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后收获了名为早川秋的信徒[综电锯人]》 1. 奶油南瓜蛋糕 “咯吱咯吱……” 阳光和雪花落在早川秋的帽子和肩膀上,冷风呼呼吹过将他的脸冻得逐渐发红,早已落光叶子的树枝轻轻晃着,偶尔落下一两根枯枝凋落陷进雪里。 但这些他都毫不在意,脚步轻快地踩在雪上,一路上踏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向心中所想的地方奔去。 『也许雪被踩痛了,但是对不起,我真的想快点去咖啡屋。』 早川秋“无情”地在洁白平整的雪路上留下一串浅浅的、小小的脚印,心中对痛呼的雪道歉。只是这歉意比脚印还浅,风吹过后,他的内心就被其他所占据。 终于——看到了一座两层的木屋,这就是早川秋一路走来想来到的咖啡屋,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近乎于是奔向那里。 咖啡屋的装潢十分温馨雅致,屋檐上堆着一层厚厚的雪像是给咖啡盖上甜奶盖。深棕色木门上挂着一个不规则椭圆形的棕色招牌,上面写着“咖啡屋 营业中”。 门的两边立着欧式风格的灯,再旁边有一块黑板,黑板嵌入了浅棕的木框里,写着今日提供的咖啡和甜品。门口还摆着许多切割好的木材,整齐地码在墙边,这间小屋的整体风格十分独特,就像这间咖啡屋的名字就叫“咖啡屋”一样特立独行。 早川秋停下脚步、深深呼吸,像是要踏入童话世界一般激动却不由自主地动作矜持,不想暴露自己剧烈的喘气声。 然而他才搭上冰冷门把手,伴随叮铛一声响起,门就从屋里被打开了。屋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咖啡豆炒过后略苦的香味,让早川秋像是落入了柔软的怀抱里。 “你又这么早跑过来了。”打开门的人发出略微惊讶的声音,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这么年轻就经营着一家咖啡屋,还会做许多甜品,在早川秋心中是非常厉害的女性。 她打开门把人迎进来后立刻蹲下身伸出双手拉住早川秋,把他冰冷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哈气。这时蹲下的她得稍微仰头看早川秋,黑色眼眸看向秋的视线十分温柔。 “太积极了,这样迟早会冻伤手哦,下午忙完了请你吃南瓜蛋糕。辛苦了,秋君。” “唔……嗯!”早川秋低头俯视眼前的人,脸憋得通红最后只能从鼻间吭哧出两声细微的动静,被温热柔软的手触碰过的地方很快由冷转热。 这位名为清水守真的女性就是早川秋一中午走了半个多小时雪路也要下来见的人,他争取到了每天下午在这里打零工的机会。但清水小姐对他很温柔,几乎不让他做什么工作,所以他根本称不上辛苦,收到夸赞的话心中会很惭愧。 清水守真小姐今天也好漂亮。他压抑着嘴角,希望自己不要看起来太过激动,这样会显得很幼稚,离她就更遥远了。 咖啡屋内和屋外都是明亮的,外面是阳光照在雪上的白,屋内则是暖黄色的灯光,照在木色墙壁上,屋内的壁炉并不是摆设,正烧着木柴,旺盛的火焰让整座咖啡屋内都暖烘烘的。 早川秋看着在咖啡台有条不紊忙活的清水小姐,柔软的及肩黑发在工作时她总会扎起来,扎成一撮灵巧的高马尾辫,它可能被打薄过或者顺着两遍修建过,像春风里垂下的一截柳枝。 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还有黑色工作服,唯独清水守真本人是白皙无暇的,她的肤色很白,走到窗户边被阳光照到时几乎要反光,在早川秋眼中像天使一样。 “秋君,请喝完这杯牛奶再去工作。” 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塞进了胡思乱想的他手中,早川秋一愣,原来刚刚是为自己而忙碌。他更加愧疚,可即使心知给清水小姐添麻烦了他还是说不出推辞的话,在接住装着牛奶的玻璃杯后,好高兴、好满足。 尤其是每当一不小心与清水守真相视,她会放下手头的一切,只看着自己,认真倾听自己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在这种注视下早川秋无法生出离开她的念头。 『想和清水小姐一辈子在一起。』 这个想法在自从与她相识后越来越清晰,在这一刻,彻底成型了。但早川秋是很能忍耐的孩子,他在父母这几年的不公平对待中学会了这项能力。 他知道自己年龄还很小,不可能与优秀独立的清水小姐对等,但是……目前只要能看到她,稍微有相处的时间,就足够了。 以后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能够让他努力。早川秋这么想着,动力十足地收拾客人们留下的咖啡杯和碗碟。 清水守真在吧台里看到努力帮忙的孩子,轻声说:“很有干劲呢。”但是,孩子是不是任性一点更好?这么听话谨慎的样子,好像不太对吧。 还是她太久没有到人间,都不知道人间的小孩已经进化成贴心天使了?清水守真垂下眼眸,幽暗黑眸中闪过一瞬金色。 “清水,没必要让这孩子留在咖啡屋吧,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多大用处,打碎东西还会添麻烦,要是来回路上出了事家长恐怕回来追责。”村田一边擦洗咖啡杯一边状似无意地与清水搭话。 咖啡屋的侍应生村田比清水大五岁,自认与清水守真同吃同住在咖啡屋里已经很熟。前阵子试探地直接称呼清水她也依旧是温和地笑着应答了,于是就这么一直叫下去了。 没想到清水守真缓缓抬眸,依旧是笑着瞧他,只是那笑在暖黄色的光线下也看不出温度,她语气放松随意,随口一般,却十分直白道:“村田,这话我不喜欢,会让我不高兴,别再说了。” 最后四字完全是命令的口吻,激得村田后脑一颤,他下意识停下手头工作回头看向清水守真,却见她神色如常,没有生气的样子。 “不好意思,不会再说了。”面对老板这么直接的态度,打工人村田只能连连点头,心里却奇怪什么时候后面的小窗被打开了,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他脱下手套,转身去关窗户。经过清水时忽然心悸,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和呼吸困难,可再身体不由自主地再跨出两步后,又一切恢复正常,好像刚刚那一刻是身体的恶作剧。 村田捂着胸口莫名其妙,视线扫过清水守真噙着笑意,正专心用打发好的奶油给南瓜蛋糕抹面。 “清水……小姐,今天供应的甜品好像没有南瓜蛋糕。” “啊,这个不是给客人的。”清水守真戴着口罩,声音说话轻缓,“是慰劳我们的兼职生,秋应该会喜欢南瓜做的甜品。” 村田不再说话,实在想不明白清水守真对这个小鬼这么好的原因,干脆就不再多话惹老板不高兴了。 早川秋闻到了浓浓的南瓜香气,软糯甜香的味道仿佛就在嘴边,猜到清水小姐亲手做了南瓜蛋糕。他在最后一位客人结账后小心地把咖啡杯收走,送到了吧台前。 “秋君,你来的正好。请客人你挑一个最喜欢的座位,我很快把蛋糕送上。”清水守真与他开玩笑,成功把他逗红了脸。 但早川秋真的指了一个位置,是靠咖啡屋后阳台的位置,他记得清水小姐偶尔会在没有客人时坐在那里看书,想必她很喜欢那里。 果然,清水夸赞:“秋很有眼光,那里现在能看到很美的雪景,请先把这个端过去,小心烫。” 早川秋听话地端走托盘里的一杯牛奶,一杯手磨咖啡,放在桌上时心中雀跃,这是要跟清水小姐一起喝下午茶! 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将他的眼睛照得清澈明亮,那是在家时他不会出现的神采。 “清水小姐已经很忙了,我还为您增加了工作。”在清水端着一份南瓜蛋糕走过来时,早川秋想要帮忙却被避开了手。 “小心,我放下就好。”清水并不在意这点小麻烦,反而希望来自早川秋的麻烦能够更多一些,不过人手确实是个问题,现在的帮手让她感到不愉快。 “我现在还没有找到更合适的人,暂且先雇佣他们吧。”清水守真说的内容与她脸上包容和喜爱的表情截然不同,小小的早川秋没有发现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举起手积极地自荐。 “那请雇佣我吧!我什么都会做的。” “不行!” 没想到清水守真严厉地拒绝了他,连平时缓慢温吞的语调都加快了不少,就在早川秋陷入被嫌弃的低落情绪时,一双白皙柔软的手携着咖啡的香气落在了他的头上。 “秋君要好好学习,上中学、大学,然后找到一份热爱的工作,过上快乐幸福的人生。这样的话,我也会感到很高兴。”清水守真笑着微微偏头,马尾辫悠悠荡到一边,轻扫过早川秋的影子。 更像是挠了他一下,心里有些痒。 好可爱。即使对方比他年长许多,这么想很失礼,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这么想了。并且……有朝一日可以触碰她的头发、脸颊、甚至肩膀吗? “那……清水小姐会陪在我的身边吗?”他情不自禁前倾,向清水守真更近一步,追问出在他整个大脑里咆哮的问题。 “咦?秋君心中是这么希望的吗?”清水因惊讶睁大的双眼中含有许多温柔笑意。 “对不起!这话太冒犯了!”是他太过激动了,不应该这么直接请求,肯定会让清水小姐为难。早川秋懊恼地低头,双手握成拳抵在双腿上,用力磨蹭。 “不,我答应你,可以。” “什……?” “为了秋有一个幸福的人生,秋到哪里,我都会去的。” 清水守真就这样轻飘飘的对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允诺了未来。 而思想早熟的早川秋完全不敢相信这个承诺,太过不切实际,连孩童都不会相信的。他心想:好善良啊,清水小姐。 2. 甜蜜的生活 早川秋听清水小姐说过,咖啡屋这里在夏天时可以远远眺望着清澈的湖水,来旅游的人们并不密集,独自望向湖面时心里十分平静,夕阳落在与湖水相融时是绝妙的美景。 左前方是大片的农田,绿意盎然的田里会冒出许多白色野花,农田的主人不会清理它们,反而很喜欢它们顽强生长的精神。 “是不是很有意思?人们分明为了得到粮食才种田的,竟然会存有这种思想。”清水守真笑得温柔,黑眸中满是轻松,“但是我很喜欢这种想法,看着顽强生长出来的弱小生物,肯定都会觉得很有意思吧。” 有意思?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年龄尚小的早川秋想不出哪里有问题,只记下了清水小姐喜欢性格顽强的类型。 …… 眼下,他好像要被迫成为这种人了。 为什么? 他昨天还在跟清水小姐共同分享一块南瓜蛋糕,甚至被允许喝了一杯加了少量咖啡的牛奶,是清水小姐大方地从自己还没喝咖啡杯里倒给他的。黑咖啡的苦涩与顺滑的牛奶混在一起,口感很好,香气也很诱人。 昨晚他睡得很好,喝下少量的咖啡并没有像清水小姐一直所担心的那样影响了自己的睡眠,反而让他能够回忆白天的幸福而满足地睡下,以至于第二天醒来都仍然是兴致昂扬的。 想要玩传球!他兴致勃勃地去找父母,结果毫不意外,拒绝将他打回现实。 那为什么自己要同意弟弟出来一起玩,他明明身体很弱。为什么打了雪仗自己还不满足,要让他回去拿手套玩传球。 为什么。 然而一切在早川秋的眼中已经毫无意义,问题不再是问题,他已经孤身一人了。 他的家人,还有称之为家的住所,已经全部都没有了。 * “村田!立刻进来!” 村田在门口搬运木材,忽然听到屋内传来来自清水守真焦急的喊声,这很难得。他不禁感到好笑,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着急,会不会是遇到蟑螂之类的女性天敌。 那还是不急着进去了吧,先看看失态的清水也很有意思。 于是他到小窗把身子探进去,“清水小姐,什——” 『一秒。』 他的话音随着屋内清水守真重重摔下的咖啡杯一同在发出重响后瞬间平静。 清水守真脸上终于没有了笑容,她将紧摁在桌台的手收回,皮肤上瞬间闪耀起的金色逐渐黯淡,咖啡屋在她的力量下依旧完好,至于外面……想也不用想外面的世界现在已经变得多混乱。 最重要的是,她没办法立刻找到合适的帮手。 在村田就这么死了以后。 清水守真花了三秒平复起伏的心情,然后用了两秒收拾在她手中震碎的纯白瓷杯,随即穿上黑色的毛呢大衣,撑开一把常备在咖啡屋的黑伞。 叮当声响起,是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十六秒。』 无视屋顶上厚厚的雪被掀得一干二净,无视屋外精致的装饰物已经和远处成堆的枯枝刮在一处,成为无用的垃圾。 同样无视窗边的血迹和撕扯得只剩三分之一的黑色工作服,敏锐的听力捕捉到或远或近的爆炸声和阵阵不绝的紧急避难鸣笛。 清水守真目不斜视,脚下雪路斑驳,露出棕褐色的泥土,从容地踩着黑色高跟鞋平稳地前进,寒风中呼吸频率都没有丝毫变化。 实际她在刚刚的时间里并不能一如既往的从容,现在出门也不过是承认自己因顾虑他人而分神了。 她得去找早川秋。 那个孩子……那个没有被父母关照的弱小生物,会因为枪之恶魔那该死的家伙突然路过而像村田一样轻易就丧失生命吗? 黑色身影终于不再镇定,下一秒消失在原地。 『二十三秒。』 渺小脆弱的身影在如同末日景象的世界中呆呆站着,他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毫无所觉,在发生破坏的第一秒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能反应过来,帽子早已经不知道被吹到哪儿去了,狂风携着破碎的雪在他全身贴了一层白霜。 清水守真心中不认为眼前是可怕的景象,这比她生活的地方平静太多了。但她非常理解人类对家人的情感有多深厚,看着十步之外的孩子竟踌躇不前。 “秋……”她小声唤了一声,声音太轻微,除了自己和落在她唇上的雪花没人听得到,唤出口便被风吹散了。 『二十六秒。』 然而早川秋似有所觉,他倏然转身,看见了漫天细白飞雪平息下来,能够刮伤脸颊的细刃没有风的裹挟得以轻缓地落下。被毁坏过的周遭重新开始蒙上一层白色,在那白的中央有一道纯黑的纤细身影,撑着伞,黑色皮靴一尘不染,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为什么?”也许早川秋自认找到了可以撒娇的对象,于是满心的疑惑和悔恨推搡着泪水涌出。 闻声黑伞缓缓扬起,露出清水守真几乎要与雪融为一体肤色,连唇色都不像以往红润,反而是异常苍白。 清水的眼眸中似覆盖一层薄冰,像她的瞳色一般冷,却隐约暴露出一丝忧虑。 “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听到这个问题,早川秋的身体像是挣脱了舒服的锁链,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清水守真的身前,几乎要跌倒前被她稳稳接住。他终于不再懂事守礼,紧紧抱住清水的腰身,抓着她的大衣痛哭。 “是恶魔。”她对这个人类道出实话。清水的手缓缓落在秋的头上之前顿了顿,然后转移到肩膀上轻拍,模糊又明确地告诉了他敌人的名字:“大概是枪之恶魔的力量……” “恶魔,果然是恶魔!那些家伙没有情感、家人,所以就可以肆意剥夺别人的一切吗!?” “……” 清水守真很少有什么小心思,但刚刚告诉这孩子是枪之恶魔时存有的希望是让他有明确的痛恨对象,这样……这样或许他们能够相处得更久。她喜欢早川秋身上的品质,以及他那双映有日落后天空的眸子,想看这孩子到长大后的模样,作为长辈或许能够一直陪伴他直到老死。 反正,人类生命脆弱短暂,不过一瞬。 “我来找你,现在外面很危险,跟我回咖啡屋吧。” “可是、可是!我害死了大洋,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让他回去拿手套的,都怪我。”早川秋口中念叨像是拒绝清水的话,但他声嘶力竭地哭喊和攥紧手中黑色的衣角都显示他正在依赖眼前的精神支柱。 “你并不能做什么。”清水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当时的情况,直白地劝解:“生命很脆弱,你应该要珍惜自己的每一分时间,时间和生命是有限的,不要沉溺于痛苦,你的亲人并不会因此安息。” 她从没有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苦,语言自然是苍白且公式化的,只是她对人类所拥有的情感像面对公式一样清晰,让她能够将自己的语气中充满人类所需的怜悯和安慰。 早川秋不愿意再说话,仍旧固执地抱着她哭泣。 没办法。清水触碰他肩膀的手散发出淡金色光芒,钻入早川秋的身体里,很快他就变得安静,仿佛昏昏欲睡闭上眼睛。在秋摔倒之前,她生疏地抱起这孩子,黑伞悬空在二人头上遮住落雪。 然而,听到他口中呓语时清水脚步一顿。早川秋在她发挥能力的前提下,依旧在口中念叨着:“杀死恶魔,报仇……” 伞无力地跌落下来,孤零零地被留在原地,它丧失了存在的必要性。 清水守真来时便是快速移动赶来,能力包裹在她周身半径一米的地方不受任何侵害,伞不过是她为早川秋遮风的装饰品,一个遮掩能力物品。现在既然她不得不让早川秋安睡,就不再用遮掩任何东西。 反正其他人都无所谓。 * 他们的初遇发生在一天的傍晚。 “那个……不是、小姐!请问这是您掉的吗?”男孩在傍晚已过的山上偶遇到陌生人非常紧张,但接近后发现是位漂亮的女性,说话不由得另一种意义地紧张。 清水守真转过身,她知道自己掉了什么,只是并没有要捡的意思,既然从她身上掉下去了,那不就是不再想要和自己在一起了吗?更何况那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是一个简陋的狐狸钱包而已。 但她依旧展露笑容转身看向那个男孩,毫无杂质的清澈眼神忽然与她对视,眸子与身后广袤的天空夜色融为一色。 “真好看啊。”她轻轻嗅到冰雪的清冷味道,在心中由衷感叹。久违的来到人间后,清水一眼看中了这个孩子。 这是个善良、单纯的人类,是典型的……普通人啊。 “非常感谢,你叫什么名字?” “早川,早川秋。” 这名字有些寂寥,清水垂了垂眼眸,随后邀请:“早川君,要去我的咖啡屋坐坐吗?作为感谢,会用枫糖华夫饼招待你,希望你不要嫌弃。”按照刚开店不久的经验,这附近的孩子好像都很喜欢枫糖华夫饼这类香甜的食物。 “可是这么晚了,我……” “这么晚了,早川君还在外面逛,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会不遗余力的帮助你解决它,这是一并的感谢。”清水与早川秋对话时语气温柔,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她像是会张开怀抱包容早川秋可能会犯的任何错误。 “可是,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帮助,不需要您这么多的感谢。” “不,这个钱包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能够找回它,你可是我的恩人。”清水守真恰如其分地面露感激,衣袖下纤细白皙的指尖缓慢摩挲狐狸钱包外的柔软绒毛。 从此刻开始,它确实变得意义重大。 3. 想爱她 “以后早川君交到了别的朋友,要带过来一起吃华夫饼哦,我会负责亲手制作的。” “别的……朋友?” 这个在灯下仿若散发着莹莹白光的美人,真的是自己能够结识的人吗?早川秋晕乎乎地舔舔牙齿,枫糖浆的甜味和草莓的微酸充斥在他整个口腔之中,立体的口味让他不得不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 “当然,我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 早川秋再次被话语砸到眩晕,但他很开心,害羞地点头,“是的,很高兴跟清水小姐成为朋友。” 清水守真,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像她本人一样温柔、强大。 清水小姐竟然能够独自一人离家来到北海道的这儿开咖啡屋,还能够应付客人和生意,真的是很厉害。 “这样早川君有朋友就不会寂寞了,所以答应我以后不要轻易在晚上从山上的家里跑下来,这样很危险。” “唔好!”早川秋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咧着沾到奶油的嘴巴对她笑了起来。 久违的笑容……清水守真深深吸气,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了,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满足。但最重要的是、仅此一份的是——这是为自己展露的笑容。 早川秋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心暴露在自己的眼前,鲜活而有力地跳动。 这一瞬间,构成她的存在、形成她的身体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她的力量像是被抽出一大管血液一般被削弱,整个人的皮肤更加苍白。但清水对此毫不在乎,反而很高兴,她满足地问: “秋君,要再来一份吗?” * 昏黄的灯光之下,清水守真却白得不像话。早川秋微眯起眼睛,昏沉中看着她端着一杯咖啡靠在桌边慢慢喝着。很快好像注意到自己醒了过来,放下咖啡杯坐到了自己的身边,然后关切的目光投来。 “秋,想吃点东西吗?” “不……不太想吃。” 早川秋的回答让她似乎很失落,向来挺直的肩膀垂落,难得见到清水小姐这么情绪低落,有什么填满了他的心,他想起在梦中不断出现的风雪和房屋碎裂的场景,然后梦中的场景转换成了与清水小姐初遇时,那香甜的枫糖华夫饼代替了一切苦涩。 让他醒来后感觉好了许多,尽管家人不在了,但好歹清水小姐仍旧陪伴着自己,这样应该满足了。早川秋强迫自己这样思考,不然活不下去的。 “如果方便的话,枫糖华夫饼可以吗?” 清水守真的眼睛微微睁大,黑眸亮得惊人,她犹豫地问:“你……你梦见了这个是吗?” “是的,梦里和清水小姐初遇时,吃的华夫饼让我很想念,就想任性地这么要求了。” “不,不会,你没有任性,我很高兴。”清水守真露出笑容,那笑容内敛温柔,不会让失去所有亲人的早川秋感到冒犯,而是感到了安心。 到底不一样了,早川秋也跟着她笑起来,只是这笑没有活泼愉快的意味。他确实心情好了很多,也的确为清水小姐的存在而欢欣,但心口已经被压上了一块巨石,剥夺了他作为人类坦然享受一些情感的能力。 这巨石名为“枪之恶魔”。 早川秋又过上了温暖的日子,他住在完好无损的咖啡屋里,与清水守真居住在二楼相邻的两个房间。 有次他走到与他们相距甚远的二楼最后一间房,发现门打开着,里面什么都没有,他知道这是村田的房间,疑惑地问:“村田先生辞职了吗?” “没有。”针对早川秋的疑问,清水守真秉持一贯的坦诚,并没有欺骗他,只是迂回地解释说:“他没有听我的话,因此算是主动丧失了为我工作的能力。” 要是对眼前这个对死亡仍旧敏感的孩子说他已经不在人间了,会不会又让他陷入低落情绪呢?清水并不想尝试这个可能,她不喜欢秋身上出现负面情绪。 这样那双让她喜爱的眼睛会失色很多。 早川秋没有听懂清水的解释,他想了想,放弃了追问,清水小姐好像并不为此感到困扰,“您的人手还够用吗?” “啊那个没关系,村田因为家里距离很远所以住在咖啡屋这里方便工作,还——”清水忽然顿住,然后快速道:“还有我什么都会做,以及什么都愿意做的秋君不是吗?我的记性总是不太好,很需要秋君的帮忙。” “是,我会努力的!”早川秋听到能够切实帮清水小姐做些什么更加有精神了。 清水守真悄悄松了口气,她背过身在早川秋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破坏她目前人设的表情,实在是很险。她差点要习惯性地直说:“还有两个住在附近偶尔来的兼职生,不过她们已经死了。” 枪之恶魔的影响很大,清水守真出门时甚至还能够闻到11月8日时空气中灼烧的味道,而现在仍旧有味道,是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像是周围的万物都被笼罩上一层细小血珠织成的纱。 如果是普通的恶魔,一定会沉迷于到处飘散的人类香气而增加食欲吧。 那天因为早川秋提到了初遇,接下来的时间清水守真一直在教他怎么做狐狸钱包,“这狐狸很可爱对吧?如果是真狐狸的话,把手伸进它的脖子下面,会很暖和。” 她说的煞有其事,还摆出了一个早川秋没见过的手势,“这是,狐狸。”然后自己在那没头没脑地失笑,又接着说:“这和狐狸哪里像了,不知道怎么想的……” “直接接触真狐狸是很危险的事吧,肯定会被咬伤。”早川秋无奈地看着她,与以前每天只能短暂相处的一会不同,每天、每时每刻与清水守真相处后才发现她其实比看起来幼稚很多,也有很多突如其来的想法,看向自己时眼神中情感越来越多。 那会不会是爱? 相处下来……他好像更喜欢她了。 好想快点长大。早川秋无聊地抚摸二人合力做好的狐狸钱包,眼神却专注于趁今日难得天气好被他带到阳台外晒太阳的清水小姐。她总是喜欢在咖啡屋里待着,鲜少主动去外面。 清水身形高挑但单薄纤细,穿的紧身高龄毛衣、牛仔裤和长皮靴都是黑色的,唯独外面披着秋拿给她的纯白色披肩,手里拿着一小杯咖啡,悠闲地踩过木地板走到湖边,阳光笼罩在她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淡金色。 她脚踩在湖边湿润的泥土时才忽然想起来,朝着早川秋大喊道:“我为你做了杏仁豆腐,忘记从冰箱拿出来了!超过三小时了,糟糕!” 在这一刻,早川秋忽然就松了口气,他终于想要从家人死后的阴影里奋力挣脱。 清水小姐,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想爱她。 想追求她,想与她拥抱着一同睡去,再一起醒来,想跟她在阳光下分享同一杯咖啡,想就这么永远—— “咔!” 瞬间,方才窈窕纤细的身影缺失了一半。而从湖中跃出的怪异生物正在水里来回扑腾发出高亢昂扬的声音,似乎在欢呼到嘴的血肉多么美味。 纯白的披肩上一秒还在阳光下耀眼发光,现在却只剩被深色血迹浸染的碎布,缺失的身体不能再支撑它,便下坠到地上,斑斑血迹与黑色污泥瞬间粘连。 “……” 早川秋大脑一片空白,他看到了眼前的场景,却不知道如何反应,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跑过去? 还是该逃离? 还是该流泪? 大意了。清水守真用残留的眼睛瞥那只水怪恶魔,因为秋的存在让她太过放松,连这种丑陋的东西什么时候潜入这片湖泊都没有警觉到。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秋先离开这里,被误伤可就不好了。 等她解决之后..... “秋……?” 温柔漂亮的面容变得残缺可怖,而这个具有可怖面貌的人正在摇晃着试图接近名为早川秋的孩子。她的身体再生很缓慢,肉眼几乎看不出恶魔在重塑自己的身体。 “啊……啊哈……”做好抉择的早川秋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路向清水奔去,此时喘着粗气,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当快接近时他看到清水守真的伤口后瞪大眼睛,泪水也凝固在冬日寒气里,脚步再次停下。 不!清水小姐别死! 早川秋还是不能接受眼前过于残忍的结果,他极度恐惧着即将失去最后依靠的未来。 空气里有浓烈的畏惧气味。 对啊,他会害怕我。清水守真忽然想到了这点,相处太过快乐她忘了秋对恶魔的痛恨和咒骂。 是的,人类太过脆弱,无法在被怪物啃了一般后自己再长回来。 也不能徒手把巨大的恶魔杀死,太可惜了。清水守真合上眼,那自己还是顺应人类的思维吧。 好歹给早川秋目前短暂的人生里留存一些美好的回忆,他的生命里出现过愿意为他着想的人、用行动照顾着他的人的话,那他以后就不是没有见识的孩子了。 不会被坏人欺骗,那颗温柔善良的心脏也不会被伤害。还有那双眼睛,会依旧清澈好看。 但是,水怪这种丑陋阴暗的东西,应该没人喜欢吧? 还弱得要死。 这副身体不能再要了啊。清水守真任由自己倒在地上,像极了垂死之人凭借本能挪动身体却挣扎失败的坠落。同时她闭上眼睛发动力量,外面的清水守真在那一刻彻底死亡。 而被水怪吞下的半侧躯体没有被恶魔消化,血液蜿蜒流过的指节忽然动弹。躯体随即站立起来,再次睁开的眼睛露出一半的金色眼眸,诡异又美丽。 啊,是美瞳滑片了,怪不得觉得有些难受。 清水守真手指轻动,一只黑色美瞳被她取下扔到地上,金色眼眸在发挥力量时散发着浅金色的光芒,她整个人在怪物的肠胃里熠熠生辉。 “孩子,怀着感激被我杀死吧。” 她温柔一笑,手指轻点水怪的皮肤,霎时间喝过她血的恶魔由内部延伸出细密的金色脉络,迅速向怪物的心脏缠绕而去。 以强韧有力的力量,如天罗地网一般将水怪恶魔由内到外生生扼杀。 她仁慈地放手让它挣扎片刻,但被捕获的猎物终究无法摆脱这股力量,它无所遁形,只能在麻痹中感受着心脏剧烈的痛苦而死。 这是——爱之恶魔最擅长的力量。 至此,清水守真的残躯跌落在水怪恶魔不再运作的胃中,随着它的尸体沉入湖底。 然后,再与这丑陋怪物作伴一同坠回无间地狱。 * 一辆黑色商务车急速停在咖啡屋的门口,从车里下来三男一女不慌不忙地进入这里。 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女性,她长相漂亮,粉色的头发扎在脑后,是个看起来气质无害但神秘的社会人士。女人才走到在阳台时就微眯起眼,镇定地对手下说道:“收到恶魔袭击的消息后就赶来了,但看样子不需要我们出手。” 湖面上水怪的躯体还有一部分还没有沉下去,先前突然跃到湖边在那里留下深深的拖痕,在拖痕的边缘有一个男孩子,看起来不到十岁,他正手脚并用爬向“那东西”的身边,并毫不顾忌地与它拥抱。 他们离得不远,走近看到是半幅女人的躯体,看起来是人类被怪物袭击后的惨状。 一般人类遇到这种情况会早早逃离,而不是抱着尸体一动不动,能逃过恶魔的后续袭击不能说不幸运。 恶魔就这么潜入湖里离开了? 其中一名手下看到这种奇异的景象,惊叹道:“玛奇玛小姐,这是魔人?”可是那个少年分明没有有关恶魔的特征。 玛奇玛轻嗅,在冰冷的雪天里,有太阳般温暖的味道,当然与天上散发光明的太阳不同,这可是地狱的特产。她又轻轻吸了一口,留恋一般,没有告诉下属恶魔已经死亡的真相。 然后兴味一笑,她伸出手掌隔空轻轻描绘双腿双手沾染污泥的早川秋,看着那个身影不疾不徐地宣告:“他是人类,特别有用的人类。” “他看起来并没有过人之处?” “不。”她反驳。 “这孩子的心已经被撕碎了,他会为了除去恶魔做任何事。说不定以后会给我们带来令人大吃一惊的成果。”玛奇玛露出无害的笑容,如此断言道。 早川秋抱着安静的清水小姐,肩膀忽然被大力地掰开,他想自己也许该挣扎,但是没有,脑袋里无法思考任何事,只能无力地被带到一个人的前面。 “你的名字是?” “……” 他愣愣抬头,看到女人粉色的发梢扫过耳廓轻轻晃荡,然后与他对上双眼。 那是一双充斥着神秘、宛若深渊的眼眸。 “告诉我,你的名字。” “早川,早川秋……” 早川秋的童年乃至人生似乎结束了。 在这一年的冬天,他旁观两次死亡,一次带走了他正常享受常人情感的能力,一次将他尚未痊愈的心彻底撕碎。 他想,他再也学不会爱上她人了。 4. 照烧鸡排 广袤的草原一望无尽,肉眼只能看到最终的白光,仿佛与天相接。远处略带起伏的矮丘遍布各色野花,它们欣欣向荣,茂密到足以掩盖地上零碎的小东西,却生长在无声无息的环境中,天上没有太阳、蓝天、白云,而是密布着大小各异、颜色不同的门。 无数的门构成这片无边草原的天,而因人类恐惧诞生形态、能力迥异的恶魔们就藏在门后。 这里,是地狱。 “可恶,好痛啊……” 在平坦开阔的绿茵草地上,原本宁静的氛围被女人一句又一句带着哭腔的痛呼打破,她好像感受不到过分安静道诡异的环境,不讲究任何形象坐在草地上已经好一会儿了。 女人身上裹着与天边一样颜色的白布,堪堪遮蔽莹白的纤细身体,长过肩膀的淡金色发丝不修边幅地披散着,浓长睫毛因泪意沾湿,以及那双独特的金色眸子,像是书法大师用笔沾了细细研磨后的金粉在太阳下的玻璃上绘画的颜色。 很快,她失去耐性,抬头精准地将目光放在一道门上,毫无顾忌地喊:“您别再看着我了,我在难过,心情非常低落,请别再盯着我了!” 深紫色的房门打开,黑色黏连液体滴下,很快,恶魔的身躯凝成,像是古老的翼龙骨架,漆黑的披风之下本该是主躯干的部分却是四颗人类的头颅,和尖锐颀长的手臂。 “赫特……太久了。” 象征着地球诞生之初便存在的黑暗、在地狱冠有根源性恐怖之名的恶魔没有对这个言辞失礼的恶魔施以惩戒,而是主动交谈。 他所吐露的并非人类使用的任何语言,且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深巷中的黑夜里吹来铺天盖地的强风灌进被称为“赫特”的女人耳中。 赫特,正是作为“清水守真”死去的人,准确来说是爱之恶魔,而赫特便是她的真名。 被水怪恶魔袭击后的那时,她几乎算是自愿放弃人间的一切后,坠入的地狱是她漫长岁月里生长的地方。 以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回老家了。 而在这个安静单调的地方,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尤其是在大家再暗流涌动也不会想要把水流激在赫特身上的前提下。 也许她确实是一味放任自己沉浸在情绪里很久,就连对赫特容忍度很高的暗之恶魔都难得开口劝阻。 她知道,眼前恶魔想说的是:“你哭泣太久了,停下吧。” “但是情感并不由我控制。”清水守真这时像是历经无数情感波折后的平静状态,眉宇间残留着皱痕。她用食指轻轻拂过自己的眼角,一滴泪被她接在指腹。 于是将这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抬起给暗之恶魔看,这个强大的恶魔微微俯身,他的躯干组成部分因此变形。威慑力极强的高大身躯贴近看似与人类女性无异的纤细身体,对比极强。但两个恶魔相识太久,对眼前令人畏惧的恐怖景象熟视无睹。 暗之恶魔缓缓动作,伴随类似老年人骨骼活动时不灵活的声音,他伸出身前的其中一条手臂轻触这滴眼泪。也许原本他是想郑重地接过,但一滴泪太渺小,他一碰就变成了一小片湿润随即干燥消失。 “消失……” “这种从身体里流淌出来的物质是会很快不见,但我们的身体会源源不断的制造它们,这便是情感的坏处。”清水守真的口吻冷静得不像话,如果不是又一颗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滑落,谁都会以为她已经不再低落。 暗之恶魔知道赫特依旧在难过,他能够感知她的异常,却感受不了细微的情感,漫长的岁月使他平静、数不尽的恐惧让他强大。唯有对待赫特,这个因世界中任何生物都无法避免的情感而诞生的恶魔,有稍许的向往。 古老、正向、影响深远,如天际阳光。 “你……要如何……” “我并不知道,我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这回答出乎暗之恶魔的预料,他始终认为思考具有明确性,存在的问题就是引发思考的源头,而问题就在那里,是实际已发生的事件,思考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赫特却在宣泄许久多余的情感后并不知道所困扰她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或许由于本源是爱,爱是复杂多变的,是蕴含亲人、朋友、爱人等各种各样关系和身份的情感,赫特能够感知到任何情感。即使每次去人间的时间并不长,但她已经学习到很多人类具体意义的情感。 现在看来,对很多情感,她仅是认识和了解,并没有真切的理解。 因恐惧而生在地狱的恶魔都有这种通病吗?暗之恶魔如此想,但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回答。 因为不重要。 不重要,所以可以不在意、不思考,他忽然明了。 “你……重要。” 清水守真在暗之恶魔精简的三个字里精准了解了他的意思,“对我来说是重要的吗?那孩子。这是当然的,可我是为此才这样的吗?这与我以往去人间回来后的感受不同。” 她被泪沾湿的睫毛还没有干,听到这话快速眨了几下,感到眼皮微凉。 回到地狱以后最爽快的事就是闲暇时去折磨复活的水怪恶魔,但不能让它死亡,死亡后又会跑出去乱吃食物。情绪好时她会觉得新生的水怪有些可怜,情绪差时她又觉得或许自己这样能够让它想起自己乱啃人的恶行。 清水守真,也可称之为称赫特,很擅长漫长而锥心的折磨,这是人类情感中残忍的一面,或者说是“爱”的负面影响之一,痛苦时感到五脏六腑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一般。 她从人类身上感知到过这种痛苦,自己则不曾感受过,于是只能物理意义地让它们揉成一团,看水怪恶魔与自己一样的难过,应该也算是达到了应有的效果。 可那愉快只消耗了一小部分时间,大部分的时间她都会想起早川秋惧怕、惊恐的表情,那种负面情绪出现在那双令她喜欢的眸子里使她不能忘怀。 而每次想起时,身体被撕裂成两半的疼痛就再度出现,更加让人无法忽略。她总觉得沮丧,或许其中还夹杂着几分失望。 因为她发现了自己身上有一份微弱的力量来自于那孩子,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困扰着她的问题—— 早川秋在她离开后惧怕爱意,坚定地成为了爱之恶魔的信徒。 这结果清水守真无法理解,也不想接受。 难道她对秋不够好吗?她相信自己非常爱秋,分明比对清晨的第一杯咖啡还要喜爱。 于是她拍拍屁股站起来,十分不礼貌地用手指着暗之恶魔这位老邻居,脸上露出故作凶恶的表情威胁眼前恶魔中的超越者。 “老头,让我实现愿望。” 暗之恶魔没有因此发怒,“不。地狱……送……” “没关系。”爱之恶魔微笑,对眼角泪痕发亮的自身状况毫无所觉,“我比任何恶魔都习惯这件事。” “……” 暗之恶魔沉默许久,猛烈刮起的风像是他的一次无声叹气。 然后,地狱陷入黑暗的深渊,只听得到铃铛发出一声脆响。 地狱的光,暂且离开了。 * 『所有恶魔都是可憎的怪物,它们没有人类的情感。』 『一定要找枪之恶魔复仇。』 『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毁灭自己。』 『……』 日日夜夜的自我告诫终于在十年后实现,“我想加入公安,成为恶魔猎人。”十八岁的早川秋严肃宣告。 听到这句话,玛奇玛将视线从文书中转移,她看着突然找上自己提出这个请求的早川秋,没有立刻同意。早川秋也猜不透玛奇玛小姐听到这句话的内心想法。 她从容地与眼前的未成年人交谈,“是吗,我了解早川你的想法了。但这个年纪,应该要上大学吧?你的话,轻而易举就能够考上,具有认真、执着,又刻苦的品质,应该没什么做不到的事。” “有。” “请说。” “加入公安,杀死枪之恶魔。” “……”玛奇玛不动声色,眼含满意地看着他,正是要这种坚定,坚定的赴死之心。 或许这样,就能够得到救下早川秋的最大收获。 于是早川秋成功入住了公安的宿舍,有了亲切的前辈和并肩作战的队友,只是在实战中才发现队友们既珍贵又廉价。 他们如此认真地对待这份工作,却如同孩子手中的土豆泥一样被恶魔肆意杀死。 早川秋早已经习惯独自一人的生活,他平静地按下闹钟,从七点钟起床开始打开窗户通风,随即烧开水的同时洗漱,洗衣服、冲咖啡,再拿上今日的报纸和咖啡杯来到阳台,坐在椅子上。 这与曾几何时设想的未来很像,除了他桌上那杯出于自己之手的咖啡,并且少了一位黑发黑眸的女性。 突然发觉自己走神了,他猛然吸了吸鼻子,嗅了满脑子的咖啡味,熏得他眼眶一热。 “停下,别再一大早就哭,太难看了。”他闭了闭眼,警告自己。 这时清晨的微风轻轻吹过来,耳边略长的碎发被吹得散乱,早川秋思绪还没有从脑海里身影中抽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想再看一眼那个悠悠荡荡的短发辫,但是……秋忽然想到狐狸恶魔提出想要用辫子作为契约的代价,顺水推舟地想:“那就留吧,为了更好的对付恶魔。” 他规律地生活,很幸运的得以拥有这么规律的生活,签订契约后发现狐狸恶魔没有最开始时过分,诅咒恶魔也没有想象中可怕。 但果然啊…… 早川秋回到家中,他放下随身携带的日本刀,抬手松开制服领带,进入浴室脱下衣物洗去满身的气味,夹杂炭火炙烤和血迹的味道渗入衣物。 青春期身体抽条的速度不可小觑,又因为工作原因持续高强度锻炼,一身紧实精瘦的肌肉让早川秋穿着制服是看起来高挑细瘦,是个让人小看的单薄身体。 关掉淋浴头,他拂去脸上的热水,站在镜前垂眼看着腰腹处烧伤发红的皮肤,眼前映出事件中肆虐的火光,亮如白昼。 果然,果然恶魔都是如此恶劣可恨。 …… 阳台窗外日升日落,早川秋依旧幸运地活着。他已经习惯扎起的头发,最近的容忍度也变高了,做饭需要费更多的精力,工作和生活的繁忙几乎让他无暇想多余的事情。 夕阳西下,窗外被暖红的夕阳照耀,晚饭时间到了。 开火后少许油倒进平底锅,早川秋将提前剔骨和用照烧酱汁腌渍的鸡腿肉放入锅里的煎,煎的时候用锅铲间或在肉身上压,所有动作精准得像机器人。他眼中只专注看着锅里的菜,仿佛这锅里不是在做照烧鸡排,而是他的心上人。 “砰——!” 不是敲门声,是门被暴力破开的动静。 听到具有标志性的开门声音,早川秋缓缓抬头,上一秒的机器人既视感消失不见。这破门声像是仙女精灵施的魔法,木偶在魔法的作用下获得生命,鲜活地动作。 随即吵嚷声响起,早川秋的脸上也从平静地注视照烧鸡排涌现出愤怒和焦躁,他稍微关小火,对着那两个没礼貌的家伙大喊:“你们两个,给我敲门啊!” 但会破门而入的当然不是仙女,理所当然是电次和帕瓦,他的室友兼队友们。好不容易习惯了电次,又来一个生活更加没常识、习惯更加恶劣的帕瓦,他头都要大了。但很显然恶魔人和魔人并没有听他说话的打算,他们依旧争论不休。 早川秋听了听,竟然是在讨论谁先吃今天第一盘晚饭,他握在锅柄的手紧了紧,很想就这么把鸡排和热油砸在他俩身上。但可悲的是,这两位都会迫不及待争夺还没熟的滚烫食物,并逮住机会一口吞下。 想到这个百分百的结果,他的气泄了一大半,真是完全拿这两人没办法,只好轻轻将鸡排翻个面,带皮的一面已经煎出焦黄,滋滋冒着细密的油沫。 外面残阳似火,照红了一片天地。 早川秋忽然皱起眉,他嗅到了不太好的味道,可鸡排没有煎出焦黑,火开的也不大。他看一起蹲在厨房门口嗷嗷待哺的电次和帕瓦,质问:“你们带了什么回来?” “不,是外面的味道。”电次吐了吐舌头,要不是早川秋手里有肉,他才不会乖乖回答。 帕瓦也很识相,她跟着积极地点头,同意了电次的说法,外面很热闹来着。 早川秋透过阳台的玻璃落地窗看向窗外,楼间仿佛有火影跳动。瞬间,他大感不妙。 不——不是夕阳照红了大楼! 是着火了! 他震惊地看着依旧理直气壮等晚饭的两个家伙,“你们两个……可恶!” 5. 粉色围裙 白色被黄色包裹,黄色被红色包裹,高温灼烫的火焰以毁灭一切的姿态向上、向外侵蚀。 随即,张牙舞爪的火被一只人类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烧水壶压扁,不可控的毁灭瞬间成为可利用的工具。 水开后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随即一只手拎起壶柄拿起它转身向外走去。 手的主人是一位穿着黑色侍应生制服的中年女人,走路大步流星,一举一动干净利落,她走到前面,头也没抬地把水壶递过去,另一只手闲不住收拾起杯子的摆放顺序。 “上午慢流速滤纸已经补充好了,水拿过来给你亲自……店长?清水小姐??”她终于抬起头,因为上一刻说水开了需要水壶的人现在已经没影了。不是要为客人亲手做手冲咖啡吗?得亏她还在汇报工作。 她只好问刚送走一桌客人的年轻女孩,这是昨天刚来的兼职生之一。“你一直在前面,清水小姐去哪里了?” 兼职生迅速想了一下,店长刚刚还在,“抱歉井上姐姐,我不知道。”思考无果,她仰起头,就这么笑着回答: “好像一瞬间就消失了。” “别再这种时候开玩笑啊!”快忙死了,井上满头大汗,她想还好这份工作给的报酬足够丰厚,不然神出鬼没的店长和没什么责任心的兼职生真是太让人头大了。 而且为什么这家新店的生意怎么好啊,这个点了喝什么咖啡,都给我回家吃晚饭啊! 吐槽归吐槽,看着店里的客人们享受甜品和咖啡的幸福样子,她还是只能无奈笑笑后回归工作状态。 井上无法对喜爱食物的人生气。 这边被烘焙的香气和客人们的悠闲气氛包围,而几条街区之外的地方则是另一种意义的“火热”。 随着日落天色逐渐黯淡,而这里的火势却越烧越烈。大楼外墙玻璃碎裂,墙面被熏黑的痕迹明显。 大楼在十层以上高度的房内格外明亮耀眼,但人们光靠肉眼看不清里面情况如何、是否有伤亡,因为照亮那片区域的火焰同时占领了那里,并有继续扩大领土的趋势。 这种紧急的危险时刻,未被火灾波及的人群已经被全部疏散,但还是有人主动站在安全警戒线之外围观滚滚向上的浓烟,甚至有电视团队带着设备前来拍摄和采访。 当消防员再次拦住试图凑近的两男一女时,还没来得及说话,为首一个扎着高短辫、打扮怪异,还手持日本刀的年轻男人首先掏了掏口袋,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消防员注意到此时他穿的衣服根本就没口袋。 但年轻男人很快反应过来,臭着脸皱着眉把旁边的黄毛小子拽了过来,动作十分不客气,不顾对方不满的抱怨准确地从他裤口袋里掏出了证件。 “公安对魔特异4课,可以放我们进去,有劳你们尽快灭火,请一定注意安全。” 消防员一愣便立刻放了他们进去,是公安里的那群怪异家伙啊,但这个黑发男人……相对来说还挺普通的,对非队友人员竟然挺有礼貌。 就是打扮怪异了点,但尊重。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证件在这儿?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消防员听见黄毛小子大声发出质问,“隐私”这个词的发音还不标准,像是幼稚园儿童学大人说话。 发辫男听了把证件塞回去他的口袋里,握紧手里的日本刀脚步匆匆,头也不回地回答:“等你什么时候学会把脏衣服的兜都掏干净再到处扔的时候,我们再来谈这件事。” 这一行人就是匆忙赶来的早川秋和电次、帕瓦。 早川秋看见楼上火焰肆虐时不禁眯起眼睛,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身处大火之中的灼热和难以呼吸。电次发现他神情严肃,也眯起眼睛看楼上,没想到有意外发现,“楼里,有人在动啊。” 对气味敏感的帕瓦嗅了嗅没有说话,那两个才不是人。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想,居然真的被早川秋预料对了,是恶魔引起的袭击事件,明明只是普通人类。 早川秋立刻锁紧眉头,两个? “快行动,抓到这只……抓到他玛奇玛小姐肯定会很高兴,他是的能力是操纵火,但会失控,小心别沾染上火焰。”早川秋和其他两个人的行动路线不一样,他得去另外找高处,分开行动之前除了用玛奇玛做激励以外,又快速补充了一句:“也会再做你们没吃到的照烧鸡排。” “好耶!” “呜呼!” 电次被前半句话激得差点蹦起来,帕瓦则是为美味照烧鸡排欢呼。 这次,一定要抓住他,那个被民间恶魔猎人称之为“火焰人”的特殊存在。早川秋暗自给自己下决心,手中握紧刀,跑步向某个方向前进。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恶魔的能力?”分别后,小天才电次忽然停下脚步,但想到玛奇玛会高兴地夸奖自己就立刻把这个问题抛诸脑后,奋力去追边大喊着边借建筑物向上飞奔的帕瓦。 大楼里两道被他们发现的人影好似对外界毫无所觉,竟然在火势这么大的情形下还在这里纠缠。 实际上执意纠缠的只有一人而已。在极端的环境里有外表看似为一男一女的人类,女人正精确阻断男人每一步想要逃离的动作。 想要离开的男人身材高大、身体健壮,左半边脸部和黑发金瞳在火中安然无恙,另一半则是与他的全身一样,燃烧着炎炎烈火。 而与之缠斗困住他的女人却是十分纤细单薄的身材,淡金色直发披肩,发现发尾部分被烧得蜷曲时不满地眯起金色眸子。原本女人似乎穿着黑衣制服,但四肢的布料已经被烧毁大半,白皙瘦长的手臂和大腿暴露在火焰中遭受炙烤。 明明这里是这男人的主场,实际打起来却是他占不到便宜,女人每个招式的架势都像是要把他打包带走。二人一个浑身裹满火焰,一个由内到外散发浓烈的金色,都那么明亮耀眼,仔细观察他们还有类似的金色眼瞳。 看起来火焰包裹男人的身体会保护自己,恢复他的伤势,而它向女人发动袭击也是用包围的方式,触及到的皮肤则是会被立即灼伤,甚至空气中泛有烧焦的气味。 “有点痛。” 清水守真笑着评价,随即身体浮现金色的脉络仿若与耀眼的火焰融为一体,但这股金色更浓郁,像是流动的血。 随着金色流动,瞬息之间就将烧焦的皮肤恢复如初。然后她依旧带着笑意对待眼前的男人,并毫不犹豫飞身出脚几乎将他的脖子踢断,仅剩一层皮下坠连接,也只是勉强。 血液大量喷涌出来,很多洒在了清水守真暴露的皮肤上,将皮肤烫出圆圆的红黑点,随即来自胸口流往身体各部位的金色涌现,像是瓜分养分,将滚烫的血液化解为更多的金色,在血管里四面八方地游移,为她的身体输送难得一见的高温养分。 这一狠厉的一脚成功阻滞了男人的行动,让他的火焰威力略微减小,原地趔趄了一下。 清水守真不会折磨他,也不是要杀他,这次是要来救人的。划破指尖对着男人的头和胸口弹出一滴血液,然后这股金色力量瞬间像网一般将男人的头颅和心脏部位包裹。 她温和地与男人解释,“阿格尼,你不要怕,我带你走。” “但你知道的,很多人在看,抱歉不能把你全部带走。”补充的话音刚落,男人头颅连着心脏与身体干脆地分离,清水守真做出合拢手掌的手势时燃烧着火焰的头颅和心脏飞向她的掌心被牢牢抓住。 飞溅的血液同样在燃烧,全都被她施以屏障挡住,同时她将控制身体的细密金网紧紧收缩进行分割,燃烧的大树或许会留下焦黑的木块,但细枝和树叶却会被焚烧殆尽。 清水冒着火焰的热度掀开他的眼皮打量一眼,心里抱怨:“果然是不清醒,怪不得都不识好歹的。我来救你的啊,火神。” 她久违地叫出了老朋友之间的昵称。 呼—— 耳中忽然传来异响,她偏移身体躲过朝着自己袭来的巨大斧头,无辜削断的淡金发丝还没落地就被火烧成一缕黑烟。那斧头外表锋利平滑,被火光映照出温润的红光。 血? “躲过了?”帕瓦很惊讶,这家伙好快! 敌人的面目看不清楚,只能从身型判断出是女人,可怎么看她在火里一点事没有,自己却被高温烫得嗷嗷叫。 帕瓦感觉浑身的血都快要被烤干了,两只脚忍不住左右蹦起来不想接触滚烫的地板,浓烟把她呛得恶心咳嗽。 本想给敌人一斧子然后扔到楼下解决,结果被眼前这个明显有点实力的敌人把幻想破灭,忽然有点不想干了。 清水手里还抓着此次前来要救走的人的头颅和心脏,金色丝网牢牢地限制了名为阿格尼之人的再生。她现在不方便与眼前头上长角的魔人在这浪费时间,闪身躲过后直接冒着更大的火势向后转身退去。 帕瓦见此场景,彻底不干了,对后面赶来的人大喊:“咳咳咳你来吧!本大爷不干了好烫好烫!反正秋肯定不会让本大爷饿肚子的!” aki? 秋。不断在火焰和浓烟中寻找离开路线的清水守真一愣,不自觉将延伸到斧头主人脑后的金线收回。随即熟悉的电锯声忽然响起,她直接呼吸一窒,电锯?! 听到这个声音的她当下决断再次割破皮肤,这次空出来的手臂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金色血液源源不断流到地上与火焰融为一体,她的力量借助火焰增大火的威力、扩大火的范围将发出电锯声的位置织成火网牢牢困住,而她自己则是半点没有停留,头也不回地直接冲出火场大楼。 全过程时间非常短暂,几乎就是眨眼间的速度。 “啪!”一片片钢化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接着哗哗啦啦碎裂一地,清水守真踩着碎裂未落的玻璃碎轻盈地向上跃,未全部陷入黑暗的夜空和新鲜空气霎时间包裹她,清冷的风吹过—— 带来了一股狐狸的臭味! 她转头看右手边的方向,赫然是狐狸恶魔大张的嘴巴,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它逐渐接近放大的口腔构造,并且与数只毫无灵质的线圈眼相视个正着。 “不、停下!停下——!” 这句话并非是清水守真自己发出,而是召唤出狐狸恶魔的契约人,早川秋。 听到早川秋大喘着气慌乱撤销命令,奇怪的是,狐狸恶魔竟然什么都没啰嗦,也没提代价的事。它甚至无暇看早川一眼,迫不及待收回嘴巴走人,仿佛就在等这句话。 清水守真看着狐狸火速消失的位置,从鼻间发出一声哼笑。然后,她利落地转身跳上楼顶,与站在楼顶的早川秋处于同一高度。 事实上并不能平视,因为早川秋的个子在这段日子长得很高,她只能抬起头注视他,眼中浮起一如既往温柔的眼神,好似死亡后的十三年时间全然不存在。 早川秋一眼,只一眼就认出了并非黑发黑眸甚至非人类的女人是谁,分明天差地别,可他就是知道。 他并非只注视了清水守真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而是十三年的日日夜夜。 清水的淡金色头发、金色眸子和暴露的大片皮肤在夜中分外显眼,还有她手上捧着的头颅和连接不断正悬在空中晃悠的心脏,那“东西”被由她身上涌出的金色所牢牢禁锢。 落到她手中的东西,往后就半分都挣脱不开了。 紧接着,他听到她开口说话,用着以前见过百遍千遍的眼神注视自己。 “秋,粉色围裙和你很搭,真可爱。” 这一刻,秋的心脏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然后,它无比清晰地、沉闷地怦怦跳动起来。 活着……还活着! 早川秋几乎又要流泪了。 6. 电视节目 “我知道你认出我了,我真高兴。” 清水守真很想继续与他交谈,但手中的灼热和不断逼近的电锯轰鸣声让她必须得离开。离开前,眼睛却捕捉到了他殷红微肿的下唇,嘴边还有烫出来的水泡。 怎么会烫到这儿的呢?她不禁抬起空着的手去触碰他的嘴唇,指腹贴近带有热度的柔软后早川秋的身体明显僵住,那一双被清水守真喜爱着的眼睛只看向她。清水专心将金色浅浅抹在男人的嘴唇上,希望能让他不再疼痛难受。 同时,她察觉到秋面对已知身为恶魔的自己没有畏惧和后退,这点让清水更加开心,原来他是不会害怕自己的。她不会失去早川秋,是吗? 她忽然生出了勇气和信心,浑身流转的金色都更加浓烈,在黑夜里像是柔和的光源。 “你要想我。“清水守真轻轻摩挲他已经完好无损的嘴唇,像是往日顺着咖啡白瓷杯的沿口抚过的轻柔动作。 “那样我就能找到你。” 话说完后,她一闪身,所有光亮和身影都尽数消失,徒留早川秋愣在原地。从见到并认出清水守真的第一眼后,他就再没有想起过抓住“火焰人”这个任务。 早川秋那双与夜空相近的眼眸一直含着的几点星亮终于落下,大火也被调度过来的消防车联合灭掉,大楼和世界一同陷入黑暗。楼顶湿冷的风吹过来让他如坠冰窟,满心的雄心壮志像火一样被熄灭,只剩无用的枯尘。 什么枪之恶魔,什么公安,什么火焰…… “我分明,一直……一直在想你……”各种纷杂的思绪涌向早川秋的脑后他只能留下这个念头,但声音嘶哑地低述没有人能听见,心脏传来的痛苦也并非是恶魔的能力所致。 只是,人类就是一种会心痛的脆弱生物。 * “明明是他放走了敌人。” “明明是他赌气不管不顾地吃了热锅里的鸡排还烫了满嘴泡。” 早川家,电次和帕瓦一个抱着抱枕坐在电视机二十厘米前看节目,一个斜躺在地毯上时不时把手伸进超值装薯片袋里抓一堆薯片塞进嘴里,渣屑掉得毯子上到处都是。 但没有一个叫早川秋的居家好妈妈来唠叨他们。 “你去骂他啊!”帕瓦踢了踢看电视节目的电次,驱使的语气却很小声。 “我才不去!”电次说话也难得小声,他转头看厨房,黑沉沉的影子就站在那里,用刀切菜的动静时不时规律地响起,却连灯没打开。客厅的电次和帕瓦只能靠着客厅的灯光和气灶火焰看到照亮的那一小片区域,不经意时转头看到阴沉的人脸。 有点可怕。 “那家伙自从回来一直缩在里面猛灌咖啡,我差点以为今天是抓捕咖啡恶魔失败了。”他向来求生欲很强,知道早川秋好像经历了什么,正处于不太妙的状态,才不想惹麻烦。 