,去吻了吻先生。 “今天的——唔……!” 然后,才刚要继续开始说话的少年,就又被深深久长地吻住了。 他们常常会接吻,或者可以说,目前还没有一个地方,是他们两人同时去过,却还没有在那里接吻过的。 所以舒白秋也当真被吻得习惯了。 只是他到底仍是无法和先生的体力相比。 傅斯岸一直将人亲到软靠在椅背上、指尖都不由得搭在自己肩上的时候,才终于舍得将少年稍稍放开。 给了人一点换气的时间。 两个人一同坐在了工作台前的宽椅中,舒白秋喘了 有一会儿,才得以平复音调。 对自己的进展继续做介绍。 这一次参加天工奖,舒白秋选择的翡石原料与神工奖时的类型并不一样。 现下的平板上,他画好的设计图也和上次大有不同。 “这张草稿已经完成了吗?”傅斯岸问他。 舒白秋点头:“嗯。” 这张设计图非常简略,清晰的线条只有寥寥几笔。 乍一眼看起来,就好像没有画完一样。 论起细致程度,更无法和上次神工奖那只开脸极佳、栩栩生动的虎嗅相比。 所以傅斯岸才会问他,有没有画完。 舒白秋解释道:“会这样画设计草稿,是因为这块玉料本身的质量特别好。” 参加天工奖的这块玉料,也是舒白秋从先生自明城带来的原石库存中挑选的。 不过这次,他选中的却是价格最昂贵的高货之一。 “越是好的料子,所需要的修饰越少,也完全不需要靠重工来炫技。” 舒白秋道。 “真正好的玉料,下重工只会破坏其原本的美感。” “所以才会有一个说法,叫‘大美不工’。” 对于本身质量过硬的翡石高货而言,玉雕师的工作已经不是去修整,而是要将原本的美丽最完美地呈现出来。 “所以这次,设计图的线条才会这么少。” 傅斯岸闻言,再度看向了那张设计草稿。 虽然傅斯岸在玉雕领域是绝对的外行,但他也知道,这种简略的线条并不是轻松偷懒。 相反,它会更难。 这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 就像是傅斯岸穿越前那个世界的知名画家,毕加索,其绘画的基础就特别扎实,所以才能在此之上,概括剥离出独特的抽象艺术。 而对舒白秋,傅斯岸之前看他用油画棒作画时,就曾不止一次地察觉过。 小啾的色感、光影和形体概括能力都非常强。 也因此,在翡石这种对光感要求尤为高的材料上。 舒白秋才能做好这种看似极简、实则极度准确精炼的线条。 而且傅斯岸清楚,翡石雕刻与绘画还有一点最大的不同。 绘画是只需要纸笔颜料,之后动工就可以。 但翡石却需要依据原料而雕。 越昂贵的翡石高货,数量越少,也越为珍稀。 就会导致玉雕师很难有与其接触的机会,也就无法进行充足的练习。 而且绝大部分人都会因其价格昂贵,而心有顾忌。 越是顶级的料子,玉雕师们就越不敢下手。 生怕有什么差池,毁了整块玉料的价值。 并且,越是顶级的高货,其能实现的效果也就越多,反而会变得难于设计。 可能性过多,也会导致雕刻师们百般纠结,难以抉择。 毕竟稍有不妥,就 可能会将这种玉料原本的光芒所浪费埋没。 而舒白秋的情况,却与其他玉雕师不同。 舒家拥有着传承近百年的舒雨巷,舒白秋又在爷爷的指点下长大。 从幼时起,少年就不断有着同顶级高货接触的经历。 他完全不会欠缺经验、束手束脚。 所以眼下,舒白秋才会这么快就将自己的设计构想彻底定下。 他这个决定的迅速,也和傅斯岸指派人研制特调药膏一样。 是足以令业内震惊的速度了。 傅斯岸定睛看完设计草稿,又道:“所以这次,你选择了和神工奖的作品完全不同的雕刻方式?” 舒白秋的那件《细嗅》刚刚在香江被拍出六百万的价格,直到两周后的现在,这个话题依旧是玉雕圈内最津津乐道的热点之一。 热度丝毫没有消减。 而这时,又传出《细嗅》的作者秋雨,准备参加同年天工奖的消息。 外界大部分人都以为,他会选用和神工奖类似的技法,来完成天工奖的赛事。 毕竟,既然是参赛,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自己最擅长的技法来交卷。 但旁人却根本没有想到。 舒白秋擅长的,还远远不止精工圆雕大件这一种。 “嗯,”舒白秋点头,回答下了先生的话,“神工奖那个作品,已经算是得到市场和口碑的认可了。” 少年也有着自己的规划考量,会根据外界反馈来加以调整。 当然,他还是低调惯了,生性便很谦虚。 实际上,那件神工奖的特别金奖作品,其实岂止是得到了认可。 简直是被追捧热议。 舒白秋只道:“所以我想试试新的方式。” “其实这本身也是我的规划进度,”少年还说,“我自己觉得,玉雕就是要这样的。从写实的重工开始,逐渐隐去‘工’的痕迹,让翡石的天然魅力完美呈现出来。” 在这一点上,舒白秋也继承了他父亲的天赋与观念。 “——也就是从繁复技法,到没骨藏工。” 他的父亲舒沐之,正是现当代最知名的没骨画家之一。 傅斯岸望着认真解释的少年,心神微动。 就像上次,傅斯岸觉得舒白秋给他的感觉,并非是匠气的雕刻,而是要从毛料玉石中将已存在的猛虎释放出来一样。 现下,傅斯岸也同样明确地感受到,在玉雕这条路上,少年已然有着远超旁人的悟性与思想。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天才。 天赋、勤恳、进取、思索。 缺一不可。 少年说着,还道:“不过,除了杂料下重工,和大美不工这两种情况。其实我还有一个顶级高货用重工的设想。” 舒白秋搔了搔自己的脸颊:“不过,因为这次天工奖的时间有些来不及了,而且我那个设想还不算成熟,所以这次就先选择了眼前的 这一块料子。” 顶级纯料下重工? 傅斯岸心想,那做出来就不只是这个天工奖。 而是要轰动整个业界了。 因为少年说那个设想还尚不成熟,傅斯岸也没有多问。 他的目光转向了工作台上,被舒白秋亲手拿起的那块顶级玉料。 这次舒白秋选中的,正是一块玻璃种的天空蓝。 傅斯岸记得这块天空蓝,这还是翠南记的那位老板亲手交给他的。 虽然不是绿货,但这不足巴掌大小的翡石原料,也高达了大七位数的价格。 翠南记老板说过,这不是市面上那种蹭个淡冰色就敢标天空蓝的水货,而是真正澄澈如碧海的天空蓝。 在她收到它之前,这块货就在业内很出名了,不少人都询问过它的价格。 而此时,那块翡石躺在少年皙白的双手中。 即使还完全没有经过任何的加工打磨,也美得像一汪湖水般晴朗动人。 它真的非常美丽,就算不加任何修饰,单是以原石的形貌摆放在那里。 也像是一件迷人的艺术品。 而舒白秋捧握着那块天空蓝,又看了一眼亮着设计草稿的平板,说。 这次,我想做海。⑷” ……什么? 傅斯岸闻言微顿。 他想起了昨晚自己那时的念头,也想起了舒白秋曾经亲口对他说过的。 先生是他的海岸。 还没等傅斯岸稳下心神来,他就听见舒白秋再度开了口。 坐在他身旁的少年,已经笑着在讲。 “这次,又是先生给我的灵感。” 舒白秋捧着那汪湛蓝,仰头向上,很轻地贴了贴先生的唇。 少年眼眸含笑。 “谢谢我的缪斯。” *** 傅斯岸对此非常愉悦。 心满意足。 舒白秋在玉雕界复出的第一年,参加的两大重要赛事,作品都以傅先生为灵感。 嗯。 虽然第二件作品还没有真正问世,但傅斯岸已经在考虑。 要怎么给这两件作品办一个巡回展了。 最好在每一张门票的背面,都把构思过程清晰地印出来。 最关键的傅斯岸的名字,要和小啾的名字印在一起。 并排加粗,标成重点。 傅斯岸在愉悦考虑着的时候,舒白秋也在尽力完成自己的作品进展。 不过,这两天,除了天工奖的参赛作品之外,舒白秋还在分心忙碌另一件作品。 那是要送给葛虹的礼物。 舒白秋之前就计划好了,他想要回报葛阿姨在结婚时送来的纯金,准备以父母生前留给他的黄金作原料,为葛阿姨亲手做一件成品。 那件礼物已经完成了大半,是以将近五百克的足金制成,结合古法、錾刻、和珐琅等工艺,为葛 虹制成的一副黄金挂画。 ——錾刻星空。 舒白秋做这件黄金礼物的时候,傅斯岸也同样在旁观。 所以他很清楚小啾的进展,也知道对方最近已经很忙,但还是在抽时间完善这件作品。 就是因为想要赶上马上到来的葛虹的生日。 而且傅斯岸也是现在才知道,小啾之前其实并没有怎么接触过黄金雕刻。 无论錾刻、珐琅,还是那些繁复华美且费时费力的缠丝工艺。 都是小啾为了葛姨现学的。 这当然能说明小啾有多么天才,自学就能这样迅速且厉害。 但同时,这还和舒白秋这么忙也要抽时间一样,说明了—— 他对送给葛姨的礼物有多么上心。 表面上,傅斯岸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也没有打扰少年的工作。 他只在心里想。 小啾有一句话说的的确很对。 自己就是很爱吃醋。 还咔咔乱吃。 起初,傅斯岸都还是默然隐忍着。 他不想再耽搁少年本就紧张的时间。 但在舒白秋连续赶工了几日之后,傅斯岸却改变了主意。 因为赶得很紧,舒白秋加长了白天的雕刻时间。 连续几日上工太久,他的身体不由生出一些僵涩感。 那是连续久坐之后的微许不适。 这天,舒白秋也连续工作到了七点多,才去吃晚餐。 吃完晚餐,他还想着雕刻的事。 傅斯岸叫他时,舒白秋还迟疑了一下,说,自己在想,晚上要不要加班雕一点。 但他的话才刚说完,就被先生拉走了。 傅斯岸否决了他的想法,并且帮少年做起了按摩。 舒白秋原本没想休息,但他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确有些久坐之后的僵硬。 他谢过了先生,继续被对方帮忙。 久违的活络,让舒白秋放松了许多。 他也并没有察觉,自己被摆成了什么样的姿势。 直到拉伸的方法逐渐有了异样,少年才察觉不妥。 但这时,已经太晚了。 ……他就这样以被正拉伸着的状态,彻底地填装了进去。 这几天因为白班忙碌,舒白秋并没有上夜班,他知道先生等了好久,所以也没有怎么挣扎抗拒。 相反,少年心中还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又有些时日没摸摸先生了。 因此这时开始,舒白秋其实很乖地在配合,直到他被撑得不行,哆索着掉眼泪时。 都没有说不要了。 但在身体终于被灌人之后,累到极点的舒白秋终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便想要睡困过去。 可是他却没能休息。 才只是从卧室去到浴室清洗的距离,舒白秋浮在水池里,居然又被熟悉的灼然定住了。 少年勉强睁大了困倦的双眼,摇着头想说今天没办法再一次了。 可是抱着他的男人却圈住了他,在他耳畔低喑说。 “不行。” “小啾,我们还没做过。” 舒白秋一瞬有些茫然:“……?” 什么…… 什么没做过? 他现在,内测都还有什么在慢慢地淌沥下来。 但傅斯岸嗓音磁沉,咬字清晰,却道。 “刚刚是医生和你做。” “现在该是你的缪斯了。” 男人振振有词,还把早已虚弱无力的舒白秋抱起来,一点一点地按了下去。 “……不,呜……!” 舒白秋僵硬得简直难以置信。 他清楚地听到了先生的说法,也想起来,自己还曾经叫过先生很多称呼。 难道……难道还要每个都轮流来一次,才算做过吗? 少年承受不住,他本就的身体叠加着不应期,更是辛楚难捱。 可是无论他如何挣拒,却根本都动弹不得。 他当真被一寸一寸地掼按下去,还要被迫听着耳边的先生说。 “别躲……乖。” “会越云力越深的。” 对心上人,傅斯岸从不说谎。 他既然要做缪斯。 就会对小啾认真负责。 ——把灼热灵感满满浇灌。!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4 章 084 第八十四章 小舒老师很快开始认真工作、按时休息,不过劳,不加班。 ——因为,如果不休息的话,他也会被动休息。 ……就可能还不如主动下班。 不过,让舒白秋颇觉安慰的一点是。 最近这段时间,先生也鲜少再有熬夜工作的情况了。 这让始终对傅斯岸前世之灾心有余悸的舒白秋不由松了口气。 虽然…… 虽然先生不熬夜工作的代价,是要和他上夜班。 但至少这也比对方通宵达旦的过劳工作要好一点—— 少年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而白日里,舒白秋的作品雕刻也在稳步进展。 虽然越是顶级的料子,就越会有更多种的呈现可能。 不过舒白秋在定下最终设计时,其实并没有多少犹豫。 云清雷有件事说得很对。 舒白秋和他爷爷一样,都是从选料子的时候,就开始创作了。 舒白秋这次设计的意向主题是“海”。 说起来,这正是先生给他的灵感。 而也是因为这个灵感,舒白秋才会一眼选中这块天空蓝。 这块未经任何人工处理的天然原石本身,就宛如海水一般清凉澄澈。 人们夸一片阳光下的海水碧翠美丽,往往会将其称之为玻璃海或是翡石海。 而舒白秋在看到这块玉料的时候,就觉得。 它是一汪真正的翡石海。 这块原石也并非是全然无暇的完美种水,否则哪怕它不是绿货,也不会只有数百万的价格。 玉料中仍含有小团的天然棉雾,表层也有些许纹裂。 但这些旁人公认的“瑕疵”,在舒白秋看来,却是正好可以利用的天然纹理。 因为他想要的,正是风起微澜的海面。 这次傅斯岸在看到天空蓝的设计草稿时,他之所以没有瞬间看出意象,是因为草稿非常简略。 此外还有一点,就是舒白秋在设计稿中,画的多是辅助线,而不是直观的外廓呈现。 因为他已经提前在为自己确定下刀位置。 就像是之前的那只黄翡猛虎一样,舒白秋的这次雕作,依旧完全不像是人工的矫饰。 而更像是将那片海,自玉石之中倾淌出来。 舒白秋真正雕刻所用的时间,也仅仅只有五天。 就连傅斯岸得知这个进度时,都不禁感受到了一阵意外。 居然会这么快。 他有听过舒白秋的解释,说因为这次的料子体积小,只有掌心那么大,所以时间才比上次明显用得短。 不过傅斯岸更觉得,主要还是由于舒白秋的习惯。 舒白秋雕刻时鲜少犹疑,他会非常明确自己的心意。 而且少年也知道自己要在哪里下刀。 所以他的手才格外稳且准。 并且,在傅斯岸本以为这样已经基本结束的时候。 ?本作者百户千灯提醒您《小傻子》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舒白秋却又花了比雕刻更长的时间,来将其打磨抛光。 他抛光所花的时长,足足有一个星期。 傅斯岸依然每天旁观小舒老师的进度,他看得出,抛光更是这次作品的重头戏。 由此,他还看出了舒白秋的沉稳心性。 下个月初,首都燕城便要准备召开全国会议,于是近来,发往燕城的快递都会受到波及影响。 傅斯岸瞥见过舒白秋在看的那个天工奖活动论坛,论坛里这几天就有不少人在讨论,说要不要提前打包,尽早将作品寄过去,免得快递延误,影响参评。 还有人在沮丧,说这下精修的时间肯定不够用了。 这个时间点,基本上所有的参赛者都已经将作品完工,但还有不少人在参赛之前,总想要精益求精。 所以才会有这种焦心的讨论。 但身为可能是仅有的一个尚没有完成作品的选手。 舒白秋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他每日都不疾不徐,依旧在耐心细致地进行着原定的打磨抛光。 