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争战》 前言 夏桀商纣,暴戾而休;武王吞商,周公吐哺,诸侯分封,春秋纷争,战国七雄,并归秦嬴;楚河汉界,王莽分段;魏蜀吴联,诸葛资浅;司马代曹,八王攻讦;南北朝并,五胡胡乱;杨隋开皇,李唐贞观;五代十国,纷杂噪乱;柴荣兴周,匡胤立宋,夏理辽金,并归元统;元璋开明,李、桂遮荫;女真满万,悍然入关;辛亥以后,皇朝黯然。 五千余年,历朝之更迭,征战之场所,皆是万户连萧疏,千村薜荔生。 唐人云:人言古战庭,阴火焰偏青。 明人云:衰草残云古战场,腥风吹血溅衣裳。尘沙一望三千里,惟见马头斜日黄。 元人云: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世间百年,盛衰何常?狐之眠败砌,兔之走荒台;古往今朝,强弱安在?露之冷黄花;烟之迷衰草。 念此令人心灰。 此文不言尘世之轮回、人生之越穿,仅谈大清国之兴衰更迭及其后四十年之事情。 大清国之兴衰,源于罂粟一物;大清国之更迭,始于洪秀全其人。 罂粟原产于地中海东部山区,古埃及人、苏美尔人称之为“快乐的植物”、“忘忧的神花”。 公元前五世纪,希腊人自罂粟的果实里提取出鸦片。 公元前3400年,两河流域已广泛种植。 公元前139年,张骞出使西域,罂粟传至中国。唐朝时期,与阿拉伯、波斯贸易频繁,入量渐多,但仅作药用。 公元1619年,荷兰人攻占印尼群岛,鸦片随之涌入南海诸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此毒物亦迅猛地传至中国。公元1729年,雍正皇帝颁布了第一道禁烟令。 茶叶,原产于云贵高原。唐朝时期,始作饮料,日荏月苒,渐成生活必需。有“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病。”之说。 公元1664年,英国王查理二世偶获一撮,泡水饮之,感叹此乃东方赐予西方最美好的礼物。此后短短五十年,茶遂成为英国人喜爱的饮品,进口量大增,每年达600万公斤。公元1701至1759年,从中国的进口额达两亿八千万两白银,而出口仅仅九千万两;逆差惊人,英王肝颤。 17世纪初,一群富有创业心的英国人在伦敦组建东印度公司,并在印度设立贸易站,同时获得英国特许的掠地铸币、筑城养兵、缔结盟约、宣战媾和及审理民、刑事案件的特权。 公元1756起,九年时间,东印度公司经过七次征战,蛇吞象国成功。 1773年,沃伦.黑斯廷斯被任命为首任印度总督,负责管辖印度事务。东印度公司同时获得鸦片专卖权,有人建议黑斯廷斯向中国倾销鸦片,消弭逆差。黑斯廷斯拒绝,他认为,鸦片是害人的东西,危害巨大,中国乃世界最大的贸易市场,倾销鸦片会危及合法的生意,太不合算。 1775年,美国针对英国的独立战争打响。1780年,荷兰作为美国的盟友加入战团,遂停止了荷兰银币与英国英镑的兑换。而荷兰银币是清朝唯一认可的对外结算货币。英国失去银币的来源,无法支付购买中国茶叶的货款。 黑斯廷斯不再固执,1781年,东印度公司两艘装载3450箱,合计218799公斤的鸦片的商船驶向了中国。从此以后,销往中国的鸦片逐年增加,至1804年取得了对中国贸易的收支平衡。 1820年以前,东印度公司很谨慎的把鸦片销量控制在每年五千箱以内,并把价格保持在较高的水平,这样不但能获得巨额利润,而且还只能在小范围内消费,不至于引起清朝的关注。1820年以后,蒸汽机大量使用,英国纺织工业生产能力飞增,开始向印度倾销廉价的纺织品。印度因此出现大量的贸易逆差,印度总督不得不大幅增加对中国的鸦片出口。1821年后,迅速增至每年7800箱,到1830年已达18956箱。1833年,英国废除东印度公司的鸦片专卖权,一时间,鸦片贸易如脱缰的野马,迅速窜至3万大箱,1836年已趋4万箱…… 第一章 许乃济石破惊天 十九世纪初,浙江钱塘许姓人家。亲兄弟七人,四中举人三进进士,时誉“七子登科”。堂兄弟九人,五人进士中式后,先后同框翰林院,一时惊动朝野,人赞“五凤齐飞入翰林”。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凤头”许乃济。 1836年4月27日,许乃济凤鸣九天,上奏道光帝:鸦片,毒物。少用,可镇痛止咳精神振奋;常食,则涕泪交横手足委顿、缠绵在身挥之不去;再长,则面黄目痴气弱身虚,摇摇渐有欲坠之势,虽已知利害可身已不由己;再再长,则咬牙切齿手抓脚挠枯竭而去。的确是害人之物啊。所以先皇帝均明令禁食,可一百年来,此物愈禁愈多;严禁吸食,可食者愈众,现几乎是天下遍及;严禁种植,而夷人更奇货可居,获利更丰;利润丰则夷人更趋之如鹜。如此恶性循环之不止,臣不知此何时才是尽头。如改此窘境,臣认为牙片当放开买卖,牙片入关,课以重税,仅许交换茶叶等实物,严禁白银交易。官员学子兵丁吸食者,当予斥责。民间吸食者,一概允许。中国人口众多,年年岁岁繁衍不息,断无因吸食牙片而造成人口骤减之势。任人间自种罂粟,种植即多,则价降;价降,夷人无所得利,无利润,夷人招亦不来。是否可行,还请圣上明断。 清宫养心殿。月光伴晨曦,柔柔而入。 “将萎之华,惨于槁木。”道光帝高屋建瓴,执一朵行将凋零的罂粟花,一步三跺浮想联翩:鸦片严禁愈严流弊愈大急请变通办理?许乃济,非凡人也。朕何尝不知,这毒物,腐人躯体,废家颓国。先皇明令严禁,然却愈禁愈多。许氏言语,有条有理。百多年来,如开放经营,照章纳税,亿两白银入我大清府库,何等沁人心脾!可一朝开禁,势若洪水,根本不顾,社稷难保,这如何是好? 此时,早朝行宫,乱如锅粥,大臣们心慌意乱,三朝元老潘世恩急翘首。 潘世恩,状元宰相,继曹振慵“多磕头,少说话”之衣钵,谨小慎微,难得糊涂。其门生穆彰阿看不过,朝其深揖,作势欲跪。 世恩激动,急切道:“穆大人折煞老朽也。” 穆彰阿,八旗子弟,满人进士,甚得道光帝恩眷。彰阿嘻道:“中堂吉祥。” 潘世恩再止,道:从来都是皇上吉祥,穆大人言重了,老朽受用不起。 穆彰阿看不起潘世恩,这老头,堂堂三朝元老,无甚功绩;官却做得如此之舒服。都快七十岁了,怎么还不殁呢。此人若殁,我这首席军机大臣是何等之舒服。想到这唾手可企之因果关系,彰阿有点儿兴奋,禁不住“呵呵”了两声。 “请问穆大人怎么看许乃济的鸦片驰禁论?”潘世恩不赞同鸦片放开,严禁尚不行;一旦放开来,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倾家荡产死于非命。许乃济竟上折子,不知天高地厚否。 穆彰阿双手合抱朝北一拱,道:皇上英明,全听吾皇万岁万万岁的。 哼!照我说,买卖牙片者,就一个字,杀!卖者杀,买者杀,吸者杀,抓一个杀一个,逮两个灭一双,严刑峻法,看谁还敢!王鼎气自丹田涌,转向潘世恩,道:潘大人是不是也想吸一口? “王大人,言重了言重了。潘世恩不喜王鼎刚直状,一说话就板起脸,好好谈嘛,大家都是汉人。 “呵呵,那王大人是严禁了;!”穆彰阿想和王鼎套近乎,他知道,王鼎可不能随便招惹,此人不但军机大臣,还东阁大学士,礼、户、吏、工、刑各部均待过,尚书、巡抚、总督也干了个遍,什么疑难案件,都逃不过其之法眼。其审浙江德清徐仉氏案,一巡抚四知府二同知四知县皆因受贿包庇悉数落网。太刚正不阿了,当今皇上都敬其三分,畏而远之是最好之择。 “此生只心,一贯如此!黄爵滋黄大人力主五户联保,一家吸食,全体株连。臣以为极好,不用重典,不足以畏人心。”王鼎一向看不起穆彰阿、潘世恩,整日笑嘻嘻,猜不透他们究竟在想什么。一句话,不是一路货色。 “绝不能搞互保株连,吸食者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会引起民变。吾以为,杜本清源,对牙片贩子,重法惩办,决不姑息;断绝对外贸易,毒物无以为继,则绝根株。王大人,黄爵滋黄大人曰‘夷人更甚,凡吸食者,皆被捆上竹竿放入炮膛,午时三刻,轰鸣而出’真有那事?”直隶总督琦善道。琦善应召而来,语气亢厉。 一哑嗓太监哑着嗓子喊叫:皇上驾到。众臣听音跪拜。 道光帝道:众爱卿,平身。许乃济奏请鸦片弛禁,众卿何议? 诸大臣面面相觑,都不敢“议”。 “穆彰阿穆爱卿?” 众人之目光“唰”一下聚向穆彰阿,首席军机大臣解决大清这第一难题,亦算针锋相对。 穆彰阿早有准备,成竹在胸,道:“启禀皇上,鸦片严禁还是弛禁,现还不能急于结论。放眼,重灾区当属两广,那里的事情只有当地的官员最清楚,何不把折子发往两广,促其相机行事,作的结论,再由皇上斟酌一二推向全国。” 众人一阵嘘叹,老奸巨猾的老东西,明哲保身滴水不漏呀。 道光帝想来此主意还真的不错,但不甚完美,且没有得出结论。就又问:潘世恩潘太傅呢? 潘世恩不知怎样回答才合乎圣意,羞的面红耳赤,可又不能不答,只好如实报来:“皇上,微臣彻夜踌躇彷徨,不得一计。微臣该死,全听圣意!” 道光帝想这倒是实话,朕何尝不彷徨。 王鼎奏道:“鸦片危害甚巨,非得严刑峻法,买者卖者兼惩,不杀不足以止洪流!” 道光帝看着王鼎:还是那个耿直侠义人。又看了看琦善,暗想:这一年,此督未进一言、未查一两;尔等醍醐灌顶乎!牙片毒物,到底严、驰?若皂白不分、青红不理,点面俱到,肆意杀伐,那又血雨腥风,死人无数!可,有什么更好法子呢?现在,只能先听听广东的意思了。 牙片驰禁折子到了广州,乐坏了两广总督邓廷桢,赶紧召集广东巡抚祈贡、海关监督豫堃、水师副督韩肇庆商讨。 廷桢道:“实话实说,人,我们杀过;货,我们越了。可这毒物还是如此之多。法子都用上了,该再怎么禁,我是没了主意。皇上让我们复议许乃济弛禁之折,很可能是也想把牙片放开买卖,但关系重大,拿不定主意,投石问路来了。” 祁贡道:“既然严禁不通,那也只能放开来了,我大清好歹还能多赚些银两。”豫堃也点头附和。 廷桢道:“既然两位大人都同了意,那我们就以大清江山社稷为重,置个人安危于不顾,担天大之干系,向皇上奏明我等意向。只可惜了芸芸众生。” 韩肇庆暗想:屁话,向来冠冕堂皇,那牙片,一箱抽一两,百箱取两箱,月钱三万六千金,好处都归了谁?总督大人最滋润吧! 鸦片可能放开买卖的消息在广州疯传开来,英牙片贩子颠地、查顿、马地臣一干人等兴高采烈。 查顿道:“真是太好了,这是我所知道的中国皇帝的、迄今为止最最聪明的决策。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谁不想正正当当地做生意赚钱呢。先生们,我们为什么不喝一杯呢?” 颠地道:“不管他严禁还是弛禁,我们还不是一样在赚钱。即便是最最严厉的严禁,我也一样有办法。大家都知道,我莫克尼亚克.史密斯公司的史密斯先生是我公司的股东,而史密斯先生是我大英国外相巴麦斯顿先生的高级顾问,关键时候我大英帝国的战舰会开来的。” 义律道:“先生们,不要太高兴了。我个人一向认为鸦片是害人之物,从事这样的买卖是十分荒唐的行为,女王陛下也谆谆告诫我大英商人不要做那些损人利己的事。而且我们的军舰也不会给予保护。” 颠地道:“商务总监先生,英国正甫并没有禁止鸦片贸易。再说我们只是些商人,商人只是卖些东西。只要有人买,我们就卖。不要问我们用什么方式。那些腐朽的中国官吏,除了钱,什么都不能打动他们,我们的牙片至少有三分之一被他们拿去了。义律先生,自您上任以来就一直与两广总督交涉通商事宜,请问,您见到他了吗?” 义律道:“先生们,反对鸦片贸易是我个人的观点,两广总督邓廷桢拒不见我,那可能是这个古老国家的古老的习惯。但我作为英王陛下的特派商务总监,我会对先生们的一切负责。” 马地臣道:“先生们,我就不明白了,鸦片这东西,我们大英帝国没有禁,美利坚合众国没有禁,印度也没有,南非也没有,而唯有我们面前的这个国家最最严厉地禁止了。我们没有禁止,我们国家的人民也没有多少人吸食。而这个国家那么多次的屡屡严禁,为什么还就是禁不住呢?” 查顿道:“这是这个古老国家的最古老的习惯;对我们来说,还真是个好习惯。” 商人们都笑了;义律双手一摊,也笑了,随即给英国外相帕麦斯顿发了份报告:中国正甫或将同意鸦片公开买卖,如此则将大大刺激印度的牙片种植。牙片公开买卖的正式命令或将在一个月或六个星期后到达。 十三行的行商们更是兴意盎然,甚者甚至燃放起了爆竹。 吴天垣道:“牙片放开来买卖,绝对好事情,我们可以松口气了。” 卢继光道:“不要太兴奋,正式公文还没颁布。虽然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可贩卖牙片利润之巨,洋商货中夹带亦不可避免,我们还不是睁眼闭眼间;二位,我们,谁胆敢说没碰过那物?” 伍绍荣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牙片弛禁最好!人人都知,毒物横流,坏就坏在那些兵丁官吏身上。夷商货物进港,先由水师盘查,然后再报备海关,最后才由我们买进卖出。这样看来,牙片进出,没我们一点事情;但出了问题,还得我们兜着。” 卢继光道:“有理。官府压榨,走私横行,正经生意越来越难做了。紫垣,你那美利坚的股票、东印度公司的债券如何?” 伍绍荣道:“尚可。夷人重利,讲求个‘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我们不,我们重义,却常常口惠而实不至。就如这牙片,我们满口仁义道德,个个却火中取粟。还是潘致祥明理,‘宁为一只狗,不为洋行首’。二位,我们个个腰缠万贯,可哪日不战战兢兢!前些日子奉一极品红珊瑚予邓大人,却道物是宝物唯莹润不佳可惜了。真真可惜了,那物可抵一百箱牙片!” 江南两江总督府,江苏巡抚林则徐道:“陶大人,许乃济害人!” 两江总督陶澎道:“少穆兄,事已至此,静观其变吧。我们两江对牙片弛禁之折子不做讨论,我们依然严禁。当然,最后到底如何,还要看圣上旨意。” 则徐道:“我皇圣明,定有解此妙方。陶大人,听说将去京城高就,恭喜。” 陶澎道:“要半文,不值半文,莫道人无知者;办一事,领了一事,如此心乃安然。京城高远,不去也罢。少穆兄,去岁回乡祭祖途径醴陵,遇上了高人。” 林则徐道:“陶大人慧眼,一胡林翼已是您之贤婿,不知那位高人是谁?” 陶澎道:“左宗棠。” 林则徐道:“莫非就是那个‘身无半文,心忧天下,手释万卷,神交古人’的湘阴奇才。那‘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之作者?年少才高,未晤有憾。” 陶澎哈哈一笑,“可惜我没两个姑娘,但我还有个儿子。已与其结为儿女亲家了。当时季高还担忧,我曰‘若论年齿,但须渠夫妇年相若可矣,不须论亲家年齿也。君若论门第,此系贤女嫁至吾家,无忧不适。至于名位,君他日必远胜于我,何忧为?’” 胡林翼戏谑道:“林大人,您看岳父大人,这为哪般?小左才25岁,咱还大其半载,先前还称兄道弟,唉,转瞬人家就窜至叔丈了。两位大人慢聊,容小生出去愁忧一番。” “夫君莫非又去那烟花酒肆深巷处?世间诸事,复重万遍方挠乎?”内庭一文静女子柔柔道来。胡林翼手轻轻一挥,腿悠悠而出。 陶澎叹:“由他去兮,等来年事繁,纵有心却已无力。少穆啊,三年前,润芝即荐汝与季高于吾,于今观之,厮智如何?我已奏明圣上,荐兄两江总督。兄才长心细,十倍于我,长伏久蛰,我心不忍。” 林则徐道:“少穆何才,容大人厚爱,少穆感激之至。当今朝堂,潘世恩潘大人谨慎,穆彰阿圆滑,琦善阴柔,王鼎王大人刚烈。唯大人…” 陶澎道:“少穆谦虚,牙片弛禁严禁事关苍生福祉社稷安危,我已派人去京城探看,待回来再做定夺。” 就在同时,礼部侍郎朱樽、兵部给事中许球、江南道御史袁玉麟先后上奏要求继续严禁牙片。 朱樽道:牙片害人之物,若放开买卖,还抽所谓的税,我大清必乱。 袁玉麟道:允许牙片买卖是变旧章、违祖制、伤治化、坏政体,请皇上察其是非、究其利害、重拾严禁之议,再请朝廷臣工悉心妥议,于烟入银出有可永远禁绝之方,各陈所见,皇上择之实施。 许球道:驰牙片之禁,既不禁其售卖,又岂能禁人之吸食?若只禁官与兵,而官与兵皆从士民中出,又何以预为之地?况明知为毒人之物,而听其流行,复征其税课,堂堂天朝,无此政体。自古治夷之法,详内而略外,先治己而后治人。必先严定治罪条例,将贩卖之奸民、说合之行商、包买之窑口、护送之蟹艇、贿纵之兵役,严密查拿,尽法惩治,而后内地庶可肃清。若其坐地夷人,先择其分住各洋行、著名奸猾者。查拿拘守,告以定例,勒令具限。使寄泊零丁洋、金星门之泵船尽行回国,并令寄信该国王:牙片流毒内地,戕害民生,天朝已将内地贩卖奸民从重究治;所有坐地各夷人,念系外洋,不忍加诛,如牙片泵船不至,再入中国,即行宽释,仍准照互市;倘若前私贩,潜来勾诱,定将坐地夷人正法,一面停止互市。似此理直气壮,该夷不敢存轻视之心,庶无所施其伎俩。 道光帝本就彷徨,看到这三人的折子,彷徨更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三份严禁折子再发广东,再由广东方面协议。 邓廷桢同意牙片弛禁的折子与道光帝发往广东再议严禁的折子几乎是同时到达彼此的手中。 道光帝默然观瞻,摇首嗟叹。 邓廷桢汗流浃背,知道光帝还没做最终的决定,于是赶紧改头换面,赞同严禁,且奏:为政之道,不外“守经”、“行权”,皆希名副其实。然不争其实,徒要其名,怎谈“行权”?“权”不行,“经”怎守?若果可行旧制而收新功,孰肯改弦易辙? 道光帝谕,毋得徒托空言,务使名实相符。 第二章 黄爵滋折挽狂澜 鸿胪寺卿黄爵滋看到许乃济上奏弛禁的折子后,感觉天要塌了,夜以继日写就《严禁牙片以固邦本》奉上。 道光帝观之,留中不发。 黄爵滋仰天长叹:牙片此物,毒比蛇蝎,早已使苍生苦窘悲戚,许乃济此一折真是火上加油啊。 爵滋不馁,运筹两年又奏:臣知皇上为天下黎民,至勤至切。可国库虚空,民生凋零,形式机危,一年不如一年啊!其故何在?臣细查知之,用银两之处不外乎国防、河工、赈灾、官禄兵饷,而此实耗银两区区,关键是近来银价急增,先前一两可换一千钱,而今只可兑一千六百有零。造成此天壤之别,实因牙片入内,白银外流也。 先前我先皇帝知牙片害人,特地明禁。当时臣工亦不料牙片流毒至于此极。假使早知,必有严刑重法,止于萌芽。 查例载,外船到广州必先写保证书,保其中必无夹带牙片。然后方准其入口。可虽有保证,但贩烟私利巨大,货中夹带不可避免。道光四年(公元1824年)以前,每年外流白银不过百万两。吸食者也不过是些纨绔浮夸子弟。可今十余年来,徐徐蔓延,上至官员绅士,下至工商学子妇女僧尼道士,无不吸食。京城本为我朝根本重地,近来也茫然成风。 外来牙片多聚广州外海,粤有奸商,勾结陆海官吏兵丁,运银出洋,运烟入口。自道光四年至道光十二年,广东每年外流白银一千七八百万两。道光十二年至道光十五年,外流两千余万两。道光十五年至今,每年外流三千万两之巨。此外福建浙江山东天津各海口,合之亦数千万两。 以中国有用之财,填海外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臣不知止于何时。难道真的不能禁止吗?臣以为不是不能禁,而是我们还不知到底该怎么禁。外流白银之巨,是因贩卖之人太多;贩卖之人太多,是因吸食者众。无吸食自无贩卖,无贩卖则白银不外流。今欲除其弊,必先重治吸食。吸食者,无论官民,限一年戒除;否则,平民处死,官员罪加。臣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乞圣鉴。 “以中国有用之财,填海外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道光帝念叨了很久,“好啊!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愤痛,谁能有如此言语。来人,立即传喻各省督抚将军,即可协奏黄爵滋牙片严禁折,怠慢者严惩!”道光帝默念:是该到决断的时候了。随机颁布上谕:步军统领衙门及各直省督抚,务必严惩吸烟贩烟之人,严密查访,一经报官,立即惩办。 1838年9月8日,查获庄亲王奕窦、辅国公薄喜吸食牙片,道光帝怒撸两人爵位。随即,又连下两道谕旨:各直省将军督抚、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等,务必严密访查,吸食者,无论王公旗民,一律严拿。贩卖开馆者,宜从重惩办。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吸食不知悛改者,亦一体查拿。 虽有万恶的牙片作祟,但三年一次的会试还是如期进行了。一姓曾名国藩的考生名列第三十八名进士,殿试成绩为三甲第四十二名;名次虽然低了些,但他的应试文章引起了主考官穆彰阿的高度重视。 文章道:夫人君者,不能遍知天下事,则不能不委任贤大夫;大夫之贤否,又不能感知,则不能不信诸左右。然而大夫之所誉,或未必遂为荩臣,左右之所毁,或未必既非良吏…… 穆彰阿看着惬意,一时心有戚戚焉。前日再论牙片,道光帝斥:“卿为官多年,有何大功大名?”彰阿一时语塞,不知帝怒从何来?莫非有人谗言?放眼当朝,彰阿自觉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随便!王鼎王鼎?一定是王鼎老儿!一定被那老儿所毁!吾爱财亦爱才,贪但从不多,自认还是良吏。曾氏所言,金玉良言!思想至此,彰阿莞尔了很久。 人报曾国藩求见,彰阿道快请。国藩跪拜,以“老师”捧之。彰阿观其端庄稳重、言语恳切,一派大家气象,甚悦。畅谈至深,问及牙片事。国藩虽有万语千言,但却不知自何启,片刻急促。 彰阿道:牙片横流,白银外泄,已触国本,严禁弛禁,事实已定。天下太平刚刚,恐又生事端,夷人不好惹;战端若起,则天下又惶。 很快,各路封疆大吏的折子陆续呈来。11总督、15巡抚、3将军请求严禁,但对于“重治吸食”,只有湖广总督林则徐、四川总督苏廷玉、安徽巡抚色卜星额、河南巡抚桂良、江苏巡抚陈銮、广东巡抚怡良大力支持。两江总督陶澎基本赞同,但其担心办理无次,骚动于阎闾。 云贵总督颜伯焘密奏:臣籍隶广东连平州,嘉庆十年(公元1805年),臣初次回籍,彼时连平州吸烟者不过数人,已为指摘所归。嘉庆二十二年(公元1817年),臣复回籍,则连平州吸烟者,多至数十人,然犹掩藏甚密。迨道光十三(公元1833)年,臣又回籍,则连平州吸烟者,竟不可数计。吸者固不避人,见者亦恬不为怪。尤可异者,贫民贱役,糊口维艰,可以日不再食,而烟则在所必吸。若纨绔子弟,有力之家,染此恶习者,更不必问。其始地方官非不严拿究办,继以究不胜究,与其徒饱书差之讹索,增地方之滋扰,则莫若因循听之,尚得相安于无事。连平在广东仅一州之地耳,偏僻小邑,土瘠民贫,而相习成风,至于此极,然则连平如此,广东一省可知,即他省亦无不可知。 湖广总督林则徐言语甚烈:牙片未盛行时,吸食者不过危害自身,故杖责刑罚足矣。迨流毒于天下,则危害甚巨,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兴思至此,能无股栗!夫财者,亿兆养命之源,自当为亿兆惜之。果皆散在内地,何妨损上益下,藏富于民。无如漏向外洋,岂宜藉寇资盗,不亟为计? 直隶督琦善于京畿重地天津一船上就查得十三万两,更何况别处!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道光帝如遭当头棒喝,急喝:速传湖广总督林则徐! 公元1838年12月26日,则徐抵达保定,遇直隶总督琦善。则徐任江南道御史时,与琦善熟,相谈甚欢过。一番客套后,琦善道:“少穆此次进京,是为牙片事?” 则徐道:“或许可能,全凭圣意!” 琦善道:“牙片毒物,先前不以为然,谁知却引来这般祸患。黄爵滋重治吸食,我以为极错。吸食者,不只痞匪贼盗,还有忠良后裔、幕友书役、贤媛孀妇等安分守己之人。一吸牙片,即罹法网,将见缧绁之人载道,监狱无隙地可容;贯索略重,不待部文复转,而瘐毙者已成千上万矣。十八省之大,数十年之久,吸食者之众,断不能砍头可解,谁肯俯首就擒?势必聚众惹事,此大可虑也。至于广闽海疆省份,其人习于械斗,吸食者十之七八,几十万人啊,逼急了,遁逃海岛,与夷人勾结,一唱一和,更可虑也。黄氏的五家互保,一食全株,更不可取。邻人吸食牙片或于夜间、或于蔽处,谁能明察秋毫?今一言之下,欲兴率土普天之大狱,此真断断乎其不可行者也。吾以为,不如大张晓谕,闭关锁市,不准通商,则牙片自无来地。内地已入牙片,不必销毁。吸食者可边吸边戒,一年半载,知烟不续来,贩卖者则另寻别业,吸食者已尽保残躯。如是则从容不迫,而天下亦安居乐业矣。” 则徐道:“静庵言,少穆谨记。” 琦善道:“一面之词,少穆随意。牙片事,烦愁事呀。因那驰禁之折,上月,许乃济已被降为六品顶戴。夷人更不好惹,少穆可知厚山事?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林则徐当然知道卢坤卢厚山事,1833年9月,卢坤两广总督任上,英人律劳卑挟兵船闯关,虎门诸炮虽响声隆隆,但竟未阻止,卢被革职。琦善这话什么意思?忽又记起许多年前,琦善督治河工不力,他上书《畿辅水利议》,那不是对着干吗?还有,前几年,直隶诸河洪水泛滥,身为总督的琦善一筹莫展,他又疏言:无须堵治,可引潮河、白河、永定河之水灌溉天津、河间、遵化、永平四州府之田地;如此,则水腴土肥,可广种大米;如此,则可省却漕运一事,岂不两全。越俎代庖了两次,琦做何想? 黄昏时刻,则徐至京。 道光帝传话:“林爱卿到,甚好。舟车劳顿,辛苦。休息一日。明日进宫。” 27日,则徐觐见。道光帝道:“爱卿呀,颠簸一月,你瘦了。” 则徐赶紧再跪,道:“谢主隆恩,苟利国家,此身不足挂齿。” 道光帝道:“住处怎样?吃的可好?京城不比湖广,爱卿穿的有点少,冷否?” 则徐顿时暖流弥漫,热泪盈眶,连道谢主关怀,一切甚好等等。尔来吾往,三刻光阴已去。 28日早朝,则徐跪拜,忽觉两软,定睛看,膝下已多了棉毡,感动顿时沸腾起。 道光帝道:“爱卿,‘海到天涯天做岸,山登绝顶我为峰’,可是你少时所作?” 则徐唏嘘,啊呀间热泪又纵。 道光帝道:“爱卿,人生一世,凡成大事者,无不自少起。道光三年(公元1823年),卿在江苏,事无大小,皆亲力亲为;四月之内,积案多除,江苏顿时政清人明。道光十年(公元1830年),卿在河南,破除情面,力振因循,弊除帑节,工固澜安。道光十一年(公元1831年),朕勉为其难,卿督治河道。凡河堤垛料,卿皆‘周历履勘,总于每垛夹档之中,逐一穿行,量其高宽丈尺,相其新旧虚实,有松即抽,有疑即拆,按垛以计束,按束以计斤,无一垛不量,亦无一厅不拆。’桃汛来时,两岸无恙,皆因卿认真如此矣!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卿主管江苏,五年间,苏日新月异,是处已无非挂齿。去岁,卿赴湖广。昔日湖广,江河泛滥,年年灾民。卿修防兼重,两年不到,江汉数千里长堤,无一处漫口,安澜普庆。年年岁岁,数卿种种,岁岁年年,此时何幸!盖皆因卿方致如此矣!” 则徐赶紧道:“启禀皇上,居其位谋其政,微臣本该。日日兢业,时时勤勉,方不负皇上托付。” 道光帝道:“卿不必客套,感谢上苍,选卿与我。今牙片肆虐,万千黎民水火熬煎。急急招卿,亟为此极!” 则徐道:“启禀皇上,臣恭听圣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道光帝黯然道:“毒物积重,务必急图速取,说什么来日方长从长计议,再也客套不起。”忽又掉转话头道,“明儿,卿可紫禁城内骑马。” 则徐赶紧跪拜谢主隆恩。 29日,道光帝道:“卿骑马否?” 则徐道:“启禀皇上,微臣惭愧,骑不得骏马。” 道光帝道:“既如此,卿再来可坐轿。” 则徐赶紧跪拜,又一番谢主隆恩。 道光帝道:“牙片荼毒,时至今日,未能断其祸,朕实惭愧。许乃济的折子害人不浅,一段时间,天下臣民皆以为牙片要放开来买卖、随便着吸食;全怪朕,就不该犹豫彷徨,以致今天这地步。放眼天下,最重之祸区还在广州,所谓溯本追源,必须还要拿广州开刀!” 则徐道:“启禀皇上,皇上所言极是。牙片流毒,根在广州。广州净,则天下安。” 则徐暗想:“不妙,皇上这是要我去广州禁烟呀!广州那烟可是好禁的?一百年的侵浸,何止是根深蒂固!可圣上对自己何止是不薄!紫禁城内骑马坐轿,金銮殿上膝下着毡,旷世未有之待遇矣。罢了罢了,士为知己者死。死生命也,成败天也,苟利社稷,敢不竭股肱以为门墙辱?” 道光帝道:“广州净天下安!说的好!爱卿暂且歇去,明儿养心殿深聊。” 30日,养心殿。则徐正欲跪拜。道光帝一挥手,“爱卿罢了,你我两人,缛节免了。”说着,喝退左右,与则徐促膝。两时辰悠忽而去,也没谈什么军国大事,都是些宫廷趣事、民间轶事、则徐任上事及道光帝自个第一次持枪杀人手还颤抖事等等。 中午,道光帝宴请则徐。满桌子的菜肴,有鱼有肉还有酒。 道光帝道:“许多年前,太后过寿,大臣们来贺,朕就赏他们每人一碗打卤面,非朕抠门,朕要大臣们时刻记着节俭,再说,那天人确实多了些;倘若个个都敞开肚皮吃喝,那得耗费多少酒肉?芸芸众生太不容易,颗颗粒粒皆是辛苦。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就我们两人。”道光帝狡黠一嘻,“爱卿,这是新鲜的鹿肉,以前没吃过吧?尝尝!趁热,快快快,快动筷子。” 饭毕,道光帝正色道:“此次请爱卿来,就是为广州禁烟一事。万千臣工,朕觉非爱卿不能担此重任。” 则徐跪拜,道:“启禀圣上,微臣惟有竭尽愚悃,誓为中原除此巨患。” 12月31日,道光帝下旨:“谕内阁:湖广总督兼兵部尚书衔林则徐,着颁给钦差大臣关防,驰驿前往广东,查办牙片事宜,所有该省水师兼归节制…” 早朝过后,则徐去军机处领钦差大臣关防,逢穆彰阿,彰阿喜怒不定,道:“少穆真乃国之股肱,圣上禁意已绝;牙片务必除尽!” 则徐道:“承蒙中堂大人厚爱,少穆谨记。” 看着林则徐的背影,彰阿愤愤不已:兵部尚书衔,那可是从一品啊;若再凯旋归来,那还得了? 稍晚,琦善窃访,谈及牙片钦差事,琦善道:“林少穆真风光啊!” 彰阿无可奈何道:“圣意已决,艳羡何用?想当年,我们八旗子弟,多么能骑善射,多少能人辈出!可现在,静庵,你到大街上走走,看看那些蓄画眉、提鸟笼、斗蟋蟀、掷色子货,哪个不是我八旗子弟?多少纨绔子弟,全景声色犬马,把骨头都朽腐喽。再看看这天下,多少举人进士,多少英杰才俊,我们旗人有几?” 彰阿尽情发挥毕,忽觉不妥,琦善也是靠祖上的荫庇。赶紧道:“静庵,你不一样的。” 琦善道:“中堂大人说出了实情,我们八旗子弟也的确如此。生长在蜜罐里,谁愿再风餐露宿、悬梁刺股、闻鸡起舞?再者,一不小心玩大了,鳌拜、和珅、年羹尧乎?” 彰阿道:“此话,静庵再不要讲!是非曲直,谁能参透?还是曹振庸、潘世恩辈滋润,少说话多磕头,安安稳稳一辈子,亡后还能落个好谥号。此更不妥,我们旗人,谁肯鸡肠狗肚庸庸碌碌,哪个不愿立地顶天扬名立万!” 听彰阿言,琦善迷茫了,不知再接何语,只好诺诺笑起。 彰阿猛觉自个磅礴了,缓言道:“一切还得看圣意,林少穆所做所说就合乎圣意。” 琦善道:“听说皇上还要召见林少穆,这不是要将其捧上天吗?” 彰阿道:“一而再,再而三不算,还加上了四五,再召见已是第六次了;可见圣意殷切之至,林少穆可不要玩砸喽,广州那牙片可真不是好禁的。静庵,静观其变吧。” 万千臣工中,遴选了林则徐;不是最好,也是更好啦。可道光帝还是放心不下,又连续三次召见,继续循循善诱,最后恳切道:“广州事务,一切由卿全权处置,朕断不遥制;牙片务必根绝,边衅不可轻启。为表磨刀不误砍柴工,还特意叮嘱则徐:来京一趟不易,多玩几天,访访故交好友。” 则徐亦知皇上为何客套,谢主隆恩毕,匆匆而别。 翌日傍晚,王鼎设家宴为则徐饯行。 则徐怆然:“大人不知,少穆实不愿去那广州;一百年来牙片事,全由少穆一人除?能彻底了?怎奈皇上八次召见,十七次邀谈!训谕之切委任之重,吾已不能,只能置福祸荣辱于度外,垂泣而承。” 王鼎道:“少穆多谋善断,有为有守,堪当此重任。定九在京多年,晓些事明些理,一有风吹草动,必定挡之、告之。值此民困国危之际,少穆一定要振作前行。稍稍萎靡,家国已是水深火热万劫不复矣!” 则徐道:“大人勿虑,少穆切切言语,实因大人为吾至亲矣。口无遮拦、言自衷出,只为消却胸中块垒。国家大事,断不敢丝毫马虎。既不遂愿,也必尽人事。” 庭外,苍穹正茫朔风疾呼。 第三章 林则徐虎门销烟 1839年3月10日,林则徐抵达广州。邓廷帧、怡良、豫堃、关天培等人已等候很久。 廷帧道:“舟车劳顿两月,林大人辛苦。嶰筠有失远迎。” 则徐道:“邓大人客气,南粤诸事,还望大人赐教。” 廷帧道:“惭愧之至,愿合力同心,誓除中国大患之源。” 则徐不忿,暗忖:“尔治粤四年,牙片毒物逐年倍增,廉颇老矣?还是别有隐情?”但客套还是要必须,“少穆愿与大人携手,誓除此毒物。” 怡良、天培曾是则徐下属,豫堃为则徐故交,相见自是亲切。人流尽头,一人正颔首,则徐道:“那不是我宣南诗社社友吗?” 张维屏赶紧迎上,道:“林大人,别来无恙。” 则徐怡然道:“一官无补苍生,不如归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南山大人,听松园内可自得?” “大人说笑,子树惭愧。这,梁廷柟,”张维屏指指身旁一人,热情介绍道。 梁廷柟拱手,道:“见过林大人。” 则徐道:“章冉兄,南国名士,神交已久,今见,刮目相看。” 当日,林则徐下榻粤华书院,与梁廷柟、张维屏畅谈,收益颇多。梁廷柟将其所著《粤海关志》、《英伦偶说》、《耶稣教难入中国说》、《和众国说》、《粤道贡国说》一并奉上。且道:“林公初至,集思广益,自可执而用之。近则条陈者多,而愈足以乱人耳目,此后但以夷情来者见之耳。” 则徐彻夜狂览,收益颇多。 入粤前,则徐已派人暗查,获17名商人、45名官员与牙片有染,已命邓廷帧查拿。 入粤第二日,则徐颁布五条禁烟令。一、吸食牙片者,务必两月戒除。二、举报吸食者,奖被告者全部家产。三、下级举报上级,确有此事者,升官进爵。四、非常时期,百姓大门务必永远敞开,以便兵士随时搜查。五、百姓、兵丁、学子、商人、出洋商船五户联保;无人敢保者,立即缉拿。 第三日,召集书院六百多名学子堂试,询问:“谁囤积牙片?谁走私牙片?谁包庇纵容?”试卷不具名,不记成绩。 诸学子踊跃发言,矛头竟指向了水师副督韩肇庆及两广总督邓廷帧。 有人作诗曰:“禹域虽广地却贫,邓公仗钺东海缤。终日纵吏勤网捕,不分良莠皆成擒。名为圣主除秕政,实为聚敛肥私门。行看罂粟禁绝日,天网恢恢早及君。 查获水师副督韩肇庆的确徇私枉法,按律当斩。” 邓廷帧心事重重,私会林则徐,道:“少穆兄,事以至此,嶰筠只能忠言实告。牙片毒物,百年侵浸,谁能独善其身?况前年弛禁言论,危害更深,嶰筠亦置身其中;脱不得的干系,恐亦随韩去。可残躯即成灰烬,亦不可能掩此即成之罪责。唯撼正值民窘国困之际,再不能尽绵延薄力,实愧实愧!毒物肆虐,深深不见其底;吏糜兵烂,浊浊掩映日月。