电次比帕瓦早一点找到那座楼顶,那擅自打包走别人的头和心脏的女人破坏了沿途所有支撑的东西,搞得他兜了很大一圈。 到了楼顶只看到穿着粉色围裙的早川秋正在哭泣,声音压抑难听,哭的样子也丑死了,而且穿成那样在楼顶哭是不是会被别人说奇怪? 电次倒不会觉得奇怪,秋在家天天穿,也不太想管他,解除了电锯人形态后挠挠头转身就走了,顺带拎走了发现形势安全要过去的帕瓦。 帕瓦问:“怎么走了?” 他说:“早结束了,秋输了。”一定是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不然怎么会哭得那么惨。 此时电次盯着电视里正播放的综艺节目,是一个家庭综艺,这个家族人很多,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饭桌上有很多好菜,饭后还会拥挤地围坐在被炉聊天谈心。 电次不在意其他的,就是很羡慕桌子上的菜,他抱着电视,口水都要流在地毯上了。 “吃饭。”早川秋从厨房出来把做好的晚饭端上桌子,在二人扑过来抢食前宣布了明天的工作,“这件事已经向玛奇玛小姐报告过了,明天需要去见她,如果要再问及相关细节,只由我来说。可以吗?” 电次和帕瓦看着饭双双点头,完全没意见!反正做报告这种麻烦的事只有秋愿意干啦。 “帕瓦,那个火场里的女人,你认识吗?”饭桌上,电次提起这话题,向帕瓦探听情报。 帕瓦指了指鼻子,“女人?才不是女人!是恶魔,但是味道很奇怪。”她肯定地下结论,那个恶魔不像是玛奇玛让她感到害怕,她的味道温暖舒服,但是看起来又跟玛奇玛很像,像就像在都这么像人类。 原来不是魔人,也不是如同电次这样的存在,就是恶魔罢了。早川秋一言不发地听着,咽下一口米饭后又张嘴塞了一口米饭,只是握住筷子的手青筋暴起。 电次一不留神瞟见早川秋的手指尖都发白,他飞速干饭的动作一顿,心想:恨这个恶魔恨成这样?至于吗? 饭后电次去洗澡,挠着肚子路过垃圾桶看到了粉色的围裙,他把围裙从垃圾桶里捡起来,左右打量,这不是好好的吗?扔了多浪费。 于是他顺势就扔进了洗衣筐里,这还是电次第一次主动把衣服扔进洗衣筐。本人对这种陋习毫无需要纠正的意识,因为他在走来浴室的路上已经把衣服七零八落地扔在了各处。 洗完澡出来看到了早川秋抱着晒好的被子走进他房间,他连忙蹦跶着跑过去,“抓住了!你这侵犯人隐私的家伙!” “你的意思是,不要被子了吗?”早川秋抱着被子作势要走,但立刻被夺走。 电次做了个鬼脸,“没说不要!” “是嘛,你们恶魔不能把话说清楚吗?想要,或者不想要,要直接告诉我啊。”早川秋被夺走了本来就要给出去的被子,空着手站在原地,明明说着指责的话,但他自己更加委屈无助。 电次好像从早川秋的情绪中领会到一种熟悉的情绪,他最近也时常有这种感觉。 他觉得是理想和现实的落差感,电视里偶像剧却说那情绪是患得患失,尤其是在恋爱中的人。电次瞬间警铃大作,问早川秋:“你喜欢玛奇玛小姐吗?” 早川秋一愣,仿佛在这瞬间又成为一具木偶,随即心脏再次发出疼痛将他从这种状态抽离。 他不禁捂着胸口,神情挣扎地说:“不……不一样。”接着他松开恢复正常的心口,疑惑地瞪大眼睛,立即反问电次:“我怎么会喜欢玛奇玛小姐呢?她是救命恩人,但我……我已经不能喜欢上别人了。” “那你喜欢谁?”电次毫无停歇地追问。 “我喜欢——”本下意识回答的早川秋忽然哽住,“我谁都不喜欢!”说完恼羞成怒,失控地把房门摔得震天响。 电次被来自暴躁早川的摔门镇住一秒,下一秒就舒舒服服展开暖和的被子躺进被窝。 睡前,他喜滋滋地想,真不错,刚刚不就是跟节目里那个家族他们的睡前谈心一样,年轻的一代聚在一起讨论喜欢的女孩子就是永恒的话题。 然后电次就毫无心理负担地睡下了。 反观早川秋喝了太多咖啡,脑子里有太多活跃的思绪,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他想…… 他在想啊! 可为什么还不来呢?清水小姐。 “我回来了。”清水守真屋进后向屋内打招呼,脱下大衣后用手梳理略显凌乱的头发,风雪被阻隔在外。她倒了杯热水,又把从外面买回来的药品拿出,对照医嘱严谨地抠出几粒药。 早川秋看着这熟悉的一切,知道自己在做梦,这场景他回忆过几百次。 他并非总是这么清醒,只是见过了仍旧活着的清水守真后,便可以选择不沉溺于眼前回忆里的清水小姐。 “你怎么跑出来了,我说了你要在房间里好好睡觉,等我回来就吃药吧。”清水揉了揉秋柔软的头发,碰到他热度颇高的额头后关怀的语气夹杂几分不满。 “我想快点等到清水小姐回来。”也许是生病了,早川秋毫不犹豫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他要第一时间看到清水小姐给自己买药回来的身影,这肯定会让自己好的更快。 清水守真无奈地纵容,没有怪他,轻声询问:“那现在回去躺着吗?我给你削水果。” 早川秋任性地摇头,脸颊的红异常明显。 “那我只好……”她思考一番,直接转身走了,纤细的黑衣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流淌出金色液体…… “清水小姐!” 早川秋吓得去抓她的手,生怕她是生自己气,自己只剩清水小姐了。 “别走!”早川秋的手抓了个空,猝然一惊从梦中吓醒,心脏剧烈地跳动。他急促地喘气,头脑一阵阵发涨,梦中昏黄的灯光和房间里的黑暗让他迅速清醒。 可清醒后早川秋面对空荡的房间只能感受到无力和巨大的失落感。在不能沉溺梦幻的此刻,他脑海中浮现弟弟举着手套的小小笑脸,眼泪再次流出。 “清水小姐呜……是恶魔啊……” 7. 兔子苹果 “下午5点30分……发生火灾,由于火势……产生爆炸、建筑坍塌……预估造成高达11亿日元的损失……” 夜里,清水守真坐在空无一人的咖啡店里,笨重的电视里放着主持人正在播报傍晚的火灾事件,她听到此次火灾中无一人伤亡的结论时抬眼看前方挑了挑眉。 她用遥控器调换频道,想多听听这次事件的信息。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被一个不知名频道的拍摄画面和吸引住,里面放了几个路人在事故大楼前嬉笑着谈话的采访来吸引眼球。 “粉色围裙翘辫男好好笑啊。” “为什么要穿这种衣服带这么帅气的刀!” “这什么穿着爱好。” “这男人脸好看。” “噗……”清水守真忍不住笑出声,不知道哪些人更像恶魔一些。她忽然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胶片相机,不太熟练地操作按键后不断拨动过片齿轮对着电视拍下有粉红围裙画面的照片留念,直到胶卷用完无法按动后盯了它许久才开始回卷。 她低着头顺着箭头指示慢腾腾地绕圈,将装在相机里的胶卷回卷,看着相机的计数器倒着走的样子,随口悠闲地说:“一个人也没死,高兴吗?” 清水是很认真在问这句话的,但对面的人像是惊弓之鸟忽然一晃,他瞪着金色眼睛,看起来惊讶大于恐惧,不知道要对这个采取把自己的头和心脏硬生生拔出带走作为离开办法的救命恩人说什么才好。 坐在清水守真对面的男人正是被她救出来的阿格尼,此时他浑身没有燃烧火焰,也已经长出身体,黑色短发不过眉毛,看起来仅仅是一个高大笨拙的普通男人,走在大街上任谁也想不到这个人就是引起大楼火灾的罪魁祸首。 更想不到,这是被公安和民间恶魔猎人悬赏追杀三年之久、非人非魔的特殊存在——“火焰人”。 清水守真忽然从桌下拿出两个红苹果,她手一抖从袖子里落下一把水果刀,看得对面的阿格尼想立刻起身离开这里。 他放在桌下的双手颤动,紧张地握拳。 清水却泰然自若地削起苹果,语气熟稔地跟他聊天,“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叫火焰人,明天早上我要去给公安大楼寄信,希望他们能听从民众的建议把这个不好听的外号改了,就……” “就换成‘火神’吧,你觉得呢?” * 曾几何时的地狱之中,脸上长有雀斑的红发少女对空中的一簇火苗说:“黑暗和你总是合不来,他已经离开了。和我聊聊天吧,人间又有了很多变化。” 听到这句话的火苗刹那间发出耀眼的光亮,方圆数十米的花草仿佛被烈日融化一般迅速萎靡,随即发黄、变黑,最终草灰归于尘土,这大片的草地成为了它们自身的埋葬之地。 正中央则站着一团高大的火焰,火焰中能够看到凝聚为实体的恶魔本体,很像人类四肢和主躯干的组成,盛烈的火焰就是他金红色波浪长发,在空中高扬。 头部完全被火焰占据,而胸口的中间部位像是镂空的,数根圆柱体立在他的胸膛之中,如同希腊神庙一般的构造,庙中有十数根人类手骨捧簇近乎透明的白色火焰,它悬空燃烧于胸膛之中。恶魔的肩膀像是残缺嶙峋的庙顶,四肢则如四根枯瘦成柴的老人手臂。 少女轻盈地躲开因自己本体到来而带来的毁灭,他远远向少女伸手,少女很听话地回到他身边,高温的火焰并没有伤害她。火之恶魔枯柴一般的手臂向前送去,手臂如种子自土里发芽般破开,从中生长出一朵明亮灼烫的向日葵。 “好久不见,亲爱的赫特,你变化的样子很可爱。”他将花朵赠予赫特。 火之恶魔面对赫特选择倾吐人类的语言,他虽本体不曾离开地狱,但与人类关系匪浅。数百万年前,他曾被人类惧怕,后来则是带着崇敬地利用,他们依旧惧怕火,但又离不开火,于是长久以来只好警惕地使用着火的力量。 红发少女就是赫特,她手中释放出金色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朵烈焰所化的向日葵,然后将其栽进了地狱之土中,看它在地上随风摇曳。 同时她回应:“在地狱的表象而已,你知道我不能真正改变本体的特征,我的本体也永远不会被改变。”随即又兴奋地说:“人类说你是神明,称你为火神!看起来很爱你,我很高兴。”她做出幸福的表情,十分为自己的朋友受到人类的爱戴而感到快乐。 “亲爱的,爱对恶魔并没有好处。”火之恶魔说完一顿,眼前这位不就是爱之恶魔,她的存在象征着爱并非全部是纯洁高尚的,它亦会带来伤害、使人恐惧。他没有继续这句话,而是问:“所以为什么回家了?你应该是刚出门没多久。” “我被烧死了。”赫特干脆地笑着坦白,好像说的不是生死之事。对恶魔来说,烧死之前只要一息尚存都可以利用人类血液恢复,但她向来不会这么做。去人间是一趟调剂生活的旅程,死亡便是旅程结束的象征,那就听从命运的指示,乖乖回家吧。 “他们说我有一头红头发是板上钉钉的女巫,身体这又不是我所能够选择的,这次附身到的就是红头发女性能怎么办?”她无辜地控诉,抚摸着红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红发的表象消失被真正的浅金色代替,她只能在地狱伪装出那副模样缅怀片刻。 身形也发生变化的赫特眨了眨金色眼眸,“所以回来非常想要看到你。” 火之恶魔总是会被这位本源年龄长久却总是拥有新鲜活力的恶魔惊到,他知道赫特是特殊的,尽管自己没有体验过死亡,可恶魔若是在死亡后复活会失去先前的记忆而成为新的个体。 赫特,却从来不会。 她的一切犹如生灵之间代代相传的爱一般,不会被彻底抹除。 但她记忆力似乎不太好,仅仅几百年后问起一些往事就完全不记得了。或许这就是赫特对在人间和地狱往返乐此不疲的原因,她需要一些新的记忆来让自己了解情感。 不过,被火烧死后现在她希望见到自己是为了回忆死前的痛苦吗?火之恶魔突然想到了使赫特痛苦殒命的那些人类,“诬陷你是女巫的人类,还活着吗?”也许自己可以替可怜的赫特让他们得到一些小小惩戒。 “啊,回来之前我把他们也烧死了。”赫特再次直截了当,她弯起眉眼,“找到您是想要回忆一下他们死前在火中痛苦的脸,看到火焰感觉真是畅快。谢谢你,火神。” 她的语气体现出自己单纯是为这件事感到开心,那些人类怎么回事呀,硬要污蔑自己是女巫。 明明是恶魔来着。 清水守真一边挑拣着诉说她与老朋友的过往,一边灵巧地使用手中的水果刀把新鲜的红苹果切成块,再削成小兔子苹果,然后放在盘子里推向阿格尼。 “请用。” “……”阿格尼看着眼前礼貌的恶魔失语良久,最终他捂住右眼,表情痛苦,嘶哑反驳道:“不……我不是他。” “我知道,所以别紧张。阿格尼,我并不会像那些公安和民间恶魔猎人那样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并帮助你而已。” 面对清水守真的友善,他很难相信,毕竟几个小时前自己才被这个人造成了这么多年来都没经历过的重创。 不,不是人,眼前淡金色头发的美人只是拥有人类的长相而已,她是恶魔。 可她为自己疗伤了,还削了兔子苹果。想到多年来猎人们的穷追不舍,阿格尼还是强迫自己放下警惕,“你想问什么?” “你和我的朋友……火神签订了怎样的契约呢?” 清水守真面上一派天真好奇,阿格尼却持续从灵魂中感到深刻的阵痛,他抬起一只手捂住脸上的表情,轻缓但坚定地摇头,“不,不能说。” “是吗。”清水守真面露遗憾,没有强人所难。她边抽出餐纸擦拭水果叉附着的水珠,边说:“我的咖啡店刚开没几天,采购了很多危险的易燃易爆物品……” 她在这里停顿,阿格尼根本猜不到清水要说什么。就听清水继续说道:“愿意来我的店工作吗?希望你多担任一些搬运货物的工作,同时也会教你做甜品,期望你早日成为店里的甜品师,这样可以分担我的压力,我个人更喜欢做咖啡多一点。”骗人的,她才不放心让会失控的火焰管理自己的咖啡器具。 “您在开玩笑吗?”阿格尼深深皱起眉头,神情像个憨厚困惑的无技能失业者。“您知道的,我身后有很多麻烦.....”他没有说完,相信傍晚时清水守真赶到大楼时全都看到了。 清水守真很干脆,“没在开玩笑,认真的,我说了要帮助你难道你认为我是骗人的吗?” 但紧接着她想了想,忽然露出了还有话说的神情,就在阿格尼紧张地以为她果然要反悔时,她忽然问:“那你还可以给我省点燃气费对吧?” “哈——”一声怪异的笑忽然从阿格尼的口中吐出,他的右眼仿若映有太阳随即从中迸发出架势凶猛的火焰。伴随阿格尼本人痛苦地无声嘶吼,令清水守真熟悉的语调响起。 “赫特,你总是很有趣。” 8. 早上好 与绽放火焰的右眼不同,阿格尼的左眼是平静温和的金色,他似乎习惯这种状态了,而清水守真却不是很习惯。阿格尼半边的脸和头发都不可避免的遭了殃,烧焦皮肉和头发的味道并不好闻,让她想到了傍晚在火中受到炙烤的自己。 “赫特,你想念我了吗?” 阿格尼的口中说出了清水守真在地狱中听过的熟悉语调,她当然知道说话的是火之恶魔,这家伙竟然找到了和活着的人类共存在一具身体的办法。 她当即皱皱鼻子表示:“现在不太想了。” 闻言,火焰跳动,发出一声短促地笑,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阿格尼的意识没有消失,他的左眼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为什么清水可以和火这么可怕的存在像是老友,就算是恶魔也没有与火这么亲近的,通常都是被他不讲道理的消灭。 “赫特,你最近做了什么?上一次见你,你让自己看起来拥有了一头黑色头发,现在却用了原本的模样。” “你知道的。”清水守真递给阿格尼一把水果叉示意他尽快享用苹果,自己也叉起一块,她咀嚼香甜清脆的苹果,动作神情鲜活又美好。 “当然是又死了。” “谁致使了你的死亡?这次你来人间很快,以往没有过。” 旁观的阿格尼接过水果叉后无所适从,他现在就是个发声聊天工具。火焰不知道是想帮人类将苹果盘拉近还是自己也想尝尝,火舌掠过后盘子和苹果都成了焦黑。 很好。阿格尼想,他不用纠结使用还是不使用叉子吃东西了。 清水赫特对阿格尼展示了歉疚的神情,而与火一体的阿格尼对她也是。她忽然觉得好笑,将注意力回到与火焰的对话中,“是水怪恶魔。” 火之恶魔却出言否定:“不,是人类才会让你死亡,任何时候都不例外。” “嗯……倒也没错,是他在的原因。” “你不说‘人类’,却说‘他’?” 清水守真惊讶地盯着阿格尼右眼那簇最耀眼的火焰,不知道老朋友竟然本体来了人间没多久却学会了人类的抠字眼行为。 “你会认为这两种表达有什么区别吗?” “赫特,你很清楚有何区别,我们之中,你向来是更精通情感的那个。”火之恶魔显然还没有理解纸上谈兵的真正含义,他把赫特所具有的智慧想象的太多了。 清水守真微皱眉,刚想继续说什么,可放置在桌面上的左手刚要抬起时无名指忽然颤动,如同丝弦牵引。她自然地抬起手抚向额侧,下一刻眉目放松,神情愉悦,她从容道:“抱歉,下班时间到了。” “火神,下次再聊。阿格尼先生,明天可以上班吗?” 阿格尼看着她似乎很着急,点头答应了,这也许是可以稳定生活的机会,他永远不想放过机会。 “好的,那你今天就可以住到店里的楼上,除了楼梯上去右手边的第一间和第二间,剩下两间都可以住,希望你能拥有良好的睡眠,晚安。” 匆匆交代完,她就这么把一家开在东京、空间不小的咖啡店扔给了一个认识不到几小时的人,那人的体内还有不受控制的火之恶魔。 “怎么……回事?”阿格尼今天被清水守真的言行震惊了一回又一回,甚至自从恶魔冒出来燃烧他的身体都没有感觉到痛,注意力完全被她吸引了。 “因为,恐惧爱之人即她的信徒,呼唤她了。”火焰在黑夜中倏然熄灭,回到了阿格尼的右眼中。 信徒? 但阿格尼仍旧能够感受到右眼残存的热度,秉持着希望更多的了解未来老板的心理,他追问:“赫特小姐是会对信徒有所应答的恶魔吗?听起来真不像恶魔的行为。”这不是神明吗? “不,从不。” 火焰在金色眼眸中微弱地跃动,继而归于平静。 窗外的天空已经黑透了,深夜的风吹到皮肤上带来一阵凉意,脚尖落地的清水这才发现自己离开忘记穿外套了。 但是,算了。 她熟练扬起温和的笑容,除了面貌和过去差异甚大,神情仪态与十三年前又没有了丝毫不同。接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黑白双色左右拼接款式的连衣裙,上身的修身衬衫连接着下半身的百褶长裙,中间的细黑腰带将本就精巧的缝纫痕迹遮住。她在内心评价:很好,足够得体。 但她自己打量自己的穿着,会忽略很多事情。 清水手指轻动,阳台的落地窗被无声拉开,风灌进客厅里把白纱窗帘扬起,她进屋后启唇,无声道出:“打扰了。” 嘴唇闭合后落地窗无声关闭,夜晚的屋内比屋外稍亮,部分家用电器的指示灯提供微弱的光源。清水守真进来后,她的影子被映照到身后的落地玻璃窗上。 她的身体部分仿佛被分成了两半,或者说只能看见一半。黑暗中,左边黑色部分已经彻底隐藏起来,而右边的白色衣料则在稍微亮些的光线里散发盈盈白光。 窗帘落下遮盖住落地窗,清水守真自己对此毫无所觉。 她本想进来后顺着秋的呼唤找到他,但现在好像停止了?哪个房间是他的……啊,找到了—— 早川秋正站在房门口,愕然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家的……身体完全僵硬,手中拿着什么已经感受不到了,触感无法传达进大脑里,杯子落地也许摔碎了,也许没有。 他只看到清水守真以全新的面貌仍旧是半边残缺的身体,那日的惨状在脑海里翻江倒海占据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他艰难地想:心脏,似乎停了。 清水守真没想到能够看到早川秋竟然呆立在房门口,似乎为自己在这很惊讶。下一瞬间,她出现在早川秋一步之遥,接住了从他手中脱落的水杯。 “小心。” 清水轻声提醒,随手把水杯放在了旁边的台子上,还没等手指松开忽然一具身体贴了上来。 “嗯……?” 早川秋紧紧拥抱住了清水守真,二人的身体之间毫无间隙。她感受到的是倏然收紧又放松,接着又紧紧把她抱住的手臂。 这个怀抱使彼此毫无间隙地贴近,温暖有力,恶魔或许需要感知情绪,但人类一眼就能看出它所传达出的失而复得的珍爱。 可秋的手……在颤抖? 啊,她恍然,这孩子还是很怕晚上独自一人吗? 瞬间自己曾无数次感知却未理解的情感溢满胸膛,清水守真想到秋生病的那时,他看起来完全不希望自己离开,依赖自己的样子十分可爱。 “那我只好……”她思考一番,想到了好办法后转身,忽然身后病中的早川秋冲过来抱住了她的腰,还好她立刻稍微抬起双手,不然画面肯定很滑稽。 “别走!我会听话的。”早川秋说。 “欸?我没要走啊。”清水快速眨了眨眼,她的腰被环抱得紧紧的,心里忽然有点奇怪的感觉,好像不是早川秋抱住了她,而是她实实在在的拥住了他。 心里像是充满了美好的情感,满足,且开心。 于是她双手轻轻环住怀里的早川秋,轻轻晃动身体,带着他也微微晃悠。 “我是去给你拿毯子,让你可以躺在沙发上,清楚地看到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早川秋这才放下心,顺从地躺下等到清水守真给他盖上毯子。没过多久,她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停下,期间一直没有离开过早川秋的视线。 她为早川秋端出一盘可爱的兔子苹果,盘子是她精心挑选的,边缘有两只白兔蹲着,眼睛好像在盯着盘中的苹果,随时要跳起来吃掉一块。 清水叉起一块递到他的手里,看着他吃下一口后微微抿起嘴。表情愉快,看来味道很不错,于是她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所以可以不这么听话。” “没关系的,秋。” 如今,清水守真依旧回抱住早川秋,这有些艰难,他的个子比记忆里的高出太多了,自己甚至不能像以前一样环绕他的肩膀。 勉强抬起被禁锢的双臂,双臂从秋的腰向上试探失败后只好放弃在他的臂膀处合拢的想法,清水踮起脚,用手掌攀住早川秋的脊背,回应着这份一如既往的依赖。 而被柔软紧贴的早川秋在想,不是梦。她是完整的、活着的,并且如约回应了自己的想念。 甚至现在回应了自己的拥抱。 不会有任何人能理解当看到清水小姐仅有半幅躯体的样子让他有多痛苦,还不如下地狱。下地狱或许就能找到她、不再离开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清水小姐,我还可以叫你清水小姐吗?” 早川秋的声音也与小时候有很大的变化,但本质不曾变过,微微颤抖的谨慎语气和以前真是一模一样。 呼吸的热气熏染到她的头顶,清水守真比他矮一个头还多,想要表达喜爱不能再抚摸头顶了。她情不自禁地侧头蹭了蹭他的颈窝,这使早川秋的手臂收得更加紧。 来自他胸膛的热度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不断传来,清水有种作为恶魔的自己也感染了人类的味道,心脏似乎也被点燃了,正怦怦怦地跳动。 “可以。”她欣然应允。 “‘赫特’是我生来便有的印记,但清水守真是出于我心选择的名字,我喜欢这个名字。”对面的心脏加快了跳动的频率,她判定早川秋是高兴的。 她继续道:“我也喜欢你叫它时的声音,所以秋,没关系的,我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一切只要你幸福快乐。” 话音刚落,清水守真就嗅到了强烈的情感,她不会时刻主动感知秋的情绪,但这股情绪强烈得无法忽视。 这难以填满的情绪,是某种强烈的饥饿感。 “秋?” 可她只是坦诚地对待许久未见的秋,既然他并不恐惧和厌恶恶魔的身份,那当然该践行当初的承诺,难道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是离开了一阵子闹脾气了吧,那她今夜就留下来陪伴他好了,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现,然后道一句久违的早安。 “早上好,秋君。” 9. 是她 “你们不用再过问这件事了。”红发女人以领导者的姿态坐在办公椅上,对早川秋、电次、帕瓦发布指令,说话语气既客气又温和。 早川秋还没说话,电次格外积极,他举起手来连忙答应,既是玛奇玛的命令又可以省麻烦,当然是好事。 玛奇玛因此对电次投来赞许的目光,电次的脸上浮现出雀跃,可接下来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玛奇玛会更多关注自己。 她微微上扬嘴角,只对着早川秋说:“电次和帕瓦可以先行离开,请早川留下,我有些事需要询问他。” 听到这话,帕瓦毫不犹豫直接溜走。电次一愣,可玛奇玛小姐投来短暂目光后对他笑笑,似乎没有余地,他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 “还会被火焰吓到吗?” 被玛奇玛这么一问,早川秋的脸羞愧一红,那并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英勇过往。 “我不会再躲避了,玛奇玛小姐。” 三年前,早川秋不想与引起火灾的恶魔打交道,火焰……让他想起不太好的事情。不,或者说想起的事都太过美好,正因为会浮现不可再现的记忆所以才会不想再接触。 它温暖、明亮,熠熠生辉。这么美好的存在,却因恶魔肆意使用着这股力量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 但早川秋最后还是去了,因为职责所在。 在发现火焰人时他十分惊讶,虽然未能直面,但在浑身燃烧火焰之前火焰人似乎就是人类,没有任何魔人或者恶魔的特征,而且他也遭受着巨大的痛苦,成为火焰人,使用这股火的力量的时候,都令那面目全非的男人煎熬万分。 男人甚至无法流泪,一切都会在火中灼烧消亡。 这样的力量,就是仅仅存在就会招来恐惧的存在。无尽恐惧的来源,包括着被力量附身的这个人类。 早川秋还记得公安浪漫地将行动称之为“火神抓捕计划”,而在研判会上,玛奇玛小姐垂眸看后直接将火神一词划去,改为“火焰人”。 从此,公安和民间恶魔猎人对火焰人开展了长达三年的追捕,却始终没有抓到。 “他胆小又谨慎,三年来公安没有收集到火焰人作为人类形态的完好样貌,据说有一个民间恶魔猎人见过他,但我们没能得到她的确切情报。昨天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本可以抓住火焰人。” 早川秋眉头紧锁,“昨天是抓捕行动?”4课没有收到任何相关消息。 “4课不用管这些,你知道你们有更重要的任务,你对火焰人也没有多重视,不是吗?”玛奇玛意有所指,然后缓步绕到桌前,与早川秋近距离相对站立。 她从容地靠在桌边,继续说:“在你们赶到之前已经有其他人员围堵火焰人,只是失败了。很奇妙的是,他们只看到一眼金色的光,与火光不同的颜色,更浓烈,看似温和无害。可在那阵光后,所有人的思绪和行动力立刻消失,没有之后的记忆,甚至做了个梦。他们没有死在火灾里真是很幸运。” 听到最后一句,早川秋缓缓松了口气。 玛奇玛注意到了这点,本就上扬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扩大。 “火,本就是人类刻在身体里的恐惧,但人类与其共存太久,逐渐将其变为工具,时间让人们对他的印象从‘可怕’,转为‘可用’,这也算是人类很有意思的地方。”偏偏恶魔却自从存在以来的漫长时间毫无变化,仍旧将人类当做美味可玩弄的力量来源,多么可悲。 人间明明还有更多待设计优化的可能性。 她稍有节奏的停顿,继续说:“全球每年约发生火灾七百多万起,总和是很可怕的数字。国家向来注重大量的消防投资,已经有效抑制了火灾损失,但每年火灾事故依旧高达六万件,原因涉及放火、嫌疑放火、用火不慎、电气火灾、吸烟不慎,甚至交通事故引发爆炸火灾等。” “三年前,日本的放火和嫌疑放火案件占火灾总数22.7%。早川你应该很明白这是什么意义,毕竟你参加过三年前针对火之恶魔的能力研判会。人类的恶意以火的形式施加给他人,更好地放大了对火的恐惧。” “火的力量不会因为人类的日常使用感到便利就削弱,反而会成为相当一部分懂得火焰、畏惧火焰之人的工具,从而为恶魔增加力量。” 玛奇玛对早川秋侃侃而谈,而后下了今日谈话的结论,“你不必再执念火焰带给你的伤,火焰人不可控,高层已另有应对措施。” 早川秋则因玛奇玛说的那句“是人类很有意思的地方”恍惚一瞬,好像以前从清水那里听过很相似的语气。 玛奇玛突然躬身凑近,她侧过头抬起眼眸盯着早川秋。 “你身上有类似火焰的温暖力量,但不是他,你碰到了什么吗?” “……” 玛奇玛明知故问,早川秋沉默不语。 玛奇玛眉目不动,重新提问:“告诉我,你碰到了谁,是谁?” 早川秋瞳孔一震,挺直脊背,不由自主地答:“是她。” “我心之所向。” 闻言,红发女人满意一笑。 * 早川秋踏出公安大楼后,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缓缓呼出胸中浊气,将心中若有似无压抑感也一块扔出。 “是那个半夜来的女人对吧?” “咳咳咳——”早川秋一口气没有出尽,险些呛住。 “怎么了?”电次奇怪地看着他,羡慕又嫉妒地抱怨:“竟然还有好看的女人半夜抱抱,真好啊,我也想和玛奇玛小姐抱抱。” 不,他和玛奇玛第一次见面就抱过了。说到这里,电次不服输地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早川秋哑然,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过去的十三年他似乎一刻也没有看清过清水守真,昨天只是意外发现而已,如果没发现,清水小姐会在多久之后才再次见自己?还会不会见自己呢?如此思考后,心里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他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电次受不了早川秋低落的样子,他无情吐槽:“现在问的是你们什么时候认识,不是什么时候结婚啊,怎么会‘不知道’。” “你认为会有结婚的那天吗?”早川秋心神很乱,不自觉顺着电次的话接了下去。 “你在问十六岁的我什么问题?”电次感觉嫉妒要冲破脑门了,他才解决温饱问题没多久,这个被狐狸和女人青睐的帅哥就在考虑结婚的事。 “帕瓦!”他大喊后面招流浪猫的魔人,“快点跟我先一步赶回家,吃光这家伙留好的饭!” 帕瓦听后当即义不容辞地表示:“好嗷!” 10. 火焰加班 “近期,东京发生多起火灾事件,今年第三季度频次同比增长167%,本月环比增长57%……” 清水守真听到了咖啡厅里公共电视播报的新闻,头也没抬就对身后正在逼近的人说话:“火神,你最近很活跃啊。”仔细一看,在流水下冲洗的白皙双手,正由指尖冒出金色。 身后的脚步晃悠两步后停下,阿格尼没有说自己不是他,而是发出了与自己说话习惯不同的语调:“是人类最近疏忽懈怠了,每过一段时间后总会有这样波动,因疏忽而损失惨重,再恢复紧张的时候,周而复始。我这算是,加班?” 阿格尼的身体被火之恶魔的意识占据了主导,但庆幸的是火之恶魔没在这时打盹,不然这家店就保不住了。 清水守真没有对他的加班言论接茬,而是转身平静地劝告,她专注地看着恶魔,“你想让这个人类活着就让他好好活着,人类的一生一共也没多久时间,时不时出来太破坏人生的体验感了。人类会为自己破坏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愧疚,更何况阿格尼还是个很老实的人,他会在意一辈子。” 她知道老朋友不会无缘无故去附身一个活着的人类,还让人类保持主导意识获得力量,这不是彻底把本体变成工具了吗?如果有谁家恶魔这么好心,她也想养一个在身体里。 可他既然同意成为人类身体的一份子,让阿格尼继续活下去,那就得让他好好地活着,不要让他背负罪恶感,也不要再过着第二天醒来被追捕的日子。清水认为,这才是爱着某人或某事的标准态度。 “赫特,你要知道……”恶魔的声音中隐隐无奈,“如果火能够被什么控制,那就不是刻在人类本能中的恐惧了。” 伤口大了难止血,火势大了难消灭,这些都是必然的。他将力量借给人类使用,人类的使用程度取决于阿格尼自己。同样的,是否能够有足够的意识驾驭猛烈的力量,也取决于自己。 这时突然有人的脚步声接近,恶魔们的对话结束。阿格尼头一晃,猝然从睡梦里睡醒似的,他喃喃道:“梦见了……” 清水守真本就离得近,听到了他的话,就随口似的问了句,“昨天睡得还好吧,做好梦了吗?做了什么梦?” “不是昨……嗯,很好,非常感谢。”阿格尼犹豫了一下,最后说:“是梦见妹妹了,还有一位朋友。”好像是刚刚梦见的,又像是昨天,梦中感觉很近,现在意识清醒过来又觉得那些记忆太过遥远虚幻。 “唔,不错,是亲近的人们啊。”清水负手笑着,将身后手指尖的星点金色甩散后搬给他一个空箱子,“拜托去仓库拿些新盘子过来可以吗?清洗后放进消毒柜里。啊对了,要注意咖啡厅有没有出现老鼠、鸟之类的小动物,那些小家伙对咖啡厅可是致命的,一不小心脏东西混进去污染食材就麻烦了。” “好的!”阿格尼看起来很有干劲,这种平凡的工作对他来说是以前可望不可即的生活,偏偏老板是一位不平凡的恶魔,总让他有紧张感。 阿格尼刚走,井上踏着一贯匆忙的脚步到清水的身边,她斟酌后提出:“店长,不知道方不方便问新来的甜品师是从哪里找的?也许他更适合做搬运货物之类的工作。” 清水守真并不在意有人反对自己的决定,前提是她挺喜欢井上这个人类。她好脾气地解释:“阿格尼什么都可以做,有事情尽管叫他就好,他会很乐意帮助你。” “帮助我就不必了。”技术真是太烂了。井上一言难尽的脸被清水守真看到,随即井上提出:“店长不能教教他作为甜品师的职责吗?” 清水理解了她的想法,井上做事是很认真负责的那类,所以看不惯无法胜任自己工作的员工,她笑着开玩笑应下来:“是,会努力教他的,他是非常认真的好孩子,一定会很快学会的哦!” “店长!你才多大。”井上为她的用词不当而反驳,但还是被店长可爱表情逗笑了。 “秋,她喜欢好像也喜欢别的男人。” 在名为“咖啡屋”的咖啡厅外,一扇玻璃墙之隔,电次忽然指着清水守真向早川秋告状。 早川秋:“?” 他皱起眉,低声说:“电次,不要乱说话。”然后站在街边默默注视在咖啡厅忙碌的清水守真,这场景除了是在东京人来人往的街头,其他与曾经好像并没有变化。 昨夜并不止那个拥抱,清水小姐一直、一直陪伴自己直到天亮,就像以前生病时那样,她趴在床边轻轻哼着曲陪着他。直到次日清晨,向自己温柔地问候早安。 真是比梦中还不真实的画面。 早川秋本想一直清醒,珍惜和清水在一起的时间,但中途却睡着了,梦见了南瓜蛋糕、咖啡、阳光、壁炉中的火焰、兔子苹果……和清水守真。 还有一些是面对她的提问不敢直说的场景,那些归属于不切实际的虚幻,是从以前到现在没有变过的欲望。 是难以启齿、不可实现的私心。 眼前的清水小姐依旧身处室内昏黄的光线下,穿着比以前单调的黑色增加了更多的色彩。她的样貌更加出众,身型高挑纤细,看起来很瘦,但拥抱的感觉很好……!早川秋惊觉他想得太多了,现在是去喝杯咖啡更好吗?还是离开之后再专程拜访? “秋,你想去吃甜点了吧!”帕瓦在这时兴奋地举起双拳,两眼放光。她早就闻到这家店的香气了,想吃!正好秋一脸不舍地看着这里,一定是也想吃了!“你想吃的话,我不会付钱的哦!” “甜点?听起来就是好吃的东西。”电次听到吃的也加入帕瓦阵营,瞬间忘记自己刚刚还八卦了人家店长。 “……”早川秋沉默片刻,“对,想吃甜点,我会付钱的。” 他知道帕瓦的意思,反正是要他付钱买,已经认命了,因为确实想进去。 电次和帕瓦相视一笑,心里高呼:太棒了! 在早川秋进门的瞬间,清水守真就知道了。只见她打量一会与秋同行的金发男孩后忽然停下手头工作,跑到阿格尼的身边,“停下停下,换我来。” 阿格尼今天一天在井上可怕的气场下十分谨慎,他还以为自己又错了什么,立马停下颤颤巍巍包班戟皮的手。他高度紧张地唤:“店长……” 清水守真洗好手正在戴手套,闻言就看向阿格尼想说什么,结果看到他的眼睛正在失去神采。 心理素质这么差?这时候可不行。二人正背对着咖啡厅的众人,清水当机立断褪下手套扔进垃圾桶里,把手往阿格尼脸上不客气地一按,瞬间金色覆盖住他的脸随即仿佛渗透进入脑袋里,他的身体再次轻晃,清水眼疾手快扶住他,然后把他搀进休息室。 “尽管做好梦吧。”清水笑着对他招了招手,然后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看了三人的点单后,她想:怎么能光喝咖啡,给秋做点好吃的吧。恶魔的偏心向来都肆无忌惮,清水守真一点心思都没有分给同桌的帕瓦和电次。 “果然啊,秋,你被坏女人骗了。”电次帕瓦和早川秋坐在离咖啡台很近的位置,是秋主动带着他们进来后挑选的位置,没想到让三人围观了这家店的工作人员变动过程。 电次甚至又想起了他刚说的八卦,此时无比幸灾乐祸,满脸的看好戏。 帕瓦的鼻子被香甜的气息占满,她整个人陶醉在其中无暇管这两个男人怎样。 “不,那男人的背影,好眼熟。”早川秋则是在想另一件事,或者说他好不容易才注意到这件事,因为刚刚自己的思维确实被清水小姐温柔又迅速地扶住男人背部的画面所占满。 帕瓦此时也反应过来,她嘿嘿笑着,表情可爱又掺杂着点猥琐。“秋不怕啦,你的脸会有女人喜欢的。” “你们两个……还是专心吃食物更好。”早川秋放弃和他们俩的沟通了,他拿起服务生已经端上来的咖啡,喝了一口忽然抿起嘴放下。他侧过头遥遥看着窗外那栋发生火灾的大楼,不再加入电次和帕瓦的交谈。 他们俩吃得很开心,也没空再理早川秋这个陷入感情纠纷的笨蛋。 “请用。”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温柔熟悉的女性声音在早川秋的耳边响起,带着奶油的甜和黑巧的香,一同扑到他的鼻间。 “清水小姐!”早川秋下意识想站起来帮她,但被她示意坐好。 清水守真为只点了一杯美式咖啡的早川秋给送上一份法芙娜火焰蛋糕。“秋,这是为我擅自在你的咖啡里加了牛奶和方糖的赔礼。你现在喜欢黑咖啡了吗?也许这款甜品能够合你的心意。” 她看起来诚意十足,又格外贴心,帕瓦和电次吃东西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直到这淡金色头发的女人离开后他们才恢复正常。 电次:“哪里找的好女人!”他的嫉妒之火又燃烧起来了! 帕瓦也伸出舌头舔把嘴边的奶油舔干净,干脆地说:“你知道她是恶魔对吧。”味道有点熟悉,但掺杂了好多咖啡和巧克力的苦涩味道,闻不太出来。她没太在意,东京的杂鱼恶魔太多了,公安抓不过来的。 早川秋的视线已经不自觉跟着清水守真收回的指尖移动,看起来没有听他们说话的样子。 电次吃光最后一口芝士蛋糕,直接用手拿起一大块沾满枫糖的华夫饼咬下大大的一口,含糊不清地感叹:“果然没有人不喜欢女人和食物。” 帕瓦皱眉强调:“是恶魔啊恶魔!”只有自己一个人清醒吗?她生气地抢过电次手中的华夫饼塞进嘴里,被满嘴枫糖甜腻得直张嘴想呕。 早川秋转回头看到他们惨不忍睹的吃相,发出疑问:“你们谁点了枫糖华夫饼吗?” 二人齐答:“谁管啊!” 11. 法芙娜 拉出小尖尖的蛋白霜被喷枪加热上出微微的焦黄色,融化的法芙娜黑巧做淋面挤在四周边缘随意滑落隔着里层的法式蛋白霜抹面和巧克力蛋糕胚颜色相呼应。 早川秋拿起餐叉轻放在第二排蛋白霜的边缘缓缓切下一块,柔软顺滑的淋面被切出痕迹,叉子插起看到蛋糕胚部分烤制得十分完美,气孔均匀细密。他面无表情吃下这款显然用心制作的法甜,细密香甜的蛋白霜、馥郁的法芙娜浓香,还有微微的苦涩,口感层次很丰富。 “喂,好吃吗?” 他本来沉浸在第一口的美味里,被打断后抬眼一看发现电次和帕瓦都在虎视眈眈。于是他依旧面无表情,缓缓咽下蛋糕后毫无愧疚地撒谎:“苦,我吃就好。” 因为他的表情和喝黑咖啡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黑巧蛋糕闻起来有苦涩的香气,电次和帕瓦没有怀疑,瞬间没了期待,他们对苦的食物可没任何兴趣。电次高举起勺子宣告十六年来的人生哲理:“宁愿吃甜食腻死,也不要吃一点苦!那才不叫食物。” “同意同意。”帕瓦深以为然。 早川秋看着他们闹腾,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幸福感,不过应该跟对面这两个爱胡闹的家伙无关吧?他只是为了清水守真而感到幸福而已。 “秋在撒谎啊……”不想分享食物吗? “店长?” 井上隔着吧台看到清水守真隔着很远对一桌客人低声嘀咕,她的眼神不断在清水的视线和那桌客人之间徘徊,定位到年轻的店长是在看那二男一女中的黑发男人时忽然扬起眉毛,这段时间还是第一次看见店长有这种符合年龄的恋爱想法。 她带着欣慰的笑容抬起隔板掀开短帘走近清水,“他很帅,刚刚我也注意到了。” “是吗?”清水守真惊讶地睁大眼睛,“你很欣赏这孩子的长相吗?”她享受于早川秋情绪的美好味道,还有那双眼睛,整体长相这方面她并没有注意,不过早川秋身上确实有她意料之外的痕迹。 这孩子?井上转身将怀疑的眼神投向黑发男人,又转回问清水:“他的年龄应该在二十岁以上了吧。”这并不是疑问句。 “算一算……是的,时间真是快。”清水守真想,她以为只是过去几天而已,没想到人间的时间跑得飞快,那早川秋的寿命,是否就是在风里的一炷香? 还好,她伸手把风挡住了。 清水守真兀自扬起骄傲的笑,笑容中透出一股得意的孩子气。 井上没见过店长这幅神情,她总看到的是眼前的漂亮姑娘沉静又从容地处理任何事情,但似乎许多年轻人遇到恋爱的事脑袋都会变得不正常。 随她去吧,井上作为体验过恋爱和婚姻的过来人并不反对年轻人对爱情的探索。 “所以……你们俩成功认识了吗?比如加上联系方式什么的?”她刚刚看到店长主动接过阿格尼的位置,还抢了兼职生的活儿亲自把餐品送上了。 对此,清水守真表示:“咦?” 井上无力捂脸,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光看上了不行动可不行,她焦急地催促:“要主动去要联系方式呀!电话号码、电话号码!” “我们没有交换电话号码也可以。”清水的表情在井上表达“不成器”的眼神中显得格外懵懂无知。她是想,只要秋想她,自己就可以立刻赶过去,这样的联系方式还不够吗? “一定需要电话吗?”她再次确认。 “当然啦!”井上看起来比本人还焦急。 “好,我现在就去要。”清水守真将手一拍,想到就要立刻行动,不然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抛在脑后。 “加油!” 井上真是个积极的好人,清水决定一定要继续雇佣她,之后把店送给她和阿格尼也没关系。如此想着,她走到早川秋的桌前,把新买没多久的手机掏出来放在了他的面前。 早川秋疑惑又惊讶,他一时间没有懂清水守真的意思。 “电话号码?”她理所当然地说出一个单词,然后温和地询问:“可以吗?” 悄悄跟近的井上听到首先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这样说话怎么要得到呀!而且要先确定人家有没有手机才对! 很快早川秋理解了清水的意思,但是他没有手机,于是用询问后得到允许才拿起清水的手机,他有些无所适从,全然不像昨天晚上拥抱时的主动和大胆,轻声说:“清水小姐,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可以随时联系我,任何方式都可以。” 看到了早川秋摆弄手机的复杂步骤,清水守真则是偏了偏头,随口说道:“那还是你想我更方便。” 早川秋的脸在瞬间红透,他首先快速瞄了一眼对面的电次和帕瓦,果然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他只好无奈收回眼神,握拳抵在唇边轻咳。 “会的。”说完后又顾虑对清水小姐是否太冷淡,于是补充一句:“蛋糕很好吃,是最好吃的。” 电次表情瞬间传达出“你这讨好女人的渣男”的意味,帕瓦则整只缩在桌下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表情。 “是嘛!”清水守真不再想联系方式的事情,她开心地把桌边压着的结账单抽出,对电次和帕瓦大方地说:“你们吃的东西由我来付钱,如果不够还可以继续点,因为秋让我很高兴。” 早川秋和井上傻了。 电次和帕瓦果断举起手提问:“可以打包吗?”并满脸期待地盯着清水守真。 “别太过分了!”早川秋没有控制住对二人怒吼。 “当然可以。”清水守真对这些身外之物没有丝毫心疼,反正是为了秋才会回到这里,才会开了这家店,那这里目前的一切为他提供服务也没什么错误。 井上则是默然,本来没想到店长的操作居然真的可以要到联系方式,结果……刚刚才发现那黑发帅哥的眼神一看就是喜欢店长很久的样子。她无奈地想:店长,你完全可以不使用钞能力主动讨好的啊。 旁边几桌的客人非常有理由感到愤怒,原来帅哥喝咖啡都可以得到优待,甚至会得到一位富婆女朋友! 12. 逛街 太阳渐落,结束这一周的工作后即将迎来清水守真定下的“周一不营业日”,两位兼职生都已经回家了。清水把井上和阿格尼留下一起吃了晚饭,顺带提出:“明天去银座逛街怎么样,来这里这么久还没有去逛过。最近辛苦你们了,包容了我很多缺点,明天希望你们亲自为自己挑选礼物,我会付钱的。” 井上已经彻底确认这是位家境优渥、无忧无虑的小富婆了,她本不想占别人便宜,可自己休息了也没地方消遣,家里空荡荡的确实不太想回,于是她答应下来。“没问题,那就谢谢店长啦。” “可是我才上岗一天?”阿格尼不知道自己辛苦在哪里,井上小姐确实非常劳累,自己好像没有任何理由。 “没关系,一天难道就不辛苦了吗?”清水守真煞有其事,非常严肃地纠正阿格尼过于老实的说法。 井上多年社畜的经验使她忽然明白,这位小姐就是想要找人陪自己逛街啊。所以她也加入劝告的阵营:“阿格尼先生就去吧,店长很欢迎你加入咖啡店。”她没办法说阿格尼辛苦,不仅是因为上岗一天的短暂时间。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工作一天。当她在休息时打开休息室才发现熟睡中的新员工,似乎还做了个好梦,脸上表情带着放松的笑容,低声呼唤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那声音包含期盼和思念。 “尤达小姐……” 她当时无声叹了口气,想到阿格尼是第二天忽然就出现在咖啡厅还住进了楼上,心想看店长的反应也不像是早就认识的人,那可能是遇到什么困难被收留或者来投奔的吧,就默默退出去关上了门,容许了这种摸鱼行为。 第二天很快到来,三人没时间在中央大道停留。清水守真拉着二人迅速开始正题,她购物时让人感受不到女生购物的快乐和激情,像是今天有很多事情需要完成,没有分出眼光给两旁的高级赏玩商店,只来回穿梭在目不暇接的珠宝首饰和各色服装店铺中,就连慢下脚步观赏古朴的街景和悠久的店铺特色商品都没有空暇。 清水购物就像是做手冲咖啡一样擅长和精准,被拉着跑的井上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件衣服被店长买下送给自己后该怎么处理,送干洗店洗坏了绝对会肉痛的。 阿格尼则是只能在双手上套上一个又一个购物袋,在井上进入与清水一样的高效率状态后他的手臂也无法幸免,被堆上层层包装精致的礼盒。 “店长……井上小姐……”他无助地声音无人听到,但这时事情忽然出现了转机。 被他呼唤的二人停下了脚步,两位女性的面前赫然是一家装修高档的理发店。清水守真轻抚自己的头发,恍然提出:“我似乎更喜欢黑发,现在的颜色太亮眼了,总觉得稍微打扮一点就会被认为是混混。” 她决定——要去染发。 “先去把后面逛完再回来,反正是靠街的店面。”清水拍掌就此决定,井上没有提出异议。 总算从人海和商品堆中解脱的阿格尼缓了口气,他好像可以坐下缓解自己的紧张了,在这里失控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事。 事实是井上也累了,她和阿格尼并排坐在理发店的招待区,浅啜一口招待客人的花茶,松口气道:“年轻女孩逛街跟我们的理念天差地别,我果然年纪大了。”逛街不应该是包含了闲逛的意思吗,悠闲地在街上漫步,看到喜欢的东西就询价购买,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准备战前物资式”疯狂消费。 看到镜中清水守真精神焕发的神情,阿格尼默默想:“也许不是年纪的问题,是人类和非人类的区别。” “咦,阿格尼先生,我们买的东西呢?” 井上发现阿格尼身上挂着的大包小包全都不见了。阿格尼解释说:“路过隔壁前厅的储物柜时,店长特别交代了把买好的东西都存进去。” “真细心啊。”井上感叹,“我不是爱谈论别人的人,只是好奇店长为什么要孤身一人在东京开一家咖啡店,她看样子不为钱发愁,而且处事有不属于她年龄的成熟……啊,大概得除了恋爱方面。” “我不知道,我才认识店长一天而已,她虽然行事独特,但还是很好心地帮助了我。”阿格尼低下头,闷闷地说:“是我见过非常杰出的女性之一。” 之一?井上想,那应该其中包含名为“尤达”的人吧。 “店长竟然会恋爱吗?”阿格尼忽然问井上,这是他第一次对井上提出问题,他看起来对这个问题很困惑。 “当然会了!”井上感到和新员工的距离拉近,“她看上了一位很帅气的男生,就是昨天的事啦。那孩子穿着黑色西装,打扮很老成职业化,但看脸就是温和俊秀的年轻男人。” 昨天啊,阿格尼没注意到有什么温和俊秀的年轻人,时间都莫名其妙花费在睡觉上了。“井上小姐是不是误会了,店长应该不会喜欢男人。”他挠挠头,憨厚疑惑的表情十分明显,表示确实在为井上所说的事而费解。 赫特是和火之恶魔相谈甚欢的恶魔,怎么会平白无故看上哪个男人? 井上手一抖,花茶洒出几滴在手上,她连忙抽出纸巾一边擦拭一边将眼神撇向清水那里,“你认真的?难道她喜欢女人?” “不……”阿格尼感到和无法控制力量差不多的无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几年一直深居简出,所以沟通能力退步太多,“井上小姐你误会了,我是说也许店长不会爱上人类,她是特殊的。” “……” 这话说的,如果不是井上已经接受到刚刚他措辞不当的冲击,也知道了他在睡梦中也要念叨的女性,就要以为新员工暗恋店长了。新员工真是个与人沟通时笨拙的人啊,她喝下大大一口茶,十分舒畅。 二人之间沉寂许久,静静等待染发的上司结束,但彼此并不尴尬,他们都很放送地享受着这份充斥花茶香气的宁静氛围。 井上向来吐字快且清晰,此时忽然对阿格尼缓缓开口,带着中年长辈的包容。她道:“在世间活着的人都会想要一个归宿吧,或者说寄托,如果真正意义上孑然一身,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无论多特殊、无论经历过什么,想要恋爱、看上某个男人或者女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必为此困扰,更不必因此躲避,阿格尼。” “……!”阿格尼愕然抬头看她,金色眼眸里有水光流转。井上看着这个因为几句话有如此反应的年轻人,不禁失笑,好没出息的男人。心里吐槽的她眼中却仁慈又温和,笑眯起眼时眼尾的纹路加深。他沉下声,点头回应:“我明白了,多谢您。” “在说什么呢?” 清水守真的染发工程结束,她又成了黑色直发披肩的模样,即使脸庞已经改变,眼眸也与之前戴上黑色美瞳时完全不同。她对着二人身后的墙壁镶嵌的镜子打量自己,满意地评价:“我果然还是喜欢黑发啊,看了就觉得开心。” 井上观察一番后,恍然笑出声,“这样看店长和阿格尼真是很像啊。” 阿格尼听后愣了一下,似乎被勾起什么回忆,下意识幅度极小地摇头,但在看向清水守真的眼神霎时间柔和许多。 他没有反驳这种说法。 清水则是下意识抬手碰向眼下,显然是知道哪里与阿格尼相像,她顺着井上的话点头,“是吧,很投缘呢。” 说完她笑着鼓动休息很久了的二人,“走吧,请你们吃午饭,等到了下午茶一定要尝尝附近有家法式甜品店的马卡龙!搭配咖啡很好——” 话音未落,一声震慑人心的动物嘶吼已然响至身侧! 迅速遮挡在井上身前的阿格尼瞬间失去一臂一腿,鲜血喷涌而出。清水守真同样未能幸免,一头乌发仿佛被猫咪自耳下部位乱啃一口后咬断。 玻璃碎裂,桌凳翻倒,场面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在匆忙逃离的人类喊叫中,清水守真的发丝瞬间就长回方才的长度,只是长出的却是浅金色。 她神色不虞地撇向镜子,看到上黑下黄的头发,这不更像混混了吗? “好过分啊,我的头发白染了。” 甜品贿赂 人气十足的购物商业区现在不再具有购物和休闲的乐趣,人们从四面八方的出口尖叫散逃,迅速出动的警察疏散人群,避免出现踩踏事件。 “这里是公安对魔特异4课,请让我们进去。”以早川秋为首,以及姬野、荒井博一、东山小红共四人收到驱除恶魔的请求后出被派往到事件现场。 就在他亮出证件的同时,处于街道边的一栋商场猝然发生爆炸,随即造成周围人群更大的恐慌。 发生爆炸后玻璃碎裂、建筑被破坏都是正常的,但早川秋注意到火势却在爆炸后依旧像是要吞噬更多,没有下落的趋势,这就是异常。 “注意安全。”原本维持秩序的警察们不得不因为爆炸分派更多人手去交通主道上,放他们进去时只来得及说一句简短的提醒。 早川秋见状向荒井和小小红两个新人嘱咐:“帮忙疏散人群和救助伤者吧,恶魔就在那边。”他指向火势最高的地方,神情坚定。 小小红本来就被爆炸声吓得躲到了荒井身后,现在听了早川秋的话一抖后紧紧攥住荒井的袖子,荒井只好迅速带她远离这里。 姬野则是一边和他接近建筑一边问:“是火焰啊秋君,说不定遇见老熟人哦。” 她显然还记得火焰人的事,那个没有官方命名的特殊存在,电次那家伙和火焰人倒是如出一辙,只是公安目前无一人得见火焰人作为的普通人类时的长相。 早川秋否定,“应该不会,玛奇玛小姐说不会让我们再插手火焰人的追查。”而这次任务是玛奇玛自己下达给4课的。 随后姬野发现了一个问题,挑眉问他:“电次君和血之魔人呢?” 早川秋目光沉沉地望着大火,冷静回答:“在里面。”里面适时地传出一阵略长的痛苦嘶吼,“内应”似乎已经开始行动了。 姬野当然也听见了,她的眉毛扬得更高,那两个家伙会这么积极?“秋君做了什么让他们这么听话?冲锋在前可不像他们。” “肉,和这周末的一次甜品。”早川秋的回答很简短,但对电次和帕瓦来说很管用。 姬野注意到他说甜品时声音都变得轻柔和缓,不由得偏头去看他,神情也是温柔的,也许期待周末那场甜品的不止电次和帕瓦。她将眼神转回,低声说:“哪家店的甜品,我也很有兴趣,周末记得带上我。” “好。”早川秋没有拒绝。 这时火势逐渐减小,甚至从外面看不出火光,消防车在这短短的一分钟还没有赶到,鉴于人群拥堵估计还要耽搁一会儿。 似乎也不用来了?连同火焰和烟雾已经完全消失。 “火灭了。”姬野判定。“是我们的两个‘小内应’发挥了作用吗?” “我进去。”早川秋说完就向里冲去,速度快得姬野说不出阻止的话。 “小心啊,秋。”她的声音在追赶,但仍被远远落在了早川秋的身后。 * 一分钟前—— 电次比帕瓦先一步进入商城,血之魔人不知道因为什么耽误到现在,但是电次可不能放过美味的肉、甜品和玛奇玛小姐。 这次驱魔请求是玛奇玛小姐收到后亲自传达给他们,听起来她十分重视,要求是:杀死制造恐怖事件的罪魁祸首! 远远听见类似老虎的吼叫声,小天才电次立刻想到是老虎恶魔逛街不想结账,于是闹出这场事件。于是他加快脚步,冲上前去,大喊道:“不想付钱就直接逃跑啊——” “?” “……” “啊咧?你不是昨天请客甜品的漂亮姐姐吗?”他把本放在胸口上的手转而挠了挠后脑勺。场面比想象得混乱啊,电次看着女人焦黑的双腿想。 难得,竟然能够在这种场景下认出她,清水守真满意地笑笑,睫毛上的血珠因此顺着弯起的眼睛顺着弧度滑落,她皮肤本十分白皙在现在的浓烟和火光中看来像是上了厚□□底,结合她奇特非主流的发型……完全就是混混妆容。 但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清水守真右手血肉分离,满覆着金色血液向右边方向延伸出一张金色细密的网,试图将全身裹满火焰的人控制住,还并没有成功,因为以火焰人为中心火势盛烈,他手中正紧攥并燃烧着一个不可名状的东西,是人类还是恶魔?无论那东西之前是什么,现在已经是焦炭了。 左手则是因电次的突然闯入暂停了动作,既然被看见了,那就不用管后果了。 “是的。”清水守真笑着对电次承认,非常有礼。然后在他面前五指成爪拍在长着两颗巨大锋利的牙齿、拥有黄黑花纹的庞大虎头上,看样子是试图将其拔下。随着头颅与身体被力道撕扯,虎之恶魔发出痛苦又无力反抗的嘶吼。随着颈椎、神经、皮肉全都承受不住强力分裂开来,恶魔头颅被生生拔下!她的全身也在瞬间被喷洒的恶魔鲜血浇透。 清水守真仰起头,苍白的嘴唇溢出喟叹,与此同时右手的金色血液更加浓烈,迅猛地向火焰人所在之处织出一层更大更密的网。 电次瞪大眼睛,眼神从清水纤细瘦弱又白皙的胳膊和巨大虎头恶魔的头颅来回巡视,不知道她怎么拔下的,这似乎比用电锯砍断得费点力气。 “好孩子,拜托你一件事。”清水守真知道他是谁,而在昨天见面中已经明白他就是个和阿格尼一样的人类而已,而且体内的恶魔并没有像火神那样随时失控。 早知道前天她就不用跑那么快了,还以为电锯那笨蛋来了。 “我叫电次,你看起来没比我大多少,别这么叫我。”