丝毫没有任何浮躁焦急。 而在整整一周的抛光过后,傅斯岸也终于见到了这块天空蓝的成品。 当适时,男人的目光中只剩下了两个字。 惊艳。 太亮了。 傅斯岸从来没想过这块翡石居然能迸发出如此强烈的光感。 它已经不再像是凝住的固体,反而更像是荡漾的水面。 即使是室内光线,甚至这一日还是阴天,但这依然都丝毫不影响这块翡石的光亮。 它美得如此醉人。 傅斯岸是一个丝毫不关心物欲,对艺术品也全无兴趣的人。 但他依然能清晰感受到这块翡石的吸引力。 它会让所有看见实物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伸掌捧住,并且爱不释手。 ——想要这最美的翡翠海,落于自己的掌中。 傅斯岸沉默了数秒,才开口道:“它有名字吗?” 舒白秋点了点头。 傅斯岸本以为那会是一个拥有着“海”或“浪”等字眼的命名,但下一秒,他却听少年道。 “这件作品,叫《天涯共此时》。” 傅斯岸微顿。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这是一个无声胜有声的名字。 “我第一眼看到这块翡石的时候,就觉得它表面的光亮,很像海面的波光。” 舒白秋道。 所以他便依循着翡石表层的纹理走向,在其表面呈现出了海面起伏的微澜波浪。 “而且它里面的色带浓郁分布有不同,做出这样的表层波纹,不仅可以调节种水,还可以顺势将不同的蓝色处理成渐变。” 少年解释。 “这样,它看起来就会更像是一片通透的海。” 傅斯岸听了,心想。 这块天空蓝的玉料本身颜色已经非常均匀,清透澄澈,温润起胶。 翠南记的老板将其交给傅斯岸时,还盛赞过,说这块料子是她十年来见过最清透最匀称的天空蓝。 没想到,在小啾的眼里,它的颜色分布居然还是有差别。 不愧是天生的超强色感。 如此一来,也难怪傅斯岸第一眼看到这次的成品时会这般惊艳。 因为舒白秋不只对外廓雕刻,还对种水进行了修调。 他那精湛的调水手法,让原本的蔚蓝都泛出了一点绿意,变成了更为清爽美丽的蓝绿色。 才会让这件作品如此像一湖真正的翡翠海。 而且傅斯岸在听过解释后也察觉。 正是玉石表面的波澜设计,才让这件作品的光感这么强。 好像无论什么样的光线条件,它都可以自发光。 “这块料子的正中心,还有一小团薄棉。” 舒白秋又道,他指着作品讲解道。 “在白棉的斜上方,玉料的表层,也有一小条淡淡的纹雾。” 这种表层的纹雾,原本一定会被当成瑕疵来挖掉。 内里的白棉,也多是会以切片的方式进行处理,将棉雾彻底剔除。 但这种对别人来说影响翡石价值的元素,在舒白秋看来,它们的存在却如此地激生灵感,恰如其分。 “我觉得,这两片纹雾,就好像海面上的月光,和倒影于海底的月亮。” “我慢慢雕刻的过程,也像是在让海上的明月越来越亮。” 所以舒白秋的打磨抛光,才会耗费这么长时间。 因为他不仅在调光,还在将那表面上极易去除的纹雾,一点点地调亮成海上月光的模样。 至此,这块本就醉人的翡之海,更添一份清皎的月色—— 漪涟微澜的海浪倒映着月光。 海面下的一点薄棉,也化作了悠渺的月影。 “所以,”舒白秋道,“我才觉得它的名字就该叫做,天涯共此时。” 共此同观月。 因为那片波影着实太像是海上月光,傅斯岸在刚刚听到舒白秋说作品名字时,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构想。 但他这样听着对方亲口讲出来,却依然不失震撼。 这种创意何其精妙,且又能用设计的美学语言,将整个想法毫无折扣地完全呈现。 仿佛倒映着圆月的海面,连水波尖上都在微微闪光。 “好厉害。” 傅斯岸的称赞不夹杂任何夸张与虚幻。 他是纯然的欣赏与赞叹。 这件作品的视觉冲击,本就是绝对的顶级。 再加上天涯共月的意象,一定会让更多人为之倾心。 “我能想象,”傅斯岸道,“等它被送去拍卖的时候,竞价 一定会非常激烈。” 他记得,天工奖的获奖作品也会被展出和送拍。 不过这件绝妙作品的天才作者闻言,却略有迟疑。 “可能不会吧……?”舒白秋想了想,说,“因为它的料子本身就比较贵,起拍价可能就很高,可能竞价反而不会很多。” 他记得这块天空蓝的原料价格就高达七位数,将近七百万。 而且这还是翠南记没有加价、原价转让的数额。 如果让舒白秋自己估计,他只觉得这件作品至多能被出价到一千个左右。 再往上就有点太贵了,可能不会有多少人想出钱。 听少年说完自己的想法,傅斯岸却未置可否。 小啾对自己的能力和成绩,到底还是有些过分谦逊的误解。 傅斯岸不懂艺术雕刻,但他了解富豪市场。 越是这种少有替代的顶尖高货,就越会吸引更为激烈的争抢。 不过傅斯岸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接着舒白秋的话询问道。 “那如果原料是绿货,雕出来的作品岂不是会更贵?” “是这样没错。”舒白秋点头。 毕竟在翡石圈子内,最贵的一直都是绿货。 “不过,品质好的绿翡一般不会拿来雕刻。” 少年解释道。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绿翡就大多都被拿来出手镯、戒指或者珠链了。” 毕竟,这些物件不管放在何时何处,都完全不愁卖。 傅斯岸听得眉梢轻抬。 “那现在,这种趋势岂不是更明显?” 现在金北地区的翡石矿坑已经渐趋枯竭,几大矿区都在连年减产,品质稳定的翡石越来越少,绿货就变得更为罕有。 连一点飘绿都会被炒高。 单就傅斯岸所了解的,今年以危地马拉翡石冒充金北翡石来销售的事,就已经有不止一个链条在做。 这在前几年,还是业内人人嗤之以鼻的笑话。 少年也果然点头:“我听云老师讲,现在能出货的绿翡,基本都被拿去切镯子和蛋面了。” “只有一些收藏家级别的爱好者,才会拿着手中藏货,去找大师亲工。” 傅斯岸看着他:“那你之前雕过绿翡吗?” 傅斯岸不在意绿翡原石的高价,他更不可能计较顶级玉雕师的获利费用。 他这么问,只是想知道舒白秋的喜好和经历。 如果小啾偏爱绿翡,那他一定会买足了玉料,让少年随便创造。 傅斯岸要的,是给舒白秋底气。 不过,少年接下来的回答还是出乎了傅斯岸的预料。 舒白秋道:“嗯,我雕过不少。” 当年舒雨巷有不少库存好料,舒白秋幼时练习玉雕,就没少接触过这些昂贵的玉料。 “那时不止一个人跟爷爷说,让我这种小孩子拿这么贵的料子来练习,简直胡闹。 ” “爷爷对外只会笑笑,从不多说。后来,他干脆说那些绿雕是他自己的习作。” “但在我刚开始练习的时候,爷爷就对我反复讲过,不同种水的翡石手感不一样。” “他不希望我对某种类型有所欠缺,导致日后畏手畏脚,不敢下刀。” 是。 傅斯岸心想,老爷子的思路倒是和自己很像。 小啾这么天才,合该将他这样无忧地养起来。 让傅斯岸没想到的,却是少年接下来的话。 “而且后来我学会了调种水,还经常会拿干青来练习。” 舒白秋说:“我当时很喜欢把干青调出水绿的过程,所以也没少做过类似的练习。” “……” 饶是傅斯岸是个外行,他也不由沉默了一秒。 “你可以把干青调出水绿?” 干青是指水色非常干的绿翡,往往伴生有成团的白棉。因为水头太差,少有玉石的温润通透感。所以干青虽然属于绿翡,市场价格却一直不高。 而水绿,却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绿货了。 这两种色泽的料子,可完全不是同一个级别的价值。 同等体积,基本上差价至少要数十倍起。 “大部分情况下可以,”少年依然很谦逊,从不妄语,“不过还要看玉石本身的状况。” 傅斯岸:“……” 他知道舒白秋说的这话并非虚言,反而很有说服力。 因为眼前的工作台上,就正摆着被打磨抛光成蓝绿小灯泡的实物证明。 傅斯岸心想。 这下谁还能分得清小啾和印钞机? 男人之前就看过明城团队交上来的市场报告,因为原料稀缺,现在的绿翡,远比前几年的价格更高。 尤其是高货,市价更是连年飞涨。 堪称收效颇丰的理财产品。 傅斯岸之前对舒白秋说过,小啾是财神小锦鲤。 他现在只觉得。 这句话当真一点没错。 而在傅斯岸看过成品之后,这件作品也被妥善打包,寄送去了天工奖组委会所在的燕城。 舒白秋寄出的时间正好,完全没有受快递业务影响,甚至确认签收的时间,还比组委会要求的时限早了一周。 将作品送去参赛之后,舒白秋就没有再揪心关注。 好像这件事对他来说。 已经结束了。 上次参与神工奖的时候,傅斯岸就发觉,舒白秋其实并不会花多余的精力去紧盯结果。 在作品完成的那一刻,少年就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结果。 傅斯岸依然在看着舒白秋。 他发现,少年其实是个很独立圆满的人。 舒白秋有目标,会专注,不分心,也罕少会被打扰。 他似乎并不太需要从外界汲取力量。 傅斯岸曾经看到过 一张图,图片里,一块半圆拼图找到了另一个半圆,两块拼图共同拼成圆满。 但在旁边看着它们的那片拼图,却是一个外形尤为复杂难拼的半边造型。 它找到契合者的几率,会比常见的拼图更艰难百倍。 如果每个人当真像是一块拼图,那傅斯岸会觉得,小啾是一片正圆。 少年可能完全不需要谁来补足。 而傅斯岸自己—— 男人想。 他可能是个恰好能盛下圆形的包装盒。 傅斯岸会是个空心圆。 空心的大小,正正好好被小啾填满。 *** 接下来的这一周,舒白秋顺利地将送给葛姨的礼物也做好了。 将跨洲快递寄去南澳之后,少年才终于松闲了一点。 他又去了两趟清雷工作室,还去过Gld,和蔺空山一同去看展览。 少年打算稍稍休息几天之后,再继续练习后续的雕刻。 倒也不是他偷懒,不愿意无缝继续。 主要是这几天,舒白秋起得着实不算早。 而他又没有了拒绝满勤夜班的正经理由。 这天舒白秋吃过早餐,也已经过了九点。 他正在考虑今天要去哪儿,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还直接打到了舒白秋的手机上。 谁会在这时候给他来电话? 虽说因为舒白秋在神工奖获得了特别金奖,近来也有不少人来问询作品相关。不过那些对接都由傅斯岸新交给舒白秋的助理团队负责,助理组会将消息筛选之后,再呈交给舒白秋。 眼下,知道舒白秋私人手机号的人并不多。 舒白秋接起电话时,对面问的第一句便是。 “请问是秋雨吗?” 舒白秋:“是。”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舒白秋听到了略低的呼吸声。 他听出对方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但舒白秋回忆过往,并不记得自己听过这个声音。 “我很欣赏你的玉雕作品,”对方说,“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玉雕师。” 舒白秋被夸得有些茫然,但还是很礼貌地说:“谢谢。”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旋即背景中出现了一些嘈杂的声响,似乎有人过来了。 那位老先生道:“等天工颁奖之后再细聊吧,再见。” 这句话说完,对方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颁奖,细聊? 舒白秋越发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并没有多想,只在先生回来之后,和对方提了一句。 傅斯岸当时也没有多说。 傅斯岸只是在当天,三个小时之内,就把这人查了个底朝天。 傍晚,傅斯岸和舒白秋一同下班回家,又提到了这个人。 “打电话来的人叫杜彪,是燕城的一位收藏家和玉石 鉴赏师。” 傅斯岸对舒白秋道。 “他还是这次天工奖的评委之一。” 舒白秋恍然。 “难怪他会有我的号码。” 参加天工奖时,他填写过自己的联系方式。 算算时间,现在也到了天工奖的终评阶段。 所以对方是提前看到了他的参赛作品,才会说很欣赏他吗? 舒白秋想着,又觉得疑惑:“但是天工奖不是盲审吗?他怎么会知道哪件作品是我的?” “而且他为什么贸然来找你,还点出要天工奖后再聊?” 傅斯岸接着他的话问道。 还有一句话,傅斯岸并未说出口。 但那却正是他此时的考量。 莫非这场赛事的评选有什么猫腻,评委会提前来找选手暗示行贿? 傅斯岸想时,就听舒白秋道。 “他说等评奖后再聊,会不会是因为想找我约玉雕?” “但是对方又觉得现在来找,会显得好像提前压价一样,所以才说等开奖之后。” 少年只是猜测,他说完,自己也觉得没什么依据。 傅斯岸听了,未置可否。 他心想。 对方会有这么好心吗? 他知道小啾心善,不会妄加揣测别人的盘算。 但傅斯岸的性格,却会考量所有风险。 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接近舒白秋的所有人选。 这场交谈之后,傅斯岸依旧让人紧盯着这个来电人的动向。 他还差人去探查了天工奖的评奖幕后。 不过,天工奖的进程并没有什么差错,也没有发生什么额外的猫腻与暗示。 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后,天工奖便公布了获奖名单。 毫无疑问。 舒白秋的《天涯共此时》荣获了本届天工奖的金奖。 而且这件获奖作品又是在第一时间,就被定下了展出的核心位置,和后续的送拍名额。 甚至在还没有真正送拍的时候,已经有人联系作者方,想要询问其目标开价。 不过傅斯岸一律让人未予理会。 半年之内接连荣获两项业内大赛的金奖,已经让玉雕师秋雨的名字成了业内近来最火的话题之一。 上次神工奖,那件《细嗅》还拍出了六百万的高价。 所以对这种想在竞拍前询价的人,傅斯岸一律视作想要捡漏的压价者。 当真想要的人,自然会去拍卖会竞价。 而也是在这时,那位之前给舒白秋打过电话的天工奖评委,居然也找了过来。 对方还是千里迢迢,亲自前来的。 舒白秋得知的这个消息,是云清雷告诉他的。 云清雷说,有位燕城的翡石收藏家,杜彪老先生,想要见见他。 既然有云老师引荐,对方的身份和来意自然做不了假。 舒白秋便和对方约在了一家茶室见面。 见面那天,傅斯岸自然同他一起。 而对方来的,也不只是一个人。 除了杜彪,同行的还有一位气质典雅,白发精致的老太太。 看到那位老太太时,舒白秋不由微怔。 两位来客都很贵气有礼,杜彪更是开门见山,完全没有耽搁时间。 “我有一块料子放了很多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雕刻人选。” “在评审阶段,我看到了你的作品,一眼认出是舒雨巷的风格。所以专程来找你,希望能请你进行雕刻。” 杜彪一句话就解答了舒白秋之前的疑惑,为什么评选时是盲审,对方还能判断出他的作品。 “我一直很欣赏舒雨巷,所以才想请你去雕。” 杜彪又说:“但这块料子我也很看重,这十年,我找了不下两百位玉雕师,却一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如果你愿意接的话,我希望你能先做一份设计出来,等我们彼此都满意,再继续。” 舒白秋自无不可,这是正常流程,他接下来也不算忙,合适的话就可以接。 “好。” 一旁的傅斯岸却眉梢微沉,看了杜彪一眼。 他知道杜彪的履历,久居高位的人,口吻不自觉便会带有强势。 但对方对着舒白秋,把邀请说成这种语气,还是让人有些不爽。 桌对面,坐在杜彪身旁的老太太忽然开口,道。 “知道这块料子你心急,但你也不该还没颁奖,就着急忙慌地去联系小舒吧。” 她笑了笑,对着杜彪道。 “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趁小舒没得奖的空档找他,刻意压价呢。” 傅斯岸未动声色。 他发现这个说法,倒是和小啾之前的猜测很像。 而杜彪似乎也知道自己之前打来电话的举动着实有些不妥,居然承认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 “但我绝对不会压价。”杜彪又对舒白秋道,“我可以接受按工时计价,你按自己的习惯开价就好。” 他的表现倒也像是印证了老太太的话。 似乎杜彪真的很心急找舒白秋去雕刻。 而舒白秋闻言,略一迟疑。 他倒不是担心被压价,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接过定制,也不太了解目前的市场价格。 在他犹豫时,身旁的傅斯岸已经开了口。 “稍后会发合同给你们。” 杜彪点头:“好。” 而那位老太太则抬头看了傅斯岸一眼。 他们随后又聊了些细节,包括设计图起草和确认等流程,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交谈才终于结束。 这场交谈还算是和睦,起身离开时,杜彪还不忘提醒舒白秋。 “记得让你助理把合同发我。” 舒白秋应了声“好”,但等他发现 杜彪并没有和傅斯岸告别时,少年才意识到。 ……对方不会是把先生当成自己的助理了吧? 而那位老太太倒是和两人都告了别,临走时,她很轻地还拍了拍舒白秋的小臂。 舒白秋微怔。 他还没来得及澄清先生的身份,对方却已经离开了。 傅斯岸并没有着急和舒白秋离开,反而还给人倒了杯温水。 他看出舒白秋有话没说,便道:“怎么了?” 舒白秋迟疑了一下,还是将猜测告诉了对方。 “杜老先生是不是误会了?他好像以为先生是我的助理……” 傅斯岸并未在意:“那有什么关系。” 男人留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小啾,”他问,“你之前认识今天这位周女士?” 和杜彪同行的这位老太太做过一句简单的自我介绍,她说她姓周。 傅斯岸事前并未探查这位周女士的资料,他只是在今天的相处中,发现小啾似乎和对方认识。 闻言,舒白秋果然点头。 “她就是之前我和先生结婚时,送来《吾友贴》做贺礼的人,周美老师。” 傅斯岸微顿:“……她就是那位知名书法家周美?” 傅斯岸对书画了解不多,但他毕竟替喜好书画的苏青处理过一些遗产和资助金的事务。 他也听助理苏越提起过这位周美老师的名号。 周美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成名,目前,她几乎可以算是在世书法家中,售价最高的那一梯队。 她的字,一平尺就可以售价五万以上。 不过苏越也说过,因为身体缘故,周美老师在六七年前就已经隐退休养,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封笔了。 但是对方送来的那副米芾的《吾友帖》,落款所标,却正是送来贺礼时的季节。 “对,是她。” 舒白秋说。 “最早周老师是和我爸爸认识,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那时,舒白秋才只有六岁。 “后来我和周老师一直有书信交流,她说,我们是忘年交。” “不过五年前,周老师身体不爽,出国疗养,我们的联系就变少了。” 直至三年前,意外出事。 舒白秋更是被迫中断了和外界的联系。 “所以我也没想到,结婚的时候,周老师居然还送来了贺礼。” 舒白秋说。 傅斯岸自然记得这件事。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让小啾处理那些贺礼,小啾只拿走了那一副字。 那时苏越还疑惑过,怎么这种婚事贺礼,还会有人送《吾友贴》。 现在看来,这幅字,倒是很符合两人忘年交的关系。 小啾还真是结识过不少大佬。 傅斯岸心想。 两人婚礼的消息是傅家放出去的,当时也 通知了明城的书画协会。 想来是因为业内的一些消息,才让周美得知了舒白秋的婚事。 我上个月还有和周老师写信。舒白秋道。 收到贺礼时?_[(,尽管没有落款,但舒白秋也一眼认出了这是自己故交的字。 之后先生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也没有拿这种事来试探做陷阱。 所以,少年也慢慢拥有了正常人的安全感。 后来,舒白秋又给周老师寄信,表示了感谢。 两人又恢复了联络。 “但在那时的信里,周老师并没有提要来的事。”舒白秋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已经回了国。” 傅斯岸猜道:“或许是为了杜彪来的?” 刚刚的交谈中,虽然周老太太对杜彪有过数落和嘲意,但听得出,她还是帮杜彪说了几句好话,希望舒白秋能接下这个邀约。 傅斯岸还道:“她和杜彪曾经是夫妻。” “……诶?”舒白秋明显愣了一下。 显然,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傅斯岸虽然没有提前调查突然到来的周美,但他之前就把杜彪的资料查得很清楚。 所以他知道这两人的关系。 “不过,他们两人三十年前就离婚了。” “啊……” 舒白秋还是有些微愣,停了停才说。 “这样的话,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像也不错。” 周老师还会特意陪杜老先生过来。 “或许吧。”傅斯岸说。 他心想。 没我们好。 不过傅斯岸没说出来。 因为觉得这样在恋人面前讲,似乎会有点幼稚。 “目前申城的业内收费标准已经整理好了,”傅斯岸只道,“我会派人把燕城的市场标准也查清楚,然后去和杜彪他们谈价。” 舒白秋点头:“好。” 他正要说谢谢,又听先生道。 “如果谈妥了的话,就恭喜我们小舒老师接到第一单生意。” 舒白秋不由失笑。 他一直都知道,先生真的很会鼓励他,让他开心。 少年倾身,仰头去亲了亲先生的唇。 他轻声讲:“谢谢。” “不客气。”傅斯岸低眸看他,道,“这是助理该做的。” 当时舒白秋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摇头否认了。 他很认真地说:“不是助理,是我先生。” 当时傅斯岸也笑着吻他,说了好。 但是等到晚上,舒白秋才发现。 自己的否认完全没有用。 傅先生依旧说,他想做小啾的助理。 而在这夜班时间,助理的任务也相当明确。 暖被。 舒白秋被惹到哭得太厉害,意识昏沉不清时,还不由问了一句。 医生不是说,他还需要慢慢 休养,不能放纵过度吗。 少年这时连话都说不连续了?[(,带着湿浓鼻音的颤声听起来……好可爱。 于是,傅医生也从善如流,真的没让小啾继续放纵。 ……但舒白秋还是后悔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和先生理解的“放纵”,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当然,真正的事实也可能是。 某位坏心先生是故意曲解的。 总之,原本还能中途缓歇一口的少年,最终却被迫拖长到了最后,才终于得以被放开。 结束后就昏睡过去的舒白秋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但傅斯岸还是知道,自己做得过火了。 因为他的腕骨下方,小臂内侧。 居然被小啾咬出了一个牙印。 怪只怪某人说要做助理,就必须要为全心上司服务。 所以他就说到做到。 全根进去了。 傅斯岸自觉过分,他只被咬一下都是轻的。 但男人没有表现出来的,却是。 那一下将他咬得愈加欣奋。 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少年,傅斯岸到底是克制下来,没有打扰小啾的休息。 只是饶是如此,第二天舒白秋晕乎乎地起床时,也已然天光大亮了。 就像他之前几次亲身印证过的那样。 每回彻底吞纳到底,少年都会把大半个上午全睡过去。 不过这时,刚醒来的舒白秋还有些懵怔,他望见傅斯岸走过来,也没有下意识地躲开,而是愣愣地望着对方,目光一直追随着走近的先生。 让人被注视得愈发心满意足。 傅斯岸走到床边,俯身亲了亲少年湿漉的长睫。 “早。” “……” 少年好像这时才终于慢慢地苏醒过来。 不早了。 舒白秋望见墙上的时针已经指过了十点,他也慢慢地挪开了自己视线。 看起来,好像不太想再望向傅斯岸。 傅斯岸抬手用指节轻按了一下少年尚未消肿的唇瓣,等被这种小动作烧扰的男孩慢慢撇下嘴巴的时候,才终于眸底带笑地收回手,谈起了正事。 “小啾,”傅斯岸问,“你认识一个叫库薄的人么?” 库薄是一个典型的彝族名字,而舒白秋听到时,眸光也明显地动了动。 “他……?” 少年说话还有些涩哑,毕竟昨晚吞咽得着实有些厉害。 傅斯岸也没有勉强对方继续,他端过床边的玻璃杯,喂小啾喝了点温水,才道。 “昨天,有个叫库薄的二十岁蜀地人找过来,说有一些林青霄女士留下的东西想给你。” 林青霄是舒白秋的妈妈,也是在聚居地长大的彝族人。 但彝族,旧识,找上门来。 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总让人会觉得不爽。 毕竟, 当初出卖舒白秋信息,在婚礼前找过来试图闹事带走舒白秋的两个人,也同样打着少年同族亲戚的旗号。 傅斯岸之所以今天才把这件事拿来问舒白秋,也是因为那两个前车之鉴。 甚至,傅斯岸都不只是昨天才知道的。 这个名叫库薄的彝族年轻人,最先找去的地方其实是明城。 他在打探舒白秋的消息,被傅斯岸留在明城的人发现,才在向Bss请示过之后,将人从云省送了过来。 傅斯岸也早已查实了此人的身份,确定对方手中真的有当年林青霄女士留在家乡的旧物,才向舒白秋提起了这件事。 少年听闻,也果然道。 “他是我、以前的好友玩伴……他现在,就在申城吗?” “嗯。”傅斯岸说,“你想见他吗,还是我让人把那些东西直接拿回来?” 从傅斯岸的询问,就能看得出,他并不是当真想让小啾和这人见面。 虽然已经查实了这个库薄的身份,但傅斯岸依然不想让什么变数,再影响了恋人的状态。 不过一向善解人意的小啾,这次却没有听出傅斯岸的态度。 舒白秋说:“我想和他见一面。” “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少年还道,“当时我们家搬去村子里,他们一家人都很照顾我们。” “……” 傅斯岸没说话。 不过最终,傅斯岸还是同意了。 一方面,有杜彪和周美两位的例子在前,来找舒白秋的人,也不一定全都是坏人。 另一方面,更关键是。 傅斯岸也不想强行干涉恋人的选择。 更何况,小啾还主动说,想在先生的陪同下和对方见面。 所以傅斯岸最终松了口。 两天后,周六。 两人便在外滩边的一家咖啡店,和那个名叫库薄的年轻人见了面。 傅斯岸之前已经看过对方的资料,但影像依然不如看到对方本人来得更直接。 库薄身材高瘦,沉默,有着明显偏深的肤色,和一眼能区分出异族的立挺骨相。 他穿得也很简单,是大学里发的那种文化衫,白T被洗得带着皂香,露出的一双手臂上还有分明的肌肉线条。 而且库薄似乎也不太适应这种大城市的精致陈设,他坐在咖啡桌前,周身都透着一股隐隐的僵绷。 直到看见舒白秋的时候,那双纯黑色的眼眸才亮了亮。 傅斯岸还听到舒白秋叫他。 阿惹哥。 库薄直接把一路背着的东西交给了舒白秋,那个背箱无论在明城和申城,他从来都没有打开过。 直到见到舒白秋,库薄才将东西从里面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古旧的木盒,上面装这一把黄铜旧锁,还有一把银亮的新锁。 库薄还抬手,把自己脖子上的黑绳串拿了下来。 绳 串的最下方,正悬着一枚银亮的钥匙。 男生异常寡言,直到将东西都递给舒白秋,他才终于开口,用有些生涩的汉语说。 “这是你,搬走时,家里留下的东西。” 舒白秋认得那个木盒,那是他妈妈的梳妆匣,妈妈常会在里面放一些零散的小东西。 只是当时,舒白秋被人带走得太急,这个木盒也被遗落在了老屋里。 如今对方将东西带给他,整个木盒没有任何的破损,被保管得相当好。 还多加了一把新锁。 “谢谢……”舒白秋抱紧了木盒,他用彝族话讲,“谢谢阿惹哥。” 库薄还是话很少,只摇了摇头。 直到他看到舒白秋抱东西时露出的手腕上,带着点点红痕,他沉默了一下,才用彝族话问。 “你被咬了吗?” 舒白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那片痕迹。 库薄又问他:“你还是,很容易被蚊虫叮吗?” 山林村子里,蚊虫偏多,皮肉生嫩的小孩子总会容易被咬。 舒白秋那时就常会这样。 不过,舒白秋自己却愣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那并不是蚊虫的痕迹。 而是被他先生咬的。 没等舒白秋开口,库薄已经又递过来了一小包东西。 他说了两种草药的名字。 都是用来防蚊驱虫的药物。 一旁的傅斯岸目睹着全程,男人神色无波,有些莫测。 舒白秋怔了怔,接过草药包,刚想说什么,又见库薄把背箱口压下来,给他看。 “还有很多。” 背箱里有不少这种小包的草药,似乎是给之前放在里面的木盒做防撞缓冲用的。 剩下的这些防蚊草药,也被库薄全都给了他。 那个木箱已经被傅斯岸接了过去,舒白秋抱着满满一手臂的草药小包,又和库薄说了一声。 “谢谢。” 他们在咖啡馆内并没有待太久,拿完东西就先离开了。 库薄似乎明显不太适应这种咖啡馆的环境,直到出来后,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舒白秋便带他去别的地方逛了逛。 正好附近还有博物馆。 