纷杂诸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望大人以千钧为重,不为屑小蒙蔽慧眼。卑职愿以项上愚首,担尽一切罪责。只希芸芸众生,能过且过;众生齐向,反手覆云,安不戮力同心?” 则徐气不打一处来,道:“邓大人,微言大义乎?” 听此言,邓廷帧知已躲不过一劫,心肝俱颤,大汗淋漓。 则徐暗思:“韩肇庆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若杀之,邓、关二人做何处理?邓之保荐、关之失察,均应被责。二人若陷,粤地官场,势必人心惶惶。禁绝牙片事宜,谁再尽心尽力?巡抚怡良,上任年余;人情世故,尚在磨砺。此行最迫切的是禁烟而非肃贪;如此,只能而已了。”于是,则徐道:“既知其意,毋自欺也。嶰筠兄不必万念俱灰,韩肇庆一时深陷魔障,大人发落便是。” 廷帧喜,跪谢。 则徐赶紧搀扶道:“嶰筠兄,万万不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一念之差,谁不犯错;古人尚有朝闻道夕死足矣。嶰筠兄,牙片务必禁绝。今已去七日,仅获万两毒物,收效甚微,少穆万分着急。请问嶰筠兄有何良策?” 廷帧刚从万丈深渊里爬回,立有士为救己者死的雄心,急促道:“大人勿急,粤之牙片,一目了然。小民区区无几,吏官只是火中取粟,囤积者非夷人莫属,十三行为总周转地,行商个个有隙。” 则徐拍手称快,道:“嶰筠兄,相见略同。我已派人暗探十三行久矣,明儿个立即禁止所有夷人离开广州;投石问路,先找行商计较!” 1839年3月18日,则徐传召行商伍绍荣等,道:“尔等务必督促夷商,三日内交出所有牙片,并签具结书,保证以后永不夹带牙片;否则,一经查出,货尽没官,人即正法。” 伍绍荣虽忧心忡忡,但还是很尽责地把钦差大人的意旨晓喻夷商。夷人顿时群扰纷攘。 颠地极气愤,道:“why,why!货物是我等私产,在我大英帝国,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只要夹带那么一点点牙片,所有货物都要统统没收!荒唐!人即正法,更荒唐之至!我们即便被处死,也必须由我们的法院和陪审团来定夺,我们生命之火不会随那钦差的一句话而无妄地熄灭。” 马地臣道:“有买才有卖,这是最基本的供求关系。诸位,请永远记住!这牙片,我们不是第一个贩卖给清国民众的商人,但也不是最后一个。何也?如果清国民众还是那么的痴迷,清国官吏还是那么的贪婪;我敢说,这牙片永远都不会禁绝。诸位不要怕,我倒要看看这新来的钦差能玩出什么花样?” 伍绍荣道:“诸位先生,请容我解释。这里是吾之上国,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理由合适、时机恰当,随时随地可以‘货尽没官,人即正法’。而钦差大臣是吾大皇帝特派专员,只手遮天,有先斩后奏之特权。其一言以下,我等行商即可倾家荡产、满们抄斩。先生们,这里不是您之帝国;为我等计,交出牙片,具结了吧!” 颠地道:“先生们勿燥,请问,我们是怎样顺顺当当贸易百年的?前车有鉴,我们为什么不顺辙而行?不就是又要吐几个钱嘛。” 伍绍荣还要再言,夷商们早已不耐烦,要其赶快问询消灾钱数,他们好集资拼凑等等。 伍绍荣无奈,只得进见邓廷帧。 邓廷帧道:“紫垣,此极不可。你可知吾皇八次召见林大人,为的就是彻底根绝这毒物。林大人也的确铁面无私;紫垣,勿有非分之想。” 伍绍荣道:“韩肇庆才仅仅被革职。” 邓廷帧怒道:“韩若被诛,我、关天培以及整个粤地官场都脱不了干系!那牙片谁人来除?紫垣,念我们相识一场,我再说一句,再不要有非分之想!好好配合钦差大人,多多散些浮财,我好保你身家性命 伍绍荣道:“邓大人,伍家从没贩卖过牙片!” 邓廷帧拍案而起,“尔若贩卖,早已倾家荡产满门抄斩!我话已了!请勿再言!” 伍绍荣默然而回,再召夷商,细说款曲。而夷商还是纷纷攘攘,论争不休。一晃,三日光阴已逝。 3月21日,林则徐在钦差大臣行辕传唤伍绍荣、卢继光、吴天垣等。 伍绍荣一抬头,吓一跳。钦差、总督、巡抚正襟危坐,这分明是三堂会审。 林则徐道:“伍绍荣,三天期限已过,牙片呢?” 伍绍荣赶紧跪拜,道:“启禀大人,卑职已与夷人说明利害,夷人亦诚惶诚恐。虽再三督促,可口舌之虚,终敌不住夷人委蛇之实。牙片买卖,已近百年;根深蒂固,实难撼移;卑职惭愧。望大人恕罪。” 林则徐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查所有夷船进口,皆经尔等结称并无携带牙片,是以准令开舱进口,并未驳回一船。今牙片如此充斥,毒流天下,而尔等犹混行出结,皆谓来船并无夹带,岂非梦呓!若谓所带牙片早卸在零丁洋之泵船,而尔等所保其无夹带,是指进口之船而言,实则掩耳盗铃,预存推卸地步,其居心更不可问。乃十余年来,无不写会单之银铺,无不通窑口之马占,无不串合快艇之行丁工役,并有写书之字馆、持单之揽头,朝夕上下夷楼,无人过问。银洋大抬小负,昼则公然入馆,夜则护送下船,尔等岂能诿于不闻不见,乃相约匿不举发,谓非暗立股份,其谁信之!伍绍荣,圣上委托尔十三行与夷人交涉所有事宜,本钦差更将宣谕大事托付与你,尔却如此敷衍了事。你可知罪?” 伍绍荣惶恐,道:“卑职知罪。” “你可知什么罪?”怡良入粤不久,未深渗其中,更肆无忌惮,“查顿、颠地、马地臣等本是牙片巨贾,尔却与此种人等迎来送往。你,勾结夷人、卖国求荣!” 伍绍荣知“勾结夷人卖国求荣”罪名滔天,赶紧道:“钦差大人、总督大人、巡抚大人明鉴,夷船入港,先由水师盘验,再去海关报备,最后才由十三行买进卖出。夷船出港,必先领取下海标牌,再由水师检验方可。夷船进出之事宜,十三行所涉寥寥。与夷人交涉,是十三行职责所为,不为勾结;无半点牙片买卖,何来卖国?” 林则徐粲然一笑,“这样说来,你伍绍荣还是个好行商。” 伍绍荣怎么觉都觉的钦差大人的笑是那么的瘆人,心肝突地一颤。 林则徐继续道:“既是好行商,可敢具结?” 伍绍荣怎敢具结,唯诺道:“这这这——可可可——” 林则徐厉声道:“尔等糗事我岂不知。既不敢具结,来人,枷锁伺候!” 众行商亦不敢具结,个个都被卡了枷锁。 伍绍荣忽记起廷帧规劝过的话,赶紧跪拜求饶,誓以家资保命。众行商亦随。 林则徐道:“若牙片一日不绝,本大臣一日不回,势与此事相始终,断无终止之理。伍绍荣,卢继光等,务必再劝夷人,速交牙片;将功赎罪,此机莫失。夷商,如再不呈交,明天十点本钦差将亲到十三行公所,措办一切。审讯夷商,正法一、二。现在,传本钦差令,立即包围十三行。” 众夷商见到伍绍荣等项上木枷,个个都错愕惊诧,有人甚至想拿斧头劈开那枷锁。 伍绍荣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上有钦差大臣关防印鉴,毁坏会导致更大的祸患。恳求诸位先生,交出牙片具结了吧。否则我等就会人头落地满门抄斩。”说着双膝一曲,又已下跪。 “人生而自由平等,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一美利坚商人赶紧搀扶绍荣,道,“诸位,牙片,的确是害人之物。我等均谨小慎微、禁用慎用。清国民众却趋之若鹜、迷惑其中。既知其害,我们不应再助纣为虐。本人决定,不再发这不义之财,无偿交出货中夹带之十箱牙片。以助伍绍荣先生。” 早年间,伍绍荣父亲伍秉鉴曾无偿资助一落魄美商。美利坚人深赞其德。 一人始,众人随,半天时间,已筹得1037箱牙片。 第二天一早,伍绍荣将千箱牙片上缴。 林则徐道:“诸位,难为你们了。来人,速传颠地。” 邓廷帧道:“林大人,直接与夷商交涉?” 林则徐道:“闻得美利坚人,多愿缴烟;但总被英吉利人颠地阻挠。该夷所带烟土多多,是为首恶,断难容姑。而这夷还不是最大的,铁头老鼠查顿那厮早已溜了。” 邓廷帧道:“林大人,那这行商们——” 林则徐道:“去枷锁。尔等今后务必根绝牙片,否则本钦差绝不再如此迁就!” 伍绍荣等赶紧谢恩退下。 则徐道:“十三行是先皇专设,行商们都曾捐献过巨资,他们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少穆亦无杀鸡取卵之心。” 颠地不肯就范。则徐怒,亲至十三行外;众兵摇旗呐喊、擂鼓敲锣,声势震天。 颠地犹记前时凌迟烟贩事,心悸股颤,斗大的汗粒即可跃然于脸。 做正经生意的夷商不忿,嫌被殃及了;更怨恨颠地不应清国的召。好好的生意都被搅黄了。 颠地道:“非我不去,除非那钦差能答应吾24小时必回。诸位,清国官员,大家应知何德行,那‘如有夹带货即没官人即正法’,尔敢具结?” “具结就具结!我们做正经生意的,不怕!”一夷商道。 “难道您不怕他们携烟盘查、栽赃陷害?人家只是翻云覆手,而我们却混个人头落地!诸位,不要心存侥幸,那怕只是一亿赔一,就怕很不幸运地落到了您之项上!只听‘咔嚓’一下!”颠地很夸张地一抹脖子。 马地臣道:“我商务总监义律先生已发来通告,要我们全部撤离广州。所有事宜,应等其到时定夺。” 3月24日黄昏,英商务总监义律姗姗而至。 义律已知近期发生的事情,他完全可以早一天到来。这些天,他纠结于遥远的过去与近在咫尺的现在,迟迟不能自拔。想当初,他作为首任商务总监律劳卑的秘书,亲眼目睹了律的生死纠结,外相巴麦尊一再训令除非非常之状况,英国兵船不得抵近虎门。而律劳卑一二再再而三地碰壁后,为了自由自在的自由贸易与相互平等的双边关系,率舰炮叩关、争长理短,只可惜出师未捷患病死。五年过去了,贸易与关系还未理顺,牙片这东西已后来居上且喧宾夺主,成为双方愈来愈解不开的一个死结。 夷商见到义律,涕涎交横、喜极而泣。 颠地道:“总监先生,救……命!” 马地臣也道:“义律……先生,救命!” 义律道:“此前屡劝勿做!我发过多少禁烟通告,您们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林则徐禁烟如火如荼时,义律的确发过诸多通告: 通告一:“本首席监督通知,警告那些用帆船、快艇或用其他装配的小船,在虎门以内,从事非法牙片贸易的女王陛下的臣民。如有任何清国人因您造成了死亡或其他严重的伤害,那您被正式判定有罪后,将受到重大的惩罚;就如同在女王陛下法院管辖范围内所犯的罪行一样。” 通告二:“本首席监督进一步发出通知,警告那些用帆船、快艇或用其他装配的小船,在虎门以内,从事非法牙片贸易的女王陛下的臣民;如果清国正甫认为适于捕获并没收那些船只,女王陛下正甫将决不进行干涉。” 通告三:“本首席监督更进一步发布通知,警告所有受雇于这些帆船、快艇以及其他方式装配的船只,在虎门以内,从事非法牙片贸易的英国臣民。对执行搜寻和捕获任务的清国正甫官员进行武力抵抗是一种非法行为,而您将按照这种方式承担后果并接受惩罚,如同上述武力抵抗是在本国反对本国正甫官员一样。” 而现在那些通告都不重要了,义律看着期期艾艾的二人,道:“收拾行装,趁夜撤。” “六天前已禁止我们离粤,现在又被层层包围,怎么撤?”颠地惴惴不安。 林钦差的种种作为,义律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早已不敢等闲视之。可应对之策寥寥,现如今亦是一筹莫展。 义律不但不配合缴烟,还欲携烟贩逃遁,则徐大怒,道:“义律不仁,本大臣更无义。即日起,所有夷船,先行封舱;一切买卖,立即停止;夷船夷馆所雇人等,一概撤出;断绝粮食水蔬菜肉等一切生活之物资。仍照本大臣前谕,清缴所有牙片,刻日取结禀办。倘敢违玩,定即禀明请旨,永远封舱,断其贸易!” 则徐看不懂夷人,其男浑身包裹紧密,短褐长腿,如演剧扮作狐、兔等兽之形。其帽圆而长,帽里藏汗巾数条,见所尊则摘帽敛手为礼。其发多卷,须本多髯,乃或剃其半,骤见能令人骇。其女头发或分梳两道,或三道,皆无高髻。衣则上而露胸,下而重裙。婚配皆由男女自择,不避同姓,真夷俗。 义律更急,五年前,律劳卑被困,为的是按国际通行的准则与清国订交;五年后的今天,自个被囚,为的是这可耻的牙片交易。两厢比对,耻荣已分。此已是小,最最关键之牙片,自己手中,并无分毫。商人之牙片,全是个人私产;万万不敢剥夺。而清国官员,却誓要此物;而最最不可能实现的,是那“货即没官,人即正法”的具结! 无水无粮无人工,两日不到,夷商们、特别是正经的夷商们已忍受不下,纷纷表示即可具结。 则徐见夷人分化,喜。趁火打铁,速颁《示谕外商速交牙片烟土四条稿》。洋洋言语,谆谆告诫,用心良苦。 告示曰:查尔等数十年来,以害人之牙片,骗人钱财,前后所得,不知几万万亦。尔则图私而专利,人则破产以戕生。天道好还,能无报应乎?今缴出,或可忏悔消殃;否则恶愈深愈重。尔等离家数万里,一船来去,大海茫茫,如雷霆风暴之为,蛟鳄鲸鲵之厄,刻刻危机,天谴可畏。 闻尔国禁人吸食牙片,食者处死,是明知牙片害人也。若禁食而不禁买,殊非恕道,况贩卖之禁,本比吸食为尤重。尔等虽生于外国,而身家养活,全靠,且住内地之日多,住尔国之日少。凡日用饮食以及积蓄家财,无非恩典;比之内地百姓,更为优待。恭查律例,化外人犯法,必依法令惩处。贩卖牙片等于谋财害命,况所谋所害,不止一家,能不该死乎? 尔夷人来广州通商,利市三倍,即断了牙片一物,而别项买卖正多。若必做牙片生意,必至断绝贸易。且大黄、茶叶,尔等若缺便无以为生,而生丝、白糖、桂皮等,更是尔国所无。我中原百产丰盈,尽可不需洋货。如果因尔等贩卖牙片而导致闭关,尔等岂不是咎由自取? 尔等远涉重洋,来此贸易,全赖与人和睦,安分保身,乃可趋利避害。如贩运牙片,即里闾小民,亦多抱不平,众怒难犯,况以本不应卖之物,当断此不许卖之时,尔等有何为难?且尔国不食牙片,势难带回,若不缴官,留之何用? 义律知则徐意绝,不缴牙片,万难身退。而外相巴麦斯顿告诫:帝国暂陷美利坚、阿富汗,与大清国,暂要和平。 义律百思得解,遂召集颠地、马地臣等。 颠地道:“义律先生,饿的不行了,我们能否逃过此劫?” 马地臣道:“整整36个小时了,我未吃一口东西,莫非要死于此地?” 义律道:“先生们,缴出牙片吧。自有极端的必要,把争取有效的安全和各种损失照数赔偿的权利,归诸我尊贵的女王陛下。” “也就是说我们所有之损失概有女王陛下之正甫担负!”颠地、马地臣惊喜,奔走相告。众夷商亦大喜,纷纷呈报所存之牙片。 3月28日,义律向则徐呈送《义律遵谕呈单缴烟两万零二百八十三箱禀》。 则徐甚慰,追问具结事。 义律不应,牙片已移花接木擅做主张,若再具有妄之结,那还有何面目立足于日不落之帝国。 则徐道:“既愿缴烟,那就先了此毒,具结之事,再议。”于是下令,解除十三行之封锁,放开所用物资之供应;所有夷人,暂缓离开;牙片缴全之时,方是脱身之日。 义律恨则徐负约,但多米若骨牌已推到了第一块,亦无可奈何,只好鼎力配合。至5月18日,共缴纳牙片19187箱、2119袋,合1188127公斤。 则徐得意,仰天长笑:天下事有难易乎?全脱不开认真二字矣。 百载难事此日结,廷帧感叹,上疏道:查缉牙片,三年与兹。刁狡豪猾之徒,本厚利丰,一经确访严拿,已获者刑僇及身,未获者逋逃亡命,身家既失,怨言遂兴;始而风影讹传,继而歌谣远播,以查拿为希旨,以掩捕为贪功,以侦缉为诡谋,以推鞠为酷罚。甚至诬以纳贿,目为营私,讥廷议为急于理财,訾新例为轻于改律,种种狂悖,无非为烟匪泄忿。 道光帝见折,谕复:林则徐、邓廷帧、怡良等皆朕亲信大臣,畀以重任。现查办牙片正在吃紧之时,断不可因群言淆惑,稍形懈驰。林则徐等务当协力同心,勉益加勉,严饬所属明查暗访,将编造歌谣之人拿获到案,讯明起自何人,有无授意主使,从重定拟治罪,毋稍疏纵。 依照先前的承诺,夷商每缴一箱牙片,获补五斤茶叶。所有英商均众口一词,拒收。已具结的美国商人开始频繁出入,十三行码头上美利坚国的商船已络绎不绝。 义律誓不具结,率全体英商离开广州,至澳门。义律整理思绪,给外相巴麦斯顿发了一封长信: 我尊敬的勋爵,清国方面这可耻的行为,乃是陛下正甫对于过去所受一切损害取得补偿的最好理由,这是把我们将来和这个帝国的商务安放在稳固而广阔的基础之上的最有希望的机会,这样对策的正义性是丝毫不容怀疑的。 对于所有这一切不可饶恕的暴行,应该立即给予迅速而沉重的打击,事先连一个字的照会都不用给。清国正甫对陛下官员与臣民已经犯下了残酷的战争罪行,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强迫我们缴出我们神圣不可侵犯的财产,这本事就是一种侵略,这在原则上是如此之危险,在实行上又如此之不能容忍,所以,为每一件损失要求完全的赔偿,已成为文明国家的最高尚的义务了。 我尊敬的勋爵,在这个星球上,就这么一个最最渺不足道的权力,竟至悍然破坏国际交往的正当原则而言,我仁德陛下实对整个基督教世界负有为真理与正义而成为这次挑衅行为的合适裁决人的一切责任。 我尊敬的勋爵,清国人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懂得这乃是邪恶的行为,而是因为他们昧于陛下正甫表现愤怒的力量。不管怎样,教他们明白过来,乃是适宜而且必须的。 我以最最忠诚的心情献议女王陛下正甫,立刻武力占领舟山岛,严密封锁广州宁波两港,以及从海口直到运河口的扬子江江面。再经白河河口向清国正甫送通牒,要求:林邓两人撤职惩办;对女王陛下失敬的行为道歉;因暴行所造成我民众的损失,给予一定的赔偿;正式把舟山岛割让给女王陛下;并以充分而毫无保留的上谕,明令准许在那些岛上及一切沿海港口和我们做生意;等整个赔款付清,一切其他条款都忠实履行了以后,然后才解除封锁。果如此,女王陛下正甫将从此获得最最适宜的满足。 如赔款五百万镑,除去补偿所受到的巨大损失而外,我以为是不会有剩余的。不过,我以为陛下正甫会想到,要是拿这个数目中的一部分挑换更为有利的办法,例如替英国货物取得自由输入广州宁波厦门与南京的权利,为期十年,那也是切实可行的。 我尊敬的勋爵,我还必须以最最迫切的心情建议,应该使用足够的武力,并以西方国家对这个帝国所从来没有过的最强有力的方式进行迅速而沉重的打击,这会使今后许多年内不再发生这类惨剧,必须教训清国正甫,要他懂得对外义务的时机已经来到了。 牙片获巨,道光帝朝堂喜曰:林爱卿之忠心爱国皎然于域中化外矣!随即下旨:林则徐等经朕委托,此次查办粤洋烟土甚属认真,朕断不疑其稍有欺饰。且长途运转,不无借资民力。着毋庸解送来京,即交林则徐、邓廷帧、怡良于收藏完竣后,即在该处督率文武员弁,共同查核,目击销毁;俾沿海居民及在粤夷人共见同闻,咸知震詟。该大臣等唯当仰体朕意。核实稽查,毋致稍滋弊混! 则徐接旨,遂昭告天下:所缴之牙片除留五箱呈送京城外,其余将在虎门一并销毁。 6月22日,虎门海岸,则徐令人掘两大池,前设涵洞,直达大海;后通水沟,引水入池,加食盐成卤,再将适量牙片投入,浸泡半日,注生石灰,水渐沸腾,兵士持杖掘搅;池内一时雾气弥漫,浊浪滚滚,毒物尽焚。 则徐秉烛燃香,亲告海神:本除害马,岂任殃鱼。以日内消化毒物,放逐大洋,众水族宜先期暂徙,以避其毒也。 三时辰后,涵洞打开,烟浆入海,先还泾渭分明,后随潮起潮落,荡然无踪。 如此徐徐,历时二十三日,方将两万余箱牙片销毁。 第四章 林则徐未雨绸缪 夜深人静,则徐与廷帧、怡良、关天培等在水师提督衙门议事。 则徐问:“虎门要塞坚固否?” 廷帧、怡良不知则徐意,默然揣摩。天培身为水师提督,不得不答,“回禀大人,甚固。” “既固,为何那律劳卑,只区区两船,能自零丁洋起,径穿这穿鼻洋,再越那狮子洋,直抵我广州城下?广州城南还有我乌涌炮台,广州城旁还有我东西炮台。”则徐又问,“关提督,如那义律多船复重,你当如何应付?” 天培曾是则徐下属,知这林大人心思缜密,不道点实货,注定应付不过。于是深呼一气,道:“林大人,广州城南有三洋,自北而南,依次为狮子洋、穿鼻洋、零丁洋。零丁洋水深面阔,欲拒夷船,最好在此角逐;可我水师船小炮逊,实不是夷人对手。我们所依靠的,只有这虎门要塞。这要塞,自南而北,又有三道屏障。第一道,在穿鼻洋与狮子洋的交界处,此处江面狭窄,两岸石壁陡峭,左有大角炮台,右有沙角炮台;诸炮东西对射,火力交叉,可灭任何夷船。大角、沙角以北六七里,有下横档、饭排萝、上横档三小岛横亘江心,上横档岛上有横档、永安二炮台。三岛以西水浅礁多,不宜行船,但为防万一,西岸山上亦建有蕉门、巩固二炮台。三岛东面为主航道,东岸有威山,威山腰有南山炮台,其下不远、威山脚下、前滩岩石中,有威远炮台,威远两侧,分居着靖远、镇远二炮台;三炮台呈‘品’字鼎力,与上横档的炮台构筑成了第二道屏障。此为要塞重中之重。上横档以北五里处,对峙着大小虎山炮台,为第三道屏障……” 天培尚未讲完,则徐已不耐烦,忿然打住,道:“关滋圃!你可与夷人海战过?夷船有几?何不围而歼之?” 天培被问懵,只能“这这这”地应对。 廷帧赶紧道:“林大人,夷人船只,的确略胜。想我水师战船,竟追不上那牙片泵船。夷船多巧技,有些竟无需人力,只见黑烟滚滚,就已风驰电掣。” 则徐道,“奇技淫巧!勿长夷人威风。” 怡良道:“林大人勿忧,义律等夷人已是节节败退,想必已不成气候。” 则徐道:“别人若搞你千万银两,你会善罢甘休?小心驶得万年船,天色已晚,督抚二大人早歇,我与关滋圃再细深研,关滋圃,快把那要塞详图,拿来我观。” 关、怡二人走后,则徐道:“滋圃,已无旁人,必讲实言。” 天培道:“大人,官员舞弊枉法,兵士钻营营私,牙片层堵不穷,再复言又何如?” “如何何如?本大人来粤只为这牙片事!况这毒物也已几近毁尽。” “为何不把那韩肇庆砍了?大人您举手之劳,五羊城已皓月当空。再说,大人您注定要走,您去之后,这毒物会不会复来?以大人这两月之细细观察,那总督巡抚大人能否善后?” “关滋圃,休得乱语!为这牙片,邓大人已竭尽全力。此来不为肃贪,韩肇庆已倾家荡产。你身为水师提督,务必做好份内之事!勿再讲夷人船坚炮利,放眼这浩荡水域,夷人炮船有几?我南粤水师,战船上百;不求以一当十,五殴一,十殴一,以致二十殴一,百殴一,难道还打它不下?关滋圃,明天,零丁洋里,澳门水处,我要看到我大清水师之勃勃生机。” “大人,如此边衅岂不更易滋起?” “滋圃,吾总览夷情,外似桀骜,内实惟法。吾向来恐开边衅,遂致养痈之患,日积日深。岂知彼从六万里外远涉经商,主客之形,众寡之势,固不待智者而决。即其船坚炮利,亦只能取胜于外洋,而不能施技于内港。粤省重重门户,天险可凭,且其贸易多年,实为利市三倍。即除却牙片一项,专做正经买卖,彼亦断不肯舍此码头。所以虽其中不无波折,而大局均尚恭顺,非竟不可范围者。滋圃,此吾窃念私想,只与你讲。” “大人.….” “滋圃,到此为止,切勿再言!” 天培闷愁,南粤水师,虽为水师,却常驻陆地;人数虽逾万,能真刀实枪赴战场者不足两千。战船虽多,却全为单桅,仅装三四门百至千余斤大炮;且炮质量极差,炮口不正,炮弹不圆,炮膛多沙眼,极易炸膛;炮出如箭,只是洞穿。反观夷船,周身铜皮,多为三桅;装载大炮多则五六十门,少则二三十;炮正弹圆,膛无沙眼,三四千斤的船炮,已超我八千斤岸炮之射程;且还配有炮车及瞄准器具,基本弹无虚发;每打一炮,还无须冷却;一炮射出,开花四溅。更何况还有那呼呼冒黑烟的怪物……林大人您怎么不听我说完呢? 吏靡兵滥,船钝炮渺,则徐何尝不知。可冰冻三尺已非一日之寒,牙片业已禁绝,务杜来源,具结必须继续。关滋圃言之有理,我器的确不如夷;明儿个立即筹兵、造炮、建船。可这兵、炮、船,哪一个不需要银两?这银两又从何而来?则徐沉思至深,彻夜不眠。 翌日,则徐召集廷帧、怡良、豫堃商讨银两事宜。督、抚二人这个说藩库盐库均已告罄,那个说粮道库一子未剩;二大人言语间,同时瞥向了海关监督。 豫堃道:“都窥我作甚?吾亦乃穷人;库里倒有,可三天后就要北上入那内务府。” 则徐讪笑着:“厚庵,烦请倾囊相助。这也是为我大清金瓯永固,我皇圣明,定会皇恩浩荡。” “林大人,请请出圣旨,厚庵甘愿全部奉上。” “一道奏折,南北飞驰,即便准奏,已是一月之后;此情此景,不出几日,恐已天翻地覆。厚庵,舞一次长袖,通融一二耳;保家卫国,圣上即怒,也是喜嗔。再退一步,如真究责,少穆愿一人揽,无厚庵一丝干系。” 廷帧闻听感慨,道:“林大人,急需多少银两?” 则徐听廷帧话意畅然,急忙道:“嶰筠兄,七十万两,可解燃眉之急。” 廷帧昂然道:“林大人勿急,马上传十三行,唾手可得。” 则徐道:“额外索要,可行?” 廷帧道:“十三行大门朝南开,金山银山全进来。七十万,对行商们来说,区区。大人若有时间,请去伍家花园看看,那里堪比我皇家园林。 则徐道:“此是乞人钱财,切勿再传人来。三位大人,我们同去那伍家花园,如何?” 伍绍荣见粤地四大人同来,诚惶诚恐,赶紧跪拜。 则徐道:“私下小聚,无须多礼。” 廷帧感叹道:“伍紫垣,你这雕栏玉砌之所、堂皇瑰丽之地,汇集了世间多少璀璨溢彩之物?” 绍荣不知这四巨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赶紧道:“全因吾皇皇恩浩荡,方有伍家这一栖身之地。” 怡良朗声道:“这栖身之地可真够宽敞的,伍绍荣,你可知覆巢之下可有完卵?” 绍荣不知又触犯了什么,一时惶惶,赶紧跪求再赎前罪。 则徐朝督抚二人轻挥手,前走一步,搀扶起绍荣,道:“此来有事相求,夷人凭空缴了万千毒物,定不会善罢甘休。倘若倾力来犯,必有一场恶战。我大清藩库虚空,烦请……” 绍荣何等聪明之人,立即道:“林大人勿道请字,小人已感激不尽;保我家国,愿倾力鼎助!府上正有五十万两纹银,请大人即可拿去!如若不足,愿再行筹措。” 则徐甚悦,道:“伍绍荣,本大人记着你。” 四大人走后,绍荣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一账房先生拿着一账单,极轻轻地道:“老爷,近期生意很好,这是开市以来的买卖。” “念。” “5月20日,运往纽约八十万两白银的茶叶、一百二十万两的瓷器已销售完毕,获利五十万两。运往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的五百吨上等的茶叶,还未售完,迄今为止,已获利百分之四十。最近,美利坚股市略有下跌,我们的股票少有亏损。东印度公司的债权利息已于昨日到账,合四十七万两白银……” 绍荣手一挥,“下去吧。”他的头正痛,挣这么多钱何用?只那钦差大人转眼一个念头,这一切就统统化为乌有。夷人亦不是东西,那义律,那颠地,五年前就嚷嚷着要端掉这垄断一切贸易的十三行。风箱里的鼠,受两头的气啊。两厢比对,那五十万不过是杯水车薪。思绪至此,绍荣竟暗自高兴刚才那唾手而出的花花纹银。钱要用在刀刃上,粤地四大人已拿了我的钱财,何况吾并无赃物。 则徐望着白花花一堆银两,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正自感叹:还是民心可用。人报:遁逃澳门的义律还是一意孤行,任百般言语、千种手段,就不具结。 则徐暗忖: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何不向其主子诉清现状、言明利害,或有一线生机。于是提笔写道: 洪惟我大皇帝抚绥中外,一视同仁,利则与天下共之,害则为天下去之,盖以天下之心为心也。贵国王累世相传,皆称恭顺,观历次进贡表文云:“凡本国人到中国贸易,均蒙大皇帝一体公平恩待”等语。窃喜贵国王深明大义,感激天恩,是以柔远绥怀,倍加优待。贸易之利,垂二百年。该国所有以富庶称者,赖有此也。 唯是通商已久,众夷良莠不齐,遂有夹带,诱惑华民,以致毒流各省者。似此但知利己,不顾害人,乃天理不容,人情所共愤。大皇帝闻而震怒。特遣本大臣来至广东,与本总督部堂巡抚部院,会同查办。凡内地民人贩食者,皆应处死。若追究夷人历年贩卖之罪,则其贻害深而攫利重,本为法所当诛。惟念众夷尚知悔罪乞诚,将泵船二万二百八十三箱,由领事义律,禀请缴收,全行毁化。叠经本大臣等据实具奏。幸蒙大皇帝格外施恩,以自首者,情尚可愿,故宽免罪。再犯者法难屡贷,立定新章。谅贵国王向化倾心,定能谕令众夷,兢兢奉法;但必晓以利害,乃知法度断不可以不懔遵也。 查该国距内地六七万里,而夷船争来贸易者,为获利之厚故耳。以中国之利利外夷,是夷人所获之厚利,皆从华民分去。岂有反以毒物害华民之理。即夷人未必有心为害,而贪利之极,不顾害人,试问天良安在?闻该国禁食甚严,是固明知之为害也。既不使为害于该国,则他国尚不可移害,况中国乎? 中国所行于外国者,无一非利人之物:利于食,利于用,并利于转卖,皆利也。中国曾有一物危害外国否?况如茶叶大黄,外国所不可一日无也,中国若靳其利而不恤其害,则夷人何以为生?又外国之呢羽、哔叽,非得中国丝斤不能成织,若中国也靳其利,夷人何利可图?其余食物自糖料姜桂而外,用物自绸缎、瓷器而外,外国所必需者,曷可胜数。而外来之物,皆不过以供好玩,可有可无,既非中国之需,何难闭关绝市!乃于茶丝诸货,悉任其贩运流通,绝不靳惜,无他,利于天下公之也。该国带去内地货物,不特自资食用,且得以分售各国,获利三倍。即不卖,而其三倍之利自在。何忍更以害人之物,恣无厌之求乎?设使别国有人贩卖至英国,诱人买食,当亦贵国王所深恶而痛绝之也。 向闻贵国王存心仁厚,自不肯以已所不欲者,施之于人。并闻来粤之船,皆经颁给条约,有不许携带禁物之语。是贵国王之政令本属严明。只因商船众多,前此或未加察。今行文照会,明知禁令之严,定必使之不敢再犯。且闻贵国王所邻之兰顿,及嘶葛兰等处,本皆不产。惟所辖印度地方,连山栽种,开池制造。累月经年,以厚其毒。臭秽上达,天怒神恫。贵国王诚能与此等处,拔尽根株,尽锄其地,改种五谷,有敢再图种造牙片者,重治其罪,此真兴利除害之大仁政,天所佑而神所福,延年寿,长子孙,必在此举矣。 至夷商来至内地,饮食居外,无非之恩膏,积聚丰盈,无非之乐利。其在该国之日犹少,而在粤东之日转多。弼教明刑,古今通义。譬如别国人到英国贸易,尚须遵英国法度,况乎?今定华民之例,卖者死,食者亦死。试思夷人若无带来,则华民何由转卖,何由吸食?是奸夷实陷华民于死,岂能独予以生?彼害人一命者,尚须以命抵之,况之害人,岂止一命已乎?故新例于带来内地之夷人,定以斩绞之罪。所谓为天下去害者此也。 复查本年二月间,据该国领事义律,以禁令森严,禀求宽限。凡印度港脚属地,请限五月,英国本地,请限十月。然后即以新例遵行等语。今本大臣等奏蒙大皇帝,格外天恩,倍加体恤。凡在一年六个月之内,误带,但能自首全缴者,免其治罪。若过此期限,仍有带来,则是明知故犯,即行正法,断不宽宥。可谓仁之至义之尽矣。 我君临万国,尽有不测神威。然不忍不教而诛。故特明宣定例。该国夷商欲图长久贸易,必当懔遵宪典,将永断来源,切勿以身试法。王其诘奸除慝,以保乂尔有邦,益昭恭顺之枕,共享太平之福,幸甚,幸甚!请接此文后,即将杜绝牙片缘由,速行移覆,切勿诿延。 廷帧、怡方看过,皆赞文采斐然理据盈沛攻守有度,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文章。则徐心暖意得,随即发往京城,待帝定夺后再送英王。 某日,则徐正与廷帧、天培商讨募兵买船购炮事宜,加急圣旨到,言两江总督陶澎病重,钦差大臣林则徐务必尽快处理牙片未尽事宜,火速赴任两江总督。 陶澎病危,则徐心急如焚。天培与陶澎相熟,亦叹。廷帧祖居江宁,与陶澎有几面之缘,也惜。三人怆然默然,喟叹不已。 廷帧道:“为今之计,就是速把那具结结了,少穆兄自可放心而去。” 天培道:“澳门同知蒋立昂云:‘义律那厮正与澳门总督边度笙歌箫舞,好不惬意。’” 则徐怒:“什么澳门总督!他蒋立昂只说不做,澳门是我大清家地盘,岂容夷人自在!明日本大人亲去澳门察观,夷人再杵,即统统赶入大海!” 第五章 义律拒不具结 义律暂居澳门,惶惶不可终日。 边度道:“总监先生,牙片业已倾缴,切勿再生忧虑。那清国钦差不会赶尽杀绝的。” 义律道:“总督先生不知,那钦差手段了得,不缴会出人命,我也是不得为而为之。虽然这样,但我还是认为,这害人利己的牙片贸易,是无比耻辱极其罪恶的!我非常讨厌且深深地厌恶之,可我还是顽强地选择了与那些可恨的强盗为伍。” 边度道:“强盗?谁?查顿颠地马地臣?” 义律道:“其它勿论,但就这牙片。如果这毒物是粪,那颠地他们就是蛆,蛆是以粪为生的;如果这牙片贸易是粪,那那些清国官僚就是蛆。现在,粪已销声匿迹,而蛆们却都堂而皇之。韩肇庆没被砍头,邓廷帧正耀武扬威;清国人眼中的铁头老鼠早溜了,颠地、马地臣等也都乘兴而去。” “乘兴而去?” “烟贩们每箱摊派一磅,总共集资二万英镑,作为活动经费,游说正甫议员去了。” “游说什么?” “争取正甫赔偿损失,争取我战舰云集此地。两万多箱牙片呀,数百万英镑啊,都统统化作了灰烬。此失谁来补?我?维多利亚女王陛下?清国正甫?恐怕只能战场上见分晓了。” “战争?义律先生,可不要乱讲。”边度窥了窥四周,小声道,“您的女王陛下同意战争了?您们做好准备了?总监先生不要信口开河,蒋立昂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我们。澳门这弹丸之地,如有可能,一小时之内,林则徐就能将此团团包围,您我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边度先生,勿委曲求全,我亦不是随便一说。律劳卑先生之后,那些清国官员得出了经验:封锁商馆,断水断粮,我们就得乖乖就范。所以不做十足的战争准备,就向清国正甫挑战,是非常愚蠢的。我抵十三行时,颠地他们已被困了六天时间。林则徐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所有的人,包括我,都当成了人质。生死存亡之际,我选择了妥协。可林则徐却还苦苦紧逼,非要签一个‘具结’的生死约。边度先生,您知道什么是‘具结’吗?” “知道,如果签了,您之脑袋就伸到他之刀口上了。” “以前的日子,我只能苦苦地等待。现在好了,阿鲁斯图克战役已圆满结束,进攻阿富汗的大军正连战连捷。过不了多久,我战舰就会莅临。总督先生,您这地还是人家清国皇帝‘暂行赏借’,到时我们枪炮一响,清国皇帝还不乖乖割一块送我女王陛下。” “是呀,我们是寄人篱下,每年还要缴五百两租金呢。可,义律先生,咱只说现在,你是不是还暂住我之这寄人篱下之所?” 义律眉皱,气短地笑了。 则徐巡视澳门,边度闻讯,赶紧让义律躲了,亲把那百丈红毯,延铺至必经之处,沿街鲜花点缀,洒水沐路恭迎。。 则徐喜曰:“都如这葡萄牙人样,何有今日之夷事!“来人,赏银五十两,以资褒奖。” 边度道:“谢钦差大人赏。牙片具结事,已谆谆告诫,想必义律深思熟虑后,定有答复。烦请大人再耐时日。” 则徐道:“此来可谓最后之通牒,义律勿再冥顽不化,此事总有分晓之时。” 则徐走后,边度据实告之,并掷出那白花花的银锭。 义律苦笑道:“林钦差是细心正直用心良苦之人,我们都没有耗尽最后的耐心。” 7月7日,相纲九龙尖沙咀,一群酗酒的英国水手正自狂欢,一姓林名维喜的村民匆匆走过。 水手们醉眼朦胧,讽维喜走姿忸怩。维喜怒,率众理论,言语不和,殴斗遂起。维喜重伤不治,延宕一日,撒手人寰。 义律欲以一千五百银两私了。 