电次不高兴地抱怨,他才不想被拜托吃力不讨好的事,如果不是看她是漂亮女人,才不在这废话这么多。 “电次,帮我把他的头砍下来,连着心脏。” 电次看到女人指的是火焰人,然后听见她毫无波动的语调继续说道:“奖励是来我的店吃个够。成交吗?” 轰——电锯的轰鸣声立刻响起! “当然!” 看来,叫做电次的家伙也是笨蛋啊——清水守真感叹着,右手瞬间拉回了火焰人的头颅和心脏,熟悉的手感让她扬起笑容。 “阿格尼,这是第二次了。” 不同第一次的是,这次不仅要对付突袭的敌人,还要对付作为队友的阿格尼,她的双腿已经被烧成黑炭了,火焰太凶,带着火之恶魔本体的力量在没有防护和预料的情况下袭来让她没法只让伤害停留在皮肉层面。 她用散发出丝缕金线向阿格尼仍旧燃烧着的身体延伸,吸取他流淌着的血液的力量来恢复自己的伤势,不要浪费了,那没有力量的躯体很快就会被火焰战胜。 眼睛则看向角落墙边捂着致命伤口急促喘着气的人类,清水叹息,“你们民间猎人不是不打实力强劲的恶魔吗?为什么追着火神不放,明明公安都没有动静了。你们这样,我会感到十分的困扰。” “你不是……故意的吗?”那人醒悟后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事到如今女人能说出这种话。 “我只是想来逛街罢了。”清水只笑笑,随着纤长的双腿再生,她赤足踩在一片发红的焦炭之上,脚底因接触高温发出呲呲声同时冒出白烟,女人脸上毫无痛苦之色。 这让电次张嘴无声恶心了一把,底下踩到的到底是什么他才不想知道。 “我只庆幸一件事。”清水抬起手中比起眼睛的头颅和晃悠在空中的心脏,画面诡异又美丽,沾满血的衣服紧贴着她的上半身勾勒出曲线,下半身则是仅有被烧成短裙的碎布蔽体,暴露出一双白皙皮肤的腿。随着上身血液蜿蜒流下,大腿上仿佛穿着一条血色流苏裙,对比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极强。 而当事人恍若不觉,骄傲陈述:“幸好让他把买的东西都放在了储物柜里,这里的事故没有波及到那儿真是太好了。” “你……”重伤的民间猎人亲眼看到清水一步一步踩着地上的东西走来已经怒不可遏,他的队友可全都死了! “你不应该召唤不入流的野兽帮助你,这样你迟早会死在自己为财而冒险的选择中,这是我的两项忠告之一。另一个则是:别再追火焰人了,他死了,死在了这里。” 清水守真没有杀死这个人,这决定连看戏的电次都没想到,但是她的举动有点奇怪,像是把自己的力量送给那个人又从中抽出了什么。 最后她微微喘了口气,问:“电次君还想要什么吗?还需要你帮一个小忙。” 既然是小忙,电次想到昨天她大方地请了客,就摇摇头说:“没有了。” “那请电次帮我把他藏起来吧。可以吗?”清水守真缓缓递出被金色包裹的头颅和心脏,身后凝聚出新的力量汇往那具被锯下头颅和心脏的尸体。 电次点头,然后问:“怎么藏?” 清水看起来也有些心力交瘁,只无力地摇摇头,“随便你扔哪都行,扔远点,别让我看见。” 在电次接过时金色骤然黯淡,金色涌进了伤处,他看到了头颅和心脏的各处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蠕动的新肉让他忍不住大喊:“好恶心!”然后飞跃起来甩手就扔飞了。 “很好。”清水守真耸拉着眼皮勉强出声夸奖他的力道,身体已然不受控制地轻晃。 同时,鼻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秋啊……” “是的,清水小姐。” 早川秋出现,接住了即将倒下的清水守真。 受害者 当姬野跟着先行一步的早川秋进去后,一切已然在这一分钟中落幕。 早川秋怀抱着一个裹着他外套的陌生女人,神情恍惚,握在女人肩膀上的手紧紧发力,将原本属于他的制服外套攥出一道道褶皱。那女人似乎浑身是血,裸露的双腿被包裹住了也能看出流下道道的血痕,腿脚雪白而脚底却一片乌黑。 见到这个场景,她走过去问:“什么情况,她还活着吗?”问完等答案时她扫了一眼四周,周围发出味道的焦炭很多,不是恶魔,血迹也很多,有一面墙上被大量的血液喷溅过,中间位置却是空下来的,像是有什么瘦长的东西挡住了。她低头看到有个位置留下了脚印,有边缘的过半聚了一滩弯曲的血迹,而站在那个视角看前方和左边就是恶魔分离的尸身和头颅。 在众多的杂乱中,唯有右边那片区域非常干净,倒着一具烧焦的完整尸体,以他为中心的一米多区域全都是烈火烤黑、高温融化的痕迹。 姬野的眼神再回到那女人的身上时不由得想:虎口逃生啊,要是还活着真是命大。 电次高呼:“必须得还活着!”不然甜品没交代了。 姬野皱眉,是电次在紧要关头救了这女人?她问神情有异的早川秋:“怎么了?有什么发现。”最重要的是无辜的人活下来了后秋竟然不急着叫救护车。 “……” 姬野的直觉告诉自己早川秋似乎认识她,不然不会这么紧张,“秋?她是谁?” 早川秋沉默一瞬,语调颤抖地回答:“……是受害者。” 电次撇过头偷偷翻了个白眼,但这对男女一人欠他一顿好吃的,他自觉紧紧闭嘴。 “救……”一个男人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渐渐苏醒过来,干裂的嘴唇发出呼救声。 姬野听到微弱的呼救,注意力被转移,立刻救人。她把人架起来后看到早川秋和电次还傻站着,出声提醒:“都搬出去到救护车那儿,送医院去。那男人的尸体让荒井和小小红带回公安大楼。”最后,她没忘那具特别的尸体。 电次无所谓,他今天行动比砍树还省劲,转头看到早川秋似乎正在纠结,踏出一小步脚底还没踩实又想要缩回。 但最终早川秋还是跟着出去,“好的,姬野前辈。”高大的身体紧紧拢住怀里的人,踏出遭到严重破坏损毁的建筑时一阵风吹来,将盖住女人脑袋的衣领吹开,上面满是血迹,头发样式不伦不类。 他留恋地看了一眼,将清水的上半身紧紧倚靠在自己胸前,抱着身体双手收紧,使得熟睡的人只能将身体转向自己,即使知道不会有危险还是决定去医院检查看看。 眼下,在清水醒来之前,他容许自己不去想这个事故与她有任何的关系。 能够活着就好,就足够了。 电次看到昏睡的清水守真因早川秋的行动在空中上下晃动的双脚,忽然联想起了家里那只白猫,紧接着想到了帕瓦。 话说回来,帕瓦那家伙呢? “走、走了吧?”帕瓦适时出现,只见她从几米远的墙角后探出头试探。 电次:“你躲到哪里去了?” “这次不是我不愿意参加任务,我说过会帮你工作的,但是、但是我很害怕那家伙啦!”帕瓦跑过来紧紧藏在电次的后背,偷偷用手指了只那双脚的主人,然后又快速收了回来。 “她都睡着了,你说也没关系。”再说了,昨天回家的时候这家伙不是还夸人家做的甜品好吃吗?电次奇怪地想。 “不!才不是这样!她会改变我的!我才不要!”帕瓦捂住脑袋紧张地低喊,不住拉扯电次的衣服,“任务结束了!我们快回去吧,有什么情况秋会通知我们的。” 电次望向早川的背影,又看了看畏缩的帕瓦,无所谓地说:“可以啊,不耽误我见玛奇玛小姐就好。” 说起来,玛奇玛说的任务内容是什么来着? * 医院里,到处是来往匆忙的人,他们或因亲人患病愁眉不展,或因自身顽疾忧愁苦闷,或是面对突如其来的祸事如遭雷击。 姬野把自己救下的那人扔给专业医护提供救助后就去寻早川秋,她从那人口中得知了一些情报,需要转达给他。 她穿梭在医院的大厅、电梯、走廊里见到了那些匆匆忙忙的各色面孔,凡是进入这里的没有一人脸上带着正面的情绪,就算是她自己,无论是带着这个陌生男人还是以往带着队友进入医院,都不可避免的有些低落。 但当她推开病房门后,姬野不禁反思,是自己作为公安的服务态度不够周到吗? 早川秋正在给昏睡中的清水守真仔细擦拭身体,门被拉开的动静响起时他下意识迅速将被子盖上,看到是姬野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把被子拉好,将病床上的人裹紧,只留一双脚露在外面。 “你真体贴。”姬野笑着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现在在医院,就没有点燃它。刚刚早川秋没能反应过来的短暂时间里,脸上带着很明显的温柔笑意,是觉得房间里没人能看到所以不掩饰吗? “她全身都是血迹,应该很不舒服。”早川秋没有因姬野的到来停止擦拭工作,因为这项工作只剩下最后一步,那些不该在照顾病患的人脸上会有的表情被隐藏了。 “姬野前辈得到了什么讯息吗?”他蹲在床尾把清水的脚握在手里,用温热的毛巾轻柔擦拭,神情认真郑重,像是写报告时候的神情。 见鬼了,姬野焦躁地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塞进胸前口袋里,写报告可不会用那种眼神。 她双手抱臂,用公事公办的声音叙述:“据那个重伤男人说,这场事件是他们四五个相识的民间恶魔猎人组成的猎杀小队,因为他们找到了火焰人的大致位置,并且他身边只有两个柔弱的女人,希望能够趁此机会出其不意抓住或彻底杀死火焰人。” 早川秋起身,将脏了的毛巾浸咋热水盆里,黑灰溶在水里,毛巾再次变得干净如初,他使劲拧了拧,“可他们的行动不仅失败了,还牵连了无辜的人。” “火焰人这么棘手公安却下令不再抓捕,可民间猎人却依旧会为利所诱,火的价格很高哦。”姬野看着他再次蹲下身,不厌其烦地重复擦拭动作,继续说道:“他们那个小队里的成员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赚赏金牵连普通人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次踢到铁板了而已,不仅队友被火焰人杀死,连跟他们契约的恶魔都没能逃掉。” “是谁杀的,您从他那里听说了吗?” “当然是火焰人。”姬野说到这里也觉得奇怪,“原本还以为是电次那家伙出力救人了,结果没派上用场,还让火焰人逃跑了啊。” 不,他派上用场了。但早川秋没有说出来,只站起身深深看了一眼清水守真的睡脸,“玛奇玛小姐下令杀死造成事件的罪魁祸首,没说抓火焰人,电次确实没做错。” “钻领导的语言空子啊,真大胆。”姬野笑笑,随手抽出两张桌上的纸巾递给洗完手的早川秋。“好消息是现场只有四名属于民间猎人和那个倒霉男人的尸体,被卷进去了那两个女人应该没事。” “那就好。”早川秋似乎也松了口气,他对姬野点点头,“谢谢姬野前辈告诉我这些。” “当然不是免费的,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姬野双手抱臂,轻笑着用下巴示意病床上的人,用肯定的语气问早川秋:“你认识她,她是谁?” “……”令早川秋自己都讶异的是他没有纠结说还是不说,而是在“赫特”和“清水守真”这两个名字之间犹豫不决。他想到清水在拥抱中告诉自己的话,如果那句是真的,自己就该说:“是清水守真,她的名字。” 姬野失笑,干脆挑明了讲:“你得知道,当一个女人问一个男人,另一个女人是谁时,真正目的不是要得到她的名字,而是要知道她和男人的关系。” 早川秋一愣,还有这种道理? 他好像被问过类似含义的问题,但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 “秋……”此时病床上的人渐渐苏醒,她嘴里喊着睡前最后一眼见到的人的名字。早川秋的苦思被一句轻唤打断,他和姬野都凑近到病床前等待她醒来。 意识回笼,清水守真感觉到无止尽的渴。这次她被阿格尼害惨了,不仅承受了重塑双腿、右手的痛苦、流失了大量血液,还把从阿格尼身体和老虎那得到的血液都化成了力量送给阿格尼作为再次削下他头颅和心脏的赔礼。 现在想想,怎么就没人赔礼给自己呢? 尽管这件事确实跟她脱不了关系,但事情发展实在出乎意料。阿格尼现在应该被人捡走了吧。清水守真艰难地吞咽,她的喉咙仿佛被火灼烧,好难受。 “清水小姐!” 她听见早川秋紧张地叫自己,于是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黑发黑眸的独眼女人,黑发……对了,她想起自己刚染好的黑发被老虎啃了。 更伤心了…… 清水守真作为活过不少年的恶魔,向来只在恶魔中的长辈和朋友之间撒娇放肆,她在人类面前不会轻易暴露本性,尤其是面对早川秋这个在他是小不点的时候就结识的人类。 从认识早川秋的开始,她始终觉得自己得成为这孤苦的孩子心里最靠谱的存在,在一起时能够让他放心的依靠,就算“死”后也能他作为美好的回忆使他的未来更清晰。 可是……可是无论是人类还是恶魔,只要有情感就无法控制,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眼前,见到早川秋所无法控制的事实就是—— 清水守真从被子里挣脱,一半乌黑一半浅金色的发丝扬起又落回,覆盖在肩膀上。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早川秋的腰,嘶哑地哽咽轻诉:“秋……我的,头发被毁了……” “那个……你没穿衣服。”姬野发现了糟糕的事,之一。 另一件则更糟糕。 早川秋笑了。 火焰人之死 早川秋因此笑了。 他没有被这样的清水守真抱住后胡思乱想,只是在清水埋头悲伤的时候无声扬起嘴角。 不止是嘴角,无法收敛的笑容弧度使他不得不张开嘴露出上齿,眼睛也眯了起来。可能是不想要清水知道他在笑她,正努力让自己忍住不发出声音。 顺带用双手拢起被子,把清水暴露的后背围起来。然后,早川秋收紧自己的双手,隔着被子光明正大地回抱她。 哈?这清水守真哪里冒来的?姬野产生真诚的疑问。 早川秋先一步提问:“清水小姐,刚刚一直没有让医生来检查,需要吗?” 或许需要输血,清水守真在内心即答。但她不想从温暖的怀抱中回到残酷的现实,死死搂住早川秋的腰不愿意抬头,轻哼后撒谎说:“不,我没什么事。” “方便问一下事故现场的情况吗?”好像只有她一个还在工作状态,姬野默默吐槽。 这下清水不能够再逃避了,她松开手,才发现自己被裹成了肠,而且被子底下并没有穿衣服,她责怪地看一眼早川秋,为什么不在别人来之前把衣服给自己穿好?这样很不像话。 早川秋却误会她在责怪自己擅自脱下她的衣服,给她擦洗身体,心虚又愧疚地摸了摸鼻子。 “别再这样了!秋,你这种时候脸红太可疑了。”姬野看不下去了,以前发现秋喜欢玛奇玛的时候她都没有感到这么真实的心累。 “没关系,这样也很可爱。”清水守真在这时发出的称赞无疑让姬野更加心堵,不过她接下来的话倒是在回答问题,“我和我的员工们逛街,遇到恶魔袭击,员工全都顺利跑了,但是我因为头发被……染发失败,太丑了,感到很伤心就没想跑的心思,然后就被火灾困住,幸运地没有被火焰烧死,还被用电锯的孩子救了。啊抱歉,他不喜欢我叫他孩子。” 于是清水重申,“是电次。电次君真是帮大忙了,所以秋,休息了要记得带他来吃甜品,我答应会请客让他吃到饱的。” “好的。”早川秋没有推辞,他看到了电次扔了什么出去,那应该就是帮的忙吧。他忍不住偷偷瞧一眼姬野,瞒着姬野前辈让他感觉很不好。 “甜品?”姬野看向早川秋,在对视中忽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期待的内容,不是甜品,是人才对。 “是的,不介意的话,一起去吧。”清水守真发出邀约,她很喜欢眼前这个黑发黑眸的女人,散发着好闻的气息,一定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女人。 她对秋也很友善,清水感觉得到,这个人对早川秋有非常浓烈的正向情感。真是太好了,原来早川秋的身边不止是只知道吃喝的笨蛋们啊。 清水守真十分欣慰。 这女人心真大啊,姬野想着,点点头说:“会去的。” “要穿上衣服吗?”早川秋插入话题,他手里有一套白色病号服。 清水想起自己的衣服都不能再穿了,她点点头,然后说:“秋帮我回去拿衣服吧。” “好,在楼上的衣柜里吗?”早川秋还以为是十三年前的时候,下意识接了一句,说完他看着笑意吟吟的清水才觉不对。 但是,清水点头,她笑着抿起嘴,脸上表情十分开心,“是的,上去你就知道在哪里了,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早川秋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他好像有一点相信清水小姐在夜晚做出的承诺了,就算是只敢相信一点点,也不耽误他沉浸在足以溺死人的幸福里。 “清醒点,去跑腿啦。”姬野好笑地看他发晕,脑子里面要么都是枪之恶魔,要么都是这女人吗? “好、好的。” 终于唯一的男人走掉了,姬野带着笑容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思考后找了个女人之间相对友善的话题,问:“所以你的发型是怎么回事,最近理发店有这种流行吗?” “唔……”好不容易笑起来的清水守真捂住脸,再次开始难过,“经历这种事真的令人感到非常讨厌。” 精准踩雷的姬野闭上了嘴。 * “赫特小姐因为头发被咬断十分难过,所以要让那只恶魔偿命。” 咖啡店里,完整的阿格尼站在吧台后面说话。他没有学会冲咖啡,所以只能接一杯水。然后他走出来,放在了最近的一张桌子桌面上,放好后的杯面留有颤抖的水纹。 “我没有看到店长有没有杀死那只恶魔,因为在被袭击后,我就失去对力量的控制了。”被砍下肢体后,疼痛使力量炸裂开来迅速修复自己的身体。 然而火焰燃起的瞬间从左眼到头颅再到将他整个人灼烧一遍,他现在依旧不能应对这种剧痛,他无法清醒,无法思考,甚至想要放弃“活下去”这个想法。但不行,他背负着两个人的生命,他被最爱的人要求活下去。 阿格尼自顾自说着,像是要说服自己,“那些人很可恶,不顾场合地袭击,是邪恶的,我现在不后悔那个结果,只是很抱歉连累了店长和井上小姐。井上小姐明明是很好的人,我却给她带来灾难了。” 这种情况下,他过不上一直以来渴望的平静生活,活着需要负担的太多,也太久了。 “你的上司,我是说那个叫做井上的女人,被救走了,她没有受伤。” 暗处,年轻的女性声音响起,随即一个白发绿眸、样貌年轻的女人走到桌前,抬起衣袖被烧毁的左臂拿起了那杯水一饮而尽。 她脸上还有蹭到的炭黑痕迹,说明了她刚刚身处事故现场。女人装束干练,腰间有两把短刀,打扮风格十分有民间恶魔猎人的味道。 阿格尼静静注视着她的动作,没有慌乱或是愤怒,眼中意外的平静,带着些许想念,还有希望如此的渴求。他问:“你是来抓我的吗?尤达。” “不,真是那样我就不用把你拖回来了。我通过了你们店长的面试,即将成为你的同事。” 名为尤达的女人把腰间短刀卸下,抬手轻轻撩起耳边散发,将它们顺到耳后,偏仰起头看着阿格尼,笑着说: “我绝对能比你做出更好的甜品,阿格尼。” * 昨天中午,在阿格尼熟睡念叨的名为尤达之人时,有人在咖啡厅的后院小巷堵住了清水守真。 是个白发女人,手里还夹着一根燃烧的烟,凛若冰霜的视线投在清水身上。 “恶魔。”女人抽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然后开门见山地指明清水守真的身份。 “小姐你好,请问想要点什么?点餐需要去前厅。”清水守真依旧挂着营业笑容,见对方一直没有应答笑容更盛,“还真是有个鼻子很好的契约恶魔,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嗯?” “……”被烟雾萦绕的人忽然皱眉紧盯她,“你救阿格尼,是为了什么?” “呀。”清水忽然想起阿格尼昨天说的梦,询问:“你是他的妹妹,还是朋友?” 女人呆住一瞬,不曾设想过清水会抛出这种选择问句,她只答:“都不是。” “那你以什么立场来问我。”清水守真的笑容倏然消失,她垂眸瞥向白色短发女人的腰间,淡淡说道:“以追杀了阿格尼三年的民间恶魔猎人的身份吗?” “既然你知道阿格尼在我这里,那前天在大楼里围杀阿格尼的人类中也有你的参与?那天恶魔猎人太多,公安和民间混在一起,有你这一只漏网之鱼我也顾不上去追,只是现在来质问我做什么?要杀他的话,他就在里面。”清水守真向后门挑眉,可眼中丝毫不像是话语中那样。 那眼神分明写着只要她动一下,清水将会立刻杀死她。 “我叫尤达。”女人自报家门,然后说起自己愿望:“我想让他幸福地生活。” “我可不是圣诞老人。”清水觉得有趣,又问:“那你自己呢?” “和他一起。”尤达睁大自己清透漂亮的绿眼睛,一汪清水似乎凝聚在其中,用人类弱小又顽强的姿态固执地说:“我要和他在一起,成为他的家人。” “可以。”清水守真喜欢顽强生长的事物,人类的思想里、人间存在的万物,都有许多值得欣赏的东西。她卸下脸上的冷漠,欣喜地答应:“如果能承受杀死同类的风险,当然可以哦!” “我可以付出一切。” 人类将这句话诉说给恶魔听太危险了,清水守真笑着等待聆听她的计划。 尤达并不是毫无准备的前来,在如今公安明面上放弃抓捕火焰人的指令下,她却收到了一个暗道消息:“杀死身处东京的火焰人,只需用尸体即可换取一百万美金。”如此金额,她相信很快得知的人就不再是少数了。 这是个将民间恶魔猎人和阿格尼都陷入疯狂境地的消息,但也是个好机会。贪婪之人将被吸引前来丢掉性命,无辜之人可从中浴火重生。 清水守真明白了她的意思,死遁。但她打断尤达:“前提是,你需要一个有能力掩盖阿格尼活着制造他死亡假象的人帮助你,所以你找上了我。你为什么知道我拥有这种能力?” “恶魔因人类精神恐惧而生,概念和实体的分界线并不清楚,你可以改变人类的精神,对吧?”昨天那天参与袭击的人全都活下来了,但却对现场的记忆模糊不清,思绪像是被夺走部分和改变了一部分。 “是。不过不是因为所谓的概念和实体转化。”清水守真恢复了温和的笑意,她早就嗅到女人身上没有恶意,她身上有强烈的渴望和急迫,还有对某个人无限的爱意。 “仅仅是因为爱意足以使任何人改变。” “当本源化为力量体现,我便可以塑造人类,包括重生骨血。” 清水守真对眼前的人类坦诚道,这亦是爱之恶魔擅长的能力之一。 代价却十分惨痛,以自身血肉重塑他人骨血,如果是如头部、手臂重要部位,紧急重塑之后也不过是摆设而已。 这就是爱的可怕之处,即使将自身付出心血的事物赠与所爱之人,那人所感受到的、所得到的,与自己付出的可能完全不成正比。 想到这里,病床上的清水守真感到无聊,她想要张大嘴巴打个哈欠…… “吱——”病房的推拉门被骤然拉开,发出惨烈的叫声。 清水守真半张着嘴巴,意料之外地瞪着闯进来的早川秋,只见他慌忙地向姬野汇报:“姬野前辈,那具男尸是火焰人的尸体!大脑和心脏焚烧殆尽,已经发布了确认死亡的消息。” “啊……”她默默打完了哈欠,闭上嘴巴。 这才算是重生啊,火神。 清水守真得意地想。 薪柴之火 冬月皑皑白雪之上,一堆薪柴散落,一只腹部带血的野鹿躺在枯林中无人问津。偏远乡下的房屋有许多是未进行过多加工的原木,它们被制成宽厚的木板,排列整齐组成房屋,为难以以身躯抵御寒冬的人们遮风挡雪。 如今正是它们成为燃烧起燎原烈火的薪柴,将整座村庄付之一炬,一切化为灰烬。炽烈的火焰将灰蒙蒙的天照亮,原本无日的天空有了光明的指向。 可惜这光明包含着难以忍受的焦臭,和灰败的气息。 『好热……好烫……呕吐物和烧焦的肉味……难以忍受。』 被火融化了的雪地上有一个不知是男人还是女人的身体在滚动,火焰难以扑灭,给人类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复原,那仍旧顽强活着的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 『活下去。』 这世上唯一所能依靠之人、他深爱的妹妹,在被火焰吞噬前的一刻为自己许下愿望:“活下去。” 于是男人在痛苦中挣扎,他向所有神明祈祷,向所能够想到的大人物寄去卑微的信念。 『只要能够活下来就好,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 『我愿意为此献上一切。』 “可以。”来自某个遥远又似乎十分贴近的地方传来怪异的声音,那声音来自他的身体各处,似乎只附着于表面,又似乎已经钻入大脑深处。 “阿格尼,我愿帮助你,不需你的一切,契约的代价是:活下去。 与我共存,游走人间,余生以这样的形式,活下去——!” 名为阿格尼之人的思想已被无边痛苦占据,唯一的能够记得的,就是那声音所说的代价,那正是他自己的愿望,于是他挣扎着嘶吼: “成交。” * “春天不像是冬天干燥,但还是要小心用火用电,今年的火灾真是多啊。” 一眨眼冬去春来,挎着一包物资的中年女人走到山间的一座简陋木屋,她在门口放下背包,然后继续提醒道:“阿格尼,东西帮你买来了,你的朋友还好吗?要不要我们一起把她扛下山去医院?” “不、不用了,酬劳放在门口了,多谢您的帮忙。”屋里响起沉闷的男人声音,他略有慌张的声音传出来后女人笑起来。 女人没有去拿钱,只是大喊:“她还没醒吗?要好好照顾啊,那姑娘真的很漂亮,别错失机会了哦!” “谢谢你的提醒……” 简单告别后,屋内阿格尼为中年女人过多的关心感到疲惫,他和眼前的女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要是强行说的话,那就是对立关系吧。 他沉默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白发女人,清晰地知道她的眼睛睁开后是阳光下照耀的碧波,因为自己的妹妹也有着那双眼睛,她们像极了。 所以就算这个叫做尤达的女人是追杀他几个月的民间恶魔猎人,他也不能就这么放任她死在这偏僻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恶魔猎人会盯上自己,阿格尼捂住右眼,因为自不量力的人类在最绝望的时刻献上余生自由与恶魔签订了契约。 那恶魔名为——火焰。 几个月来,阿格尼从未感到怨恨,在天地间只剩自己的声音时只有火焰回应了自己,他因其痛苦,也因其得救。 只是与火一体的后遗症太大,如果只是他一人痛苦就好了。 可惜火焰无处不在,炽热与破坏随着阿格尼的路线留下痕迹,恶魔猎人们带着刀枪闻声而来。 尤达并非被阿格尼所伤。就在她已经用刀剜下他的右眼、割下头颅,并即将挖出心脏获得胜利的果实时,被属于民间恶魔猎人的同类偷袭了。 那人飞刀偷袭砍伤女人,将其拎起来掀开她的护目镜和帽子,对她笑骂:“混蛋,别想独吞赏金啊!” 却在下一秒被怒火化为的烈焰染身、吞噬,只余灰烬。 “露娜……?”身披火焰之人看着女人陷入迷惑。像,但并不是,自己的妹妹不会拥有这种冰冷平静地眼神,像高山中结冰的湖泊。 阿格尼将这个像极了自己妹妹的人救下悉心照料,他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并没有太糟糕,所以无论如何—— “请努力活下去吧,尤达小姐。” 他对始终不愿睁开眼睛的女人这么说着。 * 春去夏将至,穿着两件衣服活动已经觉得有些热了,清水守真想了想还是没有穿外套,上身只穿了一件米白色衬衫,领口简单,垂着同色丝质领结,胸前用一枚精致的麦穗胸针装饰,是前几天事故的那次逛街买的。衬衫摆扎进西装裤里,着装利落又干练。 头发已经变成了全部的浅金色,显然因为太不满意,她对自己头发采取了一些从头再来的措施。 她走出房间正好遇到了从阿格尼房间出来的尤达,与她一起下楼,“亏我还想要不要再收拾出一间房,现在倒是省心了。” 尤达则撸起袖子,看起来很有上岗后大展拳脚的气势,“连夜交流了烤面包的心得。” 清水守真刚刚还是面色如常,现在反而疑惑,“我以为你们要回忆回忆相识的历程,几个月的追杀经历,几个月的互为依靠,以及后来两年多的他躲你追。”难道真的招到了心里只有工作的员工吗?还有这种好事? 尤达踏下最后一个阶梯,她回头对落下自己几步的店长笑着说道:“不,追到以后就不用再靠回忆过活了。店长,人类是很容易满足的。” 这话说的好像恶魔不容易满足一样,清水守真想了想,好像确实不。 一个人类的皮肤不够吃,加上手也不够,腿堆上也不够,甚至献出一切也不够,因为那时恶魔又已经盯上了下一个可以付出足够多代价的人类。 自己也是。 清水守真作为一个本源悠长的恶魔,漫长的岁月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张张的纸,每隔一段时间就装订成册,由人类有情感以来就开始书写积累,直至今日,她的书册可能比一座国家图书馆还大。 可她偏偏记忆力不好,想要翻看曾经的人类是如何表达爱意时,发现那书册上尽是空白。日新月异,时代更迭,犹如电话代替信纸,那时的感受早已被遗忘了。 因此她总有种难以填饱肚子的感受,属于精神和情绪上的匮乏。在人间所观察的各色情感化成回归地狱以后每日的食粮。现在按照尤达的说法,那她就是从没有得到过。 因为没有真正得到,所以得靠着回忆过活。 清水惊觉自己被人类上了一课。 但现在的这种满足是怎么回事?她捂着胸口,这里是本体的心脏所在。最近这里真的没有感到过空洞,她像是时刻怀抱着谁一样,满足又欣喜。 怀抱? “我得到了!”清水忽然惊喜地叫住尤达,身后的门再度被拉开,阿格尼也探出身子准备下楼。 他们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同时向清水探出头,一齐疑惑地问:“您得到了什么?” “人类,我得到了属于我的人类。”被两道声音前后夹击的清水守真脸上浮现出欣喜雀跃,她脚步轻盈如起舞下落一般踏下最后一层台阶,鞋跟接触地板,发出“咚”的一声,是很轻、很快活的声响。 阿格尼悚然,店长没忘记自己是恶魔吧,她口中的得到人类,对那人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尤达在瞬间的惊愕后迅速反应过来,她想:也许不该用敬语,这恶魔心理年龄看起来没多大。 “店长,正好你下来了,有客人开始进店了哦。”井上精神十足地加入了他们三个,甚至调皮地眨眨眼,倒不像最开始那么死板。 井上在当日事故中完好地存活下来,那只老虎发出突袭的关键时刻她被阿格尼按下后背然后整个遮挡住救下。 随后就是反应迅速的清水守真边向外跑边伸出右手散出金色网织将阿格尼的主要躯体部分飞快扯到几米之外的地方。 果然,那副难以站立的身躯在瞬间就爆发出火焰,在火焰中使自身重塑,并令他人迎来毁灭。 清水的另一只手则是扯住了刚刚伸头的老虎,眼神扫过自己的浅金色发梢,她脸上带着怒气的笑看那个驱使恶魔的人,不言不语,如同等待电影开场一般,等待着观赏他的结局。 遭到冲击的井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弯腰后眼中什么也看不见,而一丝金色钻快速进了她的脑袋。她醒来后就是尤达递过来的水,还有阿格尼满是歉疚的眼神。 清醒后,她说:“谢谢,我记得是阿格尼你救了我,但做甜品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还是试着向店长询问更换岗位的事吧?” 阿格尼眼中的歉疚转为失落,尤达则是悄悄扬起嘴角。 “那请阿格尼和尤达就位吧,我也要去享受咖啡的香气了。” 现在,清水守真直截了当地安排,依旧没有变动阿格尼的位置。她双手在胸前交握,感叹:“今天天气真是不错啊,很适合让大家享受温暖美味的食物。” 然而就在美妙的时刻,清水守真的无名指微动,她的笑容依旧挂着,垂下的眼眸盯着颤动的手指,继而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就消失在楼梯口。 等井上回身想问店长是否需要帮忙打下手时,她:“店长人呢?” 尤达和阿格尼都清楚地看到那恶魔就这么飞快离开了。阿格尼不擅长说谎,脸渐渐憋红也没能说出话来。 于是尤达笑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地说: “不知道,好像一瞬间就消失了。” 大概,是怕得到的人类又丢了吧。 睡着了 “玛奇玛小姐,那具男性焦尸真的是火焰人吗?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死在了自己的火焰之下。” 面对下属的这个问题,玛奇玛前倾身体将手肘靠在桌面上,“第一、高层已经确认过,证实他确是火焰人;第二、火焰人所驱使的力量属于火之恶魔而不是他自己的,不懂得运用强者力量的笨蛋到处都是,他只是自尝苦果而已;第三、也许你该去查探那座酒店有何异常,4课已经被关在里面够久了。” “是、是的!玛奇玛小姐!”虽然只是外表年轻无害的女人,微笑着说起话来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这就是内阁重用的恶魔猎人吗?那下属想着,额角冷汗直流。 事实上玛奇玛并不关心那座酒店,仅仅是想把这个笨蛋属下支走而已,火焰人的事已经不需要在公安再被提及。 她也毫不怀疑电锯会解决那儿的问题,并将枪之恶魔的肉片成功带回来。 * 在公安对魔特别行动4课收到任务的酒店外,有一个浅金色头发、穿着黑西装裤白衬衫的年轻女人。她坐在灰扑扑的台阶上,低着头一动不动,发丝垂落遮住了女人的脸。 “好奇怪啊,她坐在这里三天了。” “到底是不是真人?完全没动过。” “和男朋友闹分手跑出来的?” 几天来,人来人往,车流穿梭,许多人看到了这个怪异的女人,他们就算大着胆子故意高声评论她也不见一点反应。 三天了,电锯应该快解决了吧。听着仿若无止境的恶魔嚎叫和电锯轰鸣声,清水守真甚至对电锯脱敏成功了。 在这个空间的她,现在只能以微弱的金色身影的形式存在,在酒店房间无声游荡。 在永恒恶魔能力发动后、它被杀死前,清水都无法让本体进来这个封闭的空间,只能利用起自己的能力将一部分力量化为意识侵入这里。她来迟了一步,只能这样。 结果从第一天就旁观了这群公安内斗的精彩表现,还有早川秋从姬野口中夺到的半根七星烟。 他学会抽烟了啊,这对人类来说好像是个陋习,清水守真很不赞同这种行为,她皱了皱鼻子,很不高兴。 但他的脸上太过自然和坦荡,抽上一口后毫不犹豫地抛弃,让清水反思自己是不是想要插手的太多,人类都更喜欢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早川秋都已经成年了,是在恶劣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大人,足够成熟稳重。 她该多放心……不行!就稍微去观摩了一眼永恒这家伙恶心身体的时间,秋就主动凑到别人的刀尖下了。 拔刀啊,秋,拔刀吧,没关系的。她在旁边无声鼓励,可现实还是被阻止了。清水无奈,她也许不该捂嘴捂得太紧,让人类害怕到有力量都不好好利用。 刺进去的伤势没有好吧,那个魔人,帕瓦的能力太半吊子了,胆小又懒惰,也是个孩子气的笨蛋。 清水守真趴在床边,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都传达不到早川秋的耳朵里。本就薄弱的金色影子如今在房间里微不可察,她有些疲惫。 真是善良的人啊,善良、认真又执着的秋……维系她身影的金色正缓缓钻进被子下,寻找血的味道,然后覆盖在上面塑造新的血肉组织。 “唔……”早川秋睡得很不踏实,伤口一直又痛又痒。 很遗憾,她没有多余的力量去见他,也不能让他做个好梦了。清水守真只好轻轻哼起歌给早川秋听,但人类大概无法听到这种形态的她的声音,真麻烦啊。 电锯,还有电次,快点解决掉啊……疲惫的清水守真飘荡着睡着了。 “唔嗯……清水小姐……” 清水错过了早川秋在难受地哼声后呼唤了自己的名字。 在这声无意识的轻唤后,早川秋紧皱的双眉逐渐平缓,呼吸逐渐均匀。 他得到了片刻的安睡。 “秋君,还活着吧?” 听到这个问题的清水守真首先睁开眼睛,她看到黑发黑眸的眼罩女疲惫地躺倒在早川秋所在的地方,不禁心想:别又倒下一个啊,她救不过来的。 早川秋醒了过来,他三天只睡好了这么一会儿而已,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十分明显,嘴唇因缺水而干裂。他问:“多久了,过了多久?” “三天吧差不多。” 然后眼罩女懒洋洋地摸到了早川秋的被子,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说着任务结束后的计划。 在这个时刻,清水守真感到自己被疲惫恶魔从头到尾击败,如果真有这个恶魔的话。她仅留的金色再也支撑不住,倏然溃散,无声无息。 “这不就像是……死了一样?”路过的年迈老人对这三天不动弹的年轻女人发出生与死的疑惑。 或许自己真该跟陌生人说的那样,可以恢复死亡的状态、回到恶魔的身份在家里继续和老邻居们聊天,无聊时就去鞭策鞭策弱小的恶魔们,让它们就算不能增强实力也可以增加一些较为清晰的自我认知。 姬野……是叫做姬野对吧? 姬野看起来真是个好女人,甚至还有自己喜欢的黑发黑眸,那是她得带美瞳和染发才能伪装出的假象,结果每次只要那些杂鱼的一口,她就全部原形毕露了。 清水站起来后无力支撑,晃悠着想要跨出一步,脚步却像是木偶刚装上去的配件不停使唤。 有名百无聊赖的路人自从观察到这有个奇怪女性后,就一直散步故意路过这里。他眼看女人突然站起身,然后晃悠着摔趴在地上,再次一动不动。 “喂你没事吧?要叫救护车吗?”他没忍住上前。 女人抬起头,她的额头上有很大一块红印,还有泥沙嵌在里面,逐渐有小血珠渗出。 她眯着眼迷茫地看前方,也不呼痛,只说:“很抱歉让你看到我这幅样子,我只是,饿了。” 路人:?这家伙原来是精神病吗? “你。”在路人要离开时,清水忽然抓住这名陌生男人的手腕,力道大得使人无法挣脱开。她的金色眸子像是能够洞察男人的心,只听她平静地问:“你幸福吗?” 就是精神病对吧!路人气急败坏,可他无法挣扎被抓住的手站起身,“要是幸福就不会天天下班后还无聊地到处溜达了,你问我一个刚离婚的人这种问题算什么??”说到最后,他看起来很悲伤,像是被戳中了最痛苦之事。 果然。清水守真眼睛一亮,她勉强支撑起自己,放开他的手,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关切问道:“你希望得到爱吗?” “不要!”路人之前一直靠其他的事麻痹自己,甚至看奇怪的女人坐在台阶上发呆都能看三天,可他现在非常后悔干这种无聊的事,因为此刻不得不直面这个被别人提出的问题。 他崩溃地哭诉:“我只爱过我妻子一个人,她却说我的爱太压抑了,可我没有父母,孤身在福利院里长大。这辈子只遇到一个爱的人而已,我只能爱她,她现在离开了,我再也不能爱上任何人……” “不……”他跪趴在地上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哽咽地低诉:“爱真的太可怕了,我也感到了窒息。” 清水守真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从这个人的身上得到了力量。她得以迅速恢复了自己的体能,站了起来,两方地位瞬间扭转。 “对不起。”她现在能够低头怜悯地看着这个大哭的陌生人,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很抱歉自己嗅到并利用了他对爱绝望的情绪。即使本源正向,但终究是因恐惧而生的恶魔。 她叹息着劝解:“或许你现在不能为妻子的离开而释怀,但人类的记忆是会被时间冲刷的,你终究会淡忘这些,然后投身于另一个人类的怀抱中。但现在,就尽情流泪吧。” 情绪宣泄后反而再想起时会淡化,一直躲避和转移只会增加爆发的威力。 劝告他人的清水守真也在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在她努力记下这个好主意离开的不久后,酒店门口出现了4课众人。 “出来了……” 电次果然不负所望把枪魔的肉片拿到手,也因太累脱力倒下。“呦!”姬野及时抱住他的后脑和腰织成他,观察后发现:“睡着了啊。”她笑着背起电次,明确分工后要和帕瓦把受伤的早川秋和电次带到医院。 早川秋摸了摸右部腰侧,原本以为是痛过头已经麻木了,结果好像并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但现在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他回答:“好,去医院吧。” 留在酒店的恶魔尸体会有后勤处理,他们不用操心那些事。 而人间的永恒恶魔经过三天的煎熬终于死亡,新的永恒恶魔同时于地狱诞生。 懵懂无知的初生永恒恶魔看着潜意识里应该平静无波的“家”里此时被暴风席卷,隐藏在静谧草原上的脏污一同被卷起在空中飞速打着转,或许原本该泛白的天际此时露出一个大洞。 怎么回事呢?它被一堆飞过来的手臂砸得晕晕乎乎,不明白地狱为何是这样的场景。 “呦,帮你逃离这里吧!” 这时候复活的恶魔实在生不逢时,浑身严裹黑布的恶魔路过看到顺手给了它一刀,刚回来就赶上了地狱中的末日景象,很可怜吧? 干脆去人间吧。 不行 “秋这么早出院没问题吗?要不然还是住院养养伤吧。” “没关系,姬野前辈。最近出现的杂鱼恶魔很多,人手不够不是吗。” 早川秋和姬野都没有在医院停留,电次睡了个够就又生龙活虎起来。姬野把他送回早川家后没有立刻就离开,她想要跟秋聊聊。话题内容或许需要一个安静安全的环境,而不是出任务时的紧张气氛。 早川秋则是忙于做饭,忙于打扫家务,忙于揪开玩闹的电次和帕瓦,然后无奈地看他们又打闹在一起,于是放弃一般掏出火机点燃香烟。 姬野问他要了一根,二人坐在阳台的椅子上默默抽烟。 姬野问:“现在的生活习惯吗?连续被塞了两个奇怪家伙。” “还好,没什么不能习惯的,忙起来就不会烦恼这么多了。”早川秋自然地回答,他可接受的阈值还是很高的,不过是两个需要教养的小孩。 “前几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姬野还记得早川秋为电次和帕瓦对他恶作剧的抓狂。 “所以说他们需要教养,要被教会什么能做,什么不要做,这样才不会在干掉枪魔前被自己惹上的麻烦毫无意义地杀死。”他说着,本要将手中香烟递进嘴里的动作一顿。 姬野直觉是时候了,问:“你在想什么?” 早川秋沉默一会,他不太擅长说这些,但不说心里总有种痒痒的感觉,更何况姬野前辈是心思细腻女性,也是值得信任的人,对她倾诉这些是可以的。 “我在想……以前,她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照顾我吗?” 闻言,姬野垂下了仅剩的左眼,静静等待分享香烟之人的独白。 十三年过去了,早川秋还是记得清水小姐在他眼前死亡的样子。 在枪魔混蛋在半钟内接连把他的家人夺走后,他以为自己没有能够失去的东西了。但是,清水小姐将自己纳入了她的生活,温柔、体贴以及无微不至的爱护着他,就在以为自己可以获得幸福时,突然冒出来的恶魔跟他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结果前几天他才发现,开玩笑的是清水小姐。过去和如今的回忆中每个相处的画面、每次对话,仍然清晰难忘。早川秋看着眼前烟雾萦绕,苦笑中鼻子发酸,“以前她说过抽烟对小孩子不好的话,我只记得却没有刻在心里。”一个人的生活让他选择了破坏自己曾经的价值观念,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点而已。 “你没必要把另一个人的话字字刻在心里,这样很累,给自己造成的负担或许在相处中会连累她。” 姬野没有对秋所恋慕之人的身份作评价,但很可惜,她真诚到不带一丝私心的建议对早川秋来说完全没用。 早川秋深深地望向她,自己的前辈兼好友,认命道:“是我选择记住,这样我会好过,如果我记不住了,她也忘记了自己所承诺的,那怎么办?我怎么办。”最后并非问句,他思考不出解决办法。 姬野对清水守真完全没感情,因此她毫无所谓地耸耸肩,“找下一个?” “不行。”早川秋肯定地回答,他把剩下的半根烟摁进烟灰缸碾灭,“不会再有第二个清水小姐了。” 姬野夹烟的手一颤,她在秋的脸上看到过类似的表情,是他说要杀死枪之恶魔的时候出现过。 但与那时毫无生机的眼神不同,眼前的早川秋,他的眸子里有不同的神采,坚定、执着,又充满希望。 “那个……你说的甜品,去吗?”姬野忽然提起这件事。 “喝酒呢?”早川秋没忘记姬野提过喝酒。 “排在甜品之后吧。”姬野十分大方,她笑着说:“感觉你好像很想立刻吃到甜品的样子,变成甜品的信徒了啊。” 明明之前是咖啡的忠实粉丝。 “没关系。我想……现在去寻找一个人不需要特意找借口在风雪里赶路。想见的话,去就好了。” 姬野听着,将夹着烟头的手往烟灰缸那儿递,但最终错失机会,烟头熄灭在了手里。她看了看烟灰缸正中间那半根被碾灭的烟,将已熄灭的烟头轻轻放在了边缘。 “真好啊……”她轻声附和。 * “店长有人找你,在吗?”井上在二楼店长的房间前轻轻敲门,试探性地喊她。 几天没见清水守真了,最近咖啡师的职责一直是她自己担任,阿格尼对此好像也很感兴趣,一步步学着做比学习甜品更快。尤达则是沉迷于烤各种面包和打发奶油的过程,兼职生好歹能应付招待客人的工作,总体来说意外地达到了和谐。 井上欣慰地想:这家店应该不会比想象中倒闭得那么快。但有空还是向店长提一下是否要多招一个负责招待客人的员工吧,忙时兼职生还是手忙脚乱。 可是清水守真自从前几天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真的很令人担心。尤达说店长指不定正在对自己以前做的选择而后悔,但井上不那么觉得,尽管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她也不认为清水守真此人是容易后悔和动摇的人。 能够放弃优渥的家境,孤身一人在东京经营店铺的人,怎么会是轻易后悔选择的类型? “哗——”推拉木门被打开,井上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会见到这样的清水守真。 她惊讶地抬起手指向清水的脸,“店长你……?” 清水守真的眼圈通红,鼻尖也红红的。原本清澈美丽的金色眼眸颜色变得很深,即使在充足的光线下依旧显得幽暗。开门后,她在面对井上露出一如既往的平静笑意,弯起嘴角轻声问:“怎么,谁找我呢?” “店长,真的没关系吗?”井上如果在结婚的最初就顺利拥有孩子,即使达不到清水守真的年龄,但应该也差不多吧,因此无法放着不管。“有困扰的话,可以跟我说哦。” 清水守真却奇怪地回看她,露出疑惑的神情,干脆道:“我没有困扰啊。” 咦?现在的年轻人果然是叫人看不懂了。井上拍拍脑袋,忽然想到自己是要来告诉店长:“那个扎短辫的帅哥来找你了,还带着别的人。” “都是你见过的吗,几个人?”清水守真落落大方地问她,边说着边走出房间跟井上一起下楼。 “一共四个人,三个在门边的桌坐着,有一个没见过,是位戴眼罩的客人。”井上边走边如实回答,店长好像没有特别高兴,但也没其他反应。 “是来讨债的。”清水守真断言,然后给打量自己的尤达和阿格尼一人递了一个眼神,“全都是你们的债,以至于要努力为他们工作到他们吃饱为止。” 作为一直努力工作的一员,井上想:我错过什么了吗? 另外两名员工也发现清水守真脸上奇怪之处,这可是恶魔的脸,几天不见大概就是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尤达和阿格尼对视一眼:我们错过什么了吗? 清水这几天第一次套上店里的定制围裙,她现在很想看到早川秋,又觉得提不起精神,干脆还是做咖啡吧。 “听说阿格尼做的咖啡很棒,深度烘焙咖啡豆调制的咖啡卖得很好,回头客很多,所以阿格尼的喜好原来是深烘啊。”她感叹,咖啡豆没有被浪费,工具也完好无损,那当时自己让阿格尼去学甜品不就完全是错误的判断吗。 “最近不少客人很喜欢深烘焙咖啡的味道真是太幸运了,也说不上喜好,只是做起来闻到浓郁焦糖香气感觉很愉快。”阿格尼得到夸赞后很不好意思。 “不是喜欢的话是没办法做好的,带着爱意做出的咖啡就是不一样呀。”清水笑着说出自己的理念,不过她自己是大众派口味,还是喜欢中浅或是中烘焙的均衡香气,深烘焙的咖啡豆做出的苦涩有些重,就算调制也无法遮掩。 “对了店长。“既然店长和阿格尼做咖啡,井上就开始给尤达帮忙,她想到或许该指明那桌熟人中的特殊之处。 “怎么了?” “他们四人中三个人已经落座,还有个在外面蹲着的连帽衫女孩,是上次来过的。她怎么都不愿意进来,但是上甜品时又抢走蹲在门口吃。店长,要去看看吗?”井上的脸上浮现出担心的神色。 “啊,那个应该不用在意,这个性格还真可爱。”这话说得好像清水守真跟她很熟一样,尽管清水笑吟吟,但限于她糟糕的眼睛状态,硬是让井上的操心心态看成十分勉强的笑容。 只见清水微微扬起略显苍白的唇,道: “她真的很不禁吓呢。” 帕瓦哭哭 梦中是温暖的猫咪。 猫猫掉了很多的毛,帕瓦的头发、衣服上粘的到处都是细软猫毛。她毫不在意,抱住猫咪深吸了一口。 “猫咪的味道!”她躺在梦中温暖柔软的大床上,羽白色的床仿佛无边无际,连接着白色的天空,无论她怎么打滚都跌不到地上去。 “真舒服啊。”在这辽阔而纯洁的白色中,一道略熟悉的声音响起。 抱着猫咪打滚的帕瓦一愣,是谁的声音? “是我,你的记忆看来还没有我的好,下午和秋去吃了我家的食物哦。”清水守真自报家门,她说话很温柔。 她金色的身影慢慢浮现在空中,仍旧是透明的,只是一层浅浅的金光。 帕瓦揉了揉眼睛,“本大爷为啥梦见你了?” “不,你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梦见我的吧,是我来找你了。” 帕瓦脸色忽然变了,警惕地问:“你、你什么意思?” 欸?清水守真还没有说明来意,没想到这个出场已经达成了一部分目的。她笑笑,“我可以入侵别人的精神,稍微影响一点别人的意识,现在就是以这种方式来找你了,你知道我是恶魔,对吧?” “知道又怎么样!” 帕瓦强装凶恶的样子在清水守真的眼中看起来十分有趣。“我需要保证你不会乱说,比如对公安那群人。我想身为恶魔的身份迟早要被发现,毕竟这里是东京,但最好不要这么早,不是现在。” 她缓缓摇头,金色的眼眸却一直盯着拍帕瓦不转移。 帕瓦不信,扯起嘴角笑,“这里是梦,你伤害不到我的。” “亲爱的帕瓦。”清水守真温和地称呼帕瓦,她今天心情不错,愿意跟笨蛋多说说话。 “我说了,我具有塑造的能力。”清水守真贴近她,亲昵地用透明金光组成的手指指向帕瓦的脑袋,“也就是说,你脑袋里的东西会被我改变。” “哈!”帕瓦却突然嚣张地笑起来,她晃悠脑袋抱着猫咪打了个滚远离清水守真的手指,“那本大爷才不怕你,他们说我没脑子,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哈哈……”清水轻笑,这家伙真是笨到有些可爱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不得了的能力。 “具体点说吧,不然似乎你不会听懂。我想问,你最害怕什么?” 帕瓦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猫蜷缩起来,一双独特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清水守真。紧接着无边而梦幻的羽白色凭空伸出一道道冰冷的锁链,某个方向的一片区域从白逐渐变成肉粉色。然后,一个红发女人的画像出现在在上面。 异象突生,清水守真抬头,她的嘴角微微仍笑着,那在帕瓦脑中制造出的虚幻画像中,红发女人也微微笑着,眼眸如神秘深渊,两双眼睛就这么对视上。 “是她啊,果然在东京。”她的笑容扩大,敛眉垂眼问帕瓦:“这是你们的谁?” “玛奇玛是……领导,上司,发布指令的人……”梦中的一切景象并不是帕瓦做出的改动,她有些害怕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待宰的人类一样。 这个味道,没有了咖啡和巧克力的苦涩味道遮掩……帕瓦想起来了,“你是在那个着火大楼的恶魔!” 清水点头,“记性还是不错嘛,下次谁说你没脑子,我会替你出头的。” “谢、谢谢嗷。”帕瓦压抑不住得意的嘴角,用手指蹭了蹭鼻子。 “所以如果你到处说我的身份,破坏我的事,任何事。我会让你忘记你最爱的——”没有预警瞬间翻脸的清水指向她手中的猫,然后又抬眼看已经占据大半边天的肉粉色,玛奇玛的阴影正向更多的地方覆盖。 “只能记得玛奇玛。” 帕瓦愣住,她的大脑想象不出这种灾难究竟有多可怕,然而又听到清水嘀咕:“猫猫是不是还不够严重啊……” 她看了看这张无边大床,偏头笑道:“那就剥夺你脑中另外的一些东西吧。比如与他人共度的生活,从别人手中的到的馈赠,目前所拥有温暖的一切。” 清水守真看起来丝毫不像开玩笑,帕瓦张大嘴巴,想要强装不害怕,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 除了猫咪,还有对自己而言在意的吗? 有的吧。 床是电次为自己扛进房间的,被子枕头是秋亲手换洗的,要是都没有了……可她需要这些。 “不……我不会说的,不要让我不记得。”帕瓦抱着猫咪蜷缩在柔软的床上,她喜欢床和被子,都能够让她有温暖的感觉,竟然害怕到流下了眼泪。 真可怜。致使她如此可怜的罪魁祸首默默离开,清水感觉这魔人好像具有感情了。 倒不是指对猫咪这种小宠物的感情,嗯……是要长出真正的心脏了吗? 恶魔成为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 清水给自己手头制作的这杯咖啡做完造型后放下粉筛,她拿起餐单端详,发现只有两杯咖啡还没上,就说:“我端过去吧,正好去打个招呼。” “好的。”阿格尼把自己做好的那杯小心放在托盘上,他现在已经不会因此紧张到失去意识了。 刚掀开帘子,清水守真就发现制作咖啡时一直集中在身后的视线变得更加明显,她知道是早川秋的眼神。 没有必要特意去感受,自己颤动不停的手指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杯美式拿铁,一杯意式浓缩。”清水把两杯咖啡放在了桌子上,一只来自女人的手首先把那杯意式浓缩拿到自己面前。 姬野要的意式浓缩啊,那拿铁就是秋要的了,有点意外。 桌上的盘子让清水不得不感叹电次和帕瓦的胃口真可怕啊,她让兼职生把空了的盘子收走,并嘱咐再任意上四份吃的过来,其中两份直接放门外地上,有人会吃。做完一切,清水回身发现拿铁还在她放到桌上的位置。 早川秋没有动作,见他愣愣地看向自己,她用眼神示意那杯拿铁,说:“现在喝的话可以充分享受奶泡的香甜哦,还以为秋会只点杯美式。” “店长,只剩下抹茶酥粒奶油面包可以吗?”兼职生从后厨跑回来隔了几步在她身后问。 “欸,应该都可以——?”清水说着话正要转身,微晃起的右手却被一把抓住。她只好回头,轻声问:“嗯?秋,怎么了吗?” 早川秋斟酌着用词,问:“最近,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呢?清水守真不解,她站在这里不太好。幸好现在没什么客人,干脆用腾出的另一只手拉过一只椅子坐到了早川秋的身边。 在她落座的瞬间,早川秋像是被上了弹簧的玩具,身板一下子立了起来。 她问:“怎么了?” 清水守真公然摸鱼的行为被井上、尤达她们看得很清楚,但是都没有去打扰。井上欣慰地想无论什么伤害,有中意的人在身边陪着或许会好很多。尤达则是猜测她看起来和人类的关系明明还不错啊,应该不会再闷头哭好几天了。 “清水小姐最近遇到烦恼的事了吗?” “没有。” 面对早川秋的问题,清水守真回答得很快,把他后续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踏进店里后一直在等待清水守真踏着轻盈的脚步向自己走来,因此一直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就算姬野前辈捂着脸说“这样很像变态啊”之类的话,他还是忍不住。 可是见到的清水小姐为什么会是这样,恶魔的自愈能力很强,她是不是一直为某事伤心而哭泣才会保持这种模样直到现在? 距离上一次见面是在几天前,那清水小姐为了某件足以让她落泪的事又哭泣了多久呢?早川秋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难道是因为发型吗?”姬野送咖啡的手忽然停下,她猜测出声。“因为这件事能哭这么久啊。”她咋舌,这是哪里的大小姐,不太像是恶魔。但转念一想,恶魔什么类型的都有,也不奇怪。 姬野挑挑眉把咖啡送进嘴里,然后被深烘焙咖啡豆的焦糊苦味侵占了口腔。她小小的反胃了一下,努力吞下以后无力地靠向旁边的电次。 电次转头带来一股奶油香,粘得满脸都是奶油,他炫耀手里的面包。“前辈前辈,奶油面包好好吃!” “分给我一半,呕、快,给我奶油多的部分。”姬野感觉苦味进了脑袋里,整个头都发晕。 “才不要!”电次严词拒绝,誓死捍卫自己的美味食物。 “你这家伙太小气啦!亏我还说送你舌吻。” 电次紧揣着食物的手微微一顿,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什么意思?