一路上,舒白秋还在用彝族话和库薄聊,不过他每聊完一阵,都会转头去给先生翻译。 聊过几段,库薄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始换着用有些不太标准的汉语和舒白秋聊。 傅斯岸站在舒白秋的另一侧,全程旁听着两人的交谈。 两人明显有着些多年未见的生疏,直到聊起来,才慢慢找回了过往的熟稔。 他们之间,的确是童年玩伴的相处。 傅斯岸没有插话,也没有说,自己其实听得懂彝族话。 会去学彝族方言的起因,还是有一次夜班时间,舒白秋被傅斯岸欺负得太可怜,下意识地叫出了 一句话。 不是汉语也不是英文,事后傅斯岸去查了一下,才发现那是一句彝族语。 小啾在说。 对不起,太撑了。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所以傅斯岸学习彝族语的进展很快。 刚刚两人的聊天,傅斯岸大致也能听得懂。 即使还有些晦涩难懂的部分,小啾给他讲的翻译也很清晰。 不过,这并没有改善太多傅斯岸此时的心情。 傅斯岸看着交谈的两人,舌面缓缓地舔过了齿列。 啧。 傅斯岸之前觉得,小啾的好感度会明显地加给蔺空山那种类型。 现在他却又觉得,小啾似乎也偏爱这种沉默寡言的稳重。 傅斯岸抬眸扫了跟着他们的罗绒一眼。 比如,小啾当年在医院资助的也是这种。 罗绒被看得略有疑惑:“?” 他怎么感觉。 老板好像有点不爽。 傅斯岸没有再将情绪表现出来,他只是如常地陪着恋人继续逛看。 小啾和库薄的交谈,傅斯岸也都听入了耳中。 比如库薄说,舒家的老屋已经三年多没人住,但他们家作为邻居,还在帮忙照看着。 今年过年时,库薄还去帮舒家老屋除过草藤。 又比如库薄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在才将东西送来。 原本刚刚发现舒家遗漏的这些东西时,库薄妈妈认出是林青霄的嫁妆,当时就想联系舒白秋。 但他们并没有能联系上,从村里出来又太远。所以直到库薄去年从山里考出来,上了大学,才将东西带出来。 库薄也不知道舒白秋在哪儿,他勤工俭学攒了半年路费,才趁着春假,去了明城。 舒白秋闻言,自然很感激。 他知道这些旧物能被千里迢迢地专程送过来,真的很不容易。 库薄的春假还有两天才结束,舒白秋在征求了先生的同意之后,便准备带着库薄在申城逛两天,再送对方回去。 下午,他们也一直在外游览,直到吃完晚餐才分开。 库薄被安排住下的宾馆就在外滩,距离舒白秋和傅斯岸的住处并不远。 舒白秋和他约好了明天去电视塔,之后才回了家。 傅斯岸并没有和舒白秋一起回去,他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吃过晚餐就去了太昊。 晚上,舒白秋自己在家,他还接到了葛虹的电话。 葛姨今天会打过来,是因为她收到了舒白秋跨洲寄过去的生日礼物。 她很喜欢,已经把那份礼物挂在了自己的办公室中。 不过葛虹也问了,这些黄金原料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她当初给舒白秋巧克力金球时,就没有想过要对方还。 所以即使现在,葛虹也并不想收少年的还礼。 直到舒白秋说这是他爸妈留下的金料,送给葛姨做礼 物正好。 葛虹才终于没有坚持。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舒白秋还和对方提起了今天见库薄的事。 最早葛虹会和林青霄结识,就是因为葛虹去彝族聚居地观测天文。 后来,林青霄成婚,才搬去了明城。 几年前舒家三口迁居外省,回到林青霄的老家住时,第一个得知消息的人就是葛虹。 那时葛虹还开车陪着舒家人一起,在搬家时帮忙运了不少东西。 而且之后,林青霄夫妇也不时会去明城和朋友相聚。 所以对当初老家的这些事,葛虹也不算陌生。 在听到库薄的名字时,葛虹还犹豫了几秒。 她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不过葛虹一时没能回想起来,就没有多说。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要提起,却欲言又止。 到底是没和小宝说。 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事情,中途舒白秋不小心弄倒了水杯,就把通话暂时开了免提,自己找了棉布和拖把来收拾。 葛虹听他在忙,也没多耽搁,简单和他聊了几句,便告了别。 舒白秋也和葛姨说了再见,不过他当时在收拾,就没有去屏幕上按结束。 等少年将拖把放好,走回来,他又听见桌上的手机传来了声音。 那还是葛虹的声音,似乎是对方忘记把通话给挂断了。 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对方说的话,却让舒白秋愣了一下。 葛虹似乎在问自己的大姨:“你还记不记得库薄这个名字,我没记错的话,那不是小宝的娃娃亲吗?” 舒白秋:“……?” 什么娃娃亲? 少年对此完全不知情。 被扩音过的声响在安静的室内回荡,舒白秋下意识地走过去,伸手去按掉了免提。 只是在他取消扩音的时候,电话也就此中断。 似乎是被那边挂掉了。 舒白秋颇有疑惑,他正想回拨过去,但是又想起葛姨说,等下她还有课。 犹豫了一下,舒白秋便发了条信息过去,问葛姨娃娃亲是怎么回事。 对方还在线,很快回过来了一段消息。 舒白秋看过之后,才松了口气。 只是这点放松并没有真正彻底。 冥冥之中,舒白秋不知为何仍觉得有些隐隐不安。 直到他放下手机回身,看到背后不知何时进来的身影时,少年才倏然一惊。 “……先生?” 舒白秋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没能放心。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通话里的声音,有被他听到吗? 不同于少年的惊诧,走进来的傅斯岸并无异样,他只低眸看着少年,淡声问。 “在忙?” 舒白秋见到对方的反应,不由松 了口气。 看样子,先生应该是没有听到。 少年并非是亏欠或心虚△,只是不想让恋人平白不开心。 他摇摇头:“不忙,我正准备要去洗澡。” 时间已经不早,也到了该洗漱的时候。 见傅斯岸并没有说什么,舒白秋也就收好东西,先去了浴室。 只是水雾才刚刚落下来,浴室的门却忽然被从外面打开。 舒白秋不由愣了一下。 他回头,就见穿着衬衣的傅斯岸走了过来。 “……先生?” 舒白秋有些不明所以,茫然道。 “怎么了?” 傅斯岸一直走到近前,走到雨雾之中,才终于停步。 “没什么。” 男人神色无澜,素色的衬衣也迅速被水色洇暗。 他只脱去了外出时的风衣,却并没有换上家居服,似乎脚步匆匆,根本不愿再耽搁时间。 傅斯岸的镜片同样被水雾打湿。 他抬手,直接就摘掉了眼镜。 “……” 舒白秋的心中突然警铃大作,甚至比看到对方走进来、发现自己忘记反锁浴室门时都更明显地停跳了一拍。 ——这个摘去眼镜的动作,他太熟悉了。 只是舒白秋明白得也太迟,他连后退一步都没来记得,就这样直接被伸过手来的男人按住。 被整个抱了起来。 雨雾还在蔓延。 因为这几日白天有事,加上之前那次被欺负过分,他们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夜班做。 也是这时,舒白秋才终于感觉到自己休歇后的生涩。 可是少年根本连动都动弹不得,就这样被用最害怕的姿势端抱了起来。 慢缓而不容挣拒地生生掼按下来。 在他战栗的皙白耳廓边,男人低喑的嗓音终于讲出了过来的理由。 “宝宝。” 傅斯岸说。 “别离我太远。”!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5 章 085 第八十五章 第二天中午。 已经独自游览了一上午的库薄在导航的指引下,去了给他预定好位置的饭店吃午餐。 他吃的是蟹黄汤包,听说是江南这边的特色。 手机响起提示音,库薄顿了一下,拿起手机。 是一条短信。 短信提示他,下午申城博物馆的票已经预约好,请在指定时间内入场。 这几天时间里,库薄的行程都被安排得很好。 甚至就连他从景点出来,到饭店吃饭,都会有提前约好的出租车来准时接他。 对于一个第一次外出来到大城市的年轻人而言,这种安排自然很周全,也很能让人省心。 但库薄拿着手机,还是定定地看向了一处对话框。 吃完饭,库薄独自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将笼屉和碗筷一同端到了一旁的清洁车上。 旁边同样在用餐的客人不由纷纷好奇地看他。 明明店里有人会清理,这小伙子怎么自己收拾了? 库薄目不斜视,沉默地走出了热闹的餐厅。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还是熟悉的声线,家乡的语言。 “阿惹哥。” 库薄身形微顿,眼睛一亮。 他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纤薄身形走了过来。 居然是舒白秋。 “你吃好了吗?”少年清了清嗓音,问他,“下午是不是要去博物馆?” 库薄点了下头,又点了下头。 回答完这两个问题,库薄抿了下唇,才终于开口。 “今天你,不是有事?” 舒白秋笑了笑,说:“已经忙完了。” 他没有告诉库薄,清早那个说今天有事的消息,其实根本不是自己发的。 那时,舒白秋甚至都还没有醒。 少年只道:“我也约了博物馆的票,我们一起吧?” 库薄又重重点头。 两人一同坐上了去博物馆的出租车,路上,舒白秋还帮库薄打开了他那一侧的玻璃车窗。 对不习惯坐轿车的人来讲,空气流通起来,会比较不容易晕车。 库薄低声想道谢,看见坐回去的舒白秋,他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 “你带昨天的药包了吗?” “带了,”舒白秋问,“怎么了?” 他低头拉过自己身后的背包,一枚小巧的药包,就正挂在他的背包拉链上。 库薄摇了摇头。 他又看了一眼少年的领口,没再说话。 不知道蜀地的防蚊草药,对申城的蚊虫有没有用。 好像……还是被咬了。 饭店距离博物馆不远,出租车很快将两人送达了目的地。 他们在博物馆转了两个多小时,舒白秋也是第一次来,对各处的 展品都很感兴趣。 只不过,少年中途停步休息了好几次。 似乎走得有些疲累。 库薄对此并没有意外,还主动提醒了两次舒白秋休息。 他一直记得,对方体质弱,需要好好养。 虽然库薄并不知道。 舒白秋现在的身体,其实已经被养得好多了。 只是因为昨天的意外。 他今天才会需要休息。 从博物馆出来,还没到晚餐时间,两人又去了一趟外滩。 他们找了个长椅歇脚,坐在江边吹着清风看风景。 还意外地偶遇了蔺空山。 蔺空山正好在外滩经过,见到舒白秋和库薄,他还邀请了两人去看明天的展览。 明天,恰好有一场云贵蜀地的联合展出。 库薄接下来的游览日程并不紧张,舒白秋自然也答应了这次邀请。 第二天,他们就一同去了这次的展厅。 云贵蜀文化底蕴深厚,风景美而壮丽,本就是举国闻名的旅游胜地。 这一场将会持续二十余天的地域展出,又是由Gld负责布置,现场的各类陈设也格外巧夺天工,令人目不暇接。 整场的游逛过程都很愉快,逛到尾声,舒白秋征询过库薄的意见之后,还把几枚包装好的防蚊药包,当做小礼物送给了蔺空山。 逛看完毕,Gld的首席设计商洛晔也忙完过来了。 几人在展馆吃过简餐,已经是午后时分。 蔺空山和两人聊过几句,就在偌大的落地玻璃外,看到了一辆眼熟的车。 是傅总的古斯特。 蔺空山和舒白秋都坐在窗边,他们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开过来的车。 但蔺空山却留意到。 舒白秋并没有立刻抬头。 直到傅斯岸下车走进来,和蔺空山简单打过招呼,他们三人才一同离开。 库薄是下午的飞机。算算时间,也该去机场了。 汽车缓缓驶离,蔺空山目送他们走远。 一旁的商洛晔忽然开口,道。 “他们吵架了?” 蔺空山抬头,看了身旁的恋人一眼。 敏锐的弟弟。 他想。 “可能是小舒有点没精神吧。” 蔺空山道。 *** 将库薄送到机场,确认他过了安检之后,舒白秋才复又坐车离开。 机场离市区的距离很远,回家路上又有些堵车,开着开着,天边的夕阳已经变为了橙黄色。 汽车后排,舒白秋望着窗外,身形未动,一直很安静。 而在他的身侧,傅斯岸也良久没有动。 来接人的路上,傅斯岸一直在处理工作。 但从接到舒白秋之后,尤其现在,和对方的独处。 傅斯岸却连轻震过几次的手机都没看 一眼。 不过,男人也没有开口。 车厢内,一时有些沉默。 傅斯岸知道,造成这种境遇的原因,是他自己全责。 前天下午在浴市里,他当真做得有些过分。 以至于傅斯岸第二天才发现,自己的背上都留下了几道鲜明的划痕。 那是小啾抓出来的。 看起来和上次的咬痕一样分明。 起初少年还试图想要开口,可是他的声音却完全被顶碎。 到后来,舒白秋根本再咬不出一个字音。 只有绷颤的痉孪,和大颗的眼泪。 站着抱对少年来说,到底还是太超过了。 更何况。 傅斯岸还是毫无剩余地全量进去。 而且他的力度也着实太凶。 事后,连傅斯岸都不禁做了反省。 因为他给人涂软膏时就发现。 小啾的豚间都被他撞种了。 那皙白的柔园,就好像被凶野的恋人毫不留情地掌掴过一样。 妍色浓得惊人。 其实早在一开始,傅斯岸就知道,所谓的娃娃亲大概只是一个误会。 他还不至于愚笨到看不透一个人对小啾有没有歹心。 但事实的发展,到底还是超出了傅斯岸的预料。 他的失控,居然会来得如此之凶。 傅斯岸想。 可能骨子里。 他依然是个恶劣太过彻底的人。 那一天折腾到了很晚,傅斯岸好悬还记得小啾的身体受不住过量折腾,所以没有让舒白秋太多次。 只是这种限制所带来的延长,对少年而言,似乎也难说是好事。 总之到后来,傅斯岸清楚记得,怀中的小孩近乎崩溃,只剩下了虚弱至极的嗬唔气音。 他是在中途生生失去意识的。 甚至连最后终于能淌出来时,都没能再度清醒。 一晚之后,舒白秋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 醒了睁开眼睛,少年也没有起床。 而是慢慢地,又重新缩回了被子中。 傅斯岸就在床边,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发现,恋人已经醒了。 但之后,舒白秋迟迟没肯出来。 直到傅斯岸说不起来吃点东西容易伤胃,床上蓬松圆滚的被卷才终于有了一点新的动静。 一只纤瘦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无意间露出的手指侧间,还有被傅斯岸磨灼出的薄薄粉痕。 