边度道:“这时间点,私了恐怕不妥,不如让林钦差审一下,聚众斗殴,不会杀头的。” 义律道:“我遵女王陛下之谕令,按照我国之律例,彻查情由,秉公办理。现有相关公文,请转交林钦差。” 人命关天,新安知县梁星源不敢擅自主张,急急禀报。则徐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令梁星源严查。 梁星源不敢怠慢,亲至尖沙咀,细询当事人,不日便探得真相。 则徐怒,照会义律:兹阅尔禀词,藉称该国律例,以为不交罪犯系其国主之谕等语,尤属谬妄。查该国向有定例,如赴何国贸易,即照何国法度,其例甚为明白。在别国尚当依该处法度,况天朝乎?尔国律例亦应诛死,可见杀人偿命,中外所同。且从前内地所办命案夷犯,历历有据,各国无不懔遵,岂尔独可抗违此例乎?若杀人可不抵命,谁不效尤!倘此后英夷殴死英夷,或他国殴死英夷,抑或华民殴死英夷,试问尔将要凶手抵命耶? 义律知若交凶,则此“凶”必凶多吉少;何况,无人承认自个是真凶。随便交出一人抵罪,不合律法精神。遂拒绝了则徐的要求,并以领事裁判权为由,自行开庭审理。查得五水手参与斗殴,与陪审团和议,判处五人监禁并罚金,送回英国执行。 则徐查《万国公法》,知义律无法外治权,又闻凶手或将回英,遂封锁澳门,停止所有贸易,督促义律务必具结交凶。义律蛮拒,则徐遂再断英人粮、水、肉、蔬,并勒令边度驱逐所有英人出境;时限若过,所有在澳之英国夷人,一律就地正法。 边度对义律道:“那钦差恐已耗尽耐心,不撤性命危矣。我寡敌众,勿以卵击石。” 义律道:“请再敷衍几日,印度总督已有回复,我战舰即将莅临。” “一刻也敷衍不起,林则徐早有布置,清国士兵已将我们团团包围,您若当机不断,我亦步您后尘,性命都将不保,何谈明朝未来?退一步尚可转圜,驻于此世事叵测。” 义律无奈,遂令所有英人务必于8月16日零时前登船,撤退至相纲九龙尖沙咀附近之海面。并再派快船,急禀印度总督:此已万分危急,速来救援勿迟! 千余英人提箱曳物,蜂拥岸边;争先上船,恐后祸及,你争我挤,她叹他骂,老哭幼啼,好不凄惨。 8月30日,自印度出发的两艘英国军舰窝拉疑号、海阿新号驰至。英人一见,泪流满面。义律更是气盛,其仰望着窝拉疑号上的28尊四千斤巨炮,张牙舞爪地嚷:林钦差,看尔还敢猖獗否? 夷舰至,清将纷纭:英夷船坚炮利,不可等闲视之。言语间,惴惴战栗,惶惶已不可终日。 水师提督关天培正于虎门督修炮台,则徐不谙水师事,不便先言,正自愁忧,人群中闪出一人,朗声道:“启禀大人,海门营参将赖恩爵愿率船拒敌。” 则徐悦,赖家三代五将,果然名不虚传。遂令赖恩爵率战船,驻扎九龙寨,督察九龙湾洋面,务绝英人水粮供应;如遇英夷挑衅,可尽遣九龙岛所有船只抵抗之。 9月4日,英人水粮告罄,义律率五艘快艇觅食,至九龙炮台洋面,遇赖恩爵水师船。 义律遣人谈判,要求解除禁令、恢复粮水供应、重开正常贸易。恩爵依则徐令,须先具结交凶,否则免谈。 义律饥渴难耐,遂下最后通牒:如半小时内得不到水粮供应,将摧毁九龙洋面所有之中国战舰。 赖恩爵晓知大战不可避免,即令战船退至九龙炮台附近。复令士兵装弹添药,速做接战准备。 半小时后,义律一声令下,诸炮齐发;一时间,炮声隆隆。 硝烟弥漫处,一清军士兵被弹片击中,转瞬殉命。恩爵义愤填膺,急令船炮、岸炮,对准义律所乘之船,猛烈还击。 义律所乘之“路易莎”号,被多颗炮弹击中。炮弹皆实心,并不炸开,只穿几洞; 义律胆战心惊,恨自个没乘“窝拉疑”,遂令撤退。 恩爵并不追赶,道:“英夷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卷土重来。夷虽船巨炮利,但只区区两艘。我船小,掉头快,可迂回。且量多,十抵一,尚有余;近身围殴之,可胜。” 义律回,谓舰队司令士密道:清人船小,便利,我等空耗不起。 士密道:“勿惧,我炮利,射程远,远距离轰之,可胜。可用一舰封锁相纲要塞鲤鱼门,防清国其他船舰增援,其余船舰,倾力一射,必让清国战舰丧身洋底。机不可失,即刻出发。” “窝拉疑”战舰至,赖恩爵先令各船自行分散,以避炮火,尔后寻机合击。千钧一发之际,九龙洋面雾气升腾。恩爵喜,迅速大张声势,迂回佯攻,迎头主击,一并而上。 雾气弥漫,咫尺难辨,士密进退两难间,四周已是炮声隆隆。士密不敢怠慢,下令还击。 双方百余大炮自下午2时起,一直互击至黄昏。士密见天色已黑,先行退却。 义律愁闷,道:“一小船被击沉、一舰长手断、兵士伤多人。如此下去,安敢再打?我大英正甫未向清国宣战,我等孤掌难鸣,须寻一万全之策。” 士密道:“粮水绝,弹药不能补给,伤病者不得医治,这都是问题。“ 义律思虑良久,遂照会则徐:“贸易重开,商船愿具结者,可结。不愿者,择一地严检。林维喜案,参者众,实查不出首凶;可多加钱资。” 则徐查看战场,炮台皆被炸毁,战船半多支离,死伤百十余人。则徐暗叹夷人炮火了得。 义律示弱,则徐亦想转圜,上奏道光帝,说明夷人心情。并赞赖恩爵指挥若定作战勇猛将才难得。复转新安知县梁星源禀报:“查夷人捞起尸首就地掩埋者,已有十七具。又渔舟叠见夷尸,随潮漂流,捞获夷冒数顶。并查知假扮兵船之船主手腕被炮打断。此外夷人受伤者,尤不胜计。自此对仗以后,巡洋舟师,均恨奸夷先来寻衅,巡稽愈严……” 次日,梁廷柟携梁发进见则徐,且道:“林大人,廷柟先前打了诳语,《牙片速改文》、《劝世良言》实是梁发先生所做。” 这梁发,则徐早有耳闻,此人,擅随英夷传教士,办夷学传夷教,已被羁押两次,此来岂不自投罗网? 梁发道:“启禀大人,小人与英人熟稔,愿说义律具结交凶。” 则徐痛恨梁发勾结夷人,本想深恶痛绝,但碍于梁廷柟,遂极其勉强地道了声“可”。 二人走后,则徐把梁发留下的那本《劝世良言》掷出好远,道:什么玩意儿,上帝治下的子民做这等罪恶事情,汝上帝可管?梁发啊梁发,则徐自言自语道,幸亏是本大人,否则尔已人头落地了。 殊不知,三年前,某科举场口,一姓洪名仁坤之人偶得一本梁发散发的《劝世良言》…… 义律与梁发都是基督教徒,二人比划完十字后,梁发道:“义律先生,牙片这等害人之物,您还如此之维护,我主之善心已不与您同在。” 义律道:“梁牧师,我乃最虔诚的基督教徒,我已尽心尽力。没有我的努力,两万箱牙片能销毁?看这具结书,倘若查出一丝之牙片,那夹带之犯,即听凭天朝官宪,即行正法。这是具有妄之结,行无中生有之事,特别是成人即正法之举,更万万不可。我已做了最大的让步;现在,我只等待林则徐先生的答复。” 梁发见矛盾不可调和,悻悻而去。 半月后,道光帝批复则徐:既有此番举动,若再示柔弱,则大不可。朕不虑卿等孟浪,但诫卿等不可畏葸,先威后德,控制之良法也。相机悉心筹度,勉之!慎之!卿等更宜体察情形,相机筹办,务使奸夷闻风慑服,亦不至骤开边衅,方为妥善,前日卿五五大寿,朕之“福”“寿”匾,可曾收到?参将赖恩爵,此立奇功,朕之“呼尔察图巴图鲁”也,赏戴花翎。 道光帝谕旨,则徐不敢不遵,当即回绝义律,复诫具结交凶。照帝之“先威”意,则徐购夷炮五十门、船多艘,招募渔民,加编兵勇,并在虎门要塞上下横档与威山间,拉起两道拦江木排铁链。又广纳翻译人才,多译夷人书籍;梁发之子梁进德,自幼与夷人熟,擅夷文,则徐喜,大力支持其翻译夷人慕瑞的《世界地理大全》。 则徐拒绝和谈,义律无奈;但亦不敢再战;只命自家战舰,遇到清国战船,能避则避,即不能避,亦不挑衅。而水粮药等,只能以特高价从清国平民中购买,或有边度间或接济。 同为夷人,澳门边度这厢,近况亦不佳。九龙海战后,迫于清国压力,他只好保持表面上的“最严格的中立”。对于暗夜里停泊在澳门港口的英国军舰,他只能以《国际法》周旋。 义律当然知晓《国际法》之“异国战舰停泊他国港口,数量不得超两,时限不逾七十二小时,否则即为宣战。” 义律不齿,澳门是您边度的了?就您懂《国际法》?但清、英剑拔弩张之际,不能再得罪葡萄牙人了;只要能装足淡水药品食粮,立即离去又何妨?但总有一天,在远东这块地面上,我义律会找到属于英国人自己的港口。 10月中旬,英国外相帕麦斯顿致信义律道:义律先生,陛下正甫对清国强加于不列颠人民的暴行,深表愤怒。今后,必须把两国的关系安置在安全的基础之上。为此,陛下正甫将派遣海陆军到清国去。时间可能在明年3月,因为那时一季的贸易已结束,风向也开始便于向北部航行。其具体行动,尚待充分考虑,不过将给印度总督、海军司令和你留下高度的决定权力,陛下正甫现在的想法是:封锁广州与白河,占领舟山群岛中的一个岛,能够用作远征军的供应中心与行动基地,并且将来也可以作为不列颠商务安全之根据地,并有意要永久占有这样地方。海军应该进到白河河口,告诉清国皇帝,我们为何采取这样的行动,并强调,此行动将继续下去,一直到答应大不列颠正甫的一切要求为止。这是陛下正甫当前的意图,我希望你用心研究实现这样一个计划的困难及便利条件。你应严守这次发文的内容,不要做出打断这一季合法贸易的行为来。随着3月的来临,你可以好好劝告不列颠人自清国势力之下撤退出来,因为远征军到达清国之时,他们如果还在清国当局的掌握之下,那是很不方便的。 义律看罢,忧心忡忡。谓士密道:女王陛下正甫虽已决定出兵,但还要等五个月。五个月,一百五十多天啊,怎么熬呀? “窝拉疑”号舰长士密道:“总监先生,毋须忧愁,九龙海战,浓雾遮天,他们占尽便宜;光天化日之下再碰上,我要让他们统统葬身海底!” 义律赶紧道:“舰长先生,援军不到,不可再战;不期遇上,能避则避。” “一味躲避,不是我日不落帝国之皇家海军!” “如遇严重寻衅,可坚决消灭之。另外,自今日起,坚决杜绝商船具结。这厢枪炮相向,那厢苟且逐利,成何体统?”义律怕商船具结,再复往日之欣欣向荣局面,不利未来寻找战端。 自3月禁烟至今,影响最深的要属广州海关了。豫堃大致匡算了一下,每月收入至少减少了八成;恍然间,豫堃竟无限怀念起禁烟前的“美好”时光。 豫堃拜访则徐,说明来意,并道:“内务府那帮人,想钱想疯了,非要吾说明缘由。” 则徐道:“不可否认,禁烟已阻断正常之贸易。厚庵,莫急这一时;只那义律将这具结签了,一切都会向好。” 豫堃道:“林大人,吾皇告诫‘先威后德’,“威”既已施,大人何不在这‘德’上下下功夫。夷人也是人,也有妻儿老小,也要糊口养家。没人愿意放着好好的白银不挣,在那零丁洋上漂泊等死。所以,对于正经夷商,愿具结者,大人可网开一面多多褒奖。如果即刻雷厉风行,具结者或将成过江之鲫。届时,义律已成光杆,还能掀啥风浪?” 则徐道:“或可一试。速传吾令,水师督巡零丁洋,遇正经夷商夷船,务必引向内陆,并切实保护之。” 正经夷商亦不耐烦,因禁烟,他们的器物滞积大米发霉棉布腐烂,损失甚巨。“皇家萨可森”号货船上的货物已积压了四个月,再不处理就要倒掉,船主索性具了结。 11月3日,天未亮,“皇家萨克森”号躲过义律设置的警戒线,疾驰驶向穿鼻洋。 义律知,命“窝拉疑”、“海阿新”号军舰追截。 “皇家萨克森”号速度飞快,眼看就要迫近虎门要塞的大角、沙角炮台。而要塞洋面,二三十艘清国战船正虎视眈眈。 义律暗叫不好,急命“窝拉疑”开炮阻止。士密一声令下,两发炮弹倾膛而出,在“皇家萨克森”号的前方水面呼啸着爆炸。 “萨克森”知此为警戒弹,再向前必定身粉;只好掉头返航。 关天培怒喝:“此为我大清水域,岂任夷人肆虐!来人,升我帅旗,迎战夷敌。 天培一声令下,一鲜艳的红旗徐徐升起,赫然飘荡。 士密道:“义律先生,看,清国战舰红旗已升,这分明是宣布要开战了。” 义律道:“撤,立即撤。” “撤?为什么?” “他们身后是广州城,广州身后是大清国,他们有无穷尽的后援。我们呢?我们就这两艘战舰,身后是浩瀚无际的太平洋!他们会耗干我们。” “义律先生,请看,”士密说着,递给义律望远镜,“我们前方是大清国的旗舰,义律先生,您看看这旗舰,两细桅,四小炮,不及我舰四分之一高;关天陪与兵士手里是什么?长矛大刀火绳枪!义律先生,我日不落帝国何时有如此之不对等之战争?我一炮轰下,那旗舰必定丧身洋底!” “他们舰多势众,若合围轰我,又是上次复重!舰长先生,撤吧!” “撤?我们要撤到哪里?我们能撤到哪里?零丁洋上,与我们的商船做困兽抱团状,让他们合围轰之?今天高气爽,我三桅战列舰,四十八门巨炮,不是吃素的;他们只是一盘散沙,我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总监先生若怕,可先行撤离。” 说完,命两战舰疾驰,待至舰炮有效射程内,又令两舰一字排开;一声令下,二十门舷炮轰鸣而出。 天培见状,急速避让,然为时已晚,一弹呼啸着飞来,正中桅杆,弹片四溅,划伤了天培的脸。近旁一船的火要舱被击中,爆炸起火,六兵士当场殉命。不远处一战船被两炮蹂躏,顷刻沉没。众人胆寒,纷纷掉头,意欲窜逃。 天培怒拔腰刀,厉喝:“胆敢后退者,立斩!前队战船,即刻迎上;后队,左右包抄。抵近围轰。”天培言毕,一船当先,冲向“窝拉疑”。 虽被包围,士密并不慌张,他只需指挥炮手,对进入射程之清国战船,像打靶一样地摧毁而已。 天培明白,如此下去,断无取胜可能;唯一之希望,是抵近、抵近再抵近,如此,方可炮轰抑或肉搏。于是下令:“未入射程之内,所有战船,勿随便开炮;务必以最快之速度,‘之’字前进,抵近围轰。” “海阿新”舰长史密斯看出天培意图,急命炮火集中轰击天培之艍船。 弹雨之中,天培艍船,“之”字疾行,左躲右闪,终于抵近“窝拉疑”。天培来不及细品眼前这庞然大物,一声“放”,三弹轰鸣着砸向“窝拉疑”。 “窝拉疑”虽做了紧急避让,但还是被一弹击中了杋桁。士密仰头看了看桅杋上被炮弹击穿的大洞,苦笑:多亏是实心弹,若是霰弹、爆破弹,能有如此好运?赶紧下令后退,与清国战船,务必保持安全距离。 天陪暗暗叫苦:船速不利,炮火不坚,拼死向前者无几,而夷船炮火又凌厉无比;如此下去,注定全军覆没! 天陪正自惶恐,忽见东北方疾驰而来两队战船,定睛看,原来是水师副督赖恩爵汹汹赶到。 清国援军到,史密斯不再恋战,下令退却。 二战又胜,广州城内喜气洋洋,则徐廷帧怡良一干人等更已是把酒推盏。 天培问恩爵:“我们真能取胜乎?” 恩爵道:“万难!” 天培道:“夷此才两船来犯,我已七零八落。倘更多至……必与钦差大人再细说详情!” 退至尖沙咀,士密闷闷不乐,道:“将要全歼关天培,不料赖恩爵至,可惜了。” 义律道:“此战尚可,我除消耗些弹药外,仅几人小伤。清人死伤一二十,二十八艘战舰,均被击中,三艘还入了那洋底。” “最可恨官涌山上的那些小炮,撤退时险被击中,早晚要将其灭了。”士密比划着北方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切齿道。 “官涌山,战略要地,我北进必经之所,明天就把那炮台摧毁。” 11月4日,“窝拉疑”、“海阿新”又一字排开,瞄准官涌炮台、官涌营盘猛轰。顷刻间,多炮被毁,多人死伤。官涌营参将陈连升指挥还击,无奈岸炮射程不够,伤不得夷船分毫。 8日、9日,窝拉疑、海阿新又两番炮轰。 官涌危,则徐急令赖恩爵、余纯保、梁星源增援。 恩爵道:“敌欺我炮钝,我可依官涌山地势,突前增设隐蔽炮台,彻底封锁航道。” 11月11日晚,“窝拉疑”、“海阿新”二舰又想如法炮制,还未近前,就被隐藏的岸炮一阵狂轰。士密见势不妙,撤退自保。 义律道:“清人隐蔽打击。我们不如就此收手,等待援军。” 士密道:“两日时间,清人筑不成堡垒,必将其全部摧毁。” 13日下午,四武装小艇居前,窝、海二舰殿后,缓缓逼近官涌山洋面。 赖赖恩爵看穿夷人伎俩,急令勿随意开炮。 士密徘徊许久,开炮恫吓,终不见岸炮还击,只好又退。 赖恩爵将制敌之法报与则徐,林则徐赞,遂又增设五十门大炮于官涌山间。 如此,尖沙咀洋面的夷船即已完全暴露在清国的炮火之下。义律只得下令再退,并再示“欲仍作正经贸易,凡事钦遵大清律例而不违本国制度。” 战事正顺,则徐毫不理会,上奏道:“吾皇万岁,关天培赖恩爵等奋勇督战,诸士兵英勇抗击;与夷船接仗六次,俱获全胜。收军之后,经附近渔船捞获夷帽二十一顶,内两顶据通事认系夷官所戴,并获夷履多件,其随潮漂淌者尚不可以数计。” 道光帝知则徐谨慎,断不妄言,甚悦,谕曰:“朕之与尔化外蛮夷通商,已是天大之恩惠;尔等贩卖牙片毒物不说,还如此不恭,索性就断了来往。于是朱笔一挥:英吉利国夷人之议禁烟以后,反复无常,前次胆敢先放大炮,旋经剀谕,伪作恭顺,乃勾结兵船,潜图报复,彼时虽加惩创,未即绝其贸易,已不足以示威。即使此次具出甘结,亦难保无反复情事,若屡次抗拒,仍准通商,殊属不成事体,至区区税银,何足计论!林等诸卿措施得当,可嘉之至。蛮夷桀骜不驯,可恶之极。着授林则徐两广总督,邓廷帧改任闽浙总督。世事相生,不为去彼而取此;勿将英夷尽行驱逐,绝其贸易。” 1840年1月5日,林则徐接道光帝谕旨,正式宣布封锁广州港口,永远断绝与英吉利之贸易。 义律闻之,亦不示弱,饬令两艘军舰,即刻封锁珠江口,所有逾越之清国船舰,一律炮轰之。 1月15日,维多利亚女王召见首相威廉.拉姆墨尔本子爵、外相帕麦斯顿。 维多利亚女王道:“万里之外的大清国,我们的国民正蜷缩在狭窄的船舱里,他们无水无粮、朝不保夕,而且还要时刻提防那杀无赦斩立决,为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皇家舰队必须开至清国洋面。” 威廉.拉姆墨尔本首相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启动战争机器。但现在,是时候做准备了。如此庞大之舰队,游弋万里之外,我们要准备三月甚至更长时间。” 帕麦斯顿外相道:“百多年来,我们向清国派遣了那么多和平使者,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们不能任清人宰割,我们应该雷霆一击。” 维多利亚女王道:“我们以贸易立国,自由贸易事关帝国根本。如果其他国家都学西达清国,拒绝贸易,一年后,大英帝国就不复存在了。出兵,无关牙片销毁,无关财产损失,无关帝国尊严。我们必须严厉制止清国正甫野蛮破坏自由贸易的行径。” 帕麦斯顿外相道:“他们把能给我们大英帝国带来无限利益的那批商品,全部销毁了。这是我大英帝国的耻辱,我请求正甫立即派遣军队去惩罚那个极其野蛮的国家,要狠狠地教训它,要迫使它开放更多的港口。” 威廉.拉姆墨尔本首相道:“出兵,保护我们正常的贸易,天经地义。此事,我们的议会也会做出决定。” 维多利亚女王问首相:“请问,清国有没有议会?” 威廉.拉姆墨尔本首相道:“没有,清国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尊敬的女王陛下,很多事件证明,一人说了算,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者,不经议会,我们也可起兵。不是全面战争,稍微敲打一下,直到清国皇帝屈服。” 维多利亚女王道:“明天我要去国会,告诉那些议员们,我与清国关系中断,我臣民安全受到极大威胁。我已严重关注,并烦请他们也要密切注意这一影响我国臣民利益和王室尊严的事件。” 2月20日,威廉.拉姆墨尔本首相任命懿律为远征舰队司令兼对清事务全权代表,筹办远征事宜。 4月4日,英国国会议员展开辩论。 有人道:“清国正甫野蛮、残暴、专制,那里的民众,过着非人的生活,稍有差池便被处以严苛的刑罚,而被杀被打还要跪地谢恩,没有一点儿人权。” 有人道:“必须出兵。清国正甫纵容臣民贩吸,他们那里家家普及,我们没禁,伦敦街面上也没见几人吸食。” 有人道:“为几搓牙片就断我们水粮、砍我们头颅,我们那里的国民没一点儿人权,对付他们的办法,就是先干一仗,打服气了,他们才会让步。” 反对党辉格派党人詹姆斯.格雷厄姆反对,他说英国正甫为牙片而战是极不道德的,正甫要对清英关系的中断负责,他提出了一份对现正甫不信任的提案。其话音未落,就被“表决表决表决”的巨大喊声打断,男爵不得不终止了发言。一刻钟后,结果显示,271票反对、262票支持,不信任案被否。 而此刻,英国远征舰队已经起航,帕麦斯顿外相看着乱糟糟的议会大厅,狡黠一嘻,谓威廉.拉姆墨尔本首相道:我大英帝国之利益,空谈是攫取不来的。 林则徐从夷商处知英国舰队将至,速咨沿海各省,夷炮船将至,福祸未辩,务必擦械理炮,严阵以待。并八百里急奏道光帝。 道光帝接奏,不以为然,批曰:无论虚实,总当不事张皇,严密防范,以逸待劳,主客之势自判,彼何能为也。 台湾兵备道姚莹、总兵达洪阿接林则徐咨文,不敢怠慢,即可简练舟师,选择将帅,修葺战船攻具。 第六章 英吉利兵临大清 1840年6月21日,懿律率兵四千,乘3艘74炮战列舰、5艘巡洋舰、8艘护卫舰、4艘蒸汽炮艇抵达澳门海面,义律、懿律兄弟见面,把酒言欢,分外融洽。 义律道:“十多年来,我们吃尽了苦,今终可扬眉。现就舰趋虎门,开炮轰击。” 懿律道:“帕麦斯顿外相训令有三,一、广州暂维原状,二、定海必须迅速占领,三、尽快致函清国皇帝。我以为,自广州陆路北送,最快。” 义律道:“先前十三行代为转交,今已枪炮相向,彼已恨之入骨,粤人断不会传达。” 懿律道:“我浩荡舰队到处,清人必粉身碎骨,定为兄等出此恶气。我即北向攻占舟山岛,进逼大沽口,直接与那清国皇帝交涉。此处,再留巡洋舰一艘,彻底封锁之。” 6月30日,懿律率军舰13艘、武装汽船3艘、运兵船1艘、运输船27艘,浩荡北上。 战事北延,则徐不敢怠慢,速奏道光帝,又飞咨福建、江浙、直隶、山东等省,冀一体防范。并再咨怡良:“昨新安抄送之夷贴,知已呈览。鄙意即令该县用红白禀申送,以凭人告,否则众目先睹,转恐发自他人,无以自解于讳饰矣。刻下时势已归于拦阻货船一着,而此招最为毒手,以内地工作之人,略停数日即不能堪也。万千诸事,如棣台大人一同列衔,亦属省事,统候示复尊办。“ 怡良接则徐咨文,亦不敢怠慢,当即会同则徐研商半夜,二人会奏曰:吾皇万岁,如夷舰果然驶赴天津求通贸易,倘听陈言辞恭顺,可否敕下直隶督臣,查照办理阿美士德案例,将其递词人由内河逐站护送至粤处理。倘所递之词有涉臣等之处,惟求钦派大臣来粤查办。 英舰队主力北上,粤地,粤海舰队司令士密率军舰3艘、武装汽船1艘,继续封锁珠江口。 则徐忧虑,这时节,南风肆虐,不利水师出航。只好时时注意,一得可乘之隙,即将船队放出外洋,大张挞伐。又从美商手中购得夷船多艘,多配夷炮,最大一艘,配夷炮36门。 7月2日,英舰抵福建海域,懿律命布朗迪号战舰偕一运输船封锁厦门港口,另遣一舰警戒台湾海峡;懿律督率主力直扑浙江。 3日,布朗迪号战舰悬挂白旗,进港接洽。厦门清军接邓廷帧严防令,拒。 布朗迪号舰长下令:先行投书,投书不成,枪炮相向。 英军小艇强行靠岸,清军喝止不下,遂枪炮箭矢齐射,三英人落水。布朗迪舰长恼,下令炮击。一轮炮毕,清军死伤30余,20间民房被炸成残垣。清军守备陈光福开炮还击,三十多发炮弹呼啸而出。布朗迪见势不妙,退。是夜,数百清军携火箭火罐喷筒,分乘伪装战船,进前偷袭,激战三时辰,布朗迪舰尾起火,再退。 台湾兵备道姚莹、台湾镇总兵达洪阿见英舰逼近马鬃隙洋面,饬令水师迅疾拦截。姚莹再募壮勇,复令各庄头人团练义勇,以备一旦有警,半以守庄,半出听候调用。又纳水师耆老王得禄意,严守口岸,凭险设伏;或以计诱其搁浅,然后歼擒;决不轻易与夷决战海上。王得禄自募精兵三百,出驻澎湖。姚莹、达洪阿一南一北,亲赴沿海17个口岸,逐一巡查布防。 7月4日,英舰主力抵达浙江舟山海域。 定海水师总兵张朝发不以为然,道:“风吹夷船来,常有之事,无须惊讶。” 忽见夷船不计其数。张总兵蹙眉,俄尔复喜曰:“夷船不得市于粤,故举集于此,此将成大码头,吾徒常例钱且日增矣。” 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张朝发常恨自个仅是个总兵,常例钱都是小钱。 英舰驶近,张朝发方知非友。急报定海知县姚怀祥,怀祥道:“近前探看虚实。” 朝发弗。 姚怀祥道:“生平日久,军民不事兵甲,势危无援,我为守土官,当示无畏!”乃偕中营游击罗建功驾船登威里士厘号战舰,责问为何犯我大清疆域? 英海军司令伯麦道:“奉大英女王陛下之命,率海陆军士前来占据此及所属岛屿,投降可免于杀戮,否则将武力相向,24小时时限,请尽快抉择。” 战事迫近,姚怀祥决意闭城待援。遂谓张朝发道:“你我合兵一处,共度时艰。” 张朝发道:“城非吾责,在外者主战,战虽败不得入,在内主守,守虽溃不得出。” 权职所限,姚怀祥不便强迫,只得召集兵士又募民勇,扼要仓促布防。 夷船连樯犯境,浙江巡抚乌尔恭额上奏:臣与提臣祝廷彪往返巡查,合计外海水师船,共有260余只,内除配缉钓杠及驾厂修造各船外,其至大之米艇同安等船,存营者尚及百号,彼此联络,足敷应用。防海利器,以炮为先,统计各营,红衣大炮450余位,西洋大炮18位,重自四五千斤至四五百斤不等。至重者移以防御海口,稍轻者用以配入兵船。即间有贮局年久身起铁锈之炮,已饬煨煅演洗。尚有劈山炮800余位,均堪济用。此外军火器具,亦俱配足,是船械尚属整齐,可以有备无患。今日,臣阅看夷书,词甚狂悖,镇臣张朝发何以遽准递收。夷船在洋游弋,既经带兵防堵,何以任其上岸。 7月5日下午二时,最后期限到,伯麦下令攻击,四战舰百战炮对准清水师狂轰。 张朝发开炮还击,双方实力悬殊,清水师一触即溃,朝发左股中弹,清水师溃退镇海。英军登陆,占据岸防炮台,彻夜轰城。6日清晨,东门破,英军涌入,大肆掠夺。清军溃散,姚怀祥投池殉城。 7月14日,林则徐接乌尔恭额求救咨,万分震惊。遂晤怡良,感慨道:“该省已叠接粤省咨文,自皆有备,怎致疏虞?如此,吾区区惟待罪而已。” 则徐言罢,即与怡良密陈恢复定海事宜,加急上奏:夷乃敢聚于定海,妄逞鸱张,明因该处孤悬海中,希图据为巢穴,是必豫相纠约,早蓄逆谋。定海县城甫被占领,城中人民仓促逃亡,而该县周围二百余里,各村居民不下十余万众,夷匪既在岸上,要令人人得而诛之,不论军民人等,能杀夷人者,均按所献首级,给予极重赏格。似此风声一树,夷匪必将落荒而去。 则徐疏罢,又急将此意咨传浙江。 第七章 道光帝战和不定 定海陷落,道光帝震怒:浙江水陆营伍之废驰,不问可知,区区小丑,胆敢如此披猖,彼文武大臣,即张皇失措、形同木偶,平日岂仅知养尊处优耶?乌尔恭额、祝廷彪,即行革职,暂留本任,戴罪图功。直隶督琦善,该夷船倘至天津求通贸易,断不能据情转奏,并备战相机剿办。闽浙督邓廷帧,火速驰援定海。林则徐,外而断绝通商,并未断绝,内而查拿犯法,亦不能净,无非空言搪塞,不但终无实际,反而生出许多波澜,思之不胜愤懑,看汝以何词对朕也!多道谕旨颁下,道光帝还不安心,又速派细作各地探看。 1840年7月底,细作陆续来报,江苏,未有人讲求训练一语,水师数额极小,兵技尤疏,其寡弱更甚于浙江。山东,数千斤大炮尚未练习,仓猝试放,多不应手。直隶,沿海炮台失修,旧存铁炮,大半刷膛锈损,多不堪用。天津,海口防兵二百,城内六百。辽宁,海防极为空虚,山海关无存炮,旅顺仅有兵丁六百,水手一百;旅顺以东,兵数无多,几无设防。 道光帝看罢,心头一颤,久久无语。 穆彰阿窥帝和意起,遂道:“和则两益。” 道光帝曰:“速传琦善,如夷船驶至天津海口,果无桀骜情形,不必遽行开枪开炮。倘有投递禀贴情事,无论夷字汉字,即将原禀进呈。” 广州这厢,士密得知伯麦攻占定海,心动手痒,衅意勃发。 林则徐早有准备,虎门内外,三千官兵虎视眈眈,澳门城垣,一千三百兵勇磨刀霍霍。尖沙嘴、官涌山间,八百官兵严阵以待。士密见状,不敢贸然进攻,只在珠江口外,掳盐船十艘,杀一反抗舵工伤一翻脸水手。 则徐义愤填膺,再颁杀夷告示:英吉利夷人本多狡诈,且以鸦片害我民人性命,骗惑内地资财,吾民当亦共仇共愤。本督今与汝等约:如英夷兵船一进内河,许以人人持刀痛杀。凡杀白夷一名,赏洋银一百元,杀死黑夷一名,赏洋银五十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则徐令下不久,澳门军民齐心协力,活捉英人温特森.士担顿。 士密叩关,要求放人。林则徐拒。士密怒攻关闸炮台。 关闸炮台背靠香山面俯澳门,占此,可挟澳门慑香山窥虎门。则徐亦知其重,饬令严守。 炮台守军开炮还击,射程不够,伤不得夷船。激战一时辰,守军死伤甚多,参将波启善、守备陈宏光负伤。士密攻占关闸炮台,升英国国旗,焚烧清军营帐。 则徐愤慨,曰:“关闸内外,细查文武官兵实逾二千,并非短少。所可恨者,披坚执锐之人,无非预存弃甲曳兵之想。必得斩一二人以徇于军。” 关闸战后,士密放言:“再不放人就要攻打虎门。” 虎门官兵魂惊,请求增援。关天培亦主师船回调,力守虎门。 则徐道:“此乃借题于虎门,实以挑战于关闸也。嚣张至此,岂可以姑容?守固为重要,然主动出击,捕机交锋,挫敌之锋芒,亦是必行之战法也。吾令,调集所有师船,零丁洋上择一适宜处,围歼一二夷船。” 怡良道:“吾皇谕令,“仍当示以镇静,不事张皇”。 则徐喟叹,曰:“吾皇,仍重在镇静一层,然我欲静而彼不静,则亦势难坐镇。今朝情形,惟唯用此一举,求得南洋一捷,始可稍开抑塞之胸耳。” 关天培依则徐令,师船倾出,游搜数日,终于矾石洋面发现英舰一艘,即可围轰。三英舰闻声来援,双方炮战至黑,英舰退。 8月11日,懿律率舰队主力抵达天津大沽口,威厘士厘号舰长马他仑照会琦善:靠岸投书、上岸购物。琦善不敢擅作主张,上奏道光帝:夷船叠遭广东攻击,负屈之由,无从上达天听,恳求转奏。奴才可否接洽。 道光帝谕令可。 琦善遂遣守备白含章登舰拜夷。懿律见含章全幅善意,与粤、闽、浙吏完全不同,心情稍舒。 含章将直督琦善对英人之好感及和平之愿望和盘托出。 懿律心花怒放,旋即释放善意,迅疾驶离大沽口六日,以待清皇复文。 琦善将英国公文进呈并上奏道:启禀吾皇,该夷船坚炮利,舱分三层,每层有炮百余,且每层前后各有炮,每炮约七八千斤。无风无潮,顺水逆水,皆能飞渡。今海道已任夷游荡,险要处已为夷所据。吾水师已不能入海角逐,且本年即经击退,明年仍可复来,边衅一开,兵结莫释。而频年防守,亦不免费饷劳师。今夷船驶退,觅地纳凉,其意非诱臣撤防,即图另觅码头,不可不益加防范。 道光帝阅英夷公文,知夷人无非要求贸易赔偿通商、索岛居住。喜曰:“夷志图贸易,又称伸冤,是朕办理得手之机。”当即下旨琦善晓谕懿律:上年林则徐等查禁烟土,未能仰体大公至正之意,以致受人欺蒙,措施失当。兹所求昭雪之冤,大皇帝早有所闻,必当逐细明查,秉公查办,重治其罪。定能代申冤抑。该统帅懿律等,着即返棹南返,听候办理可也。 刑部主事万启心上奏:臣前奏谓:夷人所诉林、邓各情,如果查办一依约束,则前督办理,自系过当,若阴持两端,多生狡诈,则系反间,去其所畏。今之所闻,殆不止于阴持两端,多生狡诈而已。其所呈诉,皆非实情,其为反间之计明甚。 道光帝不以为然,斥道:“片语怎抵城下狼兵?”又谕令琦善:随机应变,上不可失国体,下不可开边衅。详细开导,总须折服其心,办理方为得手。 琦善心领神会,送夷人鸡鸭牛羊,大为犒赏。又于大沽口南岸搭帐篷两座,一为谈判,二为居住。懿律迫琦善接受通商赔款割地等条款。琦善仅应:重治粤督,以为伸冤。懿律以战要挟,琦善则以请待奏闻请旨后回复。 1840年9月4日,道光帝下旨,谕令琦善随机应变,可许通商抵烟价作退兵之条件。琦善再会懿律:如同意南返,则有钦差大臣至粤再谈,必使贵统帅有复贵国王,前贵领事屈抑之处,定可昭雪。 时已秋,天渐凉,定海军中疫病起;懿律思索再三,同意返粤。照会琦善:如你沿海各处不开枪炮,则我决不滋生事端。因所列条款,未能明文回复,既须待回粤听候查办,则定海兵船亦不能撤。琦善一一应允。 夷船南返。道光帝喜道:“琦善片言只语连胜十万之师,着琦善著作为钦差大臣,迅速来京请训,驰驿前往广东查办事件。速传朕谕,沿海各省督抚,夷船经过,不必开放枪炮。” 穆彰阿道:“广督林则徐进言,欲出洋剿办夷人。” 道光帝怒曰:“夷人习熟水战。该督折内,既称不值与海上交锋,何以此次又欲出洋剿办?前后自相矛盾。显因夷兵滋扰福建、浙江,又北驶至天津,恐以粤东办理不善,归咎于该督,故作此举,先占地步。所谓欲盖弥彰,可称偾兵也。” 道光帝言罢,即刻下旨:前因鸦片烟流毒海内,特派林则徐驰往广东海口,会同邓廷帧查办。原期肃清内地,断绝来源,随地随时妥为办理。乃自查办以来,内而歼民犯法不能净尽,外而兴贩来源并未断绝。甚至本年英夷船只沿海游弋,福建、浙江、江苏、山东、直隶、盛京等省纷纷征调,糜饷劳师,此皆林则徐等办理不善之所致。林则徐、邓廷帧著交部分别严加议处,林则徐著即来京听候部议。 林则徐接旨,不敢不懔天威,但事关本末,冒死再奏:来粤年余,鸦片尚未尽除,冀从重治罪,以儆无能。但鸦片之为害甚于洪水猛兽,即尧舜在今日,亦不能不为驱除。若谓夷兵之来系由禁烟而起,则彼之以鸦片入内地者,早已包藏祸心,发之于此时,与发之于异日,其轻重当必有辨矣。抑知夷性无厌,得一步又进一步,若使威不能克,即恐患无巳时,且他国效尤,更不可不虑。逆夷滋扰粤浙苏鲁津,惟以雷霆万钧力阻之。为今计,可以通夷之银两为防夷之用度,购炮制船,炮必求极利,船必求极坚。此苟有裨国家,虽顶踵捐糜,亦不敢自惜。 道光帝闻奏,愤曰:“一派胡言无理可恶!速传朕谕:前派林则徐、邓廷帧在广东查办鸦片,乃时逾两年,不但未绝根株,转致该夷赴近畿呈诉冤抑,成何事体!已将该督等误国病民办理不善之处,降旨宣示。兹据吏部遵旨将该督等议以革职,实属咎所应得。林则徐、邓廷帧均著照部议革职。林则徐著即折回,邓廷帧亦著迅速前赴广东,以备查问差委。” 第八章 琦善虎头蛇尾 清英双方议和之际,定海英人正水深火热里。因水土不服,疫病起,百人死;清人坚壁清野,县城空无一粮,英人被迫出城觅食。定海民众齐心合力,捕获十几英人。 不久,懿律率军返回定海,向浙江巡抚伊里布索要被俘人员。伊里布以道光抚夷令,奉鸡鸭牛羊“犒师”。几经交涉,与懿律达成共识:维持定海现状,待英方与琦善会谈完毕,再定释放俘虏与交还定海事宜。懿律后顾之忧,乘舰南下。 1840年10月20日,林则徐接吏部公文,文曰:“奉谕旨交部严加议处,来京听候部议,以直督琦署广督,其未到之前,以巡抚怡暂行护理。” 粤军民不舍,自发为则徐“公饯”,52面颂牌,赞则徐“民沾其惠、夷畏其威、烟销瘴海、风靖炎州、德敷五岭、威慑重洋、勋留东粤、泽遍天下”。则徐一一谢过,正准备赴京候处,又接“奉旨革职,并折回广东,准备查问差委”。 11月9日,广东水师船“阳右六号”搁浅,英舰开炮攻击。因“抚夷”令,官兵不敢开枪还击,只能跳海逃生。 关天培、赖恩爵、陈连升等极其愤慨,上书怡良,力求一战。林则徐亦建议怡良,速奏圣上,自卫护粤。 11月20日,懿律督率舰队抵粤,突感不适,所有事项均交由义律办理。义律命“女王”号巡洋舰悬白旗,开至沙角炮台,递送伊里布公函及商讨谈判事宜。前有夷人炮击师船事,三江口协副将陈连升不由分说,开炮相迎。 11月29日,琦善抵粤,欲严惩陈连升。怡良、关天培力保,琦善遂罢,却道:“吾皇谕令抚夷,为表祥和之态,严禁官兵开枪放炮,民间募勇,先散千余,大角沙角大小横档之海防设施,扼要拆除。守备白含章等,速速接洽夷人,广开和谈。本大臣爵阁部堂不似林督,以天朝大吏,终日刺探外洋情事。” 12月1日,义律会见白含章,列赔偿商欠烟价、军费2000万两、开放口岸、割地、在北京建领事馆、领事裁判权、中英平等交往以及自由传教等十四款项。 