清水守真最近这几天都没想起发型灾难,她大概就是注定没办法拥有一头漂亮的黑发。又见姬野和电次那边的吵闹,连忙喊兼职生多拿点面包,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 这只手她很熟悉,无论是小时候的被她握在手里一起牵着走路,还是成长为现在这只骨节分明、白皙却带有细小伤痕的、紧紧拥抱过自己的手。 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微凉的细腻皮肤,被电了似的一颤,然后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微红的眼尾处。 “原来是说这个吗?”,清水守真顿悟。 清水守真派 柔软白皙的手指覆盖在了那只手背,但现在那只手并不属于不足十岁的孩子,而是成年男人的手。清水无法完全握住早川秋的手,便自然地移到正触碰着自己的指尖前。 早川秋的指尖轻抚她的皮肤,她则与他的指尖触碰相合。 清水侧过脸向他贴近,让覆盖着的手不再只痒痒地触碰自己的皮肤,而是切实地贴紧自己的脸。然后她抬起食指俏皮地轻敲指腹下属于早川秋的食指指甲,温柔地说: “这个完全没关系哦,这是我多余的情绪宣泄。秋,不必在意它。” 不必……在意?早川秋仿佛能够从微红眼角那略凝涩的皮肤触感感知到眼泪的湿意,能够让清水守真拥有这么大的情感波动,怎么能够不在意? 赌气一般,他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您。”这话里有些许任性和撒娇的意思,早川秋已经十三年不曾有过这种语气。 其他人从没听过,听到了难免震惊,甚至连电次都停下了进食的嘴巴,但也只是看一眼他们交叠的手掌后就嫌弃地撇过。 清水守真瞬间绽放的笑容和略凄惨的眼角、鼻间极度违和,笑说:“我知道。” 她凑得更近,悄悄话一般,向他做出口型:“我在的,秋。” 早川秋在耳间好似听到了眼前距离极近的人发出的声音,大脑帮他补齐了,顺带带他回到了昏沉时听到的微弱歌声。 那时他在沉浸在躲避痛楚而编织的梦里,实际上并没有睡着。身处密不透风的集装箱房子里,时间在其中都停滞了,就像在现实中被永恒恶魔困住的酒店里一样。 他左侧腰部被刺中的地方不住地发出痒痛感,想要去抓挠却动不了,在那种令人难耐抓狂的感觉中,微弱却清晰的歌声传来。是清水守真一直以来喜欢哼唱的歌曲,他生病和难过时在黑暗中听过多次。 注意力被成功吸引,他不由得放缓呼吸,不敢再动弹分毫,因为那声音太小了,几乎是呼吸声变重就会遮盖过去。 “想见你……守真。” 在梦里早川秋放抛下束缚敢于更亲近地称呼清水守真,放缓的呼吸成功让他放下紧张感,陷入难得的安睡。 “啪——!”一道大力拍在玻璃墙面上的声音响起,帕瓦在外面哈一口气到玻璃上,然后哆嗦着大声喊:“秋——别跟这家伙接吻啊!”说话时更多的哈气到玻璃上将她的脸遮得模糊不清,在墙面清晰之前她又缩回门口,好像一切没有发生过。 “没有人要接吻!别乱说。”早川秋听到后立刻掰回自己的上半身,再次坐得板直,眼神不自觉看了一眼清水又迅速收回。 就在他身旁的清水守真闻到了很可爱的味道,她再次笑起来,感觉到了眼眶的微凉。她想,好像真的没有那种感觉了。 早川秋就在自己身边时,她似乎会被令自己愉快的味道包围,满满的情绪充盈在他周身,全都是令人喜爱的。 那为什么不在她身边时又是另一种感觉呢?清水想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她的记忆力好像也没差到眨眼间的事都记不清,起码关于早川秋的很多事十三年了自己都还记得,可为什么只是离开短暂的一两天、两三天就有这种饥饿到令恶魔感到不适的感觉。 清水守真似乎还没找到真正的原因,理论联系实际的能力比之制作咖啡的能力差太多了。 “很好喝。” 早川秋的称赞打断了清水短暂的走神,他双手握着那杯拿铁,说:“以前一直很想将清水小姐制作的咖啡喝个遍,可年纪小不被允许喝咖啡,因此羡慕着所有喝到清水小姐的咖啡的客人,觉得那一定非常非常幸福。现在总算可以慢慢实现愿望了。” “我就在这里。”清水守真看了一眼那杯拿铁咖啡,又奇怪地看向早川秋,“我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要对咖啡说话,不要‘清水小姐’,要‘你’。”虽然散发的情绪很可爱,但清水希望早川秋能够看着自己散发这些情绪。 “那、那个可能会比较难。”早川秋抬起下巴挠挠脸颊,依旧不敢直面清水守真。 “哈哈哈哈这家伙会害羞的!”对面的姬野忽然笑起来,她拿起自己的意式浓缩伸过来主动与拿铁杯像喝酒似的碰了杯,却举杯向着清水守真。她显得十分从容,说:“仔细闻闻就知道啦。” “姬野前辈,请别一起胡闹。”早川秋被前辈戳穿脸都红透,此时不得不瞥向清水。 清水守真则是笑容不变,嗯?有一个人类公安知道自己是恶魔了。她下意识地觉得不悦,这种情绪甚至冲刷掉了刚刚的开心,她的第二个缺点越来越明显了。 但姬野是好人,还拥有自己喜爱的黑发,或许知道对自己也不会造成意外,清水只好压下她过剩的忧患意识。 “吃饱了。”电次终于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秋和清水小姐在毫无顾忌地放闪,姬野前辈在猛灌咖啡,帕瓦在门口……怎么没见帕瓦蹲在门口了? 他扒在玻璃墙面上四处寻找魔人的身影,还好这里地理位置不错,视野很宽阔,在附近的那个十字路口发现了帕瓦的身影,她正在接近一个衣衫褴褛的金发男人。 那男人穿着已经辨别不出师深灰还是乌黑的西装,打着断了一半的粉领结,乱糟糟的头发颜色比他浅一些,现在在阳光底下照着像个还没长瓜子的向日葵。 悲惨到滑稽……电次捂起嘴偷笑。帕瓦只跑过去将那男人吓了一跳后就蹦跳着回来,好像就是为了吓吓某个路过的人类。 电次对回来的帕瓦,隔着墙无声说:“你、好、无、聊——!” 同样吃撑了没事干的帕瓦对他做了个鬼脸,依旧不敢与清水守真对视。 姬野来到这家咖啡店,只点了一杯咖啡。 最终也只喝到那杯洋溢苦涩香气的咖啡,这杯处于好奇点的意式浓缩咖啡入嘴后她只尝到了苦味,但还是喝完了。 她在加入他们来到甜品的这趟短暂时间里理解了一件事,早川秋并不是所谓的咖啡派和甜品派。 他所喜欢的咖啡和甜品都是出自一人之手,不,是出自恶魔之手。但秋却没有面对恶魔的任何负面情绪,所以该说他是严格标准的—— “清水守真派”。 她看着咖啡杯底笑笑,嘛,算了。 是嘛,真好。 “这家伙我就带走啦……嗝,唔……”好像没人在意,姬野的脑子目前是带着醉意的清醒。 不过既然没人回应,她就把电次带走了。 夜晚,新人欢迎会散场,玛奇玛嘱咐各方回家的行程。她准备送早川一家三人回去时发现电次没了踪影,得知是被姬野带走后她并没有说什么,准备送走早川秋和帕瓦。 “不想……”早川秋却在上车后提出异议。他和帕瓦坐在车后,玛奇玛坐在副驾,她回头就看到早川秋迷茫又挣扎的神情,眉间紧蹙。 她抬眼瞧着后视镜倒映出的早川,问:“早川想去哪里?” “……迟钝,一时间眉毛拧得更紧,好像在想到底要去哪儿。“想去……北海道?” “不对。”玛奇玛摇头,随即用诱导的语气低声重复:“说出你现在想去的具体地方。” “想去咖啡屋……想见她。” “这样啊。” 玛奇玛用旁人读不懂的眼神盯了一会儿昏睡的早川秋,然后收回,她正视前方的道路,没有回头直接问后面的帕瓦,“你知道咖啡屋在哪里吗?” “我、我、呕——!”帕瓦听后竟然当场忍不住吐了出来,她今晚明明基本都在吃东西,基本没有喝酒,可是胃好难受,好想吐。 “喂!别吐在车上啊!”同为公安的司机发出强烈抗议,玛奇玛只是微微皱眉,看向后视镜的目光沉了沉。 等帕瓦看起来平静一些后,她再次问:“现在早川君喝醉,只有你有用了,告诉我咖啡屋在哪儿?” “唔——呕!呜呜呜呜!”帕瓦捂嘴哭了起来,她不敢再吐在车上了,玛奇玛这女人的眼神好可怕。她心里是想说的,在玛奇玛问第一遍的时候就想说了,可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一旦产生那种念头就想吐。 “我……我也记不住路啊!”帕瓦忍着呕吐的欲望大喊出声,然后又紧紧捂住嘴。 “真可惜。”玛奇玛脸上的确浮现出了可惜的神情,她客气地开口让帕瓦搀扶起早川秋把车门打开,然后说:“带着早川君,下车。” “欸?!”帕瓦听话地下车后却得到了这样的结局,但是她又确实不敢违抗玛奇玛的命令。 “既然想不起来早川要去的地方,就带着他回家去吧,你们居住的地方总不会不记得住在哪里吧,正好消化一下你胃里存储过多的食物。”说着,玛奇玛让司机发动车子。 “是,记、记得。”帕瓦额头出了汗,口头上唯唯诺诺,实际心里已经大骂这女人三百回了。 半小时后,两道身影走在冷清的街道,其中体型瘦弱的女性扛着高大的男人走在路上。 “可恶啊可恶!那个性格烂到像屎的臭女人!”帕瓦不费力地扛着醉醺醺的早川秋,后面那半句对玛奇玛的咒骂与前半句的音量相比几不可闻。 再小一分贝就要变成心声了,清水守真的心声在笑着感叹。 “我帮你如何?把他给我。” “呜哇!” 突然冒出来女人把帕瓦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把早川秋扔出去后占据优越的逃跑路线。 “轻点啦。”清水守真将人接了个满怀,双臂从他胸侧环过搂住,撑着早川秋不倒下。好重,她想,比小时候抱着重好多啊。 “你你你……”帕瓦本来想问清水来做什么,可不动脑子就能想到肯定是冲着早川秋来的。这时她正好看到了什么,迅速留下一句:“秋要找你,既然找到你了我就先回家了!他就免费送你了。” 清水守真被早川秋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她闭眼向右蹭试图伸出头,勉强把眼睛的部位蹭到手臂外得以重见光明。 然后就见已经跑出十几米远距离的帕瓦又跑回来,语音颤抖地质问她:“你是不是对我的脑子做了什么!我今天一想到你就想吐。” 嗯?这病症还没见过。清水如实回答:“没有哦,起码在你真正说出什么之前我会看在秋的面子上不对你做什么。总是想吐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顺带提出自己的温馨建议。 “那我怎么回事。”帕瓦想不通,但她确认了跟清水没关系后就立刻逃离现场,不给她万一反悔了要做手脚的机会。 该不会是害怕到反胃吧……哎呀!清水守真的头顶被某位醉鬼的下巴直直嗑下来,她因此产生痛意,脖子一缩整张脸又埋进了他的怀里,打断了心理活动。 早川秋似乎也因此从九成的酒醉里清醒几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抬起来想要困住身前的人。 这也是帕瓦所发现的,也正是因此她才敢再想起呕吐的事后再次回头质问。 跑路时,帕瓦得意地想,自己已经完全理解制衡这个深奥的词汇了嗷! “你醒了吗?”清水守真感到怀里的人有了动作。虽然看起来是她被完全抱住了,但基于事实是自己支撑着这个人的所有重量,因此她坚持将早川秋想为自己怀里的人。 “……” 没有回应,好像还是不清醒的。 清水守真本来还想问他想不想回家,既然这样,“那我就把你带走了。” 在呼啸而来的风灌进耳朵里时,早川秋一直僵持着不敢动作的手终于找到正当理由搂住怀里支撑着自己的纤细身体。 好瘦啊,清水小姐。 在怀里蹭来蹭去好可爱,守真。 也许是酒精让他变得大胆,早川秋晕乎乎的脑子什么都敢想,缓缓收紧了双臂。清水守真实在纤细,他围住她后仍旧感觉胸膛空荡荡的,于是搂得更紧,双臂向上抱住了清水守真的后脑,试图为她遮住刮来的风。 喝醉的人好不老实,清水象征性地拍拍他的背部以作惩戒。 “好了,我为你准备了房间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她把早川秋带进这个没有人住过的房间,他来过二楼拿自己的衣服,但应该没有进这间房看过。 这是她买下这间咖啡厅的原因。 一楼是咖啡厅,二楼是住房。正好可以改造成和北海道那座咖啡屋差不多的构造,但终归是没办法做成欧式风格的小木屋,不能在门外堆做薪柴的木块,也不能留有大片的阳台和后院。 清水从买下这里后就着手改造,想着全部都布置好以后就可以作为早川秋无家可归时的另一个归处。她好像想得有点多,但当时确实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 在重置咖啡屋的布置时,清水的记忆力令自己都惊讶,她真的记得每一处。“看,不止我的房间跟以前一样,是不是这里跟你的房间也全都一样!你喜欢这个房间吗?”她轻而易举就能把高大的早川秋推开,但也只推开了一点,仍旧牵着他双手走路。 清水一边带他看房间,一边笑着炫耀,竟然希望从醉醺醺的人嘴里听到赞扬。 “好喜欢……”早川秋小声地感叹。 “是吧!”清水如愿听到了想要的评价,见他人走到床边停留,就放开了扶着的双手,开心地问:“看来还没有醉太过头,现在是想睡觉了?洗澡的话有点危险吧。” “好喜欢啊……”早川秋眼皮的睁闭都很迟缓,但思维却异常清晰,他能为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但显然负责范围不包括行动能力。 没想到失去清水守真全部的支撑后左脚绊右脚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早川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绊倒在床上,身下除了柔软的被子还有更柔软温热的存在。 “唔……” 清水从鼻间轻轻哼了一声,看来还是不太清醒。早川秋在迟缓的动作、拖长的发音中继续复读:“好喜欢啊……” “就这么喜欢这个房间吗?”她被压到呼吸困难,同时觉得无奈,因为早川秋大概是自己所见过的醉鬼中最不让人排斥的。 他那双一直令清水喜欢的眼睛变得迷蒙,本像是临近夜晚的天空,现在又像是连绵阴雨后刚停下属于山巅之上的那片天空。 清透的深蓝。 “我也很喜欢。”清水守真注视这这双眼睛,如此回答。 早川秋忽然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在清水守真浅金色的头发上。 他压低身体亲吻了被夜风吹过的发丝,嘴唇触碰到微凉顺滑的触感。早川秋不敢过分地呼吸,怕自己带着酒气的呼吸会染到清水守真的发丝上,那并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啊……闻起来好香的味道,人类感到幸福的味道不会对她有丝毫助益,反而会使自己虚弱。但清水守真很喜欢,她发现自己与早川秋的联系在减弱,这是件好事。 早川秋感到幸福,他不再害怕“爱”了。 “您的头发很漂亮,耀眼,又美丽。” “是这样吗?”清水守真侧目看自己的几捋发丝,她拥有这头发太久,也看太久了,再多看一眼也不会有丝毫感觉。秋喜欢这个颜色的头发? “秋君小时候很喜欢盯着我的头发,我就一直以为你喜欢黑色头发。” 因为那是你的头发。早川秋想撑起手臂让清水从这种不太体面的姿势里解脱,但想说的话没说出口,想撑起的身体也行动失败了。 他倒到床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清水守真彻底被压住,可她很高兴,这高兴不同于之前找到早川秋时被拥抱单纯的满足。忍不住伸手搂住早川秋的脖子,二人彼此毫无抗拒,亲密无间。 她也产生了某种饥饿感,这种饥饿感不是前天使她不住流泪的、带有痛楚的情绪。 而是不够。清水守真想,她也是贪婪的恶魔,对自己的人类永远不会满足。 “你在人间有遇到珍贵的东西吗?”清水问。 “有。” 清水很高兴能够的到这个回答,希望秋能够与自己分享更多的事情。她扬起嘴角眉目微弯,问:“是什么?” “是人类。” 她在早川秋身上闻到了在历经十三年之久的那26秒发生之前闻过的情绪,早川秋说:“姬野前辈,真是很珍贵的人类,帮助我……” “是嘛,真好。”清水守真忽然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 过了这么久,她总算学会了人类的阴晴不定。 早川秋继续思考,他迟钝地以为自己还在开口说话。 还有玛奇玛小姐、伏先生、野茂先生……都很好,很多人名在他的脑子里搅成一团,在无尽绝望的日子里能够稍微带给自己继续向目标前进的动力,但他们只占据了这个问题所回答的人类部分。 早川秋开辟出一片足以放置咖啡屋和大片农田、清澈湖泊的明亮地方单独放了一个名字。 『清水守真』 礼物 清水守真有两个极为显著的缺点。 这两个缺点令她至今仍是在中小层次的恶魔中不受欢迎的存在之一。 第一是众所周知的记忆力差。所有恶魔应该都不会喜欢三五百年前得罪过的人今天忽然见到了说:咦,你让我感觉很不好。然后二话不说把自己杀死。最可恶的是恶魔死前都在震惊于她明明已经折磨过自己并宣告原谅了不愉快的往事。 而赫特对此毫无所觉,仅仅是觉得不记事会对自己造成麻烦而已。 可她又偏偏强大,中小恶魔根本一句话都来不及辩驳就被送往人间了。 第二,就是情绪不稳定。她总是过于极端,水怪恶魔死后复活她还是去施以折磨、一时的哭泣解决不了内心的无端的苦闷就一直哭泣,以及觉得失去喜欢的东西后就任由自己沉溺在颓废里。 谁都阻止不了赫特心中认定的选择。 这是地狱中与她熟识的恶魔都知道的真理。 比起父母一定关爱孩子、恋人一定心意相通、兄弟姐妹一定相互友爱,比这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爱一定都令人快乐……比起这些都更能称之为:真理。 他们都相信,爱会消失和转移,但赫特的决定不会变。 这两个缺点造成了她极其差劲的恶魔缘,但没关系,清水守真很庆幸地狱中的社会关系是由实力强弱来决定的。 “也许我是有些偏激……”未开灯的房间里,她自言自语,似乎在反省。 这个环境被黑暗笼罩但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最近天气很好。清水守真坐在床边望向窗外,晶莹月光倾泄而下洒在她皮肤上,更显苍白,身侧物品在月下反照出冷冽银锋。一只小鸟飞过,那反光的物品上也出现小黑点扑腾翅膀飞过。 她的手边放着一把刀。 与穿戴整齐的清水一样,它也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然后清水守真拿起它,毫不犹豫向脖子处戳进。 回趟家吧,她想。 翌日—— “我的刀呢?” 尤达换好咖啡厅的制服,将两箱新鲜柠檬拿进来倒到已经接了温水的清洗池里,她在水里放了适量的淀粉和盐先将柠檬浸泡在里面,然后去拿刀,准备一会儿清洗结束后切柠檬片。 可来到刀架这里却发现自己用得最顺手的那把刀不见了。 井上一边往制服外套围裙一边打哈欠,她今天不小心醒太早了,干脆提前了半小时来上班。她听到尤达的话就走过来,问:“哪把?” “原本放在这里的。”尤达微微皱眉,回忆昨天收工后自己确实把刀放回这里了,她已经习惯刀的位置了。 “糟糕!”井上惊声吓唬尤达,“这把可不能丢,店长好像也很喜欢这把刀,她说很贵,用起来手感很好。”其实清水似乎并不在意任何外物,用惯的刀也是说都给尤达,随便怎么用都没关系。 “只是贵啊,那就好。”前民间猎人尤达忽然放下心,顺便安慰起看起来受到惊吓的井上,“没关系,我会新买一把赔给店长的。但是这把刀切柠檬的声音真的很棒,已经成为我的柠檬专用刀了。我还想今天听个够的,真可惜。” 尤达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很可惜,但身侧的人又确实从中听出了可惜的意味。 “……”井上默然,不会又是一个有钱小姐来体验生活的吧。 “话说店长还没起床吗?尤达要去看看吗?” “好,我去看看。”尤达把长手套脱在清洗池旁边,洗了个手擦净就上楼去敲门。 “店……”店长一词还没喊完,她忽然推门而入,契约恶魔说闻到了美味的血腥味! 尤达看着房内,“怎么回事……” 井上在楼下听到推拉门不小的动静,循声问:“怎么回事?” 尤达迅速把门关紧,从怀里掏出清水前几天疯狂购物买回来送她的香水在走廊喷了三四下,平静地回应:“没关系,店长今天不太舒服想多睡会儿,暂时不下楼了,她让我向你请假。” “店长又在开玩笑啊。“对员工说什么请假,真是的。井上无奈地声音传来:“那麻烦你先照顾一下她喔!下面我先应付。” “没问题,会好好照顾的。”尤达背靠在关上的门前,随着两道推门声响起,她抬头看到了阿格尼,那另一道声音是谁? 尤达和阿格尼齐齐向一个方向看去,正是脸颊微红带有睡痕的早川秋。散下头发的他穿着褶皱严重的白衬衣,西装裤的裤脚还有灰尘,眼神迷离完全就是宿醉刚醒的模样。 “那个……请问清水小姐在哪里?”空气中为什么这么香? “……”尤达和阿格尼第一反应是面面相觑。阿格尼对一切一无所知,对待店长的恋爱对象还很热情,他扬起真挚的笑容,“就在你留宿房间的隔壁。怪不得清水小姐说除了这两间都可以住,原来是已经为早川先生留好了啊。” 早川秋被昨夜到现在接连的幸福砸得发懵,他刚刚醒来才认真地看到这个房间,与自己记忆里所住的咖啡屋完全一样,甚至放了小孩子的玩偶。 清水小姐觉得自己还是孩子吗?真是的。他这么心里抱怨,脸上却忍不住浮现出笑容,脸颊从睡出的红印逐渐散发出热度。 别露出这个表情了吧……尤达直觉认为导致房间内场景的原因一定跟这年轻男人有关,但是他本人好像一点自觉都没有。 “早川先生?”井上在楼下好像听到声音了,在尤达紧张的神情中楼梯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她上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礼盒,上面用金色丝带包裹,十分精致漂亮。 “这是店长寄存在我这里的礼物。”井上穿过守护门神一般的尤达和阿格尼,把礼物赠上,补充说:“特别交代送给你的,前几天就要给了,但是最近店长没见到你就暂且放在我这里。” 阿格尼看到那个熟悉的包装,想起了那盒子里是什么。他原本以为这是店长具有浪漫色彩的穿衣习惯,为清水的喜好捏了一把汗的同时还在想是不是衣服尺码太大了。 原来是送给男人的,阿格尼想,那不是更奇怪了。 井上下楼时又从尤达和阿格尼之间穿过,闻到了好闻的香味并没在意,只小声嘱咐他们:“你们别一直堵在这里啦,既然店长不舒服就不要打扰她休息,最近实在是很忙,门外的招聘牌也不见人来询问,准备好就下了帮忙吧。”一番嘱咐完她就下楼筹备的工作了。 “欸。”早川秋捕捉到清水守真不舒服的关键词,“清水小姐不舒服吗?” “怎么说呢……”唯一的普通人类走后,尤达的语气非常一言难尽,她的语调拉得很长。 “尤达?”阿格尼感受到她明显的不对劲,轻声询问。 “你知道清水小姐是恶魔对吧?”尤达先给了阿格尼一个眼神,然后偏头对早川秋说话 ,脸上有些怜悯的神色,她会非常理解接下来早川秋会出现的情绪,因为她感同身受过无数次。 阿格尼所经历的每一次火焰炙烤,都像是将她的心脏灼烧一般痛苦。 而眼前的人所要遭受的,不仅是感同身受的疼痛,还有被重要之人轻易放弃的孤苦。 “知道。”早川秋眼神坚定地回答。 从重逢开始他就决心接受清水守真的一切,头发黑色还是浅金色没关系,眼睛是黑色还是金色没关系,面容是否一样也没关系,人类还是恶魔全都没关系。 “我可以接受清水小姐的一切,外貌、身份、性格,全都没关系,只要我能够待在她身边看着她就好。”早川秋向尤达表明了对清水守真的心意。 “真遗憾……”尤达听后转身把门拉开,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出压制了清新好闻的香水味。她说:“早川你可能得等到她回来再说明自己的心意了。” 尤达、阿格尼,还有早川秋都一同看到了房间内的景象。深蓝色的床铺颜色变得更深,敞开的窗户直射进阳光照出隐隐的暗红色。 清水守真的脸十分平静,实在是过于平静了。她躺在那儿,脖子上插着那把尤达早上遍寻不到的好刀。 火焰霎时从阿格尼的左眼中喷发而出,以怪异的强调哀叹:“真要命……太任性了,赫特。” 阿格尼也愣住,甚至忘记了火焰带来的疼痛,他想不通为什么清水能这么轻易就选择死亡,就算是恶魔……简直就像是在拿人类最珍视的性命开玩笑。 “嘭!”早川秋再一次把近在咫尺的火焰人抛在脑后,无法思考…… 被抛弃了……再次被丢下了…… 他重重跪倒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床上的人。手中礼盒被他捏破,露出里面透明的衣物包装袋。 包装袋里是一套粉色的睡衣,由清水守真亲手挑选买下送给早川秋的重逢礼物。 楼下井上握着水壶,听到声音不禁抬头往楼上望去。那群孩子在搞什么,动静这么大吵醒病人了可怎么办? 咖啡店的玻璃墙外也有人向里张望,玛奇玛找到这里,笑说: “找到了。” 人类高中生 咚 咚! 咚——!!! “谁又在地狱制造地震啊。”清水守真闭着眼瘫倒在已经秃了的草地上,懒洋洋的声音问出后没人能回答她。 接连不断的重击使大地震颤,望不到头的草原凭空刮起强风,刮得人皮肤生疼。不知道这片区域发生过什么,地上的草皮都被掀了。 她躺在显露黑色土地的草地上翘起脚放纵自己,身上只裹着随便找的白布,习惯了穿衣服以后实在没法若无其事地光着跑来跑去。 抬头向远方望去已经不是各式排列的门和泛白的无边天际,而是有一块不小的洞,洞周围的门被波及产生裂纹,时不时随着席卷的风掉下来几块尖锐的木块直直插到地上,由于力量太强掉落的木块会完全埋进土里。 那洞口看起来只有无尽的黑暗,第一次发现地狱的天外是黑色的啊……丝毫不出意料,清水守真百无聊赖地想,是哪个天才做出捅破地狱的行为呢? 只是想想而已,她对谁又在地狱打架并不关心。不过黑暗怎么睡得这么沉,都不出来关心一下邻居死活。清水无聊到跟自己开玩笑,然后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咦?你怎么了?” 清水身旁出现了一个可怜的小东西,全身一丝毛发都没有,眼睛……也许是吧,两只眼睛的下方有厚黑的眼圈,它个子不高,全身像是被各种肿起来的肉块组成,躯体内部隐约看出有类似装订成厚书册的缝合线,还有遍布在皮肤上的订书钉,过于上手臂上和矮小的短腿上镶嵌着铅笔、钢笔、橡皮,还有骰子之类物品,黏连的胶水不住地从它身上流下来。 因此她往后挪了两步,与这位恶魔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清水知道它是什么,特征实在是太好认了。这位好像是新生没多久的考试恶魔,依稀记得以前偶遇的版本是有浓重墨臭味的庞然大物,现在也与时俱进了啊。她看它晃晃悠悠很不清醒,便稍微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家伙后脑和后背都被炸空了。 流出来的是血? “破坏秩序……人类……”考试恶魔的脑袋晃晃悠悠往前啪嗒一垂,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秃草地上。 “啊,你头掉了!”清水守真热心地帮它捡起来,捡起来沾了一手黏胶以后又后悔自己捡半个脑壳做什么,反正它还会重新长。 但好像没动静了。清水把它的脑袋放在坐着的身体旁边陪伴它,心脏被炸掉无法再生了啊。 竟然是人类做的吗?她露出感兴趣的笑容,地狱中恶魔们作乱的现象太多一点都不稀奇,人类做到这种地步那可是头一回。 她哼起歌踏着轻盈的步子向着发出重击声的地方走去,一路上发现以前藏着脏东西的草地全都被掀翻了个遍,越是接近,地上的深陷和裂纹越密集。 脏东西被藏进更深的地方了啊,要变成新生草地的养分了。 …… 原来是个孩子造成了这一切。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景象。那破开的黑洞环绕着强风,正下方的土地深陷,密布的裂纹向外扩张,中间站着一个看起来不过是高中生的人类,面目被黑色笼罩,黑发因磅礴的力量外放高高扬起,唯有一双涣散发光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这片陌生的环境。 看样子没有移动过,清水守真轻轻嗅了一下。 “请问,他这样多久了?”她询问身旁的恶魔,这恶魔有些神秘,味道也有些熟悉,但看外表被黑披风将高大身体蒙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低垂无光的暗绿眼睛露出来。 光靠味道想不起来,她也不在意这恶魔是谁,但相信能在这种时候还能在外围看热闹就不是弱小的恶魔。 那恶魔用仅仅露出的眼睛上下打量清水一遍,然后用低沉肆意的声音笑了声,开口吐露人类语言道:“一周。” “一周?这孩子比你们都强太多了吧。”清水守真说得好像与她无关,明明她是想家了特意跑回来的。“不过力量一直这么外放,总有会力竭的时候,身为恶魔,在时间上不用怕人类啦。”黑暗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反正这地方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这么一回,地狱中其他恶魔的死活又跟他无关。 “哼嗯……”这时身旁恶魔发出意味不明的应声,不知是赞同还是不在意。 清水守真笑着又忍不住嗅了嗅随风而来的味道,有不符合这股强大力量的情绪。 准确来说,正是因为过于强烈的情绪才导致他爆发了这么强的力量,看起来绚丽多彩的力量却是如此纯粹强大。真惊人,人类竟然存在这么强的力量。清水守真仰起头看头顶上那个大洞,确实是人类……对吧? 眼前仅仅是个孩子而已。 “火神要是在的话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都是失控暴发出强大力量。清水守真嘀咕,然后身侧忽然风起。 “嗯?” 刚刚还在外围不知名恶魔已然冲进了暴走力量的中心,然后在毫无抵抗中被撕成碎片。 清水:“?” 那家伙病得不轻啊。 她现在没心思管闲事,观赏完就准备离开,转动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一撮隐约摇动的火焰。清水忽然来了精神,脚底踏着淡薄的金色向那地方飞奔而去,只一眨眼就到了火焰的身边。 是那朵向日葵,绽放了数百年未灭。 还把周围花草都烧光了,不愧是火的一部分。清水守真垂眸,伸手隔着金色屏障将其拔起,根部如蜿蜒流淌的熔岩,拔出后土里飘起热烟。清水为这东西的顽强生长力欣喜,她凑近看发现它似乎成长了。 刚破土而生的它是无辜稚嫩的小向日葵,那现在就是燃烧了许久的太阳。也许这两样毫无关系,但清水的眼中映出的花心,像是颗高温火球,就算隔着力量仍旧能够感到强烈的炙烤,光线都被烤得扭曲。火球的表面已经浮现出星点的黑……忽然好黑。 她眼前被庞然的黑暗笼罩,清水守真缓缓掀起眼皮,不知什么倒霉运气,一周没有移动过的孩子现在就站在她的眼前。 “花……” 嘶哑之语落下,浓烈的悲伤直直涌入清水守真的脑中。 恶魔骗小孩 情绪本不会对清水这个本就具有情绪感知能力的恶魔造成影响,她感受情绪时总是浮光掠影一般匆匆划过,明白是哪种情绪便好。 但现在这个情况显然不是她主动感受,更像是这孩子接近后在她头上插了根管子,然后将浓烈到无法自抑的情绪化为力量猛灌进来。 好痛。承受脑内胀开般痛苦的清水守真皱眉,她抬起头不满地看着这个只比自己高出几厘米的人类高中生,身穿着的黑色立领学兰,排扣崩裂几颗,布料有不少破损处,这大概是恶魔们回击留下的痕迹。 她对这孩子杀死多少恶魔给人间增加负担并不感兴趣,重要的是得摆脱现在被灌输情绪的处境,自己只不过是路过看个热闹而已。 “你要……找到谁,是吗?”清水守真站起来看着眼前的人类,因疼痛产生的汗水直流。但她仍旧微笑,从容抬起右手中笼罩在金色中绽放的向日葵,仿佛在炫耀给他看。 那极具压迫力的视线一只跟随者燃烧的向日葵晃动,耳中似乎捕捉到清水所说的话,猛然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涣散的眼睛竖起紧紧锁定清水守真的脸。 清水如实将自己被灌输的情绪转述给本人,“你有强烈的意识,是悲伤的、执着的、难以自抑的,你要找到某个人。家人?” 听懂了最后的单词,人类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更多地向清水涌来,他嘶哑又急切地开口:“……shi……shi shou!” 有所回应,很好,但她听不到。为什么自己听不到?清水守真疑惑地抬手,手臂附着一层浅金色光芒,她只有用上力量才能抬起它,然后摸到了耳间湿意。 指腹上沾满浓烈的金色,是她调动力量时血液散发出的颜色。紧接着是双眼、鼻子、口腔,全都涌出鲜血。 “咳咳……”清水闭着嘴闷咳两声,强硬地把涌上来的气血吞回去。 这种力量……还没接近风暴中心就会被撕成碎片,清水守真这时才感受到了刚刚那毫不抵抗走向死亡的恶魔身体强度有多大。 可恶,这混账小鬼。清水的眼眶缓缓流下金色,她发誓,要是不让这人得到报应她就把自己埋进土里,再也不醒来。 于是那些流出的金色散为星光,密集却微弱的光芒将人类包裹在其中,温柔轻缓又无害地向他靠拢。每一个星点都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清水守真向他传达出人类身上所具有的包容和理解。 “向我灌点有用的信息,放心告诉我更多。”把自己的身体机能修复后,她又做了一次吞咽动作,艰难重复道:“告诉我你要找谁,别慌张。我会帮助你,请相信我。” “shi、师父……!” 随着爆发而出的清晰吐字,那小鬼没控制住将铺天盖地的信息向清水守真涌来。 影山茂夫…… 超能力、家人、失控…… 龙套、打工、恶灵、拉面、肉改部、教育…… 西蓝花、友人、欺骗、告白、成长,以及…… 『这就是,我的真面目。』——师父,灵幻新隆。 名为影山茂夫的超能力者和他的师父因为一次除灵委托先后落入通往异世界的深渊,就此失散。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眼前的高中生却因为找不到临时监护人就把地狱捅破了。 还向无辜的恶魔们撒气,多可怜。 “咳……”一秒接受了他人十六年的人生碎片,清水守真终于承受不住吐出一口血液,但她满意地笑起来,这考试差劲的家伙信任恶魔了啊。清水想起电次在杀永恒恶魔时说的诺贝尔奖,也许自己也能得到一个,发现了迷路的超能力者这算不算史无前例的发现? 哈,开玩笑的,诺贝尔奖哪有这种奖项。她苦中作乐地走神,抬起不停颤抖的手粗略擦去嘴边血迹,随即旋转腕子弯起手指向前弹去,血滴化为金色丝线将他的眼前蒙上一层薄障。 影山茂夫眯起眼睛,眨眼后冷漠地抬手破除屏障,却看到自己手掌前所要攻击之人拥有茶金发丝,身穿深灰西装、衣领规整地打着粉色领带,是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人。男人悠闲地把手插在裤口袋里,另一手扬起向他打招呼,一如往昔。 “呦,龙套。” “找到了……?”影山茂夫的力量瞬间平息,被情绪所占满的大脑看似终于冷静,恢复的同时扬起的黑发落下,乖顺地垂至额前。锐利的眼神缓和为半圆眼眶,然后泪水从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眼中溢到眼角。 他长长舒了口气,抬起衣袖擦擦眼睛,软和下来的声音滔滔不绝道:“终于找到了,灵幻师父,我找遍这里都没有你的身影,GPS没有用,还以为你发生什么意外了。” “可以请师父不要再乱跑吗?这里很危险,我们得找回去的路。” “以及,以后别再一个人擅自除灵了,起码让芹泽先生或者小酒窝跟着。” 眼前的“灵幻师父”眯起眼打量他无光的眼瞳,黑发黑眸的人类孩子?脸上忽然露出了探究的表情,断言:“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是……你的下巴呢?”后半句太惊讶暴露出本音的惯用腔调,很明显她没有想精心伪装的意思。 让这孩子看看自己监护人好像已在眼前,但很快会意识到其实眼前并非真实,这种痛苦应该也不比自己受的伤轻。 不对……不是。 不是! 影山茂夫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他猛然弓起身子捂住脑袋,悬挂的眼泪因用力的动作垂落到地狱的泥土中,周身的气场再次变得异常压抑。 “呀!果然要反应过来了。”清水守真的手臂立刻被她划破,不要钱似的流出大量血液化为细密金线先将超能力者的五官不留一丝缝隙地蒙住,然后才向身体延伸将其紧紧捆住。 在彻底失去五官引导的同时,一直围绕他的星光汇聚而来,不给任何喘息机会。清水守真像是报复超能力者向自己粗暴灌输情绪和信息而产生痛苦,她也将星光一股脑塞进了影山茂夫的脑子里。 “希望你别做好梦。”放出这句不温柔的话,清水守真才收回手。已经被裹成金蚕蛹的超能力者就地直挺挺地倒下,不再动弹。 她把向日葵放到自己脚旁,重重喘了几口气,垂眸对前方倒下的人感叹:“还是累的吧,就算拥有强大的力量只要自己需要去运转它就会耗费心力,把这里变成这样无论是恶魔还是人类都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显然,这回我赢了。”再强的力量也抵不过自己内心的软弱,即使只是精神一时的松动就能找到可趁之机。 消化了这孩子部分信息的清水守真没有动手杀他,也不曾露出战胜的得意。她在想,那个灵幻新隆如果也来到了地狱,他现在绝不会还活着。 无论那从事相谈所的普通人多么能言善辩,这种人在地狱仍旧必死。 因为这个世界的地狱没有已死之人的灵魂,只有因恐惧而生的贪婪恶魔,它们完全不会听人形汉堡肉说话。 如果是在人间得到了影山茂夫的信息,她会发怒,会感到别人故意在她面前大肆炫耀自己拥有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 但现在并不会,因为他丢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不再值得恶魔嫉妒。 “你很可怜嘛,丢了人类。”清水守真直接坐在地上,愣愣地自言自语:“我也有点可怜,好像要被秋抛弃了。” “我的人类,也有自己的人类了。” * 清晨,东京的咖啡店。 红发女人刚踏进店内就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她微微皱起眉,在客人零星的欢声笑语中闻见了血液中熟悉的力量。 又死了? 玛奇玛脱下外套,不动声色地坐下,对服务生不假思索道:“一杯美式咖啡。”静静等咖啡的期间,她看着玻璃墙面,倒映出自己的脸。 店门口一只鸽子忽然扑腾翅膀飞起,玻璃倒映的那双眼中出现了一扇打开的窗户,跟昨夜一样的场景。 但眼中已不见坐在床上的女人,只有躺在床上的尸体和血迹。 “您的咖啡。” “……谢谢。” 玛奇玛看着咖啡,拿起杯子品尝一口,神色淡淡,轻声出言评价:“扫兴。” 说完,她放下咖啡杯,将咖啡钱压在账单下,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家店。 “好饿……怎么会到这种地步,龙套你到底跑哪里去了啊,不会受伤吧……” 途经路口时她听到一个流浪汉坐在马路边嘀嘀咕咕不断碎碎念,玛奇玛打量那衣衫褴褛的男人,很普通的普通人,她递上自己定制的昂贵外套。 “要吗?穿上还是卖掉都无所谓。” 没想到那流浪汉连忙拒绝,“不用了,谢谢你的好心,但接受你的外套也太失礼了。” “已经到了不足以满足温饱的地步,还要想失不失礼吗?” “等真到承受不住生存压力的时候,可能真的会做出无法想象的事,但现在还没有饥饿到那种时候。”流浪汉说话条理清晰,苦笑着表明态度:“在仍存有理性的阶段,还是让我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活着吧。” 玛奇玛稍微睁大了眼睛,她收回外套,含糊不清地说道:“希望我的世界都是你这样的人类。” “哈哈,我沦落成这样可不是什么好榜样,更希望你周围的亲友都是衣食无忧的好人。”男人又笑了两声,对眼前衣着干练整齐的女性露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 “目前都是妄想罢了。”玛奇玛留下这句话,越过男人错身离开。 “这个世界的人真奇怪啊……刚刚那位小姐真的看我了吗?” 已然成了流浪汉的男人名为灵幻新隆,他很擅长观察各种人的表情和行为,刚刚遇到的红发女性,他可以百分百肯定与自己对话的时候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包括那装模作样的“打量”。 “好危险啊,这个会有恶魔跑出来的世界到处是奇怪的人。”他做出祈祷的手势,“希望老天快点让我找到龙套,然后顺利回家。” “咦!不对,这里的神和我们那个世界的神到底是不是一个?” 他忽然想到了核心问题! 欺诈师骗小孩 灵幻新隆最近一直蹲在这附近,即使白天会向周边探索寻找龙套的踪迹,晚上他还是会回到这里守着,一坐就是一夜。 因为绝对不止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分明听到身后有弟子的声音,并且那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所以龙套绝对跟着跳下来了。 他掉下来时恰好砸到了头顶的遮阳篷上,自己的降落点既然是这里,那龙套的应该也不会太远……吧?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不然不少人会很痛苦的吧。”他为此非常头痛,暂且没有空余思考只凭自己该怎么回去的问题。 这时,他身前的走道路过一个人。 是跟前几天特意从咖啡店门口跑过来吓唬自己取乐的奇怪女性结伴的年轻男人,但他现在没有扎那个高高的短辫,头发散乱,手里紧抓着破了的礼盒,露出一截粉色衣物。 灵幻坐在路边打哈欠,男人路过时眼睛擅自犯了职业病在脸上扫过一眼然后迅速收回。 他坐着沉默了两秒,还是忍不住转头又瞄那男人颓废的背影,真的没关系吗?他纠结地想:“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就别管别人了吧,可是,可是他看起有点不妙啊……啊呀!”他重重叹了口气,手掌往膝盖上一拍,最终还是站起来向那人跑去。 “你没事吧?” 早川秋的世界从酒醉中醒来的时刻,就一直处于眩晕中,脚踩在木地板或石砖上都软绵绵的。他眼眶很红,带着血丝的眼睛盯着流浪汉一般的金发男人。 他摇头,无力的眼皮往下垂,看起来十分困倦,“没事……我想不会有事的。” “是遇到什么困境了吗?有些念头还是不要轻易在脑子里清晰化,一旦将它拿起来,放下就难了,获得幸福的机会也会变得更艰难。” “幸福……?可我已经被抛下了……” 看他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灵幻感叹,被女人甩了啊,情感问题有点棘手。 “慢着,什么……念头?”被残留的酒精把脑子熏成浆糊的早川秋看着眼前的邋遢男人,他在向自己阐述书本理念一样的模糊概念,而自己甚至不认识这个人。 流浪汉指了指他的眼睛,又将手指隔空轻点他的胸口,提醒道:“你很清楚,因为你在想这件事。” “我……你是在做什么社会实验吗?伪装成流浪汉对路过的人讲些奇怪的话试探别人的反应?” “不。”那人惭愧捂脸,艰难地说:“目前来说,我确实是无家可归,一切要真是社会实验就好了,我会很愿意配合上当。” “那请收回你的劝告吧,我目前并没有那个意思。” “所以你完全懂嘛。” “……”早川秋唇齿间都是昨晚的酒味,轻轻吻过的发丝就像绮丽的梦。他说:“确实,有过想去地狱找她的想法。可她似乎更喜欢人类,如果我不是现在这样子,那她大概真的不会回来了。” 他说着触碰自己的眼角,记得清水很喜欢专注地望着这里,也许她对此是喜爱的。 “我等她……得等她从地狱里来到这里,然后……” “地狱?”灵幻新隆本想针对情感问题做一番开解,但实在抵不住实在好奇,他试探地问:“你们这里不仅恶魔会跑出来还有方法主动跟地狱沟通?” 万一,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啊,龙套没有和自己一样来到这个的世界的人间,而是地狱呢? 糟了!一旦产生这个念头,灵幻新隆就开始为弟子的安危担心了,那孩子会很害怕吧,这个世界面临的危机比调味市那群长不大的超能力还严重许多。 “你还是别有这种念头比较好,不要因为对地狱的一时兴起丢了命,你真的不明白恶魔的本质吗。”立场转换,早川秋冷淡地看着他,神情严厉。 “谢谢。”灵幻为失意的陌生人愿意诚恳劝告而道谢,虽然这人都自己深陷于与恶魔的纠葛。 他问起:“你们这里最近的图书馆在哪里?最近因为怕错过可能同样处于我这个境地的家人所以一直都不敢去其他地方,现在想拓宽行动路线。” 早川秋皱起胀痛的眉头,他将路指给这男人看,然后忍不住掐了掐眉心,提醒说:“最近的图书馆距离也很远。你是从哪里来的?” “乡下。偏远的乡下老家被破坏了,也没有上保险,现在什么都没了,我在这儿唯一的家人也走丢了,那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很悲惨。“但是不要想着走捷径,恶魔是不会做亏本生意。”早川秋看到他略浅的金色头发,本就柔软的心肠更软。他想了想,问: “有一份工作是咖啡屋的服务生,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为你介绍。” 还有这种好事?灵幻新隆抚着下巴,他感觉这人很正常,除了恋爱对象似乎在地狱这个特别情况,他完全就是通情达理的普通人啊。 “麻烦您引荐!非常感谢!”他的敬语瞬间拉满,以对待老家八十岁的远房亲戚为标准道谢。 “不……不用这么客气。你怎么称呼?” “灵幻新隆,这是我的——啊,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这是我大名。我的小名、呃小名是小新。” “……也不用介绍这么详细。” 灵幻新隆低下的脸上露出了想死的表情,糟糕,刚刚差点就要去掏名片,先不说名片已经皱巴成硬纸团了,名片上的灵幻相谈所所长不就把谎言戳穿了吗! 早川秋看着眼前这个同样丢了家人的男人,好像自己起码还能容身之地,还有足以生活的能力,虽然面对的事凶险万分,随时可能丢命,但那是自己的选择。 并且目前没有更换工作的打算。 他带着人返回咖啡屋,在阿格尼意外的眼神中将灵幻引荐给井上。 井上看到灵幻新隆后反而对早川秋露出了震惊的眼神,但还是好心地先给了他一件干净外套,然后才开始面试。 他们谈话时,阿格尼凑了过来,“我还以为你……” “想死。”早川秋即答。 “啊?” 阿格尼接连被两个人对死亡的坦率态度吓到,与自己紧紧藏起想要解脱的心情不同,他们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说出口。 “不会的。”早川秋看着三两句话就轻易把井上哄得很开心的灵幻,真是了不起的技能,要是自己更能言善辩一些就好了。 “她回来过一次,你们都说她会再回来的,我暂且会等她。” 暂且是多长的时限啊…… “很好!灵幻先生的能力足以胜任咖啡屋的工作,希望你能找到你家孩子。”井上被一顿忽悠,不仅希望灵幻到咖啡屋工作还提出要介绍租房信息给他。 “如果有住在附近的房子就太好了,我会努力工作的。”灵幻看向外面,这家咖啡厅对他掉下的地方一览无余,是再好不过的观察位置。 井上跟着宽慰,“生活不会一直不幸,心中要有变好的期望。不放弃的话,你的家人肯定会回到你身边的,相比得到其他确切的消息,现在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这话很容易被听成风凉话,但她说得诚恳又感同身受,没人感觉不适。 灵幻新隆连连点头,十分诚恳地赞同,鸡汤的味道很好,但他得找机会去图书馆查这世界的情况。 早川秋在旁听着井上的话,他的经历不足以让自己做出任何波动。 阿格尼看起来也很低落,高大的身体无言站立,肩膀颓废地耷拉下来。尤达忽然靠在他身侧让他不得不成为支柱撑住自己的重量,她问:“既然没有地方住,在找到合适的房子前暂且住在我这里怎么样?” “欸什么意思?” “虽然不方便打扰店长,但她应该不会介意这个,我去跟阿格尼住。”尤达看向阿格尼,然后又指指楼上的房间,“这样就还有一件空房。” “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你……”灵幻新隆总觉得天上不会掉馅饼,现在接二连三的掉馅饼让他很有危机感。 “没关系,其实那个房间我根本就没有住过。”尤达耸耸肩,无所谓的态度很明显。 阿格尼瞬间接受在场所有人的眼神洗礼,脸立刻爆红。 井上故意以试探的语气调侃:“二位什么时候结婚呢?” “最近在思考了。” “尤达!”阿格尼双手捂住脸。 好像确实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灵幻在此时确认了这群人的本质,是不折不扣的好人。 “可惜你暂时没法跟店长见面,店长生病了。她是位优秀的年轻女性,是很不错的人,到时见面了一定会很欢迎你!” 井上开朗地说出这句话时,灵幻发现尤达和阿格尼都悄悄看向早川秋,眼中意味深长,他略微品味了一下此时的气氛,大脑立刻高速运转。 嗯……想必这位店长此刻身在地狱吧。 * “对峙”这个状态会使时间变长,往常一句话的时间现在像是被延伸成为一个世纪。 清水守真的束缚被挣脱了,人类可能还趁机睡了一觉。 这次高中生是清醒的,他没有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打击而失控,他此刻是完全清醒地发怒。 『80%』 伪装、欺骗、死亡、未知……他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这是清水守真感受到的。 “别骗自己了。”清水把向日葵往身后挪一挪,避免它顽强成长几百年结果得到被超能力者一击连灰都不剩下的结局,她直言:“你自己很清楚是现实,你身处令人畏惧的地方,你感受到迷茫和疼痛,这就是真实。” 发言很拉仇恨,她也不怕飙升的仇恨值。“我猜,你先前刚到这里或许是清醒的。” 清水这句话成功让黑脸蓄力的影山茂夫顿住,猜对了。她挑眉,从容地说:“结果发现和你那师父失散,然后被奇怪的东西袭击就失去意识了对吧。” “是的。”目前为止,眼前这个形态上很像人类但能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人类的女性是唯一能与自己沟通的存在,这地方完全不可能会存在人类。影山茂夫直视她,轻声客气地询问:“请问,有寻找到我师父的方法吗?” 没错,就是要得到这个问题,清水守真的笑容扩大。 影山茂夫居然眼前女性的笑容中感到一股恶意,不是杀意,就是再纯粹不过的恶意,完全以报复的快感而转化。 『87%』 “我不知道你力量失控后是否存在记忆。“恶魔笑着缓缓开口,苍□□致的唇吐露残酷的真实。 “但你但凡走过这个地方,就应该明白一切的侥幸心理都是枉然。别骗自己了,这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孩子,这里是地狱啊。” 话音落下,清水守真周身刮起狂风,抬眼一看高中生已被单一的情绪支配,这种情绪、这种程度——『愤怒100%』! 灵能百分摆 超能力者的身上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脚下土地凹陷,延伸出无数道裂缝扩展至清水守真的脚下,黑发因扬起而再次露出纤细的眉毛,此时他仍旧闭着眼睛,眉头却是紧紧皱着的。 “现在体会到看热闹却被暴揍一顿的感受了吧,但我现在报复结束。” 说完这句话,清水让自己深呼吸一次,然后摆脱那些负面的恶意情绪,恢复往常的状态,将因狂风吹得散乱的浅金发丝捋向耳后,眼含包容和怜悯,说道:“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帮你哦。” 影山茂夫瞬间睁开眼,黑眸已经已成充斥愤怒的猩红,嗓音低沉不悦,斥责清水:“很像人类,但,还是别再开玩笑了吧。” “信任为零啊,是真心想要帮你的,我不记仇。顺带介绍一下,我是恶魔来着,叫我清水就好。” 清水展露友善的笑容,顺便默默捂紧了在刚刚战斗中已经破败不堪的裹身白布,以防发生什么不得体的事。“虽然确实认为你师父存活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看到你有黑色头发的份上,会帮你找哦。我对这个地方很熟悉,毕竟这儿是我生存许久的家。”她手指轻动,一道金色自手中流出,将眼前敌对之人的视线指引向那原本平静诡异现在千疮百孔的“家。” 说实话,影山茂夫不信任这个恶魔,即使她现在看起来很无害和真诚,但刚刚那股恶意简直令人不寒而栗,甚至还说灵幻师父……竟敢说出那种话! “如果说谎,我会对你除灵。” 除灵?被灌输的信息大多数为情绪剧烈时的记忆,清水守真从中回忆起一些影山茂夫和他师父关于除灵的片段,真是实力强劲的超能力者,但自己是恶魔,除灵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点头,“随你,对要帮助你的人不要这么严厉嘛,我现在姑且算是好心人。” 她站起来划开手指用血画了一个超能力者不认识的法阵,站在中间闭上眼睛,无声念着什么,然后忽然睁开眼睛,看起来很严肃地说:“搞定了,我家老邻居们很快会给我消息,到时候会告诉你的啦!” 看到承诺正在履行,选择信任的影山茂夫收起所有外放的力量,他的愤怒因对灵幻生死的恐惧而起,现在算是有了一个对未知的期待,他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灵幻师父的运气一向很好,比自己好得太多,所以一定可以转危为安。 影山茂夫这么想着,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脸上蒙着一层阴翳,看起来像十二门课程得到了十个C评价,他实在被眼前的恶魔反复折磨到心力交瘁。 “趁我心情还不算差,你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尽管问,说给你听。”清水守真坐到他身边,好心地提示,表情有几分忍耐感,似乎很想让小鬼发问。 “不用了,谢谢。” 这么没精神啊,清水抬头看到头顶的门,又起了兴致,说:“带你去串门吧,认识认识新朋友怎么样?不高兴可以对他们除灵,随便你怎么干。” “不用了,谢谢。” “那饿了吗?不过这里好像没有人类可以吃的,但你是超能力者,对烧烤恶魔肉有兴趣吗?” “不用了,谢谢。” 完全在摆烂啊……清水守真不再说话,她对此没什么感觉,不问的话有损失的人又不是自己。逗弄小鬼也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她只是不希望自己回想昨夜早川秋的一切。 也不能说一切,清水反省自己又开始偏激对待,她仅仅是对人类睡前的醉话感到不愉快。秋很满意自己对房间的装潢很好,很喜欢自己的头发这点也很好。 她摸上自己的头发,问旁边摆烂的超能力者,落寞地问:“你认为是金色头发好看还是黑色好呢?” 影山茂夫这次没有沉浸在颓丧的情绪里,蜷缩身子坐着的他将磕在双膝的头扭过来看恶魔,婴儿肥还没消的脸庞不可避免地把软乎乎的肉往脸颊上挤,黑色无神的眼睛很没精神地往下耷拉。 真是十分不聪明的样子啊!清水守真的感伤忽然被冲走了许多,她的注意力在于,这小鬼要是用情绪极端的状态找女朋友是不是可以被告诈骗,是诈骗吧! “看得出来清水小姐是希望我说一个你喜欢的答案。但每个人标准是不同的,我觉得金色好,你所期望的那个人的答案未必就觉得黑色不好。” 这种事倒是分外敏锐,但说话还是太直接了。清水守真将头发梳理后扔到肩后,不置可否。 “头发的颜色并不重要,但我认为如果清水小姐期待的那个人与你有同样的心情,应该会觉得你是黑色时他喜欢,是金色时他同样喜欢。” “因为,本质上来说,他喜欢的是清华小姐,而不是头发的颜色。” “真能讲。”清水守真感受到真挚的情绪,她笑得眼睛弯起来,“明明你只是个初中告白初恋失败的高一生,数学还只是勉强及格的水平。” “……” “唔,生气了吗?我这不是实话吗?”清水守真明知故问,笑得很开心,掩盖住心中微妙的嫉妒。 二人不远处的向日葵盛烈燃烧,不知疲倦。 * “清水小姐回家后这么开心吗?被留在人间的人类真可怜呐。” 尤达趴在阿格尼的身上,翘起脚晃悠着听他转述火焰在地狱所观之事。 “需要告诉给早川先生吗?” “不知道。”面对这个问题,尤达很淡定地回答了,答案是她也没有答案。