那只手慢慢伸到枕头边,把放在那里的手机拿了进去。 柔软被卷下面的少年依然没有起身,他也没有出声。 昨天舒白秋的嗓子哭哑了,即使醒来前被喂了水,眼下说话也会觉得痛。 傅斯岸仍在床侧,过了一会儿,他就看到,一个亮着的手机从被子下面被推了出来。 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昨天 晚上,舒白秋和葛虹阿姨的聊天记录。 昨晚打完电话之后,听到那句话的舒白秋就发信息询问了葛姨,关于娃娃亲的事。 葛虹也很快回答了他。 所谓的“娃娃亲”,其实只是一种开玩笑似的说法。 真正的事实,其实是舒白秋妈妈她们乡族的一种风俗。 因为小舒白秋出生时体弱,常会生病。 年节时分,林青霄女士回老家时,族人便给了她一个建议。 可以让这个乖娃娃,和相邻同岁的库薄结成一种约定。 之所以会是库薄,不过是因为库薄是那时候族内同龄人中体格最好的那个。 族人们相信,生命力旺盛的孩子会保护自己体弱的同族。 所以,当初舒白秋才会和库薄有一种口头上的约定关系。 只是这种关系的称谓用的是彝族语,葛虹没能记住,当时她们又开过玩笑,所以她才记成了叫娃娃亲。 但实质上的婚约、旧契之类,却都是完全没有的。 屏幕上,葛虹的文字解释得很清楚。 甚至她的消息,都是在傅斯岸进去浴室做之前发来的。 傅斯岸清楚这全是误会,也全部是他自己的责任。 他也沉声,向少年道了歉。 绒被下的少年却一直没有说话。 室内安静了有一会儿,连手机屏幕的光亮都自动灭掉了。 傅斯岸抬手,轻轻将床上的被卷掀开了一点点边缝。 他看见。 唇瓣还有些微舯的小啾又睡着了。 少年着实被.操累得有些厉害。 他被傅斯岸抱回枕头上之后,一直睡到了中午,才终于清醒。 起来后已经是午餐时间,倘若再不吃东西,真的会伤胃。 舒白秋依然很沉默,洗漱后就自己去了餐厅。 傅斯岸就跟在人身后一起,所以他也亲眼看到舒白秋做到桌边的餐椅上,才刚刚挨到椅面,就突然重新站了起来。 …… 傅斯岸当然知道原因。 因为小啾昨天被撞得太狠,余肿还未褪尽。 坐下才会觉出疼。 哪怕餐椅上已经铺了软垫,但可能也没能起到太有效的作用。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少年眼廓似乎有一点红,看起来模样颇有些可怜。 他也没有继续站在那儿,而是拿着餐包,去了一旁的吧台边。 傅斯岸原本想要跟过去,但也是在这时,助理已经到了。 一上午傅斯岸都没在公司,眼下还有个合同需要他去签,不方便再拖延。 傅斯岸望向不远处的舒白秋,见少年并没有看自己。 他叮嘱对方好好休息,便先离开了。 下午,在外忙碌的傅斯岸终于收到了舒白秋发来的消息。 只是,小啾的消息说的是。 他外出去找库 薄了。 一直到入夜,舒白秋才回来。 他的晚餐也是在外面吃的。 当天夜晚??[,小啾还是在家中的画室里睡的。 他一个人。 没有和傅斯岸一起。 直到今天,上午舒白秋又外出,和库薄去看了展览。 中午,傅斯岸去展厅门口接人,才终于见到了舒白秋。 送库薄去机场的路上,少年神态如常,还叮嘱了对方一些注意事项。 只是等到离开机场,回程的路上,舒白秋却明显沉默了下来。 他的精神似乎也不算好。 傅斯岸一直在专心地留意他,所以没过多久,傅斯岸就第一时间发现。 小啾似乎有些困乏。 少年虽然一直望向窗外,却似乎并不是在观赏日落。 相反,在瑰艳的粉紫色晚霞映染在少年皙白的侧脸上时。 舒白秋却已经慢慢垂低了长睫。 似乎是快要睡着了。 傅斯岸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夕阳和晚霞都在少年的面庞间缓慢落下,窗外和车内都被染上了一片深深浅浅的蓝。 夕阳落下后的短暂时刻间,傅斯岸也终于确认。 小啾真的睡着了。 傅斯岸朝后排另一侧坐得更近了些,抬手想给对方盖上自己的外套。 但就在傅斯岸脱下外套的时候,他的声响却似乎惊动了身旁的男孩。 舒白秋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 他醒了。 少年面上带着些惝恍,他还用掌心拍了拍双颊,努力在让自己清醒一点。 傅斯岸身形微顿。 眼看对方没准备继续睡,他脱在手臂间的外套也没能递过去。 男人只沉默地按键,把车内空调的温度又调高了一点。 汽车终于开回家时,已是入夜。车库的灯亮得有些刺眼。 下车时,舒白秋自己开门下来,结果他才刚走出一步,就突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 差点摔倒。 舒白秋其实并没有失去重心,他接着就自己站稳了。但下一秒,视野微暗,一个温热的怀抱就紧紧地圈住了他。 结实到甚至有些用力。 舒白秋被严严实实地迎面抱住,还被抱了好一会儿。 他原本想动,却发觉先生的力度一点都没有松。 少年不由微怔。 透过相拥的怀抱,舒白秋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胸前传递过来的砰声心跳。 他慢慢抬手,掌心搭覆住先生的背脊,很轻地拍了拍男人的后背。 舒白秋轻声说:“我没事的。” 他的嗓音还带着一点未退的微涩。 紧紧圈抱着他的男人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将险些把舒白秋箍痛的手臂松开,收回来。 傅斯岸垂眸看他,低声道。 “当心。” 两人从车库一同上楼,进了家门,走到熟悉的环境里,舒白秋不由又揉了揉眼睛。 似乎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又开始有些乏困。 ⒀想看百户千灯写的《小傻子》第 85 章 085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舒白秋看了眼时间,便想要先去洗澡。 他习惯性地往卧室方向走去,走到一半,想起自己昨天休息用的东西还放在画室,就不由停下脚步,转了方向,重新朝画室走去。 舒白秋走到画室门前,刚要进去时,无意间回头一瞥,就发现。 先生就站在客厅门口一直没有动,正看着他。 舒白秋怔了一下,想了想,又走了回去。 他走到傅斯岸的面前,男人的目光也随着他一路追挪过来,依然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不去休息吗?”傅斯岸说。 舒白秋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道:“先生是不是不高兴?” 傅斯岸看着他,没说话。 舒白秋又问:“先生为什么不高兴?” 傅斯岸这时才终于启唇,但他开口却是一句:“抱歉。” 男人微微垂敛了视线。 “前天是我不对,不该做得那么强硬。” 舒白秋怔了下,旋即摇头:“不用。” 这两天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先生道歉了,但舒白秋还是那一句。 “不用抱歉,没关系。” 想了想,少年还又解释:“我没有介意,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不该让你误解。” 听到“只是”这个转折词的时候,傅斯岸的气息都停滞了一瞬。 但他却没有想到,少年接着会这样讲。 “——也不该因为这种误会,让先生不开心。” 舒白秋说得很认真,他还道。 “先生和我说过,爱不是亏欠。” “我也发现,爱不是任务,也不可以只是责任。” 少年慢慢吸了口气,好像在很努力地把自己的心意讲明。 “可能是我做得不好,才没能让先生完全放心。” 他看出傅斯岸想开口,却摇了摇头,还伸手,用掌心轻轻掩住了男人的唇。 “我也一定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傅斯岸微顿。 这可能是一贯强势的他,第一次被打断想要说的话。 但这种感受,却完全没有本该在预想中的不悦,傅斯岸被细软的掌心覆着唇,听着小啾讲。 “可我还是想和你说,过往的旧事,不会让我陷入爱情。” “假如去年不是先生,而是换做其他哪个人救我,我也不会爱上对方。” “就像我不会爱上葛姨一样。” 葛虹也一直在竭力帮助舒白秋,逃出过往的困境。 舒白秋说到这儿停了一秒,他想了想,又道。 “当然我也很爱她,只不过不是这种意味的爱情——” 停顿来补充的、可爱到过分的少年,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前的男人抱了 起来。 傅斯岸没有拿开舒白秋掩在他唇上的手,而是直接用手臂揽过少年的身后,径直将人托抱了起来。 他牢牢地稳稳抱住自己的恋人,轻而又轻地在唇畔的掌心上落下了一吻。 傅斯岸没有想到被那样折腾过的小啾还会安慰他——甚至连今天,现在,傅斯岸将人抱起来时,都有意地避开了舒白秋的身后柔圆。 他也没想到,小啾会这样轻易地将他的在意看穿。 强势的、凌厉凶悍的男人,也会有自己的不安。 却被他聪敏的、贴心的恋人,一句话便能抚去波澜。 舒白秋的掌心被吻,手掌一向敏锐的他不由眨了眨长睫,薄唇轻抿。 少年偏过了自己的指尖,掌心贴捧住了先生的俊冷侧脸。 他低头,也轻轻地吻在了傅斯岸的唇线。 “我也有想过,我对先生的真正心动。” 舒白秋轻声说。 好像比我发现自己喜欢你,还要更早一点。㈥㈥[” 少年细致地计数。 “可能是你走出傅老爷子重症监护室的时候,在电梯里我抱住你的那天。” “可能是那次阴天傍晚,我们一起去了出现海上星空的抚仙湖。” “也可能是更早……我们的拼图。” 傅斯岸看他,低声:“拼图?” “嗯。” 舒白秋用指尖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先生。 他说:“我们两个,拼在一起。” 傅斯岸不由微微顿住。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一个念头——如果每一个人是一片拼图,那小啾或许自己就是一个圆形。 而现在,也是小啾,就这样亲口同他说。 他们是拼在一起的拼图。 傅斯岸还未及开口,就被怀中的少年揽住了肩背。 舒白秋也抱住了他的先生。 他学着傅斯岸的方法,把前胸贴在恋人的心口,也将自己的心跳毫无遗漏地传递给了对方。 “可能我是个很迟钝的学生,被傅老师教了很久才不过半懂。” 舒白秋就这样紧贴着同人相拥,说。 “但我会很清楚,我想要学会什么。” 他对他的先生,不是感恩、责任、补偿。 或者机缘巧合、误打误撞。 “我学习的、给出的。” 少年轻声说。 “都只是爱情。” 哪里迟钝?他分明就是傅老师最聪明的学生。 傅斯岸想。 圈揽紧拥,心跳贴着心跳,傅斯岸也用唇死死地咬住了恋人的唇尖。 他们在门边接吻,亲得室温燠热,气息黏缠。 有许多话已经被讲得如此清楚,又有许多话语尽在不言之中。 深长的热.吻一直持续到了一点意外的发生。 因为傅斯岸将人抱得很紧,他 习惯性地把怀中鼻音湿漉的少年向上托抱一点时,手臂却不经意地碰到了舒白秋的豚间。 已经被吻到近乎失神的少年,却还是明显地绷颤了一下。 ……那里还会疼。 傅斯岸这时才将对方的唇放开,还改成了打横拥抱的姿势,将舒白秋抱回了沙发上。 气息鼻音更重的少年好像被亲得有点懵,缓了一会儿,才很轻地嘶了一声。 “唔……” 是有点迟钝。 傅斯岸想。 不过在他想要帮对方查看一下的时候,回过神来的少年已经不肯答应了。 舒白秋垂着头,脸颊半埋在傅斯岸的颈间,一直摇头。 直到傅斯岸用掌心托着他的后背,轻缓抚过,很低地说了声:抱歉。?[(” 舒白秋才终于抬头,透过染着些水色的长睫看向他的先生。 “我真的没有介意。”少年软着嗓音说。 他微微蹙眉,好像有一点踌躇,最后还是诚实地告诉了对方。 “先生会觉得我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我今天没精神?” “我一直犯困……是因为昨晚没睡好。” 傅斯岸听得微顿,但真正在他意料之外的,却是对方的下一句。 少年说:“因为昨晚,我是一个人睡的。” “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舒白秋的嗓音微微低下来,他的视野放空,视线也显得有些怅然。 “我好像有点太依赖先生了。” 以至于一个人睡,都会睡不踏实。 第二天好没精神。 他说:“这种依赖,可能会给我们增加负担……” “对我不会。”傅斯岸说。 男人说得沉声而笃定。 “小啾,”他叫舒白秋的名字,让对方确认可以听清,“你的依赖,对我绝对不是负担。” “我希望对你也可以不是。” “我会让自己好好的。” 傅斯岸低头,将承诺与轻吻一同落在怀中人的耳廓。 “从今往后很多年,可以一直、一直陪你入睡。” 舒白秋被吻得耳尖微红。 他抬眼看向傅斯岸,看向了严肃的、从不食言的对方。 舒白秋从前不习惯、向来也不会依赖人。 唯独先生,是他的破例。 会让他安心。 少年张了张唇,却忽然提起了另一件似乎并不相干的事。 他说:“我今天去蔺老师那里,还看到了Gld给先生的办公室做的设计样品。” “看到了什么?”傅斯岸问。 尽管话题转变似乎颇为突然,男人的回应却如此温声耐心。 舒白秋想了想,说:“我看到了一个圆形的,直径很大、厚度很薄的水缸。” 或许那都不该叫做水缸,而该叫做一面水墙。 澄澈碧蓝的水幕中,飘悬着一只如琉璃冰块般透明的水母。 那当然不是活的水母,而是一只精心设计、正契合金主要求的艺术装置。 “那只水母通体透明,只有伞盖边缘和触手才有线条的痕迹。它既没有被托起,也没有被鱼线固定住,但它可以一直飘悬在水墙正中,还会不时摆动。” 舒白秋说。 “我问了蔺老师,这只漂亮的透明水母为什么可以飘在水中。他说,因为水母的每只口腕都是一个小型的呼吸泵,会有固定频率的小气泡从立体的水母身体中不时冒出,也是这些小气泡,让水母有了浮力。” “每当气泡中的空气积攒到某个定量时,水母便会因为浮力变化而轻轻摆动。” “所以它不会任意挪移,可以一直飘在那里。” “而且看起来,也正像是这只水母在有节奏地呼吸。” “很精巧的设计。”傅斯岸说。 虽然傅斯岸尚且没有见过这个装置的图样,但水和水母,都是当初他给Gld的需求主题。 而且听小啾的语气,想来这个设计的外形会非常美丽。 舒白秋果然道:“这个装置真的做得好漂亮。” “而且蔺老师还说,为了让水母可以恰好飘浮波动,水的密度、盐度、含氧量,也是按照一个非常精准的数值来配置的。” “非常巧,他们也是反复实验确定后才发现。” “那个最精准的浓度——正是海水的数值。” 少年说着,长睫轻动。 就像他知道,先生为什么会在办公室里要求做水母设计。 他相信先生也一定会清楚,自己此时所说的海水的含义。 “我们刚刚讲过拼图,”舒白秋道,“我还在想,水母的轮廓那么柔软,又有好多触手伸展,可能很难会有形状可以和他拼得圆满。” “但是好巧……” 少年低低地轻声喟叹。 “大海可以。” 飘游的水母和他的海。 会如此契合地拼出心动与爱。 傅斯岸依然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人,他的眸光微微沉下来,声线也低得更磁暗。 “所以,我们会一直拼在一起。” 舒白秋弯了弯眼睛。 答案无声,却已然如此分明。 “那可能晚上也是这样。”傅斯岸又道,“所以你自己睡,才会不舒服。” 因为没有一起。 “小啾,”男人缓声道,“和你同住,我也会很惬意放松。” 所以一起睡的话,是会让他们两个人的睡眠质量都有提升吗? 舒白秋想。 他望着面前的先生,仰头去碰了碰对方的唇,小猫啄人一样甜甜的亲亲。 “那好巧哦。”少年小声说。 傅斯岸笑,仍是那种痒人耳根的磁声低笑。 “是啊,好巧。” 他也吻在了少年的唇上。 “真幸运。” *** 幸运的傅先生,就这样只和他的恋人分床了短暂的一晚之后,便又回归了同睡的生活。 而且,他还顺理成章地拥有了一个次数无限的长期特权。 ——以后每晚都可以不和小啾分开睡。 心地善良且不黄的小啾尚且还没察觉到这件事的真正风险。 而为了给他被撞肿的豚肉好好休养,傅先生这一晚也休息得很安静。 没上夜班,也没有真正动手把恋人拼进来。 在这样好好休息了一场,经历了一个睡眠质量颇佳的夜晚之后,第二天,舒白秋又收到了一个消息。 他的天工奖金奖作品《天涯共此时》,在香江佳士得顺利被拍出。 成交价,三千一百八十万。 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舒白秋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三千万? 怎么会这么高? 虽然那块天空蓝的品相确实很好,但到底不是绿货,能被拍出这个成交价,着实让舒白秋吃了一惊。 这都能算是近年来蓝翡的最高价了吧? 而相比之下,傅斯岸对此却是完全没有意外。 虽然小啾自小学习玉雕,哪怕被掳走的那三年,也从未真正丢下过这门技艺。 但对于形势瞬息万变的翡石市场,少年的认知却着实有着几年的断层。 况且傅斯岸清楚,无论翡石,还是另一个世界的翡翠,但凡是高货,便已经进入了奢侈品的行列。 而奢侈品的价格,往往并不会与其实际价值有太强的相关性。 本身因为近些年来金北翡石矿藏的产量骤减,这种“紧缺性”的趋势日渐明显,自然也会有炒作推波助澜,让翡石高货的价格迅速攀升。 而等到其进了拍卖会,成交价更会受到许多因素的影响。 傅斯岸原本的预估是两千万中位,最终除开平台抽水、获利缴税以及翡石底料的成本,利润至少在千万左右。 远高于小啾之前所想的价格。 毕竟,舒白秋最多考虑的是料子的本身,但其实除开翡石,他的雕工,和作品的美丽与寓意,也足以让其价值成倍地增长。 而且,最终会拍出三千万这个价格,也和场外因素有关。 “拍得作品的买家姓李。” 傅斯岸说。 “香江李家的家主今年要过八十寿辰,李家主喜欢蓝色,而且他早年以船运起家,这种风平浪静的水色,在他们看来会有很好的风水寓意。” 傅斯岸也已经提前看过拍卖会现场的举牌记录 “拍卖时,除了一开始有其他人出价,后半场全程都是李家两个孙辈在争。” 所以才争出了最终三千万的成交价。 舒白秋听得微愣:“一家人还要争吗……?” 傅斯岸笑了一 下。 “一家人才争得最狠。” 舒白秋顿了顿,明白过来了先生话里的意味,同时他还想起了先生过去的经历,不由想要说声抱歉。 不过,在他开口之前,傅斯岸已经道。 “所以,对这个成交价,你不用太意外。” 男人抬手,揉了揉舒白秋的发心。 “这是小财神应得的。” “幸运小啾,两件作品都正好遇到了甘愿出高价的买家。” 舒白秋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先生说的话,有一部分确实也正是舒白秋的想法。 这两次成交的高价都有偶然因素,估计之后就不会这样夸张了。 虽然少年没有开口这么说,但看他的神色,傅斯岸也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 毕竟,少年的态度一直都很谦逊。 不过傅斯岸更清楚,依目前情况看来,舒白秋其实已经不需要再借助拍卖这种不确定性极高的渠道,来维系后续的长期业务。 因为这两次出道作品的成功与成交,已经受到了业内的极大关注。 ——也奠定了舒白秋的身价。 “昨天晚上,拍卖会的成交价刚落锤,就有许多人来联络问询。” 傅斯岸说。 “不只是冲着三千万这个价格,也有很多人是冲着舒雨巷来的。” “至少百分之七十的问询者,都提到了舒雨巷的名字。” 舒白秋又有些意外:“这么多吗?” 舒雨巷被提起这件事,舒白秋倒并不奇怪。 因为最初还是他自己决定,在拍卖会上的作者信息使用本名。 《天涯共此时》的详情介绍中,雕刻者一栏写的并非是天工奖金奖的获得者,秋雨。 而是“舒白秋”。 事实上,这次傅斯岸没有出价或提前插手,将这件翡石作品留下,也是这个原因。 因为他想遵循小啾的意愿,帮这个名字传扬出去。 舒姓,加之秋雨的“雨”。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个曾经备受好评的品牌——舒雨巷。 不过,这虽然是舒白秋的本意,但他的确也没有想到。 舒雨巷的名字,居然还会有这么多人知道。 他原本以为,自家的店只在明城经营,名气也大多局限于本省。 “正常。” 傅斯岸却解释说。 “云省本就是国内翡石的源头之地,况且在二十年前,舒雨巷的珍品就已经开始全国流通。” “而且舒雨巷有自己的独特风格,雕工奇巧,灵气十足。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还被杜彪惦念。” 舒白秋也点了点头。 确实。 能被长久记住的,总是难找替代的作品。 “这几天的咨询我也会让助理组整理好,再把清单交给你。” 傅斯岸道。 “基于目前的市场调研,收费标准也会有个建议区间,到时你再自己定夺,可以吗?” 舒白秋自然点头:好。▼_[(” 事实上他都有些怀疑,虽然这两次的作品会让自己账户里的数字变得非常喜人。 但如果是先生旗下这种标准的助理组,舒白秋可能把所有钱拿出来,都还不够给这样一支专业、高效,且能力极强的团队来付雇佣费。 不过,舒白秋到底是学会了一点。 他张了张唇,也没有问出这样的助理组会需要多少费用。 而是慢慢仰头,轻轻在对方的唇上吻了一下。 “谢谢先生……这么辛苦地为我打理。” 昵近的距离里,舒白秋清晰看到了先生镜片之后的眸底笑意。 “不辛苦。” 傅斯岸说着,蹭按了按少年吻上来的软唇。 “很赚。” 被一个吻支付了超额工资的傅先生之后又翻了翻日程表,提醒道。 “下周燕城会举行天工奖获奖作品的展出,你想去看看吗?” 之前神工奖的作品展出他们也去看过,只不过那次就在申城,并没有需要外出。 舒白秋想了想,点头:“好。” “顺便也可以去杜老先生那里,看看他那块翡石料。” 舒白秋和杜彪的雕刻合同,已经完整地定下来了。 虽然杜彪说了,可以派专人把料子送过来,不过眼下有机会的话,舒白秋还是想过去看看。 也可以一同看看这位鉴赏和收藏家的个人喜好和偏爱。 “嗯。”傅斯岸道,“那我让人去订机票。” 确定好了去燕城的行程之后,舒白秋还提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我昨天在整理妈妈的梳妆匣时,还发现了一条项链。” 库薄送来的梳妆匣保存得非常完好,除了那把新锁,原本旧的密码锁也还能用。 密码锁是四位数,舒白秋依次试过妈妈的生日、爸爸的生日和爸妈的结婚纪念日之后,很快在第四次时,就试出了正确的答案。 铜锁密码,是舒白秋的生日。 梳妆匣打开,里面的东西也都被保存得很好。 发绳,梳妆镜,卡梳,胭脂,爸爸亲手做的琥珀手链。 每一件东西,都带着时光的痕迹。 又好像在舒白秋的眼里复原了簇新。 他幼年多病,常会卧在妈妈的怀里,伏在爸爸的背上。 妈妈的黝黑长辫,和温暖干燥的指尖,一直深深印在舒白秋的记忆里。 他怎么会认不得这些饰品? 舒白秋看得安静,直到修长温热的指节帮他轻轻擦过脸颊,少年才意识到。 自己哭了。 但其实真正涌上舒白秋心头的情绪,并不是悲伤和难过。 只是怀念。 舒白秋想。 也开心。 他现在过得很好。 妈妈和爸爸也一定会很开心。 也是因为昨晚无声地掉过一场眼泪,舒白秋才睡得很早。 今天,他才想起和先生提这件事。 “梳妆匣里的其他东西,我都见过,只有这条项链没有。” 舒白秋托着下颌,抿唇思考。 而且我发现,这条项链的吊坠好像只有一半。?_[(” “我之前还在爸爸妈妈留给我的保险柜里发现过一条手绳,那个手绳的挂件和这个项链吊坠,好像正好能拼在一起。” 拼在一起? 傅斯岸眉梢微抬。 “拼出来是什么?” “是个有纹路的圆棍。” 舒白秋把手机拿出来,找出了之前尝试时拍下的照片给先生看。 傅斯岸听到有纹路时已经有所预感,他看到照片的第一眼,更是直接道。 “这是一把钥匙?” “我也这么想。” 舒白秋点头。 “但我不太确定这是哪里的钥匙了。” 少年犹豫了一下,道:“这种孔道的锁,我好像很小的时候见过,可能是在我们家老宅的地下室。” “可是时间太久了,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 虽然舒白秋记忆力好,但那是他毕竟年纪尚小。 而且就算是幼时,他也只在寒暑假时,才会和爷爷回乡下的老宅住。 最后一次去哪里,都已经是将近十年前了。 舒白秋尚有犹豫,傅斯岸却直接道:“那要不要回去一次?” “……诶?”舒白秋微怔。 傅斯岸却是很认真地在同他商量。 “反正下周也要去燕城一趟,等在燕城忙完,我们可以先飞明城,然后再回来。” 舒白秋原本并没有这个念头,毕竟他也不确认这究竟是不是钥匙,又会不会真的有这样的一把锁。 但傅斯岸的话,却着实撩动了舒白秋的心。 两个人离开明城也将近小半年,中途只在过年时回过去一趟,而且时间也不长,三天就回来了。 住的还是月榕庄。 如果这次能回去,还能去老宅逛一逛,那对舒白秋来说,吸引力真的很强。 少年着实心动了:“如果方便的话——” 傅斯岸问:“你下周有事?” 舒白秋摇头:“不是,我是说先生的工作……” “我的工作不就是为舒董上班吗?” 傅斯岸反问。 他眼底带笑,等到少年真的要当真时才道:“没关系,下周不忙。” 男人俯身,也亲了亲舒白秋的唇。 “随时为舒董效劳。” *** 白天的时间过得很飞速,舒白秋和傅斯岸商量了一下去明城的事宜,又去看了助理组发来的清单,很快,就到了傍晚。 吃过晚餐,舒白秋去洗澡。 他刚洗完出来█[(,就见傅斯岸拿着一管软膏,正在沙发上等他。 那个药膏的包装很眼熟,但并不是舒白秋近来已经习惯每天都要用的双手软化护理药。 ……而是更早之前他就见过的,活血化瘀效果很好的那一种。 舒白秋还在擦头发,看到先生手中的药时,连动作都不由停顿了一下。 而察觉他的反应,傅斯岸也直接解释道。 “是给你后.臀涂药用的。” 男人的声线很沉静,语气也严肃,听起来丝毫没有任何不良用心。 舒白秋这时才重新开始擦头发,但他也没擦两下就停了手,还把毛巾留在了头上,以至于少年大半脸颊都被藏住了,只露出一个尖尖的皙白下颌。 “不用了。” 柔红的薄唇抿了抿,又说。 “我不疼。” 傅斯岸看他,道:“上面还有红痕。” 是傅斯岸几天前拍肿的。 掴撞的力度有点凶,还没全消。 除了唇瓣,宽大毛巾之下少年隐隐露出的耳廓似乎也变红了。 “没事,我皮肤薄……只是看起来红,已经不疼了。” 傅斯岸看了看他,这时才把药膏放下,起身走了过去。 男人接过毛巾,帮舒白秋把微湿的发尾重新细致地擦过一遍,确认不再有水珠,才收起毛巾,将少年抱了起来。 傅斯岸看着舒白秋的眼睛,低声问。 “我会不会力度太重,做得太凶了,你不喜欢这样?” 舒白秋的面上却显出微许茫然:“凶吗?” 傅斯岸微顿。 “还是你觉得这样太温吞了?” 舒白秋这时才反应过来,连连摇头:“没有。” “没有,”他重复说,“已经、已经很够力了。” 被抱起的少年也伸手搭扶住了傅斯岸的肩膀。 他还小声说。 “但我也没觉得先生太凶……只是很正常吧。” 但等看到先生的神色时,舒白秋却不由微愣。 “不是吗……?” 从第一次的时候,他的就被拍撞到烫痛。 “我还以为,正常做就是会这样……” 傅斯岸沉默了一瞬。 他这时才察觉,小啾其实根本不懂。 太过生涩、完全没有过经验和了解的少年,还以为这种事就是这样的。 以为被那样大力撞掴,也是每次都会发生的不可避免。 他是纯粹的、被先生一人教会的乖学生。 连性脾也全然是教导者的形状。 而完全清楚实情的傅斯岸,默然过一秒,也终于开口。 他声线微微沉低。 “是。” “确实是这样。”! 第 86 章 086 第八十六章 舒白秋听到男人说“是”,才松了口气。 不过他也看了看傅斯岸,有点不太明白对方回答之前为什么会沉默。 “所以先生不用太介怀的,”少年还道,“我没有不舒服。” 他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我不舒服,会直接告诉你。” ——最最聪明的乖学生。 傅斯岸看着他,依然没有立刻开口。 几个呼吸之后,男人才问。 “那你喜欢吗?” 舒白秋被问得噎了一下。 股后虽然已经没有明显的痛楚了,但少年似乎还是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傅斯岸依然看着他,在等答案。 舒白秋哑口无言了一会儿,伸手去挡了一下傅斯岸的眼镜。 不给他看。 少年很留心地没有用手指碰到先生的镜片,他知道戴眼镜的人会很不喜欢镜片上沾染灰尘和指纹。 但舒白秋还是不小心,将对方的镜架碰歪了一点。 他不由一个激灵,赶紧帮先生扶正了。 不敢碰下来一点。 被扶正的镜片之下,男人那双漆黑沉凉的眼眸不由浮现出了一点笑意。 傅斯岸慢慢已经很理解小啾说过的那句,盯着恋人看,会忍不住开心。 因为和小啾一起时,他自己的笑也在明显变多。 傅斯岸抬指扶了一下自己的镜架,并没有要把眼镜摘下来的意思。 这才让少年不由舒了口气。 不过下一秒,舒白秋就又听到他先生问。 “小啾喜欢我这么做吗?” 听起来,似乎是一定想问出这个答案。 舒白秋抿起唇,抿得脸颊都有些鼓软。 他也看向了傅斯岸,看了一会儿,认输似的倒过去,贴进了傅斯岸的怀里。 “不痛好多天就喜欢。”少年小声说。 傅斯岸的怀中一瞬被温软填满。 他发现,少年其实很喜欢这种亲密的昵近小动作。 当然。 傅斯岸自己更喜欢。 “好。” 傅斯岸动了动手腕,将贴过来的小孩抱稳,说。 “我会认真改正。” 听起来非常容易让人安心。 