白含章道:“贵国动兵,军费自取;我朝为防堵,花费甚巨,此钱谁出?烟价无赔偿之理。既是商欠,应找商人,官府本不承责;但我天朝宽怀为本,可代偿300万。以前是英商与粤官府,故用禀文,今后中英官方对话,体例自可变通。” 义律将款降至1600万,含章加至400万,且曰:“割地断无可能,与尔贸易,已是皇恩浩荡。” 义律与含章交涉多次,无果,烦意徒生,照会琦善,再提大沽口约定。 琦善恐日久生变,偿款提至六百万,割地一事,不敢主张,上奏曰:“英人蛮横,以战相讹,请降旨600万两赔款,并于广州之外,再加厦门、福州两处通商,以抵割地之害。若仰沐圣恩,假以偏隅尺土,其地亦甚难择。” 义律那厢,琦善再送牛羊米面犒军,以祈转圜。 义律吃肉喝汤,亦不满足,下通谍曰:12月6日零点之前若割地等事无满意答复,战事再起。 琦善闻,急向虎门增兵。 白含章道:“吾皇谕旨,不可轻开边衅。” 琦善道:“岂可引颈受戮,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12月6日,义律再下通牒;然琦善仍以静制动。义律再不忍,二十余英舰分作两队,东西各向,狂轰大角、沙角炮台。大角炮台货要库中弹燃爆,守军死伤200余。千总黎志安眼见大势已去,忍痛将十几门大炮推入海中,突围而去。大角炮台失,英人遂水陆并进,合攻沙角。 十里远处,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潮州镇总兵李廷钰,静伫靖远、威远二炮台,因琦善裁撤,兵力有限,无力应援。 三江口协副将陈连升指挥沙角炮台守军600余人,激战竟日,伤亡殆尽,英人攻入,连升挥刀肉搏,中弹殉国。 8日,义律释放战俘、致书关天培:沙角归英国管理,广州开埠通商,货物均在沙角集散,停建所有炮台。否则将兵临虎门。 关天培急向琦善求援。琦善遣兵200,驰援虎门。又谓白含章道:“大角沙角瞬间即失,虎门即便增兵万余,也是枉送。” 白含章道:“义律释放吾兵,实乃不意再战。所提各款,非无协商之处。” 琦善道:“打即不过,那便再谈。” 11日起,琦善与义律连商六日,草签五约:一、英撤兵大角、沙角、舟山。二、琦善同意奏请给予相港一处寄居。三、赔偿600万两白银,即付100万,余五年付清。四、两国平等交往。五、清国新年后十日内广州开埠通商。 16日,义律私情致请琦善释放两商人。 琦善回咨:贵公使大臣来文,已悉。所请释放港脚黑人、法兰西人,本大臣爵阁部堂即饬去员,带交贵公使大臣可也。 月底,琦善接道光帝谕令:看此光景,该夷反复鸱张,恐难以理喻,必当一面论说,一面准备多方羁绊,待其稍形疲惫,乘机剿戮,方可制服也。 圣意两端,琦善骑虎难下;而夷人,非惟防不胜防,抑且事无底止。风箱两头,首鼠两端,琦善只能一拖二拖再拖,企图一拖了之。 1841年1月20日,琦善再接谕旨:逆夷寄居相港,要求过甚,情形桀骜,既非情理可谕,即当大申挞伐。逆夷再或投递字帖,亦不准收受,并不准再向该夷理论。现已飞调湘、川、黔军驰援,着琦善与林则徐、邓廷桢一同妥善办理攻剿事宜。朕意已决,断无游移。琦善身负国恩,不可失之冒昧,亦不能有所畏惧,务必筹划万全之策,妥善筹办。 琦善看过,两眼迷离,片刻无语。 义律欲生米速熟,未经琦善同意,单方公布穿鼻协议。琦善怒,拒不盖钦差大臣关防。 义律依约撤兵定海、大角、沙角;进占相港,照会赖恩爵撤守。琦善会晤义律,一口咬定相港问题仍需候奏。义律坚持穿鼻既定之约,何况定海、大角、沙角已先行归还。两人相持不下,谈判陷入僵局。 林则徐观穿鼻之约,惊,急会怡良,言琦善割地干系重大,不可等闲视之。怡良恍然大悟,连夜上奏,弹劾琦善割地卖国。 则徐、怡良急,琦善更急,再疏:地理无要可扼,军械无利可恃,兵力不固,民情不坚。若开战似必不能胜。夷已归还大角、沙角、定海,奏恳恩准新年伊始英商仍来广州贸易,防照葡萄牙人澳门寄居之例,准其就粤东外洋之相港地方泊舟寄居。 琦善疏罢,左支右绌,变通穿鼻条约修正草案:一、准令英人来粤通商,并在相港一处寄居。应即永远遵照,不得再赴他省,不得再有滋扰。二、英商来粤船只仍与十三行议办,不必与天朝官员通达公文。三、嗣后英来粤商船如有夹带鸦片,则船货没官,人即治罪。四、英国前次负屈之处,现已概行说定,以后永无异议。 义律不允,仍以穿鼻条约为准,否则将兵戎相见。琦善再请义律复议,且曰:此两不甚相远矣。 义律哭笑不得,运筹一天,再定六款:一、英人赴广州贸易,仍领牌出入。凡船进口查无违禁之物,即行放入,毋庸出结。二、两国官员平行往来交结。三、准将相港一岛给予英国。四、嗣后居住相港的中国人、英国人犯有罪案,由两国官员协同办理。五、嗣后英商带进违禁货物者,如鸦片烟土者,并正项货物走私漏税,任听官宪缉拿。六、条款之文,今议由钦差大臣盖付关防,公使大臣签名付印为据,再由大英国主和大清皇帝再盖公印。 琦善拒,乞缓十日。义律限五日,否则炮轰虎门。 2月16日,道光帝谕旨到:夷占我大角、沙角,逆形显著,惟有痛加剿洗,以示国威。着奕山为靖逆将军,隆文、杨芳为参赞大臣,驰赴广州讨贼。琦善、关天培撤职留任,著即督带将弁奋力剿除,申天讨、建殊勋。着将此通谕中外知之。 琦善惨然一笑,上奏道光帝:《善定事宜》之六款项,系义律单方私拟,事关重大,未敢轻许。 琦善疏罢,复又照会义律:倘再如上次之不候回文即滋扰,则前议一切皆归乌有,本大臣爵阁部堂万难再为周旋。 2月19日,五日期限到,英舰虎门集结。琦善急书两封,一曰万事尚可商,二曰必欲相港全岛,须奏明定议。特嘱送信人,如义律恭顺,两信并交;否则只交第一封。 义律耐心早失,怒喝清国信使。伯麦提醒五日已到。 义律道:虎门早是囊中物,不战屈人之兵是最好之选择;我们不要清国的人民,不要清国的财富,不要清国的土地,我们要的是贸易,自由平等的贸易。再等五日又如何? 伯麦道:我们与清国的战争难道不是为了财富吗? 义律道:清国人云:人、物两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义律不攻,琦善亦惧,急向虎门增兵,截止22日,共派兵3150名,雇勇5800名。 琦善叹:“小小虎门,兵勇麇集,大炮溢满,无复安插,夷船百炮齐轰,尚能剩几?” 2月24日,十日时限到,琦善无复,义律下令进攻。伯麦乘舰观览,见下横档岛无一兵一卒,喜;即刻占领,并连夜建起野战炮台。第二日,英军自战舰、下横档发炮攻击上横档、永安二炮台,两小时不到,上横档岛诸炮皆毁,清军全线溃退。侧方之忧解,泊麦令十八艘军舰集中300余火炮,齐轰东面的靖远、威远、镇远三炮台。 关天培、麦廷章殊死应敌。自晨战至午,炮台大炮全被摧毁,守军死伤大半。 伯麦劝降,天培无视。傍晚,英军攻入,天培督军死战,身着多伤血流如注,仍不言退。忽一炮弹袭来,天培陨绝于地。 天培仆人孙长庆寻将军遗躯,英人许且鸣炮送。长庆见将军“辫发已割,左腕刀伤,身受炮火,焦无完肤。”,嚎。 则徐闻之泣呼:六载固金汤,问何人忽坏长城?孤注空教躬尽瘁。双忠同坎壈,闻异类亦钦伟节,归魂相送面如生。 虎门破,英军溯江而上,势如破竹。 1841年2月27日,攻占乌涌炮台,3月1日,攻占琶州炮台,前锋直抵广州城下。 琦善慌,忙派广州知府余纯保议和。 义律道:三日为限,以《善定事宜》约,钦差、巡抚、将军、林则徐、关天培五人签字画押,方可。 琦善踌躇两日,不签。第三日,正自踌躇,参赞大臣、湖南提督杨芳率部赶至。琦善双手一摊,千斤重担自肩卸。 第九章 奕山欺上瞒下 杨芳至,粤官民齐欢共喜,倚为长城。则徐亦喜,前年,则徐湖广总督任时,杨芳为湖南提督,二人甚熟。 杨芳遵道光帝“先严加防御,待奕山、隆文到粤后,再大加挞伐,极力攻剿。”旨,只加强战备,不做进攻之算。 道光帝闻琦善割地,怒谕:胆敢背朕谕旨,仍然接递夷书,代夷恳求,实处情理之外,是何肺腑?无能不堪之至。擅割相港,遗臭万年之举。陈连生父子忠魂,汝将何以对之。即可革职锁拿,查抄家产,解京问罪。 义律不知清人变故,三日到后,又等两日,不见五大人签字,遂令泊麦纵舰猛攻,猎德、二沙尾、大黄滘炮台旋即拿下,广州城一览无余。伯麦欲乘胜攻城,义律叫停,坐等琦善乞和,两日无讯,义律遣一船问询,途经凤凰冈,清军开炮;英船不敌,退。 杨芳上奏:胜夷一场。 杨芳扼敌,则徐欣喜,问询制敌之道。 杨芳道:“夷炮恒中我,而我不能中夷。我居实地,而夷在风波摇荡中。主客异形,安能操券若此,必有邪教善术伏其内。遍收马桶、溺器,盛女人粪便秽物,沿江布满,且将马桶、溺器之口对夷舰炮口,此可破夷炮之邪术。如不破,则如三国赤壁,以火攻之。” 则徐道:火攻或可,余则邪说。 琦善杳无音讯,义律继续攻击,凤凰冈、永靖、海珠、西炮台相继攻破。3月18日,英军登陆广州,占领十三行商馆,升英国国旗。 一日之内,丢八炮台,亡二百多官兵;英仅六人受伤。杨芳惧。再派余纯保议和通商。 义律允准。 伯麦道:“清人反复无常。” 义律道:“我为自由贸易而战。广州打烂,清人皆亡,与谁贸易?” 杨芳为保广州,擅自通商,自知其罪,为免蹈琦善覆辙,遂与广东巡抚、将军联名奏报:虎门已失,近省猎德、大黄滘等处被占,广州已无屏障。官兵虽有八千,但不习水战。半月以来,英夷不攻广州,实恋通商。夷货船载洋米十万担,粤东产米不多,可见英夷并非包藏祸心,莫如权作变通,先允港脚到广贸易。 道光帝接奏,愤曰:“一派胡言,朕只知一个剿字。如仅为贸易,朕何必如此调兵遣将?杨芳、怡良革职留任,待奕山、隆文到日,合力同心,共筹谋划,剿杀英夷。” 1841年4月10日,奕山到粤,驻足韶州,上奏道光帝:如先到广州,拒绝通商,夷必攻城,现各省兵力未全,恐难应敌,不如先于韶州待大军集结,妥当之后再赴广州。 道光帝谕曰:战事瞬间万变,朕不遥制。奕山、隆文等妥筹密商,一俟续调官兵炮位足敷剿办,水勇快艇足资遣用。乃仍遵前旨,断其后路,四面兜擒,克服相港。 13日,奕山抵达广州,谓祈贡、杨芳、隆文道:“百年侵浸,粤民皆汉奸,粤兵皆贼党,不可重用;待湘、川、黔、琼等七省联军到齐,方可大加挞伐。” 一月后,各省援军至粤,奕山督饬1700精兵,夜袭白鹅潭。英人无防,两船被毁,三士兵伤。 奕山六百里急奏:5月23日夜,奴才督兵船百余,载火箭、硫磺、硝石等易燃物,烧白鹅潭逆夷大船六,小船十余;毁二沙尾小船数只;逆夷被毙及溺水者无数。 杨芳不以为然,窃叹:“小题大做,哄欺瞒骗,事且败而局难收。” 义律亦恨奕山、杨芳出尔反尔,饬命再攻。英舰得令,狂轰广州西炮台,一小时即破。英军登陆,再占十三行。另一队英军,沿珠江西侧水道,直攻广州城北越秀山,次日占领四方炮台,居高临下,炮轰广州城。 奕山督率18000兵勇,顽抗;杨芳更是孤立城头迎炮火怒骂:“丑夷!要打死老子耶!” 两日之内,清军亡五百,伤一千;英军仅九死八十伤。奕山不敢再战,竖立白旗,遣广州知府余纯保与义律议定广州和约。 条约五款,一、三位钦差大人与各省官兵,六日之内全出城外,远往二百里外驻扎。二、赔银六百万两,明日先缴一百万两,自明日起,七日之内,务必缴清。三、英兵占据各处,仍行据守;待款项缴清,炮台奉还,兵船亦退出外洋。四、各馆被掠诸件,须于七日内如数赔还,并十九年误烧吕宋船一事,亦要七日内赔还。五、此各端须要广州知府奉有三位钦差大人会同广州将军、两广总督部堂、广东巡抚部院六位会衔公文,令其代行议定依议办理,方为妥善。 约签之后,奕山率军退出广州城,于六十里外安营扎寨。义律收得一百万赔偿,但等剩余五百万结清,亦退城南下。 5月29日,一撮英军闲来无事,擅下四方炮台,窜扰三元里,刨坟茔辱妇人,附近一百零三村乡民暴怒,拎锄持棒,围英军于牛栏岗,恰逢狂风暴雨,英人枪炮哑火,乡民乘势围殴,打死七英军,伤四十二。英主力来援。乡民忿发,又围英军于四方炮台。义律惊恐,照会奕山:如不能全身而退必毁约屠城。 奕山惧,令余纯保劝和。余纯保至,竭力劝解,且曰十年大计和则两益。 众纳余言,散。 英人恫吓曰:后勿再犯! 乡民即警:若敢再来,不用官兵,不用国帑,自个出力,杀尽尔等猪狗,方消我各乡惨毒之害也! 三元里民愤渐熄,奕山奏报:初五日,英三十八战船攻我城池;奸佞混入,烧我战船;另一路奸佞引英人自陆路北进,越秀山炮台为英夷夺取。我三面拒敌,此万分危急时候,参将熊瑞升见夷人指手划脚,遂找通事问询。通事道夷人有冤情上奏,总兵段永福斥责:我天朝将军奉命作战,岂能相见!夷首兵器掷地,免冠施礼。段永福再派通事质问,夷称我天朝不准其贸易,货物糜烂,万难周转,所以特请转奏大皇帝恩准通商,追究商欠,即退出占地,再不滋事。现虎门藩篱已失,广州无所依托,为保城全,不如暂应夷人;商欠由洋商代为筹措,尚有二百八十万两缺口,可暂用库银垫付。夷兵退后,即可增强武备,如夷再敢张狂,吾即杜绝通商。 广西巡抚梁章钜上奏:初十日有三元里附近乡民数万人,激于义愤,竭力抵御,一呼四起,围困义律等众,功在须臾。余纯保得义律私信,出城弹压,事遂败。民心可用,宜责成祈贡、怡良团练乡民,以收复相港为首务。 道光帝谕:夷性犬羊,不值与之计较,况既经惩创,已示兵威,现城内居民纷纷递交禀帖,夷又免冠作礼,恳求转奏乞恩。朕体谅其中定有不得已之苦衷,特许通商。相港,朕之地,必相机收回。 奕山接旨,三拜九叩,涕零而叹:“吾皇仁育义正,戢兵安民,覆幬之恩,覃敷中外。” 闽浙总督颜伯焘弹劾奕山谎报军情、欺上瞒下,三元里乡民围夷,却被奕阻。 道光帝谕令梁章钜密查。 梁章钜接旨奏曰:三元里情况属实,奕山确实阻民制夷。 道光帝接奏,谓穆彰阿道:“奕山欺上瞒下,然南粤夷患确亦平息。” 穆彰阿道:“启禀万岁,容奴才妄言,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也。既已平息,小节勿计。” 道光帝叹曰:“夷患虽平,水患又至。河南祥符三十堡堤决口,大水围浸开封府,一溅数丈,势如尘滚。开封城万民惶恐,不法分子乘机肆虐,河道总督奏请开封搬迁,以避洪患。河南巡抚牛鉴却言,一旦迁省,官绅皆逃,百姓遭殃,万世之劫。王鼎亦同牛意。” 穆彰阿道:“王鼎刚正,可御万难!” 道光帝道:“速传朕谕,着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王鼎,飞驰赴豫,督塞黄河决口。豫抚牛鉴,亦必雷厉风行,躬身亲往,以镇民心。罪臣林则徐,暂缓赴疆,速至河南,协助王鼎,治理水患。” 牛鉴领旨,一叶扁舟直抵开封城下,攀绳越城,将首恶分子斩首示众,张榜约法,人心始定。 王鼎至豫,偕林则徐、内阁中书张亮基等,朝夕驻坝,与民众同“畚锸”,誓于翌年汛前,合拢溃口。 第十章 璞鼎查攻城略地 万里之外,维多利亚女王阅《穿鼻草约》,谓首相墨尔本、外相帕麦斯顿道:“义律阁下是一位不遵守指令而努力争取最短任期的将军。” 外相帕麦斯顿怒:“相港,一个鸟不生蛋、兔不拉屎、一间屋子也建不成之地,要它何用?查理.义律,将帝国的指令当做废纸,将己之自由之幻想凌驾于大英帝国国家利益之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其以此种方式完成未达之使命,耻辱至极。璞鼎查爵士常驻印度、阿富汗,熟知亚洲事务,曾一己之力,穿行印度大陆两千五百公里。我相信,他定能为帝国雪耻。东印度海军司令巴加,行事稳准狠,他绝不会将商人利益置于我大英帝国国家利益之上。” 首相墨尔本道:“我即任命璞鼎查爵士为驻华商务总监及对清全权代表,接替义律,再与清国计较。” 义律闻知,满腹牢骚,谓懿律道:“外相如此指责我关照中国人,真不知他做何想?但我必须澄清,为了维护我大英帝国的荣誉和实实在在的利益,我们必须一直关照善待这个无助的、友好的东方民族。” 懿律笑曰:“兄乃正派且充满幻想之人,然国家争端,非平和手段所能化解。” 1841年8月22日,璞鼎查率10艘战舰、4艘轮船、1艘测量船、22艘运输船抵粤。行前,英外相帕麦斯顿指示:一、勿在粤交涉,二、再占舟山,在此或天津谈判。三、应与中国皇帝全权代表谈判。四、赔款不低于300万英镑。五,尽量争取鸦片贸易合法化。 奕山派余纯保打探,璞鼎查拒与无“全权”头衔的清官员会见,派秘书码贡周旋,自率舰队主力,开赴福建。 奕山奏报璞鼎查离粤北上,盖因义律嫁祸,其有意不说粤已通商,诳璞北上,战端一开,通商又断,义律则可开脱。现告知副领事码贡,吾皇已恩准通商,码贡已火速追赶,义律亦寄文相劝。 8月26日,英舰至厦门洋面。 此前三月,闽浙总督颜伯焘暂离本任,亲驻厦门,耗银150万两,迎海构筑2千米花岗岩石墙,墙高3.3米,厚2.6米,每十余米置一炮,东西又辅200余火炮。颜伯焘志满言豪:“厦门稳如磐石,贼即未至,已行覆灭。” 璞鼎查例行通牒,未果,遂攻,半日不到,坚墙碎、大炮毁,颜伯焘胆颤心裂,跺足哀叹:此夷断非我师所能抵御。遂与兴泉永道刘瑶椿同声一哭,连夜遁逃同安。且奏:夷犯境,开炮还击,夷船一艘沉,六艘伤。无奈三夷船自右翼鼓浪屿登陆,众官兵浴血奋战,金门总兵江继芸战死,厦门失,罪臣等退守同安,再与夷战。 英军进占厦门,修整十日,分三舰三舢板巡视台湾海峡,主力北上,攻击定海。 第十一章 奕经连战连败 1842年3月,川陕甘援军终至苏州,杨威将军奕经即行入浙。 幕僚臧纡青道:“浙兵屡败,军心已散,即斩提督余步云,以肃人心。夷船坚炮利,不宜正面交锋,可广布散兵,人自为战,战不择地,伺伏道路,见夷即杀,遇船即烧;待时机成熟,倾力反攻,或有胜机。” 奕经道:“吾正规大军,何必鸡零狗碎,三路反攻,逐次合围,北路沿岱山攻定海,中路由慈溪大宝山攻镇海,南路由余姚攻宁波,另遣策应部队查漏补缺。” 道光帝赞曰:“我君臣共迓新禧,仰叨天佑迅奏肤功,卿等宜加勉加慎,合力同心,引领东南,扬我国威而殄逆众。” 甫临战场,奕经心神不宁,去西湖关帝庙许愿,顺卜一签,签示:不遇虎头一人唤,全家谁保汝平安。虎属寅,而今年正是壬寅年,今月即是寅月,后日是寅日;虎吃羊,羊即洋人。奕经当机立断:四寅期扮虎攻夷。 1842年3月10日寅时,奕经下令进攻,三小时不到,三路军皆败。英军反攻,慈溪失守。 奕经上奏:运筹半载,虽毙夷酋百人,烧夷船数只,但攻无可进,恳请再调劲旅襄助。 道光帝批谕:此番似乎颇有把握,但事总与愿违。事已至此,添调何难!再图进剿,可确保功成? 浙江巡抚刘韵珂奏,为大兵在慈溪失利,事势深可危虑,谨将实在情形,由驿恭折密陈,仰祈圣鉴。 查此调集各省兵勇,两遭挫动,锐气全消。他处未经接仗之兵,亦皆闻败中馁,若复欲鼓而用之,其势必难再振,所焦虑者一也。 现在各兵既难深持,似宜另调,然西北各省距浙穹远,非四五月之后不能到齐,该逆骄纵已极,未必如前次之伏而不动,事等燃眉,岂能远待于四五月以后,况各省兵员强弱参半。既如浙省初次所调之寿春兵,极为精勇,及第二次复行调派,其膂力材技与初次迥不相同,他省情形谅亦如是,是即续行填调,亦恐无济于用。臣所焦虑者二也。 该逆火器之精,不独大炮一项,其火箭火弹,亦无不猛烈异常,无可抵御。我兵以血肉之躯,安能抵此毒焰。临阵之际,该逆先在远处施放火器,我兵但有数十百人被其所伤,则余众自然瓦解。虽有技勇,亦无所施。臣所焦虑者三也。 论者本谓该逆不长陆战,而两年之中该逆略地攻城,皆在陆路,且能爬越山岭,有汉奸为之导引,各处蹊径较我兵反为熟悉,其阴谋诡计,复在在出我所备至外,使我万难防闲。臣所焦虑四也。 水战尤为该逆之所习,我欲制其死命,必当筹海洋制胜之策。若仅攻之于陆路,无论现在师徒扰败,未能取胜,即使日后幸获胜仗,而该逆登舟遁去,我既无精炼之舟师,又无坚大之战船,只能望洋兴叹。逆焰未熄后患无穷。臣所焦虑者五也。 该逆前次在定海半载有余,兹在宁波等处又经数月,以小信小惠邀结人心,在大家巨室自不致为所诱,至无赖之徒则皆被该逆勾充汉奸,乐为尽力。即有不甘从逆之人,亦因该逆并未侮辱,彼此相安。转以大兵进剿,先在宁波、慈溪一带屯扎兵勇,现被该逆侦知,将兵勇曾经住歇之房屋悉用炮火击毁,各民人因急公好义,横罹摧残。此后人皆畏祸,孰肯用命。迟之又久,恐为该逆之耳目者,将不独在汉奸。臣所焦虑者六也。 大兵屡败,敌骄我馁,不唯攻剿綦难,防守亦极为不易。恐该逆所到之处,无复完成。而乍浦为江浙咽喉,省城为根本重地,尤为重要。现在乍浦随驻有兵勇六千余名,然本省之兵与闽省之勇,本不足恃,陕、甘等处兵勇为数又属无多,设被该逆豕突,恐难堵御。省城距尖山一百余里,道路绵长,兵勇之数转不如乍浦之众。议者以尖山口内水浅沙淤,恃以无恐,不知该逆之杉船到处可达,原不论水势之深浅,况且下春潮日长,水渐充盈,不特杉板船亦可驶入。此际人情震动,士气不扬,虽经督臣率文武竭力镇抚,而风鹤皆惊。迥非复从前之安帖。倘有逆船数只突然内窜,必致全城鼎沸,不战自溃。且臣闻近来无业游民,希图抢掠,有不以该逆之内犯为可惧,而以该逆内犯为可喜者。绍兴、嘉兴等府比比皆然,即省中亦复不免。人心如此,又安能共谋保卫。臣所焦虑者七也。 浙省十年秋成固属歉薄,然未经成灾之处仍属有收。乃有漕各属收纳漕粮,业已数月多未完竣,且有收不及半之处,实为从来所未有。此皆由逆氛不靖,花户人等半已流离,半怀观望,遂至输纳不前,追呼罔应。今大兵又复失利,催征更属为难,体察情形实难免于贻误,而地丁南米之不能催纳,更可类推。且乍浦有警,则江省苏松二府亦难免震惊。不特收粮多有掣制,并恐船行不无阻滞。臣所焦虑者八也。 去冬杭州、湖州、绍兴等府所属各县,匪徒聚众抢掠,势甚鸱张,虽有十一月猝被雪灾而起,实则因该逆滋事,各匪明知地方官不能兼顾,故遂藐视逞凶。经臣万委文武多方弹压,威惠兼施,甫就解散,首要各犯尚未尽弋获,当此人心震扰之时,难保不潜相煽惑,散而复聚。况上年雪灾之后,春花多未布种,现存米麦蔬菜,价日增昂,小民度日维艰。即使前此各奸民未能复集,安保此外不另有不逞之徒乘机而起。臣所焦虑者九也。 自该逆犯顺以来,沿海七省也在吃重,该逆屡有至天津上海滋扰之谣,难保其不果窜突。各省将军督抚思患预防,已尽臻严密。然以浙省之前后覆辙推之,臣不敢谓他省竟尔无虞,设令再有失事,实属大亏国体。且就令该逆不复他扰,而浙者一日不能罢兵,他省即一日不能驰备。计七省一月之防费为数甚巨,防无已时,即费难数计,糜饷劳师,伊胡底。臣所焦虑者十也。 凡此十端皆属必然之患,亦是莫解之忧,若不早为筹划,则国家之事岂容屡误。臣病躯楮柱,心急如焚,寝食俱废,辗转思维,并无良策。将军现赴海宁州查勘海口形势,参赞大臣文蔚留驻绍兴府城,调度前路防守事宜。究竟此后应作何筹办,将军等似亦商无定见。臣渥被生成,若不将实在情形直陈于圣主之前,设日后省垣不守,臣虽粉身碎骨,亦属罪人。伏乞皇上俯念浙省事在危急,独操乾断,敕令将军等随机应变,妥协办理。俾浙省危而复安,即天下亦胥受其福。 伊里布,公忠体国,并无急功近名之心,臣生平所见止此一人。值此国困之际,可否重出,以担忧局。 道光帝阅奏,曰:“所奏不为无见,穆卿何意?” 穆彰阿诺诺无应,却道河南黄河决堤事。 道光帝曰:王鼎卿在豫,朕安。传朕谕,盛京将军耆英飞速赴京。 耆英至京,与道光帝密议十几日,定先剿后抚策。 1842年4月2日,道光帝敕命耆英为钦差大臣、杭州将军,齐慎为参赞大臣,赏伊里布七品衔,三人为伍,偕同入浙。又询奕经进剿是否确有把握?夷人来函需设法羁糜等等。 奕经奏曰:浙东兵勇已逾三万,或能重整旗鼓。 清军愈聚愈多,英海军司令巴加、陆军司令郭富不敢怠慢,速告远在相港的璞鼎查,璞鼎查不想硬拼,传令暂舍宁波、镇海,转攻杭州湾重镇、江浙门户乍浦,尔后北进嘉兴,沿苏州无锡常州,攻镇江占南京,切漕粮要冲。 钦差大臣耆英至,扬威将军奕经不爽,自将置身何处?前线搏击杀敌乎?忽闻英军已撤。奕经大喜,急奏:大军攻克宁波,夷人遁逃镇海,焚夷船多只,逆夷死伤许多。 道光帝亦喜谕:逆夷经此惩创,必心胆俱慑,希乘胜攻剿,驱敌入海,立不世之功。耆英转任广州将军,赶赴粤地,寻机克服相港。 第十二章 陈化成以身殉国 1842年5月18日,英海军司令巴加集中所有军舰,轮番炮轰乍浦炮台,陆军司令郭富兵分三路,自乍浦东、中、西三方登陆。 西路英军猛攻天妃宫,清军奋力抵抗,鏖战半日,协领英登布、海防同知韦逢甲、副都统长喜、佐领多仁图非死即伤。 东路英军攻击唐家湾,山东守军稍战即退,陕甘军无惧,与英激烈交火,367官兵全部战死。 中路四百英军进攻乍浦水师,右营把总韩大荣固守牛角尖,率部奋战,大呼“只进勿退”,身中数弹,与三百兵士共捐躯。 英军占领牛角尖,直扑乍浦城。佐领隆福率三百旗兵设伏天尊庙,依托窗口、围墙抗击。 英军强攻两次,不克,第十八团上校汤林森当场毙命,英军震惊,调野战炮轰破庙墙,隆福挥刀迎击,血战三小时,力竭而亡,三百兵士除43人突围外,余皆战死。 乍浦守将、杭嘉湖兵备道宋经国坐城观战,胆颤心寒,不战而逃。 英军梯城而入,纵火焚杀,一时间,乍浦积尸塞途,水为之不流。满汉军民以屋为掩,顽强抵抗,永昌营把总王荣、庄浪营把总孙登霄、甘肃提前营把总马芝荣、骁骑校戈杭阿先后战死。一老营官率部与英肉搏数次,腰伤被俘。 英舰长利洛道:“战事已终,请勿惧怕,你将被怜悯和善待。” 老者老泪纵横,怒呼:“怜悯!我不要怜悯,我愿流尽最后一滴血。” 道光帝闻讯大惊,急命耆英暂缓赴粤,留浙专办剿抚事宜。又谕两江总督牛鉴、江南提督陈化成,当此紧要时刻,务必督率文武员弁,竭力严防吴淞口,毋稍疏虞。临阵退却者,斩无赦。 耆英疏曰:夷势汹汹,锐不可挡,舍羁縻之外,再无他策。 耆英疏罢,即委伊里布以四品顶带署乍浦副都统,前往乞和。 英陆军司令郭富重申停战条件:一,清皇必须同意璞鼎查照会及帕麦斯顿致中国宰相书的各项条款。二,谈判对象必须是清皇钦派的全权大臣。三,释放俘虏。 耆英、伊里布相商良久,终不敢苟同第一条款。 乍浦城破,两江总督牛鉴思忖竟日,奏曰:逆夷行事,虽属诡诈多端,然其志在通商逐利,并非争城略地。故江省海防,只须扼定吴淞一口,由吴淞而入扬子江,逆夷虽有内犯之言,然相距数百里水程,此虚词恫喝。臣反复体察,逆夷不犯内河,定属确有把握。 英军盘踞乍浦十日,搜寻北进航路,水浅作罢。遂撤离乍浦,沿杭州湾北进。 伊里布为表诚意,主动将16名战俘送还,以期释仇通好,英人收俘,不理示好。继续北进,直抵长江吴淞口。 1842年5月30日,璞鼎查督率援军赶至,英舰逾百兵亦过万,实力倍增。 两江总督牛鉴亲至吴淞西炮台,力劝江南提督陈化成:“江、浙毗连,今浙连失,贼锋难犯,议迎犒缓师。” 陈化成道:“某经历行阵,四十余年,今见贼异议,是畏敌也。且某奉命剿贼,有进无退!当即严饬各营将士整器械,具战艇,身带干粮,以备御敌。” 6月初,王鼎河南治洪功成,昼夜兼程进京面圣,力陈林则徐之贤,恳请予其立功赎罪之机;琦善误国,当予斩首示众。 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近来微感风寒,间或干咳。 王鼎矛头转向,怒斥彰阿祸国妨贤,秦桧、严嵩再现。 彰阿自认宰相肚量,笑而不语。 次日王鼎再又苦谏,道光帝不听,转身欲走,鼎牵帝衣哭诉:“老臣知而无言,无以对先皇!皇上不杀琦善,无以对天下!” 道光帝恼怒,甩袍而去。 王鼎绝望之极,自缢而逝。遗折泣呼:“条约不可轻许,恶例不可轻开,穆不可任,林不可弃。” 道光帝闻之泪目,泣曰:“夷人兵临吴淞口,朕若启用林则徐,岂不火上浇油!定九卿可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一招不慎,大清完矣。” 1842年6月13日,英舰进犯吴淞口,陈化成开炮还击,第一炮命中“布朗底”号,打死一人,打伤多人。第二炮再中“弗莱可森”号,将一兵双腿打断。炮战从晨至午,英旗舰“皋华厘”号被击中多次,后樯洞穿三炮。第二旗舰“布朗底”号被击中四十余次。“西索斯帝斯”号被击十次,其他战舰亦被击多次。 然东炮台却一直作壁上观,陈化成遣人问询,穿沙营参将崔吉瑞道:“吾奉两江总督令,暂且缓师。” 化成叹曰:“牛鉴误国!” 多舰中炮,英海军司令巴加道:“作战以来,清人炮火以此为最;此陈化成,不吸民膏髓但饮吴淞水,果然名不虚传。” 璞鼎查道:“可惜了此人。传令,加大舰炮火力,陆军迂回围击。” 两江总督牛鉴屡命陈化成退兵宝山,指挥战事,陈化成屡屡不应。牛鉴正自叹息,忽闻炮战获胜,大喜,亲坐八抬大轿观摩。半途,总督仪仗被炮击中,牛惊,混入溃兵,遁逃太仓。 苏松镇总兵周世荣见势不妙,苦劝化成退兵。 陈化成拔剑怒斥:“庸奴,武臣卫国,死于疆场,幸也,误识汝!” 周世荣逃,其部千余人亦溃。炮台侧后小沙背之徐州镇总兵王志元亦弃阵而逃。 陈化成督率十几亲兵孤守炮台,炮兵缺处,化成亲点货要,连开数十门。炮震手伤,血流至胫。夷炮飞至,又伤其足。四周英军蜂拥,化成身中七弹,体已不支,遂命左右:“吾不能复生,汝免我首,掷体沟中。”语毕,一恸而绝。 7月13日,英舰至镇江圌山以东江面。 圌山,雄峙江浒,舟行其间,仅通一路,矢石可及。 去岁,厦门失,江南名士包世臣料定夷人必攻定海,渐及宁波、乍浦、上海,入大江以绝运道。即刻上书钦差大臣裕谦:圌山须安设重兵,以备不虞。 裕谦无应。 包世臣不馁,又为奕经部属绘圌山图帖,说以防守之方。再后又上书江南提督陈化成:江南海防,狼、福以上三百里,并无险隘。圌山,扼锁大江,宜此凿石开山,修筑炮台;木龙扎栅,安设炮位;环山咀三面,分三层安设大中小炮;再用红船数十,列载小炮,巡徼栅外;再于对岸三江营前,坚筑炮台,成南北夹击。 陈化成亦为可行,禀报两江总督牛鉴。 牛鉴曰:莫又然其说者。 7月14日,英“伯鲁多”号、“复仇神”号驶进圌山,守军发炮拦阻,三江营亦发炮配合。一英舰后舱中弹,有英军跌落江中。次日,9英舰复来,百炮齐轰,圌山炮少兵寡,弹尽台毁。 17日,牛鉴率兵一万,自常州退驻镇江,饬令道府宴请富户劝捐十二万金,以备迎犒夷师。 镇江副都统海龄誓不与夷议和事,张贴告示曰:“逆夷胆敢侵入,即刻提兵出击。” 牛鉴无奈,携兵遁向南京。 18日,英舰摧毁镇江外围焦山、象山炮台,直逼城下。 英夷势如破竹,镇江副都统海龄惊惧,疑汉人作祟,下令严查。又令:非我族类,其心已异,非常时期,宁可枉杀。其部心领神会,满城寻疑,就地正法,两日不到,千余汉人被杀。汉人不服,群起讨伐,海龄纵兵开炮轰击。 璞鼎查闻镇江内乱,即刻汇集七千大军,悍然攻城。 海龄督率一千五百旗兵,拼死抵抗,众寡悬殊,城垣即日即破。旗人俱惊,为避妻女被辱,旗兵急速归家,割女眷喉咙,抛子女深井。海龄妻亦携孙自戕。 海龄悲嚎:“宁战死,勿苟活!全军随我,血战夷逆。” 海龄言毕,即率残部与英人鏖战街巷,死战两日,千余旗兵全皆战殁,海龄亦自份火海。 镇江对岸,扬州绅商惊恐,急筹五十万两纹银,作赎城之资,送与英人。 璞鼎查谓郭富、巴顿道:“我等以通商名,为自由平等战,实则求财;皆与扬州城样,何来万不得已之战争!镇江之战,我死伤169人,超前战总和。倘都如此,实不堪想。” 第十三章 耆英南京签约 镇江失,运道绝。道光帝技穷。 户部又奏:库银接近为零,粮饷似已无能为继。 道光帝无奈传谕:耆英、牛鉴、伊里布等设法羁縻,便宜从事之处,着从权办理,朕不为遥制。如夷船回粤,可将相港赐予,广州、福建、浙江、海口择时通商。如事了结,飞咨奕经;如事无解,亦咨奕经带兵飞至。夷逆狡黠,勿只身犯险。此外一切紧要事件必应筹者,均著该大臣等一一分晰妥议,不厌反复详明,务须永绝后患。该大臣等既知善后难于措手,他国之不免生心,即应思前顾后,预为筹画,于勉从下策之中力求弭患未然之计。偿稍留罅隙,日后有所借口,以至别生枝节,办理掣肘。另,镇江乱民趁乱泄愤,戕官纵贼,实属罪大恶极。副都统海龄,以阖门死难,大节无亏,仍照都统例赐恤,谥昭节,入祀昭忠祠,并建祠镇江,妻及次孙附祀。 1842年8月4日,英舰抵南京江面。牛鉴急火攻心,急奏:危急迫在眉睫,伏求圣上速决大计,以拯民命。 牛鉴疏罢,遣人飞驰无锡,请来耆英、伊里布相助。 牛鉴道:“吾大战大败,小战小败,每战必败;所以不能再战,亦不必再战。” 伊里布道:“逆夷攻城不略地,俘兵无戕害,行事多有不同。看来只为通商。” 耆英道:“旁事勿论,唯抚此夷,首重诚信;计我之利害,不问彼之是非。因势利导,不事苟就,务存大体,坚持成约。” 三大员嗟叹良久,恰道光帝和谕至,遂一致同意璞鼎查所提条款。 8月29日,钦差大臣耆英、两江总督牛鉴、乍浦副都统伊里布与英驻清国全权代表璞鼎查在英舰“皋华丽”号上议订《南京条约》。 约曰:兹因大清皇帝、大英君主,欲以近来之不和之端解释,止肇衅,为此议定设立永久和约。是以大清大皇帝特派钦差便宜行事大臣太子少保镇守广东广州将军宗室耆英,头品顶戴花翎前阁督部堂乍浦副都统红带子伊里布;大英国君主特派全权公使大臣英国所属印度等处三等将军世袭男爵璞鼎查;公同各将所奉之上谕便宜行事及敕赐全权之命互相较阅,俱属善当,即便议拟各条,陈列于下: 一、今后清英两国永葆和平。 二,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处通商口岸,英国在通商口岸设领事馆,管理贸易通商。 三、割让相港岛。 四、赔偿鸦片烟价六百万元。 五、废除十三行承办贸易旧例,英商可与任何人贸易,清国赔偿商欠三百万元。 六、赔偿军费一千二百万元。 七、所有赔偿,分四年缴清,逾期,每百元加息五元。 八、释放被俘及囚禁的英国及属国军民。 九、因与英人交往获罪之清国人,免其罪责,释放已关押者。 十、清方合理制定关税税率,英国货物在开放口岸纳税后,过内地不得再行课税。 十一、清英两国官员平等来往。 十二、大清皇帝批准和约并交纳六百万元后,英军退出江宁、镇江及镇海之招宝山,但仍驻舟山海岛、厦门鼓浪屿,待赔偿缴清,口岸开放之后,即行退兵。 十三、和约由两国君主批准实行,两国各留一册,大清钦差大臣与英国公使各留副本一份。 以上各条均关议和要约,应侯大臣等分别奏明大清大皇帝、大英君主各用朱笔亲签后,即速行相交,俾两国分执一册,以昭信守;惟两国相离遥远,不得一旦而到,是以另缮二册,先由大清钦差便宜行事大臣等、大英钦差全权公使大臣各为君上定事,盖用关防印信,各执一册为据,俾即日按照和约开载之条,施行妥办无碍矣。要至和约者。 大清道光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 英国纪年之一千八百四十二年八月二十九日 条约签毕,耆英奏曰:利害相权,安危攸关,不得不降心抑气,貌似强忍,以冀事之成,未敢逞匹夫之勇,致成决裂。 道光帝接奏,长叹一气,谕曰:朕惟自恨自愧,何至事机一致于此?于万无可耐之中,一切不能不勉允所请者,诚以数百万民命所关,其利害且不止江浙等省,故强为遏制,各条均照议办理。 退朝后,道光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负手彷徨踟躇,一夜未尝暂息,漏下五鼓,忽又顿足长叹。 穆彰阿知帝愁苦,奏请木兰围猎,多事之秋,更应振作。 道光帝道:“也罢,少随简程,只带四皇子奕詝、六皇子奕忻及几个大一点的小皇子。“ 杜受田乃四皇子授业恩师,其知四皇子智、力皆不如六皇子,于是授计奕詝:不以弓马之长与诸弟争高低;鸟兽孳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 木兰秋狝,肄武绥藩,道光帝当然想盛世豪举,无奈库府银窘。