“情感问题外人不好插手,清水的事更不好插手。一个无关紧要的岗位、一间不重要的房间,甚至这间咖啡店这些身外之物都无关紧要,但最好别跟‘人类’相关的事纠缠,万一做错什么肯定要被报复。一边想还是别引火烧身了,但是又很不放心对吧?所以我也不知道。” “……”阿格尼很清楚火焰烧身多么痛苦,他默默将被子拉好盖住身上的人,然后轻轻回搂住她,“我也是担心,他们看起来都很想离开人间,店长甚至在肆意挥霍生命。” 这是得到安稳住所和工作的阿格尼第一次主动提起这种生死的话题,他用了很含蓄的词汇。 “不用这么避讳,死亡每天都发生在我们眼前,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尤达捧着他的脸,坚定的眼神与月光一同落进阿格尼的眼中。 如此像她,但并非是她,阿格尼很清楚,如同是明晰生与死的界限。 “只要我不死,你也不能寻求死亡。” 话音未落,紧接着便勒紧手臂送上深深一吻,似乎要将这句话送进他的身体、刻进他最深的意识。 然后,她配合地被男人翻身压下。 束缚阿格尼灵魂的新诅咒,诞生了。 此方已踏入快乐的情侣生活,而十小时前的某家拉面店—— 早川秋、帕瓦、电次、姬野一行意外遭遇了与恶魔有关的枪支袭击。 “枪之恶魔想要你的心脏。” 早川秋听到这句话后心如擂鼓,心知来者不善,立刻警惕但为时已晚,那男人动手了。 “砰!” 枪响的声音。 “抱歉我不能等你一起等了,影山君。” 地狱中的清水守真突然出声打破了空旷天地间的压抑平静,她瞪大眼睛,金色眸子中暗光流转。 “我家孩……秋可能要失去重要的东西了,我不能让他伤心。” 影山茂夫看到方才眼中存中无限恶意的恶魔此时慌张起来,她好像有特殊的办法能够感受到自己在意之人的状态。 “我要去找他。”此话出忽而风起,她身后出现一抹黑暗,仿若深渊之眼窥伺。 “叮。”铃铛发出轻灵悦耳的响动。 哪来的……铃铛声?就在影山茂夫迟钝的思绪中,倏然,清水的胸口被一把黑色长刀贯穿,刀锋锐利,血液从她嘴里和胸口喷涌而出。攻击有效,长剑抽出,消失黑暗中。 刚上高中没多久的超能力者直面突至的死亡,一时间停止了呼吸。 “咳咳……”清水摸到自己的血,红色的,毫无抵抗的颜色。她忽然理解了那病得不轻的恶魔,应该是要通过死亡达成什么重要的目的。可那种普通恶魔用空荡荡的脑子前往人间有何作用? 然后,她沾满自己血迹的右手忽然消失。 “清水小姐!?”影山茂夫根本都不知道敌人在哪儿,他无从回击。 “别担心,你……再过一会儿会有办法走,等着……”因失去左右平衡,清水守真向后退倒了一步,堪堪稳住身体后,她终于告知影山茂夫事实: “你师父,不在地狱,去人间——” 未说完,另一只胳膊也凭空消失。 清水守真气息断绝。 附加条件 “献祭我的双臂,以换得——地狱,将我眼前名为影山茂夫之人送出地狱,前往人间。我所心甘情愿献出的代价,当黑暗降临之时来收取。” 这是清水守真在那没有召唤意义的法阵下念叨的话,相信地狱恶魔会听到。她用力量顺带将这句话也传达给远方某道门中的暗之恶魔,同样相信黑暗会明白她的请求,顺便监督一下地狱的执行力。 她又对高中生小鬼说谎了,对他实施了一个恶作剧。 那个法阵完成后就能够感知到地狱中的人类气息,生或死亡后的尸体、肉块、血迹、毛发什么的都可以。但真遗憾,地狱没有那种一周内送货上门的新鲜食物。 出于好心,她可以在影山茂夫愿意对地狱感兴趣的时候,顺带告知他这件事。 但高中生错失了这个机会。 出于恶魔的本质,清水选在了黑暗帮自己实现死亡去往人间,以及地狱恶魔不甘不愿收取两条手臂这样微薄代价的时刻告知影山。 死前还在竭力帮助你,并且告知了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清水守真断气前想:这实诚的小鬼肯定会充满负罪感,想想就有趣。 “哈——!” 心脏所在即可成为复活之地,血液留存即能不断再生。爱依托于已故之人的生前物品可继续留存,爱之恶魔因而生长出此项能力。在重获呼吸后清水守真迅速将这死了一夜的尸体运转再生,她抬头看着天花板,觉得重复在一个身体上作为本体复活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 所以说这次都没人帮她下葬的啊! 她边吐槽边迅速起身换衣服,挑到合适的衣物后直接开窗跳出咖啡屋闪身消失,丝毫没有耽搁。 空中悬日耀眼炫目,正当温暖快乐之时。这个城市某区的居民却又大喊着尖叫着逃窜,伴随着果断无情的数道“嘭”声,血液便流淌在以往散步所踏的砖瓦上。 穿兜帽衫和短裤的女生问:“为什么输了?” 对此,身旁穿着黑色大衣、面孔上延伸出长刀的男人回应:“大意了,真的大意了。” 女生言辞利落:“那赶紧杀了他吧。” “哈哈哈哈……真是很好笑,忍不住。” 在紧张对峙的场面中,忽然出现一个穿着奇特的神秘女人,她忽然捧腹大笑,还抬手示意了一下。 无疑,这举动在袭击者面前是一种确凿的轻蔑。 可她声音悦耳,语调缓慢,即使是笑声也悠然闲适,即使见不到容貌,仍旧属于极其能够感染他人的笑。 然而她在这里发笑,无论哪一方都觉不合时宜,他们身上都还沾着血。 “清……”早川秋近乎失语,他的手中还握有驱使诅咒恶魔的发动能力的长钉,喉咙被紧紧掐住一般,发不出声音,太、太紧张了……!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 为什么而来到这里。 清水守真第一次遇到惹上到自己超能力者,她一路没什么心情回味那被留在地狱的小鬼会是怎样的感受,现在看到秋没出事觉得放心多了,才忍不住笑意。 很好,笑够了。 她迅速收回笑容,大咧咧地转身背向敌人,站在敌对两放中间,以仅露出双眼的面目看向早川秋,她的声音再次变得温柔沉稳。 “秋,我从地狱赶来救你。” 耀眼日光之下,全身被白披风裹紧的女人被阳光笼罩,周身似有光圈浮动,如圣洁的神明降世,为拯救信徒舍身冒险。 “地狱来的恶魔在装什么?本质上都是什么家伙自己心里没数吗?” 伴随这一句高声嘲弄的话语,清水身后蹲下蓄力的奇特男人起身高速移动。速度之快,不见残影。 只瞬间就穿过清水守真来到早川秋的身旁与他对视,他的头微微侧动。 “呲——”鲜血四处喷溅,模糊了早川秋的视线。 隐藏在日光中的金色丝线已将这脸上生出长刀的男人刮了个干净,支撑其的肌肉哗地落下,而下肢的骨头关节寸断,身躯轰然倒地激起一阵瓦砾灰尘。 “我的人类有伤害到你们吗?真抱歉。”很明显,爱之恶魔并不为此抱歉。 见状,兜帽衫女生拿起对讲机:“这里是泽渡……请求支援。”她简短地报出位置,让更多同伴赶来这里,她的眼神盯向突然到来的白袍女人。 这莫名其妙来插手的人是阻碍。 “小心啊,秋。”清水守真移动个来回将早川秋带至自己身边又回到自己站着的位置,以防沾到那与电次相近存在的血。“锻造后已存在数千年的刀的血肯定很脏,它划过无数脆弱的皮肉。” 她抬起宽大的白袖,仔细为早川秋擦去脸上的血污,伸出指尖描绘他俊秀的轮廓。与上次一别十三年未见不同,她这次回到地狱仅仅一夜,便觉时间漫长。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温暖,早川秋这才松了口气,他声音低微,问:“清水小姐为我而来吗?” “没错。”清水毫不犹豫地赞同,但她又敛眉摇头,这一动作捏紧了早川秋的心脏。清水继续说:“还有为了姬野小姐。” 姬野前辈? 在刀之恶魔声嘶力竭向兜帽衫年轻女孩寻求帮助时的背景音下,清水的视线看向被帕瓦保护在角落的姬野。期间视线扫过,与帕瓦对上时,血之魔人瑟缩了一下,竟然躲在了伤员的身后。 “哼。”清水鼻间发出轻笑,然后垂眸看着姬野说:“秋很在乎姬野小姐,所以,她得活着。” “……!”早川秋为她的这套逻辑陷入困顿,那自己不仅仅是在乎,而是喜欢着、深爱着的清水小姐呢!就可以擅自放弃生命,说离开就离开吗?! “秋……”清水转头伸手再次捧住他的脸,然后强行把个子过于高大的男人往下拉到与自己平视。她将自己的额头与早川秋的轻轻相碰,郑重道:“我希望你能过上快乐幸福的人生的想法不会变,在你的一生里,这个承诺高于一切。” 这次,清水守真没有说陪伴在早川秋的身边,她清晰记得,这只是那时仍旧年幼的早川秋的一句附加条件。 他说希望如此。所以,为了秋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可以答应你任何事。” “咔!” 忽然冒出形似大蛇的恶魔即将咬合的嘴巴碰到了坚硬物品,长型蛇嘴犹如被无数根手臂抱起组成,随即已经成功阻止它向清水袭击的长钉当机立断竖起,硬生生别断恶魔嘴部的前端。 是反应敏锐的早川秋,他此时坚定地手持武器护住清水守真,紧盯蛇之恶魔的眼神凛然。人类之躯毅然挡在蛇之恶魔的身前,决不允许出现让清水小姐再在自己眼前死亡的画面。 突袭不成,泽渡看向自己支付代价的左手,指甲被生生拔下,血从白肉里逐渐沁出,不满地再次抬手欲召唤大蛇。 清水守真向后看去,顺便与早川秋一同迎战蛇之恶魔,心中反省这次又因为和他的相处忽略了背后潜在的危险。但不同以往的是,早川秋已经成长为靠谱的大人了。 她再也不能称呼秋为“我家的孩子”了,自从相遇后的那个拥抱,清水守真就已经认识到这件事。 此时,更加清晰的事实让她彻底掀开蒙在自己眼前十三年前的稚嫩脸庞,再一眨眼,眼前是稚气全消的男人脸庞。 “轰——”电锯声忽然响起,拼尽全力与同刀之恶魔共存的男人对战,那男人早已被泽渡救活! 电次与他过几招后身上负伤,跪在地上不满地喊叫:“谈情说爱的部分可以先搁置吗?看看气氛啊!” “如果没有看气氛,你认为是谁拉动了你的电锯拉条?”清水守真挥散自指尖延伸到角落的金色。她此时已与早川秋背对而立,早川秋照看着被合力击退的蛇之恶魔那方,而清水守真则腾出空为姬野和帕瓦织造出安全的金色密网。 当早川秋再次要使用钉子,姬野在旁大声阻止:“秋君!别用!别再用了咳咳咳!”她受了严重的枪伤,连大声说话都太勉强。 “没关系。” 清水守真的声音忽然从早川秋的身后传来,她若无其事地说:“用吧,没关系,随便你用多少次都可以。”只是看向那长钉的眼神还是闪过一丝郁闷,自己的东西就算只丢了千分之一还是让人感觉不爽。 姬野听到后瞪大眼睛,她不敢置信清水守真作为恶魔会说出这种话,“你不知道使唤诅咒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吗?!就不为秋君考虑考虑吗?”她几乎要急出眼泪。 “再清楚不过了。” 清水守真依旧没有阻止,而早川秋如清水所愿再一次使用了诅咒恶魔的能力对付再次攻来的大蛇。她浑身上下仅露出的金色眸子满意地眯起,体术学习得很棒嘛。 这时,飞鸟自天空掠过。 街区忽然出现一声爆炸声,那声音不大,更像是闷响。清水循声望去,看见了从拐角处流出一滩浓稠温热的液体。 “是她,总是乱来。”她低下头,用阴影掩盖自己的眼睛,不让自己的任何一寸皮肤暴露在飞鸟眼中。看着电次因为力竭而被那伙汇合的持枪匪徒抓住,没有再动手帮他们。 已经不需要自己了。清水守真轻掸袍子,她最后看了一眼早川秋简单地应付冲过来的小喽啰们,延伸金线将他们手中持有的枪支全都从内部把部分零件紧紧裹住,然后直接趁乱离开了这里。 而方才一直冷静的泽渡脸上浮现了慌张,她大声招呼同伴逃跑,武士刀男人拖拽起电次准备带他离开。 早川秋看在眼里,但现在他也没有空余,正面对小喽啰掏出的枪口时,“嘭!”不是枪击声,那人在自己眼前炸开,枪支掉在血泊之中溅起血珠,黑色的金属制品被染红。他连忙后退闪避,顺便格挡住身后一人的武器袭击。 “你们就是枪击犯吗?”一个娇小的女人出现,她此刻满头大汗,强撑着质问泽渡那伙人。 “小小红!”早川秋本担心着她,但东山小红一边流露出悲伤、害怕、心惊胆战一边行云流水地展开战斗的画面让他惊讶不已。 是拥有这种能力的……新人吗? * “公安恶魔猎人在练马区展开大规模战斗……”电视机里的主持人正严肃播报那起袭击事件。 已是第二天清晨,清水守真店正听着电视机的新闻,手中折着餐巾,沉静从容的身影落进了下楼后的阿格尼和尤达的眼中。 “店长?你……”阿格尼支支吾吾的,没有在井上面前挑明。 “怎么?生一场病需要很久吗?”清水挑起眉,显然她已经从井上那里听到了这个蹩脚的借口。 尤达敷衍地压低声音,吐槽:“火焰的消息也延迟太多了吧。”脸上神情倒是轻松了很多,看起来很为清水回来而高兴。 清水守真浅笑,原来火神给他们透漏了一些自己的情况,但更重要的重点在眼前,“话说回来,你们真是招了位不得了的员工。” 她也很惊讶,一天不见,咖啡屋多了一位超能力者的师父啊。 还真活着啊,这位超能力者的师父在幸运度方面是超乎常人的吗? 未雨绸缪 又来到了医院。 恶魔猎人总离不开医院,早川秋坐在姬野的病床前,忍无可忍地把因为争夺苹果就掐起架的电次和帕瓦揪出病房外。 “你们安静点!”他给他们一人一个苹果以作打发,然后关上了病房的门。 “秋……” 早川秋回到病房,他发现姬野正流着泪看向自己,“你还活着……” “是的,前辈你也活着。4课在这次袭击中4人死亡,并且有存活的成员提出希望辞职。”早川秋闭了闭眼,很不幸,有人殒命。很幸运,起码存在活下来的人。 “……”姬野没有回话,她自然也知道这结果对4课来说已经很好了,当恶魔猎人不就是十成十的烂活。 “有烟吗?” “病人不要再抽烟了。” 虽然这么说着,早川秋还是把一整盒烟都放在了姬野的床头。 “这么大方啊?”姬野虚弱地笑起来,无精打采地眯出一条眼缝打量早川秋。 “我不想再抽烟了。” “是嘛。”姬野听到这句话心里没什么波动,她料想就是这样,早川秋的“陋习”会随着美好的情感逐渐被纠正。人类都是这样,有盼头的时候、感到幸福的时候,就会想要往好的道路上走。 “你的清水小姐说的?” “她没有对我抽烟的事说过什么,但我不想在她面前抽烟了,她不会喜欢那个味道。”早川秋没法回想枪击案件发生时的那些残酷场景,那些枪支是多么震慑人心的东西,只能不断想些心中觉得温暖的存在。 然后,沐浴在金色阳光下披着白袍的清水小姐就出现在他脑海中了。 “你啊,我想说的是,要主动点啊。”姬野终于将看不惯早川秋的地方向本人吐露,“以前你心里全都是枪魔混蛋,那时候就不说了。现在心里有喜欢的女人,就不要再做没情调的笨蛋了,主动去追她。实现你心中所想吧,秋。” “是,我会努力的。” 听到这个板正的回答姬野的嘴角缓缓扬起,认真的人追求起人来会怎么样呢,她应该起码有张观赏的入场券吧。 “不会追女孩的话,我可以教你喔。”姬野好心地提点。 “欸?欸欸!我也想学!”电次回来拿落下的漫画却听到了重磅信息,“姬野前辈不要偏心秋那家伙啦!我也想让玛奇玛小姐喜欢我!” “你这无礼恶魔,你叫谁那家伙啊!”早川秋一把抓起漫画书扔到无赖电次的脸上,然后揪着他一块出了病房门。“别再顺手牵羊拿苹果了!”又发现了电次顺手偷苹果的行为,他的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 “哈哈……”姬野躺在病床上,看他们打闹,泪水渐干,悲伤和阴影洗去大半。她总算可以闭上眼睛,揣着伤痛沉沉睡去。 早川秋等到身旁无人时,他才沉下脸,心事重重的表情不愿意展露给任何人看到。 他坐到偏僻角落的长椅上拿起刀,自刀鞘内抽出一截铮亮的钉,问与之联结的恶魔,“卡斯,我还有多长时间……” “……” 诅咒恶魔当然听到了,但他不想回应,没有理由,就是心情差而已。 “卡斯!回答我。” “早川秋……你为何问此问题……”卡斯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因凝聚人类心中恶念和造下口业为恐惧而生的恶魔开口询问这个支付代价以驱使自己的人类。既然已经自愿与恶魔签订了寿命为代价的契约,为什么还要关心自己接下来的时间还有多长? “为什么要问原因?第一次的时候,你很干脆地告诉了我的寿命。” “……”卡斯真的不想回答,对于早川秋的这个问题,他的心情会变得很差。“那是赠送的首次特别权利,我没有义务告知你能够活多久,即使你还有数十年的生命,也难保不会明天就在这个职业殒命。被恶魔打死、被石头砸死、被同类砍死,都有可能。” 早川秋听着莫名头皮发麻,这个跟他对话的可是诅咒恶魔。他忽然问:“你在诅咒我吗?” “……”卡斯竟然又陷入了沉默。 就是在诅咒他吧!早川秋皱起眉,他没惹过诅咒恶魔,一人一恶魔向来是遵照契约行事。 对了,契约。 将近三年前时,早川秋与诅咒恶魔第二次见面就是确定签订契约之时,恶魔与初见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很恶劣不耐,但还是愿意与他订立契约。同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贪婪”的恶魔说道:“当你每次召唤我时必须以寿命为代价,你知道对吧?” “知道,上次见面你说了。” “我要增加契约内容,收取寿命的多少,你不准问,一切标准由我订立。这是,单独为你设立的条件,早川秋。” “无所谓,能够使用你的力量就行。”早川秋眼中没什么波动,在心中暗骂混蛋恶魔,但他确实对此没什么想法,少活几年还是少活几十年都无所谓,只要能够杀死自己想杀的家伙就行了。 “之后怎么样,都所谓。”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眼下,早川秋咬紧下唇,还是选择追问:“所以这三年我没有问过你到底抽取了我多少寿命,现在……现在只是想得到一个还剩下多少的数字,我究竟还能——” “不。”残酷的恶魔选择了冷漠的态度,“早川秋,如果你不再想使用我的力量,大可作废契约,不必再问此问题。” “……”早川秋无言将长钉摁回刀鞘,卡斯的态度太坚决了,他不可能得到答案。 而身处暗中的诅咒恶魔嘶吼起来,苍老的声音撕开威严的假象,他以怒吼宣泄愤怒,大喊道:“赫特——!你真是让我生气!” 原来,同样是快三年前,诅咒恶魔与早川秋的第一次会面之后。清水守真感应到早川秋产生了危险的想法,于是在他正式签订契约之前强行插手了一些小事。 她找到了卡斯,开门见山地说:“我家孩子不懂事,你要了什么代价?” “赫特,好久不见。你的话听起来像指责我不懂事。你家的孩子……是指?”诅咒恶魔化身巨大,他隐于黑暗,注视着这个散发金色光芒的人形恶魔,同时漫不经心地回忆,最近他没有对孩子下手,因为人类在减少,如果从孩童时期就戕害他们,这群脆弱的美味会减少的。 “早川秋,秋。你们刚见过面,不要装傻,人类召唤你了。” 卡斯终于想起,可他有新的疑问。“可是赫特,你只是看起来像人类,并非真正的人类,‘你家孩子’从何而来?我记得那个叫做秋的人类,多么寂寥空洞的名字。” “那是我的信徒,是我的力量来源,当然就是我家孩子。”清水自认没必要跟卡斯分享自己和秋的美好回忆,她选择了恶魔最能理解的方式。 “信徒?”卡斯因此发笑,震耳欲聋的沧老笑声不止。“不,你以前从没这么好心管所谓‘信徒’死活。”若将力量来源加之以信徒这个如此浪漫的称呼,那天下所有恶人大约都是自己的信徒。 “不用管我的心,只要说代价是什么?” 卡斯如实回答道:“他将会同意以寿命换取召唤我,使用我的力量。” “不,改掉这个条件。”清水守真不满意这个代价,这样秋过不上多久的好生活不就没命了吗。 “不……我不喜欢你的气味。所以,我的回答是不。”卡斯轻蔑傲慢地看着这个拥有人类面孔的恶魔吗,她太能闹腾,身上永远沾有温暖鲜活的气息,令他不喜。 赫特听到拒绝后并不气馁,她抬起金眸注视着这个庞然大物,轻缓道:“我喜欢你的直白,但请住手,不要伤害我家的孩子。” 随即出手,果断与诅咒恶魔交战。 卡斯回忆起当时的战斗,那并不精彩,只是实打实的相互攻击。赫特是个对人类擅长用能力击溃精神、对恶魔则毫无感情地使用强韧的力量剜下血肉、挫骨扬灰。 是令恶魔们恐惧的存在,偏偏平日里看起来比人类还无害,是个偶尔在草原上流泪不止的女人。 令卡斯愿意对早川秋网开一面的原因,是赫特与自己两败俱伤时所说的话,她礼貌又客气地表示: “如果你不改变代价,我一定会不惜代价杀了你阻止契约。” “然后我会选择死亡,前往人间再杀你,再死亡回到地狱再杀你,周而复始,无限循环,反正我有很长的时间,也有足够迅速杀死你的力量,而你复活你也将不再是你,即使有机会想起,我也不会给你这种机会。请你三思后行。” 她的语气语调太过客气,令卡斯对自己听到的内容产生质疑。 但看赫特眼中的金色几乎要浓烈到烧化一切,卡斯隐约身有同感,“爱”中的偏执,在她身上化为了一面糟糕的性格啊。 “这无异于诅咒。”他如此想,既是对赫特的那一番话的评价,亦是对早川秋此人一生的评语。 “可以,我答应你,更改契约规则。同样,我会看着你所做的一切是否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 但卡斯已在初次见面提出寿命代价,就没有改掉这点,他只是按照赫特的意愿做了一个赔本生意。至今为期三年的时间里,他仅仅抽取早川秋不到一个月的寿命而已。 说出来也太丢人了…… 至于狐狸那臭烘烘的小心眼应该被狠揍了一番吧,赫特要教训那种恶魔实在轻而易举。 跟赫特沾边真是不幸,作为诅咒本身的恶魔如是感叹。 与她相关的、爱她的、被她所“爱”的,皆有不幸。 辩论赛热身 夕阳落下后,咖啡屋的客人零零散散地离开。现在生意没有刚开业时火热了,这让井上时刻忧心店铺的生死存亡问题,但作为店长的清水赫特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真是要命,以前在北海道时哪里有这么多客人,那时候真是清闲舒服。”她坐在椅子上抱怨,同桌的尤达正在品尝阿格尼亲手制作的咖啡。 尤达开口却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她想知道清水守真对此是什么想法。“公安这次死了不少恶魔猎人,尤其他们4课大半人类恶魔猎人都死了,伤亡情况很糟糕,我以为你既然赶往现场就会救下早川的同伴。” “为什么?费力去救去秋无关的人类很麻烦。”增加暴露的风险,不划算。清水守真垂着眼睛,看起来很困倦的模样。阳光透过玻璃将她的眼皮照得泛红,睫毛散发浅金色的光,向来苍白的唇色也透出一股生命力。 “嗯?要说为什么……”不是有爱屋及乌这个说法吗?尤达看到清水守真的视线向自己望来,眼中是全然的平静。 “尤达……你终究是这个世界的人类。”清水温柔地开口,她的重音放在了“人类”二字。“所以站在人类立场的你认为恶魔救人的方法是选择普度众生吗?” “不……只是你要救的是很看重的人类……” “是了,那我难道不是只要救下看重的?救下秋和他心中在乎的人不就可以了?”清水似有疑惑,并更加详细地说出了自己的逻辑,“我身上存在许多‘爱’的负面,人类爱人时的无私和平等,我不会,但爱中所存在的负面却是形成我的重要部分。尤达,不要以人类的标准要求恶魔,即使对象是我。” “为什么没有像当初带走阿格尼时没有伤害那群围攻的恶魔猎人一样?” “恶魔也不是每天想着杀死人类、吃掉食物。我只是不想主动杀人而已,他们又不是利欲熏心的坏孩子。这次是另外有人杀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早川会伤心的吧。”既然清水只在乎早川秋,那尤达就直指问题核心了,她认为眼前恶魔对早川秋有关之事的处理都太偏激,这种话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清水守真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直接选择自杀的方式离开她是不会跟清水说的。 “公安恶魔猎人与民间的大多数恶魔猎人都不一样,他们喜欢结伴,拥有搭档相互照应。在长久的危险环境里,与队友们的并肩作战和生死相依会让他们产生深厚的情感。清水小姐,请你判断,这是什么情感?” 口头上的测验很简单,熟读人类情绪的清水守真面对她这个问题不用思考,直接以自己对人类的清晰了解就能够回答,但是向自己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呢?尤达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说一大段废话。 “友情,他们是友人。或许还得夹杂亲情,他们得在活着时相互照顾。”她如实回答。 “清水小姐……赫特,您很清楚人类的社会性,那就该知道若他们的世界里只有所谓最在乎的人是不行的,失去了亲人朋友,他们仍旧会精神崩溃,甚至渴望死亡。”尤达称眼前人类形态的恶魔真名,她将和阿格尼的共同生活时所感受到的真实告知清水守真,希望恶魔能够真正理解自己的意思。 “你很在乎早川,所以事关于他,就请再思考思考吧。” 如果本来就已经将人类的世界塑造成了只容纳一人的大小,而恶魔却处于随时可抛弃人类的地位,这是完全不健康的关系,对早川秋来说非常致命。 尤达不想看到一个认真的好人沦落到那种结局,起码,还要有家人友人。 她所说这些,不过是迂回地利用眼前恶魔仍旧对人类燃烧着的情感,寄希望于清水能够领会自己所说,对早川秋身边之人更加上心一些。这样,或许都能获得幸福也说不定。 清水守真从尤达身上感知到了善意和温柔,怔愣地点头。在过于温暖的阳光下,清水的头脑也变得迟缓,她透过玻璃墙面看向绿意盎然的街道,一道匆匆的身影打断了她略有迷糊的思考。 “来了。” 尤达抬头问:“什么?”然后她自然也看到了来者是谁,眼神又转回清水身上,“认识他?昨晚见到的吗?好像你提过新员工的事。” 清水扬起嘴角,脑中迟缓一扫而空,“没有,初次见面。”但她却笑得十分开心,笑中没什么善意也没什么恶意。 因为这笑,让尤达完全不相信不认识这个说法,但此时井上叫她帮忙,涉及清水个人的私事,也就不再追问。在起身离开时她又被清水守真叫住,随即了听到恶魔的关切话语。 “以恶魔猎人的身份行事要小心,探听消息的同时也会暴露自身,倒不用特别在意公安那边的消息,对你没什么用处。” “我明白了,谢谢。”尤达顺手端起空杯起身离开,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活应该是什么。 清水用目光送走了尤达的背影,听到身后推门的铃铛响声后转身,见金发男人进来便抬手打招呼道:“灵幻先生,我是清水守真,这家咖啡屋的店长。” “清水店长,你好。” 好年轻的店长,看起来性格很随和,就这么靠在椅背上转身积极地与自己打招呼,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人……不是人吧,灵幻忽然想到了他从图书馆那儿所得到的信息。 这世界的地狱全是恶魔啊,根本没有幽灵,是个人类无论如何也存活不了的区域。 他因为这个探查结果更加担心了,弟子万一真的身处那种阴暗恐怖的地方该多么无助,肯定时刻担惊受怕。 这时清水好奇地问:“方便问你去哪里了吗?” “去了图书馆,承蒙井上小姐照顾了,给我空余时间出门。” “图书馆啊,那里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清水大概知道他要查什么了,要找人在人间找不到开脑洞想到是在地狱……但是去图书馆是什么办法? 灵幻新隆挑挑眉,这个店长是不是不爱读书啊,竟然说图书馆没有用的东西,那里可都是人类积累的知识啊知识! 不过确实……图书馆根本不会像游戏里那样查到地狱世界观和恶魔图鉴,失策了。 “尽管从书本里能汲取了很多知识,这里的图书馆对我来说确实没能解决问题……但果然遇到了知识渊博的人,他教给我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我很需要,真是好人。” 什么意思,遇到从事特殊职业的人了吗,这人运气真是好到令人羡慕。清水守真笑了笑,不再追问,他要折腾就去折腾好了。 很可能会造就戏剧化的情节,她略有期待。 “咦!”井上似乎忙完了从后面走到前厅发现清水和灵幻正在交谈,她热情地介绍:“店长竟然已经和我们的新成员见面了,还没来得及向店长介绍,这位是灵幻先生,灵幻新隆。” “谢谢井上的介绍,你好,灵幻先生。”清水守真温和地与他打招呼,发现灵幻的脸色变得难看。 “是、是的……你好。”他正极力掩饰那种难看的脸色,却冷汗直冒。 没有介绍过,是怎么刚进门就喊自己灵幻的呢?这个店长。 清水生气 “清水小姐。”早川秋推门而入。 “我希望今晚能在这里留宿。”早川秋开门见山。 欸?这么直白吗?这里的年轻人好有勇气。灵幻新隆的冷汗还没干,提别人害臊的毛病又犯了。 “当然可以,秋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清水守真注视着这位没有提前商量直接说出要留宿的人类,包容地对待了他,仿佛在践行自己许诺可以容许他任何事的承诺。 但早川秋在一股脑冲动地说完要求后又开始后悔,太冒失了,自己如果太过分清水小姐会不会又一言不发就离开,他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她为自己又回来了。早川只好刻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转而询问呆呆站立的金发男人,“灵幻先生,有家人的消息了吗?” “哦?你们认识吗?”清水守真饶有兴趣地问,她本来想支走灵幻,只和秋聊聊天。 “是,灵幻先生的遭遇非常让人同情。”早川秋把灵幻编造的那一套说辞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清水,顺便表达了一番谢意:“灵幻先生算是帮助过我,还是希望他能找到家人。”当然,他隐去了自己当时满脑子想死的念头。 “原来是这样啊……?”清水守真的视线终于愿意挪到灵幻那边,她正在笑,视线透过半眯着眼的弧度投射到心虚汗颜的灵幻新隆身上,其中深意看得人背后发凉。 “灵幻先生的家人不过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小孩,确实在东京孤身一人太危……清水小姐你怎么了?” 因为听到这句话,清水守真幼稚地捂起了耳朵,如果不是从秋的嘴里说出口,她一定会出拳揍人一顿。 “没有,替我的小邻居们感同身受了一下,真是令人难过,我的耳朵都痛起来了!”她微微皱起鼻子,这么短的时间,还不足以让自己忘记五脏六腑受损、七窍流血的疼痛记忆。 “还是受伤了吗?”无暇思考清水的话语,早川秋着急地向前查看她的情况,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去将她捂耳朵的手不容拒绝地拉下,俯身凑近瞧那儿和周围是否有外伤。 清水守真感到早川秋手掌的温度,支撑自己头部的力度,湿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边,痒痒的。 “秋,没有烟味了。” 早川秋的手一顿,随即不自觉收敛了呼吸,放得极浅。“是的,想要戒烟了。”清水小姐果然很在意烟味,只是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呢,像小时候伸手盖住咖啡杯那样禁止自己喝咖啡。 “为什么?这个决定会让你的生活跟以前有很多不同吧。” “只是烟草而已,想着戒了能对身体更好一点。” “是,秋能够珍惜自己的身体让我很开心。”清水守真心中不仅仅是为早川而开心,她无端为秋的这个选择分外欣喜。为此她抓住早川秋放于自己脸侧的右手,温柔亲吻了他的食指和中指指尖。这是在他们杀死永恒恶魔那个酒店里,秋夹烟的手指。 “……”早川秋瞬间无言,唯有通红的脸泄露了他心中涌出的情感。 救命,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我是多余的吗?完全没有存在感了……灵幻新隆捂住了脸,比起礼貌地告辞,他更应该一言不发离开才对,但是清水的眼神让他察觉出什么,就想知道更多。 “清水店长,那我先去工作了,家人我不会放弃寻找的。”终于,他忍不住出声打断二人的粉色结界,这句话的意思也并非是简单的礼貌告辞,关键词会让他们想起刚刚在谈论的内容。他也觉得太生硬了,但是这种气氛下如果他真的看气氛就没自己的事儿了啊。 “啊好,灵幻先生或许并不需要为此担心。” 果然清水守真的回答正对灵幻新隆的预想,但她接下来充满关切的话语却让灵幻大吃一惊。 “你家孩子虽然还没到不需要监护人的年纪,但一定是很坚强的人呢!灵幻先生真是教导有方。” 在灵幻的眉毛因惊讶扬起时,早川秋的眉头却皱起来,这话就好像清水小姐认识与灵幻失散的家人一样,但清水小姐从那个地方才回到人间,所以只是对灵幻说出美好的期望吧。 夜晚,早川秋敲响了清水的房门,他的手指甚至在颤抖。 “请进来吧,没关系的。”站在镜前的清水守真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她边应答边将窗户关上。 “清水小姐知道我会来找你吗?” “不然秋不会忽然要说留宿的吧,是有事找我商量吗?” 听到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清水回头,看到了早川秋穿着睡衣的模样,男人高大的身体被塞进了粉粉嫩嫩的睡衣里,头发散乱着,黑发长到了脖间,又几撮发丝软软地贴在下颚。 “真可爱,果然很适合秋啊!”鲜亮的颜色将木头都能变得富有生机活力。 她果然很开心,早川秋想,那自己穿这身奇怪睡衣也值得了。他想过把这套清水小姐送的衣服永远保存在橱柜里,想念时就远远望一眼,结果她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早川秋情不自禁拥抱住了向自己跑来的清水,很迷恋拥抱清水小姐的感觉。 “嗯?不把头发吹一下睡觉会头痛哦,生病就麻烦了。”被抱住的清水守真原本是要把秋拽过来给他吹头发,她无奈拍拍早川秋的背,指尖触碰到已被沾湿的衣料。掌心逐渐传来凉意,男人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秋,放开我。”她压低声音,语气不容商量。话音未落,早川秋便立刻松开了她,房间中瞬间弥漫着惶恐的气息。 仿佛无休无止,清水守真闻到的惶恐比战场上无法归家的濒死士兵身上的味道还浓。 “……” 她陷入沉默,拉起早川秋的手向里走去。 没拉动。 清水守真感到恼怒了,叛逆期?她猛地拉动人类,将早川秋强行拉近自己,二人相贴。清水抬头就这么看着早川秋,湿冷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 她冷着脸质问:“就这么想生病吗?你不是说想活得久一些吗?” “不……” 不?清水守真几乎没对早川秋生过气,这次是第二次感到真实的怒意。 第一次是在她为了早川秋能够得到一个普通幸福的生活自愿回到地狱的时候,却发现秋成了恐惧爱的孩子。 恐惧爱之人终生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清水守真很明白这点。 “我是想和清水小姐一起活下去!” “什——?”这句话让即使生气也无法割舍下这个人类的清水守真停止了动作,她本要找一条干净毛巾给他擦干头发。 “我喜欢清水小姐。”早川秋开始了他冲动的告白,即使确实是在处理好枪袭事件后就忍不住跑过来了,一路上设想了几百遍此时的场景,他握紧的双手仍旧不住颤抖。真的很害怕,害怕清水守真就像玩弄人类性命的恶魔那样玩弄着自己的情感。 若是对她只有爱情、只有爱情的话那还可以脱身!将心中的快乐替换成对枪之恶魔的恨意继续这么浑浑噩噩也能够活下去…… “可是不止啊,我对清水小姐不止是喜欢,不止是爱情,不止觉得你非常可爱、非常迷人,希望与你共度一生。我还尊敬着清水小姐,认为您是和我的家人一样的重要存在,十三年前的那天之后我就已经把您当做唯一的家人了……” 早川秋始终觉得在清水守真面前哭泣是一件丢人的事,他的性格使他一向不喜欢被别人看到弱势的那面,可是现在却忍不住心中充斥的情感。 发梢凝聚的水珠轻轻落下,融进粉红色的睡衣里,增加了深色的范围。而清水守真的心上仿佛也被大颗的泪珠砸下,身边的气味由惶恐、不安、害怕,以及勇敢、喜欢、爱意这些纷杂的情绪杂糅,以及…… 她认真感受着皱起眉,不会像以往感知情绪时只蜻蜓点水,随即疑惑又震惊地抓紧了胸前的衣料。 “秋,别哭……”在这些话中,清水忽然理解了两个人和两个世界的区别,就像尤达说的那样,如果真的希望秋能够过上幸福的人生,那就不能够只以他和他在乎的姬野为准。 因为秋这个孩子,他渴望家人。 早川秋却因为清水开口仍旧是温柔的声音而继续哭泣,他红着眼眶再次上前要抱住清水,这让清水不可能躲开这个拥抱。 “清水小姐,我曾想象过称你为守真小姐,想象过向你表白的各种场景,上次也趁着酒醉时也偷偷说喜欢你,请你原谅我。” “这……这没什么可原谅的。”清水守真的眼睛在灯光下也散发出亮色,金色与清澈迷蒙的水意相碰,她眼神中浮现迷茫,本应该心中出现的高兴情绪好像被更多其他的情感占据。 她踮起脚将自己的脸侧轻蹭早川秋的颈窝,这是她向早川秋学到的表达亲近的办法,他以前生病自己还没有发觉,却会在被抱起时却依恋地念叨“清水小姐”然后亲昵地蹭过来。那时,清水觉得十分满足和愉快。 “你做什么都可以,我说过的,这是你在我这里的自由。要叫守真也没关系,我并不介意。” “那……清、守真愿意答应我的告白吗?” 带着鼻音的轻软声音从早川秋的胸膛传来,清水双手触碰着他感受这股生命的震动,面对这个问题她已有回答。 “不,我不会答应。” 没有悲伤的气味传来,清水缓缓抬起头看到早川秋如释重负的模样,她知道自己选择没有错。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答应,”她抬手露出皓白的腕子,纤细手指点了一下方才向自己表白心迹时还紧紧皱起的眉头,现在还能依稀看到痕迹。“你实际上从没有认为我会答应你的告白,甚至你将这场心迹剖白看做是最后,你的心中充满惶恐与绝望是吗?” “守真……” 对于这点,也许我是失望的。清水守真垂眸,在早川秋即将放开手时她紧紧拥抱住他,两滴泪水落在本就被染湿的冰凉睡衣上,人类对此毫无所觉。 清水守真本来在悲伤时是最忍不住眼泪的,她不喜欢忍耐自己的情绪,有仇就要报仇,觉得悲伤就要大哭流泪。但此刻她悄悄地深吸气,佯装正常的嗓音,发出微弱的声音: “秋今天陪我一块睡吧,回到地狱时,我受了很严重的伤。” “好难过,非常痛苦,想要和秋在一起说话。” 即使得到预料之中的拒绝,早川秋仍旧如获至宝,与她紧紧相拥,并答应了这个求之不得的请求。 “好,我也会答应守真的一切要求。” * 与此同时,灵幻新隆终于做好了准备,他看着眼前画有某种阵法的图纸,不认为那个把活着就能前往地狱的方法给自己的年轻人是骗子,除非真的是个资深中二病。只是这个方法绝对凶险万分,所以那个人才会隐藏不住担忧的神情。 可要他放着明晃晃的办法在那里不用实在做不到,只能咬着牙决定去做。 再者说就算那人是骗子自己也没任何损失,被路人发现就假装成中二病混过去算了。不过,明天做之前还是再去问问清水店长,她看起来似乎知道些什么,希望从她嘴里能得到更多的细节。 因为从她的细微神情里,让灵幻悲哀地确认了弟子大概真的在地狱,那个店长可是从地狱回来没多久的,要能认识龙套还能在哪里呢? 他想到这件事后就担心的不得了,完全没有睡意,只能睁着眼煎熬到天亮。 而与灵幻新隆相隔两道墙壁、一条马路、不到百米的地方,一只巨大的手垂直从天而降,然后十分粗暴地扔下一个发光的圆球就立即消失在人间。 夜色中,发光的圆球滚在了店铺遮阳蓬上弹了一下,然后平稳落地。光球消散,是在地狱恶魔之手即将握住他时便伸手放出超能力屏障的影山茂夫。此刻他放下手迷茫地环顾四周。 十字路口……咖啡店……大楼……一切依旧陌生无比,他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环境。 空气中仍有与地狱相近的气息,是带给人不好感觉的邪恶。 结果来到这里还是只能继续找灵幻师父,他脸色阴沉,无光的黑瞳无声注视某个方向,朝那里缓缓走去,远离了这个路口。 差生遇卷王 长谷川是今年的大学入学考的考生,按理说学习压力十分紧迫,但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父母和同学只能听到他不停念叨“好想同时交三个女朋友啊”之类的话。 这样的长谷川最近却一改以往的行事风格,将张扬的皮夹克换成学生制服,外面套一件宽松的袍子。头发也从五颜六色的爆炸头染回黑色、拉回乖顺的直发,出门时会戴上一顶黑帽。 见他整天反常地背着书包早出晚归,父母终于忍不住了,担心地开口叫住自家唯一的孩子。长谷川晃了晃身体,转身回望,被过长黑发遮掩的眼睛蒙在一片阴影中。 父母一愣,随即长谷川以沙哑嗓音道:“爸爸、妈妈,我……是考生……要升学!不能停止学习,考试很重要!”他越说越激动,随着抬起手的动作露出惨白的手背,甚至右手的食指指甲盖破裂,已凝固的红黑色血痂在玄关灯下映进长谷川父母的眼中。 母亲为他的行为害怕地瞪大了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父亲搂住受惊的妻子,严厉斥责儿子,“说话小声一些,吓坏你母亲了。” “好的,爸爸。对不起,妈妈。”长谷川瞬间听从父亲的指令,变得无比乖顺,放手低头蹲下身换鞋子,然后向父母生硬地鞠躬,“我出门去图书馆了,晚饭后会回来,请……不用准备我的那份。” 他最后像是卡壳一般,音调扭曲了一秒,随即恢复正常。 “那孩子好礼貌,没问题吗?还是我做的饭太难吃他终于无法忍耐了,需要以学习为借口躲避。”长谷川妈妈不敢置信地盯着儿子的背影,抓着丈夫的手臂求证。 “孩子有所改变是好事吧,虽然我也不太习惯就是了……能为之前的放纵悔过是好事。”爸爸也很搞不懂为什么儿子会这样。 “今天也要努力学习,一定要在考试中获得好成绩!”阳光下,被阴影笼罩的阴郁感消失大半,他给自己进行一番加油鼓励后遵守交通秩序过路口、坐公交,向图书馆的方向前进。 就是这里。 影山茂夫抬眼看向眼前的图书馆,他不想在陌生的世界插手太多,可是地狱中那么多可怕的存在,如果来到人间会造成多少可怕的事情他无法想象,这股邪恶的力量让他十分熟悉,一定是在地狱中主动袭击过自己但未能杀死的恶灵。 不准确,是恶魔。但也差不多,他想。 “好险,还好在开馆之前就赶到了,这样可以挑个好座位!”长谷川求知若渴的身影出现在图书馆门口,看不清神色,口中仍旧不住念叨有关学习的事。 “就是你。”那家伙身上存在的力量,十分可怕,发现力量来源的影山茂夫在内心确信,它需要被消灭,于是缓缓抬起手…… 长谷川闻言转头看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陌生男生,是谁?“看你身上破破烂烂的,是不是很久没吃饭了,需要帮助吗?”他脱下自己黑色制服,自己很高,眼前年纪稍小的男生穿起来应该会大,但总比身上套抹布要好。 “口袋里还有两千日元,节省点也可以吃几顿饭了,请……收下吧。”他的语调微妙地再次短暂扭曲,但这次很快被掩饰了。 “啊?”影山茂夫因准备发动超能力除灵而举起的手臂成了衣架,散发洗衣剂香味的衣服搭在上面。他垂眸看那件干净的黑色学兰,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是很有礼貌又很善良的存在,但是身上却存在如此令人生厌的力量。 “你真的是人类吗?” 突然被这么问一句,真的很像骂人的话,长谷川对此好脾气地笑着说:“已经当了十八年的人类噢!” 是这样啊。影山茂夫再次恢复平时的模样,他低落地垂下头,没什么事情转移注意力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迷路的事实。 “一起学习吗?你也是高中生吧,来图书馆肯定也是想学习!” 对方昂扬开朗的声音让超能力者皱起眉,他质疑地看着这个人,怎么会有人这么早就跑来图书馆读书?要是真的想读书,在家不是更安静舒适吗。 影山茂夫遵守本心,坦白道:“抱歉,我不喜欢学习,我并不擅长。” “……”长谷川沉默一瞬,然后忽然俯身凑近他,面无表情地逼问:“为什么不喜欢?不擅长才更要学,作为高中生不学习你将来怎么办?父母的期望怎么实现?自己的未来如果自己都不负责任还要谁来给你承担后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被遮掩在发帘后的幽暗眼睛与影山茂夫的眼睛对视,声音诚恳又怪异,兴奋的抬起手,邀请:“影山君,一起来学习吧!” 好奇怪!影山茂夫震惊地后退一步,这人身上的力量增加了,而且是暴增。 * “停手啦。”清水守真慵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略带笑意地调侃:“别在我这里开坛做法,欺诈师。” 灵幻新隆倏然回身,她知道自己! 他已经收拾好前往地狱需要做的准备,将地上铺列的工具一一装进了背包。在去人烟稀少的地方实施之前,他正要去找清水店长再最后询问关于地狱的事。 面对找上门来的人,灵幻焦急地追问:“你果然认识我,是不是也——” “认识影山,你弟子,超能力者,毁灭地球级别的。”她开着玩笑,没再掩饰,眼里也没什么看好戏的意思。 “我在地狱遇到了他,也算有点交情,他能力很强,不做恶魔猎人真是可惜了。” 清水口中有感叹,但这话很奇怪,就像是猎物为实力强劲的猎人不从事此项职业而可惜一样。哪有这种事,灵幻新隆警惕地盯着仅仅穿着一身深蓝色丝绸睡裙的她,挪身遮住自己的背包,他问:“你对我弟子做过什么?” 浅金色头发的恶魔身姿窈窕、面容姣丽,缓缓张动苍白的唇,说道:“我只是在实施恶作剧。” 灵幻逼近几步,他并非是要对眼前的人做什么,反而是弯腰鞠躬,诚挚郑重地说:“请告诉我他在哪里!如果我弟子做错了什么,我会道歉。” “……”这招倒是打得清水猝不及防,拳头挥过来的场景她想过,但这种情况收到道歉却是第一次,一时间让她说话都磕绊起来,“我、我……他重伤我,我身体的脏器全都破裂了,还一股脑把他的情绪、过往传输给我,你知道他的情绪剧烈时会有多大的力量吧,最重要的是我是路过啊!我只是路过看个热闹而已!” 她真的很怨念这件事! “……” “……你不会被我说哭吧。”清水见那个监护人还没有起身,嗅见了一种悲伤的味道。 “不……只是想到让他独自一人面对那种情况,就很愧疚。” 你更应该替你弟子对我愧疚一点!清水守真不想因这件事一直让自己的心理活动处于吐槽,她跟不上着师徒俩的思维,“不过我早就已经报仇啦,实施了一点精神报复。恶作剧之前也给他提供了帮助,你放心吧,他现在肯定不在地狱,我付了点报酬拜托邻居把他送到人间。” 一道金色绕过灵幻新隆的身侧将其通往地狱的准备倒在木地板上,清水刚要说别去做去地狱这么危险的蠢事,却看到那张图纸。 伸手将其抓进手中,她浅浅研究一番,用手指在上面简单画了画但没有完全复刻就收回了手指,“灵幻先生,方便问这是哪里来的吗?” 灵幻新隆舒了口气,他听到龙套人是安全的,也已经不在地狱就放心许多,思考后如实回答:“图书馆里有个穿着宽袍、戴着一款黑色高帽子的年轻人画给我的东西,我想试试。” 原来图书馆真的有用,清水守真微微惊讶,“这个东西确实可以做到哦。那年轻人跟你说代价了吗?” “代价?他问过我是否为学习到这个知识可以付出一切。”想到这里,灵幻新隆那颗终于不再焦急的心忽然一凉,“不会话里有问题吧?” “放心,你还没有实施,所以不算学习到了。”清水见灵幻长舒一口气,就扬起嘴角继续告知他:“如果你实施了,你需要付出的躯体、灵魂,什么都归送给你的这个人,而这个东西要启动也需要代价,毕竟没有打白工的恶魔。”她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张纸,金色弥漫,下一秒那纸化为齑粉。 “代价是你在世界上所有重要联结之人的寿命,基本就是关系好的家人、孩子之类的亲属,但如果是你和你弟子这种算是半个监护人的,也算哦。至于具体寿命,看负责输送你的恶魔收多少吧,取决于你的亲属数量,亲属多,平均后对每个人收的就少。” 这话……这话对灵幻新隆来说简直锥心,在这个陌生世界里,他只有影山茂夫一个认识的人,那不完全就是为了找他却把他的性命害死了吗。 清水守真随手整理睡衣裙,给了他一会消化吸收信息的时间,“话说,那年轻人我很有兴趣,我们再去一趟能找到他吗?” “绝对可以。”灵幻新隆因为不放心,那年轻人虽然看起来很爱学习,人也热心,但总让他有违和感,所以他还找到图书馆管理员那里确认了关于这个人的事,确认结果才是让他松懈的根本原因。 “最近,他每天都会去图书馆学习,从开馆前就在那里等,一直学到闭馆。” “真是爱学习的好孩子!”清水守真好像已经知道是谁了。 “清水小姐!” 伴随呼喊声,一大只粉红君忽然出现在灵幻新隆的门口从背后抱住清水守真,喘着气说道:“找到你了。” 灵幻新隆大震撼,干什么大清早放闪!怎么穿成这样!池面就了不起吗! 这种情况下,清水守真唯一提出的疑问是:“不是要叫守真吗?” “啊,是的,着急中忘记了,守真,我得现在就离开。”粉红色的早川秋松开手,额间冷汗发亮,可是也来不及表达自己大清早看不到清水守真的身影而陷入恐慌的情绪,他甚至忘记了穿鞋就从爬下床房间里冲了出来,还好灵幻的房间就在斜对面,一眼就看到了清水守真穿着睡裙的熟悉身影。 “刚刚收到消息,出现突袭事件,帕瓦和电次现在在忙其他的事,我和小小红要赶去协助。”据玛奇玛小姐之前所说,4课很快要和其他课的奇葩合并,但现在上头的指令还没有正式下发,收到狐狸不情不愿当传声筒传达的紧急消息后,他只能和还没辞职的小小红一起行动。 清水转身给了秋一个简短的拥抱,安慰一下他身上浮动不安的情绪,“那快去吧,我今天也要出门,先一起去换衣服。” 灵幻新隆瞥向看似柔情似水的清水,忍了忍,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好,那请今天不要去图书馆附近。”早川秋额外又看向灵幻,劝道:“灵幻先生也是,今天干脆就别去图书馆了,那里不安全。” “欸?”清水守真迅速眨了眨眼,然后立刻揪住早川秋,“快去换衣服,一起去图书馆认识新朋友!灵幻别去了,我会把你家那孩子带回来!” 早川秋惊声:“你已经知道了?!” 考试恶魔 “哗哗……” 是书页翻动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心情烦躁。还有死板僵硬的读题声,再小声你那样读也会被听到的!可恶,考虑一下周围其他人行不行啊,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 “那就好好投入进学习吧。” 对,学习。 真快乐啊,集中注意力学习时什么都听不到了,学习真开心。 印有美女的杂志,不要。 和同学一起买的游戏,不要。 适合在晚上观赏的DVD,不要。 “这就对了。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就是这样你才会恐惧考试,你恐惧的不是考试本身,而是不好好学习的自己,以及对你满脸失望的父母。所以,长谷川君,请学习吧。”那声音循循善诱,像学校的老师一般耐心地教导他。 是的,得学习。 长谷川的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他抬起手,感到浑身充盈着力量,轻松、自在,这就是学习带来的好处吗? “不学习不是好孩子,会辜负所有人的。” “呃……我姑且也是想学习的,但真的太难了。”如果眼前是作恶多端的恶灵也就算了,可影山茂夫光听他劝自己学习,想到了国中考试的艰难,还有压根跟不上的高中数学课,好棘手……图书馆已经被破坏殆尽了。 “大——场面!” 熟悉的看热闹声音再次出现,影山瞬间回身,他惊讶地看着来人,“清水小姐?恶魔不能见光吗?”同时心想,好像木乃伊。 “在说谁不能见光。”清水裹着白袍,倒是没想到超能力者能一眼认出她。“这是你破坏的吗?”她没有接近影山茂夫,只打量了一番这边的破坏状况,判断离开路线。 “不是。”开了屏障防止自己挨打的影山茂夫坦诚回答:“这位忽然暴走胡乱攻击的同学不知为何能吸取我的力量,他说着喜欢学习,却在攻击我时能毫不犹豫地破坏图书馆呢,我不是很明白。” 漫天书页碎片飘落,他随意伸出手便有一块碎片透过防护屏障缓缓落进手中,残缺的微黄碎片中记载的是数行情诗。 “哈哈……”清水守真发出了愉快的声音,这人说话好直白。她眼睛微眯像是起床没多久,出言却十分利落:“现在没时间聊天,公安主力很快就到,我可是赶过来找你的,把你这烂摊子交给更专业的人吧。” 我的烂摊子?影山茂夫直觉清水的话中好像认为这是他造成的,但没有证据。 “别盯着我了,跟上,带你去找让人爱学习的小东西。”说完直接高速移动离开这里,丝毫没考虑影山是否能跟上。 “不存在这种东西。”深受学习之害的影山茂夫断言,随即不费力地跟上。 “别走……学习、嗤——!”沉迷于学习的暴走高中生好一会儿才发现劝学对象跑了,而这时脖子处忽然从背后被一把匕首抵住。 刀锋干脆利落地划过脆弱的脖颈,没有给大肆破坏者留下申辩的机会。 “让什么别走……没、没有血!”杀人的那个比被杀的看起来还惊恐。 东山小红手中颤抖,几乎要握不住刀柄。早川秋再次见证了新人的奇特之处,他看向这个被划了脖颈后毫无动静的“人”。 早川秋皱眉,冷静判断道:“没有任何异常。” “可可可、可是他都没有血!” “小小红,冷静。”早川秋沉静地垂眸打量那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怪异尸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刚刚他才被清水守真带过来才跟上了先行一步的公安队伍,他们收到消息后来得很快,现场已经疏散人群后被封锁了,除了那些不要命喜欢凑热闹的群众和热衷恶魔话题的电视台集中在警力较多的前方,附近根本没有人。因此守真才能把他放在角落后去找灵幻的家人,先行一步将人安全带走。 昨天清水守真跟他聊了很多,但基本都是事实发生过的事,比如地狱惨遭一个异世界人类孩子用超能力大肆破坏,并且她被卷入与这人打了一架,最后还做了恶作剧。 “恶作剧?” “现在也仍然在进行哦,那个灵幻,他似乎想要去地狱找弟子,就是那个人类孩子。” 早川秋本来与她一同侧卧在床上,二人盖了一床深蓝色薄被,与对方相对着躺在一起。听到这话他不由自主握住了清水垂落在枕边的手臂,请求道:“初见灵幻先生的时候,他很狼狈,但是却一直坚持没有离开自己所在的地方,想必那是想找到家人的决心,可以帮助他吗?” “真好心啊,他明明对你说谎了。”清水毫不意外秋会这么说,反转手臂反而将他的手抓住,往自己的头下一塞,牢牢枕住。她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笑说:“我本来就是要帮他,只是希望事情看起来戏剧化一点,这样更精彩,放心,不会真的看着人类进地狱。” “灵幻肯定会担心的,就算他的情绪无所谓,井上小姐失去了这么一位好帮手肯定会很伤心。”其实早川秋还想提醒她也不要轻易进地狱,但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确实……和井上关系看起来是不错。”清水眼神游移,想到了白天时井上对灵幻的热情。 “明天早上我就去找他提醒一下好了,按照时间,地狱应该帮我把人运出来了。” “代价。您一定付出了什么代价,是什么?”早川秋直指问题核心,他见清水好像没有要谈这个的意思,甚至这句话好像只是她顺口说出来的。 果然,清水守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下意识抿嘴,然后略微撇起一个弧度,感受到枕着的手臂变得紧绷。她忽然想到了早川秋的表白内容,只好轻描淡写地说:“两条手臂而已,那时候反正要死了,送地狱一个便宜也没什么。” 地狱恶魔就是为此非常生气,赫特就算要死了,都不愿意把一整个不要的躯体给自己。 幸好他听不到她此时的“送个便宜”言论,否则绝对会想翻脸。 没想到早川秋听到这话后将被枕的手迅速翻过来,在清水守真诧异的眼神中在被子里向她伸出另一只手,一手捧着她的后脑,另一只则是已经搂住了她的腰,随即同时向里发力。 只是将清水守真带进自己怀中的动作,一个拥抱,阵势却像是杀死恶魔前一步步实现诅咒的过程一样严肃。 她第一次在秋的怀抱里感到紧张,好热。 但早川秋并不知道,他在心痛,为清水守真来到人间前的又一次死亡而痛苦。 …… “这高中生已经死了几天了,身体虽然没有腐坏发臭,但身体里的血已经凝固发黑了。”危机解除,早川秋说出自己的判断,下意识想掏烟盒时手忽然顿住。 对了,他要戒烟,已经把最后一盒给在医院养伤的姬野了,习惯的事情忽然断掉一时之间果然需要适应。 “更、更可怕了啊!”东山小红几乎又要吓出眼泪了。 早川秋有些无奈,但没去管,这次幸好没有其他课的人跟来,不然肯定要发现不对劲的吧。 “等身份鉴别报告出来后,我去跟他家人说一声死讯。”他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淡淡道。 欸!?