男人接下来的动作也很沉稳,他还伸手拿了吹风机过来,帮小啾把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吹干。 舒白秋的头发长长了,颜色也比之前的浅棕深了一点点,是那种柔和而美丽的栗金色。 他的发尾都软软地垂过了白皙的后颈,如果不吹一下的话,会不太容易干。 傅斯岸细细地帮他将发丝吹干梳顺,修长骨感的指节轻抚着柔软的发。 舒白秋的头发和耳廓都很软,手感也极佳。 不过他的耳朵不能被多碰,因为 太敏.感。 傅斯岸总会在做更过分的事时,去吻.咬住少年的耳尖。 头发吹完,暖风熏得人昏昏欲眠。 舒白秋还窝在先生的怀里,安逸得已然开始犯困。 傅斯岸帮他脱掉了脚上的软底拖鞋,把人直接抱回了床边。 舒白秋被放在床被间,回神揉了揉眼睛,带着点惺忪的鼻音,问:“要休息吗?” “嗯。” 傅斯岸看出他已经累了,抬手帮人将被角掖好。 “睡吧,今天已经没事了。” 就像男人每次亲口说的这样,傅斯岸自己也没有再起身外出,而是和恋人一起休息了。 夜色沉谧,卧室内早早熄了灯。 床上的少年在熟悉的怀抱和体温中,很快沉入了安稳的深眠。 沉暗的寂静中,床上的另一个人却还清醒。 傅斯岸望着怀中人,看着少年恬淡的睡颜,神情隐没在了一片暗色之中。 傅斯岸没有想到,小啾会说“这样很正常”。 有一瞬他甚至生出一个念头,倘若现在纯粹用掌心扇红,或许都会让少年兴起。 因为舒白秋全然是被他的先生养成的模样。 他的全部所有,都由傅斯岸一手塑造。 对这种事,舒白秋其实完全不懂。 ——可也正是这样的他,才真正饱足了最贪婪的凶野强势。 就像现在。 傅斯岸无声望着他的睡颜。 都会有欣愉的餍足感。 撑天的黑影在男人的身后骇然跃起,于虚空之中张牙舞爪。 却又舒展伸长,心满意足,黑色自发整齐地叠成厚厚暖被,如夜色落幕,缓缓地垂覆住怀中的少年。 傅斯岸的胸腔长而缓地无声吸进了一口气。 他很轻地隔空印了一下少年的唇。 晚安。 傅斯岸并不心急,也不再会有那种饿到极致的慌悸。 因为他知道。 以后的每个夜晚,有人都可以将他喂饱。 *** 下周就要去燕城,而在这出发前的几天空闲时间,白日里,舒白秋一直都在翻看和挑选找上门来的订单。 他已经准备接下几个订单,安排好档期,来进行逐一雕琢。 虽然这个过程听起来颇有些复杂,但其实舒白秋并没有需要怎么费心。 因为先生给他的助理团,已经将一切事宜都安排好了。 舒白秋到底才只有十九岁,也没有参加过工作。 他不懂这些,只知道,自己目前接受的所有安排都相当的高效且专业。 舒白秋之前观察蔺美人的工作日程时,就曾清晰地体会到过这种统筹的魅力。 那是一种会让人心安和不自觉着迷的能力。 而现在——舒白秋想了想。 他觉得,先生是更冷面一点的加大 只版。 不只是这个专业的助理团队,舒白秋下半年要去读大学的事,也已经早早被傅斯岸安排妥了。 一个多月前,他们就商量过这件事。 舒白秋已经决定,准备九月份去申城戏剧学院念书。 他并不是要去做本科生,毕竟舒白秋也没有参加联考和文化课考试。 舒白秋申请的是这所学校的联合培养项目,该类项目主要会对一些相关领域的社会人士开放。 起初云清雷得知这件事时,还说他可以帮忙推荐,他有一位故交就是申城戏剧学院的分管副院长。 不过舒白秋并没有用到这个推荐。 他已经接连拿到了神工奖和天工奖的金奖,以获奖者的身份去进修,自然绰绰有余。 如此,以进修生的身份去大学,舒白秋既可以系统地学习一些相关知识,也可以和其他同龄人一样体验校园生活。 他也不会有太大的升学压力,只需要通过终期考核,就可以结业。 假如中途因为人多而感觉不适的话,也随时可以中止休息,很有自由度。 舒白秋听到傅斯岸和他说这些的时候,就觉得。 先生考虑得真的很充分。 九月份要去读书,舒白秋接下的订单,也多是安排在最近两个月。 等到去听课的时候,当然也可以利用课余时间雕刻,届时等到适应后再安排就好了。 而在选定了要接下的工作之后,舒白秋翻看合同上的定价时,还被惊了一下。 他知道业内有关翡石高货的雕刻普遍会按工时计费,但也没想到自己的工单会以分钟为计费单位。 ……价格还这么贵。 舒白秋简单用翡石原料的价格比例换算了一下,就发现。 这个收费,居然比自己小时候听过的爷爷的工费还要贵。 虽然他的确刚获得了两次奖项,但舒白秋还是觉得有一点夸张了。 傅斯岸听到舒白秋提起这件事时,却完全没显出意外。 “现在的工费比例就是比十年前要高。” 男人还道。 “而且,这是综合衡量了目前业内的收费标准、近来的流量热度,以及你的平均工时效率之后得出的结果。” 小啾可能完全还没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厉害。 “你的雕刻用时本身就比同行平均工时要短,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也是对顾客时间成本的明显节约。” “此外,”傅斯岸问,“有件事,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这个月,在短视频平台,还有个以你为话题的视频爆出圈,讨论热度最高值已经破了5亿。” “……啊?” 舒白秋一脸茫然。 “什么、什么视频?” “就是在你获得了双料金奖之后,有人发现你还是玉雕世家的后代。” 傅斯岸简单转述了一下。 “所以 有个八卦视频火出了圈,说你是流落在外的小少爷,时限已到,终于学成归来。” 男人说这些话时也很淡然,把飞扬澎湃的网络梗说得像公司周报。 他还道:“神工奖和天工奖的官方账号也主动带这个话题做文案,发了金奖作品的相关视频。” 换句更通俗的话来说就是。 官方主动下场蹭。 “……??” 舒白秋听得更懵了。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见他完全不知情,傅斯岸还拿过平板,点开了屏幕上的短视频平台。 傅斯岸调到热门话题的页面,扫了一眼,指到一处,给舒白秋看。 舒白秋望过去,就见此时此刻,几个清晰的字体还整挂在热搜榜上—— #舒雨巷# 舒白秋全然不解。 他对这种事真的了解不多。 幼时因为体弱,爸爸妈妈便常会带舒白秋静养,或者去室外听听清风、晒晒太阳,少有会把电子设备扔给小孩,求个耳根清净的事。 后来父母离世,舒白秋被带走,更是多年未能接触过通讯和网络。 即使现在,他已经在先生的治疗之下慢慢消散了阴影,可以自然地使用手机和平板。 但舒白秋还是很少会主动去用。 更不要说是关注社交平台的话题榜。 舒白秋下意识地看向了傅斯岸。 他之前见过先生对舆情的实时监测,第一反应,自然也是先生。 不过舒白秋还没开口,傅斯岸就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 “不是我做的。” 傅斯岸说得很明确。 “话题可以策划和营销,但要爆到这种程度的量,就不是纯粹人工可以操纵的了。” “要么是时效正巧。” “要么就是戳中了大众的点。” 舒白秋本身履历足够优越,短短时间内两次荣获金奖,无论获奖年龄还是同年双料,都是破纪录的首次。 他的作品又接连被拍出了高价,在业内本身就吸引积攒了不小的热度。 而这次破圈的热度,则还要归因于他波折的身世背景。 这种落魄蛰伏又东山再起的戏码,本身就很符合圈外普罗大众的关注喜好。 倘若当真是傅斯岸来说。 他反而不会喜欢这样的动作。 因为傅斯岸不想让小啾的过往旧事,再被翻出来当谈资。 不过此时,对小啾,傅斯岸只做了最客观的陈述,并没有掺杂自己的情绪。 他也不想让恋人的情绪再被波及。 而舒白秋听完,更是懵怔。 原来……还可以这样? “所以现在,这个收费标准很正常。” 傅斯岸抬手,点了一下舒白秋面前的合同。 他把话题拉了回来。 “相关热搜已经 发酵了两周,这个定价还是压过之后的保守结果??[,并且也已经筛选掉了抱着其他目的来蹭热度的来客。” “等你之后技艺精进,或是觉得工作负荷太重,收费标准还可以再提。” 舒白秋吞了下口水:“……好。” 他其实之前就知道的。 先生一定会考虑周全,早早预设完所有的可能和相关。 不过,有件事,舒白秋仍是没有想到。 傅斯岸也没有说。 那就是早在这个话题刚刚有些传播的苗头时,傅斯岸就已经对相关舆情做过监控。 发现不是有人在恶意炒作、有心煽动之后,傅斯岸才没再派人继续盯。 事实上,哪怕是傅斯岸,也没有想到会发酵出现在这种热度。 尤其这个时间点还如此巧妙,正恰在团队准备定价费用的时候。 怎么说呢。 傅斯岸心想。 大概小啾真的是锦鲤。 小财神牌印钞机。 *** 而在确定了收费相关之后,舒白秋也没有再更多地分心于此。 虽然这个价格确实很高,且在收到定金之后,舒白秋银行账户里本就可观的数字也在不断增长。 但少年并没有因此受到太多的波动影响。 一方面,舒白秋本就是确定之后便不会多思多虑的性格。 另一方面,舒白秋毕竟是在舒家长大的。 他知道这些金钱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相当庞巨,但对于玉雕从业者而言,这却可能只是几块心仪高货玉料的价格。 虽然玉雕师工作时,主顾都会提供玉石,或是提供相应的原料费用。 但等玉雕师想要雕琢自己的作品,或者遇到什么心仪的好料子,肯定还需要自己为开销负责。 这一行,钱进钱出,都是很快的速度。 现在舒白秋有先生从明城翠南记带来的许多玉石,暂时不用发愁原料问题。 不过以后,他肯定也会买自己心仪的料子。 而且近来,太昊的顶层办公室在设计装修,舒白秋也想送先生一点东西。 等过两天回明城的时候,看看能不能有机会找点好的玉料吧。 舒白秋这样想着,时间也很快来到了下一周。 两人先动身飞去燕城,参加了天工奖的获奖作品展出。 燕城贵为一国首府,又是五朝古都,古玉文化流传更久。 加之天工奖的规模本身就比神工奖更胜一筹,因此展出这天,现场无论来客、氛围还是规模,都格外地热闹和隆重。 抵达展馆时,汹涌的人流量就让舒白秋意外了一次。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还没进展厅,他就已经被人认出来了。 舒白秋之前去参加过神工奖的颁奖典礼,官网上也放出了当天的照片。 虽然二个组委会金奖的获奖者都在同一张图上,但和另外两位 须鬓微白的资深玉雕师相比,舒白秋的年轻自然特殊得尤为惹眼。 ——更不要说。 他还长了一张这般瞩目吸睛的脸。 因为傅斯岸没提,舒白秋也不知道,和自己有关的那个话题之所以会在短视频平台热议那么久,和神工奖的那张照片也不无关系。 他的长相,着实太优越了。 这般清绝昳丽的面容,再加上少年家世萧条、厚积薄发的波折反转,自然会引来极热的关注。 甚至于就连今天,天工奖展出会有这般远超往年的汹涌人流。 也很难说没受到那些热搜的影响。 所以舒白秋还没进展馆,就被旁边两个眼尖的游客认了出来。 惊喜的尖叫声吸引了其他人,顿时,就有更多人都知道了舒白秋的到来。 这些天来,无论“舒白秋”秋雨?”还是“舒雨巷”的名字,都已经不止一次地上过热搜话题,业内和圈外都有不少人在关注。 少年足以说是名声大噪,对他真人好奇的人自然也有许多。 不过舒白秋并没有被围住,也没有陷入人潮之中。 因为他身旁的男人,已经提前一步将他圈护了起来。 傅斯岸来之前就已经准备了保镖,除了罗绒,现场还有二个人跟着他们,一人一个方位,将舒白秋护得极严。 不过饶是如此,现场的人流还是超出了原本的预料。 虽然被没有绊停脚步,但看到这种状况,傅斯岸不由皱眉。 他知道小啾之前对旁人接触还留有心悸阴影,便同人道。 “还好吗?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先走。” 明朗的光线之下,少年清丽的面容被映得似乎有些微白,但舒白秋长睫动了动,却摇头。 “不用……我还好。” 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舒白秋慢慢地没那么害怕了。 他已经慢慢知晓。 自己可以不被伤害。 现场虽然有些嘈闹,但很快就有工作人员前来管理秩序,舒白秋一行也顺利地进入了展厅。 进来之后的状况要好很多。展厅本就需要依路线排队观览,尤其是金奖的展出部分,更是在一个单独的厅堂之内举行。 为了凸显作品的光华流熠、展现玉石的瑰丽色泽,厅内的灯光已经被调暗过。 只有作品的四面有聚光灯笼罩,穿行其间的观赏者们则身处昏暗之中,并不显眼。 因此,尽管金奖作品的参观人数也很多,但舒白秋并没有受到刚才那样的关注。 他也得以近距离地去看了自己雕作的那副《天涯共此时》。 清泠泠的灯光之下,皙秀少年与温润的翡石彼此在玻璃两面,光华交相辉映。 更是醉人吸睛。 傅斯岸在一旁望着,眸光微动。 他也在第一时间,听到了那道极为细微的“咔嚓”声。 有人在抓拍照片。 傅斯岸回眸睄去,就见旁边有人拿着单反相机,胸口还挂着一张媒体证。 灯光微暗,但傅斯岸还是一眼看清了工作证上的字。 见对方是天工奖的宣传人员,他才没有多说什么。 男人的目光仍旧落回了舒白秋的身上。 看到周遭那么多喧闹打扰时,傅斯岸会心有不悦。 但再看向小啾时,傅斯岸却又会更清楚。 他有多么值得被瞩目。 一行参观完获奖作品,离开展馆前,舒白秋还是被拦下了一回。 他被官方邀请,去录制了一个采访短片。 好在采访的时间不长,问的也是作品灵感之类的话题。 十多分钟之后,舒白秋就得以顺利离开了。 从展馆出来,已近正午,两人原本打算吃个午餐,再去杜彪那边。 不料杜老先生却直接打来了电话。 他听说了舒白秋上午出现在展馆的消息,已经赶过来了,坚持要做东道主,请他们吃一顿午餐。 客随主便,舒白秋便答应了对方。 中午,杜彪带他们去吃了一家老字号的铜锅涮肉,味道着实不错。 一席午宴,宾主尽欢。 而且舒白秋明显能感觉得到,这次杜老先生对他的态度,比之前申城见面时更为客气热情。 是不是因为周美老师和他提过了两人忘年交的旧事? 上次见过周美之后,舒白秋也和对方加上了联系方式。 周美果然只是偶然回国,现在已经重新飞去了异国,还通过网络,和舒白秋这位故交小友开始了新的联络。 周美说过,事后她已经和杜彪讲了两人的相识。 所以舒白秋才会以为是这个缘故。 但在宴席之间,杜彪反复提及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对舒白秋给出的草稿和设计构想十分、非常满意。 舒白秋的草稿总共给了二版,虽然他自己设计作品时思路会非常笃定,不过这毕竟是帮主顾雕刻,当然要适度地交由对方来选择。 而对这二版构想,杜彪都表示了赞赏。 尤其是其中一个,更是让他惊艳到拍案叫绝。 杜彪完全没有犹豫,直接就定下了这一版的设计。 而他对舒白秋的态度转变,如斯客气。 实际上更是承认了舒白秋的能力。 舒白秋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少年也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转变而生出什么情绪来。