但当看到四皇子奕詝两手空空,一脸无辜,且曰麋鹿孳育不忍相伤,竟莞尔一笑。 多年以后,道光帝垂危,再甄四、六。六儿奕忻滔滔不绝、从善如流。奕詝跪地泣语:“儿臣日夜叩祈上苍,惟愿皇阿玛早日康复,此乃国家之幸,万民之幸,儿臣之幸也。” 南京约签两月,璞鼎查察漏补缺,又胁耆英签《虎门条约》,条约一十六款: 一、所有钦差大臣、公使大臣画押钤印进、出口货物税则附粘之册,嗣后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港口均奉以为式。 二、所有钦差大臣、公使大臣画押钤印新定贸易章程附粘之件,嗣后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港口均奉以为式。 三、新定贸易章程第三条,货船进口报送所有罚银及货物查抄,皆归中华国帑,以充公项。 四、五港口开辟之后,英商只准在五港口贸易,不准擅赴他处,亦不准华民擅于他处串通贸易。英商如有背约不服禁令者,任凭中国员弁连船连货一并抄取入官,英官不得争论;倘华民在他处港口与英商私串贸易,则国法俱在,应照例办理。 五、前在江南业经议定,以后商欠断不可官为保交,如账据确凿,人在产存,均应由华、英该管官一体从公处结,以昭平允;仍照原约,彼此代为着追,均不代为保偿。 六、广州等五港口各英商,均不可妄到乡间任意游行,更不可远入内地。中华地方官应与英国管事各就地方民情地势,议定界址,不许逾越,以期永久相安。倘有英人违背,不论系何品级,即听该地方民人捉拿,交英国管事官依情处理,但该民人等不得擅自殴打伤害,致伤和好。 七、在万年合约内言明,允准英人携眷赴五港口居住,不相欺侮,不加拘制。但中华地方官须与英国管事官各就地方民情,议定于何地,用何房或基地,系准英人租赁;其租价必照五港口之现值为准,务求平允,华民不许勒索,英商不许强租。 八、向来各外国商人止准在广州一港口贸易,上年在江南曾经议明,如蒙大皇帝恩准西洋各国商人一体赴福州、厦门、宁波、上海四港口贸易,英国毫无靳惜,但各国既与英人无异,设将来大皇帝有新恩施及各国,亦应准英人一体均沾,用示平允;但英人及各国均不得藉有此条,任意妄有请求,以昭信守。 九、倘有不法华民,因犯法逃在相港,或潜住英国官船、货船避匿者,一经英官查出,即应交与华官按法处治;倘华官或探闻在先,而英官尚未查出,则华官当为照会英官,以便访查严拿。英国诸色人等,倘有逃至中国地方藏匿者,华官亦必严行捉拿监禁,交给近地英官收办,均不可庇护隐匿,有乖和好。 十、凡通商五港口,必有英国官船一只在彼湾泊,藉以约束英商及属国商人;中国兵船不得拦阻。 十一、万年合约内言明,俟将议定之银数交清,其定海、古浪屿驻守英兵必即退出。凡有英官居住之房屋,无论系英人建造亦或曾经修整,均不得拆毁,即交还华官,转交各业户管理,亦不请追修造价值,庶免致迟延不退,以及口角争论之事,以敦和好。 十二、所有英商,不许串合华商、海关官衙,偷漏税项;倘有偷漏走私之案,该英管事须即时通报中华地方官,以便本地方官捉拿;其偷漏之货,无论价值、品类全数查抄入官,并将偷漏之商船,或不许贸易,或俟其账目清后即严行驱出,均不稍为袒护。本地方官亦应将串同偷漏之华商及庇护分肥之衙役,一并查明,照例处办。 十三、嗣后凡华民至相港贸易者,均须在广州等五港口,完纳税银,领取牌照;非互市之处,不准华商擅取牌照往来相港,责成九龙巡检会同英官,随时稽查通报。 十四、相港未设有华官,如有商欠,英官须查照上文第五条办理,以归划一。 十五、前条载明,凡系华民带货往相港销售,或由相港带货至各港口者,必由各关发给牌照等语。今议定,各港口海关按月以所发之牌照,或由相港至各港口,或由各港口至相港,每月逐一具报粤海关,粤海关转为通知相港管理之英官,以便查明稽核。该英官亦应将来往各商船之船号、商名、货物数目,每月照式具报粤海关,而粤海关即便通行各海关,查明稽核,如此互相查察,庶可杜绝假用牌单、影射偷漏等弊,而事亦不致两歧。 十六、英国之各小船,向不输钞。今议定,嗣后各船进出各港口,但使有一担之货,其船即应按吨输纳船钞,以昭核实。 第十四章 道光帝草草善后 两约签毕,鼎璞查复照会耆英,上年八月和本年正月,我两商船在台遇风破碎,遭难之人原系水手小民,理应被保护恩待。可台湾兵备道姚莹、台湾镇总兵达洪阿等贪婪功劳,捏词假奏,以致王命误降,致我百人被杀。姚、达等人宜去官正法、没收家财,分济无辜枉死之家属。否即干戈复起。 耆英惧,谓伊里布道,不杀台湾镇道,抚局恐失,我辈无立足之地矣。遂急奏道光帝。 道光帝命闽浙总督怡良查办。 怡良抵台,不听姚、达辩解,以夷船之破,一系遭风击碎,一系触礁搁浅,实无兵勇接仗之事具结。 姚莹、达洪阿被羁押至京,曾国藩等三十余人驾车恭迎。 刑部审讯,姚、达辩称:该夷捏称遭风商船,以饰其来台挫衄之耻。上年八月初九至十二日,台湾洋面确有飓风;十六日风息,夷船至基隆炮击我二沙湾炮台。如遇风沉,如何开炮攻我?而我所获大小炮位多门、夷人战甲尚在。本年正月大安之役,据夷目林颠、汉奸黄舟供称,系台湾逃兵张从反水内应。且所获夷方掠自镇海军营之军器等物俱在,若系商船,何有此物?若道杀俘百余,夷逆戮我万民,怎论? 道光帝免姚、达无妄之罪,姚莹以同知直隶州知,发四川效用;达洪阿调任新疆哈密办事大臣。 浙江巡抚刘韵珂叹,两年来干戈扰攘,专为禁烟,即为漏银。今烟禁仍开,银尽可待。 耆英怒曰:“竖夫!事外人乎?尔战否?可有果?” 姚莹孤身入川,又两使西藏,途中感伤:时至今日,海外诸夷,侵凌中国甚矣。沿海数省,既遭蹂躏,大将数出,失地丧师,卒以千万取和。至今海疆大吏,受其侮辱,而不敢较。忠义之士,莫不痛心疾首,日夕愤恨,思殄灭丑虏,捍我王疆,以正人心,以清污秽。 人曰姚心无惑。 年底,道光帝感叹南约甚耻,谕令:从前所设水师船只几同具文,且今昔情形不同,必须因地制宜,量为变通。所有战船大小广狭及船上所列枪炮器械应增应减,无庸泥守旧制,不拘何项名色,总以制造精良,临时适用为贵。靖逆将军奕山,如木料不能坚实,制造不能如法,将来经朕派员查出,惟奕山是问。如确实赶造不出,可购买外船模仿,亦可雇佣外人。 广州知府易长华承造一艘,比米艇稍大。奕山细观之,却道:“仅可备内河缉捕之用。” 大行商,在籍刑部郎中潘仕成耗银一万九千两,防美利坚战船,造成一船。船长十三丈六寸,底骨长十丈零八尺,面宽三丈三尺四寸,高二丈一尺五寸。 广东巡抚黄恩彤上奏:潘所造之船,坚厚长大,装炮亦多,穷中国工力物力,不能复加于此,而以当夷船,亦恐难以制胜。 道光帝谕:火轮船式,该省所造既不适用,著毋庸雇觅夷匠制造。亦毋庸购买。 两广总督耆英偶获外夷双筒步枪、六眼小枪各一支,进呈道光帝。 道光帝曰:“自是灵捷之至,绝顶之妙品。然如仿制,必成望洋之叹。” 林则徐西行入疆,遇挚友魏源,赠魏《四洲志》。 魏源观之,心潮澎湃,遂作《海国图志》。 清国之人,碌碌偷生,几无人识。 魏源叹:“是书何以作?曰: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夷国有用之物,即奇技而非淫巧。不可舍其长,甘其害;须塞其害,师其长。善师四夷者,能制四夷。” 倭人鹫津毅堂读之,叹曰:“海防之策莫善于是篇。” 《海国图志》入倭,倭人奉为圭臬,争相传阅。 翌年2月,美国战舰抵达澳门,钦差大臣、两广总督耆英欲拒无以拒,僵撑半载,签《中美望厦条约》。 9月,法国舰队抵澳,耆英周旋两月,签《中法黄埔条约》。 此两约除割地、赔偿外,囊括《南京条约》、《虎门条约》诸条款。《中美望厦条约》之三十四款议定:合约一经议定,两国各宜遵守,不得轻有更改;至各口情形不一,所有贸易及海面各款不无稍有变通之处,应俟十二年后,两国派员公平酌办。 同年十一月,依《中英南京条约》,上海开放通商,宁波、福州、厦门次第开之。惟广州民众恨怨深深,火烧知府府邸,合词请于大府,毋许英夷入城。 两广总督耆英不能禁遏,而英人又屡请履约。两广总督耆英既不敢纳又不敢拒,遂告英人:“粤民鸷悍,请徐图之。” 新任港督德庇时无意再起冲突,遂与耆英签订协议,推迟入城。广州民众益奋,日以扰阻英人为喜。德庇时怒,再占虎门炮台。 耆英慌,承诺两载之后,广州城开。诺承之前,耆英以年老体衰开缺,新继粤督徐广缙、粤抚叶铭琛皆恶英人,煽风点火,唆使民众遏英。民心一时浩荡,间或十万之众集而拒英。 道光帝密谕徐广缙:抚驱外洋,总以信义相待。彼国既重提进城之说,该督若再三阻止,反失含容之度。自宜酌量日期,暂令入城一游,不得习以为常。 徐广缙飞章入奏:婉阻之,未必遽起边衅;轻许之,必致立起兵端。且阻其入城而有事,则众志成城,尚有爪牙之可恃;许其入城而有事,则人心瓦解,必致内外之交讧。害重利轻,犹且不可,且明知有害无利,讵敢轻于一试乎? 继任港督文翰思忖再三,终觉清人民心肆虐,羊城难入,即入亦险,遂弃而通商。 英人此举,震动清廷朝野,道光帝喜谕:洋务之兴,将十年矣,沿海扰累,靡饷劳师,近虽略臻安谧,而驭之之法,刚柔未得其平,流弊因而愈出。朕恐濒海居民或遭蹂躏,一切隐忍待之。昨英酋复申入城之请,徐广缙等悉心措理,动合机宜。入城议寝,依旧通商。不折一兵,不发一矢,中外绥靖,可以久安,实深嘉悦。徐臣广缙、叶臣名琛身怀过人之智,实乃贤能柱石之臣。 英外交大臣巴麦斯顿怒斥:清国之官吏,切勿再犯已犯之错误。迄今为止,英国正甫之忍耐并非软弱,自由之贸易,须由和平以撑持,方可欣欣而向荣。英国正甫深知,如果情势需要,英国军队可以把整个广州城毁灭。两国间将来无论发生任何对清国不利之事件,其过失都将由清国正甫承担。 然此皆非事,广东花县,一姓洪名仁坤之人高烧酣睡,得黄粱一梦,按《圣经》索骥,繁华南国随之纷繁芜杂…… 第十五章 洪秀全梦里天国 公元1843年春,广州院试出案,29岁的童生洪仁坤得知自个落第,“啊哈”一声,晕眩而去,昏睡三日,醒来悠悠念念,遍寻孔孟书籍急欲付之一炬,忽一本《劝世良言》,赫然眼前,恰如灵光一现,怎地那般亲切,洪氏急观:近之时代,农工兵学商,各色人等,各用己意,跪拜神佛之像而求睿智广开,中进士、点翰林。然多有读书考试至五六十岁,尚不能进黉门为秀才者,其没拜神像乎;即拜,何故不佑其高中呵?此诚为可笑,亦实可怜。殊不知,九天之外,神天上帝耶和华为唯一之真神,呵护我等,我等生就戴罪之身,上帝耶和华派遣圣子耶稣以命代赎吾罪,传福音拯世人…… 仁坤喟叹:“此,丁酉之梦乎?” 五年前,洪仁坤第三次无缘秀才,一病四十日,高烧梦幻,乘轿入一富丽堂皇地,一鸡一虎一龙伫立,俊男美女逢迎,祥和老妪为其沐浴净身,又有精致小刀剖开身体,肝胆五脏一律换新,期间竟无血流,伤口随即愈合。忘川河边,一金发黑袍老者,授宝剑、印绶与美果。仁坤食果纳绶执剑斩妖…… 仁坤将此诉与族弟洪仁玕、好友冯云山。 冯云山道:“兄异相异志、必成大事。” 洪仁玕道:“此乃天意,定是上天令你拯救我等。” 洪仁坤道:“吾天父皇上帝耶和华洪恩无边,遣吾天兄耶稣下凡西天,捐命代赎世人罪孽。吾中国大地亦非圣土,吾乃太平天王大道君全,吾天父皇上帝命吾拯救此方世人,天父许吾可称洪秀,又可称洪全,也可称洪秀全。” 冯、玕二人俯首叩拜,齐念秀全天王、天王秀全。仁坤当仁不让,唱曰: 吾侪罪恶实滔天,幸赖秀全代赎全。 勿信邪魔遵圣道,惟崇上帝力新田。 天堂荣显人宜慕,地狱幽沉我亦怜。 及早回头归正果,免将方寸俗情牵。 洪秀全为表心志,当即将孔丘牌匾砸碎。逢人便讲灾难即将降临,信上帝教者得免,入教者皆兄弟姐妹,日日有衣有食,时时无灾无难。 村民皆曰:“洪仁坤念书念瞎了,还改名秀全,改个名就是秀才了?夷教无甚可信,去年他们还杀我们人哩,这不是助纣为虐嘛。” 洪秀全道:“从未有先知受人尊敬于本乡及家中,父老乡亲看透我们啦。必须走出去。” 洪仁玕苦诉:“哥,我就不陪你了。再跟你混我爹会打断我腿。” 冯云山不屑道:“我爹也打我腿,你硬走他怎拦?” 洪秀全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秀全言罢,唱着歌子上路了。至广州,无人听诉;到顺德、南海,苦口婆心,没人搭理;又去从化、番禺、增城、清远,振臂疾呼,只两三人应。 秀全叹:“如此下去,天荒地老矣。” 云山道:“吾省人精,不易教化。广西山高地远,去那!” 秀全:“广西贵县赐谷村,那有吾亲。” 1844年5月21日,秀全、云山历经千难万险,抵广西贵县赐谷村王盛均家。秀全道明来意。 王盛均道:“小地方,穷山恶水,玩不出花样。洪、冯二哥识文断字,私塾缺人,先混吃喝。” 秀全叹:“天下事,难矣。” 云山恳切道:“初入贵地,全凭盛均弟安排。” 自此,二人白天授课,夜晚传教,三月下来,竟有百人加入。云山喜不自禁,秀全依然愁闷。云山问故。 秀全道:“凡事缠身,雾中云里。人问入教了,衣食在哪?灾难了,为何还有?平等乎?共贫穷矣!这不是吾意之料,吾要返粤,再研教义。” 云山道:“三月不到,百人皈依,强过此前半载。此处人们殷切,不可舍。” 秀全道:“吾去意已决。” 云山留意更决,别过洪秀全,径入浔州府,恰遇好友张永绣,冯云山开宗明义。 张永绣道:“冯兄志高,府城招摇,恐生祸事,此北桂平县,有紫荆山麓,诸县交接,地僻林密,人入不知处,可一展宏图。” 云山邀往,永绣手指市井俊秀女子道:“愚弟志此,恕不能陪。” 云山独入紫荆山,人生地不熟,生活无依,帮人拾粪、挑担、割稻、烧砖,混点儿小钱糊口。 一日,云山忙碌不辍,有微风吹来,顿觉通体舒畅,一时高兴,云山风中起歌: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雇主曾槐英惊诧:“真乃高士!吾有眼不识。” 云山据实相告。 曾槐英道:“吾乃监生,咸知其中困顿,蛰此委实屈才。” 槐英遂荐云山至大冲村紫荆四富之一曾玉珍家做塾师。 大冲村南有山,名唤平在山,山里人家砍木烧炭,风来雨去,日夜忙碌,食不充饥衣不蔽体。云山白日里教孩儿们念书,闲时则深入山间地头,垒墙担土,犁田收割,与一众老农共生同活,热切熟络后,宣扬天父皇上帝耶和华、天王洪教主洪秀全、人人皆为兄弟姐妹、有饭同吃有衣同穿等等。 云山身体力行、礼贤下士、言语恳切,人人皆信,皆曰:“信任冯大哥,跟着冯大哥,吃穿会有着。” 两年不到,冯大哥之名传遍紫荆山区。一时间,龙山矿工秦日纲、那邦村石达开、金田村韦昌辉、山人村胡以晃、博白人黄文金、石人村王作新等慕名纷至。 一日夜深,云山正要歇息,二人来访,一人自称杨秀清,另一彪形汉子道:“杨哥哥乃玉珍老爷之舅舅。” 自称杨秀清的道:“先生可知我们这里有小叔小舅,就没有小二大爷,吾就是那小舅;他姓萧名朝贵,大我一岁,非叫我大哥。”说完秀清自个呵呵先笑。被称做萧朝贵者亦嬉皮笑脸。 云山只得陪笑,道:“久闻久闻,久仰久仰,平在山拜上帝教者千余,你俩拔萃。” 秀清道:“先生客气,烧炭人,吃不饱穿不暖。听先生传经布道,受益的很,有事不明,特来请教。我教主洪天王何时亲临?我辈愿俯听训导。教主可否见过天主耶和华?入教者既已是兄弟姐妹,为何还有人不得吃喝?还有人罹患灾难?” 云山一愣,默然片刻,道:“杨兄弟所思旷远,天主皇上帝远在九天,时刻施恩泽予世间。本望雨露均沾,无奈百密有疏。所以特派教主洪天王莅临,解民困顿。九天人间,相距十万八千里,洪教主洪福齐天,梦中伫聆。尔我鼠辈兄弟,敢奢望天赐机缘?” 第十六章 杨秀清神魂颠倒 再说洪秀全自桂返粤,重读《劝世良言》,反复研习,总不尽兴,遂入美国传教士罗孝全处。三个月后,秀全要求受洗,且将丁酉梦情,说与孝全。 罗孝全道:“梦里臆景,心中杂念,救扶众生,与尔无缘。” 秀全不馁,自揣自摩两年,创《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 洪仁玕阅曰:“真乃救世之不二法门也。” 1847年8月,洪秀全再赴广西,见云山已纠集三千教众,喜泣,聚徒而歌: 上帝原来是老亲,水源木本急寻真; 量宽异国皆同国,心好天人亦世人。 禽畜相残还不义,乡邻互杀断非仁。 天生天养和为贵,各自相安享太平。 歌罢,洪秀全又慷慨而曰:“苍穹之中,神天皇上帝独尊独真,我等皆是神天皇上帝耶和华之子民。所有入教子民,在天父皇上帝面前,一律平等,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尔等自生那刻,便是戴罪之身,吾奉天父皇上帝之命,特创“拜上帝教”,斩妖降魔,救扶众生。诸位兄弟姐妹。天父皇上帝先造天、地、山、海、人,又造桑、麻、禾、麦、豆。假若不造,尔有立足之所乎?有田亩开垦乎?有吃喝用度乎?由是观之,天下凡间无时无刻不沾皇上帝恩典矣。某凡人却另立偶像,拜菩萨,拜佛祖,拜各色仙神鬼等。明明是天父皇上帝恩典,却认邪魔,其良心死尽,何其愚哉!噫吁,敬拜皇上帝,则为皇上帝子女,生前皇上帝看顾,死后魂升天堂,永远在天上享福,何等快活威风。溺信各邪神,则变成妖徒鬼卒,生前惹鬼缠,死后被鬼捉,永远在地狱受苦,何等羞辱愁烦。孰得孰失,请自思之。天下凡间我们兄弟姊妹,可不醒哉!若终不醒,则真生贱矣,真鬼迷矣,真有福不知享矣!明明千年万万载在天上永远快活威风,如此大福都不愿享,情愿大犯天条,与魔鬼同犯天之罪,致惹皇上帝义怒,罚落十八重地狱受永苦,深可悯哉!而今豆腐是水,甘神是鬼,尔等还不快快醒来,持棒耍棍,把那甘鬼弄下神台!” 冯云山得令,即带教徒卢六等人将象州甘王庙砸个粉碎。 甘王神毁,孽妖粉身,民意沸腾,纷纷加入拜上帝教。 秀全、云山兴起,遂将紫荆山一众神庙,逐一捣毁。 石人村秀才王作新欣赏冯云山初为,但闻冯“暂借荆山栖彩凤、聊将紫水活蛟龙”后,以为冯心叵测,遂断绝往来。 王作新本以神庙取财,财路被挡,恨极,以阴结党羽、结盟聚众、践踏神明、图谋作乱由,将云山、卢六捉拿 ,解交大湟江司。巡检王基严刑逼供,卢六承受不过,瘐毙狱内。 秀全惧,满囊钱财,驰回广州,接洽传教士罗孝全,冀以传教自由名,跨省救人。罗孝全奔走三日,无果。 秀全遁,云山囚,卢六死,拜上帝教群龙无首,人心浮动。杨秀清看在眼里,痛入心中,白眼一翻,口浮浊沫,晕昏而去,俄尔醒来,哑口无言,此状断续两月,复而开口,浊音高亢:“吾乃天父皇上帝,众小子听令,云山近日必释,秀全年内必回,尔等务必好生等待,不可妄生事端!吾归矣啊!” 杨秀清矣字啊完,呀啊一声,恢复人样,言头好痛,生发何事?这般混沌! 萧朝贵道:“天父下凡,依附哥身,曰教主、冯哥年内必归,我等心有定见哩。” 杨秀清道:“天父天音可期,吾等务必尽力。有钱可使鬼推磨,捐钱送官,解救云山。讼师黄玉昆,人正,处事谨慎,可代为周旋。” 众烧炭工附和。 新任桂平知县贾柱上任伊始,细窥冯案,寻探端倪。 原来,秀才王作新控诉:冯云山等结盟成伙,借拜上帝教妖书,践踏社稷神明,乞恩严拿究办事。缘曾玉珍窝接妖匪至家教习,业经两载,迷惑乡民,结盟聚会,约有数千人。要从西番旧遗诏书,不从清朝法律。胆敢将左右两水社稷神明践踏,香炉破碎。某等闻此异事,邀集乡民耆老四处观察,委实不差。至十一月二十一日,齐集乡民,捉获妖匪冯云山同至庙中,交保正曾祖光领下解官。讵料妖匪党曾亚孙、卢六等抢去。冤屈无伸,只得联名禀叩,俯乞严拿正办,俾神明泄愤,市民安居,则沾恩无既。 前任知县王烈愤批:阅呈殊属昏谬。该生等身列胶庠,应知条教,如果事有实迹,则当密为呈禀,何得辄以争踏社坛之故,捏饰大题架控。是否挟嫌滋累,亟应彻底根究。候即严提两造人证质讯,确情办理,以遏刁风而肃功令。 贾柱知县觅得因果,叹曰:是故羁押至此至时矣。 适讼师黄玉昆送来纹银,相求淡判冯案。 贾柱见钱开判:此教敬天、劝人向善,冯云山无为匪不法情事,但无籍游荡,聚众砸庙,扰乱乡里,解送原籍管制。 幕僚问故。 贾柱道:“谋逆罪大,呈报,上必惊,必至督查,平添堵事。无益。多事之秋,何必惹事生非?” 云山带枷说教,押送差役倾听天音两日,折服,旋即入教。云山折返,探知杨秀清天父附身,茫然返粤,寻秀全求解。孰料秀全入桂途中,二人擦肩于人海。 秀全知秀清假天父事,愤恨无辙。忽一日,萧朝贵亦做秀清状,基督上身,一派言语,俨然耶稣降临。且骂曾玉珍空有钱财,不事救赎;王盛均遇事缩头,乌龟不如。 曾玉珍无奈,举家退出拜上帝教,迁移他乡。 秀全怅然,再返广州。三个月后,秀全、云山终在花县相逢。 云山道:“杨秀清!竖子腐夫!” 秀全道:“不只杨,那个萧朝贵,亦已天兄附身。吾意,依了他们。” 云山默然。 秀全呷一口清茶,继续道:“惶惶人世,弟是吾唯一知己。弟随吾行,颠沛流离,六年有余。苦矣!累呼!悲哉?此皆非事。打砸神庙,本意小试牛刀,不想弟入囹圄,卢兄弟魂升天国。此蜻蜓点水,再不敢试。吾斟酌再三,已到图穷刀见时。杨阴鸷,但多谋;萧蛮横,其力悍。二人皆可用。” 云山道:“当其时,真道兄弟姐妹多被妖人恐吓,事机悬危,杨以降僮术,借天父身,力挽颓局。但此系僭越,只怕日后以此要挟,事端丛生。” 秀全道:“大幕开启,你我他他皆是局中之卒。沧海横流,沉沙折戟,马革裹尸,生荣死辱,安知是孰?” 第十七章 金田村风云突变 1849年7月26日,洪秀全、冯云山重返紫荆山,宣杨萧二人天父天兄附身为真,且将农历三月初三定为爷降节,九月初九定为哥降节。 秀清、朝贵喜不自禁,双双跪拜谢恩。 秀全不屑一顾,自顾唱曰: 近世烟氛大不同,知天有意起英雄。 神州被陷从难陷,上帝当崇毕竟崇。 明主敲诗曾咏菊,汉皇置酒尚歌风。 古来事业有人做,黑雾收残一鉴中。 唱毕,又道:“官府横征暴敛,百姓困苦不堪,平在山众兄弟,忙碌几十载,竟无一人是富家。吾等斩妖除魔,拯救黎民出水火。” 冯云山谓杨秀清、萧朝贵道:“二位兄弟,这是天王新作《原道觉世训》,劳烦观摩。” 杨秀清道:“洪教主真乃真道天王,口含莲花,寥寥几语,天花乱坠。吾意,勿再打草惊蛇,干就破釜沉舟!吾虽一目了然,但却大字不识,书就不看了吧。” 萧朝贵道:“妖即清妖,魔乃绿魔,教主德高,冯哥功卓,必能横扫一切。” 冯云山道:“大事议定,宜早做筹划。此性命攸关,万不可泄。” 洪秀全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那邦村石达开,少年英雄,满腹韬略,云山兄须再笼络。武秀才者,花洲山胡以晃也,此人重情重义,然却屡遭劣绅欺辱,务必再行安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马粮草者,钱也;金田村韦昌辉,家财万贯,因成均进士事,其父入狱,耗银三百两方释,此怨深似海,此隙可钻;吾即去金田,再说昌辉,此人搞定,大事成矣。秀清、朝贵二兄弟,这《原道觉世训》,待云山闲暇,讲与你们听,现当以真教名,联络各地豪杰,只待吾一声令下。 是夜,洪秀全、冯云山潜入韦家。 韦氏父子长吁,问因,原是巡检王基、秀才蓝如鉴又来讨要纹银。 秀全道:“银子是水,流进官家,没完没了。不如开炉造刀,铲妖除魔。“ 韦氏父子再三协商,终同颔首,五日内,购白鹅百只,建炼炉十二,一时间,金田村烈火与霞光一色,鹅鸣与呯啪声共鸣。 秀才王作新、蓝如鉴探知,再报巡检王基。 王基道:“乡邻入会者众,远近无赖从之如命,此等大事,无真凭实据,不便上禀。况天地会匪肆虐全境,尔等不可妄生事端。” 蓝如鉴道:“岂能任其肆意?” 王基道:“岂能!广告乡绅,广招练众,与那教众抗衡。桂地多族斗、殴斗、械斗,即便人死,法不责众,不了了之。” 王作新愤恨王基随意,长叹一气,携家带口,远走武宣。 蓝如鉴联络乡绅地主,广建团练,处处与教众作对;平南、桂平、贵县、信宜等教众首领悉数被打,胡以晃、石达开、凌十八等不甘受辱,奋力反击。 此状如火如荼,持续年余,洪秀全眼看时机成熟,遂召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胡以晃等议事。 秀全道:“与官冲突在所难免,妖首道光老儿岁初已死,天赐之机也。金田村,紫荆山之出口,进可攻,退可守,可为汇聚之所。本天王令,团集会众,编立营伍,营分男女,泾渭分明,僭越一步,枭首示众;教众所有,皆入圣库,私藏分毫,性命不保。众家兄弟,即令所属教众,变现所有,携家带口,汇聚金田,万众一心,杀魔斩妖。” 冯云山道:“官府正全力围剿天地会,无暇他顾,此机千载难逢。” 冯云山言毕,杨秀清忽然啊呀一声,匍匐于地,众人慌忙扶起,捶背揉手掐人中,好一通忙活。 秀全道:“杨兄弟少失恃怙,伶仃孤苦,今又恙患在身;弟之厄遇,锥扎兄心也。此地喧嚣,杨兄弟多带资财,快去平在山疗养。” 倏忽间,萧朝贵忽又手舞足蹈,厉喝:“秀全小弟,认识哥乎?” 洪秀全等慌忙跪拜,秀全惶然道:“大哥之音容,小弟焉能不识?” 萧朝贵道:“尔等可要跟随秀全吾弟,顶天报国。花洲,地险人杂,吾上帝教徒众多,胡以晃势单力薄,秀全、云山速去引导,万不可耽搁!高天之上,韦正与朕们是共条肠,秀全弟可要好自待之。尔等保重,吾去也!” 萧朝贵恢复人形,忙跪拜秀全,问天兄讲什么? 洪秀全据实告之。 冯云山道:“山人村四面环山,仅一小路通外,兵家死地,教主此去凶险,冯某愿只身单往,请萧兄弟再询天音?” 萧朝贵道:“无兆之发,求之不得。教主亦可不去。” 洪秀全道:“天兄传音,金玉良言,吾与云山这就至山人村,规劝教众兄弟,速来金田团营。尔等诸兄弟亦应快马加鞭。” 萧朝贵别后,洪秀全谓冯云山道:“凡人心思,小肚鸡肠。此去贵在速,迅雷不及掩耳;妖魔未闻,吾已回金。花州教徒三千,胡以晃艺高胆大,韬略过人;万贯家私,皆入我圣库,真心忠心,其人能识得天父,更能识得你我。吾等秘密行事,无虞。” 平在山距金田最近,萧朝贵一声令下,十日之内,三千教众业已集结完毕。 金田村,韦昌辉之弟韦俊不愿团营,道:“吾家倾尽家资,献银数万,超平在山三千之众,就为大哥你一个天父第五子,值否?” 韦昌辉道:“秀才、巡检、衙门,不但要钱,还索命;如此碌碌,一生无为。我们不蒸米饭,只争口气。” 石达开在贵县召会众四千,击败团练围截,至贵桂交界的白沙圩。纳武鸣双雄林凤祥、李开芳等千余人,驰奔金田。 陆川赖九,被陆川团总谢兴朝阻扰。至玉林,知州顾偕庚带兵追杀,赖九设伏,击溃州兵。又于长冈击杀副棉团总唐桂攀,再败北流、博白练勇追兵,直至金田团营。 博白黄文金率二千教众,拣偏僻山道,越岭渡江,一路顺达。秦日纲率一千龙山矿工,亦同时到达。 此外,平南花洲蒙得恩率三百乡邻,古林社曾天养携四五十族人,桂平苏十九领千余饥民,亦来金田投靠。 洪秀全、冯云山抵达花洲山人村,说服教众,正欲动身,听闻萧朝贵复又耶稣附身,封韦昌辉为天父第五子。 洪秀全不悦,驻足不前,再观萧氏动作。一月不到,萧朝贵以耶稣之名,作法十次,将秦日纲、陈玉书等23人灵魂超生天堂。 洪秀全谓冯云山道:“你我提线木偶耳?笼络会众,制仪措章,谋立创国者,弟也。杨、萧以神僮身,诳天下矣!” 冯云山道:“事机悬危,不拘小节。此地不易久驻,三十六计速走为上。” 洪秀全道:“吾六千人众,还怕几百练勇?即刻设营布寨,起炉生火,锻造兵器,操练人马。“ 胡以晃道:“山道狭窄,兵马施展不开。浔州府军,近日蠢蠢欲动;敌堵出路,再占思旺圩,吾等即于绝地。“ 洪秀全道:“浔州府军,人不过千,无忧。“ 第十八章 咸丰帝临政伊始 咸丰帝临政伊始,颇思重振纲纪,下诏:凡九卿科道,有奏事之责者,于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据实直陈,封章密奏,俾庶务不至失理,而民隐得以上闻。诸臣务须虚公详慎,毋偏毋私,凡有裨于官方吏治带计民生者,各抒所见,切实论奏,以副朕集思广益之至益。 大理寺卿倭仁感叹穆彰阿揽政、朝堂暮气,上疏:吾皇明鉴。行政莫先于用人,用人莫先于君子小人之辩。夫君子小人藏于心术者难知,发于事迹者易见。 大抵君子讷拙,小人佞巧;君子澹定,小人躁竞;君子爱惜人才,小人排挤异类;君子图远大以国家元气为先,小人计目前以聚敛刻薄为务。 刚正不挠、无所阿乡者,君子也;依违两可、工于趋避者,小人也。谏诤匡弼、进忧危之议,动人主之警心者,君子也;喜言气数、不畏天变,长人君之逸志者,小人也。 当今治乱兴衰之机,转于君子小人之进退,君子长进,则择天下贤俊,使得陪侍法从;非惟只此,天下治乱系宰相,朝堂倘若辅弼得人,则天下可治。 咸丰帝观奏,叹曰:“名虽甚善,而实有难行。“ 吏部尚书、帝师杜受田道:“倭仁精通理学,尤喜高屋建瓴;吾皇提纲挈领,一语道破。“ 咸丰帝道:“看似高屋建瓴,实则无有取处;屑小俗事,惑人心智。英夷照会,转递日久,竟又奔赴天津呈递。穆彰阿据理回覆,该夷战船业已返棹回粤。穆彰阿羁縻之策,如何?“ 杜受田道:“仰人鼻息,委曲求全。“ 咸丰帝道:“穆氏战和游移,遗祸至今;两广总督徐广缙,以民御夷,虽颇见成效,然终非长久之策。林则徐再任疆圻,宝刀不老,朕心实慰;听闻广西歌舞升平,郑祖琛可谓尽心竭力。“ 杜受田道:“广西巡抚郑祖琛吃斋念佛,宅心仁厚,不忍妄杀,桂地所以井然有序。“ 咸丰帝道:“先皇晏驾,缘由夷起。朕必绥藩服而琛赆偕来,柔远人而烽烟永熄!“ 广西巡抚郑祖琛笃信佛教,力事隐朦,不遂上奏,以致桂地匪潮汹涌,势不可扼;祖琛只手难遮,急咨两广总督徐广缙。 徐广缙回咨:粤地夷事杂繁,分身乏术。 郑祖琛又咨军机大臣潘世恩。 潘世恩告诫:切勿以贼多入奏。 郑祖琛再咨同榜进士穆彰阿。 穆彰阿道:“水旱盗贼,不当以时入告,上烦圣虑。国帑有常,不许以毛发细故辄请动用。“ 祖琛三顾不得援讯,绝望而叹:“吾左右为难,乞身未敢,空手何能杀贼?“ 礼部侍郎曾国藩察观时弊,虑忧甚深,奏曰:我朝列圣为政,大抵因世俗之过而矫之使就于中。 顺治之时,疮痍初复,民志未定,故圣祖继之以宽;康熙之末,久安而吏驰,刑错而民偷,故世宗救之以严;乾隆、嘉庆之际,人尚才华,士骛高远,故大行皇帝敛之以镇静,以变其浮夸之习。一时人才循循规矩准绳之中,无有敢才智自雄、锋芒自逞者。然有守者多,而有猷有为者渐觉其少。大率以畏葸为慎,以柔靡为恭。 以臣观之,京官之办事通病有二:曰退缩,曰琐屑;外官之办事通病有二:曰敷衍,曰颟顸。退缩者,同官互推,不肯任怨,动辄请旨,不肯任咎是也。琐屑者,利析锱铢,不顾大体,查及秋毫,不见舆薪是也。敷衍者,装头盖面,但计目前剜肉补疮,不问明日是也。颟顸者,外面完全,而中已溃烂,章奏粉饰,而语无归宿是也。有此四者,习俗相相沿,但求苟安无过,不求振作有为,将来一有巨变,国家必有乏才之患。 咸丰帝朱批:礼部侍郎曾国藩奏陈用人之策,朕详加披览,剀切明辨,切中情事,深堪嘉纳。 金田团营,声势浩大,路人皆知;天地会起,十一府八殃。郑祖琛再不敢隐,如实上奏。 咸丰帝怒斥郑祖琛纵贼、养患、畏缩、庸懦、无能!即纳帝师杜受田之言,谕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署广西巡抚,驰赴剿匪。 穆彰阿道:“林已病入膏肓,恐时日不多。“ 咸丰帝怒斥穆彰阿:“尔有何功?前朝与夷和战游移,墙草摆摇;现保位贪荣,妨贤病国。尔意图何?“ 拜上帝教徒、天地会众闻听林钦差将至,皆惊,纷言:“若林公至此,即迅速解散,投于林公麾下。“更有甚者,竟已偃旗息鼓,欲做猢狲散去。 则徐带病前往,疲累咳血,三叹星斗南,逝于途中。 咸丰帝哀伤不已,亲书朱谕:任贤祛邪,诚人君之首务也。祛邪不断,则任贤不专,方今天下因循废坠,可谓极矣。吏治日坏,人心日浇,是朕之过。然献替可否,匡腾不逮,则二三大臣之职也。 穆彰阿身任大学士,受累转之恩,不思共难共慎,同心同德,乃保位贪荣,妨贤病国。小忠小言,阴柔以售其奸;伪学伪才,揣摩以逢主意。 从前夷务之兴,穆彰阿恃恩益纵,倾排异己,始终不悛。自本年正月朕亲政之初,穆彰阿遇事模棱,缄口不语。迨数月后,则渐施其伎俩,屡言林则徐柔弱病躯,不堪录用。及朕派林则徐驰赴粤西,剿办土匪,穆彰阿又屡言林则徐未知能去否。伪言荧惑,使朕不知外事,其罪实在此。 至若耆英之自外生成,畏葸无能,殊堪诧异。穆彰阿暗而难知,耆英显而易著,然贻害国家,厥罪惟均。若不立申国法,何以肃纲纪而正人心?又何以使朕不负皇考付托之重欤?第念穆彰阿系三朝旧臣,若一日宿之重法,朕心实有不忍,著从宽革职,永不叙用。耆英虽无能已极,然究属迫于时势,亦著从宽降为五品顶戴,以六部员外郎候补。此布告中外,咸使知朕意。 粤桂急危,十万火急,万万不可迁延,召起前两江总督李星沅为钦差大臣,授漕运总督周天爵为广西巡抚,著湖北提督向荣为广西提督,楚、黔、滇、粤四省,各筹兵力,驰援勿怠。 李星沅、周天爵未至,署理巡抚劳崇光亲抵浔州,耳提面命;冀一鼓作气,歼灭拜上帝教。 浔州协副将李殿元侦知山人村教众团营,即刻带兵攻占思旺圩,堵截出路。 巡检张镛欲攻。 李殿元道:“已是瓮中之鳖,吾只待关门打狗耳。“ 第十九章 杨秀清神机妙算 清军临门,洪秀全无惧,饬令胡以晃打通出路,胡以晃率众强攻十三次,死伤百人,未进分毫。 山人村教众慌乱,惧者已豕突。洪秀全拔剑怒喝:“天王在此,殊死一搏,尔等随我杀尽妖魔。“ 洪秀全言罢,挥剑而上,冯云山、胡以晃赶紧护住两翼,加入战团。半时辰不到,砍杀五十余人。 李殿元见洪等气盛,稍作退却,但仍牢牢封锁出口。 洪秀全道:“清妖不过尔尔,五日之内,吾借天兵,全歼此妖。复私语胡以晃:金田搬兵,急找秀清;里应外合,方渡此劫。“ 胡以晃不敢怠慢,即遣得力之士飞赴金田。 杨秀清得报,忽地耳聪目明。 杨辅清惑。 杨秀清道:“生死攸关,此病来去之间;迎主事大,不敢拖延。快去禀告,天父驾临,萧、韦可在?“ 杨秀清天父身至,众忙跪迎。 杨秀清浊音高亢:“众小子听旨,尔教主花洲蒙难,着蒙得恩提兵六百,速去救援;抢占思旺,首功一件。鸟无头不飞,众小子须以尔教主秀全马首是瞻,督率本部人马,听候调遣。吾去矣!“ 蒙得恩原本花洲人氏,门清路熟,袭杀隘卒,间道疾驰,日内抵达;人马无歇,分三路连夜围攻思旺圩,杀巡检张镛、贡生吴上宪。秀全闻援军至,率众杀出。李殿元两面迎敌,不敢恋战,引兵遁去。 洪秀全、蒙得恩合兵一处,奔至金田。杨秀清等出村叩迎。 洪秀全忙挽杨秀清,千言万语幻化一泪滴出。 李殿元大败,劳崇光怒斥贵州安义镇总兵周凤岐:抵桂月余,不战不援。 周凤岐理屈,只得缓缓进军。 副将伊克坦布道:“山野草寇,能奈我何?桂兵李殿元,一群熊包。我已备二百担捆匪索,三日之内,必让大人看场好戏。“ 周凤岐道:“一战损折半千人马,绝非山野草寇,定要小心从事。“ 桂军刚走,黔军又至,洪秀全五味陈杂。 杨秀清道:“清妖肆虐,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丹江营参将彭长春、候补知府刘继祖,自南而北,左中右三路包抄而来,何去何从,还请教主速决!“ 洪秀全道:“众兄弟何意?“ 萧朝贵道:“与清妖拼了!“ 杨秀清问云山兄可有良策? 冯云山正苦思冥想。 杨秀清道:“启禀教主,时不我待,硬拼不起。左右两路,地痞练勇,不足为虑;吾亦扮其,消而化之。伊克坦布,黔军名将,带兵有方,不可小觑。东南十里有村曰鸡母潭,鸡母潭以南三里是望鳌岭,周围林密草长,设伏好地。我带一路潜西,朝贵率一路伏东,教主、云山兄正面相拒。黔军半过蔡村桥,即可合而歼之。“ 1851年1月1日,伊克坦布率千余贵州兵,剽悍勇进,直入望鳌岭。 敌已入瓮,杨秀清即令伏兵出击。顷刻间擂鼓喧天,杀声四起。恰石达开率四千教众至,旋即杀入战团。 