东山小红在内心狂抖,前辈要揽下这种烂差吗! “叮咚。” “按门铃为什么要自己喊叮咚。” 影山茂夫不解地望向身前的女人,和清水守真一样,他也没意识到一个浑身裹白袍的陌生人带着穿着破烂制服、灰头土脸的锅盖头高中生这种组合上别人家敲门有多奇怪。 “这样可以先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情,啊,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确实,如清水守真所说,影山茂夫也感受到了邪恶的力量,这力量比那友善的高中生身上浓重许多。他有种感觉,这里就是源头。 可这里是再平常不过的居民楼,装修很好,还是装着电梯的高档楼房。眼前的这家从门外看装潢也很昂贵,熠熠生辉的金色门牌上写着“长谷川”,是有钱人家呢。 “是谁?”门里传来中年女人的声音。 “长谷川太太,你家孩子有东西落在家里了,说是在房间里没有带走。”清水守真拿出了对待来喝咖啡的客人的耐心来沟通,但用了更活泼的语气,听起来很有年轻女生的活力。 但屋里的女人并没有开门,她好像在打量门外人的穿着。 “今天他去图书馆了,没带的都没法学习,真的很头痛呢。”清水继续毫无心理负担地编瞎话,她身后的影山茂夫直冒冷汗,这这、这种借口怎么随口就能想出来,这方面快跟灵幻师父一样值得佩服了。 说完后,门立刻就打开了,结果开了门以后那屋里的女主人才说:“刚刚透过猫眼一直看不清是谁来拜访,所以没有及时开门请见谅。原来是裹成木乃伊小姐和锅盖头小朋友,一看装束就觉得你们跟我家孩子是爱好相近的好朋友。请进来吧,需要喝点什么?” 这话意外到让清水守真的营业笑容都僵了一下,随即在这人的提醒下她才想起自己的表情别人看不到,心想:这家的太太性格真有意思,闻起来是不错的人类,希望面对残酷的现实也可以这么乐观。 落后的影山茂夫忽然皱起眉,严肃地想:锅盖头小朋友……是谁? “不用麻烦您多做什么,我们拿了东西就会走。”清水守真拉着影山,看似熟门熟路实际上目标明确地走向了一个房间。 “咔哒。”房间门被清水拧开,里面的确被反锁了,但这对她来说完全不是阻碍,顺带进门前她随后向后一挥,随着宽袍衣袖翻动,指尖划出一道金色袭向长谷川太太的后脑。 女人的身体忽然向下倒去,却没有摔在地上。是影山茂夫的视线随着清水衣袖看去,发现了她对长谷川太太果断的出手,然后他用超能力者将女主人托起,转移到了沙发上。 再一回头,清水守真已经第一时间将阴暗的房间中唯一挪动的东西用淡淡的金色捆住,忽略流出金色血液的手臂。在血滴啪嗒啪嗒落在木质地板的背景音中,她好整以暇地看影山的动作,感叹道: “影山君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只是有一点。” 要说什么?超能力者看似阴郁无光的眼睛中透出认真的询问神色。 “果然是学习很差,会害怕考试,所以被考试恶魔吸取力量了。” 说完,那道浅薄的金网陡然由内被撕裂开。 超能力者,摆烂 考试恶魔不算能力强的恶魔,在清水眼中只是个比杂鱼好点的小东西,但耐不住眼前就有一位惧怕考试的超能力者。 “清水小姐是指我的力量在这家伙身上吗?”影山茂夫看着迅速膨胀的东西强行撕裂了清水守真的束缚,但只是挣扎掉那么点束缚就像是用掉它许多力气似的,长相奇特的恶魔很明显受过重伤。 他想了想,“在图书馆的那位同学,就是被它操控了吧,是具有特殊的能力恶魔。”和清水守真一样的类型。 “嗯。”大概是操控吧,清水对此浅声应答以做出肯定。她刚刚简单地用力量裹住考试没有动手杀它就是发现了这点,想看看超能力者怎么攻克这个难题。 方才,她只悄悄问了考试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这个样子躲进人类的家里?比起操控身体,吃掉不是更快吗?” “在外国……被猎人重伤……逃……” “明白了别说了。”清水无情打断,考试恶魔的发音有种失真感,用意识的沟通像是在她脑海里用指甲挠黑板的声音一样,她每次都忍受不了那种声音。 这时看到影山茂夫已经进到房间里,清水从容后退几步,守在门边。她解释道:“我不会受考试的能力制约,它对我来说太弱小了,现在又处于重伤的无力状态,只有这个能力可以用用。”说起来能破开束缚都得全怪超能力者的力量传输到考试恶魔的本体让它稍微得以喘息了。 “这孩子擅长操控不爱学习的人类去主动学习、汲取知识,但所学到的知识并非是人类考试所需要的,一般会根据人类的兴趣而学,非常杂乱。于是人类会处于恐惧着考试而不断学习摄入各种书本内容,然后在考试中继续失利,这种可怕的恶性循环。” “比起‘我不学而考试成绩差’,还是‘我已经这么努力学习了,考试成绩怎么还是差’这类结果会更加恐惧考试吧,对自己能力低下的恐惧、对未来一无所成的恐惧,会统统叠加上去。” “影山,它正是对那人类进行操控蒙蔽他对学习的认知后……你为什么流这么多汗?” “不……清水小姐,你说的好可怕。” “……”清水面无表情但忍不住扬起眉,脸上想表达的都是无奈又无语,她什么还没说让影山独自对付就已经怕成这样了。“你在害怕什么,这家伙现在是个挣扎生长流胶水的肉块,试试攻击它嘛,我想看看你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种操控对你是否有用。” 影山茂夫因为这句话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她,但没说什么。 清水守真看得出他再转身抬起手时心情不悦,这是个自我的人啊,自我意识很强。所以听到别人直接说想利用他做什么事时大概就像是无形中给他增加了一条锁链,使他即使原本就会做的事情也变得不悦。 好分裂的性格,要是迂回点说呢? 超能力者的发丝缓缓扬起,周身因力量浮动扬起大风,充沛的力量在他手中对准已经生长到占据四分之一个房间的考试恶魔,在即将下手的一瞬间,恶魔眼中投射的视线与他平静的眼神对上。 那应该是……眼睛吧,无神、松弛、堪堪挂在深黑的眼眶中。 “学习啊影山君!你不学习以后家人的期待该怎么办,忍心让他们失望吗?”恶魔面对人类用了长谷川的声音。 父母和弟弟好像深知自己学习不行,没有期待。 “你自己难道就甘心吗?你的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被同学嘲笑的时候不为此悲伤吗?!” 自己学习一直一塌糊涂,可是肉改部的学长们、小留学姐他们一直没有为此远离自己,灵幻师父也积极买参考书帮助自己,能及格就行了吧。 “那未来呢?你未来难道不学习靠啃老吗,不学习的人生是无望的啊!” 你也知道笨的人努力学习也没用吧,那不如另找出路,目前能够学到哪里就算哪里,未来是由自己努力创造的,学习很重要,但并不是除了学习就是死路。 “……” 考试恶魔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算了。这个人类纯摆烂,摆烂的心态还自认为特别端正,根本劝不动。 “欸,不是你说要努力,自己不努力反抗吗?”影山茂夫在自己掌前积蓄了可以把恶魔轰成渣的力量,然后轻描淡写地问出了这句话。 清水守真默默捂住了扬起的嘴角,她不知道刚刚他们是否有交流,反正看结果超能力者从各方面战胜了恶魔,那句话真的很伤人家心。 她好奇地问:“你不是很怕考试吗?它看起来完全没能撼动你。” “我当然很怕考试,每次考试都很紧张,也知道自己的结果不会好。”超能力者的考试是硬伤,尤其是数学,这不存在争议。“但是,我已经努力学习了,成绩比一开始也提高了很多,目前已经是我不断努力的结果。我是想……就算是惧怕考试本身,也改变不了什么。灵幻师父也说,不用勉强自己做做不到的事。” “?”清水觉得以人类的观点看待,这个教育在针对孩子学习上有点问题,但又没有太大问题,看结果教育得挺成功的。 “那你要杀了考试吗?恶魔在人间绝对不会行善积德哦,这点你可以放心。它失去了一个长谷川还会找到下一个,通过这种控制抽取他们的生命力直到枯竭,并将恐惧化为力量,这句话绝对没有骗你。” “我知道了。”影山茂夫没有多言,手中迸发出绚丽多彩的力量,“嘭”一声后,考试恶魔就如同被挤压的番茄一样汁水四溅。他却像是没有看到这种情景一样,隔着几步望着被溅了半身胶水的清水守真。 “清水小姐,解决了,可以带我去找灵幻师父吗?” “……你故意的对吧?”闭着眼以防脏东西进眼睛的清水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怎么会?”影山茂夫的声音听起来疑惑又无辜,紧接着他肩膀总算放松一些,微微笑着,认真且由衷地对清水守真说道: “清水小姐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谢谢。” 清水守真想:恶作剧带来的愉快完全消失了。 * 长谷川家今天来访的客人真多呀,她被规律的门铃声吵醒,捂着脑袋从沙发上起来。 咦?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了? 那两个孩子走了吗?是长什么样子来着……好像是穿着普通制服的好孩子,跟我家儿子完全不像同学啊。 但是儿子能够交到朋友就好,无论在外界看来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都不影响儿子在妈妈心中是最棒的孩子。 “马上为您开门。”她打开门,看着门外穿着西装制服的黑发年轻男人,身后跟了两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她问:“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长谷川数丰的母亲对吗?” “是的。” “您家儿子不幸遭遇了恶魔袭击,身亡了。”黑发男人说这话时像是家常便饭,脸上没有表情,语气也很平淡,将自己完全放在了传达消息的位置上。 “您在开玩笑吗?我儿子……数丰今天去图书馆学习了啊……” “图书馆发生了意外,您稍后打开电视就能看到新闻播报。现在,可以允许我们——” “别啰嗦了。”后面脸上有疤的魁梧男人打断了早川秋的话,“进去,查看情况。”说完他就要闯入屋内。 但冒犯的动作却被一只手臂横在门口拦住,他因此皱起眉怒视早川秋,这翘辫男一脸冷淡给谁看? “喂!进别人家门好歹要打招呼吧。”早川秋不太喜欢这俩被上头临时安排下来帮忙的人,他的手腕被忽然强力握住,是另一个男人。 那人的上半身已经前倾到要闯进门,同时道:“请别碍事。” 早川秋面色依旧冷淡,只是手上用力猛地下拉,猝然将那人向前拽了个踉跄。面对陌生同事的回瞪,他低声像是嘱咐一般,“我说了吧,进门前要打招呼。”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的孩子。”长谷川太太已经反应过来,她感受到十分的冒犯,“为什么要到别人的家里胡乱说这种事。” 相对魁梧的男人露出不耐的表情,这样耗时间要是真的有恶魔肯定都跑了。“这位太太,不是我们来到你家里说这种事,是坏事发生在你家我们特意来通知你,并请你配合公安对魔特异课进行调查。” “我不承认!请你们出去,我要打电话给我先生。” “你儿子大概在三天前就死了,最近看到的都是被恶魔所操控的身体,你们家卷入了恶魔袭击事件,请认清现实。”另一人也冷着脸掏出证件,同样满脸不耐。 “啊……?”看到证件,长谷川太太僵硬在原地,但她身体向左侧退了一步,是默认他们进入家门的姿态。 随着另外两人冲进房子里,早川秋对此项工作略有懈怠,他叹了口气,算是安慰,但依旧无力,道:“你家孩子……长谷川君,应该心中一直很想获得你们的认可。请节哀。” 所以,才会在即使生命被夺走时,脑中仍旧是对考试的恐惧,那并不是单纯对自己考试结果的害怕,更多的是对平日里靠着父母的溺爱而放纵时光的悔恨。 重要的考试就在眼前,他最害怕的是看到最亲近的人失望的眼神。 布朗尼 “长谷川已经死了。” 这倒是出乎清水守真的预料,考试那家伙比想象得更糟糕啊,不仅成天在地狱用难听的声音念叨秩序什么的,来到人间说害人就害人,还专挑绝望的考生。 这种趁人之危的杂鱼,等哪天她回去后去揍它一顿好了。 “本来以为它只会一点点汲取那孩子的生命力,没想到是直接杀害后操控了身体,这样绝情的行事方法真可怕。” 清水煞有其事地向尤达解释,眼中却只有刀与甜品。她将手下从冰箱冷藏区拿出的巧克力布朗尼仔细切块,经过数小时的冷藏,布朗尼在她手下会被完美地切割。 在她放下刀低头看切面是否平整漂亮时,站在烤箱处的尤达传来疑问声: “清水小姐怎么知道的?” “秋说的啊。”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尤达有些疑惑,走过来问:“这是今天发生的事吧,才半天,早川又回来过?” “他想我了,并且希望告诉我这些,我就知道了。”顺带有些他并不希望我知道的事也一不小心透露给我了,清水想,觉得自己是在做坏事就别想她了啊,真是的。 “……”恶魔的能力啊。尤达刚刚用人类的思想去看待清水和早川的关系了,真是抱歉。她敏锐地察觉清水说这话时并没有很高兴的意思,大概这并不是有情人心有灵犀之类的能力。 对啊。尤达想到了什么,她观察着清水专注于做甜品的脸,心想怎么清水小姐回了地狱一趟再来人间却变得更加像个人类,险些让人忘记她的真实身份。 “话说回来,店长今天怎么想起来帮忙做甜品?今天下午并不忙。”倒不如说作为店长清水起码表面上要为日渐惨淡的生意担忧一下,井上本来就很操心,结果发现清水眼里丝毫没有店铺死活,忍不住更操心了。 “咦?帮忙?”清水守真将布朗尼放在托盘里添加装饰的动作暂停,无辜地眨着金色眼眸,“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布朗尼是做给秋的。” “……”再次抱歉了啊,问了多余的话!尤达对两年多前偷袭自己恶魔猎人都没有这么无语过。 “早川!你回来了啊!”门口愉快的声音来源于一直在前厅忙碌的灵幻新隆,他的声音听起来分外高兴。 “灵幻先生,您还在这里帮忙吗?” “喔!这份工作还挺有意思。”灵幻新隆想到了早上客人还没来,趁着闲暇时坐在靠墙的桌边,竟然看到之前去过的图书馆的方位发出阵阵响声。 然后,天上就突然飞出了一块金色的“图书馆”招牌。这种景象有点像调味市,竟然让他勾起了一点亲切感。 早川秋知道他在为自己找到家人而高兴,守真与自己说了她将那孩子找到并交还给临时监护人灵幻先生。 “灵幻先生家的孩子呢?” “在二楼休息,他很疲惫。” 也是,早川秋点了点头,毕竟是从地狱那种地方生还了。他虽然没有去过,但也知道到处是恶魔的地方有多可怕。幸好得以相聚,能够生还就已经是不敢想的幸运之事,他今天不想再对任何人说“请节哀”这三个字了。 “秋,别聊天了,请挑个位置坐下吧!” 清水守真的声音远远传来,将他脑海中长谷川太太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挥散。这句话真是令人怀念,早川秋注视着她的身影,情不自禁扬起一个清浅的笑容,挑选了接近在阳光但不晒的位置。 坐下后,他伸出手,指尖接近玻璃墙面,阳光透进来将他的指甲照得发亮,指尖所对的玻璃也折射出清澈的光芒。 “秋觉得无聊了吗?没有电次和帕瓦身边都安静了不少。”清水守真将手中的白瓷盘放在桌上发出轻声,并且落座在他的对面。刚坐下,就被迫闻到早川秋身上陌生的气味,是还未尘埃落定的力量。 提起这两个家伙,早川秋的笑容从平静转为无奈,他头痛地向清水控诉:“最近他们两个完全玩疯了。”岸边先生正在严格地训练他们,这两个家伙对自己和作为老师的岸边不客气就算了,把家里也搞得一团糟。 他无力地趴在桌上,毫不自觉口中已经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家里好乱……” “噗!”清水守真笑出声,她站起来转而向早川秋的身边坐过去。对着趴在桌上转头看自己动作的早川秋忽然叠趴过去,盖在他身上乐不可□□就住在我这里!想和秋一起住!秋这么可爱,住多久都没关系,每天都会给秋做甜品的。”一道淡金色随之也覆在他身上,像是屏障。 早川秋原本一直在看着清水,包括抱过来时也是,一直看着她眯起的眼睛,阳光似乎眷顾那双金色眼眸。无论她站起来还是坐着,无论是静静聆听还是笑得弯成明月,都清澈明亮,令人深陷其中。 但在听完清水说话以后他却把眼神收回来,整张发烫的脸也埋进手臂。真是令人害怕,守真竟然邀请他同居,不行,他会多想,昨天晚上已经是极限了。 “不行的,电次和帕瓦一定会饿死。”他用嗷嗷待哺的两个家伙做借口,拒绝了眼前坦荡的诱惑。 “确实不能不管他们两个……那秋起码今天还是要住这里吧!” “唔……嗯。” 这个柔软的请求无法让他再狠心拒绝了,不光自己内心舍不下,同样不想一再拒绝清水守真的请求。 “很好。为了奖励秋留下住,请最珍贵的客人秋君吃布朗尼。” 那份精致的巧克力布朗尼被挪到了早川秋的面前,他刚刚视线追随清水,没有分出注意力给这份食物。现下有些愧疚地接过清水递过来的叉子,垂眸看着它薄薄的黑巧淋面,低声郑重道:“我开动了。” 入口是带着顺滑淋面和湿润绵密的蛋糕胚,轻轻一嚼齿间是烤过的干果香,核桃碎结合带着淡淡酒香的蛋糕,口感实在很好。应该是为了适应早川秋的口味,糖份并不高,黑巧略苦的味道让他很享受这口甜品。 “酒?” “朗姆酒。”清水守真单手撑在桌上,看着早川秋安静吃下自己做的食物时的享受神情,脸上带笑,不算很外放的开心,只是同样安安静静地注视他。阳光无声落下,她问:“喜欢吗?” 早川秋答道:“喜欢。”说完后觉或许态度不够正式,特意转头重复道:“很喜欢,守真。” “是吗,那就好。”清水守真看到他嘴唇上沾到的黑巧淋面,抿起嘴微笑。 二人之间的气氛平和又美好,像是十几年来每一个下午茶都如此度过。 井上悄悄问:“早川先生和店长……他们已经热恋期了吗?进度真是快啊。” 尤达:“……不知道,有点复杂,再观察观察。” 热恋期与否跟她和阿格尼没有半分关系,摸不准恶魔的行事准则,只要在这间咖啡店倒闭前履行自己的职责就好。 但她们两个的注意力还是被厅中的二人分走,时不时向那儿望去一眼。 阿格尼:“只有我一个人在工作了吗?” 灵幻新隆:“暂且还有我同样在工作。” “师父……?” 被清水守真带回的人类从楼上下来,小声的呼唤传来。阿格尼打包咖啡的手一顿,心想:现在开始大概只有自己在工作了。 “龙套!你醒了啊。” 果然,灵幻迅速收尾了手里的咖啡杯,冲洗干净后挂在杯架上,毫不留恋地甩下手套,以及没反应过来的阿格尼。 清水因为那声过于激动的“龙套”而注意到下楼的人,她扯扯秋的衣袖,“师徒俩过来了哦。” 早川秋这才看到了灵幻新隆口中所念叨的“走丢的孩子”,他的家人。 但……这不是跟电次都差不多大了吗? 孩子? “我的弟子,继承我超强能力的影山茂夫同学,目前十六岁,升学高中快一年了。”灵幻新隆看起来满脸骄傲,顺嘴夸起自己来毫不心虚。 清水守真在他的味道中闻到“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养大的孩子”的炫耀意思,挑了挑眉没说话。 “你们好,非常感谢你们对灵幻师父的照顾。”影山很礼貌地行礼,待人说话十分温和。 十六岁,真的跟电次是同龄人啊……早川秋有些走神。 不同世界的人,所拥有的东西真的截然不同。 好哦 在高中生里属于中等的身高,奇怪的锅盖头,婴儿肥未全消、只能称得上是普通的脸,无光的眼神,看起来就无趣的性格,成绩也中等甚至偏下。 “就是这样的孩子,能够重创我。” 清水守真的话十分具有针对性,她坐在长桌前首位,眼神穿过热气腾腾的寿喜锅,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超能力者发出赞扬。 晚上,除了回家的井上,其他人都是暂且或长久住在咖啡屋二楼的房客,自然地聚在一起吃晚饭。 唯一不属于咖啡屋编制内人员的早川秋凭借清水店长的□□地位,混入其中坐在她的身旁为她默默擦拭餐具。 啊,还有一个。正是清水口中赞扬的超能力者,他今天刚加入咖啡屋,就荣获摔碎三个盘子的功绩。 “影山君,我认为你完全可以靠你师父度过在这个世界的一段时间,还是别再轻易出手了吧。”与灵幻新隆共事几天的尤达对看起来没睡醒手脚不听使唤的影山茂夫如是说,现在她多少有点理解了井上小姐刚开始对阿格尼的评价。 确实看着有点心累,她心想,面上友善地笑着。 “十六岁……已经不是孩子了。”说这句的人伸筷子的手一顿,低头抬眸,对清水的话轻声发出反对。 这话说的对,早川秋低垂着眼专注看手里的餐具,没说话,心里默默赞同。 这话是影山茂夫自己说的,他脸上不能说是没有表情,只是面色较为平淡。清水守真在弥漫浓郁鱼汤香味的空气里闻到了人类不服输的味道。 “趁热喝鱼汤。”早川秋在白瓷碗里盛了三分之二的奶白鱼汤推到清水的面前,他今天没有很多话说,面对这么多人,太过热闹了。 但感觉还不错,他忽然想到前阵子4课的那次聚会,又抬头环顾了聚在这儿的这群人,这些人应该不会像伏先生他们那般脆弱。 『可以的话,希望他们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好哦!” 意外却恰到好处的回应,令早川秋怔住。 接受鱼汤碗的清水守真适时地发出应答,笑吟吟地拿起被早川秋细心擦拭过的汤匙,尝了一口,然后表情幸福地夸赞阿格尼:“阿格尼!你真是不做甜品怎么都好!” “店长,好歹不要在夸人的时候戳人痛点啦。”阿格尼口中嚼着食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尤达就笑起来加入了嘲笑,但还是稍微维护了一下。 “店长要给阿格尼涨工资的吧!” “没问题!”清水守真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灵幻师父,这里气氛很好。”影山茂夫这么久以来,吃上了第一顿饭,这顿饭还很好吃,他十分感动,不由得跟灵幻悄悄吐露心声。 “是的,基本都是好嘶……烫!”灵幻的嘴巴被刚烫好牛肉卷打了一拳,手一抖就把肉片差点扔了出去。 理所当然的,影山茂夫抬起手把那片牛肉用超能力定在空中,众人眼看那片牛肉缓缓转悠了两下给自己散热,然后折成整齐的小块忽然被塞进了灵幻的口中。 众人情不自禁:“啊?” 灵幻新隆自然地嚼了两口,然后点头评价:“味道不错。” “所以说灵幻师父,希望你能有自己是猫舌的自觉,被食物烫到不是很难受吗,为什么就是记不住。” 清水守真也是发出感叹的众人一员,她惊叹:“好方便啊!” 影山茂夫以为她觉得超能力很方便,刚想说或许作为恶魔的清水小姐在日常中也可以轻而易举做到这种事,结果她把锅里烫熟的薄切牛肉片捞出放在早川秋的碗里。 影山:嗯? 然后清水对早川说:“帮我吹凉,我吃。” 影山:……看不太懂这位清水小姐。 尤达盛好了鱼肉和鱼汤,正将公用勺放回,听到店长这句话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早川秋,但人类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点头带着温柔笑意听话地去做。她自己的表情倒是因此变得奇怪,没看身旁人一眼就把碗顺手般自然地递给阿格尼,他也顺势接下。 尤达只是在想,清水之前一直在早川秋的眼中会尽量保持自己温柔和善的形象,她刚见清水这个恶魔时,要不是经过长久与恶魔打交道的经历了解了恶魔的本质,可能也会被清水迷惑。 看起来的温柔和善,实际上是被占有欲和任性浸透了的恶魔。 清水守真已经开始懒得在早川秋面前掩饰自己的性格了吗?为了晚上的好眠,尤达感受到清水回望的视线后觉得不该再盯着早川深思了,她平静地转头,问身旁的人:“要不要试试鱼汤泡饭?” “好。”重逢后,阿格尼几乎不对尤达说不。 这顿饭吃了很久,这期间早川秋被喂了很多食物,他又没法拒绝清水守真投喂的热情,只好一直吃。虽然吃得比平时的晚上吃得多,但并不算撑。 饭后他和尤达揽下了收拾饭桌、洗碗的活,权当消食活动。影山和灵幻算是半个客人,本不想麻烦他们,但师徒二人不好意思闲着,主动留下打扫起厅里的卫生。 咖啡厅里只有影山和灵幻两人,年长者犹豫一番,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似在提醒这个同自己一样处于陌生环境里的弟子。 “真是个强势的人啊,清水店长。”灵幻有些感慨,看得出清水守真在和早川秋的关系里占据主动方,并且她一定要占据着主动权。 “师父什么意思?”影山茂夫还在为找到灵幻而高兴着,他听不懂灵幻师父话中想表达什么,隐约觉得师父在这话中夹杂着关心。他思考后斟酌地说:“清水小姐是个实力很强的恶魔,早川先生不可能战胜她。”也许是担心清水小姐和早川先生之前的关系会因此出现不平衡。 “……谁说实力了,她是各方面碾压啦!” 影山茂夫想了想清水在地狱时低落地询问自己,关于发色的问题,针对这点,他直言不讳道:“也许她同样忐忑不安。” “在恋爱中没有人能够从患得患失的情绪里抽身吧,忐忑不安当然会有,但是,两个人的情感投入不同,天平必定会失衡的。”灵幻单手抖抖抹布,说着话,另一只手自信地伸出食指,不自觉摆出了在相谈所那张海报上的自信姿态。 “师父对恋爱真的很有见解呢,想必是有丰富经历的吧。” “啊……啊啊啊!对啊!这是当然的!”坚定在弟子面前决不落面子的灵幻新隆,然后刻意转移起话题,回到最初他想说的:“所以龙套你要小心啊,不要对清水店长掉以轻心。” “什么意思?”超能力者高中生再次问。 “是说……”灵幻新隆信任地注视自家已经成长的弟子,在这个过于混乱大于危险的世界里,他并不希望弟子和地狱来到人间的恶魔交往过密。尽管如此,这也只是一种成年人的忧虑,弟子是善良心软、容易信任别人的孩子,如果据他判断可以与店长结交的话,自己倒也不会阻止。 毕竟,这孩子已经成长到足够能够独立面对未来的人了。 他站在灯下,只道:“不要在店长的要求下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影山茂夫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微微扬起笑容,昏黄的灯光正好处于前方,光映照在眼眸中,无光的眼里浮起细碎光芒,充满了安心和信赖。 “好的,灵幻师父。” 影山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顺利找到灵幻师父真是太好了。”看起来是完全松口气的放松模样。 他跟着清水回来时只来得及叫一句师父就陷入昏睡,直到现在胃里有热乎的食物,才感觉算是脚踏在实地了。 灵幻笑了笑,浑然不在意似的,随口赞同道:“是,能等到龙套你也真是太好了。” 好像身为一介普通人,先前那些来到陌生世界的不敢移动和等待、前往地狱的决心和选择都不存在过。 * 清水打了个哈欠,她已经洗漱好了,慢腾腾地下楼想倒杯水,却发现楼下的灯还没关,谁还在? “灵幻先生,这么晚不休息吗?”她脸上浮起笑容,正对上灵幻新隆的目光。 “清水店长,下午忘了说,谢谢您,能够把龙套带回人间。” “真意外,我还以为你并不喜欢我。”清水笑着点明灵幻的心思。“你很担心你弟子会被我胁迫做坏事吗?我倒是没有那些闲工夫啦,只是喜欢看看热闹。” “……”灵幻被人点出了那点小心思,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是事实。但他反应不大,在清水这种不知道活了多久的恶魔面前没什么好掩饰的。 不过清水的脸上露出疑惑,她好奇地问:“有件还不知道的事,我想知道向日葵为什么能够吸引影山君的注意力,他最真实的意识在看到我的‘向日葵’就显现了。”然后她把详细的情况跟眼前的人描述一番。 “向日葵?”灵幻新隆听后,忽然明白为何龙套会清醒,他怀念地说:“那是他盛大告白的重要元素,肯定是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告白结果如何?” “深刻的惨烈,但他的努力在其他方面都有了相当好的回报。” “……我明白了。”原来记忆中那一瞬的失落情绪,和定格在他面前鞠躬的女孩子,是在拒绝他的告白。 清水守真在影山茂夫一不小心塞进来的很多东西里只消化了一些情感值重度波动的时刻,总体来说她对高中生的过往没什么兴趣。不过要是秋能有这样的能力,她肯定会想细细品味一下他的十三年过往,毕竟那是自己不知道的空白。 她看着杯子,眼含可惜,然后又转头抬眸对灵幻开口:“影山有件事不知道,不清楚你有没有从考试恶魔那儿探听到这样的消息。” 极其突兀的一个话题,令运气向来很好的灵幻响起了危机雷达。 “什么?” 辩论大赛 灵幻新隆悬着心,问:“什么?” “在地狱被杀死的恶魔会来到人间。你弟子把地狱都捅破了,我的意思应该不用多说什么了吧。” 清水守真说这句话时没有笑,很明显不是开玩笑的意思,灵幻认为她说的不是假话。但不是假话就太可怕了,这不是用超能力修建大楼的简单事。 “为什么要先告诉我?” “因为你是监护人吧?监护人就要承担更重的责任,这不是人类社会的普遍规则吗,你可以选择将这件事告知给他,也可以隐瞒,但大差不差啦。”她耸耸肩,对此并不在意。 可身为人类的灵幻却不能不在意,并且以龙套的性格要是得知了也肯定会在意。 “既然已经告知监护人,拜托您不用再跟他说了。”他说话很客气。 清水守真点头,摊开手道:“不会说的,我没有闲心多放给别人了。” “你的心……放在了早川先生身上吗?” 很突兀的话题,清水感觉一丝不妙。但还是笑起来,这笑在灵幻新隆这个只活了三十年的人类眼中有种稚气的可爱。她骄傲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灵幻其实现在的心理状况很复杂,他不到两小时前才向弟子提醒过提防眼前的女人,也算是背后说人家的坏话了。可现在清水却主动告知了自己龙套所犯下的错误,并愿意保守秘密。 仔细想想,她其实对自己帮助很多,临时的栖身之所、帮助找回龙套,都是清水守真主动帮的忙,他实在不应该对眼前之人是地狱而来的非人类而抱有偏见。 于是他说:“我有些话想跟清水小姐说,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啊,我记得你这个表情。”清水守真端起玻璃杯,喝水时忽然看到灵幻新隆露出那种“我即将发大招”的正经神色。她挑眉道:“你弟子的记忆里有很多你这样的表情,他那时候的情绪还挺正向的,所以你接下来的话不会破坏我的美好休息时间,是吧?” “……”第一次在想说正经的话时候被这么预判并打断,灵幻新隆有种哽住的感觉。 “开玩笑的,灵幻先生请说,其实我还是挺信任你的,也好奇你会说出什么。”清水守真收起笑意,表情依旧随意从容,心想他说的话肯定会跟秋有关。 “我要说什么……可能会让你失望,因为我可以先说明对此我个人并没有解决方法。”灵幻挠了挠耳朵,触及感情问题,他也觉得尴尬,可是这两人好像就是这个问题最大。 “没关系,洗耳恭听。” “我是想说……”灵幻的尴尬缓和下来,语气变得正经深沉:“清水店长你对早川秋有关的事的处理,完全暴露了性格缺陷啊。” 清水守真的表情在听见灵幻说出这句话时瞬间变得凌厉,在灯下白到似在发光的皮肤像是覆上一层冷意,她对着玻璃杯的视线缓缓转向茶金色头发的男人,问:“你认识我多久,竟然敢自诩了解我所谓的性格缺陷。” 灵幻没有因此退缩,尽管他确实因强烈的危险感而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只是他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清水被戳到痛处了,这倒是有点儿出乎意料。 毕竟在他从和早川秋和尤达那里闲聊得到的信息里,清水守真不像是能够对深深伤害了早川秋有什么自觉。 当然,早川秋决不会说清水伤害了自己,但那伤害太显眼,灵幻一眼就看透了。尤达则是掩饰得很好,只是偶尔在提到店长的行事风格时,会露出不赞同的眼神,并且对上井上时会隐藏店长的真实情况,以维护店里真正普通人的正常生活。 他唯一的信息盲点是不知道清水昨天已经通过早川秋的告白,对他在家人方面的渴求有所理解。 所以灵幻并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对已经稍微知道了自己所为或许是错误的清水来说,已经不是敲打的程度,而是一次语言上的暴击。 灵幻甚至继续说道:“你……你好像没有真正符合你样貌的年龄。” “当然了。”清水咬牙,她都存在多久的时光了,当然不符合这二十出头的年龄。 “不,可能我的意思与你理解的正相反。你啊,还没有成长到正确对待很多情感,比如喜欢、比如独占欲。” “以及,你在乎早川秋,却远远与他在乎你的程度不对等,这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灵幻想,早川无疑愿为清水而死,而清水同样拍拍手说愿意,可是死后的结果对这两人是不同的,这才是失衡的根源。 听到名为灵幻新隆的人类竟然大言不惭,还越说越自信,清水守真不慎用力将杯子捏出轻响,但放开后仍旧有完整的杯体没有彻底碎开。她看着杯身产生的裂纹,边分神边沉声与灵幻交谈: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在说以情感之一“爱”为本源而生的恶魔像青春期小鬼吗? “你认为你又能好在哪里,你不是一直都孤身一人吗?属于你自己交际是多少,百分百?还是零?”清水守真知道灵幻是个很会说话的人,恰好,她也是以言语和情感为长处的恶魔。 她没有停顿:“我清楚知道你对影山茂夫这个孩子怀有期待,不过不是所谓父母对孩子期待有爱的回应,也不是身为师父、或友人或爱人那样期望他能够与你相互紧密联系和理解。” “你所期待的,是他的未来。” “无论是否他将你规划进其中,你只是期待着他能够成长到独当一面,拥有一个坦荡美好的未来。” 被强力反击了,灵幻新隆的舌头像是被钳制住,丧失了所有的巧舌如簧。 可她说得基本没有大差错,确实是目前自己所持有的想法。 但说得太无私了,他并没有这么无私,自己是个缺点很多的普通人,灵幻如此想着闭起眼。 “不过你应该不用一边期待一边失落,你无私伟大的思想在他那儿应该不算一回事。”清水守真满不在乎的语气把灵幻靠在灯光所不能及的角落又拉了回来。 “你说什么?!”他听到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狐狸,他跳起脚来,瞪大眼睛:“我的弟子才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清水莫名奇妙,“你自己不正是对你的弟子也有这种自信吗?你很清楚他把你当做重视的家人。” “你也信任你们的师徒情谊会一直存在,即使在他再遇上喜欢的女孩、工作、结婚以后,你们的情谊并不会消失。所以不要多做危险的事,叫未成年人担心算什么靠谱的大人啊。” 说完后清水守真依旧感到莫名其妙,回想到了他们会来到这里的原因。她停不下来自己输出的嘴,追问:“所以身为没有能力的除灵师为什么要孤身冒险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为了拯救他人就是万能的理由?” “你认为力所不逮之时也要勉强自己是吗?像你这样的人类才奇怪吧。” “你弟子看到你落进深渊时满脑子的都是不知所措和害怕,我被迫接受到这样的情绪也很烦恼,因为我完全不会因为失去‘灵幻师父’而感到害怕。” “这样的你就能够照拂作为你的友人、家人、弟子的影山茂夫吗?收收你的慈悲心吧。” “……” 赢了,灵幻说不出话了。 清水这才收回咄咄逼人的视线,缓缓呼出一口气,她果然还是有点被超能力者灌输进来的情绪影响了,以前要是遇到灵幻这种她甩手直接让他闭嘴就能上楼休息了。 果然轻嗅情绪的味道与被深刻灌进脑子里的感受终究还是不同。 她决定结束报复的时间太早了! 影山茂夫应该被关在地狱关上一百年! 她再次深呼吸,这算是转移伤害并转移话题成功了对吧。清水重新拿出两只玻璃杯,准备给正在洗澡的早川秋也送去一杯温水。 “我说你啊……你一直很会说,可是却不坦诚。” “嗯?不及你会说。”清水守真认为灵幻新隆找错了攻击点,她倒水的动作连贯自然,从容地说:“我从不掩饰,怎么会不坦诚。” “是吗?我看早川先生没有一丝安全感,这可不会是你的坦诚会带给他的影响。”灵幻新隆认识到自己以前的想法或许太过受自己的性格影响,喜欢将事情扛在自己身上就好,运气好的话弟子会来得及赶来解决。 结果这次运气差,来到了这个世界,还把弟子拖下水了。在清水的声声指责中,他确实认识到早已产生的后悔情绪,并将学着坦诚一些,尽量不自持大人的架子平白给龙套增加烦恼。 所以即使眼前是个具有很强威慑力的恶魔,他依旧想要提出自己的观点。 “清水守真,你就像个孩子,在以极端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力。你的爱,太自私了。” 灵幻如是说,尽管他并不知道清水对早川秋那是不是“爱”,他也没有参透这个深奥的情感。 “爱”中夹杂许多,又单纯至极,会将一个人的立于孤独的境地,又会将其拉至温暖的阳光之下。 “究竟是怎样,我也不明白。” 此话并非是灵幻所发出的无力感叹,而是清水守真迷茫了,是“爱”本身,却未曾的懂得。她因为灵幻这句毫不迂回的指责,反而陷入自省。 在这场夜晚的谈话中,两位擅长唇枪舌剑的人都没有胜利,他们各有输赢,却陷入了不同的低落。 清水守真的问题更是无解。 “守真?” 一道身影披着光自上走下,早川秋温吞的声音送进清水守真的耳中。 他没有看到被烤箱遮住的二人,只知道清水在他进浴室前说了要去吧台倒水。他不放弃似的,试探地重复: “守真,在吗?” 早川秋对清水守真无端地离开的阴影大概还没有消失,即使知道相安无事,那突然的噩耗仍旧会再现在脑海中,引起心脏紧缩的阵痛。 他的语气在颤抖,心中在害怕。 这次清水守真没有嗅人类的味道,只是平白理解了他正处于这样的情绪中。 将手里杯子往大理石的桌台上一搁,发出轻声的动静,以足够让耳力敏锐的人听到。她声音如常,温和回应:“秋,我在的。” 清水守真必须得承认,这场谈话,是她输了。 一些剖白 清水守真对灵幻新隆说出那些狠话的出发点并非全然的报复。 因为灵幻新隆对自己是以提醒和劝说的角度说些什么,所以已经有所理解的她不会不耐地一掌拍碎那些善意的话语。 但清水还是被善意伤害到了,现在的情绪比染黑的头发还要难过。不,染发的悲伤和现在根本就不同。 她一言不发地从阴影处走向楼梯,双手拿着两杯水,水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玻璃侵向微凉的指尖,感受到些温热。 早川秋接过了它们。 温柔的热意从指尖消失,清水守真缓缓抬头望着早川秋,他比自己站在高两阶的位置,双手像方才的自己一样举着水。 他低头,问:“怎么了?”难得一见的神色,守真看起来很迷惑,怔愣的样子似乎在思考,又给人一种无从下手的茫然感。 “……唔,不知道。”清水守真用手去推了推早川,示意他转身上楼,语焉不详地低声催促:“回房间……” 清水没直说让早川秋也去她房间,但早川秋手里还拿着她的水,反而是自觉先一步进了她的房里。 推拉门在清水进门后被她随手关上,早川秋正躬下身把水杯放在床边的桌柜上,他刚要转身提醒清水守真记得趁着水没有凉就喝,却没能完成这个动作。 身后被人抱住了,一双手臂自腰的两侧搂了过来,紧接着是柔软的触感,以及熟悉的气息。 “守真?”他的声音有些紧张的嘶哑,随即认识到这点,他不由自主地吞咽,喉结微动。 “秋,对不起。” 轮到早川秋陷入茫然,清水守真为什么向他道歉?他在清水紧绷的怀抱里用力挣开那双手,然后面向她。 最后拥抱她。 早川秋主动抱住守真,为什么一直低着头,这很不像是清水小姐的性格。她向来温柔、从容,有很多时候很可爱,偶尔是带点天真稚气的顽劣,这些属于清水小姐性格的各面,它们都很好,正是这些组成了清水守真。 “不用道歉。”早川秋的拥抱没有重逢那夜的脆弱,也并非是之前表白的绝望。他用带着洗浴后的湿热气息笼罩了清水守真,全心全意的包容着看起来有些难过的她。 高大的身体可以完全将清水守真护住,他的手臂一只将清水虚拢在怀里,一只珍而重之地捧在清水守真的后脑微微用力,将她容纳进自己的怀抱。 “是清水小姐,还是守真,或是赫特,请都不要向我道歉,我已经从你这里获得了很多,无论是十三年前,还是现在,我都爱着、喜欢着你。” “所以,不要道歉。” “那,可以哭吗?”清水守真忍不住鼻酸,眼睛也变得酸涩,听了早川秋的话后,她感到更加难过了。 就像第一次见面所判断的,这是个拥有清澈漂亮眼睛的普通人,是个纯粹温柔的好人。 也是让她从喜爱到现在心脏不受控的早川秋。 “可以。” 早川秋的味道闻起来也开始变得悲伤,清水没有抽咽,她只是双手揪着男人的睡衣,默默的把眼泪流在这套衣服上,她平静地问秋:“为什么你要悲伤。” “因为不想看到你悲伤,但我无力做任何事,所以忍不住为此难过。”他如实回答。 “呜……”清水发出一声被情绪所支配的轻喊,“我是不是并没有对你说过一件事。” “什么?”早川秋心有戚戚,他轻抚清水浅金色的柔软发丝,像是安抚,也为这亲密的接触而强行按下自己不安的心。他害怕这样的清水守真,上次守真对自己这么主动时,第二天睡醒后他只看到了冰冷的景象。 “我不止是像喜爱清晨的第一杯咖啡那样爱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心情就有所变化了。” “很荣幸胜过了你喜爱的咖啡。”早川秋这话在旁人听来可能带有讽刺的意味,可他真心这么觉得。早川秋心中的确对清水守真存有过多的欲望,但对她回应自己的情感方面,并没有不切实际的奢求。 “我希望你幸福,快乐,所以想为你创造一个家,所以救下你喜欢的人类,我以为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但我想的不对,他们……尤达,甚至灵幻,他们说我对你不好,不公平。” 清水守真抬起的眼眸中金色闪动,透明清澈的泪自眼眶落下,她拽进了早川秋的衣领往下拉,“秋,我做错了,对吧。” 早川秋终于认清,这是一场剖白。 “……”他该说些什么好?他的思绪在看到这样的清水后被搅成一团乱麻,怎么都解不开。 “守真,我恐惧你的离开。”于是他只好放下那解不开的思绪,同样袒露自己的一切,来回报这番珍贵的剖白。 他与清水守真相视,感受到不知是谁的心脏鲜活地跳动,怦怦怦……这声音鼓励着早川秋,他总是无力地看着生命逝去,所以尤其惧怕寂静。现在他怀中真实地拥抱着、感受着,便可以稍稍放下惶恐。 坦白地说道:“或许你可以不止感受我的恐惧,也稍微感受一下我的渴求。” “爱”所包含的本来就不止一种情绪,从理论上清水守真该很清楚。但她感受到早川秋那弥漫在房间里的惶恐时,心里的失望让自己戳穿了那场告白底下最真实的情感。 恐惧。 早川秋仍旧是自己的信徒,她如此遗憾地想,然后带着失望拒绝了他。可仔细想想过去所体会的感情,即使如浮光掠影一般浅显,即使并不曾体会,但他们似乎总是存有惶恐,因为爱着,所以害怕失去。 她问:“秋,你害怕我吗?” “害怕,非常害怕你第二天不再见我。” 又再次确认:“你爱我对吗?” “是的,对我来说这世上不会我比爱你更重的事。” 早川秋日常的声音总是轻声但冷淡,但是此刻不同,他将每个单词都在自己的心脏滚过一遍,然后裹着热气吐露,希望能够向清水守真传达出万分之一自己的心情。 “我知道了。” 清水守真应答,然后将紧抓着他衣领的手松开,手掌顺着他的胸膛滑到脖颈,将他的上身往下轻轻一拉。 早川秋一向顺从她,这次也不例外。 但这次他得到了奖励,是一个微凉的吻。 嘴唇相触,呼吸相接,接吻让人感受到柔软、亲昵。清水守真最喜欢咖啡,但她的吻没有苦涩,初接触既清淡又柔软。 早川秋从中逐渐品味到她所制作甜品的味道,并沉迷其中…… …… 照片 “世上许多人出生时便沐浴在爱之中,家境富裕或贫穷,双亲健在或年幼失怙,他们即使境遇不同却依旧被身边的人类爱着,这样的人存在于我来说并无好坏之处。” “但相对的,也有无数家境富裕或贫穷,父母兄弟姐妹皆有或是童年便孤苦无依的人们存在,他们心中缺乏爱意,渴望爱,却也惧怕爱。” 清水守真解释:“我便是因此而生。” 爱之恶魔如黑暗所想,是古老的存在,是美好的正向。 不过这点从不主动杀人的清水守真并不知道,她跟黑暗是关系不错的老邻居,但黑暗大多时候搞不懂她的想法,她也不会主动探寻黑暗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怎么会有人害怕爱?”影山茂夫皱着眉不解地问。他只穿着黑制服裤和简约白衬衫,是找尤达借的新制服,因为阿格尼的衣服对他来说太大了。超能力者穿着女士制服,尽力为收留自己和师父的咖啡屋做简单的工作。 即使不被允许接触后厨,他还是不想只依靠灵幻师父,自己却闲在一边。 清水闻言蒙在口罩下的脸莞尔一笑,她眉目沉静,像是领会了许多东西,轻声回应:“说明能够问出这个问题的你,是非常幸福的孩子。”并将手中做好的可丽饼送给这个来自幸福世界的高中生。 “请你吃。你师父应该已经跟你说了什么,做决定了吗?” “清水店长也知道啊。” “是,所以看到你换上制服忙活一天真是很惊讶。” 清水守真这一天过得很平常,清早电次和帕瓦找上门来把早川秋的粉色睡衣嘲笑一番后把人领走了。回忆起来,帕瓦这次见自己好像有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自信,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怕自己,不知道她脑子里发生过什么,真神奇。 “清水店长和灵幻师父说过什么吗?” 超能力者的疑问将她拉回现实,清水守真擦着杯子,想了想,“互相对对方都说了很多,应该不算是废话吧。”说完她平稳的表情总算变化了点,撇起嘴很是孩子气,辩驳道:“反正我是不会对你师父道谢的,他使用的语言太辛辣了。” “虽然不知道师父与店长你交谈的内容,但是,我相信那些话对清水店长是有很重要的作用。” “当然,我又不是小孩会被骗。”她不想泄露和灵幻所交谈的内容,只以此回应,并对超能力者挑了挑眉。 影山茂夫感觉到了冒犯,同时他反应过来,揭露自己所想不明白的大人的废话:“你所说的那些爱与不被爱的情况,好像都是同样的背景。” “但是我不说你不会将它们如此分类吧,而且每一种确实都有相应的人类的存在。”清水守真可不会输给弟子级别的人物。 说着,她回忆起昨天晚上因为被灌输的情感而输掉的谈话,于是佯装感叹道: “你喜欢不害怕不疏远的情感,可只要是强烈的情感,是不会一直保持不变的,有些人可能会因为你的远离而害怕,害怕失去而心痛着疏远,这都是人类理所当然存在的情感,你也学会包容点吧。” 她不是会照顾影山茂夫情绪的人,所以说起强求的话来毫不心软。 “你说起来倒是很懂。” “……说话真毒,所以说,你说话直白不要只在这种时候直白。”清水守真不会被戳中痛处了,她悠然回应:“就是已经懂了啊。” “店长!” “欸?怎么了。” 难得见井上这么慌张的样子,清水守真扶住她的手臂,让她喘口气。 “灵幻先生要辞职吗?” “是啊,他肯定要走的吧。”清水示意她看看那位已经被找到的“家人”,“家人都找到了,肯定要回老家的呀。” “灵幻找到家人我也很高兴,但真遗憾啊!”井上看起来很不舍,她看着影山的眼神关切又难过,“灵幻先生应对客人的能力真的太强了,才三天就提出离职,店长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员工啦!” “这是什么话!”清水守真强烈反对,她轻放下杯子。在影山茂夫以为她要为尤达小姐和阿格尼先生正名时,听到她义正严词地说:“井上小姐就是我最好最好的员工,即使是灵幻先生也比不上的。” “店长……”井上的心思被清水转移,即使知道店长有开玩笑的成分,依旧感动地看着店长,心情已经与刚开始为了高薪留在这里截然不同。 “所以让他们回自己该在的地方吧”,如果可以的话。清水真诚地对井上说着,还坚定信念似的对她点点头。 晚上,尤达帮忙把阿格尼做好的饭菜端上桌,看着围在桌前的人,增加了井上小姐,还空了三个位置。“灵幻先生要离开,那今晚就是离别宴了。” “并没有这么快,灵幻师父应该也不会将这么热闹的一次晚餐称作离别。”影山茂夫对她微微一笑。 尤达也赞同,就不再纠结。她转头问:“清水店长,还有谁要来吗?” “秋、电次、帕瓦,他们三个工作结束后要来。”清水在他们三个离开前知道了他们今天大概有什么作战计划,没有多问,只是邀请他们晚上一起到咖啡屋吃饭。 电次和帕瓦都很乐意蹭饭吃,反正能吃饱就行。早川秋更是不会拒绝,他今天会回去,能够留在咖啡屋吃晚饭再好不过。 他走前还特意向清水嘱咐了,回忆到这时清水才想起来,她喊道:“阿格尼,秋说真是麻烦你了,太感谢了!” “请不用客气!”阿格尼的回应远远传来,他总是很有礼貌。 “所以说店长要给阿格尼涨工资啦!”尤达看着他们隔很远还要大喊交谈忍俊不禁。 “那井上小姐觉得应该涨工资吗?人事都是你在做主。” 清水守真说完后和尤达同样满脸期待地望着井上,她绝不承认昨天把说好给阿格尼涨工资这事给忘了,顺手就推锅推到井上这儿。 店长!井上瞪大眼睛没有说话,但是熟悉她的都已经脑补出她用多么无奈地语气喊着店长,“店长明明已经决定了,就不用特意还来问我。”不愧是久经职场的能手,把锅又推了回去。 但她缓和夸张的神情,望着阿格尼的方向,即使看不到也还是用很温和的语气,缓缓道:“阿格尼先生真的进步很多,我很乐意给他涨工资,店长招聘到很棒的人才了。” “阿格尼会为没有亲耳听到井上小姐这句话而后悔的。”尤达坐在井上的左侧,拿起手上一杯啤酒,轻磕在井上的果汁杯壁,发出清脆的动静。 “他很在意井上你的看法哦。”清水也学着尤达的动作,隔空碰了碰杯子,浅酌一口杯里的酒,她给自己的酒是朗姆酒加冰块,入口滋味透凉醇正,很简单又享受的喝法。 “真好。”井上快速眨了眨眼,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尽管面对与有缘之人的离别,也并不让人沉浸在悲伤之中,而是趁着还在一起的日子,热闹相聚。 “打扰了!” “本大爷可是在外面就看到你们了嗷!” “好香!是肉!” 很有代表性的进门招呼,一听就知道是谁。尤达起身去后厨帮忙灵幻和阿格尼,早川秋见状也紧跟其上。清水发现他没有扎起的头发,本想跟去,但看到直冲过来的电次和帕瓦,还是坐了回去。 “过来,坐在我旁边。”她眯起眼,给这俩个家伙定好位置,把他们放着不管可不行。 电次毫不犹豫坐在她的右手空位,拉开椅子时就问:“清水小姐!之后还可以来吃东西吗?” 帕瓦紧跟着挨着电次坐下,没有坐在清水守真的左边。她的另一边就是影山茂夫,互相没见过,匆忙对视一眼后超能力者没什么表情,兜帽衫帕瓦忽然一阵大笑惊呼:“锅盖头!” “……” “噗。”是清水守真笑了,她接收到超能力者无力的眼神,“抱歉,这位也是从你捅破的那地方来的,说话比较直白,她脑子不太好,包容点吧。” “说谁脑子不好!”帕瓦小小声抗议,眼睛偷偷瞄了清水一眼,顾忌着什么,最终还是没放肆到底。 包容这个词过不去了是吗……但影山茂夫这次选择了包容,心想:这地方的非人含量也太高了,各种力量夹杂在一起,比桌上的晚餐还多样。 “龙套,我的任务完成了。” 身后熟悉的气息带来炸物的鲜香气,灵幻新隆在他身边,他把椅子挪动方便灵幻将盘子放在桌上并坐下。 灵幻坐下以后就跟众人感叹:“阿格尼先生的咖啡技术和厨艺都很好呢。” 井上因为这话脸上浮起笑意,拉长了眼尾代表岁月痕迹的细纹。 灵幻拉着影山茂夫和井上热闹地说着白天跟客人有关的事,注意到帕瓦时附在弟子耳边告状那女生是个爱吓唬人的孩子,弟子认同地点头。 清水则找上刚上桌的天妇罗虎视眈眈的电次和帕瓦,闲聊问:“你们白天的工作很危险吗?” 帕瓦拉紧了连帽衫,掩不住笑容,“不,不危险,很美味。” 电次专注于闻桌上的美味,还是忍不住了。他眼神飘忽,却几乎是光明正大拿起一块炸虾,迅速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危险,听人惨叫很爽快。就是秋那小子太无趣了,不愿意参与。” 清水守真不追问他做了什么令他爽快的事秋不愿参与,只道:“没受伤就好。”她看出早川秋他们都回去换了衣服,能有有闲情来参加聚餐,应该没什么问题。 “姬野小姐出院了吗?” “明天我们会去接她出院。” 清水本来是想问电次,但身后传来的回答。她先看到了带着食物落座的阿格尼和尤达,然后才是左侧椅子拉动的声音。 早川秋坐到了她的身边。 “代我向她问好。”清水自然地接上,又问他:“想喝什么?” 他想说和你一样就好,但话说出之前发现清水守真手边放的是一瓶高度数朗姆酒,立刻及时咽回这句话,“果汁就好。” “早川先生,橙汁在这儿。”井上及时递过去,清水帮她接下,给早川秋倒了一杯。 “很好,人齐了。”清水守真忽略已经开始偷吃的两个家伙,双手合十,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 她忽然起身,跑到厅里的其中一个展架上,伸长手臂拿到一个胶卷相机。 “真难得咖啡屋有这么多人,拍个照片怎么样?我才新加了胶卷。”清水守真被推销买了这个相机以后随手拍的都是咖啡屋和早川秋,觉得现下正是用它的时候。 “我来帮你们拍吧。”早川秋率先说话,但清水轻轻瞪了他一眼,拒绝了他。 “驳回,我拍就好。” “还是我来吧!”灵幻新隆举起手,“让你们有个完整的回忆更好,我倒是无所谓。” “不,灵幻先生请坐在那儿就好。”话不多的井上双手摁着膝盖很快站起来,主动接过清水守真手中的相机,她脸上有怀念的神色。“以前……我还年轻时也曾接触过摄影,很短暂的时间,但很喜欢,清水店长不会剥夺我摄影的乐趣吧。” “……当然不会。”清水守真本想拍下她眼中的所有人,这将会是很好的纪念,但她一般不会拒绝井上,因为井上总是很有说服自己的理由,实在无法拒绝这么温柔的井上。 “请大家看我哦。”井上看着热闹的咖啡屋里容纳的人们,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些人很神秘,来去匆匆,有些人与咖啡屋羁绊甚深,不可分离。 “总而言之,请在我眼中留下最好的样子,让我记录下今晚的时刻。” 离开 “所以,你们要怎么离开啊。”思考了两天,清水守真不知道灵幻想到了什么离开的办法,只好来问,竟然能够通往异世界啊,她也想去玩玩。 “不……重点不是那个。”没什么行李可收拾的灵幻新隆现在满脸头痛的样子,他忍不住抹了一把脸,显出几分狼狈,“我被弟子看穿了。” “嗯?”清水来了兴趣,“什么意思?” “之前不是聚在一起吃饭喝酒了吗,回房间以后,弟子说了一句话。”灵幻抬手在太阳穴边打转,揉了几圈才鼓足勇气重复道:“被说了‘请不再一个人勉强了,这句话,我早就想对师父说了。’这种话。” “被弟子教训了呢,灵幻先生。”清水没有笑话他,只是偏头深沉地问:“所以你作为监护人,还是如实告诉他被杀死的恶魔会来到人间的事了是吗?” “没错。” 所以接下来,他们的行程并不是离开。 “龙套和我来到这里的原因跟制造那个深渊的妖怪有关,其实按照顺序来说,它才是最先来到这个世界的。龙套记住了那妖怪的力量,我们会去搜寻,并收拾好我们惹下的烂摊子,给这个世界添麻烦真是抱歉了。” “道歉的话不要对我说,有没有想过我就是你口中的‘麻烦’本身。”清水抗议,她掏出自己几乎没用过的手机,因为记不住号码只好对着记录抄下,然后把纸撕下递给灵幻,“那祝你们师徒旅途顺利,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找我,只要不是让我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帮。” “没关系,龙套在的话,这里应该比调味市要轻松。”不开心的事到底是个什么界限啊,灵幻想了一瞬没有结果,但并没有拂了她好意,接过了电话,这纸张也将成为来到这世界的证明之一。 “好吧?”清水守真开始好奇调味市居民的生活了。她叹息:“真可惜啊,拜托井上小姐拿去洗的照片还没有拿回来,今天周一,明天才上班。” 对此,灵幻没有太多遗憾,他和龙套都会记住昨天的那顿饭。 以及被帕瓦抢走的天妇罗。 “大家都度过了很开心的时光,就够了。” “灵幻先生不经意间讲了很温暖的话。” “也是弟子说的,我这个做师父的很有被赶上的危机啊。”灵幻捂着胸口煞有其事地露出担忧的神情。 “那等回去就退位让贤把相谈所给弟子继承了吧!” 最后谁都没有伤感,尤达和阿格尼站在门口挥手向师徒告别。至于清水本人,她在给刚接完姬野回家过来咖啡屋的早川秋做手冲咖啡。 早川秋透过玻璃窗看他们的背影,“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还给他们走捷径成功缴了国民保险拿到医保卡了吗,嗯……他们这算是做民间恶魔猎人?起码生活没问题的,不用担心。” “清水小姐不担心高中生和普通人行走在这里吗?即使只是短暂的一小段时光。” “秋。”