因为舒白秋看得出,杜老先生对这块料子着实很重视。 他可能当真等得太久了。 吃过午餐,一行人便去了杜彪的收藏馆。 杜彪有一个自己的私人收藏馆,他的珍藏都放在此处,被精心保管。 而且,舒白秋来了之后才发现。 这里居然是一座四合院。 游览过杜老 先生的珍藏之后,舒白秋两人就被请到了内厅,去看那块翡石料子。 舒白秋之前已经见过它的照片,不过平面和实物,还是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 ?本作者百户千灯提醒您最全的《小傻子》尽在[],域名[( 因为,这是一块帝王绿的龙石种。 无论色泽还是种水,它都是翡石中的最高级。 这种顶尖的实物,自然会有着远超预想的奢贵。 而且舒白秋见过料子之后就发现,这块翡石的色根已经完全吃了进去。 里面打灯都是碧绿碧绿的,水汪汪漂亮得动人。 这般的盈盈翠色,也难怪贵为收藏家的杜彪会对它如此牵肠顾念。 不过同样也是在看过实物之后,舒白秋发觉。 这块料子可能也会比他想象中更难雕一些。 因为这块足球大小的翡石并不是通体绿货,还有着干涩的白棉和糙黑的皮壳。 在那层龙石种帝王绿的外围,更有着一圈鲜明的黑藓。 不说其他,单是瑕疵处理的切割就是一件难事。 那片帝王绿尚没有被完全剖出来,在黑藓的包裹下,其内里的真正走向也很难被轻易摸透。 难怪之前找了那么多玉雕师,都没有人敢轻言动手。 而更让舒白秋意外的是,杜彪在拿出这块玉料的同时,还拿出了一封泛黄的手写信。 杜彪没有解释,直接将信件递给了舒白秋。 舒白秋略有疑惑,但他接过来之后,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封俊逸熟悉的钢笔手写信——居然是他爷爷的笔迹。 迅速阅览过信笺之后,舒白秋才得知了这一场多年旧事。 原来这块玉料,本就是他的爷爷帮忙选的。 而从字里行间,舒白秋也看出。 当年杜彪似乎已经有意,想要让爷爷来雕刻成品。 只是大抵因为后来,舒家出了意外。 这件事才没能成行。 舒白秋这时才明了,原来杜老先生心里本就有一个最佳人选。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才会对那么多玉雕师都不满意。 而杜彪果然也承认。 正因如此,在发觉舒家还有一位玉雕师之后,他才会这般激动。 甚至在颁奖之前,就迫不及待地联络了舒白秋。 舒白秋本就接下了这笔工单,又听闻这般渊源,他自然道。 “我会尽全力来完成。” 也算是能了解一个爷爷的心愿。 从那封旧信中,舒白秋看得出,爷爷对这块玉料也很是喜爱。 而杜彪深深地望了他一会儿,复又开口道。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舒白秋:“您说。” 杜彪说:“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但我还是希望。” “——你可以重开舒雨巷。” 舒白秋明显顿了一下。 重……开? “你 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杜彪身体前倾,十指交叉,定定地望着舒白秋。 “我会提起这件事,并不是基于最近的热搜,让你去赶热度挣一波快钱。” 杜彪说得也很直白,一如他之前的心直口快。 “而是基于对你技艺的赞赏,以及……” 他少见地顿了顿,才道。 “以及对我痛失心友的惋惜。” *** 从杜老先生的四合院里出来,舒白秋仍然有些沉默。 他安静了一路,直到上车时,才抬起了视线。 恰好与身旁人的目光相撞。 舒白秋没有说话,但同他一起上车的傅斯岸已经猜出了他的想法。 男人问他:“你想吗?” 简洁而突然的二个字。 但两人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舒白秋没有立刻回答,只说:“我们先走吧。” 他们的计划原本也只是在燕城待一个白天,傍晚便直接飞去云省的明城。 飞机上,商务舱内恰巧没有其他乘客,空乘离开后,四周也安静了下来。 舒白秋这时才开口。 他讲起了舒家的旧事。 “当初爷爷买到那块假的高古玉之后,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被设套了。” 傅斯岸望着他,安静地听着少年的讲述。 “所以之后爷爷才有意让家里低调行事,包括不再对外表示我会玉雕,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爷爷总会反复叮嘱我,让我要小心处事,记得消茧,不要暴露,免得被有心之人看到。” 而这些良苦用心,也当真在日后保护了舒白秋。 不然在后来的那二年里,舒白秋就不仅会被逼着去摸石头,还会被逼雕刻。 或许,他就真的再没有了逃出的可能。 “但是当年的那次陷阱……”舒白秋顿了顿,才道,“爷爷也是真的打眼了。” “他确实没有分辨出那次造假。” 对当时舒家的有意退让,外界众说纷纭。 但舒白秋知道,那时爷爷的确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爷爷生病发烧的时候,自己说过。” “那种年事已高的心力不足……真的让他心灰意冷。” “我想,他后来没有再接杜老先生的邀请,可能也和这些事故有关。” “当时很多人以为,爷爷是为了避风头才说要封笔隐退。” “可实际上,他真的没有再接过任何雕刻。” 少年的嗓音低而清湛。 “一直到去世,爷爷也没有再拿起过雕刻刀。” “爷爷决定隐退的时候,舒雨巷的事,就交给了妈妈来打理。” 舒白秋的爸爸有卓绝的绘画天赋,对数字却着实不够敏感。 而舒白秋的妈妈林青霄女士,虽然出生于山林之中,却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职 业经理人。 “直到爷爷走后,舒雨巷的事都是由妈妈负责。哪怕后来舒雨巷破产,宣告倒闭,也还会有一些老主顾找过来,这些事都是妈妈在做。” 舒白秋的视线轻轻地垂了下来。 “等到……等到他们也走后,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下午,杜彪在提及重开舒雨巷一事时,言语间,一直在为舒雨巷的消失而惋惜。 舒白秋又何尝不是? 但舒白秋背负的,尚不只如此。 “我一边……一边非常想做,一边又会觉得怅惶。” 少年剖胸开腹,真正显露出的,是最坚强也最脆弱的自己。 “我知道自己该承担起这个责任,可我又不清楚,我能不能在反复被唤起的记忆里撑下去。” 舒白秋清瘦的背脊缓缓地弯低下去。 他低头,脸颊埋进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少年喃喃道。 “我太软弱了……” “没有。” 身旁的男人终于开口,打断了他。 “小啾,你没有。” 商务舱的座椅空间宽大,舒白秋直接被他身侧的男人打横抱了过去。 他侧坐在对方的怀里,听着傅斯岸说。 “有时候要做一个选择,就是会让人反复纠结。” 看起来永远坚定果断的男人,却这样说。 “但是没关系,人的想法本来就是会变的。” “可能你现在踌躇犹豫,无法选择,只是因为还没有到最好的时刻。” “你现在不想就不做,我们有时间,不着急。” 傅斯岸缓声说。 “以后什么时候你想做了,随时开始都可以。” “——小啾,你永远会有这样的底气。” 舒白秋靠在宽实有力的怀抱里,好像又在被熟悉的体温而暖热。 “你可以慢慢考虑,等到恰当的时机,自然会做出最好的决定。” 舒白秋这时才抬头,眉眼渐次染上生机神采。 像是在灰黄色的旧事中慢慢苏醒。 他偏头,很轻地贴住了傅斯岸的颈侧。 “谢谢先生……” “不客气。” 傅斯岸也低头,稳了稳少年的额侧。 “这是我该做的。” *** 在飞机上休息了一路之后,舒白秋也终于平复。 他准备回申城之后,再慢慢考虑舒雨巷的事情。 舒白秋希望自己能不要辜负家里。 也不要辜负先生给他的协助。 抵达明城后已经是夜晚,他们在月榕庄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离开主城区,去了乡下的舒家老宅。 老宅是一栋二层楼房,坐落的地点则是明城附近的一个乡村。 村里的一些自建宅屋会比较特殊,就像舒家这种,都是很早之前自家 买下的地皮,自己修建的房屋。 后来虽然土地都被收归国有,但这些老宅的兴致仍是和普通的民宅有所不同。 只要屋主不自行变卖,就可以一直延续产权,并不受普遍的七十年所有权所限。 因此,在昨天傅斯岸派人过来时,听闻动静的村支书还特意赶来,声明这是私人宅院,不得擅入。 直到村支书和舒白秋通过电话确认,又亲眼看着来人拿出了舒白秋从自己父母保险柜中找到的老宅钥匙,村支书才终于放行。 傅斯岸昨天派人前来,也只是提前让人给宅屋通水通了电。 他并没有让人贸然进来打扫。 所以今天,舒白秋和傅斯岸过来,走进这所尘封多年的老宅时,各处的灰尘都还有些厚重。 室内的一切,似乎都还是旧年光景。 舒白秋的步伐走得越来越慢,他的视线也逐渐有些出神。 傅斯岸朝他望过去,就见少年抬手指向了客厅一角的方桌,说。 “小时候,爷爷就在那里教我雕刻。” 傅斯岸抬手,牵握住了舒白秋微凉的手掌。 “你学得很好。”他说。 两个人在主宅内转了一整圈,这里是舒白秋幼时过年过节,和放暑假时,一家人都会回来的地方。 所以老宅内的房间也很多,还有爷爷的雕刻室,奶奶的钢琴房,爸爸的画室,和妈妈的书房。 舒白秋和傅斯岸走过了每一个房间,各处都堆积了明显的灰尘,但少年主动说,不需要再重新打理了。 就这样慢慢让老宅沉睡在时光里也很好。 让人感觉。 好像总有什么事是可以不变的。 两人在二层楼房中逛完,才去找了这次来的目的——地下室。 舒白秋拿着那枚拼好的钥匙,和傅斯岸在一楼转了一整圈。 可是他们却并没有找到地下室的入口。 “是不是……我记错了?” 舒白秋有些迟疑。 毕竟他本来也不是特别确定。 舒白秋并没有真正去过地下室,只是偶然听爸爸和爷爷交谈时提起过,年岁太远,如今他也记不清晰。 或许不是老宅,而是他们在明城市内的家里有地下室,也说不定。 “再找找?”傅斯岸却很耐心,“可能入口比较隐蔽。” 听到这句话,略显迟疑的舒白秋不由微顿。 下一秒,他突然看向了自己的手掌之下。 “怎么了?”傅斯岸问。 “感觉……”舒白秋说,“感觉有点奇怪。” 少年看向自己刚刚碰过的扶手处,轻捻了一下自己沾染了灰尘的指尖。 他蹙眉:“这节扶手里,好像有翡石。” “翡石?” 傅斯岸看向了灰扑扑的扶手。 这难道不是木质构造吗? 外表看来,这 些拐角的扶手和其他地方的构造并没有任何不同。 但舒白秋顺着嵌有翡石的几处扶手和砖墙找过去,居然真的找出了一个明确的方位,还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入口。 ?想看百户千灯的《小傻子》吗?请记住[]的域名[( 那个入口的门锁被挡在书架旁边,如果不是被指引,寻常真的很难发现。 舒白秋还没来得及意外这种指引,就发现,这个门锁的形状,并不适配自己带来的钥匙。 那是一种嵌入墙体内的老式锁孔。 “这要怎么打开……?” 舒白秋有些发愁,却听到身旁想起了丁零当啷的金属声响。 他抬头,就见傅斯岸手中拿了一大串钥匙。 见舒白秋看过来,男人还摊平了掌心,向他展示。 “各种型号的万.能钥.匙。” 舒白秋愣了愣。 ……这也可以吗? 事实证明,这样真的可以。 舒白秋眼看着傅斯岸试了两枚钥匙,就利落地拧开了锁孔,推开了隐蔽于墙中的窄门。 “这种老式门锁,我在穿越之前见过。” 傅斯岸说。 “所以恰巧知道怎么开。” 虽然男人说得轻描淡写,但舒白秋看他的眼神还是充满了钦佩。 这么轻易能将门锁打开,可能不是万.能钥.匙的缘故。 而是先生比较万能。 地下室被打开之后,里面的灰尘堆积更厚,两个人都戴好了口罩,才走进去。 好在地下室内有灯,开灯之后光线明朗了许多,里面的东西也一览无余。 基本都是一些舒家的旧物。 室内有两个书架,还有一套似乎是被淘汰下来的茶桌。 两个书架上面分别放了一些老旧的物件,譬如舒家的族谱,又或是一些老式的雕刻刀。 看起来,这里似乎只是一间储藏室。 但舒白秋还拿着那枚钥匙,他也没有接先生递过来的手套,而是用自己的手掌沿着墙壁慢慢摸探。 摸到一处墙角时,舒白秋的动作又停了停。 他说:“这个墙皮下也有翡石。” 傅斯岸抬头,听得微顿。 就像刚刚找到地下室的入口一样,舒白秋再度顺着翡石的指引,寻到了一个锁眼。 而这一次,那枚旧锁的锁孔,正是圆棍的样式。 舒白秋微微屏息,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圆棍钥匙,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入了锁眼之中。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墙上的灰尘都轻震了一下。 又有一个完全看不出端倪的窄门,就这样显现了出来。 这间地下室里,居然还藏有一个房间。 傅斯岸看得皱眉,他并不是惊讶于这个房间的存在,而是在在意另一件事。 小啾为什么能摸出扶手和墙面之下有翡石? 傅斯岸再度看了一眼指引舒白秋找到锁孔的那几块墙皮,他可以确认,从外表看来,这些墙面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不同。 甚至傅斯岸刚刚也自己用手摸过。 可是他却没有摸出任何的感觉。 傅斯岸做过外科医生,对触觉的感知同样远超旁人,可他依然体会不到舒白秋所说的情形。 男人不由望向了舒白秋的手。 从前,不止有一种流言说过舒家有探知翡石的能力,傅斯岸只将其当做恶意传播的胡诌。 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难道—— ……难道小啾真的会有这种可能? 傅斯岸还在蹙眉,这时,舒白秋已经推开了那道窄门,傅斯岸正向走上前,让少年当心,他却听到了一声讶然的惊叹。 “天啊……” “怎么了?” 傅斯岸几步上前,立刻挡在了舒白秋的面前。 但当他抬眼时,一贯肃色淡然的傅斯岸居然也惊顿了一下。 只见窄门之后,居然还有一个比地下室更大的空间。 而空间内满满当当,居然堆满了大大小小、水色澄澈的翡石玉料。 在地下室不甚明朗的灯光投射下,那些封存已久的翡石纷纷折射出了灼灼醉人的炫目光芒。 ——那居然是,被多少人觊觎已久的舒家珍藏。! 百户千灯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