贵州兵从未经如此阵仗,争相逃命。伊克坦布制止不下,马惊坠水,被乱军砍死。周凤岐拼死来援,收拢溃部,布防浔江南岸,再不言战。 1月3日,钦差大臣李星沅、广西巡抚周天爵抵桂,闻李殿元败,伊克坦布死,方知拜上帝教才是桂匪之魁,急令广西提督向荣、滇军总兵李能臣,缓讨天地会,速至金田围剿。 两战两胜,洪秀全喜极,杀鸡宰猪,大加犒赏。云山蹙眉,秀全问故。 冯云山道:“犒赏一瞬,仅撑一时;此后事情,宜早筹划;两胜赖杨,悍勇为萧,韦、石人等,皆为依靠;给足名分,方能勠力同心。教众逾万,人多心杂;须设条款,以肃人行。两军对垒,死生无常,师出有名,以别匪寇。金田背靠紫荆大山,易守难攻,然地瘠山贫,回旋极小;楚妖向荣、滇妖李能臣已至,须速定去向。” 萧朝贵吃肉喝酒,畅快淋漓,有骨硌牙,痛喝:“洪秀全弟,尔认得朕么?” 众人忙跪。 洪秀全道:“小弟认得。大敌当前,敢问天兄,谁是吾中流砥柱?” 萧朝贵道:“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俱是。洪秀全胞弟,日头是尔,月亮是尔妻。冯云山三星出身,杨秀清亦有三星,萧朝贵两星也。杨、萧二人双凤朝阳也!秀全胞弟,云山是七分帮手,秀清、朝贵乃真十分帮手,云山是学成、炼成;秀清、朝贵乃天然生成。” 洪秀全恼怒,私询云山:“此为何意?小儿亦知;无须讨要,吾自赏给。” 冯云山道:“此前两战,全赖杨、萧斩妖降魔。吾退一步,海阔天空。” 1853年1月11日,众上帝教徒齐聚金田犀牛岭,隆祝秀全三八寿诞。 秀全登高疾呼:“天下大乱,清妖禽兽、鞑子豺狼恣意戕吾上帝子民,吾奉天父皇上帝命,筹建天国,斩妖除魔,荡扫胡尘,拯众兄弟姐妹出水火。兹宣天父皇上帝令,团营会众,设前、后、左、右、中五军;中军主将杨秀清,前军主将萧朝贵,后军主将冯云山,右军主将韦昌辉,左军主将石达开。所有各军将士,务必男女分行,遵守成命,秋毫不犯,同心合力,歼除清妖。金田地小,难容群豪并崛,东出大湟口,速占江口圩,筹银纳粮,南下浔州府。” 萧朝贵谓杨秀清道:“如何?” 杨秀清道:“江口圩,人口逾万,民丰物阜,东可沿江下广东,南入浔州窥南宁,最佳之选。” 洪秀全安营江口圩,天地会首领罗大纲、苏三娘率众来投。 杨秀清道:“天地会匪张钊、张国梁已降清妖,据江阻吾东进。罗、苏观望三载,还未入我拜上帝教,其心待察。” 洪秀全道:“罗大纲非一时起意,先有以晃兄晤会,再被云山兄说服,方爱我教义军律。此用人之际,况是水军两千,吾保无虞。” 杨秀清道:“非常时刻,谨慎从事;分而化之,察言观行。” 罗大纲闻听即走,洪秀全追之婉劝:“清妖逼近,万事芜杂;吾亦疑惑拆分事,寒彻兄弟心;兄心广阔,不必在意,兄自领一军,假以时日,再行封赏。” 冯云山、胡以晃皆道:“万望罗兄,看在往日情分,留驻共谋,同图大事。” 罗大纲道:“用人不疑,知人不忌。清廷重兵来犯,教主须早做筹划,吾愿身先士卒,前锋杀敌,披肝沥胆,在所不辞。” 1853年2月上旬,广西提督向荣督率万军,抵达江口圩。 钦差大臣李星沅飞咨向荣:两万长毛团集江口圩之石头脚,向军门可有制敌良策? 向荣禀告:区区毛贼,大人勿忧,稳坐桂林便是。贼号称两万,老弱病残妇孺弱小占六,能战者寥寥。石头脚以西大黄江,以东牛排岭,皆有长毛重兵把守。贼两胜,气势正横,不可妄攻。吾集中兵力,先歼大黄江之敌。 向荣禀罢,即令千总张国梁带兵强攻大黄江,佯败溃退,贵州安义镇总兵周风岐、云南临元镇总兵李能臣伏兵两侧,围而歼之。 张国梁叫战,罗大纲当仁不让,厉喝:“汝出尔反尔,为何?六品千总皮乎?” 张国梁道:“先前,打家劫舍杀人越货,错。家多善家,人少恶人。尔罗,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罗大纲不再费话,提枪跃马,直刺过去;国梁提刀挡拆,一来二去,十几个回合。国梁瞅个空挡,回马便走。大纲不知是计,立功心切,率兵猛追。 敌未败而退,洪秀全情知中计,急命萧朝贵接应,然为时已晚,罗军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三战首胜,咸丰帝闻奏喜曰:“向荣,真乃朕之霍钦巴图鲁也。” 李星沅爱向荣之才,令其统领全军。 广西巡抚周天爵道:“不可!此战,长毛仅伤皮毛;向荣好大喜功,贪而少为,小功巨嬉,必功败垂成。” 李星沅道:“上阵杀敌,向军门擅长;你我钦臣督抚,只须运筹帷幄。况周大人已近八十年纪,你我廉颇老矣。” 周天爵想想自个仅携百余亲兵,不再置可否。 李星沅道:“向荣意,东西并攻,西辅东主,一举围歼长毛。” 周天爵叹曰:“倘若如此容易,你我何须至此!” 大黄江一战,折员甚巨,洪秀全正自感伤,探报向荣又犯,更加惶恐,忙招杨秀清议事。 洪秀全道:“妖两面来攻,吾多方受敌,可有解困之策?” 杨秀清道:“吾已查明,向妖主攻东南牛排岭,西边只有浔州府兵练勇,无惧。吾领罗大纲水军,蒙得恩一部,伏屈甲洲附近,待敌半渡而击之。东面教主亲领?????” 话音未落,洪宣娇求战。 杨秀清难得一喜,道:“宣娇妹子可带女兵佯守牛排岭,敌进则退。萧朝贵、韦昌辉、秦日纲、林凤祥、李开芳率部匿于牛排岭两侧竹林,只待敌进,让过宣娇女兵,再行围杀。敌退,必经牛排岭以东之盘石村,云山兄、达开兄速去设伏,彼时,向贼已为惊弓之鸟,砍杀便是。” 果如杨秀清言,清兵见着女兵,个个喜笑颜开,争相奔前,唯恐落后。忽一声炮响,竹林丛里,涌来万千人马。 向荣情知中计,急令撤退,狼狈退至盘石村,又听炮响人喧。一战入两套,向荣自恨平生未有。戾气横生,再不言退。勒令兵士,稳住阵形,架炮强轰。云山、达开见状,亦不敢强逼。向荣得已缓缓退去。 与此同时,进攻屈甲洲的浔州知府刘继祖亦被包围,府兵练勇死伤数百;亏得提标都司邓绍良率五百精骑渡江,横冲直撞,救出刘部。 一战损兵千余,守备王崇山等十二名官员阵亡。向荣不敢再战。只将一万兵士,团团包围江口圩,欲作长久打算。 第二十章 向荣雾里看花 困守江口圩三月,吃喝用度匮乏,洪秀全苦闷,谓杨秀清道:“两万人马,须速定出路,再耗于此,即敌不攻,吾必自乱。” 杨秀清道:“教主何意?” 洪秀全道:“西向,金田紫荆山,不宜复重。东,张钊水军卡住去路。北,一众高山。西南,浔江黔江交汇,绝地。吾意强渡浔江,占浔州,直下南宁。” 杨秀清道:“万万不可,江宽水急,吾老幼妇孺逾半,又无水师战船,蹒跚渡江,向妖倘若围击,吾首尾不能顾,危矣。吾意,重返金田,越风门坳,直入武宣,占象州,捣桂林。” 洪秀全道:“西去大山叠重,羊肠小道曲折,吾妇孺老幼随行,一样步履蹒跚。” 杨秀清道:“无妨,可令萧朝贵速占风门坳;得风门坳,胜算三成。再令罗大纲断后,伏重兵于两翼,向贼立功心切,必入伏圈,再行败北,必不敢穷追,胜算六成。如此,吾即蹒跚亦从容,全军齐越风门坳,大功告成。” 洪秀全道:“武宣、象州、桂林皆是清妖重地,桂林还有钦差巡抚驻守,一地未占,怎言大功告成?” 杨秀清道:“清妖主力皆集于此,武宣、象州、桂林三地兵不过千,吾到,妖必闻风丧胆。” 洪秀全:“如此甚好,传吾令,萧朝贵领前军,韦昌辉为先锋,速占风门坳。胡以晃、蒙得恩速备舟船,佯渡浔江,杨秀清中,冯云山右,石达开左,秦日纲、罗大纲断后,各军速作准备,夜半移营。” 1851年3月7日,洪秀全亲自上阵,集中火炮,猛轰向军大营。向被打懵,猜不透秀全意向,探报浔江北岸隐藏百余竹筏舟船。 向荣道:“发逆声东击西,必是渡江南窜。传令三军速沿浔江布防。” 永绥协副将和春道:“须防西窜金田,翻山入武宣。” 向荣道:“昔时刘备携民遁逃,行动迟缓,被曹操大军掩杀。发逆窜西,求之不得,吾万余大军,定灭贼于崇山峻岭间。” 是夜,江口圩锣鼓喧天,炮声轰鸣,人吼犬吠,一直到四更半。 向荣严令,固守阵地,擅出战者斩。不想五更时分,江口圩已空空如也。洪秀全金蝉脱壳,西走金田。向荣戾气旁泄,纵兵烧杀抢掠,又转而急追。中午时分,终见洪军后队。不料两翼锣鼓齐鸣;向荣知又中伏,仓皇撤退。待李能臣、周凤岐军至,方敢再追,但只若即若离间。 洪杨逼近武宣,广西巡抚周天爵谓钦差大臣李星沅道:“向荣扰民纵贼,丧失战机,致贼西窜,罪不可赦!大人坐镇桂林,严令向荣疾进,吾率亲兵,驰赴武宣,必于贼前至。武宣若失,桂林已无屏障,,你我死无葬身之地矣!” 李星沅道:“一百亲兵,怎敌万余虎狼!城内有兵八百,大人带一半去。吾即发十万火急令,命那向荣等限期抵武,迟者提头来见。” 李星沅本是带病应差,此又急火攻心,竟咳出一口鲜血。 周天爵道:“大人恙重!郎中,郎中何在?” 李星沅道:“不碍事,此状近来屡复,歇息片刻即好。” 周天爵道:“偌大省城,八百兵丁,守城尚难。大人保重,吾拼命去了!” 天爵言毕,点齐一百亲兵,策马飞驰武宣,途中又招募一百乡勇。至武宣县衙,只见知县刘作肃一人端坐公堂,默默哭泣。 周天爵道:“发逆将至,可做防御?” 刘作肃嚎啕:“防无可防,御无可御,只一根吊脖的绳儿。” 周天爵叹:“省城仅有八百儒劣之兵,武宣只这求参不得之官,莫非天要亡我?” 探报方圆百里无一长毛发逆。周天爵暂松一气,留一百乡勇守城,自带亲兵城外广布疑阵,即便以卵击石,亦要拼搏一场。 天爵布置妥当,再叹:“三里纡,距此三十里,易守难攻,绝好之地,然缺兵无将,只能于此装模作样。” 翌日,韦昌辉率右军两千抵达三里圩,见周天爵气势汹汹,昌辉不敢妄动,就地驻扎,以待援军。 向荣等接李星沅急令,一日一夜疾驰二百里,绕越洪杨主军,终在3月12日抵达武宣。 周天爵见向荣至,一时激动,浊泪盈眶。次日,李能臣、周凤岐、刘继祖等率军赶到。第三日,已革知府张敬休、贵州镇远镇总兵秦定三亦率军赶至。 15日,洪秀全督率主力抵达东乡镇,即刻召集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等商议攻敌之策。 杨秀清道:“向妖孤守武宣城外,必即围杀!” 萧朝贵道:“何必围杀,吾带一军,即刻擒来!” 杨修清道:“武宣城内,周天爵亲兵二百,周凤岐、秦定三黔军四千,张敬修粤勇三百,刘继祖水勇七百;三里圩以北,李能臣偕滇妖二千驻扎郁林。诸妖距向妖尚远,兵贵神速,即刻全军倾出,围而杀之。” 洪秀全道:“诸妖之中,尤恨向某,吾恶此厮久矣,吾要亲自上阵,斩杀此妖。诸位兄弟,速即随吾砍杀。” 洪秀全、冯云山等亲临战阵,向荣不敢怠慢,亲偕副将和春迎击。 太平军势如飓风,向军一触即溃,管带吴贻书身亡,都司郑魁士、邓绍良重伤,向荣、和春等被困重围。 周天爵道:“唇亡齿寒,吾令,周凤岐、刘继祖守武宣。秦定三、张敬修随吾,救向军门出水火。” 周天爵言罢,拔剑即冲。 秦定三道:“大人为主帅,不可冲锋陷阵;如有闪失,三军必溃。再者,千余兵丁,杀入偌大之战场,恐羊进虎口。” 周天爵道:“尔惧,可退。” 张敬修道:“大人稍歇,吾三百东莞勇士,呼啸而进,呼啸而出,定救向提督。” 周天爵道:“南粤好儿郎!果然!切记,此战只救向军门,尔前吾后,快进快出!” 张敬修率三百东勇,气势汹汹,瞬间就撕开战团,呼啸而进。周天爵的二百亲兵却如见鹰之雀,无人敢搏。周天爵手刃二人,兵们方才移步。 洪秀全号旗一挥,转瞬即将周、张二部裹入圈内。幸得张敬修勇猛,先救得向荣、和春,又与向和一道,寻得周天爵。四部戮力同心,杀出重围。 第二十一章 洪秀全东乡称王 洪秀全大胜向荣,趾高气昂。 御林侍卫蒙得恩逢洪即叩,高呼:“洪天王威武。” 冯云山听者有心,遂命曾水源筹办天王登基仪式,宣洪秀全为“天王”,洪天贵福为幼主。 登基礼毕,洪秀全以天王名义昭告天下,定国号为太平天国;军称太平军;封杨秀清为左辅正军师,领中军主将;萧朝贵为右弼正军师,领前军主将;冯云山为前导副军师,领后军主将;韦昌辉为后护副军师,领右军主将;石达开领左军主将。 洪秀全东乡建国,周天爵、向荣等义愤填膺,决意拼死一战。 天爵道:“洪贼妄称王,誓灭之。三里圩至东乡,逆贼连营十五里,吾一口吃不下;可集中兵力,先攻三里圩韦昌辉匪部。吾意,兵分四路,分进合击。向军门正面主攻;刘继祖、张钊攻三里圩西南的东岭村;张敬修攻三里圩西北的台村,得手后南下东岭,与刘张汇合,自南攻击三里圩;秦定三率军自北攻击三里圩。周凤岐、李能臣守护武宣,兼为策应。” 向荣道:“此战不容有失,各军设立督战队,临阵退缩者,斩!” 大兵压境,韦昌辉急向东乡求援。 洪秀全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吾亦兵分四路,反杀回去。” 杨秀清道:“启禀天王,清妖倾力一搏,不可小觑,不能硬拼。东岭一带,丘陵密布,沟壑纵横,设伏好地,可为主战场。吾集中主力,先攻刘继祖、张钊,围而不歼。周天爵、向荣必救。吾可顺势将周、向裹入圈内,一并歼灭。北路秦定三部,罗大纲挡之。说完叫过萧朝贵、罗大纲、曾天养、石达开等,一一嘱托。” 刘继祖攻东岭,奇顺无比,正觉不妥,萧朝贵大军杀出,将刘围困。张敬修来援,反被曾天养包抄。向荣得知刘张吃紧,速来解救,又被石达开四千大军裹入圈中。 向荣叹:“又入贼套!和春、张国梁听令,勿作纠缠,寻得张刘,合兵一处,杀出重围。” 东岭一战,清军折损千余。向荣大呼军饷不继,兵士哗然,战力骤降。 周天爵道:“尔兵每胜必得一两银,三文即踌躇!败战罚乎?他兵何置?为何不按原计攻防,反被牵鼻而动,致成此败,枉战。” 向荣道:“战即战,何来枉?吾将士血肉横飞,吾亦负伤两处,何枉?大人耄年戎马,空口谈兵,羞辱吾辈!” 周天爵怒:“向荣竖子,道光十三年,吾已归班铨选,尔方一厮娃。今吾耄耋之年,何由尔轻率口舌!” 李星沅闻战又败,周天爵、向荣互相攻讦,只得抱病前往,折中调和。 李星沅道:“只说一事,贼若占桂林,大家项上人头,都将不保。向提督,可还有御敌之策?” 向荣哼哼不语。 周天爵道:“屡攻不下,进退失据,难寻万全之策。吾可于贼周围,广挖深沟,多建营垒,多设炮位,多存货药炸子,贼至则开炮,贼退则稍息。此为坐困,吾兵士囿于营垒,生则俱生,垒破则俱死。性命握于他手,尚可同心。” 李星沅道:“此方可用。吾即上奏吾皇,速派重臣精兵,待贼粮绝力尽,一举歼灭。” 咸丰帝闻周、向不和,贼已坐大,痛心疾首。遂命文华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赛尚阿为钦差大臣,特赐遏必隆刀,先斩后奏,遇事自断;再拨库帑二百万两,以备即用;副都统巴清德、达洪阿率京军随行,姚莹、严正基分参军事、粮饷;又调湖南在籍知县江忠源、广东副都统乌兰泰火速赴桂。 赛尚阿知粤匪凶猛,前途叵测,恐一去不返,饯行宴上泪涟涟。 皇六子奕忻授业恩师、大学士卓秉恬泣曰:“赛中堂即将远离京师,劳苦集身,吾辈不忍睹思,望不日克敌,凯旋早归。” 曾国藩不齿,窃叹:“巴清德、达洪阿能征善战,姚莹、严正基老成持重,江忠源嫩竹蓄根,向提督久战成僵,乌都统戾气贯虹,此赛大人重文怯武,何法调和千军万马?千金之弩,轻于一发乎?” 肃顺道:“涤生好兴致。” 曾国藩道:“吓死人了,亏是雨亭,吾之微言,兄听否?” 肃顺道:“可谓大义!吾皇谕遣,所有人中,姚莹、达洪阿外,吾以为唯涤生所荐江忠源可堪大用。我们旗人多混蛋,赛尚阿甲,圣旨已下二十天,他妈的就不走,不管国家生死啊。想当年太宗帝时,我们旗人立马射箭,百发百中;入林驱兽,虎见尚栗。尔今,教场练兵,铁棍架鹰,嬉戏似童,已为常形。殊不知,国若一亡,合族全灭。” 曾国藩道:“江忠源可堪大用?” 肃顺道:“涤生曾言,平生从未见过如此人才,吾以为,涤兄不会看走眼儿。” 曾国藩看着这个曾经“因亡所赖,斯亡以赖”之徒,竟心生几分喜欢。 是日,曾国藩疏曰:臣每于祭祀侍仪之顷,仰瞻皇上对越肃雍,跬步必谨,而寻常莅事,亦推求精到,此敬慎之美德也。而辨之不早,其流弊为琐碎,是不可以不预防。 人臣事君,礼仪固贵周详,然苟非朝祭大典,难保一无疏失。即如广西一事,其大者在位置人才,其次在审度地利,又其次在慎重军需。而今发往广西人员不为不多,而位置之际未尽妥善。姚莹年近七十,曾立勋名,宜稍加以威望,令其参赞幕府,若泛泛差遣委用,则不能收其全力。严正基办理粮台,而位卑则难以弹压,权分则易致牵掣。 夫知之而不用,与不知同;用之而不尽,与不用同。诸将既多,亦宜分为三路,各有专责;中路专办武昌大股,西路分办泗镇南太,东路分办七府一州。至于地利之说,则钦差大臣宜驻扎横州,乃可策应三路。粮台宜专设梧州,银米由湖南往者,暂屯桂林,以次而输于梧;由广东往者,暂屯肇庆,以次而输于梧。则四方便于支应,而寇盗不能劫掠。 今军兴一载,外间既未呈进舆图,规划全势,而内府有康熙舆图、乾隆舆图,亦未闻枢臣请出与皇上熟视审计。至于军需之说,则捐输之局万不可开于两粤。捐生皆从军之人,捐资皆借凑之项,辗转挪移,仍于粮台乎取之。此三者皆就广西而言,今日之大计也。即使广西无事,而凡为臣子者,亦皆宜留心人才,亦皆讲求地利,亦皆宜筹划国计,图其远大,即不妨略其细微。 自古之重直臣,非特使彼成名而已。盖将借其药石,以折人主骄侈之萌,培其风骨,养其威棱,以备有事折冲之用,所谓疾风知劲草也。若不取此等,则必专取一种谐媚软熟之人,料其断不敢出一言以逆耳而拂心,而稍有锋芒者,必尽挫其劲节而销铄其刚气。一旦有事,则满庭皆疲苶沓泄,相与袖手,一筹莫展而后已。 今日皇上之所以使赛尚阿视师者,岂不知千金之弩轻于一发哉,盖亦见在廷他无可恃之人也。夫平日不储刚正之士,以培其风骨而养其威棱,临事安所得人才而用之哉!目今军务警报,运筹于一人,取决于俄顷,皇上独任其劳,而臣等莫分其忧,使广西而不遽平,固中外所同虑也。然使广西遽平,而皇上意中或遂谓天下无难办之事,眼前无助我之人,此则一念骄矜之萌,尤微臣区区所大惧也。 此二者辨之于早,只在几微之间。若待其弊既成而后挽之,则难为力矣。臣谬玷卿陪,幸逢圣明在上,何忍不竭愚枕,以仰裨万一。虽言之无当,然不敢激切以沽直声,亦不敢唯阿以取容悦。伏惟圣慈垂鉴。谨奏。 咸丰帝批谕:曾国藩条陈一折,朕详加披览,意在陈善责难,预防流弊,虽迂腐欠通,意尚可取。伊所奏,除广西地利兵机已查办外,余或语涉过激,未能持平;或仅见偏端,拘执太甚。念其意在进言,朕亦不加斥责。至所论人君一念自矜,必至喜谀恶直等语,颇为切要。自维藐躬德薄,夙夜孜孜,时存检身不及之念,若因一二过当之言不加节取,采纳不广,是即骄矜之萌。朕思为君之难,诸臣亦当思为臣之不易,交相咨儆,坐言起行,庶国家可收实效也。 第二十二章 江忠源嫩竹蓄根 李星沅坐镇武宣,身心俱疲,渐不能支。遗疏:贼不能平,不忠;养不能终,不孝。殁后敛以常服,用彰臣咎。又执周天爵、向荣手,道:“泯却恩怨,相携拒贼。” 翌日,星沅东望而卒。 咸丰帝览星沅遗疏,哀伤落泪,依总督例赐恤。又命周天爵以总督衔暂署钦差大臣,赛尚阿至前,总揽一切。 4月底,广东副都统乌兰泰携五百绿营兵至。 向荣气振,欲攻。 周天爵道:“乌部兵马,远道奔袭,区区五百,掀不起波澜,吾意已决,坐困毙敌。” 向荣道:“吾乃作壁上观、坐井观天,以此战法,吾不知何日奏功。” 周天爵道:“贼甚狡,亦非流寇,善抓战机;倘若再败,吾等必溃!” 周、向论争间,太平军已北向突围。周天爵不敢怠慢,挥师跟进,又将太平军圈于象州之中平圩。 乌兰泰自请治罪。咸丰帝以其初至,赦免;密谕乌兰泰实陈桂情勿隐。 乌兰泰细察半月,上疏:周天爵奏向荣曲徇其子,致失众心,不为无因。武宣东乡之役,秦定三、周凤岐、张敬修连营防御,其堵剿不利,追贼迟延,咎当同任。天爵劾定三、凤岐不及敬修,人心不服。向荣将官和春失利,天爵责定三不并力,后访知实非退缩,诿为向荣推卸之言。因之天爵、向荣、定三皆有隙。天爵年老,直强、耳软,其子光岳干预,致失人心。向荣初剿屡捷,未免轻贼。然在军镇将无及荣者。更易其兵,仍可立功。 咸丰帝命赛尚阿核奏。赛尚阿核毕,奏请不咎既往,令乌兰泰、向荣节制镇将,乌兰泰领秦定三、李瑞、重纶等三镇黔兵五千,向荣率楚军五千,二人分任军事,以专责成,以赎前愆。 这厢,洪秀全与杨秀清亦不睦。困守两月,弹尽粮绝,杨秀清执意再回金田,回马一枪,或能转圜。洪秀全不许,以“紫荆山瘠,北上桂林,应有尽有”拒之。 又囿中平圩月余,周天爵、向荣、乌兰泰、刘继祖四面堵截,巴清德、达洪阿、长瑞等正在逼近,太平军境况日窘。 杨秀清再执己见,曰:“今妖施坐困之法,是想耗尽我等粮资,再行攻杀;如此下去,我等必亡。猪仔侠、双髻山、风门坳皆为天堑要隘,少兵可守,我大部穿越要隘,于金田修整时日,再定去向。” 洪秀全道:“围我之敌,多不敢妄动,唯乌妖兰泰,新至气盛,进军迅猛,且仗火器营,害我百余兄弟。今又踞中平圩西北之独鳖岭,妄图四面围堵、中心开花,灭我于此!独鳖岭,吾军命运所关。石达开听令,速带本部人马,多携火炮弹子,务必拿下乌妖。其余各军,暂作守势。待乌妖灭,再行出击。东乡之战,左二军帅罗大纲力拒秦定三,有功,赏!其妻多病,着派专人看护。” 石达开遥望独鳖岭,忧心忡忡。 石祥祯道:“吾居罗秀河东,河水锁道,半渡而被击。对岸,黔军佟攀梅部占据独鳖岭,居高临下,吾之行动,一览无余。李瑞古州营、乌兰泰中军营居西,布阵严密,互为犄角,此战难胜。” 石达开道:“乌兰泰有火器兵五百,又接统秦定三两千黔兵,加李瑞部千人,威宁营一千。还有练勇府兵,五千多矣。这独鳖岭,面江绝壁,势难攻破。唯三营交结处的南山头,暂无兵迹,似是破绽。” 石祥祯道:“要不回禀天王,再求援军。” 石达开道:“吾亦半渡而击,昔关羽水淹七军,吾亦借用,速派人溯江而上,搜寻渡口、闸门。” 6月9日凌晨二时,罗秀河水位暴跌,水流趋缓,石达开设伏兵毕,自率千军偷渡,抢占南山头,架炮轰击。 乌兰泰道:“夜渡偷袭,石贼狡猾;吾令,威宁镇副将佟攀梅,拼死守卫独鳖岭;其余各军,开炮还击,持至天明,再行围歼。” 忽然间,独鳖岭上喧嚣嘈杂,千余黔军嚎叫着冲下山梁,溃军势大,乌兰泰、李瑞阻挡不住。天亮查明,七个太平溃兵,慌不择路,自南面悬崖攀缘独鳖岭,误闯威宁营。 乌兰泰怒火中烧,刀架佟攀梅颈,饬令攻击。佟攀梅哭泣,死不从命。该营都司富珠隆阿请命,带兵夺回威宁营。太平军败退,贵州抚标中军参将马善宝不舍,挥军追击,前锋刚过罗秀河,河水徒涨,淹毙清军无数。石达开复回,与前设伏兵一道,将上岸清军逐一斩杀。 向荣忙遣军救援,奈远水不解近渴。 此战,乌兰泰惨败,参将马善宝,游击刘定泰、搏勒果布等十五官员阵亡,兵丁伤亡无数。 洪秀全大喜,再予石达开兵马,令其彻歼乌兰泰一军。 乌兰泰心急如焚,恰在籍知县江忠源携五百楚勇至,忠源毛遂自荐,逼近石达开军营扎寨设垒。 乌兰泰、向荣等皆以为江忠源毛躁轻浮,必被斩杀。 石达开亦以楚勇新至,立足未稳,急犯之。 江忠源坚守不出,饬令楚勇以抬枪、鸟枪还击,待石达开突至营门,江忠源横刀跃马,偕五百楚勇,悍然而出,与石军贴身肉搏。楚勇个个强悍,石军从未逢此阵仗,惊慌而退,江忠源穷追不舍,一战斩获数百首级。 姚莹看个真切,作书达洪阿道:浙江秀水知县江忠源,勇猛异常,带军甚有见识。倘二弟见之,不妨咨访采纳,必能有益也。 石达开败归,洪秀全再不坚持,令旗一挥,太平军悄然撤离中平圩,向南撤至东乡;又沿来时路,攀猪仔侠,穿双髻山,越风门坳,再抵紫荆山区。 某日,洪秀全正在茶地村呷茶,探报萧得胜夫妇暗苟,秀全展颜一喜,曰尔等小事秀清可决。萧得胜乃萧朝贵义父。杨秀清令萧朝贵自理。萧朝贵为正军纪,枭萧得胜夫妇之首示众。 洪秀全道:“昔吴起杀妻求将,今右弼正军师大义灭亲,吾天国大业必成;只可惜了这养育之恩。” 第二十三章 向荣官村惨败 1851年7月2日,钦差大臣赛尚阿抵桂,上疏曰:此域兵纪涣散,士气低落,奴才意汰兵勇、明纪律、购间谍、散胁从、断接济。 咸丰帝谕可。又谕:周天爵督师不力,令贼复逃,褫总督衔,向荣、乌兰泰、秦定三等擢降三级留用。 赛尚阿细察半月,再疏:粤西股匪繁多,冯云山、洪秀全、凌十八等俱奉天主教,凶狠称最,来往于金田、东乡、中坪,官兵壁上环观,有无可如何之势。宜先用全力攻剿大股,一经得手,则分手剿办,方免顾此失彼之虞。省垣兵少,奴才暂居中调遣;向荣、巴清德、乌兰泰、达洪阿等合击猪仔峡、双髻山,破此二隘,分进合围,灭贼于紫荆山麓。 向荣、乌兰泰得令,发兵猪仔峡,强攻半月,不克。 向荣道:“猪仔峡,雄峙紫荆山西,武宣、桂平二县交通之要冲,北向三里有双髻山;此处,两山并峙,中通一线,万分险恶。贼军已将路径挖断,垒石架木,设栅堵守。攻此之难,甚入蜀道。” 和春献策:“兵者,以奇胜。可派一军,迂回双髻山后,两面夹击。” 向荣道:“单凭此说,兄可独挡一面。刘季三,熟人熟路,可当此任。” 8月11日凌晨四时,武宣团总刘季三沿崎岖小道,绕至双髻山后,鸣炮强攻,太平军腹背受敌,乱作一团,向荣乘机攻占双髻山。太平军溃败,向荣率军乘胜追至风门坳。 双髻山失,洪秀全惊恐道:“吾无屏障矣!速速撤退,先至莫村、新圩、金田一带,与萧朝贵、石达开大军汇合。” 杨秀清道:“风门坳在,尚可坚守。” 洪秀全道:“传吾令,韦昌辉死守风门坳,不得后退半步。” 右军主将韦昌辉坚守风门坳十七日,第十八日,向荣复用迂回之策偷袭其后,韦昌辉两面拒敌,渐不能支,其弟韦志先、韦十一先后战死。 韦俊道:“再战,全军皆没!尔率主军先退,吾断后。” 韦昌辉无奈道:“器不如人,固守一点,必坍塌矣!” 向荣两战两胜,信心倍增,饬令全军:乘胜直捣新圩,趁贼混乱,一鼓灭之。 巴清德以“劳师袭远、兵疲将乏、穷寇勿追等五不可”拒之。 向乃绿营提督,巴为八旗都统,向不能制,只得禀报钦臣赛尚阿,请其定夺。 向荣待命之时,乌兰泰,达洪阿围攻莫村,七战皆捷,斩获无数。 七日后,向荣接赛尚阿攻击令,遂与乌兰泰联合进击,将洪、杨、韦等围于新纡狭小地带。两军接仗,各有伤亡,僵持不下。 姚莹道:“两军战僵,日久必乱。可以少量精兵沿小道迂回,深入贼军腹地滋扰破坏,正面则依仗人力、物力之优势,实施‘滥战’”。“ 江忠源亦道:“可分无数小队,任选突破口,胡攻乱击,能攻则攻,否即换地再攻。贼军倘若杀出,即以大炮轰击。再遣细作若干,潜入贼军之内,下毒、埋雷,散布谣言;天长日久,贼军必溃。” 向、乌纳姚莹、江忠源之策,积极布控。 战战皆败,四面被围,日夜被扰,洪秀全眉头紧锁,惶惶不可终日。 杨秀清道:“启禀天王,吾主力尚在,再战无妨。西路向妖,南路乌妖,两皆强悍,东路地狭,且有浔江阻道。东北,沿五峒山奔思旺圩,无处不有路径,无一处不有人行,那里清妖无几,可作突围首选。即破重围,再督大军,北进永安。” 洪秀全道:“吾若奔北,向、乌二妖追杀于后,赛尚阿妖军堵截在前,吾三面受敌,危矣!南渡浔江,可将清妖抛于身后。” 众将附和。 杨秀清忽然天父附身,浊音高亢,道:“就依吾儿秀全言,渡一渡浔江,将乌妖诱至南岸。向妖连胜,骄横狂傲。尔退,其必追;思旺圩以西十里,有村名曰官村,地势低洼,可设伏;萧朝贵、冯云山、石达开、韦昌辉等,务必抛开一切,倾尽全力,伏击向妖。赛尚阿远在桂林,厮至,向妖尸骨已寒。旅帅黄以镇,临阵退缩,逆令双重,云中雪下罪难容。胆敢瞒天无信德,阵中二心非英雄。尔们众小遵天诫,逆同以镇罪无穷。” 杨秀清天父附身毕,萧朝贵突然天兄着身,慷慨激昂道:“各军各营从兵将,放胆欢喜踊跃,同心同力向前看,万事皆有天父主张、天兄担当,千祈莫慌。烂民陈来,不务正业,私匿罗大纲兄弟之财,依律当斩。” 陈来乃杨秀清岳父,照看罗大纲病妻三月,罗妻病殁,陈来私吞其财。 杨秀清甄别真伪,即斩陈来,枭首示众。 天父天兄下凡,太平军心定,洪秀全亦诏:人无常势,水无常形。各军移营,务必间匀连络,首尾相应,竭力护持男女病伤,兄弟姐们一个不保齐,辱及天父天兄。苍穹之上,天父是唯一真神,能造山造河造海,任那妖魔一面来,天罗地网重围住,尔们兵将把心开。日夜巡逻严预备,运筹设策夜衔枚,岳飞五百破十万,何况妖魔灭该绝。 9月11日夜,太平军冒雨撤出莫村、新圩、金田,退至思旺圩修整。 乌兰泰不费一弹进占莫村、新圩,不急追赶,反复肃清村舍,以查漏网之鱼。 向荣遽急,分川北镇总兵刘长清扼守鹏化,防太平军匿入大瑶山区,自与巴清德孤军猛进,连追三日夜,饥渴力竭,扎营官村;立足未稳,四面战鼓齐咚,萧朝贵、冯云山、石达开等各领人马,嘶叫着杀来。 向荣仓促迎战,军心大乱,组不起防御;又值大雨倾盆,货药尽湿,枪炮无法施放。太平军左冲右杀,刀矛优势尽显。清军全线崩溃,个个夺路狂奔。 官村战场之南,三宝山之巅,乌兰泰、江忠源等坐观向荣鏖战,心胆皆颤。 江忠源道:“唇亡齿寒,吾等即拼死,亦应救援。” 乌兰泰斜睨道:“时机已逝,向军门兵败,颓如汪洋倾泻。吾入,必被裹挟。” 江忠源乞求道:“连日征战,楚勇已所剩无几,请予一军,吾下山列阵,不求力挽狂澜。” 乌兰泰喜江忠源之勇,不置可否,却命大军匿于山林深处,仅留百余老弱病残守营。又道:“兵法曰敌锋盛,避;敌疲骄,击。” 江忠源不想纸上谈兵,令其弟江忠浚回乡募勇。 官村一战,向军几近溃散,千总杨成桂被杀,锅帐炮位,粮食辎重,亦全抛弃。 向荣哀叹,生长兵间数十年,未尝见此贼;自办此贼,大小亦数十战,未尝有此败。七千之人,几不能军,丧师失律,此役最甚!惶惶世事,冥冥似有天意。 是夜,萧朝贵、冯云山袒胸赤膊,率军冲入乌兰泰大营,凡触及穿衣衫者,皆杀之。 乌兰泰庆幸早把军移,否已步向荣后尘,细思极恐,汗自脸颊泻。吩咐各将,严密注视贼军动向,时机恰当,迅猛一击。 第二十四章 洪秀全永安分封 官村一战,大获全胜,太平军再无羁绊,兵分两路,北进永安。 洪秀全、杨秀清沿水路,领老弱,携辎重,訑訑而行。舟行过半,彻脱困境,秀全喜,诏曰:众兵将千祈遵天令,不得再逆。朕实情谕尔,眼前不贪生怕死,后来上天堂,便长生不死。尔若贪生便不生,怕死便会死。又眼前不贪安怕苦,后来上天堂,便永安无苦。尔若贪安便不安,怕苦便会苦。总之,遵天诫,享天福。逆天令,落地狱。众兵将千祈醒醒,再逆者莫怪。钦此。 陆路由萧朝贵率领,罗大纲为先锋,轻装疾进。9月20日,入藤县,整军招兵,陈承瑢、陈玉成、李秀成、李世贤等慕名而至。 25日,罗大纲声东击西,斩杀平乐协副将阿尔精阿,轻取永安城。 萧朝贵大喜,偕罗大纲并马城头,指点江山,激昂许久。 永安乃太平军攻取的第一个城市,洪秀全欣喜之余,即将洪宣娇嫁予萧朝贵。 1851年9月26日,乌兰泰率军追至夏宜口,前锋进至文圩。和春欲攻。 乌兰泰道:“文圩永安间,相距十里,浩荡开阔地,孤军冒攻,下策也。水窦村乃永安门户,占此,永安唾手可得。” 10月初,三千潮勇抵达,乌兰泰底气十足,兵分四路强攻水窦村。秦日纲不支,六瓮村失,屯粮营盘被毁。 萧朝贵出城督战,被流矢伤颈,动弹不得;忽又耶稣附身道:“天兄劳心下凡,时在永安。因西王诛妖,受些小伤,不甚要紧。秀清弟,尔们登朝,安尔主宽心安福。尔妹夫受些苦难,无妨。” 杨秀清等跪祈道:“天兄从前代赎罪恶,我们众小弟沾光甚多,今朝贵妹夫又如此代世人受苦,小弟求天父天兄格外看顾照护,以期朝贵妹夫早愈,同顶天父天兄纲常。” 萧朝贵复代耶稣语:尔们宽心,尔们要吩咐兵将,各自俱要宽心,认实天父天兄。踊跃放胆向前,同心协力,杀灭妖魔。 秀清安抚朝贵好好养伤他事勿管毕,忽又天父附身,厉喝:“周锡能、朱八可在?尔等乃叛逆奸细,左右即刻擒拿!” 周、朱不服,倾冤诉枉。 杨秀清道:“吾必令尔等死无屈伸,带证人。” 监军朱锡鲲、巡查黄文安即被押来。 原来,军帅周锡能、朱八、陈五回博白召集会众,为清兵降,赛尚阿亲许高官厚禄,周、朱、陈遂愿内应。朱八乃朱锡鲲叔父,屡屡怂恿朱锡鲲另起炉灶,朱锡鲲彷徨之际,杨秀清已阴知一切。 官村惨败,永安城失,咸丰帝震撼,斥赛尚阿指挥不力,降四级留任。向荣贪功冒进,功败垂成,褫夺军职,留营效力。乌兰泰御敌有功,赐黄马褂。再调河南河北镇总兵董光甲、湖北郧阳镇总兵邵鹤龄火速增援。 赛尚阿知,如此下去,项上人头,终将不保。惊堂木一拍,遏必隆刀一晃,令川北镇总兵刘长清署理广西提督,领北路军马;乌兰泰节制南路;张钊率水勇游弋湄江;广西按察使姚莹任大营翼长,总理南北两路,围攻夺城。 姚莹依赛尚阿令,命乌兰泰、刘长清南北对进,攻击多次,均被太平军击退。 秀全稳坐永安,身心俱爽。月底,秀全复又下诏,敕封东西南北翼五王,杨秀清东王、萧朝贵西王,位列一等。冯云山南王、韦昌辉北王、位列二等。石达开翼王,位列三等。西王以下诸王皆受东王节制。又封天官丞相秦日纲,春官丞相胡以晃。丞相以下为检点、指挥、将军,将军以下为总制、监军、军帅,军帅以下为师帅、旅帅,卒长、两司马。废清朝纪年,颁布《天历》,以金田团营为太平天国开国元年,一年分三百六十六日,单月三十一日,双月三十日。 东王杨秀清不屑,谓杨辅清道:“军师至两司马,十二级官制文本,本王看着头痛。真真废话连篇,本王尚记不全,兵能乎?守险不守陴,就令尔等学一辈子。” 罗大纲仅为总制,位落下六,亦不屑,谓苏三娘道:“从此兄弟之辈、姊妹之群皆为过去。” 苏三娘道:“尔前军先锋,劳苦功高,仅封总制,那些丞相、检点、指挥、将军们,哪个强过尔?” 罗大纲道:“诸王相生相克,生少克多,吾依附西王殿下,西王伤重不起,殊属无奈。” 苏三娘道:“温饱思淫欲,位稳生礼仪。见王叩首跪拜,于清妖何异!东乡称王,即纳四妻;前日,蒙得恩大肆选美,天王又得四十娇妻。天下若皆兄弟姐妹,萧得胜夫妇冤魂何诉?” 洪秀全擅宣杨秀清节制诸王,冯云山唏嘘不已,但闻听天王修缮天王府、民间广选妻、急抛《太平礼制》,冯云山心颤,自语:“天王此是懒于理政、贪安图逸矣!此山未穷此水未尽,孰管城外四万虎狼!” 某日,有人求见,跪地泣呼叔,云山问亲人们可好?听闻父母妻儿被诛,云山忽感己生式微,呜咽啜泣良久。是夜,云山收拾好形骸,与那侄儿走向旷野深处,烧几叠纸钱,遥祭亲人、过往。 此刻,永安天王府邸,金碧辉煌,灯火通明处,秀全正与父母妻儿谈风赏月。间或,有一男子入内,搭脉观望,笑问秀全伤风感冒可吃药否? 秀全亦笑,谓其妻赖莲英道:“赖弟汉英之医道,天国之翘楚。” 攻城月余,北路进展缓慢,赛尚阿无奈,再令向荣统率北路。为振军心,赛尚阿速至阳朔,招诸将议剿。 乌兰泰道:“吾四万之众,深壕广挖,四面锁围,待其粮绝弹尽,一举歼灭。” 向荣道:“此方,已用多次,发逆皆逃。吾以为围城必阙,三面围城,伏兵堵截,趁乱掩杀,方可全歼。” 赛尚私谓姚莹道:“向、乌两端,石甫大人有何高见?” 姚莹道:“依乌都统言,坐困毙敌。” “坐至何时?四万人马,粮饷用度,可是大数!” “吾赌半载,半载之后,永安城弹尽粮绝。” 赛尚阿道:“江忠源意,发逆屡屡突围,在吾只敢追尾而不敢打头。向军门只远蹑发逆之后,寻机歼其后队,发逆主力,则任之而去。吾令向军门截头,乌都统扫尾,另外诸军自腰攻杀,发逆必溃。” 姚莹长叹一口气,道:“自是绝好之策。人心齐泰山移,此乃贼之所长,吾之所短也。各路将士,唯向军门、乌都统可与发逆抗衡。然此二人却几为仇寇,中平圩,乌兰泰大败,向荣救迟。官村战场,向荣几没,乌兰泰一兵不发。吾尝居中调和,无奈积怨已深;面和心非,安能携手与共!” 赛尚阿道:“此哪是不和,是望彼速死!此事吾自与二将军理论,半载之后,吾四万大军,汹汹而出,逐逆于山野小道,发逆尚携万余老弱病残妇幼,怎言胜负难定?届时,吾将移营向军门处,观其杀敌。依石甫大人看,发逆自何突围?” 姚莹道:“吾四万大军,雄峙南北,西部大瑶山纵横,发逆必沿古苏冲窜逃昭平,北犯桂林。” 赛尚阿道:“如此甚好,龙寮岭、仙回岭一带,峡谷深渊,一望无际,吾以向荣据昭平掐头,乌兰泰占古苏冲去尾,其余各军,中间兜攻,何愁无胜!