清水转身与站在吧台前等待自己的早川秋相对而立,“你认为他们是很好的人,也是很难得遇到的人,但是我们周围也生活着很多普通人,他们依旧好好地活下去了,所以请相信具有超能力的高中生和一位拥有超能力弟子的‘大师’。好吗?” “……”对啊,早川秋被他们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事蒙蔽了。“抱歉,是我想错了。” “我知道秋在想什么,认为他们的世界很幸福,他们身边环绕着爱,或许是弱点很多的人。”清水守真捧起他低垂的脑袋,在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以作安慰,“秋希望拥有幸福生活的人一直幸福下去,是很好的想法,但还是多想想自己更好。” “也可以想身边的人。”她大方地补充。 “我知道了。”早川秋的声音变得腼腆而柔软。 “最近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这两天总是吵吵闹闹的,都没有机会问你。” 清水守真说这话时脸上很自然,提起话茬时也是随口顺出一般,她甚至没有看向早川秋,只转身把咖啡递给他,还把方糖盒随手推了过来,然后收拾滤纸、冲洗器具。完全不在意的姿态,早川秋却感到了“算账”的气氛。 怎、怎么办? 要不要坦白说? 可、可是守真或许会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早川秋这次的求生欲很强,大概是被灵幻高情商的待人处事传染了。他总觉得要是坦白说了可能眼前若无其事的清水守真会生气,可不说不是他的性格,对清水坦白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不,其实没有什么严重的事。” 这句是实话。 “是吗,我知道了。”饼干烤好了,清水守真把用狐狸模具压出的黄油饼干端给他,然后柔柔笑着应答。 没有生气……早川秋心情很复杂,也许守真并不知道,是自己太心虚了。 完全没掩饰住啊。清水守真背对早川秋后没有任何表情,那紧张的气味浓到快盖过咖啡的香气了,秋真的不擅长应对需要撒谎的场合。 “清水小姐!” 有人帮他来解围了。 清水守真没有点破,她把黄油饼干从早川秋的手边拿走,端着它走出吧台。 “咦,守真……?” 噢……真可爱的声音,但是不要怪清水坏心,即使不想生气但是情绪果然是忍不住的。她转身看向被收缴食物后呆愣的早川秋,眨眨眼无辜地问:“怎么了?电次君来了哦。” 可是那是我的狐狸饼干……一块都还没尝过,早川秋同样眨了眨眼,没说话,只是看起来有点儿委屈,独自坐着喝起还没有被拿走的咖啡。 清水没再回头,她熟稔地与电次交谈,问他:“来接秋吗?真贴心。”饼干被很自觉地接走。 不,夺走更形象。电次拿起饼干啃得很大声,“才不是来接他,顺路来吃东西。好苦,嘴巴里好像还是有种苦味。” “怎么,你去做什么了?” “昨天看电影了,和玛奇玛小姐。” “哦!”真惊奇,虽然问的并不是昨天,但清水还是笑起来,好奇道:“感觉如何?她和你坐在一起看的吗,你们两个都坐在座位上吗?” 真奇怪啊这些问题,“当然了。”电次忍不住暗爽,摸了摸鼻子,随即又露出纠结的神情,他揉揉鼻子,“我好像喜欢上一个妹子了。” “唔?”这话题饶是清水守真也愣了几秒,不是看起来很喜欢玛奇玛的样子吗?“电次你真是贪心。” “昨天忽然下雨时遇到的,她很漂亮,性格也超好,夸我很有趣,今天还请我喝了咖啡,但是咖啡这玩意真的很难喝!”电次当着咖啡店店长贬低咖啡,说完还是不太服气,他反问清水守真:“喜欢香软甜蜜的东西不是很正常吗?况且我喜欢所有喜欢我的人,只是想要开心地活着。” “你这个要求很平常,但是很苛刻哦。”清水以实话回复,现在的人想要单纯开心地活着很难,又或许不止是现在,过去和现在一样艰难,未来不知道会如何变化。 有了好的改变抑或是面对更差的改变,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都无力改变,只能发挥他们向来坚韧的品性,努力活着罢了。 “不过我是支持电次君的,毕竟一件事情你如果不尝试就会一直、一直想着,悬在心里滋味并不好受。” 电次点点头,“虽然我大概率不会想很久,但只要想我就去做啦!” “很好!”清水守真夸赞,“为了电次生长出爱情的心,再送电次一盘饼干!” “超棒!”电次举起带着饼干渣的手欢呼,“饼干万岁!清水小姐万岁!” “守真,什么事值得这么高兴?”早川秋还是忍不住过来了。清水因为他耳廓发红而想笑,抱着微妙的心理,没有理他。 电次见缝插针出言指责他:“我去问天使了,他说你上班还没有他积极,我就想你肯定甩掉工作就跑来清水小姐这里了。” 天使?清水守真皱起眉。 “哪有!”没有紧急任务就按时下班的早川秋也皱起眉,他快受够这群巡逻时就不见人,下班后反而一个个到处跑的家伙们了。“明天我会向他问出真正的证词,电次去给我听好,帕瓦不在你还是得上班。” “不——要!我明天要去喝咖啡!约会——!”电次撅起嘴巴,很不乐意合作。 “……”清水守真扬起眉看他们两个在这里吵架,也不阻止,庆幸今天不营业,要不然寥寥无几的客人都被吓跑了。 “清水小姐,你快约束一下这家伙,他的表情好凶!”电次正大光明地朝他奸笑,自认钳制住了早川秋。 没想到清水回头,看到早川秋急忙缓和的脸色,维护说:“我们家秋不是一直很温柔吗?他怎么会凶?” “……” 嗯……饼干好像没那么好吃了。电次看着早川秋果真随着清水的话,脸色寡淡,但眼神很温柔,一点没分给自己,与清水小姐相视。 他看清水的眼神……就像蕾塞看自己的?有点像,还是不一样,但是果然啊! “她肯定喜欢我啦!”电次自我肯定着,又一口咬下狐狸头,满嘴都是香甜的味道。 早川秋低头看着清水,清水也看向他。 在秋的眼神中她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么生气了,知道早川秋有所隐瞒,发觉了是属于谁的力量,但不知具体内容,正是因为已经无法知道内容了,所以反而更放心。 “秋,你肯定爱我啦。”她故意学着电次的语气,将“喜欢”换为发音缱绻的“爱”。 “是的。” 这次,早川秋只能将实话和盘托出。 工作 第二天,井上没有来上班。 尤达有些担忧,“好稀奇啊,井上小姐从来只有早来,没有迟到过。” 清水守真:“那就去找她。” “咦?”尤达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建议,“那店怎么办?” “只能交给阿格尼了。” “店长!?”阿格尼的声音因为清水“沉重”的话语产生激烈的变调。“我一个人不行的!” “知道,所以你能应付就应付,应付不了就关门吧。” 清水还真是毫不在意咖啡店的死活啊,尤达掩面,无奈地鼓励阿格尼:“为了井上小姐,要更努力。” 井上小姐啊……考虑到时刻忧虑咖啡店生死存亡的井上小姐,阿格尼稳住心态,“那,我会试着努力的。” “很好!”清水双手一拍,发出清脆响声,笑呵呵说:“阿格尼要是把我咖啡屋点了,我就让你陪火神回家。” “……” “店长,不要吓唬他嘛。”尤达抱了抱惊吓过度的阿格尼。 清水守真带上尤达,走在前面带路,腾出精力研究手里的路线图。拿的是地图吗?身侧的尤达不禁疑问:“店长知道井上小姐家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 “?” 或许感受到她太过强烈的疑惑视线,清水转身,对尤达信誓旦旦地说:“但是我能找到的。” “为什么?” “嗯……”清水守真像是纠结了一番,然后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你不用告诉阿格尼。” “保证不会说的。”尤达发誓。 “当初你救阿格尼时的那次民间猎人围捕,他被失控的力量驱使时,将理发店的沙发点燃了,顺便烧到了井上。” “那……”她呼吸不自觉放缓。 清水举起手指,严肃道:“把她头发烧毁了呢。” “……”尤达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严重的伤害。”所以有什么关系呢? 清水可听不得这种话,她对那次半黑半金色的头发丑到印象深刻,“超级严重的伤害!井上的心里肯定也会很难过。” 尤达没接她奇怪的伤害点,只回想当时的记忆有些疑惑:“但是我救下井上小姐时,她头发是正常的。” “我放血把她的头发仔细重塑……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虽然是恶魔但好歹是有同理心的,所以她身上也算是有我的力量,肯定能找到的。” 尤达抿起嘴上的笑意,不住地点头,“清水店长真是好人!” “夸错人了。”清水守真眯起眼,金眸中异常平静。 尤达大喊:“早川先生!” “秋去上班了,虽然我也不想他去做危险的事,但我都没有想他想到出幻觉。”清水为尤达忽然的惊喜而—— 是秋的味道。 清水闻到了。 还有冰淇淋和尸体的味道,她扬了扬眉。 “守真……”早川秋先看到了清水,下意识低唤她的名字,然后反应过来似的,张手回应尤达,“尤达小姐!” 清水守真和尤达向他们这儿走来,早川秋也丢下天使走近她们几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见清水没有立刻回复,尤达接上:“清水店长带我去找井上小姐。” 井上小姐怎么了?但早川秋没有多问,微点头表示知道,说道:“我们在这片巡逻,没想到会遇上。”他的视线飘到一直没接话的清水身上,心里忍不住想为什么她站在那儿不说话。 “真可怕啊。”清水守真终于开口了,看着眼前头顶光环看似无害的恶魔。 她竟然能够在这种情况遇到天使,人间世事总是难以预料。 “你看起来很眼熟。”天使恶魔早就在早川秋身后注视着他们,也许是察觉眼前的存在并不是普通恶魔。 “真伤心,你不记得我。”清水守真掩面,看起来非常有那么回事,她猝然扑进早川秋的怀里。早川秋理所当然回抱住她,配合地在她背上轻抚,仿佛在安慰。 天使看到这个画面忽然眼睛瞪大,紧接着敛眉面露疑惑,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不敢相信的反应。 “你……” 清水守真像是没玩够,继续说:“秋,与我共死的朋友忘记了我了,真令人伤心。” 早川秋本来没觉得清水真的在伤心,但听到这种话后捕捉到“共死”的关键词,心态一时有些不端正。他掰开清水,低头看着清水问:“你认识天使?” 她答:“一面之缘。” 哦……只有一面之缘。早川秋放在清水背上的手再次自然放缓,恢复轻拍的频率。 “生死之交啊!”清水守真却冲过去握住了天使的手,面露微笑。 “别碰他!” “别碰我!!!” 早川秋和天使恶魔都很紧张,但下一刻天使皱起的眉头松开,他抽了一口气,“是你,那个倒霉蛋。” “……是的。”清水守真颇为感慨的无语模样,顺带轻轻拍了拍紧张过度的早川秋,轮到她安慰人类:“别担心,我又不是人类,而且我比较不同,别担心会因为触碰天使而被吸走寿命。秋,我能一直陪着你的。” 是啊,清水守真的寿命很长,长到他追赶不上,长到等他死后有足够的时间忘记这短暂几十年的一切。 悲观主义者早川秋不禁为短暂的未来而悲伤。 这时,却有声音传来:『或许不会』。 “秋?巡逻就不要这么爱走神了哦。”清水守真抓住早川秋的手,然后用他的手指向天使,“不准上班偷懒,给我家秋添加麻烦。以及,把嘴边的冰淇淋残留物擦干净!” “但是守真……”秋回神后第一反应就是追问清水,“‘倒霉蛋’是怎么一回事?” “我和尤达还有要紧的事要去做,先告辞了。” “不是……那个……” “再见!” 到底怎么回事? “就这么不想说吗?”算了,早川秋放下好奇心,既然守真不想说,那肯定有她的理由,或许并不是重要的事,或并不愉快,那还是忘记比较好。 “哈。”天使向来没什么精神的脸发出了没什么精神的平静笑声,这很诡异,早川秋却感受到他心情不错。 她或许会为恢复我的记忆而后悔,天使冷漠地想。 “那家伙……爱之恶魔。” “她那次路过围观电锯杀死其他恶魔,然后被电锯莫名其妙杀死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卸八块了。” “肯定觉得很丢脸吧。” 早川秋:“……?”他难以想象那种场景,为清水守真平白遭受横祸而感到心痛,但想到整件事又有些莫名的替她尴尬,以她的性格应该会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总之,早川秋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天使依旧没什么波动,但脑子里闪过一瞬杂乱的画面,无疑是清水守真在握手的瞬间传递过来的力量带来了更多影响。 “我的……渔网。” 他莫名其妙说道,鼻间嗅到了咸咸的海风,嘴里好像也咬到了新鲜的鱼肉。天使合上唇齿,口腔里当然什么都没有,他不自觉咬紧了牙齿以缓解那种空虚感。 “好想……好想吃鱼。” 但口中只有甜腻的味道。 “但你已经吃了好几个冰淇淋了。”早川秋无情戳破他摸鱼的现实。 他忽然抬头嗅嗅,眼中流露出算不上浓烈的悲哀,轻声道:“有新鲜的肉的味道。” “什么……?别再发散思维了,告诉自己你不想吃任何东西,只想工作。”早川秋冷漠出言。 “是工作。”在早川愕然发生变化的表情中,天使半垂着眼皮,重复:“是工作。” 杂鱼 “越是遇到更多的人类,就越觉得想井上这种勤劳能干、温柔善良、擅长交际,还拥有同理心的人类有多难得,幸好当初用高薪留下她了。” “当初用高薪,那现在店长用什么留下她的呢?” 路上,尤达和清水闲聊开着玩笑,她发现路上偶遇到早川秋后清水的心情就十分好,甚至悠闲到开始夸赞手下的得力员工。 “当然是使用必要情感的手段,井上很显然是重感情的人,我们店的生意同样很明显给不了她更好的发展。” “原来店长心里也很清楚嘛!”尤达随手撩起耳边散发,看着澄澈的天空,心情也被脚步轻盈的清水守真感染,回忆起之前她对阿格尼和自己的照顾不由得感叹:“熟悉以后距离感消散,井上小姐确实是很好相处的人。” 终于,走到了一栋公寓门前,这里看起来很安静,居住起来很舒适,交通也便利,像是井上会选择的住址。 尤达这才真正相信清水能够找到井上,有些恍惚的问:“阿格尼可以做到像清水店长这样掌握我的位置吗?” “这你得去问火神吧,我是恶魔,阿格尼又不是,他是人类。” 她的话让尤达的脚步一顿,清水也仍将阿格尼看作人类吗?她隐隐勾起嘴角,随即听到清水的问题。 “通常来说,爱人之间不是也要保留一点私人空间吗?你主动想要让阿格尼掌控你所有的动向吗。” “咚咚咚”,伴随踩楼梯的沉闷声音,尤达轻轻地回答:“我们的情况无法以普通、平常这种词汇为前提来形容,起码,希望自己身上发生不幸时,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维系能够寻到我。” 不至于冷风瑟瑟中,无人捡尸骨。 “太悲观了,阿格尼不就会成为这世界上第一个为你难过的人吗。不过这个顾虑不错,你可以回去问问火神。”清水不是常人,所以挑眉表示赞同,这种能力的确很有作用。她转身走上走廊,正好右手边第一间就有井上的味道。 清水守真走在前,她便举起手敲门。 “……”没有人应答。 清水再次举手敲门,咚咚咚,三声。 “……谁啊?”门开了一个小缝,是不认识的中年女人。 尤达见开门之人莫名松了口气,从早上开始她的内心就有些紧绷,如今这口气松下自己才发现这份紧张。 清水和善地问:“你好,我找井上……?井上小姐。” “找井上枝慧吗?你们找错地方了哦,隔壁才是她家。” 清水有些疑惑,“可是……她,好的,真抱歉,找错地方了。”才发现门边的门牌确实不是井上,她极有礼貌地向女人道歉。 “没关系,不过竟然有人来找井上,真是不常见。”那女人好像跟井上交情不错,听到眼前两位年轻的女士是来找井上的以后就把门打开许多,她探出上半身用手指指右边的房子,“我和井上是多年的邻居了,她人很好,只是不怎么见有朋友……” “清水小姐!”尤达惊呼,清水守真的行为完全没有预告,为什么忽然对普通居民动手! “进去,井上在里面。”清水守真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她把倒在自己身前陷入昏睡的女人缓缓放倒在门外半躺着,然后果断走入。 果然,这家的储物间被入侵了。 “那是只魔——”尤达下意识去摸腰间,但摸了个空,什么都没有,她现在是浑身都是奶油香味的甜点师,不再是恶魔猎人了。刚刚在她心中掠过的念头再次浮起:这种生活,太危险了。 甜腻的香气和热气腾腾的咖啡在消解她的危机意识,这无异于寻死。 但她还是忍不住看着拥挤的小房间呼喊:“井上小姐!”与此同时外面门有微响,她立刻做出防御的措施看向门外,出现的人让她松口气的同时惶然看向清水僵硬的背影。 原本折叠的老旧婴儿床被打开,边缘清晰可见的灰尘让天蓝色不再鲜亮。原本该称为“井上小姐”,邻居女人口中的“井上枝慧”,正以扭曲的姿态缩在婴儿床旁边,她望着婴儿床,呆呆的,却不去接近。 那双眼中是否还能看到生活所展现给她的一切。 她的头颅变得很大,眼睛肿胀,脸颊严重发红,表层皮肤微微发黄、发皱,唯有头发没有损伤。 井上枝慧还活着,但不再活着了。 清水守真在她漫长的时光里不知道看过多少次这种场景,宽大的窗子透进阳光,整间客厅都明亮温馨,唯有这间储物间,阳光和空气都不想眷顾这间地方。 “别看了。” 她被向后拉了两步,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落在眼前,阻拦了储物间内传达出的寂静绝望。 鼻间是温柔至极、同样夹杂的悲伤的气息,还有熟悉的井上的气息。 明明不看就是一样的味道,可是……掀开那只手之后,只有灰扑扑的现实。 “哗啦!”玻璃碎裂的声音。 又一种味道出现,是恶魔。 清水守真立即拉下早川秋手,剥离开人类为自己建造的保护罩,随即金色在她身上浮现,她紧抓着秋的手,将他护在身后。 “很好,现在这间屋子里有四个恶魔。”金色眸中蕴含着寒潭深水的冷然,一如她的语调。 天使看了看储物间的魔人,又看看忽然出现的黑袍恶魔,完全没什么想法,他脑中只想着今天下班后要去吃很多刺身,还有鳗鱼饭,饭里要加很多很多芝麻海苔碎……吃饱,然后睡觉,最后忘了今天所想起的模糊画面。 这样好像能轻松一些。 “是你啊。”黑袍恶魔忽然出声,背光中他露出眼睛的部位也是黑洞洞的,但他蹲在窗户边框,姿态随意,语言更是随意:“好歹见证过我的一次死亡,不要有这么大的敌意,你认识这个魔人吗?这女人的现状不是我造成的,我也刚到。” “你来做什么?”清水守真现在没有心思去回想他是谁,但味道熟悉,说话方式也略微熟悉。 “我来看看这位变成魔人的恶魔,那家伙原本是婴儿恶魔。”他跳进屋里,藏在黑袍下的手抚向应该是脖子的地方,略微转动仿佛僵硬的肩颈,用自言自语的音量念叨:“还以为能代表什么新生……结果就是杂鱼。”语气中颇为失望,呼出的气息落下时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 “不要这么称呼这孩子。”清水守真对储物间面露包容的神色,不赞同恶魔对它的评价。她眼睛微弯,口中似在夸赞:“这孩子能够夺走我店里最好的帮手,请不要称它为杂鱼。” “我可以帮你把它宰了,鉴于我很不爽,算是免费送你们一次服务。”变戏法似的,那神秘的恶魔从黑袍中抽出一把刀身宽厚但锋利的宽刀,随之向前进了两步。 “不行!”早川秋首先提出异议,自刀鞘中抽出一半长钉直面神秘来者。他判断自己或许无法战胜这个恶魔,但显然守真并不想井上小姐在这种情况被来路不明的刺破心脏、砍下头颅。 即使它并不是井上小姐,可不知为什么它似乎也并非是简单的魔人。 清水守真知道,因为井上身上有她的力量,并且直到现在都没有切断与她的联系。 这是最悲哀的结果。活着,却被恶魔占据身体;有意识,却仅有一层浅薄的本能;与死无异,却比死更痛苦。 天使不认识那个老实沉默的魔人,也不认识神秘的黑袍恶魔,他感受到饥饿,并认识到原来4课那个讨厌恶魔的恶魔猎人早川秋并不是真的讨厌恶魔。 这不就像是在向公安撒谎,这家伙现在一脸要为恶魔挡刀的神情。天使觉得无趣,竟然自顾自转身走出了这间屋子。 他的心情没由来的差劲,这对恶魔来说极其稀有。 是否该去见玛奇玛一面? 眼前的恶魔们使尤达感到一种紧张的对峙感,他们所表达出的没有友善,她将注意力放在了早川秋身上,他不会出事,只要盯着他的动向,一定就能破开这种危险的局面。 如尤达所想,那神秘恶魔见到虽然在早川秋身后但沉默注视自己的清水守真没有轻举妄动,他把刀收回,与黑袍融为一体的脑袋一偏,好奇且真挚地问: “你,有能力杀死我吗?” 婴儿恶魔 “不行。”清水守真肯定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然后,她抬起手,指尖齐齐指出对向那恶魔的脑袋。他只稳稳不动,没有做任何警惕。 清水守真本就没打算动手杀死他,但恶魔的从容让她忽然想起了在地狱的画面。 “你就是那个病得不轻的恶魔,我想起来了。” 恶魔嗤笑,不在乎地说:“大概是有点病,随便吧。” “但你不会被杀死,现在看来你记得,那于你而言将永生不死。” “这种规则是什么诅咒吗?”即使看不见恶魔的脸也能够感受到他十分不解的心情,“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离开,你们真是让人想不通。” “因为你不是人。”清水守真的指尖冒出一道金色向上扬起,烟花一般炸裂开散落在他的头顶和肩膀。“这需要别人提醒吗?” 他莫名其妙看了一眼,布料没破,也没有疼痛和伤口,跟晒太阳没区别,甚至连阳光的那点温暖都无,金色只是恶魔血液转化为力量的无害伪装。他撇过头,无趣地说:“既然你杀不了恶魔,我就走了,浪费时间。” 说完果断从窗口跳下,消失在窗外,似乎一秒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儿。恶魔看起来很珍惜时间,可提到死亡时却肆意又向往。 尤达悄悄松了口气,总算将思维回归于现实,“井上小姐怎么办?” “……”清水守真一时没能答上。 “我来处理。”早川秋冷淡的声音从她的前上方传来,像是落在她头顶的伞。 你要怎么处理?清水守真微抿起嘴,没有回答这句话,也没再说话,她转身出了门。 天使恶魔坐在门外的地上,和昏迷的邻居女人并排坐靠在墙边,毫无形象,双腿直直蹭在地上。 清水没头没脑地问:“你要做拉伸吗?” “才不是,这样坐着舒服,但是地板好硬。” 好硬,天使委屈地想。 他面无表情,但传递出源源不断的委屈和失落让清水也盘腿坐在他身边,清水也没什么心情好奇天使的事,她只是要转移注意力:“你除了不喜欢工作这点,好像有很多不一样。” “不记得,我不记得。”天使不记得很多事情,他所想起来的不过是有关赫特的事,还有几点未明的往事。 赫特是地狱的恶魔,她记得有关于自己的事或许比自己还要多,可天使并不想问,那些好像全都不是发生在地狱的事。 地狱没有海风和波浪声。 “别去找玛奇玛。”清水忽然的忠告引起天使的侧目。 “你知道她。” “有所耳闻,你们和秋不是都在她手下工作吗?”清水勉强笑笑,然后正色道:“不管你在想什么,别去找玛奇玛比较好。” 话音刚落,她和井上枝慧的联系被切断了。 金色眼睛被阴影笼罩,浓郁的金色难得暗沉。 房间内,早川秋利落地解决储物间的存在,然后叫住守在门边的尤达。 “尤达小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尤达转身,先看了一眼储物间,魔人似乎太过温顺,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她没听早川秋要说什么,直接点了头。 “要我做什么你说,力所能及就帮你。” “请帮忙联系井上小姐的家人,为她入葬。”早川秋微微躬身,他身上代表了两个人的态度。 “我知道了。”尤达没有理由拒绝,她闭了闭眼,感觉到眼睛的酸涩。 “你不说我们也肯定要做的,别自己当好人。” *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很突然。 清水守真怀念起那对师徒,要是他们还在这里栖身时发生这样的事该会有多么惊讶复杂的表情。 “咖啡屋”没有了,只有被碾碎的砖瓦和七零八落的桌椅。 准确来说这条街道的两边店铺全都被毁了,原本宽敞的十字路口也产生了凹陷的巨坑,红路灯牌都不知飞哪儿去了,这些景象大咧咧的展现在一行人的面前。 “很好,不是火灾。更好的是,省得我再招人维持咖啡店运转了。” 清水守真的态度非常平静,她抬眼望向正午的阳光,觉得今天不该有这么强烈的太阳,热得人烦躁。 “店长!我去找阿格尼。”尤达剧烈的心跳声连早川秋都听到了,当然不会有人拦着她,即使她是要去残垣断壁中寻找爱人。 “我也有要去拿的东西,秋在这里等我,或者回公安,找电次他们去玩都可以……回去吧。”清水守真向后抬起胳膊摆摆手,权当再见。 没有脚步声响起,早川秋不走。 肯定很伤心,一定会哭的。早川秋在一片无人的废墟中从清水守真的背后拥住她,抓住她的手覆在脸上。 他沉声说:“我没有碰到。” 肯定哭了。 显然,除了战斗中的痛苦,在其他方面清水守真并不是擅长于忍受情绪的人,而“失去”这种情绪,是带来痛苦最多、最直接的办法。 属于自己的,却不得不面对失去的处境,无论是人类还是恶魔都会觉得伤心。 “我……”清水守真的声线颤抖,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手心濡湿,红中泛着的金色让她即使被手掌遮着也不觉得暗。太亮了,无论怎么看都太亮了。 “我为你准备的家没有了,没有了。” “没关系。” “不,秋,我记性不够好,我会忘记房间的布置,下次再建时我忘记了怎么办?” “我会记得。” 早川秋在清水守真柔软的发顶上印下虔诚一吻,他比清水高许多,但表情太多认真和郑重,令人生不出任何多余的心思。他此刻也确实没有,早川秋只想自己在恶魔的鼻子中闻起来有足够充沛的正向情绪。 他本不会在意,因为自己的心里的确对眼前的恶魔有许多情绪,可重要的是该让清水守真获得她需要的美好感情,这样她会高兴。 “相信我。” “……” “一年我不会忘记,十三年我不会忘记,直到我死前的一刻也不会忘记。” “不。”清水守真直面了已算是友人的死亡,被改变得太多,她转身紧紧抓住这个改变她的罪魁祸首,用着真切属于恶魔的无理命令:“你不能死,不能变成灰白的尘土,不能变成没有灵魂的白骨,不能不再拥抱我。” 恶魔已经不再能接受人类短暂的陪伴了,她后悔了。 为什么会想到将早川秋与清晨的咖啡相比较,为什么存有陪伴这个人类短暂的时光就好的念头。 不,她不再接受过去的自己。 赫特对往日漫长如影的记忆毫不在意,但她将永远记得早川秋的存在,不记得穿着、不记得长相、不记得那双映有日落后天空的眼睛。 可灵魂将永远存在赫特的心里,他将化为赫特本源的力量,以她无法接受和触碰的形式留下印迹。 清水守真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好。” 这声回应没有半分可信的味道,是来自早川秋的谎言,二人心知肚明。 “清水店长!”阿格尼的声音传来,他一手拿着一张纸,一手与尤达紧紧相握,二人来到清水守真和早川秋的面前。 阿格尼看起来很狼狈,但没有外伤。“尤达没有说井上小姐,我想你们可能找不到,但我找到了井上小姐的东西。” 他把纸递给了看起来心情很糟糕的清水守真。 她仍旧扯着秋不放,另一手小心翼翼捏住这张薄纸,接了过来。 是井上枝慧的入职简历。 阿格尼对这寂静全然未觉,他还在庆幸等到了尤达回来,挠挠头说:“一直称呼井上小姐为井上小姐,才知道她叫做井上枝慧,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是哦,清水压根没注意过简历,完全甩手给井上自己管理了,包括新店开业招聘临时的兼职生也是她管。 简历上有着她的名字,住址,还有家人关系…… 是无。井上枝慧的家人关系填的无。 清水守真的视线扫过紧急联系人的号码,“谢谢你阿格尼,这张简历表很重要。” 她掀起眼皮,眼睫还湿漉漉的,却语气十分诚实又真挚地说:“这样,就能向她的家人交代死讯了,阿格尼,这很重要。” 阿格尼愣在原地,不能言语。 没关系 “尤达,清水小姐在开玩笑吗?” 直到阿格尼被尤达拉着走,他仍旧未消化清水的意思,偷偷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他们的店长,再次向尤达求证。 一段短短的路被问了三次同样的问题,尤达终于不再保持沉默,她认为开口是很艰难的任务,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清水能够这么轻松地就告知阿格尼这件事。 “没有。”她扯起嘴角,眉头紧蹙着,眼中怜悯与悲伤尽数显露给爱人。“她没有说谎。” 尤达不会骗自己,阿格尼只觉得脑子轰然爆炸一般,右眼灼烫。“……”他抬手紧按住右眼,竭力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深深吸了口气。 “不认识路的话我来带路,我记得。”早川秋被来帮忙救援的2课认出,然后在清水低调的示意下才不放心地随他们离开。现在清水守真就一个人,按照她此刻不爽的心情,自己是一个人,那两个人就是不对的。 所以,禁止。 她掰开牵手的尤达和阿格尼,顺带让状态异常的阿格尼平静下来,“我想起了火焰的其他用法,但是这次依旧用不到你的力量,我们看着就好。” 可是她没有看。 清水守真坐到了邻居家门口,像天使在的那时坐到了相同的地方。 “请问是井上枝慧的亲属吗?” “什么啊,你们为什么会打到我这里?我跟她已经不是亲属了。” 尤达的视线不自觉飘向门口,清水没有进井上的家门,不知道能不能听到。“抱歉,井上小姐的紧急联系人填的是您,请问您……” “我是她的前夫……啊抱歉。”电话那头出现了孩子的哭声,还有几声电话的轻响,过了是手忙脚乱的几秒钟,紧接着他的声音又从电话中响起:“刚刚我家孩子哭了,你们没有什么事就不要打扰我,要是她做错了什么公司需要做调查就去按照她的简历上工作经历里找人询问就好,我跟她已经离婚了,再怎么样也不该找上我。” 面对一大堆的抱怨,尤达心情也有些不虞,她没有忍耐,“抱歉打扰你了,因为是紧急联系人,想着或许是重要的家人,这才打扰你的,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啊抱歉,老婆……你把孩子先抱走一下……”没想到那头的男人也道起歉,对电话外叮嘱了几声,间或有模糊的声音传来。很快,他应该放开了捂住电话的手,解释说:“最近照顾小孩让脾气变差了,迁怒你很抱歉,但我真的和枝慧很多年没有联系过,我也不知道她的情况。” “没关系,所以井上小姐的葬礼也跟你没关系了。”尤达不客气地下达通知,说完就挂了电话。 阿格尼:“他不会伤心吗?” “或许会,但一顿晚餐就能让他恢复了。”现实就是如此,尤达以前见过许多这样的事,她应该平静,但有关于身边的人,就不由自主沾染几分愤怒。 “叮叮叮——”电话声响起,尤达毫不犹豫拿起来接了,她知道那中年男人会回拨。 “你在恶作剧吗?” “不是。” “请问……是枝慧的同事吗?” “是。” “那个!枝慧是工作能力很强的人,她做事非常厉害而且人很认真负责——” “我们知道。” “抱歉……” “没关系,与你无关,不必如此。” “大概……还是有关吧,或许我不应该为了孩子跟她离婚的。” 那男人怅然若失的声音被尤达听在耳中觉得刺耳,此时又有其他的声音传来。于是她提醒:“先生,你的小孩又哭了。” 尤达再次挂断,然后干脆将电话线拔掉。 “竟然被早川说中了,我们得亲自去负责安葬她的事宜。”她没有不耐,更像是给自己名正言顺地施加责任。 原来理解他人的心是被许多想不通的过去所炼就,清水守真无聊地思考,井上热爱工作的性格也是由空洞、失败的家庭磨砺而成的。她心想,怪不得总是操心咖啡屋是不是要倒闭,原来是因为不想这些无聊的问题就没有可想的。 大脑空空的人类,无法获得快乐。 快乐……井上满足的笑容,清水一时间在脑中想到很多画面,她竟然扬起嘴角,有些得意井上在店里有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刻,最幸福的笑容该是她亲手拍下那张没有她自己的照片那时候。 对了,照片。 她的肩膀被拍了两下,邻居女人的味道、肉桂粉的味道、洗衣液的味道,好奇怪。 女人问:“您为什么坐在这里?” “因为这里比较熟悉。”清水站起来,不与这个人类打照面,闪身进了井上的门里。 “嗯?奇怪,难得看到井上的朋友。”以前没见过这样的人出现在井上这里啊,女人不解,但还是露出为孤独的邻居而高兴的笑容,然后转身回到自己温馨的家中。她正在为上初中的女儿准备丰盛的晚饭,希望女儿能一如既往过一个快乐的生日。 “清水小姐,要一起去吗?”店没了,尤达改了口。 清水守真没问尤达说的“一起去”的地方指哪里,她漫不经心在屋里闲逛打量,拒绝道:“不想去,我要思考我们接下来住在哪里。” 尤达皱起的眉头又深了些,但清水说的是“我们”,依旧包括着她和阿格尼,她如湖泊般的眼眸中泛起涟漪,清水守真被改变得真是彻底。 “请清水小姐先别动,我和阿格尼带着井上小姐先离开。” “为什么……不让我动。” “因为早川说,拜托给我了,没有提到您,所以您不要看。” 这是早川秋的温柔,尤达代为转达。 “好。” 清水看到了,那张照片,是井上枝慧为咖啡屋众人和来客的合影,她洗了很多张,大概是要上班时分发给她们的。 这张照片却没有井上枝慧。 清水守真的视线扫过她的这间简洁的屋子,没什么装饰,没有一张过去的纪念照。人类不是很喜欢纪念照吗?怎么一张都没有。 真可怜。 她拿起那些照片,从中抽出一张,从窗户一跃而下。 “尤达,惊喜!” 脚底踏在实地的清水守真闭着眼睛,没有看两人,遵守了尤达传达的秋的请求。她举起手里的照片,炫耀道:“找到了非常棒的陪葬品。” 清水守真将照片给了尤达和阿格尼,然后转身离去。 * 时间流逝,公安对魔2课的办公楼被夜色笼罩。 早川秋在一片包围的喝彩中收回拳头,他心中有牵挂的事,受野茂先生之托与2课的同事对打训练时能够心无旁骛,但“胜负已分”的结果一出,纷杂的思绪又回到他的心头。 “多谢指导!” “彼此彼此。”他平静地回应。 此时,鲨鱼魔人带着被打得濒死的电次正飞速游近此地。 而他的身后有道黑影紧随其后,追着被“小偷”偷走的战利品。 * “你能保证五年后还活着吗?和卡斯签订契约的人类。” “不知道。”早川秋平静地回答,“既然已经做出抉择了现在后悔是没用的,起码保证了我能活到现在。” “不知道该说你是乐观还是颓废,但寿命的确由不得你。”在这里,也由不得上天。天使想,即使从未见过的神明说你能活百岁,可是一个突然冒出的恶魔将你的脑袋啃下,你的命数也就被改变、被终止了。 “那一直活着的恶魔……对生死会是怎样的心情。” 天使知道他在指谁,一直活着的恶魔除了字面意义,还是有一种就是能够一直记得的恶魔,那大概是稀世珍宝级别的怪物。他解释说:“那种恶魔……一定是古老长久的,且死亡复活对她来说并不在意,或者说那家伙有能力避免死亡,但还是无所谓。” 无所谓……活太久了所以可以对任何事不逃不避,甚至包括从容的面对生死之事吗?早川秋试图用人类的思想理解恶魔的心思。 “你之前说的乡下的老鼠……”心里觉出异样的他提起了天使告诉他的故事,天使说那个故事时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作为恶魔所浮现出的不甘情绪,人类能清晰地看透他那张了无生趣的脸下藏着些无所知的悔恨。 早川秋后知后觉地品味出一些情感,像是与清水守真在一起久了被传染的敏锐。不知多久的日后,她回忆到关于现在的事时会是怎么样?是像对待生死一样如嘴边玩笑,还是会在一个故事中反复琢磨往昔情感。 他竟然不敢想。 天使不知道,那时他的确不明白。 而现在好似有所改变,他的眼睛里充斥着心中涌出的情绪,存有相当一部分的迷茫。 作为恶魔,不会不清楚心中传出异样情绪代表着什么。天使忍下那股情绪,再次将其转化为饥饿感。 他问:“老鼠肉好吃吗?” 早川秋:“?” 他酝酿出的情绪全被打散了,“公安给你发工资了吧,吃点正常的啊你。” 身后的野茂追上他们,焦急地呼喊:“秋,快点下来,马上!” 是毕姆抱着电次来求助,并且口中振振有词说来袭的人是波姆,波姆是枪之恶魔的同伴。 早川秋问他为什么知道,他却不说。 “说啊,信不信当场杀了你。” “说了就要被杀,和玛奇玛大人说好了。” 波姆这句并不像是撒谎,早川秋在惊讶中不自觉重复地念叨:“玛奇玛……?” 这时毕姆却十分恐惧,大声喊道:“啊!来了来了!波姆来了!” 为战斗而塑造的存在,已近在眼前。 拯救 “野茂先生?!”早川秋被恶魔在他眼中所展现的未来而担忧,但未来只给他看了一秒便截断了画面。 “时间太短了!你这混蛋既然擅自要给我看未来,就让我看个清楚!” “才不~!”未来诡异的嬉笑声响起。早川秋却听出他尾音的看戏意味不想以往那么浓厚。 “未来,被改变了是吗?” “未来只有一个,每个人都有未来,你不要做梦了哈——呃!”未来恶魔在他眼中嘲弄地笑话人类,但笑声很短,像是被掐断了一样。 “怎么了?”早川发动车子,尽可能地远离2课,随着车子平稳发动,他的心竟然安定下来。 这次之后,他要向清水守真坦白,自己瞒着她向未来恶魔签订契约了。或许清水并不在意这件事本身,她只为自己有所隐瞒而闹了短暂的脾气,他还是不想继续隐瞒了。 但得找个坦白的好时机,早川秋想,决心已定后,胆怯又占据了短暂的上风。 早川秋依旧没有从未来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比如自己能够陪伴清水守真的未来,还有多长。可是他这次没有以寿命换取签订契约的代价,未来也同意。 他想要看到我的结局。早川秋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的特殊,能够让未来恶魔时而好奇时而疑惑时而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会等着自己结局到来。 在此之前……他坚定地看着车灯照亮的前方,选择活着与清水小姐共度的决心将是自己最大的支柱。 因为他在那一瞬间截断的画面里,看到了熟悉的金色。 * 清水守真,已经来了。 “刚刚你说什么?”她落地的姿态十分轻盈,就像是不受引力束缚,笑盈盈地拦在2课与波姆之间。 2课因为忽然出现的另一个女人慌乱起来,“又是一只恶魔?” 野茂发声喝止:“冷静!”形势特殊,这个人敢把背后暴露在他们这方,先静观再说。 清水守真仍旧看着波姆,看着她已经抬至脖间的手,眼中笑意不减,再次问:“刚刚,你说什么?” 蕾塞不认识这个人,但觉得有意思,脸上是一贯的笑颜,“我说,来个杀光套餐吧。” 清水倏然拍手,将背后2课的众人吓得后退,她没管身后的人,而是伸出已有伤口的指尖,“我作为前任咖啡店店长,劝你改成一份饭后甜点吧。” “怎样?” 暗夜中微弱的金丝爬上了蕾塞的手臂,随着对面淡金色头发女人轻勾指尖的动作,手臂显出几圈被割进皮肉的伤痕,那力量犹如缠绕的丝线,也像砍在树干上的利斧。 但这个人……这个恶魔,心存仁善,那是人类才有的东西,这可不好。会输,而输掉就只能是死亡。 被霉菌攻击的蕾塞吐了血,但依旧动作起皮肉分离、骨头断裂的手臂,毫不犹豫地拉下脖间拉环。 她嘴边还有血迹,抬起眸子看到敌人兴味的表情,微微笑意不减,然后,轻轻对着脖子一拍。 “既然不是人类,想着正常的情感应该不对吧。”她对自己的内心这么说着,然后投入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战斗! 2课的人看出了忽然来到的女人暂且站在了敌人的对立面,但还是被敌人的“自杀”动作搞得摸不着头脑,这时却看到清水守真大咧咧地转身,问他们:“公安养你们也不是吃白饭的吧?有敌人不对付一下?你们这可是自保。” “你是谁?!”野茂很想问这句话,但是他的注意力被本人扔进来的脑袋所吸引,敌人战斗的姿态实在太过诡异。 “嘭!”杀伤力巨大的爆炸随之发生,震碎了强化玻璃墙。 野茂耳边感受到玻璃的碎裂声,却幸运的没有划伤。那奇怪女人不知道哪儿去了,敌人在爆炸中的身体重塑成导弹头人身的形态,他出声提醒的空档在外的敌人身体却活动起来。 “吭!” 他召唤出契约恶魔,无头身体却越过狐狸巨爪向他直冲而来……“嘭!!!”这声巨响比刚才威力大得多。 “保住你了。” 是那浅金色女人的笑声,就在耳边。野茂的意识还没有回笼,四肢酸软,耳边是强烈的耳鸣声,听着觉那女人的声音极其微弱。 “哦抱歉,忘记遮住你的耳朵了,不过恶魔猎人没这么娇气吧。” 他被随意扔在一个铁板之后,艰难转动颤动的眼球,发现那些在另一侧吸引敌人注意力的同伴们都被堆在这里,不知死活。 “他们活着,似乎都是跟秋相熟的人我才救的,是不是呢?”清水的话很小声,她刚刚看到这个人跟秋最亲近,应该不会乱说话。 秋?又跟那个鲨鱼魔人一样是秋的怪物同伴吗?这话听起来,要是说跟秋不熟,恐怕就会当场被扔出去一样。 “算了,反正是顺手救下,但是好像又有人来了,你就别出去送人头了吧。” 清水守真在他头上一挥,野茂也就此陷入沉睡。她感应到又有人拦住了波姆的脚步,于是动作很快,迅速回到战场。 “日本开枪需要许可证的吗?” 清水不小心听到了这句,她并不在意这句话,也不管说出这句话的对象现在身上散发着怎样的复杂情绪。 她心里只有与自己行动截然不同的想法,说实话,她今天到2课不是巧合,也并不想在对付炸弹这里浪费精力,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但是尤达说过,要顾及秋的同伴和朋友,那就没办法了。 这可是她自己说的。 “狐狸会把她吐出来的,它很胆小。” 她出现在这个看似在2课上具有地位的人身旁提醒,不出意外把人吓了一跳。清水顺带看了一眼地板上多出的几具尸体,皱起眉头,希望这里没有秋的朋友,她面对波姆也不可能做到万事保全、 全身而退。 再看时,果然狐狸已经吐出那不好惹的家伙溜之大吉。清水的眉眼也染上几分不耐烦,手臂裂开,她把金色挥散在空气中,顺带推远了警惕自己的人类。打起来她连自己都顾不上了,人类要是聪明就该知道躲远点。 “你要认真做出抉择,女士。”这是清水守真真心的劝告,她半是真诚,另外一半是想避开这次战斗。 “……” 蕾塞做出的战斗姿态仅有片刻滞凝,随即恢复正常,脸上笑容卸下,她抬手做出回答。 “嘭!” 伴随着焦味和响声的爆炸,就是她的抉择。 * 刹车声响起,早川秋被迫停车,他看着忽然落下拦在前方的……怪物。 2课的人和清水守真可能……早川秋鼓起勇气默默问未来,未来却不应声。 于是他重复:“告诉我!一瞬间也可以!” “可那没什么好玩的,你看了我也不会开心,看到未来的机会不如留着等你战斗的时候用吧。”未来的声音头一次这么沉闷。 怪物站起身,摇晃了一下,身上泛着浅金色的血液顺着腰腿缓缓流淌下来。 蕾塞没有废话,抬起已开始颤抖的手。她得快点解决,不然那恢复缓慢的女人就要追上来了。 电次——请将心脏,给我! 乡下的老鼠 天使在以吻手杀死那女人后,没有犹豫地利用起她的血,同时脑子里“死了也无所谓”的想法越来越深刻。在猛烈的台风中,他以为自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达到“被杀死”的结局。 闭上眼睛,一个女孩的面容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样也好,他想。 但是,有人阻碍了他。 早川秋救下了他,以两个月的寿命为代价。人类以身庇护恶魔,天使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存在。 他感到遗憾,在心中品味曾短暂在自己心中产生过的浓烈感情,现在没有减少,却增加了不同的情感。 那家伙,那厌恶恶魔的早川秋,真是个善良到让人流泪的人类。 天使带着悲伤又自弃的念头,缩起翅膀接受了这份善意。 这场战斗等清水守真赶来时已经结束了,她远远打量那一片狼藉,没有什么人受伤,波姆的力量被她削弱很多,这结果她并不意外,但是电次呢? 电锯不会死的,他的宿主也不会死。清水守真想到这点后就抛下对电次浅薄的关心,只将目光锁定在早川秋的身上,他看起来没受什么伤。 也是,与新的恶魔签订了契约总该变强一些。 即使面向的对象是波姆,早川秋和他的同伴还是能够应对。清水守真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归根究底她只是想确认秋的安危,而这件事毫无疑问是冲着电锯来的,无论电次是把麻烦带走了还是彻底解决了麻烦,都消除了她的担忧。 该回去休息了。 * “早川秋要是个普通的人类就好了。” 清水守真租到了一栋宽敞的房子,她正躺在二楼主卧的大床上胡思乱想,她的身体内部在缓慢修复与波姆战斗中所受的伤。 她作为恶魔存在显而易见的致命伤,就是伤恢复得很缓慢。过去不少次被杀死都是因为这点,但是她又不像其他恶魔那样死后回到地狱就是新一代的恶魔。爱之恶魔具有代代相传的记忆,也就是永远是赫特同一个个体。 她算是独特……但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因为它的本源而不能忘记,或者说不能死去。 是概念性的存在中也不会被死亡笼罩的存在。 “好像又想远了。”清水守真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是普通人类也不好,遇到危险很容易死掉。困倦的她低声呢喃:“早川秋怎么就是人类呢……” 敏锐的耳力听到了有人入侵这间房子的动静,她没管。 早川秋熟练地拔下开门钥匙,换上室内拖鞋,然后把自己的鞋子与另一双中跟的黑色女士皮鞋放在一起。 他脚步轻松,不用看路就摸到了厨房把手里提的两袋生活物资放在柜台上,打开水龙头净手,再用右前方墙上挂着的米白色擦手球擦干。 打开环保袋,把各种肉、蔬菜以及调味品之类的物资分类放好,冰箱里很快放进了满满当当的物资,它们整齐有序地被安置在属于自己的地盘。 早川秋对着冰箱里说:“希望守真会及时把你们吃掉。”这是他的期望。 然后他上了楼,脚步声很轻,几乎没有。早川踩着楼梯上自己昨天买来的地毯心想有那电次和帕瓦的家里似乎比这儿更需要购入地毯,毕竟那两个家伙可不会顾及谁的休息而放轻脚步。 而这儿似乎只有自己来。 尤达小姐和阿格尼先生似乎离开了,守真特意选了宽敞的房子似乎在等更多的人住进来,但现在依旧是她一个人住在这栋屋子。 早川秋想到这皱起眉,他有些犹豫,但太难下决定了。 “秋,不要一直站在门口,你知道你进来是不用敲门的。” 听到清水守真的话,早川秋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他轻声打开门,即使里面的人已经知道他也不想让过大的声音惊扰到她。 清水守真则抱着被子滚到床的另一侧,留给他更近的一半位置。 早川秋从善如流,脱下外套搁着被子拥抱住她。他身量高大,拢起纤细的清水即使隔着被子也能彻底拥进怀里。 感受到肩膀被拢住后,裹在被子里像个寿司卷的清水觉得这场景似乎有点熟悉,但她没有想起来,只觉得早川秋主动的拥抱越来越不客气。 “天使向我打小报告了。”她忽然提起,语气里有算账的意思。 天使和清水守真有联系? 知道她在说哪一茬的早川秋拢紧了怀里的一团被子,凑近在清水的头顶用侧脸贴向她的发丝轻蹭,安慰说:“陪伴守真的时间减少两个月我也觉得很可惜,但总要做抉择的。” “可是天使不想活着,你觉得这样对他更好吗?” “如果不想活着,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死去,但他没有那么选择,他选择吃鳗鱼饭,吃烤肉,吃冰激凌。从这些,也许我可以认为他不想死。” 也许……? “好吧。”清水守真探出头,闭着眼睛用嘴巴找他的,第一下亲到了下巴。她没有移动,闭上的眼睛微弯,像为了转移身体的痛楚而玩闹一般,乐呵呵笑着又向原位啄了一口。 但这成了个温柔绵长的吻。 因为早川秋动了,他仅仅向下略低头,就捉住了一个吻。 “……住进来吧。”吻毕,清水守真再次邀请。 早川秋的神色却变得为难,眼中有愁绪。“最近电次的状态很不好,大概蕾塞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过阵子我会跟他们提……”他言语未尽,自先说不下去了,因为早川家的两个家伙并不是主要原因,像是合乎情理的借口。 他有自己深重的顾虑。 “不用了。”清水守真的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她似乎看透了早川秋的想法,脸上带点无奈又包容的笑意,眼睛没看他,只说:“秋,不要因为做出抉择而为难。” 她太好了。早川秋想,这么好的清水小姐,他只有短短数十年。或许连本该有的数十年都没了,他是跟恶魔交易过的人,没有恶魔做赔本生意,可也没有哪个恶魔告诉自己还能活多久。 这种对未知的恐惧让他不能前进,不能与清水守真结下不可实现的缘分。 在安静的氛围中,早川秋瞥见清水昏昏欲睡却一直皱起的眉头,就开口:“守真,天使给我说过一个故事,要是睡不下,我讲给你听。” 他不知道自己伤势,就把自己当小孩儿哄。清水觉得好笑,又没高兴到能笑出来,就闭着眼点点头,把自己缩进被子里,然后往早川秋的怀里钻得更紧。 这样好受些,她微微张嘴,在被窝里呼出一口热意。 然后听到了早川秋以一种平铺直叙的方式给她讲了乡下老鼠和城里老鼠的故事,很快说完后,清水守真评价说:“你一点也不会讲故事。” 早川秋确实不会讲,他没听过别人给自己讲睡前故事,清水曾给他唱过歌,可是自己不会唱。 父母也没有讲过……他忽然一顿,这故事好像讲过,但是对弟弟大洋讲的。 “爸爸妈妈以前读过的啊,我都忘了。”他有些感慨,可能怀里拥抱着什么,再想起以前令他遗憾的、悔恨的记忆,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 “秋,你想做乡下的老鼠吗……”清水守真的问题没能听到回答,她实在困倦,听着早川秋平静的呼吸声就能睡下。 …… * 早川秋听到玛奇玛所说的旅行微微皱眉,没有给出回应。早川家的三个仅有电次欢呼雀跃地立刻答应。 玛奇玛用眼神询问早川,倒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意外,只是嘴角笑意微微放大,眼中神色令他读不懂。 但这些计划因为忽然闯入的公安和电视上的新闻而敲碎,早川秋无端松了口气,可又因为这事是冲着电次的性命来的而重新悬起。 在玛奇玛说起要杀死枪魔时,他想起了天使曾告诉自己的话,信息量很大,但头脑清醒的他得出一个判断。 『玛奇玛在撒谎。』 早川秋沉默的偏移视线,尽量将注意力放到脑海里其他的事,比如电次拉动引擎时的轰鸣声,面上不在她面前露出什么表情。 在说不上是保护计划的几天,早川秋看着众人大摇大摆的行动,总有些担心未来要发生的事。 “你与恶魔还挺合得来,我借你窥见短暂的未来,竟然还能因为我的存在对未来有所预感。” “闭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早川秋对恶魔没什么好气。 “赫特不是恶魔吗?你亲吻她时心脏跳得快把我吵死了。” “再说一次,闭嘴。”他一脚蹬在路边的石墩上,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很明显。 “以及,别再借我的眼睛偷看了。” “哈哈哈哈哈哈!早川秋听听你的声音,真不像话,不像话不像话!” 基于隐私,这要求很合理,有什么不像话的?未来恶魔疯癫的样子还是那么疯癫,他本体摇摆的姿态早川秋都能想象得出。 未来笑说:“看看而已,你还能把眼睛挖出来不让我看吗?”说着,恶魔语气中有雀跃,看热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早川秋的手轻轻抚上与卡斯联结的武士刀柄,沉声道: “挖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未来的笑声戛然而止。 暗之恶魔 一场乱战以后,早川秋从地上醒来便看到光熙把民间恶魔猎人吉田砸向玻璃窗扔下楼的场景,他刚举起长钉做防御却见到未来给他展示的奇怪景象。 “怎么回事,这个未来……” 圣诞老人挥手不知向背后的门外作告别,被操纵的告别动作成为捅入心脏的利刃,他顺从着操纵者的言语述出召唤的言语,付诸在饭桌上嬉闹吃饭的稚嫩生命,然后倒入血泊。 黑暗,瞬间笼罩至此。 早川秋在众人的恐慌中一言不发,他惊惧地看着黑暗笼罩,静等未来降临。 无边无际的各色房门向远处泛白的天际延伸,藏污纳垢的大片草地安静得诡异,四面八方空旷无声,望向哪里都是一种孤寂的迷惘。 电次重伤,魔人们在颤抖。早川秋觉得实在诡异,他问天使这里哪里,天使却说他们完蛋了。 “这里是……地狱,是地狱的气息。” 后面天使不敢置信的话语仿佛隔了一层薄膜,模糊不清地传进他的耳朵。早川秋再次打量这里,在魔人们恐惧的话语中他也留下冷汗,莫名的压迫感似乎越来越近,可他竟然有功夫走神。 清水守真说回家,那短暂的一夜……就是回到了这里吗?这种地方原来就是地狱。 这片土地,竟然能够生长出如清水守真那样美好的存在吗?早川秋现在简直像是在梦中。 “来了来了来了!” “啊……来了……” “暗之恶魔。” 一扇门忽然打开,门垂落下来甚至在空中悠荡几下,从中坠下一团像是黑色水滴的物质落在地上。 那团黑色倏然形成一道黑影,逐渐扩张自己的地界,所在之地仿佛陷入深渊,暗无天日。 然后众人见到了几乎无法理解的画面,最勇敢的先驱者在黑暗面前无能为力,只有心悦诚服的朝圣而已。 “呱。” 某个生物在叫?早川秋不容得自己分心去听,然而没有防御、没有反击、没有任何行动,在根源性强者的压迫下,一切都是徒然。 双臂分离时,早川秋甚至没有感觉到痛。然后听到了这整件事是冲着玛奇玛来的真相,人偶恶魔以电锯恶魔的心脏换取得以杀死玛奇玛的力量。 众人的反击在强大的黑暗面前似乎徒劳无功,他眼见着同伴们被杀死却无能为力,眼中似乎浮现十三年前的被恶魔吞噬掉半边身体的清水守真,与眼前大片血泊和残肢来回切换。 他、他……是个无力的普通人。 “叮铃——” 武器自负隅顽抗的暴力魔人穿胸而过,深渊步步紧闭……却停在了呆愣的早川秋身前。 如此近,却未动,高大压迫的身躯甚至似乎略弯下打量这个人类。 普通,普通至极,却有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转头再看头顶光环长着白羽翅膀的恶魔,亦残存熟悉的力量。 被盯着许久的二人似乎承受不住莫名的力量而开始七窍流血,可脑中却似乎更加清明。天使记起那座渔村,几间房在落日下冒着袅袅炊烟……随即闭上双眼一头栽倒在地。 “……” 暗之恶魔回头又见周身黏着浓厚熟悉味道的人类倒下,稍有停顿,随后便缓缓向他伸出数只颀长手臂…… 而失去双臂的早川秋倒下前,似乎远远瞧见在一处格外贫瘠的地面上有簇光亮在闪耀,是燃不尽的火焰,像朵绽放的向日葵。 * “公安大楼不待就算了,关罪犯的监牢你也不在,结果跑来这里,看风景吗?”清水守真看向玛奇玛坐在人偶尸山上,一副平静惬意的模样。 玛奇玛瞧着追到这儿的不速之客,想到了借助蜘蛛恶魔的眼睛所见到的景象,从容道:“的确见到了好风景,我以为少说你还要躲五十年。” 她又想以七十年出头判断为一个普通人类的年龄似乎草率了点,又补充说:“也许会发生什么意外,就没那些时间了。” 清水守真知道她说的是早川秋,但对意外、没时间之类的话很不愿意听,“也不是一定要躲,只是清净点好,不然你又要来洗脑我。” 说着她叹口气,显得很无奈又平易近人,与老友聊天似的,“再说,躲也没躲成功。可你已经得到了很多,为什么硬是要多一个阿格尼。” “你知道的,知道你到人间后,目标已不是阿格尼。”玛奇玛说话很正常,不疾不徐,甚至是温和的,可正在蛊惑人心的本质改变不了。 清水却摇头,她的眼睛瞧着玛奇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本质,“不,你肯定是想都要,别想骗我。” “你明白了。” “我当然明白。” 她露出好笑的神情,这就是为什么自己想躲着她,这家伙不叫玛奇玛时曾抓到过自己。 时值工业化的初始,赫特被眼前这存在当做新能源在实验室的床上待了七十年,后来找到机会就自杀了。她现在想起倒并不恨,甚至有闲暇感叹一下玛奇玛超前的进步理念。当时许多感受已记不清,这身体也早已经不是当初的身体。 清水守真感叹:“所以说,支配的本质,就是贪婪啊。” 玛奇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睛缓缓转动,一言不发瞧着她。 “你现在应该并不是想要再把我拉去实验室玩一圈,也许你有更好的办法‘造福’人间了?”清水因为那段经历知道了一小部分玛奇玛想做的事情,但不理解。 “我认为爱是美好的,人类自出生便身环爱意。当然,或许有些人没有,可这并没有成为我想要去毁灭世界、创造美好人间的理由,所以归根究底是你的想法,是私心。” 