吾即刻上奏圣上,半载之后,粤逆可灭。” 第二十五章 乌兰泰兵败昭平谷 咸丰帝接奏,谕令赛尚阿:务必根除贼逆,切勿四散蔓延成燎原之势! 工部左侍郎曾国藩奏曰:臣窃闻国贫不足患,惟民心涣散,则为患甚大。自古莫富于隋文之季,而忽致乱亡,民心去也;莫贫于汉昭之初,而渐致乂安,能抚民也。我朝康熙元年至十六年,中间惟一年无河患,其余岁岁河决,而新庄高堰各案,为患极巨;其时又有三藩之变,骚动九省,用兵七载,天下财赋去其大半,府藏之空虚,殆有甚于今日。卒能金瓯无缺,寰宇清谧,盖圣祖爱民如伤,民心固结而不可解也。我皇上爱民之诚,足以远绍前徽。特外间守令,或玩视民瘼,致圣主之德意不能达于民,而民间之疾苦不能诉于上。臣敢一一缕陈之。 一曰银价太昂,钱粮难纳也。小民力田之所得者米也,持米以售钱,则米价苦贱而民怨;持钱以易银,则银价苦昂而民怨。昔日卖米三斗,输一亩之课而有余。今日卖米六斗,输一亩之课而不足。州县竭全力催科,犹恐不给,往往委员佐之,吏役四出,昼夜追比,鞭朴满堂,血肉狼藉,岂皆酷吏之为哉。银价太昂,不独官民交困,国家亦受其害也。 二曰盗贼太多,良民难安也。臣在刑部见疏防盗犯之稿,日或数十件,而行旅来京言被劫不报、报而不准者,尤不可胜计。南中会匪名目繁多,或十家之中,三家从贼,良民逼处其中,心知其非,亦姑且输金钱买旦夕之安。臣尝细询州县所以讳盗之故,彼亦有难焉者。盖初往踩缉,有拘捕之患。解犯晋省,有抢夺之患;层层勘转,道路数百里,有繁重之患;处处需索,解费数百金,有赔累之患;或报盗而不获,则按限而参之;或上司好粉饰,则目为多事而斥之。不如因循讳饰,反得晏然无事,以是愈酿愈多,盗贼横行,而良民更无安枕之日。 三曰冤狱太多,民气难伸也。臣自署理刑部以来,见京控、上控之件,大率皆坐原告以虚诬之罪,而被告者反得脱然无事。夫以部民而告官长,诚不可长其刁风矣。若夫告奸吏舞弊,告蠹役作赃,而谓案案皆诬,其谁信之乎?即平民相告,而谓原告皆曲,被告皆直,又谁信之乎?风气所趋,各省皆然。一家之久讼,十家破产,一人沉冤,百人含痛,往往有纤小之案,累年不结,颠倒黑白,老死囹圄,令人闻之发指。 此三者皆目前之急务。国以民为本,百姓之颠连困苦,苟有纤毫不得上达,皆臣等之咎也。区区微诚,伏乞圣鉴,谨奏。 曾国藩奏疏传至湘楚,士子争阅传抄,皆赞:曾公当世一凤凰也。 咸丰帝慨曾国藩之诤,道:曾国藩言语切切,着即兼署吏部左侍郎。皖吏上奏捻匪肆虐,这匪何以“捻”称? 首席军机大臣祁寯藻道:启禀万岁,豫皖苏交界地方,民人烧纸作法,祛病牟利,烧纸之人常被称作“捻子”。淮河南北居多,多系游荡之人,他们居者为民,出者为捻。 咸丰帝道:粤逆未灭,捻匪又起,速传朕令,豫皖官吏,遇有作奸犯科之捻子,务必一体查拿。粤逆被困永安半载,势已至疲,向荣、乌兰泰务必齐心合力,灭逆贼于永安城内。 1852年4月4日,太平军粮草殆尽,货药仅以毫数,洪秀全颁《永安突围诏》,敕令:男将女将尽持刀,同心放胆去杀妖。 杨秀清令罗大纲为先锋,东向出击,打通古苏冲至昭平之通道;秦日纲断后,即刻攻击乌兰泰部,以掩大军去向。 罗大纲得令,谓苏三娘道:“古苏冲以北不远,有一天险关口,名曰玉龙关,黔军参将王梦麟率三百兵丁把守,必夺此关,大军方得出路。” 苏三娘道:“此玉龙关,铜关铁闸,硬攻不得。” 罗大纲道:“吾率一百精兵,攀左侧悬崖,夜袭其后。你我里应外合。” 苏三娘道:“万事小心。” 罗大纲星夜偷袭,王梦麟尚在梦中,就已人头落地。玉龙关得手,通道打开,洪秀全、杨秀清率太平军直奔昭平而去。 事发突然,赛尚阿得知,已是次日日出,即刻下令:向荣率部,复加川军、滇军,沿山间小路,直插仙回、昭平,断贼军去路;乌兰泰扼古苏冲攻龙寮岭,截发逆归途。发逆携老带幼,窜逃缓慢,尔等精骑突进,懈怠者!遏必隆刀伺候! 向荣得令,率部疾驰,然小路曲折,巨石挡道,无路可行,只得折返。 乌兰泰督部猛攻玉龙关,激战半日,不克。 向荣率军至,道:“勿再纠缠此关,两面山崖,皆可攀爬;抢占龙寮岭,断其后路,灭之。” 向、乌联攻,秦日纲只身难敌,不敢再战,后退龙寮岭。乌兰泰急追,两军几乎同时攀上岭顶。乌兰泰侧眼观瞻,龙寮岭以东,平冲谷内,人头涌动,遍布七里之地。 乌兰泰狂喝:“此天赐之机!邵鹤龄率军围歼秦日纲,其余各军,随吾攻占两侧高地,架炮轰毕,再行砍杀。” 清军从未得如此之战机,个个奋勇,两时辰不到,平冲谷内,尸填山峡,涧水皆赤,二千太平军民,皆被杀戮。 洪秀全闻后军被屠,嚎啕不前,誓灭乌妖。 杨秀清道:“吾后有三谷,平冲、旱冲、崩冲,三谷断续三十里,就于此灭妖。各军先堵后截,分段围杀。速告秦日纲,拖乌妖入谷。吾率一军沿北路占龙寮岭,断妖后路;韦昌辉、石达开,林凤祥、李开芳等埋伏两侧高地;冯云山于峡谷出口垒石聚木,截堵出路。胡以晃、曾天养,合二为一,牵制向荣妖孽。” 平冲谷大捷,乌兰泰心高气昂,冀乘胜进击。 向荣道:“兵困马乏,发逆狡诈,歇息两日吃饱喝足,再攻不迟。” 秦定三亦劝。 乌兰泰道:“两日之后,贼已奔天际。吾必灭此朝食,向军门、秦总兵如惧,可至昭平逍遥。” 乌兰泰引六千大军紧追秦日纲溃部。 河北镇总兵董光甲道:“吾总于谷底行军,两侧高地,理应关注。” 乌兰泰道:“此至昭平,仅此一路,咬住秦逆,可捉洪贼。两侧绝无贼兵,如有,昨日平冲谷内,血流成河,以贼秉性,决不袖手旁观。” 说话间,四周战鼓咚咚,喊声震天动地,万余太平军银装素裹,泣呼杀杀杀。 乌兰泰半晌无语,胸中忽起一缕暖流,直至口腔喷出。 “大人!大人!大人!”董光甲急呼。 乌兰泰稳住身形,厉喝“:江忠源可在?” 董光甲道:“恙病回乡。” “向军门向荣,现在何方?” “暂无消息。” 乌兰泰无奈而喝:“吾令,全军齐力,杀出谷口,与向军门汇合。” 但,乌兰泰已无机会,万余太平军先用滚木巨石砸毕,又呐喊着冲向谷底…… 向荣闻知,摆脱胡以晃纠缠,拼死杀开一条血路,救得乌兰泰溃部。 此战,乌兰泰坠涧重伤,邵鹤龄、董光甲、长瑞、长寿四总兵战死,四千清军亡于谷底。 向荣谓达洪阿道:“此局已失,发逆必犯桂林。都统速去平乐,扼守大道;吾循小路,驰奔桂林,防敌偷袭。桂林失,你我人头掉矣。” 4月18日凌晨,罗大纲着清军服装,驰至桂林城下,欲扮向荣骗取城门,不料,向荣早已立于城头。罗大纲架炮强轰,不克。改挖地道,地下多石,难掘。 广西巡抚邹鸣鹤道:“画地为牢,囚城待殴,不为长远计。吾率五百勇士,出城一探逆情。” 向荣道:“切勿轻出,出城必败。” 邹鸣鹤不听向劝,出进两时辰,五百兵士所剩无几。 乌兰泰歇息半晌,不顾伤痛,亲选三百精骑,拔刀划臂,滴血入酒,曰:今贼犯桂林,吾再无面目觐见圣上!公等与吾同饮此酒,寻得洪毛贼子,割厮狗头,祭吾死难弟兄! 20日,乌兰泰抵桂林南溪山口。 洪秀全道:“此乃妖魔!戕吾两千兄弟姐妹,今送其入十八层地狱,炮手枪手弓箭手!可在!”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乌兰泰嘶哑悲嚎,急于一战。 秦定三道:“两军交战,死生平常,都统切勿急火攻心。结营筑垒,以待后军。” 乌兰泰不听,打马冲锋,枪炮响处,中弹落马;退至阳朔,伤重而殁。 江忠源听闻桂林被围,出私财增募千人,与贡生刘长佑,驰来救援,扼守桂林城北鸬鹚洲,连胜太平军三场。 提标游击邓绍良率部疾驰,夜行三百里,猛攻桂林城西,胜,屯西门。 秦定三代领乌兰泰军,力克花硚。 泗城知府李孟群,领兵勇千余,于北门外、古牛山、五里墟、夹山口、睦临村等地大战太平军,胜多负少。 镇篁镇标游击瞿腾龙,率苗兵一千,炮击文昌门,逼退攻城之军。 太平军攻城不得,守地屡失,硬撑月余,难以为继,只得退兵。 桂林围解,咸丰帝喜,擢升李孟群道员,署理浔州知府,擢升江忠源知府,自领一军;秦定三带军有方,着即优叙。邓绍良御敌功大,擢楚雄协副将;瞿腾龙亲开巨炮,扼贼攻势,朕之莽阿巴图鲁,擢永绥协副将。又谕:匪必北犯湖南,赛尚阿须严令诸将,或有间道绕越贼前,或紧迫跟踪,使贼无暇喘息。全州与湖南水陆兼通,水路尤其要紧,设法阻其行舟,于要害地方密置兵船,暗藏枪炮,截击尾追,俾匪船不能顺流直下,方为万全。 第二十六章 冯云山殒命蓑衣渡 洪杨撤围桂林,大军北进,攻占兴安城,筹物措资,盆钵皆溢。 杨秀清道:“妖军随后,尾大不掉,后患无穷。全州城,墙高皮厚,实无攻打之必要。吾意,兵分水陆两路,绕过全州府,直入长沙城;近日暴雨接连,湘水暴涨,三日可达。” 太平军兵临城下,全州知州曹燮培胆小气怯,不敢出战,谓全州营参将杨映河、宝庆协都司武昌显道:“贼不开炮,绝不招惹,得过且过。” 两厢心有灵犀,一度相安无事。太平军一路乘船,顺江而下,前锋已至蓑衣渡。陆路各军,亦无害过境,万军丛中,一八抬大轿,摇摇摆摆。 全州城头,一清军炮手,从未见如此摇晃之黄轿,一时心痒,点燃炮捻,炮声响处,后军主将冯云山跌落轿外,肠摊一地,昏死过去。 洪秀全怒火中烧,倾兵围城,誓为南王报仇雪恨。 祸因一炮起,曹燮培哭笑不得,急急释囚募妇,协助守御。燮培指挥兵勇,炮轰枪击,刀砍矛戳,石砸箭射,滚油浇灌,无所不用其极,竭力死抗十日。太平军死伤无数,杨秀清恼羞成怒,扬言:“此城必破,城破血洗。” 赛尚阿饬令向荣救援,桂林官民跪泣留向。赛无奈,另遣湖南提督余万清、川北镇总兵刘长清、绥靖镇总兵和春、候选知府江忠源驰援。 太平军愈攻愈猛,曹燮培渐渐不支,三次血书求援余万清、刘长清、和春。余、刘、和恐殃及自身,陈兵城外,作壁上观,死不相救。 曹燮培自知必死,四遗血书:计尽力竭,惟有一死,上以报君恩,下以赴民难。 1852年6月3日,太平军掘地六尺,聚十六担货药炸坍墙垣,全州城破,杨秀清纵兵焚城、屠城。全城百姓,无论官民兵勇,一概不留。大杀三日,方才封刀。全州城积尸塞途,三日不尽;第四日,有兵伫立残垣,高呼:“百姓可出。” 偌大之全州城,未有一人回应。 江忠源本欲孤军突进,但终究忍了。谓和春道:“吾辈畏敌如鼠,见死不救,妄为男儿!古人交战,尚不斩来使,不伤无辜。发逆屠城,妇孺不留,必遭天谴!近日,湘水暴涨,顺流直下,三日可达长沙。长沙城垣正修,工不及半,城中空虚无备。若无曹公血战十日,长沙早失;长沙失,贼如鱼人汪洋,一发不可收,你我亦无面目于此畅议。蓑衣渡东北三里之水塘湾,滩多水浅,舟船难通,吾伐木作堰,断其北窜零陵之水路;西岸狮子岭,地高势险,密林深深,吾先军桥头,堵其西窜新宁之陆路。总兵大人置军于东,届时你我东西夹击,贼匪必灭。” 和春檄调参将张国梁伏兵蓑衣渡之东,张国梁怵,碎步缓行,迟不渡江。 洪杨屠没全州,掘地三尺,所有可用之物,尽情攫取;志满意得,方谋离路。 杨秀清道:“城东蓑衣渡,上通州城,下达湖南,虽非关津,实为通衢。和春七千妖军驻太平铺于前,鲍起豹三千妖军扼永州在后,秦定三妖军正至郴州途中,北上陆途已锁。吾南,余万清妖部已赴道州,此路亦被堵截。吾后,刘长清、江忠源妖紧逼。水路,孙应照妖已扼桂湘要冲黄沙河,阻我入湘。各路妖军,唯余万清妖部……” 洪秀全打断杨言,道:“本王围城十日,无一妖敢援;本王屠城三日,无一妖来救!本王即亲率大军,乘舟行船,招摇入湘,看哪个敢阻?” 6月5日,洪秀全、杨秀清率二百船队,蔽江而下,过蓑衣渡,入水塘湾,拐弯处,被木堰阻,船队密集江面,进退不得。 江忠源开炮轰击,太平军船队大乱,冯云山再中一炮,当场殒命。激战两日,太平军船只尽毁,辎重尽失,伤亡惨重。杨秀清不敢再战,舍舟登陆。东岸空旷,未见一兵,杨秀清从容集合溃部,越半边山,穿扁担坳,直入湖南永州地面,适湘水暴涨,船少难渡,杨秀清遂弃永州,南袭道州。 石达开道:“永、道两州之间,百里山路,险要众多,双碑隘口,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杨秀清道:“湖南提督余万清,自接仗以来,从未谋其一面,或已望风而逃。” 余万清闻太平军至,即弃双碑隘口,遁逃道州,道州仅五百守军,余万清不屑一顾,飞咨衡州知府:吾部移驻衡州,确保长沙。衡州知府拒。道州知州王揆一恭请余万清指挥战事。太平军至,余万清打开城门,一跑了之。 蓑衣渡大败,洪秀全气颓,腚沾龙椅,犹坐针毡,嗟叹之余,忽谓左右道:“今虽占道州,然妖兵追剿,屡屡穷蹙。粤桂老兄弟,已所剩无几,吾欲返广取粤;建一小天堂,容众兄弟栖身。” 杨秀清道:“启禀天王,万不可有此思!已骑虎背,岂容复有顾意?今日上策,莫如舍粤不顾,直前冲击,循江而东,略城堡,舍要害,专意金陵,据为根本,然后遣将四出,分扰南北,即不成事,黄河以南,我可有矣!” 罗大纲道:“启禀天王东王,小弟有言,可否当讲?” 洪秀全道:”罗总制,讲。” 罗大纲道:”昔日吴三桂之将吴国贵,亦有此说:舍弃南地而不顾,北向以争天下。以一军图荆州,略襄阳,直趋河南;一军下武昌,顺流而下,经略江北。勿畏难,勿惜身,宁进死,勿退生,拼死决战,剜中原之腹心,断东南之漕运,即令不能混一,皇天后土,我当有半。” 洪秀全不悦,暗忖:尔一总制,亦弗吾意。天多高地多厚? 杨秀清亦不悦,道:“罗总制言他人所思,缥缈旷远。今吾人不足万,勿再言分兵。“ 人报:“西王殿下到。“ 洪秀全喜曰:“西王兄弟,吾已等待不及。“ 众人见西王,亦皆欢喜。唯东王杨秀清,依旧常色。 萧朝贵道:“启禀天王,小弟大伤痊愈,必再披肝沥胆,前锋杀敌。“ 洪秀全道:“再勿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坐镇前军,运筹帷幄,弟之本分。今南攻抑北伐抑或或东击,弟有何想?“ 萧朝贵道:“启禀天王,金陵繁华地,急欲置此身。“ 第二十七章 萧朝贵折戟长沙城 1852年6月16日,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连发《奉天诛妖救世安民谕》、《布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谕》、《救一切天生天养中国人民谕》三篇檄文。 文曰:真天命太平天国左辅正军师东王杨、右弼又正军师西王萧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若曰:嗟尔有众,明听予言,予唯天下者,上帝之天下,非胡虏之天下也;衣食者,上帝之衣食,非胡虏之衣食也;子女民人也,上帝之子女民人,非胡虏之子女民人也。 慨自满洲肆虐,而中国以六合之大,九州之众,一任其胡行,而恬不为怪,中国尚未有人乎!妖胡虐焰燔苍穹,淫毒秽宸极,腥风播于四海,妖气惨于五胡,而中国之人,反低首下心,甘为臣仆,甚矣哉!中国之无人也! 夫中国首也,胡虏足也;中国神州也,胡虏妖人也。中国名为神州者何?天父皇上帝真神也,天地山海,是其造成,故从前以神州名中国也。胡虏目为妖人者何?蛇魔阎罗妖邪鬼也,鞑靼妖胡,唯此敬拜,故当今以妖人目胡虏也。奈何足反加首?妖人反盗神州?驱我中国悉变妖魔?罄南山之竹简,写不尽满地淫污;决东海之波涛,洗不净弥天罪孽! 予谨按其彰着人间者,约略言之:夫中国有中国之形象,今满洲悉令销发,拖一长尾于后,是使中国之人变禽犬也。中国有中国之衣冠,今满洲另置顶戴,胡衣猴冠,坏先代之服冕,是使中国之人忘其根本也。中国有中国之人伦,前伪妖康熙,暗令鞑子一人管十家,侮辱中国之子女,是欲中国之人尽为胡种也。中国有中国之配偶,今满洲妖魔,悉收中国之美姬,为奴为妾,三千粉黛,皆为羯狗所污;百万红颜,竟于骚狐同寝,言之恸心,谈之污舌,是尽中国之女子而玷辱之也。中国有中国之制度,今满洲造为妖魔条律,使我中国之人无能脱其罗网,无所措其手足,是尽中国之男儿而胁制之也。中国有中国之语言,今满洲造为京腔,更中国音,是欲以胡言胡语惑中国也。凡有水旱,略不怜恤,坐视其饿殍流离,暴露如莽,是欲使中国之人稀少也。满洲又纵纵官扰民,布满天下,使剥民脂肪膏,士女皆哭泣道路,是欲我中国之人贫穷也。官以贿得,刑以钱免,富儿当权,豪杰绝望,是使我中国之英俊抑郁而死也。凡有起义与复中国者,动诬以谋反大逆,夷其九族,是欲绝我中国英雄之谋也。满洲之所以愚弄中国,欺悔中国者,无所不用其极,巧矣哉! 昔姚弋忡,胡种也,犹戒其子襄,使归义中国;苻融亦胡种也,每劝其兄坚,使不攻中国。今满洲乃忘其根源之丑贱,乘吴三桂之招引,霸占华夏,极恶穷凶。予细查满鞑子之始末,其祖宗乃一白狐、一赤狗,交媾成精,遂产妖人,种类日滋,自相配合,并无人伦风化。乘中国之无人,盗据中夏,妖座之设,野狐升据;蛇窝之内,沐猴而冠。我中国不能犁其窟而锄其穴,反中其诡谋,受其侮辱,听其吓诈,甚至庸恶陋劣,贪图蝇头,拜跪于狐群狗党之中。今有三尺童子,至吾知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艴然怒。今胡虏犹犬豕也,公等读书知古,毫不知羞?昔文天祥誓死不事元,史可法誓死不事清,此皆诸公之所闻也。予总料满洲之众不过十数万,而我中国之众不下五千余万,以五千余万之众,受制于十万,亦孔之丑矣! 今幸天道好还,中国有复兴之理,人心思治,胡虏有必灭之征。三七之运告终,而九五之真人已出。胡罪贯盈,皇天震怒。命我天王肃将天威,创建义旗,扫除妖孽,廓清中夏,恭行天罚。言乎远,言乎迩,孰无左袒之心;或为官,或为民,当急扬徽之志!甲胄干戈,载义声而生色;夫妇男女,掳公愤以前驱。誓取八旗,以安九有。特招四方英俊,速拜上帝,以奖天衷。执守绪于蔡州,擒妥欢于应昌。兴复久沦之境土,顶起上帝之纲常。其有能擒狗鞑子咸丰来献者,或能斩其首级来投者,又能擒斩一切满洲胡人头目者,奏封大官,决不食言。 盖皇上帝当初六日造成之天下,今既蒙皇上帝开大恩,命我主天王治之,岂胡虏所得而久乱哉!公等世居中国,谁非上帝子女?倘能奉天诛妖,执蜇狐以先登,戒防风之后至。在世英雄无比,在天荣耀无疆。如或执迷不悟,保伪拒真,生为胡人,死为胡鬼。顺逆有大体,华夷有定名,各宜顺天,脱鬼成人。 公等苦满洲之祸久矣!至今而犹不知变计,同心戮力,扫荡胡尘,其何以对上帝于高天乎?与义兵,上为上帝报瞒天之仇,下为中国解下首之苦,预期肃清胡氛,同享太平之乐。顺天有厚赏,逆天有显戮。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檄文一出,震天动地,四野之孤苦贫民、楚湘之天地会众,咸来依附,入教之人,日以千计,两月不到,太平军民骤增五万。 道州不战而失,咸丰帝下旨查拿余万清、王揆一,复谕赛尚阿务必灭贼于道州。 赛尚阿饬令和春驻道州北,兼及东;刘长清驻道州以西之江华、永明;孙应照驻道州以东之宁远,楚雄协副将邓绍良驻道州南;四部分防远堵,待贼弹尽粮绝,再行合围攻剿。 江忠源语:“分防不如合剿,远堵不如近攻;贼惑人心智,裹挟百姓,宜早灭之。” 赛尚阿言听计从,严令诸将分进合击,懈怠者,余万清、王揆一也。 清军四面围攻,军情益急,众皆惶惶。杨秀清道:“无虑,官多怯懦之辈,兵皆无律之军。吾意,道州周遭之地,谋取不谋守,通长沙之路畅,道州之围解。西王萧朝贵,统率前军,务必打通北进之路。其余各军,各守地盘,训练新军,养精蓄锐,以待时变。” 萧朝贵得令,率曾水源、林凤祥、李开芳等,剽悍疾进,半月之内,连克桂阳、江华、郴州。萧朝贵察纳雅言,自溃兵处得知长沙城陴防疏,即告天王、东王:长沙城烂,一攻即破,吾轻兵数千,小道袭之。 洪、杨应允。 1852年8月26日,萧朝贵率两千精锐,自郴州始,绕过衡州大道,由东北小路疾驰,又克永兴、安仁、攸县、茶陵、醴陵。9月10日,进至长沙外围,连破营盘七座,杀总兵福诚以下官兵八百,缴获弹药四千担,占长沙妙高峰、天音阁,依托民居,开炮攻城。 炮声虽响,前湖南巡抚骆秉章却长出一气。 前湖北巡抚罗绕典拱手拜骆,道:“大人赎罪,吾奉旨帮办军务,刚愎自用,未采大人坚壁清野一策,助贼也!大人私财葺城、召鲍军门回援,于今观之,吾等汗颜。” 骆秉章道:“罗大人勿责,大人宅心仁厚、惜屋爱民,非常人所能及。吾虽荒废政事,就此卸任;然修垒葺墙,亦属本分。张亮基大人未到,贼已兵临城下,你我携手拒贼,确保城垣。” 罗绕典道:“南门战酣,萧朝贵逆匪,骁勇好斗,鲍起豹力单,吾助之。” 萧朝贵长途奔袭,洪秀全惴惴不安,道:“长沙城阔,西王兵寡,势难攻破,吾大军即行开拔,以为后援。” 杨秀清道:“西王,天国最强之将,定能一击而破。” 洪秀全道:“焉有百战百胜之将!如有不测,奈何?” 杨秀清道:“西王智勇双全,纵有小挫,亦能自脱。道州之地,襟带两广屏蔽三湘,吾等于此养将蓄兵,耗得时日,方见成效。” 9月12日,萧朝贵令曾水源、林凤祥、李开芳分攻长沙南门、浏阳门、小乌门。 曾水源道:“吾东,天音阁前蔡公坟,亦应遣重兵把守;妖占,吾东进、北攻之路堵矣。” 萧朝贵道:“兵单力薄,无力兼顾!邓绍良妖军已烧我后军营帐,速速攻击南门,长沙城破,一切迎刃而解。” 朝贵言毕,疾上妙高峰,登高望远。不料,一炮弹自长沙城头呼啸而来,正中胸膛;朝贵啊呀一声,口眼俱呆,硬撑三日,奔西而去。 林凤祥、李开芳慌,拟退兵。 曾水源道:“万不能退,邓绍良妖军堵我后路,即刻封锁西亡消息,火速禀告天王、东王;集中兵力,攻占蔡公坟,稳住阵脚,以待援军。” 太平军突围道州,窜犯长沙。咸丰帝龙颜煞白,急谕:赛尚阿督围不力,摘顶戴花翎,革职拿问;麾下三子,亦同革职。两广总督徐广缙为钦差大臣,署理湖广总督,临机决断湖广事务。湖广总督程矞采布置失当,闻警仓皇,革职留营办理粮台事务。新授湖南巡抚张亮基,再勿多俟,速速离黔,驰赴湘地,调度戎机。向荣及道州追围诸军,亟应飞驰长沙,竭力勿怠。另,各大学士、军机臣工、各省督抚将军、六部尚书、九寺各卿等,御敌之策,咸来奉上。 追围之军,江忠源先至。 江忠源谓刘长佑道:“妙高峰、天音阁已为贼占,天音阁贼少,务必攻下;阁前蔡公坟,亦为要地。占此二处,连城为犄角,断贼东、北之去路。” 是夜,江忠源亲率三百死士,偷袭蔡公坟、天音阁,得手。 曾水源连夜反击,战至天明,不克,退守妙高峰。 江忠源下令勿追,只将天音阁、蔡公坟工事,再行加强。 刘长佑问故。 江忠源道:“贼军前锋,兵强将悍。吾兵单力薄,强守待援。国难思良将,快快快,吾要与那湘上农人修书一封。“ 刘长佑笑道:“农人悠哉湘阴柳,老亮今明左季高。” 江忠源亦笑曰:“左宗棠乃天纵之才,不来此可惜了。” 两广总督徐广缙接剿匪圣旨,极为踌躇,迟不动身。 广东巡抚叶铭琛道:“阖朝上下皆曰:粤东夷务,林公始之,徐公终之。两公皆为英夷敬畏。徐公此去,可为圆满。” 徐广缙道:“世人皆看其表,难察其理。夷务繁杂,任重道远;敢曰理清头绪?洪杨肆虐,祸接兵连,湘楚之地,可有安身之所?” 叶铭琛道:“你我拒夷五载,情深意切,容我私下直言,直入武昌,万万不可,大军入鄂,阻梗贼道,贼必回返,再祸粤桂。夷在港澳,已然焦头烂额;洪逆再至,广东完矣!湘潭之城,湘南重地,进可剿,退可守。吾据粤域,根绝夷事,应援诸公。” 第二十八章 左宗棠初出白水洞 发逆肆虐桂湘,贵州黎平知府胡林翼坐卧不宁,闻挚交张亮基赴任湖南,急禀:中丞大人明鉴,湘阴孝廉左君宗棠有异才,品学为湘中士类第一,超冠绝伦。先父陶公一见目为奇才,纵论古今,为留一宿。先师林文忠公一见倾倒,诧为绝世之人;林公过湖上时,招至舟中,谈论竟夕。林翼曾荐于林文忠公,因文忠引疾,故未果行。吾复再三荐呈,皆因事故,未蒙招致。此人廉介刚方,秉性良实,忠肝义胆,精通时务,与时俗迥异。其胸罗古今地图兵法,本朝典章,切实讲究。访问之余,定蒙赏鉴。 张亮基欲调胡林翼湘楚救急,黔地官吏皆以胡为圭臬,拒。张亮基无奈,舍林顾左,三顾湘阴。 左宗棠困惑时局,再三犹豫。 胡林翼再咨左宗棠:张中丞三请先生,言“思君如饥渴”。中丞肝胆血性,一时无两;林文忠公荐于宣宗皇帝,以是大用。先生最服林文忠公,中丞乃林公一流人物也。去年冬,曾以大名荐于程制军,而未告先生,固知志有不屑也。林翼非欲浑公于非地,惟桑梓之祸见之甚明,忍而不言,非林翼所有居心。设先生屈己以救楚人,所补尤大,所失尤小。区区愚诚,未蒙深察,且让诮让,并入山从此日深,异哉!张中丞不世奇人,虚心延访,处宾师之位运帷幄之谋,又何嫌焉! 左宗棠接胡林翼书信,嗟叹不已。 左总值道:“胡润之言之凿凿。家事锱铢,国事体大,悠悠潇湘,亟待弟出。” 郭嵩焘亦道:“你我总角之交,我当直言。公卿不下士久矣,张公、胡公此举,宜有以成其美,勿错此店。” 左宗棠道:“呜呼!以己所不能遮望之人,而出己之所谓能者辅翼而匡救之,哀矣。然世之机缘,似以此始,罢了罢了。” 1852年10月2日,左宗棠攀城而入。张亮基大喜过望,促膝长谈彻夜,遂将长沙城防托付于左。 左宗棠道:“中丞大人,眼下形势,囧字一个!长沙城内,一帮办大臣、二巡抚、四提督、八总兵、十几道府、副将把总若干,大人可能节制?钦差大臣徐广缙接旨月余,行动迟缓,至今尚未出粤,不可指望;湖北巡抚常大淳已有另任,心恐不在楚。歼逆于湘楚,万难。为今,惟固保城池,以待时变。南门,鲍起豹携城隍神御敌,守有心得,再加悍将邓绍良,可继。北门,吾兵源、物资进出之唯一通道,吾自把握。城外湘江两岸,罗泽南、王鑫部须再填练勇。中丞大人亦应及早下令,自湘乡、湘阴借调团练,还有大炮,开花大炮、红夷大炮,湘江沿岸,长沙城头,愈多愈好。东门暂且无事,天音阁前蔡公坟,务必死守,此若失,长沙难保。听闻向军门亦于今日入城,明日且看其布阵御敌。” 向荣兵至长沙,休整一日,即兵分三路,猛攻妙高峰、鳖山庙太平军营垒,不克,参将郑魁士伤,百余士兵亡。 左宗棠道:“向欣然屡战技钝,技只此耳!江岷樵其人,经世致用之才,安邦定国之力,刀林箭雨,从不避让,切齿恨逆之心,如报自家之私仇。只可惜,投军日晚,才未展开。” 张亮基道:“如无江知府死拼天音阁、蔡公坟,长沙已陷。季高先生,暂不谈兵。眼下藩库银两无几,朝廷饷银未至,何方应急?” 左宗棠道:“中丞大人无忧,今夜摆下宴席,吾邀三五阔人,至少十万纹银!” 是夜,宗棠居家宴请,酒过三巡,长沙富户黄冕、贺瑗、孙观臣、欧阳兆雄等相觑无语,这兵临城下,即非鸿门,也绝无好宴。 果然,张亮基殷切道:“发逆围城,吾皇急调八千人马入湘,潘大人左支右绌二十余日,饷银已所剩无几。银不为继,军心涣散,后果不堪矣!今亮基以巡抚名,恳请诸公筹银十万,待杀退长毛,亮基即禀报圣上,灼表诸公爱国忠君之心,所借银两,连本带息,一并偿还。” 布政使潘铎道:“中丞大人句句实言,还望诸公倾囊相助。” 四富皆默,无人慷慨。 左宗棠恳请张亮基、潘铎偏房稍歇;突地拍案而起,道:“左某亲兵可在?话音未落,刀斧手呼啦啦涌出,将四富团团围起。” 左总棠厉声道:“吾乃左某,天生疯狂!今事不关张、罗二大人,全系左某无赖。委屈之处,尽可上告朝廷。发逆犯湘,生灵涂炭,长沙城破,玉石俱焚,尔等金银,悉被长毛虏去,尔等躯身,皆丧生无地。全州、道州、郴州,泣血前例,历历在目。在座诸公,非前时之官员,即显宦之子嗣,身被荣泽,世受国恩,今家国蒙难,身、财转瞬俱焚,安不鼎力倾囊?留与长毛屠夫,刮骨吸髓乎?左某一介农夫,质房押地,所携银两,全捐作饷!” 四富商为宗棠恩威所慑,转瞬即奉出十二万两纹银。 西王萧朝贵战殁,长沙告急,杨秀清急令大军北进。10月5日,五千太平军先期抵达,曾水源、林凤翔、李开芳信心倍增,兵分三路,猛攻蔡公坟。 和春,秦定三、江忠源率部反击。蔡公坟地狭,四千清军被围一禺,甚难展开。参将任大贵中弹身亡,副将德安受伤,江忠源伤腓坠马,蔡公坟岌岌可危。 天音阁上,向荣看得急切,寻得五千斤旧炮多尊,冒险启用,悍然轰击。太平军不支,退。 10月10日,洪秀全、杨秀清率主力至。 杨秀清道:“蔡公坟,攻防之枢机,务必拿下!胡以晃、罗大纲东西对攻,石达开南面夹击,务必誓死一搏。” 石、罗、胡联攻蔡公坟三日,皆因天音阁炮火压制,伤亡惨重,无甚进展。杨秀清无奈,绕过蔡公坟,向东攻击浏阳门、小吴门,恶战十日,无果。后军来报:“张国梁妖军虎狼之伺,如影随形。” 杨秀清不胜其烦,分出两军,于攸县丹陵桥设伏,欲全歼张之追兵,涤荡后路。 张国梁看出破绽,将计就计,伏两千精兵于林地,又令百人叫阵,佯败退却。 太平军不知有诈,入伏圈,损兵大半,狼狈溃退。 各路清军趁机尾追堵截,将太平军包围在新开铺、金盆岭、黄土岭、蔡公坟一线。 石达开道:“众妖一心,城坚难摧,吾五万军民,集于此禺,两面背水,三面拒敌,险象环生,亟宜另寻出路!” 杨秀清思忖半晌,道:“翼王兄弟可为先锋,抢渡湘江,占江心之水陆洲,搭设浮桥,贯穿东西,吾大军即可舍湘入鄂,剑指金陵。攻城之军,务尽全力;城破局破,即不破,守城清妖亦不敢他顾。” 第二十九章 石达开抢占龙回潭 江忠源负伤入城,察观战局,急谓张亮基道:“贼久攻不下,必渡江西窜,湘江西岸之龙回潭,务必速占。” 左宗棠亦道:“龙回潭易守难攻,占此可断贼逃路,瓮中捉鳖;时不我待,须即出兵抢占。” 张亮基道:“劳烦向军门渡江阻贼。诸位,昨接上谕:前任丁忧侍郎曾国藩,熟悉湖南地方人情。着该抚传旨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伊必尽力不负委任。诸位,吾等再不力剿,行将全撤。” 向荣道:“圣上恨吾等不争矣!龙回潭距此远矣!兵法云:半渡而击。若待贼全渡再阻,为时已晚。吾意,依托长沙城,首攻水陆洲,截贼为两段,围歼于湘江两岸。” 左宗棠道:“吾兵不足两万,贼五万,网小鱼大,兜裹不住;攻占龙回潭,吾等恃险据守,钓线放长,任鱼挣扎,待其力竭,聚歼。” 鲍起豹道:“不就是放长线钓大鱼嘛,纸上谈兵易,线抛太长,鱼儿吞饵而去,该当如何?” 江忠源道:“少扯!吾愿前往。” 张亮基道:“不可,岷樵兄腿伤未愈,长沙城不可无公。” 张亮基咨告钦差大臣徐广缙,言明渡江御敌之重。 徐广缙回咨:驻防湘潭,防贼回窜,再祸桂、粤,重中之重。 左宗棠道:“钦差大臣彷徨两月,方至湘潭,今又停滞不前,畏敌如虎矣!赛尚阿尚在军中,徐不至,赛可节制向荣。” 张亮基亲访赛尚阿,再言非向荣不能担此任。 赛尚阿至向荣大营,坦言回龙潭之重,。 向荣道:“赛大人,吾区区六千兵马,能阻五万之贼?左宗棠,书生劣幕,巧舌如簧,致吾于死地矣!” 赛尚阿道:“再予你四千人马,驻防岳麓山,抚敌之背,如何?” 向荣道:“大人令下,吾不能不从,待收拾妥当,即刻拔营过江。” 未待向荣收拾妥当,石达开已强渡湘江,占水陆洲,搭浮桥,使东西两岸结为一体,进而攻占河西之象鼻坝、龙回潭。 退路打通,杨秀清不再他顾,倾尽全力,死攻南门;秦日纲率土营,于魁星楼、天心湖处,穴地丈余,深埋货药,轰破城墙,蜂拥而入。 江忠源、邓绍良、瞿腾龙等各率兵马,负隅顽抗。邓绍良左臂为炮伤,血流不止,绍良不觉,屹立残垣,右手持刀,斩杀多人;瞿腾龙挥刀力拒,率一众苗兵,砍杀三百余人;太平军惧,始退。 左宗棠敲锣打鼓,满城告示:凡向缺口抛一石,得钱一千文,两石一两;贼退效失。民人纷纷携石而至,缺口转瞬得补。 长沙城固,张亮基厉督向荣剿洗湘江西岸,否即上疏弹劾,向荣不敢再怠,饬令和春、张国梁驻守岳麓山,自率三千精兵攻击水陆洲,欲截太平军东西之联。 石达开暗藏主力于水陆洲南树林中。向荣察观不周,再入伏圈,三千兵马,折损大半。 长沙城头,左宗棠、江忠源亲观向军覆灭,胆皆颤心咸惊。 左宗棠道:“向荣惨败,再无渡江之军;贼逆肆虐,非朝夕可灭。” 江忠源道:“季高谬也,数次灭贼之机,总亏于那一篑,待吾腿伤痊愈,必再提枪杀贼。” 左宗棠道:“两载时间,发逆气候已成,八旗、绿营已不能御。圣上早已下旨:各村各乡自为团练,令众人共举绅士之公正有谋略者为首,择险要之地共结为寨,其平原旷野零星散户则并入寨中;凡州县交界及邻省交界之处皆结险寨以为固守。贼至,则入寨自保而乘间出击;贼退,则各寨截杀而不穷追。圣上钦命曾国藩等四十团练大臣,训练乡勇,另寻出路矣!” 江忠源道:“兵非一日可成,远水解不得近渴,吾等不必令贼坐大。” 左宗棠道:“发逆裹挟五万之众,岷樵兄独木难支,此须从长计议。” 向荣溃退回营,和春、张国梁忙来安抚。 向荣道:“屡战多失,已是常事,可惜又折我千余弟兄。发逆围城,两月有余,久攻不克,必另寻出路。张巡抚听信书生,言贼北犯;徐钦差滞留湘潭,道匪南窜。” 张国梁道:“洪杨搭浮桥月余,迟不全渡,莫非示之以形?” 和春道:“先前,发逆自金田窜逃浔江,又自浔江窜至金田,复又自象州窜逃金田,行无定规,飘忽不定。” 向荣苦思不决,长吁一气,道:“多派细作,探贼动向。” 水陆洲大胜,石达开英姿飒爽,欲倾西岸之兵,灭向荣于岳麓山。 杨秀清道:“围城八十日,屡攻不克,不必再攻;向妖老儿,厮技太钝,不屑再顾。吾意,声南击北,剑指武昌。” 1852年12月1日,夜黑风急雨骤,杨秀清派多股小队南击造势,自率主力从浮桥过江,绕开向荣大营,西进宁乡。 向荣被表象误,以为洪、杨南窜,率主力驰赴湘潭,未见太平军一卒,待再返长沙,太平军已抵益阳城下。 长沙围解,布政使潘铎报喜,又道:长沙城欢呼震天,向军门匆匆北顾。 张亮基叹:“贼已陷绝境,依岷樵、季高意,屯兵龙回潭,或一举而歼!而今,贼突围北窜,吾等再无机矣!吾罪孽深重,上负圣恩,下愧黎民,何喜之有?向欣然自知其过,将功赎罪去了。” 是日,咸丰帝再下谕旨:钦差大臣徐广缙、湖北巡抚常大淳、湖北提督博勒恭武及荆州将军台涌、右翼副都统官文,于毗连各要隘严密设防,断不可稍有疏虞,致贼乘间而入。徐广缙须抵楚查看情形,万不可再令蔓延。入长沙贼匪被我兵攻剿,意图北窜,务须先期探明,密派将弁带兵绕出贼前,迎头截击。其水陆船只,亦须饬令收净,毋令贼匪乘机抢去,以致顺流北上,更难措手。荆岳皆楚北紧要门户,断不可稍有疏虞。 徐广缙接旨,再不迁延,火速北上。 第三十章 杨秀清一破武昌城 1852年12月15日,洪、杨不费分毫,夺得益阳,张榜安民、强掠富户、开仓放粮、收拢穷人毕,正喝酒吃肉,探报向荣妖军已攻占城外陆贾山。 石达开道:“向妖南北飞驰,连日攒程,饥疲交夹,正好一举歼灭。” 杨秀清道:“翼王兄弟,共饮此杯,再去杀妖;与那向妖,不必硬耗。当务之急,乃抢占益阳东北之临资口,此地,湘江资水交汇,北通洞庭湖,占此,即可顺流而攻武昌。” 石达开酒足饭饱,出了城门,架炮强轰,复又兵分三路,围攻陆贾山,阵斩大定协副将纪冠军,向荣惧,斗志全无,匆匆撤离。 洪、杨抵临资口,惊悚万分,北进航道已被牢牢堵塞。 早在太平军攻克全州时,汉阳同知张曜孙即上言湖北巡抚龚裕:“全州既失,贼必入楚。若由陆路事尚缓,若由湘江顺流而下,十日可至长沙,半月可至武昌。请速筹防御之策。” 龚裕问计,张曜孙道:“楚北形势在水,南有洞庭,北有长江,武昌居中。宜南守岳阳,北镇汉阳,以扼水陆之要隘。” 龚裕亦知军情危急,上奏筹防湖北之议,并咨商湖广总督程矞采及湖南巡抚骆秉章,且邀湖北提督博勒恭武布防岳阳。不久,洪、杨犯湘,龚裕惧,自请开缺。 常大淳接任湖北巡抚,亲赴岳阳,召提督博勒恭武、知府廉昌、巴陵知县胡方谷议防,且命巴陵名士吴士迈布防洞庭湖。 吴士迈星夜行动,招募千余渔勇,于土星港构筑栅卡,又将洞庭湖畔船只悉数收拢,凿沉无数,辅以石块、木栅等等,绵延四五里,彻底堵塞资江入洞庭湖航道。 布防既定,常大淳怡然自得,以为片帆不能飞渡。 张曜孙不以为然,道:“临资口,不驻兵以守,我能塞,贼亦能通。岳阳,囊山带江,巴、蜀、荆、襄之会,全楚之要津。贼得之足以规取荆、鄂。博勒恭武轻佻不谙军务,所率标兵孱弱,能挡万余贼军?” 