这话说出口清水守真知道这只是自己的观点,对玛奇玛来说是废话,就像她不可能说服自己,自己的话也不会被她听进去一句。 恶魔也是有个性的啊,她忽然对心理学感兴趣了。 “你看起来并不在意火焰人和那女人的生死,不问问我他们的下落吗。” “他们叫阿格尼和尤达啦,一个咖啡做得好,一个甜品做得好吃,非常优秀!”清水并没有接着她的话问,而是向她介绍起自己的两位朋友。 “你……”玛奇玛正饶有兴趣盯着她的眼神,观察赫特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却突兀地皱起眉,眼中出现了另一件要紧事,这事原本是自己目前唯一需要做的事,却因为赫特的来到分了神。 她忽然问清水守真:“你留在早川君的身边是为什么?甚至在十三年后还来找他。” “当然为我高兴。” “那你可能很快就无法高兴了。” 说完,她眼中似有笑意,嘴角上扬分明,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她毫不犹豫地低声道:“布林希,呼唤吧。” 随即在清水守真的眼中消失。 清水:“?” 她感受了一下,不禁挑眉,玛奇玛被召唤去地狱了? 做什么? * 片刻之后,地狱之中,玛奇玛一行人尽数逃离地狱。 暗之恶魔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平地,难得感受到怒意。 地狱向来是如此尽责的恶魔吗? 他举起其中一只手,手中松握着一只沾满了赫特气味的人类手臂。 “送……” 非人类的语言从四面八方涌入又涌出,下一刻,尽职尽责的地狱之手再次显现,却匆匆握住了那只人类胳膊即刻消失。 暗之恶魔想的很简单,赫特如此喜爱那个人类,想必喜欢着他的每一个部位才能将自己气味沾染得那么浓。 那就把这只胳膊,送还给她。 离谱 ……? 清水守真简直没有遇到这么离谱的事情过,她觉得好笑,可是只咬着牙摇着头说不出话。 她赶着路,却被地狱凭空伸出的手拦住去路,只好急忙停下。 随即那只穿梭于地狱与人间的手展开方才一直虚握的东西,是一只人类手臂。 “……”一眼认出的清水守真失语愣住,地狱的信息灌输进她的脑海里。 她下意识避开眼睛不想看那截手臂,转过头觉得鼻间一酸,忍不住又去看一眼。 这次,她仍旧明白了黑暗的意思,可是不行,她不接受。 清水不想要所谓完整的身体部位,又不是想吃肉,她想要长着鲜活心脏的人,是永远能够陪她、爱她的存在。 她捧起手臂轻轻吻在这只胳膊的手背上,表情悲悯庄重,一道浅金色如水纹覆在这只胳膊上。 清水知晓了早川秋的情况,他不会死,就没有更多地耽误,向着明确的目标继续赶路。 清水很自觉没有问玛奇玛尤达和阿格尼的位置,因为玛奇玛不会说,更甚者大概率会设个她早就想用在自己身上的陷阱先把自己捉住再谈以后。 即使感觉玛奇玛现在的心神似乎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大部分,但那家伙仍然不能信任。 所以还是找自家人更好,阿格尼身上就有现成的定位器。 她迅速再次联系火之恶魔,“告诉我你们在哪儿,果然和谈都是骗人的,直接救人才是最有效的措施,我去把他们都——” “不用。”火焰以缓和的语气拒绝了她,赫特也许并没有注意到,她语气中充斥的焦躁和不安过于明显,“你有更想做的事,是吗?” 说完火神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直接将眼睛借给赫特,展现给她亲眼看到此时的情景。 清水守真的金眸好似有火焰燃起,而所连结到阿格尼的金瞳中则有茂密的树林,苍翠欲滴的叶子被他们快速的行动带出哗哗的声响,但留不住二人的分毫目光。 “他们已经逃出来了,顺带烧了京都的这处‘监狱’,不会回东京去。尤达说久居一处太过危险,虽然很喜欢,但她果然还是不能像个普通的甜品师那样每天做甜品、欣赏客人满足的笑容。” 忙于赶路却没看路的清水讶异玛奇玛已经把他们迅速转移到京都,估计就是不想让自己猜到关押地点,也不能及时赶过去。 于理,清水没有任何理由不赞同这个决定,她终于停下脚步,平静地说:“确实不该回东京,东京风向不对。玛奇玛现在无暇顾及你们,明天后天就不好说了,也别去深山老林,很容易被闲人追踪到,当旅游吧,去哪里都可以。” “火神,请帮我转告他们。”她平静的语气软化许多。 “不用将它当做是一场奔逃,要玩得开心。” * 医院里,早川秋在午休开始时终于醒来,他第一时间试图抬起手臂,右臂有无力抬起的痛感,左臂却什么感觉也没有,僵硬地转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衣袖,不敢想…… 他不敢想清水守真,片刻都不敢想。 “胳膊不……我的手臂电次电次电次电次电次电次电次电次电次别在这里吃了!拿走拿走拿走!”他不能给自己脑子里半分空闲的想法,因为那样就会全都是清水守真。 “……?”电次嘴里饭差点要掉出来,秉承着不浪费食物铁律又被他及时吸溜回去。虽然是胳膊没了,但这个病情是不是伤到了脑子?他捞走自己的午餐边走出病房边沉默吃着。 早川秋是个爱哭的家伙,他哭完后……会有食欲吗?电次晃晃脑袋,要是没有食欲,那自己正好可以帮他把饭吃掉。 “电次!电次!” 又是一个大喊他名字的人,不,不是人。血之魔人扑进他的怀里,惊恐又放肆地嚎啕大哭,嘴里不停抱怨好可怕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高举起餐盒的电次衔着嘴里的饭勺,心想:好险,还好把汤已经喝光了,不然肯定会洒光。 他拍拍帕瓦的背,含糊不清地说:“好啦,带你去吃饭,午休结束再来探望秋。” “哦……”帕瓦的回应比平时少了不少活力,地狱中的黑暗把她吓得不轻。 病房中的早川秋正竖着耳朵听,无论是匆匆忙忙的脚步,还是风吹树叶的动静,或者床垫轻微的吱声,都变得无比得有吸引力,他口中重复念叨着简单重复的单词,什么都可能出现在他的嘴里,唯独清水守真不行。 他现在一定非常恐惧,恐惧爱、恐惧清水守真,所以放松下来一定瞒不住的。他的双眼充满血丝,却一丝泪意都没有,满脑子都被对日后的惶恐而占据。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想不出,他不能像是那些恶魔、魔人或者电次那样喝点血就长出胳膊来。 早川秋是个人类!人类! “咚。”像是树枝随风不小心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 早川秋瞬间失去了意识。 “这么害怕吗?对不起,我来迟了。”清水守真见到失去一臂的早川秋后比受伤的本人率先落下泪,她觉得心痛。 太可怜了,怎么会遭遇这样的事。早川秋应该幸福地活着,可即使有她似乎也没能将他从悲惨的命运中解脱。 年幼丧父丧母丧弟,不多久失去最后的照拂,十三年间孤苦无依,无心进修学业,选择成为公安利刃直面恶魔,失去无数前辈同伴,面对血腥可怕之事夜晚无法安眠,对爱与被爱胆怯又谨慎……早川秋之一生,多么可怜。 清水守真吻过他的眼角,泪水滴在他的额前,“或许,现在这样并不好是不是?” 当然沉睡的早川秋不能告诉她答案,清水站起身,柔声告诉他:“地狱送回来的那只胳膊不能直接接上,我帮你做个新的,会比以前的更好。”说着,将被金纹保护的胳膊放在早川秋的左臂前,解开他左臂的绷带,露出平整可怖的暗红色。 她轻轻哼起人心的曲调,全身泛着光,金色的血液在血管里流动,以手为刃,将自己的胳膊卸下,血肉就是力量,塑造的力量正在发挥她的能力,为爱人塑造完整的身体。 “我记得左臂长什么样,左手的每根手指我也清楚,所以不用担心不适应,我还要帮你治好你的右臂,因为麻醉劲头过去以后会很痛,我不希望你每天都这么痛,会皱着眉,还会不敢去见我,对不对?” “……” “秋……我也好痛啊。” 早川秋似乎听到了清水守真委屈却隐忍的声音,理智告诉他即使是梦中也不要去想清水,可他还是要抬起手想她不要这么痛,他无力但仍旧大喊:“把痛给我吧!我很能忍痛,你不要哭,也不要忍,把痛都给我吧!” 他不介意自己更痛,只希望守真别再承受痛苦。 清水守真……清水小姐……他的守真……人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情感,他爱着,又恐惧着、自卑着、隐瞒着,可如果没有爱意,那哪些恐惧、自卑、心虚的隐瞒就都不再存在。 早川秋想,爱太可怕了。 但他不能没有爱,不能没有清水守真。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力量,想她,即使失去一条胳膊也想见她。早川秋只想见到她时,她不要对自己现在这副样子生太大的气就好。 早川秋骤然睁开眼睛,最后一丝金色消散,午休结束了。 电次带着帕瓦意外准时地推门进来,看到在床上坐起身的早川秋像是人偶一般僵硬,缓慢抬头以一种不敢相信的眼神看向他们,眼神里好像在问这是现实还是梦。 电次发现一样,他直截了当地问:“秋,你不是人?” 不过午休的时间,早川秋的另一条胳膊怎么就长出来了。 “她来过了……她来过了!”早川秋不知道过程,也没有见到清水守真的身影,但是知道肯定是她来过,并且这只手臂就是她带来的。 清水守真赐予了自己一条完好的手臂,让他四肢健全、恢复健康。 “但她又走了。”早川秋陷入困顿,完全猜不到她的想法。 神明帮助信徒越过困境后,就会离开吗? 他茫然地看向四面白墙,不想在这医院待下去了。早川秋掀开床单,“趁着‘重伤’,我给自己放假了。” 电次:老实人变奸诈了! 下地狱 夜色逐渐笼罩,天空变成了清透的暗蓝色,远方天际透着金色的白已不在挣扎逐渐落下。 “请出来,这里方便说话,跟我一路了,究竟要跟到什么时候?”清水觉得口渴,吞咽十分困难,说句话的功夫像是吞岩浆。 浑身裹着黑袍的神秘恶魔闻言踏着步子出现,对自身行踪暴露一点也不在意,他打个哈欠,懒洋洋说:“有人出钱让我把你绑走,如有意外,打得保持不死的状态就行。” “公安的上层是吧。怎么不动手?见我这样,还能想把我耗死在路上吗?”清水守真闻到了那个觉得熟悉的味道,这是第三次了,她似乎即将想起这是谁的味道。 “还真的就是这样想的,你好像没有其他恶魔恢复得快。” 确实,相比于可以用其他人命换自己命的恶魔、本体拥有强悍战斗素质的恶魔,她恢复得是慢了些,可那不是都在没有可供她恢复的情绪前提下吗? 如今,眼前不就有了可供提取情绪的合适对象。 “你到底是谁?我以前肯定见过你。” “哈哈!那你见到的肯定不是我。”那黑袍恶魔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停,再开口一点笑意都听不出了,嗓音如同落雪积在枝头,往下沉沉坠着,“我不是恶魔,也不是人。” “我,是被诅咒了。” 清水微笑,对他身上沉重的气息故作不解:“可你身上没有卡斯的气息。” “喔……他,我以前让他杀过一次,结果没死成。”黑袍恶魔晃晃头,整个袍子晃动起来,显得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 “你……” “怎么,还有话说?” “你是不是不喜欢换衣服啊?”清水守真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率先动手,右手手掌裂开一道深口,血液编织为金色密网向对方拢去。 “挺好看。”他悠闲地评价,同时宽大的袍下传来金属铮铮,随即一把长刀出鞘,刀锋指向清水的金色密网轻轻一挥便将裹人的网划成了漫天的金色星点。 “什么招式……?”恶魔发觉气势汹汹的杀人网成了夜里萤火虫,懵了一下。 “你身上有我力量的味道,你不曾察觉吗?永生,我记起你了。”清水守真怜悯地看着眼前的恶魔,“但你怎么只有一副好躯壳。” 言下之意,你脑子坏了? “错了,我不是那家伙。”瞬息之间,黑袍恶魔已经来到清水守真的身前,本体与刀锋都凑近了清水守真,在刀锋落下之时,藏在黑袍下无神的眼眸因映入浅金萤火得见幽深的暗绿眸子,“但我成为了那家伙,你告诉我它的事,我可以放你一次。” 刀锋偏移砍进了清水守真只长出瘦削白骨的左臂,她根本躲闪不及,这恶魔速度快得惊人。 然而起到威慑作用的刀锋很快便被金色缠住,然后一整个刀身爬满了金色纹路,顺着那些纹路寸寸断裂。 “什么破玩意。”他没有在意,武器多得很,就算随手拿起树枝也是能够插进恶魔心脏的利刃。 但此时他的头忽然痛起来,是种剧痛,恶魔只微微皱起眉,“这地方不都是直接动手打架吗?你的小动作也太多了。” “纯武力打架我偶尔喜欢,却并不是我擅长的事,此时我更想要你的情绪,它们会帮我实现的。”清水守真曾挥手落在黑袍恶魔身上的金色起了作用,那些不够撼动他的精神,加上今天落下的这些或许就够了。 恶魔的神经好像被来回拉扯,脑海中不忍拿出的记忆翻涌沸腾,情感被不由自主地牵动。 “为什么?” “你似乎恐惧‘我’。” “为什么?!” “因为你忘不掉的事。”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比异世界的客人还要奇怪。” 几个来回问答的时间,清水守真终于在黑袍恶魔身上感受到了清晰的情绪,那些情绪比想象得更庞大、更沉重,根本看不出它们竟然属于一个原本是人类所能够拥有的。 “你是个没有灵魂的人,伏黑甚尔。”她从窥得的一两分中下出结论,并叫出了他真正的名字,这是一位难得一见的恶魔,像火焰人那样稀少罕见。 也许是想求个生路,要个解脱。永生恶魔伏黑甚尔掀开袍子,露出自己看似是人类的躯壳实际是恶魔的本质。他袒露面容,将情绪更外放地展开给她,于是清水守真看到了颠沛流离、求而不得、生离死别,忽然明白了恶魔所说的诅咒是什么、是谁。 与自己所表达的相反,他具有太过坚韧的灵魂,导致至今无法接受现状。 “你被永生的规则,诅咒了啊。”而诅咒的来源就是他的……爱,是他自己束缚了自己,因此清水站在恶魔的立场,说他丧失了灵魂。 “能解?” 清水守真摇头,“你自己就是永生,而永生拥有自己的特殊力量,就是不死。”就算躯壳毁坏,投身地狱、往返人间也不会死。爱因为代代相承延续下去的特性保留记忆,而永生只是单纯的—— 不死。 这对这个不再是人类的人大概十分残酷,求死的杀手成为了永生不死的恶魔。 命运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啊!”恶魔嘴角的旧疤因为他的恼怒而变得狰狞,他不疯狂,只是暴怒:“你知道我为此死过多少回!谁想当恶魔谁就来当,谁想不死就不死,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我死后要被复活,为什么再次死后要来到这里,我做过多少事就算下——” 他的语言像是被掐断。 “是的,你确实下地狱了。”清水守真点点头,像是以前同意井上小姐进多少箱纸咖啡杯一样的平淡。 话音未落,一把细刃刀插进了她的右眼。 武器属于心愿不能实现而愤怒不已的永生恶魔,躲避不及的清水守真承认他速度很快,战斗很厉害,但是……她手指尖轻碰试图将她的头颅一分为而的刀刃,苍白的嘴唇扬起:“你的情绪,就是我源源不断的伤药。” 他真的太恐惧‘爱’了,这个遭受着过往爱意折磨的人类。 “真可怜,送你回地狱吧,那现在是你的家。” 杀人诛心。即使清水守真因为刀刃移动划过双眼,已经无法看见任何事物,还是觉得伏黑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这招效果很好,她不需要看。伏黑甚尔身上的情绪能把一片天烧红,黏在细刃上的血液因为拔出而挥洒,然后趁着短暂的停滞破绽,血液也化为细刃,向恶魔袭去。 金色血刃穿过皮肉便卡在皮肉不能再进一寸,恶魔的身体素质很强悍,但它们和使用者一样懂得怎么折磨,瞬间就跟沁出的那点血液融为一体,然后顺着血管冲向心脏。 还是不能撼动他的躯壳,清水守真的胸口再被刺进一刀。但是没关系,不会输。 她所有流出的血液都涌向伏黑甚尔的眼前,那些血液带着力量将恶魔拉进前世,造成更多的破绽。 下一刻,恶魔的四肢嘭地炸开,那双眼睛也闭上了。 清水守真把他的躯壳当场入土,看不见自己埋得怎么样,凑活能用就行,以后或许有机会还能带这人来给他自己修修墓碑。 她咳出一些血,埋怨寻死的恶魔非要跟她打一场才愿意回地狱。清水守真缓缓踏在树林的土路上,吸收的情绪正在修复身体,她每走一步就觉得身体恢复了一点。 精神上却不太好。她理解伏黑的心情,就是难得遇到一个自己告诉了他实情,但接受不了就要宣泄宣泄愤怒,这种行为很常见,清水自己会这么干却不喜欢别人这么对自己。 把他杀了就算出气了,得到把他杀了还不死的结果更能出气。 等到脚底终于踩到公路上,她想: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命运。 她希望早川秋能够拥有和自己一样久的时间,这样自己记住他的时间会变得很久很久。 伏黑甚尔截然相反,他希望立刻就能够死去,不要独身再活在这个世上片刻。 不再被不复存在的爱所折磨、被永恒不死的命运折磨。 “守真!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早川秋带着压抑哭腔的声音隐约传进她的耳朵里,还有一声落地的闷响? 怎么哭了。清水守真的眼睛很难恢复,她不知道自己瘦削且浑身血的身影像个游魂飘荡在夜里,也看不见早川秋慌忙跑过来栽倒又立刻爬起来的狼狈。 在早川秋惶恐地伸出手又有些退缩的动作下,清水恍然不觉,她只想起他们的过去,平静地探索着摸向他的脸颊,率先触碰到他。 “你陪陪我,多陪我一些时间吧。” 她觉得伏黑甚尔太过可怜,而自己并不想变成这么可怜的模样。 然后清水守真得到了一个无声的答复。 早川秋找到她,并拥抱了她。 清水守真对他说过一番话,眼下早川秋在紧紧拥着爱人时忽然记起。 “或许有人觉得这世界这么危险还有很多事可以做,甚至成为被人称赞的英雄的机会都唾手可得,为什么偏偏要沉浸在感情里迷惘。可正因这危险世界里的不确定性,不更要珍惜每一刻所能得到的幸福吗?比起哪天死在敌人的手中,当然还留有更多美好回忆才更有意义吧。” 他知道这是在劝告自己没必要继续在特异课待着,甚至不要再继续当公安。可那时他漂浮着,总对清水守真是否在眼前有不确定的虚幻感,因此早川秋没有答应,他割舍不下同生共死的同伴,也不能这么快放弃杀死枪之恶魔的执念。 但一切已在见到清水守真的第一眼有所动摇。 玛奇玛似乎看出了什么。早川秋不知道自己被玛奇玛审视,并已判定他一旦具有信念支柱的存在则不再会这么拼命。 他只听到玛奇玛说:“早川君,你的心不坚定了。” 那时他的心中涌出羞愧和对自己的软弱的不耻,现在却没了。 曾经深重的顾虑和恐惧也不再缠绕他,只想珍惜当下。 早川秋紧紧抱着清水守真,他的确因此软弱,但是对爱着清水守真这点,丝毫不想再羞愧和躲避。 北海道 “上个坟而已。” 早川秋突然提出要去两天北海道的话毫无意外地引起电次和帕瓦的激烈反应,他们都吵着想要跟去,大概真的很想出去散散心。 “守真果然比我还要了解你们。”他叹息地说,也许是她过于了解自己了。 “咦,清水小姐不是病了还没有好吗?她也要去?” 早川秋把举着猫凑过来的好奇电次用拳头摁回座位,“不是‘她也要去’,而是我邀请她去、我希望她去、我和她一起回去。” 电次连连恶心了三下,总感觉这次北海道之行的基调因为这句恶心的情话就被定下了。 昨天晚上—— “守真,和我回北海道吧。” “北海道?” “是的。” “好,回去,你替我看一看。” 简短的几句之后是唇舌接触,早川秋喝了十三年的黑咖啡,尝过最好的味道却是遇到清水以后的丝滑的黑巧和香甜的奶油,现在新的最好正在不断被创造。 床上的清水守真没有睁开眼睛,摸到了身旁早川秋的侧颈、侧脸,同时感受他作为成年人的变化。 “看不见你。”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早川秋捉到她在被子底下的手,不敢用力,只是握着。他看到手臂上的细微划痕已经消失,眼神便又移到胸口,那里的深红色伤口也已经变成了莹白细腻的皮肤,可清水守真的眼睛迟迟没有恢复。 “我知道,我碰着你呢。”眼睛是很重要的东西,清水一直这么认为,人类也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而她则是重视着从眼睛中透露的内心情绪。恶魔的伤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唯心主义,认为只要拥有力量就能够迅速恢复再生的部分就会再生,认为像心脏一样重要的东西就会缓慢精细地修复它。 这双眼睛,清水守真用它看过许多次人间,非常重视,血液和情绪会慢慢地将它养好,恢复如初。 总得来说她并不觉得慌张,闻到身侧男人美味但没营养的情绪一样很快愉快。 “你一直在这里,家里的家伙怎么办?” “我是他们的同伴,不是他们的保姆。”早川秋说的绝情,但是期间因为不放心给早川家的座机打过好几次电话,电话里两个家伙一直抱怨没人做饭,投诉对方做的东西是垃圾。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口气。 清水守真此时睁开眼,眼瞳完好无损,但却没有金色流转,显得灰白阴沉,她开口却是温柔地建议说:“带他们去北海道吧,散散心。” “可是……”可他们会去祭拜故去的人…… “把小孩憋在家里会憋坏的,他们明显不会为北海道的一切而有悲伤的情绪,反而可以放心带他们去。” 早川秋被说服了。 现在再回忆起清水的表情似乎有不同的感受,早川秋那被未来恶魔称赞过的预感短暂的上线了一瞬,只觉得隐隐有不太好的预兆,但没能抓住,随着记忆里的清水合上双眼,画面就从脑子里溜走了。 * 北上一路,早川秋本来还怕电次和帕瓦会太闹腾,但是好在都是争抢食物、晕船的小事,反而清水守真让他更加担心。 清水戴了墨镜遮眼,一路上不怎么说话,到了哪里都懒懒地往那一倚,没有可以倚的就把他拽过来软软地靠上。 有时候早川秋能察觉到她的视线在随着电次和帕瓦移动,但更多的时候是落在自己身上,好像在观察。可分明看不见,她在感受什么? “今年北海道的雪好早。”下了公交站,在前往墓园的路上得一步步走过去,脚下的雪踩得咯吱响,清水才总算回了神。 “是。”早川秋赞同,然后贴近她替她挡挡冷风,顺便把后面两只闹腾家伙乱扔的雪球也挡在背后,再顺便牵住她的手,引着她去见已逝的家人。 “可恶,黏黏糊糊的,当我们不在!”电次看着前面两个人贴得快变成一个人影了,心里超级不满。他也想这样,错失了和玛奇玛小姐的旅行好可惜啊。 帕瓦玩雪玩得开心,她听到电次抱怨,就随手团了一个小小球,砸在早川秋的后腰,一下就散成雪沙,没有任何杀伤力。 但她还是很开心,并且嘲讽说:“你不会是羡慕嫉妒了吧。” “你还能乐得出来,笨蛋,超会做饭的秋要跑去给清水小姐做饭了!”电次很郁闷,又觉得也没有想象中的不高兴。 “那以后你来做饭!不要再做蔬菜了!”帕瓦什么都不喜欢想,只是在进了墓园后拽着电次到处跑。 早川秋静静站在早川家之墓前,以往他总是一个人来拜祭,一个人来一个人走,这趟一次带来三位自己也觉得稀奇。 说起来三位同行人,一个人类都没有。他脸上露出无奈,蹙起眉头,想到今年发生了许多他从来都不敢想象的事。 比如认识了电次和帕瓦,比如沉迷吃甜食,比如……失而复得了十三年前的时光。 “秋,拜祭要这样。” 被晃了晃牵着的手他才意识到二人没有松开,毕竟是在家人面前,早川秋脸上一热,连忙松开。 手得到自由的清水守真看不见秋仍旧看着自己,只知道他正在害羞。她温柔笑笑,摘掉墨镜后双手合十,闭上本就是摆设的双眼。 『虽然是恶魔,但我要明确告诉秋的家人们,我会保护他的,你们的孩子、你的兄长将会一直在我身边。』 她面无表情地说完心里话,才摸索着又把墨镜戴上,站在原地陪着早川秋。 至于早川秋,他刚刚一直等着她闭上眼,然后才放心地祭拜家人,他也不知道要对家人说些什么,想了又想,就介绍了一下身边的清水守真,希望家人们安心,并且向他们道歉。 『对不起,我的心,不坚定了。』 他睁开眼,再次牵住清水的手,说:“好了,走吧。” “电次和帕瓦呢?”他们又跑哪里去了,早川秋转头去望。“那里。”顺着清水守真的随手一指,他看到了他们在墓园里吃东西。 “从乌鸦嘴里抢来的贡品。”电次的语气因为抢到了还挺骄傲,帕瓦已经因为贡品坏的而开始呕吐顺便习惯性推锅给暗之恶魔。 清水守真听到声音忍不住忽然笑起来,电次也抑制不住嘴角,但他笑得比平时收敛许多,这个少年此时显得难得的温和。 早川秋被帕瓦过分大的呕吐声音搞得无奈,手心里握住的手也正因为笑抖个不停。 “真是的……”他想,他怎么能在墓地感到高兴呢,这不应该。 “今年好吵。”饭后,坐在椅子上的早川秋对清水守真,控诉道。 “你高兴吗?”清水只问这个。 “……”月光和雪的白混在一起,屋里暖暖的,还有没散干净的洗浴用品香味。这次出行早川秋定了个两室的套间,他边想边不自觉探头去看屋里的睡得七倒八歪的两个家伙,再回头看到乖顺地依靠在椅子上浴衣松散的清水,最终想道:完了。 “有点高兴对吧,没有必要遮掩,情绪不会骗人。” 早川秋原本确实高兴的心情莫名消散了一部分,他听守真的话觉得不对劲,虽然是一如既往的语气,但就是不对。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半蹲在她的椅边,凑过去轻声问:“守真,你不舒服吗?” 清水守真将灰白的眼睛望向他,往日平淡的脸色加上现在无波的眼神让他的心脏一紧,忍不住去抓住她的手,紧紧牵着才不会丢。 “放心,眼睛不会痛,只要再过两天就能看得见了。”她异常沉静,稳操胜券的样子像是在与人战斗中的自信。 “守真……”早川秋轻轻唤她,总觉得清水守真现在太过苍白脆弱,或许她仍旧可以轻而易举杀死谁,但早川秋总觉得她现在比猫咪还要易碎无害。 他捧起清水守真的脸,在上面落下细密的轻吻。 细密……力量可以织成细密的网杀死恶魔和人类,但早川秋的吻像是缝合线,一点点把清水守真游移在各处的心神缝回她的心里。 “你……”她忽然想要问出口。 “抓住了!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啊!”电次有些生气,晚上中途醒过来看到情侣放闪会把自己仅存的一些美好品质直接扼杀掉的! 清水守真笑着叹口气,她拉起半蹲的早川秋,挑着眉,用语模糊地说:“好吧好吧,那我们进里间继续。” 为什么要炫耀!电次满脸不理解,生气地捂上耳朵,然后拐个弯跑回铺上睡觉。 早川秋不认为清水要做什么,他把人带到房间后急忙追问:“刚刚要说什么?”他直觉是很重要的话,不能错过。 谁知道清水守真解开腰带、脱下浴衣,像是路上靠在他身上一样依偎过来,在早川秋怕她冷着将被子铺在二人身上时,她抬起头,依旧是那双眼睛盯着他。 她冷不丁问:“你瞒着我什么?” 不是。不是这个问题,早川秋有种错失了什么的感觉,但他不会隐瞒,这就是坦白的机会。 “我跟未来恶魔,签订了契约。”然后他大致说了和自己签订契约的几个恶魔的事,他想了想,好像没有瞒着清水守真的事了。遇到她以后,很难能瞒住什么,大多时候也不想瞒。 “哦……”她的反应出乎意料,很平淡。早川秋以为她对自己失望,补充了一句:“他没有说要什么代价,只想看到我的未来。” “哦……”依旧是有气无力的,甚至闲着开始亲吻早川秋的脖颈。 “守真?” “我也要告诉你。” “什么?” “你们追了三年的火焰人,就是阿格尼,他眼中住着的火之恶魔是我的老朋友。” “?” “不过他和尤达被公安抓了又逃出来后就开始旅行,暂时不会回来。” “?” “你的手臂是暗之恶魔送回来的,虽然说这个不指望你感谢他,当然我也完全不会。” “?” “啊,还有一件事,狐狸和卡斯那里我几年前都打过招呼,他们对你应该还不错吧?” “???” “秋?”清水守真知道自己说的消息信息量很多,过于多。但她是故意的,心情不太好总喜欢感受点稀奇的情绪,但不至于震惊到一动不动吧。 “你不动,我就动了?” 说完,她手边扬起一阵金色,覆盖在了早川秋的右眼,冷声对暂住在那的恶魔说:“不要再看了,懂吗?” “……” 在短暂的对峙中,她的腰被一双成年男人的手握住。 …… 抉择 从北海道回来后,早川秋找岸边拿回猫咪时交谈了一番,说了些心里话,夸电次听话、帕瓦不扔蔬菜,两个家伙懂事很多,然后在心里叙述了许多不能对岸边说的有关于清水守真的事。 他每次想到清水,内心就忍不住柔软下来,这样的心……是不能参加战争的。 于是,他向岸边队长提出了4课不参加讨伐枪之恶魔的远征。 说到最后,岸边感叹:“你也正常了许多啊……” 他想,自己一直是正常的,只是现在有了任何人都不能抵抗的情感,就再也隐藏不住真正的自己。 “‘我怕了’。我对岸边队长这么说了。”早川秋将自己的软弱和内心向清水守真坦露,脸上露出了怅然的神情。 他和清水正站在宽敞的厨房里,清水难得要亲手下厨,作为他不辞辛苦照顾自己的答谢,早川秋就提出要帮忙打下手,他存了用眼睛记录清水为自己做菜的心思。 “但你还是要参战是吗?你的上层用‘人质’要挟你,即使告诉了你并不想接受的真相也不得不被身边人裹挟着往一线推。” 清水守真的眼睛这两天已经恢复了,她的视线轻飘飘落在早川秋的身上,跟眼睛还没好时竟然没什么区别。 导致早川秋惶然用沾着水渍的手抓住她的手腕,这段时间,他总是有种身旁的人随时会走的感觉,按理说他该放心,可他不信,不信那句…… “我想成为乡下的老鼠。” 他这么说道,带了几分自己也不明白的焦急,提起天使跟他说过,他又说给清水听的那个故事。他将逃跑,将带着守真,电次和帕瓦一起逃跑。不仅是离开讨伐枪魔的征途,他想带着家人离开公安。 早川秋已经做出决定了,但现在实施并不现实。就像刚刚清水所说的人质论,他认识到玛奇玛似乎在用电次和帕瓦阻拦已然清醒的自己离开。 可他依旧要走,他和清水守真不能再过这样的日子。 “但你并不能做到,是不是?”清水守真的语调与平时高了几分,即使她正在以一种均匀平稳的速度用刀将豆腐切成相同的小块。 看似带着疑问意味但是并没有在询问的她内心早就有答案了,一直知道早川秋是个温柔心软的人,她应该早点回人间怀抱住他的一切,让他的世界遍布自己的气息。 地狱不分昼夜,她习惯于时间飘然流逝数十年的生活,只觉得自己还在为她家的孩子畏惧害怕自己而悲伤哭泣了一场。 谁知道人间匆匆过了十三年,小孩恐惧着爱意成长为心软的男人,总想要身边的一切都好。 可这个世界怎么可能都好,大街上会有离婚了看别人笑话的男人被婚姻打击到痛苦,地狱里会有看热闹被卷入战斗的恶魔戏耍被情感占据脑子的超能力者,这样无理的世界怎么会一切都好。 即使心里有了倾向,可犹犹豫豫就不是抉择。清水想让早川秋抉择,见到他皱着眉思索又舍不得,不禁反思自己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重,是不是让秋为难。 同时她又生气,这段时间一直生气着。井上小姐坚持追逝她的婚姻,不知道离异的丈夫已经有了几个孩子。伏黑甚尔执念求死,想要与死去的妻子去往一个地方,却来到了这世界的地狱中成为永生的恶魔。 那她执念想让早川秋获得幸福的人生是否还要继续坚持,清水守真的结论早就得出了。除了秋,她没有其他的顾虑。 不想再以这种形式继续了。 早川秋获得幸福人生的元素远远不止自己,他还想要电次帕瓦还想要姬野野茂,还想要在公安的事业顺利结束。 哪有一切都好的决定?成熟的年长者该为孩子适时切断幼稚的想法。清水守真放下菜刀,走出厨房。她拿到了什么,回到厨房的门前,她站在走廊昏黄暖色的灯下,向早川秋举刀质问: “你根本没有信过我的承诺对不对?” “你也没有将我看做唯一最爱的存在对不对?” “所以早川秋,我不会让你抉择,我要你活着。” 如果是普通人,清水守真此刻的行为该被关进精神病院,但她不是,她是恶魔,是擅长折磨人心的爱之恶魔。爱之一字,复杂多变,深重悠远,千人千面。 “不!你要做什么!守真!”呆呆立着的早川秋被她忽然发难吓到,毫不犹豫要上前去拦。 但清水守真知道自己不是临时起意,她这次想了很多,想了很久,只是眼下采取的方式的确是一种报复,这个行为很极端。 她依旧没有改掉自己的缺点,这已经是最在意秋的清水受真做的最大让步。起码,早川秋得为自己不选她的抉择而痛苦一下。 “我希望你能反思。” 恶魔呢喃后,倏然握住刀柄拔出诅咒的长钉,以早川秋的武器刺进刚复明不久的眼睛里,不留一丝情面地当场身死。 甚至连早川秋的一句话也不肯听,一声伤心欲绝的嘶吼也不想入耳。 那把联结诅咒恶魔的长钉武器却不能理解二人各自怀有的痛苦,长钉的诅咒气息随清水的死亡减少,是连本体都在愉悦。 “这不幸,回报到自己身上了啊。”卡斯苍老低沉的声音竟暴露出几分快意,他还挺喜欢看这种戏码。 * 地狱之中,清水守真这次没有上次死亡回来时的悠闲,她要做的事十分明确。 “希望这次回来永生还没有再次作死。”要是她选择死亡回到地狱结果要找的目标却跑去人间就太倒霉了,那岂不是这次就变成了白费功夫的一种纯报复行为。 对早川秋数次拒绝自己邀请而恼怒的、残忍无情的报复。 她用新生的大脑想到秋在公安和自己两方的几次拒绝和最后仍在犹豫就很头痛,但还是脚步不停地去寻找。 很快,她找到了。 永生坐在了自己的地盘上,好像在等,也像就仅仅是消磨无尽的时间。她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缓声问:“你也喜欢向日葵吗?” “这玩意是花?”伏黑甚尔没有穿黑袍,可能是对死亡这回事彻底死心了,他不再隐藏自己的真容。他把手放上去,皮肉被火焰烧得滋滋作响,眼皮随着冒起的烟掀起,定在清水守真的脸上,笑说:“我以为是哪个有闲心的恶魔生的烤火堆。” “是我的花,我唯一的向日葵。”清水守真坐在它身旁,浅金色的头发逐渐长长到本体原本的长度。 “你怎么死了。” “特意回来找你。” “怎么死的? “在早川秋的面前自杀。” 伏黑甚尔的表情这才有所变化,他不知道早川秋是谁,但好像眼前这金头发恶魔身上承载了过于多的情感,还是好的那一面。 但无论什么情感啊,太多了就会变成坏东西。 “没关系吗?那是人类?在人家面前自杀你怎么看起来还心安理得的,自杀是最蠢笨的行为。” 清水守真将落在像是永不熄灭的火焰花的视线转到永生恶魔的脸上,金色的眸子与暗绿色眼睛相视,她说:“我想永远看到刚日落的天空夜色,所以我要把他变成他口中的怪物和混蛋。” 伏黑甚尔问:“真自我啊,那他愿意吗?” “从上一刻开始,早川秋不会对我再说不。”清水守真苍白无色嘴唇变成了好看的弧度,温柔、充满爱意,并具有百分百的占有欲。 她早早地为早川秋织出一张温柔网,这网没有锋利的刀刃和凶狠的恶意,轻轻柔柔往他周身那么一裹,比粉色睡衣还要柔软。 若想挣开也格外简单,一次摇头,一个转身,一声决然的拒绝,都可脱身。 但他不会。 “为什么不会再说不?” “因为……早川秋太温柔了。” 他温柔地爱着清水守真,和身边的人。 清水本很喜欢他这点,现在包容不下了。 她不满,且嫉妒着。 最终,她以对待战斗的姿态,赢得了这复杂的情感。 “你想怎么做?”伏黑甚尔在变成恶魔后,头一次有了好的那一面的直觉。 “我将解救你的大脑和灵魂,让你不再思考、不再清醒,代价是把永生的能力给我,我要作为礼物送给我的爱人。” “你能做到?” “没有‘爱’做不到的事情。” “怎么做?” “首先,向我祈愿,与我形成契约。”清水守真握住了永生恶魔的那只被烧成黑炭的手。 “我会达成你我的愿望。” 在二人的右手皆受炙烤时,契约达成。 认错 早川秋向天使认错。 他被清水逼到了不得不走的道路,可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到守真曾提过与天使有联系,只好来医院打扰伤患。 听完他的叙述后,天使心想:这个认错的对象搞错了吧,该去找……不对,他又想了想,怎么都该是那个吃醋吃到在男友面前自杀的恶魔的错吧!!! 太极端了!赫特那家伙,怪不得在地狱没有好名声! 本来以为自己没了两条胳膊已经足够佛系了,但没想到还是能够被恶魔和人类的恋爱气到想将脏话的地步。天使在为早川秋抱不平,而被抛下的本人还在深刻反省。 他有点可怜这家伙了,算一算早川秋刚刚一股脑哭诉的往事,这人被赫特丢了三次…… “我正承受着对抉择的错误衡量的后果,我没有可认错的对象,她看出我没有信过她的话了。” 天使靠在病床上,冷冷地说:“她那样的行事风格,哪个人类都不会信。” “我一直在拒绝她,在犹豫,在所谓的‘等待机会’,是不是我应该直接答应她,跟她一起,然后离开。” 天使:“你具有她所没有的责任感,她被你培养出了一点,但不多。”天使觉得自己之后要是能从玛奇玛手下逃掉,或许以后可以去开相谈所,他也被早川秋培养出一些技能了。 “我不该把爱人当做神。” “……” 最后,早川秋的口中沉沉落下几块大石,将天使砸得也无话可说。 对于这一点,他看着已经被赫特逼得走投无路的人,轻微地叹了口气。“你想怎么做?” 然后他看到了人类不知所措的表情,天使:“空有勇气和决心改变不了任何事,你忘了还有4课即将面对的枪魔征途吗?” 在说完的时候,他想到了玛奇玛,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推翻,因为赫特说过别去找玛奇玛比较好。相对来说,他显然更愿意信任赫特,这恶魔已经完全陷入恋爱,就没有杀伤力了。 更何况要是对眼前的人说了,他不用想也会选择赫特,这家伙比自己还清醒,只是在恋爱方面似乎被赫特搅得一塌糊涂。 “别找我交代错误,等赫特来人间你自己告诉她吧。”天使没有双臂不能给他递纸巾擦眼泪什么的,他静看一眼早川秋糟糕的神色,因人类过去的帮助略有柔软,补充道: “或者,召唤她。” * “未来未来,未来是最棒的孩子!快回应我!” 清水守真总喜欢联系远在天边的恶魔,尤其是一些被关住看不了乐子的可怜孩子。她的眼睛里浓烈的金色流动,看到了严密封禁的底下牢房。 赫特这么叫他了!赫特也是最棒的孩子! 凑热闹向来少不了未来恶魔,所以他会结识赫特是理所当然,原本还因为一个小小的人类与赫特置气的他瞬间给了回应。 “告诉我,怎么可以战胜玛奇玛,杀死她。”清水守真开门见山,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不要几秒钟的敷衍,告诉我玛奇玛的结局,牺牲你现在的性命也要告诉我,代价是可以获得我的双眼和让你获得新生的自由。” “要眼睛!”未来一直、一直都喜欢赫特的双眼,想要!至于自由倒无所谓,他在公安这儿挺好的,与感兴趣的人契约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快乐,这样的日子他很享受,但是现在有得到赫特眼睛的机会,难得!“给我你的眼睛,这样的话——就告诉你!” “完全没问题,非常感谢。” 未来所见即她所见。在知晓一切以后,清水守真毫不犹豫挖出自己的眼睛,然后将它用力量裹着放在向日葵的旁边。 “我会拜托地狱拿过去送给你的本体,以后你想见我可以通过秋联系,当然依旧不准再偷看。”说完她闭上空洞的双眼,切断了与未来的联系。 两道血痕落了下来,失去双眼她很心痛,也确实很痛,但值得,她得到了可以足以让人捧腹大笑的情报。 还没来得及用笑意压过痛,她忽然觉得身体不太对劲,这是……被召唤了? “从没有人能召唤我?”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本来只要直接死亡然后去人间就有好躯体了。她茫然地感受到身体的异样,现在要被迫以本体失明的状态去往人间了? 清水守真深刻体会到计划不如变化,她匆匆携上眼睛,自己直接带去人间亲自交给未来吧,让地狱送一趟自己又要缺胳膊少腿。 于是早川秋见到了眼下带着两道血痕的清水,玉白的皮肤被汩汩鲜红侵染,脸颊、脖子、胸前都是血水。偏偏她抿起苍白的唇、眉头微蹙,对眼前的一切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护着被摘下的金色眼睛,浅金色仍在流动。 但很快,清水就嗅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她好像忘记了自己选择了什么样的方式离开,对着早川秋的方向微微偏头,脸上有种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笑意。 果然只有秋能够召唤我,因为我时刻在想他,想到能够满足他的需求,便能够做出回应。 既然是召唤,那回应就是来到他的身边。 “你是唯一将我召唤到人间的人类。”她笑着说,并扬起眉毛,张扬地宣告:“我知道未来了,你再也不用担心,一切顾虑都将消失。” 可早川秋却呆呆站在她的面前,每次都……不,别再这样了,别再这样了!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依靠与恶魔交换自己仅有的东西才能够活到现在。他不能再思考任何事,每次清水带着他难以想象的伤出现时他都不能以平静的心态接受。 他该告诉自己眼前的是恶魔,但够了,是恶魔也别再这样了。 第一次清水小姐离开时,他眼睁睁看着、畏惧着最后的家一分为二;第二次清水守真莫名抛下自己,在其他人可怜的目光中他只能瑟缩在角落,选择等待;现在因为自己的犹豫软弱,守真生气、发怒,抛下自己他想办法召唤了,可召唤回来后怎么是这样令他痛苦的画面。 早川秋呢喃一般,“我跟你签订契约。”他忽然像是想到了办法,“对,我要跟你签订契约!”他咬着牙,脸上是隐忍的痛苦,灼热的泪水不要钱似的从他眼眶里落下滚进嘴里。 感到秋说这话时在哭,似乎很委屈不满,但清水闻不到任何不情愿的味道,她很奇怪,“秋?没有人类无缘无故想要与恶魔签订契约,你想要达成什么我会帮助你,我这次离开虽然说生气可并没有真……” “不,必须要是契约!契约内容是在我活着时,你绝不能无缘无故地离开我!” 早川秋却不管不顾地打断她的话,清水从没有与任何人签订过契约,但是她与恶魔打交道的时间比东京诞生的时间还长许多,一下就能找到这句话许多可钻漏洞的点。 在他活着时,那杀了他不就自由了。 不能无缘无故离开?什么程度才算无缘无故,那按照有交代的情况下就算自己环球世界十年八年也不算违背契约。 “秋,你太温柔了。”对恶魔也这么温柔可不算是好事,她无奈,但不会拒绝。 清水守真对送上门的肉不会不吃,她最后吸取着秋绝望难过恐惧等诸多情绪,然后说道: “成交,但要稍微修改。” “你说,你在我身边这点是必须的。”早川秋难得强硬。 “前提修改为无论你是生是死。” 在早川秋的理解里,换句话说,他变成一把白骨,都要挂在清水的身后带着走。 “没问题。”他毫不犹豫,求之不得。 清水守真亲向他,尝到了自己的血的味道,“很好,契约达成。” 与此同时她睁开眼,眼球已经重塑完成,但恢复了去北海道那时的灰白黯淡。早川秋却觉得不一样了,他没有感受到守真的不高兴,也没有下一秒就要失去她的惶然。 他的心,没有落在原处,而是交送给眼前的恶魔了。 最后,他说:“我可以带你走,离开东京,让我带你逃走。” 抉择,这就是他的抉择。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清水的报复总是点到为止,她过于愉快,以至于不能收敛笑意,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说道:“不必使用逃走一词。电次和帕瓦会活着,但从今以后,你只属于我了。”以后当你站在我身边,不会被过往的遗憾和失去缠绕。 然后,属于清水守真血液凝成的浓金色密网第一次施加在了早川秋身上,钻进了他的胸膛,并取出了心脏。 赫特对早川秋用了武器,杀了他……天使被眼前的恶魔惊得钉在原地,完全意料之外的走向,这家伙……和玛奇玛难道是一类恶魔吗? “天使,秋的心脏我拿走了,身体随便你们处理。”清水守真“看”向他,眉目不动。 “他不再需要了。” 这时,与早川秋断开联系的未来恶魔却发现,早川秋一直以来如旧电视屏幕一般不稳定的未来,定格了。 他看后,想道:真无趣啊,不喜欢欢乐圆满大结局。 * 早川秋像是正在做梦,他坐在一个长椅上,是巡逻区域里那个常坐的旧长椅,现在却扎在了草地上,抬头是各色的门。 原来是地狱啊,更像是做梦了。 一切都很安静,周围和停止跳动的心脏都没有声响。 他捂住心口,没有伤口,也完全觉不到痛。依稀记得守真下手很快,他死前压根没有感受到痛意。 即使死在了她的手里,他的心也十分平静。起码,在死前想说的都说了,也将自己内心的错误都纠正过来。 早川秋并非死在自己信仰的神明手中,而是爱人手中,已经足够了。他不会为此后悔和怨恨,只是还想再见见她,不然这场契约就太亏了。 其实,有些琐事守真不知道……姬野前辈前段时间曾经来找过他,因为考虑家人,伤好后她就退出了特异课,现在的环境安稳很多。那时他正在超市给清水守真买东西,就边走边聊了一会。 姬野看到了他挑的床上四件套,就调笑问了句:“本来还想看你是不是被恶魔折磨,结果已经很恩爱了嘛。” “前辈……当然没有折磨了。”早川秋一瞬间能够想起好几次清水死亡或者重伤的画面,那些无异于折磨,但是能够得到现在的生活就已经足够让他感到幸福。 不过并不能满足现状,所以他有了新的想法。 “你这样很难在特异课继续待下去,会被恶魔轻易就杀死的哦。”姬野向来很细心,她点明了自己所观察到的弱点。 “所以,打算退出了。” “退出特异课?终于……你终于能下定决心了。”姬野似乎很欣慰,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 可是早川秋却摇头,他神情坚定,对姬野前辈郑重地宣告:“退出公安,离开东京。” 这是他所做的抉择,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果决,并绝不动摇。 他想和清水守真一起见到更多,除了北海道的雪景,这世界上还有更多地方,他们会在房子里拥抱着睡去再一同醒来,会在某个咖啡店沐浴着晨光饮一杯咖啡,会实现对方想要的愿望……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十三年如一日没有变过,只是以前不敢想,如今判定努力后可以实现。 早川秋想,要是能留下两个人更多、更好的回忆,等百年之后,记性不好的清水小姐或许会在再次到达某个地方时,想起自己曾拥有的一个人类。 想起和名为早川秋的爱人一同走过这里,眼中映过相同的风景。 幸福的人生 清水守真进入到了一个孩子的梦境。 她身前有一道门,安静,诡异,神秘,萦绕着不祥的气息。她闻到了血腥、反叛、挣扎的味道,这里有不好的东西。 “清水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后传来电次的声音,他的声音在这种环境中显得低沉冷漠。清水转身看他,因为眼睛瞎了看不到男孩脸上的表情。 她问:“你在做噩梦?” 电次观察一番没回答问题,却问:“你的眼睛不是好了吗?” “做了点好事,就又送给别人了。” “清水小姐很善良啊。” 清水笑笑,然后告诉他:“早川秋死了,你们得自己面对敌人,我可以告诉你这一战的关键。” 电次看似浑然不在意,觉得这话毫无道理,荒唐得很。他问算是不速之客的清水守真:“被谁杀的。” “……”没有关心怎么击败敌人呢。清水守真脸上的表情微微动容,秋总说的他们懂事了,看来并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电次的身上因为听到早川秋的死后,涌出一种无措的恐惧,情绪中夹杂着爱,对清水守真来说是珍贵的养分。同时她的心里更好受了点,原来电次也像秋爱着他和帕瓦一样爱着秋,那就好。 这在日后可以成为残忍真相背后的支柱,电次将会获得不错的人生。 “嗯?问你话,被谁杀的啊。”男孩的声音里掺杂了茫然无措的恼怒。 “是我。”她忽然露出诡异又扭曲的笑容,灰白的眸子掠过一瞬的金影,断言道:“我将让他获得新生。” 电次的拳头忽然砸向她的脸,但被躲过了。 “你不明白我将告诉的事的重要性吗,不听?” “反正在我的梦里,我揍你一顿再听不行吗?” “哼……”她为电次特殊的脑回路而小声哼笑。之前清水守真没想到在梦中可以有意外收获,伤都被电次丰富的情绪快养好了,“谢谢电次的恐惧,我的眼睛好多了,但我不想多一个你这样的信徒,毕竟我被你的心脏杀死过。” “波奇塔?” “是电锯。” 清水守真像是给孩子画绘本似的将丢人的被误杀展现在忽然出现的镜子里,她看着镜中大杀四方的恶魔,问:“有想要波奇塔的存在,你会让她夺走他吗?” “不会!波奇塔是我的家人。”电次的脸上浮现被幼兽抢夺食物般的警惕,“可你已经夺走了秋。” “秋愿意的,虽然他爱你们,但也以不一样的爱爱着我,我只是将我的人类带走,不需要得到你们的允许。” 电次即将上前痛打清水的脚步忽然停滞,“你会给他什么?” “给他无限的时间,给他幸福的人生,给他想要的一切。” “秋……那家伙好像面对这种诱惑不会有什么想法。”电次的拳头缓缓松开,想到那个温柔的早川秋,他一直对清水小姐挺有好感的,但是要是占据秋却让他不太高兴。 “你这样的家伙肯定会让秋哭。”说起来挺好笑的,他自己自觉不靠谱,但这样的自己之前并不信任看起来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清水。 “没关系,某些时候他也可以让我哭。”清水守真耸耸肩,车轱辘从男孩的脸上碾过去。 在对十六岁的人说什么啊!这恶魔!电次身上的情绪减少了很多,他肩膀塌了下来,提起一开始清水所说的话,“你说的关键,是打败枪魔吗?” 终于信任她了。但很不幸,要再送给他一个坏消息了。 “是,是你喜欢的女人,玛奇玛。” 既是关键,也是敌人。 * “这是最后一次,我在你眼前死亡。” 『守真在说什么?』 早川秋坐在椅子上,终于等到了想见的人。他被眼前的这个恶魔以喜爱之名折磨了这么久,换任何一个人都要心力交瘁,恨不得就此离开她算了,或者彻底死掉,再也不愿意有那种钝刀划心口的痛苦。 可他只在想,清水守真来见他了,真好。 他将恶魔当做珍贵的爱人,以及活下去的支柱。 哦不,现在他死了,那她仍旧是自己死了以后的支柱。 “你即将在这儿获得新的躯体。”清水守真的面目逐渐模糊,她要放弃这具新生的躯壳,将它塑造成早川秋的。 早川秋想要去阻拦她身上的奇怪变化,但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她拿出了他的心脏。 “我去未来那儿把眼睛送给它,他告诉了我有关于你的未来。”清水守真像是讲故事一样,然后把自己拆开为那颗孤零零的心脏塑造新的存放地。 “我为你把心脏保留了……”人类最重要的东西,用永生的血液改造它,让你的心脏在这具身体里跳动,永生不死。 清水守真选择在自己的家完成这场“仪式”,并向早川秋坦白:“我与永生恶魔达成契约,换了他所有的血液。” 从人间通过地狱恶魔回到地狱后她先去找了伏黑甚尔,将自己的血液发挥使人沉睡好梦的力量然后送给他,并抽干了他的所有血液,将心脏抽得干瘪无法跳动,达成了他永不会醒的结局。 这样,就算是满足了他的愿望。 他依旧永生,但永不清醒,只要爱之恶魔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他就能永远像这样保持幸福的状态,活着。 而爱之恶魔,永恒不死。 “你的心脏将会由永生的血复活,然后得到他的能力……” 清水守真嗅不到味道,眼睛再次看不见了,声音减小直至消失,五感在消失,她第一次经历这种死亡体验,还挺新奇。 她正在将自己所有的感受赋予给早川秋的身体,以后早川秋眼中所见就是她见,所听即是她听,他们的灵魂从此在一块了。 “……” 『醒过来吧,早川秋。』 早川秋从窒息中醒来,没有长椅,没有清水守真,天上的确是无数扇门,身下是稀疏的草地,周遭是过分诡异的平静。 他警惕地望天,以防哪扇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跑出什么怪物袭击自己。 但很快,他闻到了温暖的味道,是火焰在燃烧。顺着味道的轨迹,他瞬间来到了一朵热烈的火焰向日葵旁,速度很快,他却没有任何不适应。 早川秋拧起眉毛,映照澄澈夜空的眼中有一团火焰燃烧,眸中火光的周围,间或亮起浅金星点,像是夜空中点缀的无边星海。 他本人对此浑然不觉。 他想,并呼喊:“守真!清水守真!” 向日葵忽然落下几点,像是岩浆落在地上把周围土地烧黑,向日葵忽然开口说话了:“在你身后。” 早川秋一愣。 看他不动,火之恶魔友善再度开口提醒:“就在你身后,赫特还不会说话,我替她传达。”说完后,又补充一句:“我正处于旅游休假期,你也替我转告赫特,暂时别再打扰我了。” “……”早川秋没听说过恶魔还有休假期,但他无暇去想,胆怯又害怕地转身,他很难想象自己将面对什么画面,紧接着又想这颗心脏被锻炼得已经十分强大,大概什么都能接受…… 还是超出想象了。 他看着金色涌动的躯壳,轮廓清晰但仅有轮廓的清水守真,像是一团一拍就散的萤火,他屏住了呼吸。 “守真?”一声微弱柔软的呼唤飘向那团金色。金色边缘便随之微微颤动,像是指尖触在水面。 她没有动,就是这么站在那里。 早川秋可以肯定清水守真刚刚还没有任何味道,但现在却散发出一些苦涩的咖啡气息,然后是枫糖的甜香,巧克力的浓香……还有朗姆酒的醇香甜润。 以及,名为爱这种情绪的味道。 “秋,你开心吗?”在他细细品味清水守真每一层情绪的味道时,她的身体已经新生,声音清朗稚嫩,像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地狱没有日夜,也许这在他脑海里短短的品味用掉了早川秋数天时间,却不重要,他只能看得到眼前。 明白他自己变成了以前痛骂过的混账,但早川秋不会不满,他想起了契约。 “我很高兴。”早川秋被愉悦的情绪拥住,他想,永生不死的自己会永远抓住名为清水守真的恶魔。 他抓住了她,然后在她的“家”里二人交换了一个吻。 * “在在地狱吻我这件事恐怕你会后悔。” “为什么?” 人间的咖啡屋里,清水守真缩在早川秋为她遮住的阴影里,倚靠在他身侧休憩,五感恢复没多久,她还不太喜欢被阳光晒到。他们两个是被天使找到电次召唤到人间的,一旦在人间有了联系的纽带,就不用来回一趟被死过来活过去的折磨。 “那些门虽然没有开着,但是那些家伙会偷偷地看,以后遇到了见过的恶魔,你绝对会被嘲笑。”就像天使嘲笑自己被电锯杀死一样。 “没关系。”早川秋侧过脸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他的心态变化很大,“这样的话,你不是很高兴吗?” 清水守真虽然闭着眼,但是弯起眼睛笑,她感叹:“你很会活学活用恶魔的能力啊。” “有需要就会用。”以前是用皮肤、头发、寿命……任何东西换取需要的东西,现在想要的一切都被清水守真一股脑塞给自己,那他的一切当然就是满足她的需要。 “秋,你想去上学吗,考试,然后去上大学。”前几天灵幻先生打电话过来联系清水,是早川秋接的电话,那头说找到回去的路了,希望在这里耽误的时间不要影响到影山那孩子本就岌岌可危的学习。 清水守真没有接到那个电话,因为没来得及,那个灵幻竟然是已经被卷入要回去的路时才想起打个电话说一下。 早川秋转达灵幻的离别话语时,提起了自己放弃上大学进公安的事。清水迟钝地想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或许他是不是想要继续上学。 “你要去吗?” “我才不喜欢学习。”清水守真无情拒绝。 “那我也不去,确实没有计划过。” “……”清水守真缓缓睁开眼,看到了正在笑的人,冬日温和的阳光把他的耳朵照得通红。她看了一眼没有耳洞的耳垂,自己基于微妙的心理当初没有为他塑造,这是除了抹除伤疤和暗伤以外自己的私心。 最终她说:“我去,明天就开始学习可以了吧。”清水随意地想了想,自己对心理学很有兴趣,专业方向就此定下。 爱之恶魔,活过不知道多少年,明天开始准备共通考试。 合理吗这个? “好,那我也去。” “秋很适合从事教育行业,参考一下。” “好。”在心里感到满意的男人抑制不住笑意,早川秋温声说:“先回北海道?还住咖啡屋,我记得你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可以为你装修布置。” “好……我也记得你的。”她想象那副画面,答应着。 “要是电次和帕瓦想再去,就让他们自己来找我们。” “可以……电次要是再哭穷不要再给他很多钱,那两个家伙太会挥霍了,倒是教教他们理财。”清水守真轻声指责他对家人的过于放纵,已经在暖和的室内昏昏欲睡。 “知道了。”早川秋显然对身旁的人更放纵,他说:“等春天了,去看那片农田和野花。” “好……” “可以早上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喝杯咖啡。” “好……” “三餐我都可以做,每天要规律地吃饭。” “好……” “可以晚上一起睡下,一起醒来,我仍然会拥抱你和亲吻你。” “好。” 早川秋终于对恋爱对象本人倾诉了长达十三年的情愫,并且句句得到了回应。 他想,自己的的确确获得了幸福的新生,并且得到了清水守真长久的陪伴。 『她没有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