常大淳道:“张同知可另有御敌高方?提督博勒恭武,七十高龄,行经百战,老骥伏枥,何虑焉。吾为堵塞江道,经月尚未竣工,贼欲通之亦非竟月不可。” 这厢,杨秀清相见略同,道:“清塞耗时,东攻湘阴,另路进击。” 湘阴官兵早逃,城内有一姓杨名载福之人,召集乡人,慷慨陈词:“贼至,吾等资财,皆归贼有;吾附,妻离子散,背井离乡,朝不保夕。” 乡人感同身受,踊跃依附。杨载福遂组五百乡勇,依托湘江天险,深挖壕沟,加固城防。 太平军连攻多日,死伤逾百,湘阴城岿然不动。杨秀清无奈,复回临资口,自嘲道:“小小湘阴,非吾不攻,兄弟之命,吾之肝心。人挪活树移死,弃湘阴城之活物,挪临资口之死体,孰易孰难,一望便知。临资口,四面环水,绝地。吾令,三军将士,自吾以下,咸来清塞,拼死挖通去路。” 一姓周名清元之湘阴人氏,暗窥太平军人员、粮草、枪械、舟楫许久,速禀向荣:贼军已遭重创,能战者不多。临资口,湘江包裹东南,资水环绕西北,周遭十里平原,几无遮掩。将军不宜再等,趁其航道未开,速派精兵扼其退路,再火烧其营帐船只,贼自溃矣。 向荣不以为然。 太平军上下齐心,竭力疏浚,历时两昼夜,河道终通。 吴士迈率渔勇,奋力拦阻。 万余太平军民雄峙土星港,齐呼杀杀杀,吴与渔勇从未经历如此阵仗,一触即溃。太平军唾手而得千余船只,水陆并进,直指岳阳。 湖北提督博勒恭武、参将阿克东阿,岳阳知府廉昌、巴陵知县胡方谷闻风而逃,遗舟船五千,火炮、货药、刀枪、粮饷无数。 洪秀全喜泣:“吾十万雄狮得舟楫之便、炮火之利,顺流以破武昌矣!” 杨秀清道:“岳阳,纳三湘四水,物阜民富;居洞庭之滨,长江之阴,守可恃洞庭之险,攻可乘水利之便。吾陆师威武,欲要成事,须水师辅佐。唐正才,世生水上,知水行、船务,做我天国水师典水匠,掌管船只运行。” 唐正才道:“六千船只,多半湘楚炭船渔舟,无枪无炮,与妖之战船相差云泥,但吾船板斜耸,高与棚齐,冲风破浪,驶迅如矢。如遇妖船,定能围而歼之。” 杨秀清道:“安设炮位,船皆战船;水中行舟,遇仗皆出。” 洪秀全兴奋不已,道:“大军即行休整,半月之后,吾十万雄兵,鞭敲金凳响,一路凯哥声,奔赴武昌去!” 12月17日,罗大纲、林凤翔、李开芳率水军,乘六千舟楫,顺长江而下。千舡健将,帆枳蔽江,所过之处,清军望风披靡。 陆路,韦昌辉率四千之众,沿东岸疾进,先攻赤壁,又克咸宁。 太平军疾如秋风扫落叶,湖北巡抚常大淳、新任提督双福失措。 双福道:“贼十万之众,吾四千人马,众寡悬殊。武昌城内,全民戒备,户户备刀械,家家夜悬灯。” 常大淳道:“得亏郧阳镇总兵王锦绣、河北镇总兵常禄率兵至,否更不堪矣!非常时期,非用非常之法,尽烧城外十丈之民房,防贼依托,遮我炮路。四门皆塞,出入绳缒。武昌城厚墙高,吾等婴城固守待援,贼奈我何!今福禄双至,锦绣入城,吉相也。” 12月22日,罗大纲、林凤翔、李开芳攻至汉阳、汉口。韦昌辉兵临武昌,攻占钵盂山、洪山、小龟山、紫金山。 杨秀清道:“常妖焚烧民宅,人皆附我。武昌城,区区四千妖兵,得此犹如探囊取物。唐正才熟悉荆鄂,可有攻城奇策?” 唐正才道:“启禀东王千岁,长江、汉江丁字交汇,三分武昌、汉阳、汉口。吾船小炮弱,够不着武昌城墙。不如连舟为桥,勾通两岸,架炮武昌城下。” 杨秀清道:“汉阳、汉口已为吾得,武昌城南险要,已为吾占。孤城累卵,一触即破。吾令,韦昌辉挖壕筑墙,南阻向妖;寻梯觅炮,北攻武昌。唐正才,多架浮桥,串联韦部,水陆呼应,一举破城。” 是夜,雾气弥漫,韦昌辉令兵士布施烟气;雾里融烟,咫尺不能见。太平军趁机攻城,火箭炮子先发,遂又攀梯而上。双福指挥清军滚油泼下,木石投下,箭矢射下,铳枪击下。太平军死伤无数,未占分毫便宜。 唐正才因势利导,集百艘大船横亘江面,再以铁链贯锁各船,又用板片、木条铺于其上,两日即搭设浮桥两座。 杨秀清颔首:“真乃神速,甚好。吾令,罗大纲、林凤翔、李开芳部,越汉阳鹦鹉洲至武昌白沙洲之浮桥,汇合韦昌辉部,自西南主攻。胡以晃、曾天养顺下游浮桥过江,沿江构筑营垒,分兵迂回城北,防妖窜逃。武昌城北观汉楼,地势高耸,多筑炮台,居高轰城。翼王石达开,密注向妖动向,寻机围歼。” 湖北巡抚常大淳、提督双福为确保武昌,日日亲视城防,且重下赏格:捉长发逆贼一名,赏银二十两;短发十两。毁浮桥一座,赏银五千两;两座一万。重赏之下,遍地勇夫。虽四面遭击,把总韩定邦亦中炮身亡,却未有一人言退。常大淳感叹,身处死地,人多游移,钱悬刀刃,民心方用。 24日,向荣大军追至白木岭,扎营卓刀泉,距洪山十里之遥。向荣咨告双福:里应外合,杀出血路,大军入城,共御贼逆。双福斟酌再三,终恐城门一开,贼或顺入,而拒万余向军于城外。 向荣无奈,谓和春、张国梁、秦定三道:“贼寇势大,城阔兵寡,常、双少谋,贼以货药炸墙,城必破矣!吾辈唯有竭力死战,遥援武昌。” 1853年1月7日,向荣攻占洪山,连克太平军营十五座,进而进击小龟山、紫荆山。 清军守备叶承清,率兵勇五百,缒城而下,眼看两军汇合。不想石达开斜刺里杀出,三军混做一团,从晨战至暮,胜负难分。向荣恐再中伏,引兵先退。 8日,韦昌辉令韦俊率土营钻地掘道。常大淳闻之,命四百兵勇同挖内壕,引水注满;且率百官,齐聚城头,以振人心。 韦俊历时四日,掘洞至文昌门下,塞满货药,点燃炮捻,轰鸣一声,城墙洞开。罗大纲、林凤翔、李开芳等蜂拥而入。双福、常禄、王锦绣率兵抵抗,先后战死。常大淳见大势已去,拔刀自刎。 武昌得破,洪杨即发诏令:官兵不留,百姓勿伤。全城资财,皆入圣库。私藏一米一钱者,杀。阖城男女,分别入馆,不听调遣者,擅自僭越者,杀。 武昌百姓门贴“顺”字,摆桌焚香,夹道相迎。太平军三五成群,明火持杖,大肆搜捕。捉得按察使瑞元、布政使梁星元等一百多文臣武将,虽一一枭首,却不尽兴,又将官员家属,一并抄斩;前湖广总督程矞采家眷,亦未放过。 武昌百姓,虽未伤及,却被分门别类,群集团聚。十六至五十岁男子,身强力壮者,入正牌馆,当兵作战。其余男子编入牌尾馆,筹粮修械。女子,入女馆,浣染缝补。聋哑盲残病者入老疾馆,砥砺身心。所有馆民,每人每天米四两,油多滴。 15日,洪秀全、杨秀清等各着盛装,昂扬入城,万千民众顶礼膜拜。杨秀清心潮澎湃,诏令:十三至十六岁的少女咸来汇集,倾听天理,违者杀无赦。 杨秀清目不斜视,口若悬河,一通天国天堂天父、人人兄弟姐妹毕,以与民同乐名,强留眉清目秀俊美者若干,分与天王、北王、翼王。 翼王石达开坚辞不受,进言道:“吾自随天国,征战杀伐,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田荒园无,民不聊生。今若北攻抑或东征,还是此副惨景。不如西移川蜀,占那天府之国,闭关索道,再成玄德大业!” 杨秀清笑而不语。 洪秀全道:“武昌之地,九省通衢,物华天宝,世间甚少。十载辗转,终收此果,甚好甚好。多居时日,养精蓄锐,徐徐北图,誓取妖首狗头。” 杨秀清道:“武昌乃通衢之关,四战之地,不可久居。西攻川蜀,偏安一隅。北进荆襄,图略中原,直捣京枢,似为根本。但北地瘠寒,朔风肆虐,得如鸡肋。况无水路,吾万余舟师,皆成摆设!顺江东下,直略金陵,六朝古都,民富粮足。金陵之地,江水横亘,虎踞龙盘,实乃理想之所;占富庶江南之枢,以为根本,分军四击,大好江山,自可有之。” 入夜,凉风嗖嗖,洪秀全正欲与新妻同眠,蒙得恩大汗淋漓,疾跑快禀:一众王妻,吵闹不休,惊天动地矣! 洪秀全气愤道:“争风吃醋,成何体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夜兹定,一、服事不虔诚打,二、硬颈不听教打,三、起眼看夫主打,四、问主不虔诚打,五、躁气不纯静打,六、说话极大声打,七、有嘴不应声打,八、面情不欢喜打,九,眼左望右打,十、讲话不悠然打。蒙得恩,此十该打,可否记着?刚才事体,触犯何条?即刻实施。” 第三十一章 曾国藩长沙练兵 武昌失守,咸丰帝震惊,斥徐广缙:到楚以来,军营未有起色。朕用汝,朕自知愧,朕问汝于心何忍何安。朕无奈,即刻拿汝入狱。又谕:向荣,尾追可嘉,授钦差大臣,兼湖北提督,专责两湖军务。两江总督陆建瀛,授钦差大臣,署理江苏、安徽军政民务,扼贼东犯。云贵总督罗绕典,授钦差大臣,速速移防荆、襄,防逆北窜。河南巡抚琦善,授钦差大臣,驻守中原,兼顾湖北,遥援荆襄。湖南巡抚张亮基,守护长沙,功高绩卓,署湖广总督。湖南布政使潘铎,守长沙有功,署湖南巡抚。道员江忠源,屡挫贼逆,擢升湖北按察使。士民杨载福,守湘阴有功,擢升宜章营千总。 不几日,咸丰帝再谕:嘉庆年间,川、楚教匪蔓延数载,嗣后行坚壁清野之法,令民团练保卫,旋即荡平。即令广西、湖南地方,多有团勇保护乡里,贼不敢逼,且有杀贼立功者。 现着各该督、抚分饬所属,各就地方情形,妥筹办理,并出示剀切晓谕。或筑寨浚濠,联村为堡;或严守险隘,密拿奸宄。无事则各安生业,有事则互卫身家。一切经费,均归绅耆掌管,不假吏胥之手。所有团陈壮丁,亦不得远行征调。各团中如有捐资倡助,或杀贼自效者,地方官即申详大宪,据实奏闻,朕必立加奖叙。 凡土著良民,各有产业。与其仓皇迁徙,抛弃田庐,转不免土匪乘机抢掠,何如坚守乡里,以子弟卫父兄,以家资保族党乎! 工部侍郎吕贤基,即刻赴皖,会同安徽巡抚蒋文庆及周天爵办理皖省团练事宜。在籍侍郎、帮办湖南团练大臣曾国藩,切勿再延,速至长沙练勇;张、潘、曾三人务必协力同心,防贼南返。另,安徽亳州雉河集地方,十八股捻匪聚众叛乱,安徽巡抚蒋文庆,务必督促将弁,竭力剿堵,扼此股逆匪于萌芽之中。 工部侍郎吕贤基接旨,一刻不敢耽搁,赴皖即疏:江宁以东西梁山为要隘,必先扼守。庐江为江淮门户,宜令重臣驻扎。巢湖出江当梁山上游,地方匪徒宜招抚,免为贼用,且可与梁山为犄角。 圣意虽切,曾国藩仍不愿中止丁忧,以落“夺情”之名。 挚友郭嵩焘三番登门,一再相劝:“公素具澄清天下之志,今不乘势而出,拘于古礼,一味谦延,何益于君父?且墨絰从戎,古之制也。” 曾书麟正色道:“为父以为,君子之志,修身治国平天下。今逢乱世,若一味修身,任贼祸乱桑梓,亲人流离失所、横尸荒野,纵修得神仙身,有何裨益?” 被父怒斥,国藩再不延宕,偕郭嵩焘,素身简装,赶赴长沙,中途,遇旧识罗泽南率湘勇游弋。 曾国藩执以弟子礼,道:“先生不忧门庭多故,而忧所学不能拔俗入圣;不耻生事之艰,而耻无术以济天下。国荃、国葆人模狗样,幸赖先生教导。” 罗泽南揖手谦让,道:“涤公朝堂铮铮,湘楚凤凰,为吾等之楷模,万勿再出先生之谓。” 曾国藩道:“吾奉圣谕,团练湘省,罗兄可愿随行?” 罗泽南道:“愿附涤公麾下,荡平粤逆。” 曾国藩大喜,即刻携手罗泽南,直奔长沙而去。 张亮基闻曾国藩至,偕潘铎、左宗棠城外相迎。 曾国藩道:“不欲复执守制不出之初心,能尽一分力,必须拼命效此一分,成败利钝,付之不问。石卿大人、振之大人、季高先生守城功卓,曾涤生自愧不如。” 四人几番客套,张亮基即纳左宗棠意,将湘楚练勇,悉归国藩名下。 国藩别后,张亮基道:“季高先生,人生无常矣,先生守城功最,吾欲争四望三,不想仅赏加六品同知。” 左宗棠道:“还只是个衔。” 张亮基讪笑道:“曾涤生,未见一匪,即二品帮办大臣。季高先生,曾涤生其人,如何?” 左宗棠道:“不甚熟,尝听人讲,曾涤生行事淡缓;京城十几年,先附穆彰阿,又依倭仁,行事为人,似不简单。但看其现形,正派而肯任事,惟觉才具稍欠展开。” 张亮基道:“鄂地常兰陔一众官员已葬身贼手,吾等此去补缺,前途难卜。已纳先生意,各县练勇,尽归曾下。曾涤生练勇,惟愿可助一力。” 左宗棠道:“曾氏练勇,名正言顺;聚力为一,或有作为。” 夜深深,野茫茫,曾国藩枯坐对残灯,无语长嗟叹。人报江忠源求见。国藩扪眉一掌,怎生忘了岷樵。鞋不及搭,疾步飞迎,执手跺足,只道:“岷樵岷樵,腿伤好否腿伤好否。” 江忠源道:“已无大碍,幸蒙涤生兄诚荐,方有今日之实。” 曾国藩道:“岷樵客套,兄目光如炬,十载之前即预有此变,且首募楚勇,出湘剿匪,一战象州,二战桂林,三战蓑衣渡,再战蔡公坟、力守长沙城垣八十一日,功勋卓著。书生御敌,吾湘省第一人也。” 江忠源道:“贼已坐大,何功之有!” 曾国藩道:“贼之大,非兄能控,兄之战力,无人可抵。领兵御敌之方,令行禁止以外,其余各方,速速告吾。” 江忠源道:“待人推诚,善抚士卒,甘苦同享,多施恩惠。如此,领兵犹如神助。至于御敌,深感惭愧,吾已拼尽全力,而贼愈坐愈大。明日,即要开赴鄂地,再行杀贼。” 曾国藩道:“吾之练勇,欲参照前明戚继光、近人傅鼎成法,但求其精,不求其多;但求有济,不求速效。吾之纳勇,尽募新勇,不杂一兵,不滥收一弁,扫除陈迹,特开生面。概求吾党质直而晓军事之君子将之,以忠义之气为主,而辅之以训练之勤,相激相劘,以庶几于所谓诸将一心,万众一气也。吾意,以罗泽南练勇为本,纳长沙城内新宁勇、南勇、浏勇、宝勇,挑精去杂,组左、中、右三营,以王鑫、罗泽南、邹寿璋分统之,苦练一载,弁勇能跳丈高之屋、可跨丈宽之沟,再行杀敌。岷樵以为如何?” 江忠源道:“罗罗山,悉“六艺”,文可经世,武已致用。麾下书生弟子,王鑫、李续宾、李续宜、蒋益澧 、杨昌濬、罗信南、金松龄等,个个人中翘楚。涤生兄,吾即赴鄂杀贼,兄精练勿负,可为后方坚盾。东南皆水乡,敌据有江路,舟船逾万,已占洞庭、长江水道。而吾以陆击之,无水师,势常不及,贼万难消灭。必与敌争长江之险,而后可以言战。吾即上疏,造战船百艘,配夷炮千尊,交于兄练,兄务必练一精炼坚固之舟师,水陆并用,方为万全。“ 曾国藩道:“如此甚好。贼已坐大,非朝夕可灭,刀枪无眼,岷樵兄切勿意气用事,稳扎稳打为上。吾坐镇后方,购炮置枪建水军,练百战不殆之精卒,绝计援尔。” 江忠源道:“贼犯长沙,浏阳、通城匪徒皆为乱,惟平江蔚然如故。平江知县林源恩,诘奸守隘,如防御水,截然不得蛰,堪军旅也。兄若得隙,烦请纳之。” 曾国藩日逢罗、张、左、江,感慨万千。致书胡林翼:二十一日驰赴省垣,日与罗罗山、张石卿、江岷樵、左季高四君子感慨深谈,思欲负山驰河,拯吾乡枯瘠于万一。盖无日不共以振刷相勖,亦无日不屡称台端鸿才伟抱足以救今日之滔滔,而恨不能会合,以并纾桑梓兵后之余虑。 国藩长沙练兵两月,得获甚多,罗列奏曰:臣初至省城,抚臣张亮基调拨湖南外营兵一千名,招募湘乡练勇一千名来省防御。 至正月初问,粤匪东窜,长沙即可解严。署督臣张亮基、署抚臣潘铎皆与臣商,所有留省之云南、河南各兵,即行分别撤回,新旧招募之勇,亦即分别裁汰,共留兵勇三千余人,已足以资防守,即间有土匪窃发,亦足以资剿办。 至于团练一事,臣前折略陈大概,曾言捐钱敛费之难。近来博采舆论,体察民情,知乡团有多费钱文者,亦有不必多费钱文者。 并村结寨,筑墙建碉,多制器械,广延教师,招募壮士,常操技艺。此多费钱文,民不乐从者也。 不并村落,不立碉堡,居虽星散,闻声相救,不制旗帜,不募勇士,农夫牧竖,皆为健卒,锄竹木,皆为兵器。 此不必多费钱文,民所乐从者也。多费钱文者,不免于扰累地方,然以之御粤匪,则仍不足;不必多费钱文者,虽未能大壮声势,然以之防土匪,则已有余。今粤匪全数东下,各县乡团专以查拿土匪为主。臣是以剀切晓谕,令其异居同心,互相联络,不多费钱,不甚劳力,以冀百姓之鼓舞而听从。 湖南会匪之多,人所共知。去年粤逆入楚,凡入天地会者,大半附之而去,然尚有余孽未尽。此外又有所谓串子会、红黑会、半边钱会、一股香会,明目繁多,往往成群结党,啸聚山谷,如东南之衡、永、郴、桂,西南之宝庆、靖州,万山丛薄,尤为匪徒卵育之区。 盖缘近年有司亦深知会匪之不可遏,特不欲其祸自我而发,相与掩饰弥缝,以苟且一日之安,积数十年应办不办之案,而任其延宕;积数十年应杀不杀之人,而任其横行,遂以酿成目今之巨寇。 今乡里无赖之民,嚣然而不靖,彼见夫往年命案、盗案之首犯逍遥于法外,又见夫近年粤匪、土匪之肆行皆猖獗而莫制,遂以为法律不足凭,官长不足畏也。平居造作谣言,煽惑人心,白日抢劫,毫无忌惮。若非严刑峻法,痛加诛戮,必无以折其不逞之志,而销其逆乱之萌。 臣之愚见,欲纯用重典以锄恶爆,但愿良民有安生之日,即臣身得残酷之名亦不敢辞。但愿通省无不破之案,即剿办有棘手万难之处亦不敢辞。 署督臣张亮基,署抚臣潘铎,皆思严厉整顿,力挽颓风,时时相与筹商,誓当尽除湖南大小各会匪,涤瑕去秽,扫荡廓清,不敢稍留余孽,以贻君父之忧。 其匪徒较多之地,如东南之衡、永、郴、桂,臣当往衡州驻扎数月,就近查办。西南之宝、靖各属,臣当往宝庆驻扎数月,就近查办。 所至常带兵勇数百、文武数员,以资剿捕之用。联络本地之乡团,使之多觅眼线,堵截要隘,以一方之善良,治一方之匪类,可期无巢不破无犯不擒。此臣拟办会匪之大概情形也,至于教匪、盗匪,与会匪事同一律。 三者之外,又有平日之痞匪,与近时新出之游匪。何谓游匪?逃兵、逃勇奔窜而返,无资可归,无营可投,沿途逗留,随处抢掠。此游匪之一种也。 粤寇蹂躏之区,财物罄空,室庐焚毁,弱者则乞丐近地,强者则转徙他乡,或乃会聚丑类,随从劫掠。此游匪之一种也。 大兵扎营之所,常有游手数千随之而行,或假充长夫,或假冒余丁,混杂于买卖街中,偷窃于支应局内,迨大营既远,辗转流落,到处滋扰。此游匪之又一种也。 臣现在省城办理街团,于此三种游匪,尤认真查拿,遇有形迹可疑,曾经抢掠结盟者,即用巡抚令旗,恭请王命,立行正法。臣寓馆设审案局,派委妥员二人,拿获匪徒,立予严讯。即寻常痞匪,如奸胥、蠹役、讼师、光棍之类,亦加倍严惩,不复拘泥成例概以宽厚为心。 当此有事之秋,强弱相吞,大小相侵,不诛锄其刁悍害民者,则善良终无聊生之日。不敢不威猛救时,以求于地方有益。 所有臣遵旨会商拨兵募勇各事宜,及现拟查办匪徒规模,谨陈大概,伏求皇上训示。至臣移驻衡、宝各郡,容俟长沙办有头绪,另行专折奏请,伏乞圣鉴。谨奏。 咸丰帝谕:非常时期,办理土匪,必须从严,务期根株净尽。 第三十二章 洪秀全定都南京 1853年2月9日,洪杨搬空武昌,督率军民五十万,号称百万,水陆并进,直指金陵,10日,合围长江重镇武穴。 寿春镇总兵恩长领四千官兵,毁太平军兵船三十余艘,死抗三日,全军覆没。 武穴码头,太平军水陆一气,万帆竞发,首尾相衔数十里,遮江蔽日,势如山倒海排。钦差大臣陆建瀛发竖身颤,肝胆俱裂,惶急退至安庆。 安徽巡抚蒋文庆乞求联守。陆摆手道:“贼势浩荡,万不能敌,君见自知。” 江西巡抚张芾闻前军尽覆、钦差不战而走,亦弃九江,遁走南昌。 石达开督率万军,不费分毫,占得九江。旋入安徽境内,一举攻克小狐山。皖省以小狐山为门户,小狐山以九江为门户。两门户皆失,安庆岌岌可危。 安徽布政使李本仁以押运粮饷名,逃离安庆。已革钦臣周天爵奉命助守安庆,剿匪未至,咨语蒋文庆退守庐州;咨文泄露,谣言四起,官兵缒城而逃,纷纷扬扬,斩之不止。蒋文庆回天乏力,慌了手脚,自具遗折,吞金不亡,饮药闷绝,亦不绝;后为太平悍军捉获,一刀砍杀。 石达开进占安庆,缴获粮饷兵器无数,又沿江东进,再克池州、铜陵、芜湖,二十八日之内,挺进一千八百里,终于3月8日,进抵金陵城南西善桥。 陆建瀛魂惊魄散,不办公,不会客,不督兵;日日焚香,祈求观世音菩萨佑助。 江苏巡抚杨文定看穿危局,借故措粮筹兵,逃往镇江。江宁将军祥厚邀陆出战。 陆建瀛道:“通围九十六里之江宁城,已为五十万贼逆堵圈;吾五千兵士,扼一万五千多之垛口;请问祥厚将军,一兵几垛?登高望之,自城外至江东门一望无际,横广十余里,直望无际,皆红人头矣!若曰出城杀逆,恩长四千骁兵,只半个时辰,皆做尘埃散去。将军,大势已去,金陵危矣。” 祥厚道:“何不固守待援?” 陆建瀛道:“援在哪?向欣然尾随成癖,琦静庵老迈缓迟,百里之外,止于遥观。” 祥厚道:“向荣、琦善皆酒囊饭袋!吾独守内城,誓与江宁共存亡!” 1853年3月19日,林凤祥声东击西,分一部佯攻水西门,自率主力掘地挖洞于凤仪门下,填装货药,炸塌城墙,金陵城破,殿右六指挥吉文元、殿右十六指挥黄益芸抢先杀入。与此同时,殿左三指挥朱锡鲲亦攻破金陵大东门。 清总兵程三光督兵顽抗,力战身亡;清军溃散,陆建瀛乘四人绿呢小舆,欲入内城避祸。祥厚怒拒,自率旗兵及家眷顽抗,历时三昼夜,内城所有满人,下自襁褓幼儿,上至没齿老人,全皆死难。 金陵得破,林凤祥等犹不封刀,阖城搜疑,复杀城中男女四万,阉童子三千,以泄平民助妖守城之忿。 殿右四指挥、洪秀全妻弟赖汉英,驰入屠场,喝止滥杀,张贴告示,宣讲教义,抚慰民众,金陵人心始定。 金陵谋定,洪杨入城,于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里,改金陵为天京,作定国之都。 洪秀全兴颁诏书:地转实为新地北,天旋永立新天朝。一统江山图已到,胞们宽心任逍遥。 东王杨秀清亦誥谕道:兹建王业,切诏苍生,宜速敬拜上帝,毁除邪神,以奖天衷,以享天福,士农工商,各力其业。自谕之后,尔等务宜安居桑梓,乐守常业,圣兵不犯秋毫,群黎毋容震慑,当旅市之不惊,念其苏之有望。 东王谕罢,又令林凤祥、李开芳、罗大纲、吴汝孝引兵东进,攻扬州击镇江,占运河之交,绝漕运之道,固天京东、南。 1853年3月28日,林凤祥、罗大纲率兵一万,乘舟东下,先克仪征,又占瓜州。31日,林、罗二分,林凤祥、李开芳北上扬州,罗大纲、吴汝孝南下镇江。 翌日,林、罗兵不血刃,进占扬州、镇江。 江苏巡抚杨文定再遁江阴,仓皇而奏:贼匪不过四五千人,并无长技。惟江南武备废弛已久,又因江宁失守,人心倍觉惊疑,遂至失事。镇江如此,其苏、常、淮、扬等府,并柔脆之兵而亦无之,又将何如。 洪杨定都金陵,二分家国,咸丰帝愤恨万分,痛下罪己诏:朕为天下之主,不能察吏安民,致贼盗肆行,阎闾警扰,生灵涂炭。朕统治抚育无方,致南北之漕运不通,淮扬之盐纲亦废,即再三引咎自责,亦是虚文。每念及此,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唯修身、反省、叩吁苍天,囿朕大错,予朕改过之机,以拯黎民百姓。值此危亡之际,钦差大臣向荣、琦善、江宁将军苏步通阿等务必疾进金陵,扎营结寨,扼贼再窜;台涌、张亮基、骆秉章、江忠源、官文、曾国藩等分驻两湖,以为后应。怡良授两江总督,总理江、赣、皖地军政民务。杨文定,临阵退缩,暂行革职,留军效力。许乃钊署理江苏巡抚,即刻督兵御敌。周天爵授安徽巡抚,即日驻防庐州。 湖北按察使江忠源自金田一路战来,深知八旗、绿营“胜则争功,败则相轻”之弊习,上疏:严法令、撤提镇、汰弁兵、明赏罚、戒浪战、察地势、严约束、宽胁从。 咸丰帝嘉许,又谕令两广总督叶名琛、广东巡抚柏贵:现在贼匪东窜,江防万分吃紧,已命向荣驰赴江宁迎头截击。著叶名琛、柏贵即将该省外海水师拖古战船并快蟹、大扒等项凑足百只,多备资药,遴委水师勇干镇将大员统带,星速由海道抵江宁,听候该大臣拨用。 安徽巡抚周天爵偕安徽帮办团练大臣吕贤基疏言:事当分任,团练专令歼灭土匪;牧令守本境,统帅剿贼,不得远驻百里之外,以免推诿。眼下当今,贼逆已占金陵,须先扼黄河,杜洪杨北窜。 为事专一,周天爵辞巡抚专任兵事。吕贤基奏调给事中袁甲三、翰林编修李鸿章帮办安徽团练剿匪。 咸丰帝许,谕命周天爵以兵部侍郎衔督师剿宿州、怀远、蒙城、灵璧捻匪;刑部侍郎李嘉瑞暂署安徽巡抚,加提督衔,辖全省之军;袁甲三、李鸿章即刻赴皖,练勇御逆。 第三十三章 向荣、琦善南北分营 向荣、琦善接旨,更不敢怠,东攻南进,昼夜疾弛,不日,两军会师安庆。 向荣不屑琦善,上奏道:钦差大臣琦善所带各兵,虽系生力,然素未经大敌,不敢骤令当先。臣之兵先行,琦善之兵权且在后作为接应,看前队兵勇数仗,使之眼明胆壮,知贼伎俩,然后再令独挡一面,方为万全之策。 1853年3月30,向荣追至金陵,探看地势,疏曰:该逆先于城外多掘陷坑,密布竹签里许,并于长寿桥左右筑有土城,连扎营数座,防备甚严,以阻我兵进路。此外俱系小河,无可绕越之处。大兵须从桥上攻进。该逆坚壁固守,我兵进攻,势难施展。非避实击虚,不能得手。因查东路孝陵、淳化镇一带,地势宽敞,进攻较易,兼可扼贼窜苏常之陆路。当即统兵绕从秣陵关一带,驰往东路,度地扎营,相机进剿。 31日,向荣率军至金陵城东沙子冈、钟山南麓孝陵卫一带,建江南大营。琦善率兵至扬州外围,建江北大营。 江宁将军苏步通阿谓向荣道:“琦静庵已驻扎扬州城外,南北二营既成,向帅可有制敌良策?” 向荣道:“江北江南两大营遥相呼应,伺机攻金陵、夺扬州、取镇江。此乃遥思。贼众十几万,而吾兵单,势难多拔。逆首现在江宁,唯有攻其必救,悉力赶紧进兵,若日内能夺占钟山,即可进攻省城。谅分股之贼必然缩回,为围魏救赵之计。吾意,天津镇总兵李瑞、副将瑞格率兵两千,驰赴常州,汇江阴杨文定部,扼贼窜犯东南,相机攻击镇城。” 苏步通阿叹曰:“先夺钟山,以据形胜;涤荡外垒,再图攻城。此唯一之途、然亦遥遥无期矣!” 是夜,苏步通阿密召江南提督和春、广西提督福兴、河州镇总兵吉顺、鹤丽镇总兵音德布,道:“吾皇密诏,且观向荣动向,勿使汉人专柄。” 和春道:“吾皇若授吾等专攻金陵,吾等可有过人之策?向军门一路战来,有勇善谋,实乃统军之将。” 4月10日,向荣发令攻击,钟山太平军总不接仗,仅于墙内开枪放炮。清兵靠近,徒然受伤,无益于事。向荣无奈,只得暂缓攻击。 13日,苏步通阿率部佯攻钟山、中和桥,和春、秦定三、邓绍良等率主力攻击通济门外营垒,张国梁捷勇绕后迂回,连破三垒。杨秀清调集重兵出城接战,和春不敌,败退回营。 18日夜半,雾气弥漫,向荣兵分四队,偃旗息鼓,偷袭七桥瓮营垒;守军不备,旋即四散。向荣倾兵再攻钟山。七桥瓮失,钟山失去犄角,守军遂不再守,烧营而退。 城东险要尽得,向荣大喜,再击雨花台。杨秀清惊,遣重兵守护。向荣连击五日,不克。就地扎营,浚濠困围。 天津镇总兵李瑞进至常州,以城垣太旧,难以守御,迟不进击;已革抚臣杨文定亦以海上各船未至,不能贸然攻镇。 向荣怒罢李瑞,饬令邓绍良进击镇江,随即再疏:金陵贼逆屡战失利,其势日孤,万一自知难守,竟从江上他窜,追剿更难为力。不如缓攻金陵,先从水上去其船只,使江宁、镇江、扬州三城之贼,首尾不能兼顾,然后可以制其死命。 查三城形式,镇江最为扼要。盖镇城与瓜洲遥遥相对,而镇城又为上海兵船进攻必由之路。先复镇江,则扬州、江宁之贼,应援自多中阻。 臣遣邓绍良部,由马陵、辛丰进攻镇城,镇江之贼现已被困,不能更扰苏常。至金陵城南,我兵现又陆续安营,相机进剿,此系东坝必由之路,自可无虞窜往。 至溧水、高淳等处,抚臣许乃钊亦已札饬该县团练乡勇,以助声势。臣坐观时局,省城一有可乘之机,即当因势进攻,力图克复,不敢拘于先复镇江之成见。 邓绍良接攻镇江令,偕京口副都统文艺进抵甘棠桥,罗大纲率军出击,两军接战,大纲佯败,绍良追至镇江城南,一股太平军忽自釜鼎山后杀出,抄袭清军后路,绍良首尾不能兼顾,损兵三百。 文艺奏报小胜。咸丰帝严饬:此明系攻前遗后,被贼兜冲,一大败仗,何不详细声叙? 向荣复遣和春督二十只艇船攻镇,吴如孝率三百战船围击。和春不敌,败退丹徒。 向荣再派鹤丽镇总兵音德布率一千二百兵勇驰援,邓绍良气振,移营京砚山,居高而击,然亦不能进。 长江北岸,琦善以北营兵乏炮钝,不能克期奏效,目前只可缓图,迟不攻击扬州。 江北帮办大臣胜保嚷:“吾心急如焚,恨不能日日出队!” 直隶提督陈金绶亦曰:“一鼓攻城,即时可复。” 琦善无奈道:“尔等意攻,即攻!” 1853年4月19日,胜保攻破城东营垒,进驻司徒庙,再击观音山。26日,游击冯景尼,率勇五百,冲进徐凝门里许。琦善惧怕埋伏,急令撤出。 5月7日,胜保、陈金绶击破西门、南门土城,攻陷二十四桥营垒。胜、陈急于再攻,琦善恐中埋伏,怒斥胜保、陈金绶攻击太猛,过犹不及,息兵数日,待机再攻。 胜保怒疏:每当进攻吃紧之时,琦善已传撤队。奴才虽昼夜督阵,而为所牵制,孤力难成。其意似不欲奴才在扬目击克复。琦善之为人,才具似裕,不免矜伐,少能容物,颇不虚心,遇事多疑,惟恐人居其右。每遇折奏,百端改窜,极力铺张。但求自立脚步,不计实功,而不知暗中贻误已甚矣,以致扬城贼匪未能迅就扫荡,实为可惜。 琦善不以为然,亦疏:大股匪众盘踞江宁、镇江、扬州,三城恃为犄角。臣与向荣分攻江宁、扬州。南北之军皆在陆路,声势既难联络,其水路艇船又远在镇江。现江宁、扬州击败之贼往来江中,无所阻挡,且浦口、六合、仪征等处,随在皆可登岸。贼若由江宁而至镇江,计程尚隔一百八十余里,若到浦口等处,则对江径渡,一水相通。况镇江续调上海艇船一经到齐,拦截大江,则逆踪不能南窜,势必群趋北岸。浦口、六合、仪征防兵甚单,仅有马队,无步队,不能收相辅而行之益。为今之计,与其分兵远防,莫若合兵迎剿。仰恳天恩,迅速添兵北路绿营官兵,兼程前赴浦口、六合、仪征,使逆贼知我有备,不敢萌北窜之心。 第三十四章 林凤祥北伐江淮 太平军修整月余,以东王杨秀清“专意金陵、据为根本;遣将四出,分扰南北”意,北伐西征。 殿左五检点罗大纲上书道:“欲图北必先定河南,若悬军深入,犯险而无后援,必败之道也。” 洪秀全不以为然,道:“吾自金田起兵,兵不足万,时至今日,五年不到,已泱泱百万。每次征战,可有后援?哪次不是悬军深入?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三丞相,务必师行间道,疾趋燕都,毋贪攻城夺地徒糜时日。” 杨秀清道:“普天之下,皆吾兄妹;率土之滨,共乐同文。大军北伐西征,取妖首狗头,一统天国。占长江水道,攻安庆,取南昌,胁长沙,纳两湖粮资,稳天国基业!” 1853年5月8日凌晨,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率精兵两万五,倾出扬州,誓师北伐,先攻浦口,挫都统西凌阿黑龙江马队,顺势入皖,攻陷滁州。 林凤祥北进,咸丰帝急谕:扬州贼匪围困不出,而以他股由陆路牵制我军。恐琦善遽离大营,致堕奸计。是以派特绥远城将军托明阿就近带兵与周天爵等迎截北窜之贼,琦善务必督催西凌阿、德崇额、武庆等,带兵断贼后路。 琦善接旨,即令胜保、西凌阿领兵五千,疾驰跟进。向荣亦遣湖北郧阳镇总兵瞿腾龙率部北渡追剿。 山东巡抚李僡闻知,再赴兖、沂、曹诸府,勘察形式,饬令黄河渡船悉归曹县刘家口、单县董家口,断他口私渡。再令游击王凤祥驻郯县红花埠、总兵百胜驻峄县韩庄闸、总兵三星保巡视刘家、董家二口。又亲率一军,南下宿迁,与百胜部互为犄角。 东王杨秀清思忖再三,终觉林凤祥兵寡,复令殿左三检点朱锡鲲偕殿左七指挥许宗杨、殿右十六检点黄益芸、炎四总制林绍章,领兵六千,汇合林、李,并力北伐。 朱锡鲲率部渡江,地形不熟,东入六合县,斩杀千总徐琳及兵勇百人。 六合知县温绍原清空城外民房,堆满柴草,灶底暗布货药。是夜,绍原带兵突袭,复又佯败入城。锡鲲追至城南,征用民房,生火煮饭,燃爆货药,殿右十六检点黄益芸亦被炸亡,兵丁伤亡无数,朱军大乱。 六合练勇趁机杀出,太平军溃不成军。朱锡鲲收集残部,疾遁滁州。林绍章、许宗杨收拢己部,复退天京; “纸糊的金陵,铁打的六合,此说果然不虚。”东王杨秀清悲情之余,又欣林绍章之全身而退,即擢林为恩赏丞相。 林凤祥兵入皖地, 兵部侍郎周天爵正于宿州戡剪捻匪,兵不足千,势难分身,惶惶上奏:各地土匪纷起,驰赴扑剿,日不暇给,若欲厚集兵力,以扼要冲,实属无可筹拨。臣屡观庐州知府胡元炜,实乃屑小投机之徒;庐州乃要冲之地,得失攸关大局;烦请吾皇遣员察之,胡若真有懈怠情事,势必将其革职逮治,另遣要员护之。 咸丰帝接奏,谕曰:近来带兵大员,贼来不击,贼走不追,几成固习。犹复于败退之后借词诿过他人,昧良取巧,实堪痛恨。西凌阿拒贼不力,即行革职留任,以观后效;安徽巡抚李嘉端、兵部侍郎周天爵、江北大营帮办军务大臣胜保、绥远城将军托明阿,务必通力协作,灭此股贼匪于江淮河汊间。 李嘉端接旨苦笑,疏曰:窃查粤匪自窜扰各省以来,每于饱掠之后,辄思乘间窜轶。而各省本地汛兵,多因听调远出,营伍空虚。适经贼匪分窜,始行奏请拨兵防守,每多缓不济事。且臣周天爵年届八旬,虽精力未衰,而以一旅之众,击四起之贼,诚恐顾此失彼。皖省兵额,除分防各地外,不过四千余名,加以调遣溃散之余,兵力益形单弱。即如庐州城内,现仅存兵五十余名。其招募之勇一千余名,未经训练,器械不齐,断难任以防剿;又以经费不足,大有欲散之势。庐府胡元炜,久驻庐州,大节无污,人尚勤勉,可守庐城。 林凤祥占得滁州,旋即北上,绕过清流关,直驱临淮关。凤阳知府裕恭、知县黄元吉率勇抵抗。林凤祥一马当先,斩杀主薄张士林,清勇四散。 凤祥抢占临淮关,构筑浮桥,驻等五日,不见朱锡鲲部,遂折返寻找。过清流关,为胜保伏击,折兵千余。林凤祥撤出战场,退赴池河,复又至临淮关,再筑浮桥,夜宿南岸,日移北岸,守株苦待。 1853年5月28日,朱锡鲲率残部赶至,林、朱不及寒暄,兵分三路,攻击凤阳城。安徽藩司奎绶接战即遁,兵勇亦一哄而散。 林凤祥占得凤阳,休整四日,北趋怀远。 兵部侍郎周天爵闻知,亲率八百兵勇,由宿州奔赴怀远。 山东巡抚李僡驻守宿迁,虑徐州兵寡,札请山西、陕西、绥远诸路援兵策应。 周、李挡道,林凤祥兵锋转向,绕攻蒙城,杀知县宋维屏;再攻亳州,斩知州孙椿。北入豫地,取商丘、归德,抵近黄河南岸。 詹事王履谦闻太平军至,奉李僡令,速将刘家口渡船全行销毁,又置重兵于黄河北岸,静待林渡。 咸丰帝闻之而叹:自粤匪起,所至各行省全皆瓦解,疆吏能御贼不使入境且出境剿贼者,惟僡一人。抚臣李僡之山东,已为朕之畿辅屏蔽。 太平军肆虐淮南,凤台秀才苗沛霖狂喜,曰:此大丈夫得志之秋也。遂奔走力陈:徒团不足恃,必筑寨、积粟、治兵自保。然沛霖人微,虽言重,亦无人理。 苗沛霖愤曰:这些地方官吏缙绅,尽是地痞地棍,暗里鬼,明里人,可怜福地名区闹成地狱,到处抽地丁剥地税,地也无皮。 苗沛霖一气之下,投军入捻。半载之后,旋又退出,复叹:什么捻子天主教徒,敢称天父天兄,丧天伦,灭天理,竟把青天白日搅得天昏,何时伸天仪讨天威,天才有眼。 第三十五章 赖汉英西征南昌 林凤祥连战连捷,杨秀清甚慰,旋令西征。 1853年5月底,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夏官副丞相赖汉英、检点曾天养、指挥林启荣,乘船千艘,携军两万,溯江西上,半月时间,连克池州、安庆、彭泽、湖口。 湖广总督张亮基惊,偕左总棠驰至黄州田家镇,筹划防堵事宜。不想太平军兵船转向,南入鄱阳湖。 南康民众闻赖汉英宅心仁厚,缚献知府、知县,恭迎赖军。 赖汉英喜悦,逢人呼兄弟,开口宣教义,一路顺风逆水,直往南昌城去。 太平军北征西战,河南、山东、直隶已处处堪虞,今南昌复又告急,咸丰帝忧心万分,急谕:赣地,六省壤接,东南之中枢。南昌,粤户闽庭,吴头楚尾,襟三江而带五湖,其地至关重要。江西巡抚张芾、帮办团练大臣陈孚恩,万不可稍有疏虞。琦善、向荣等统领大兵,分驻大江南北,原期防剿兼施,一面进攻,一面防贼分窜。乃屯兵城下,几及三月,至今一城未能克复,又任贼由浦口北窜皖省。既窜之后,西凌阿等又不能迅速追剿,以致贼势日肆猖狂。现在汴梁省城十分紧急。所有各省官兵均先后调赴向荣、琦善南北军营,此时北省征调缓不济急,几于无兵可调,无款可筹!湖北按察司江忠源,近剿通城、崇阳、嘉鱼叛匪,屡立战功,朕之倚重,特赐二品顶戴,著即江南大营帮办军务,以遏金陵逆匪;江卿忠源,着即驰赴,途中行事,特予先斩后奏。 向荣接旨,奏曰:逆贼北攻西进,乃分我兵力不得专攻金陵也。该逆以旁窜分我之力,以负固老我之师,以久据糜我之饷,恐大兵稍一挪移,则东南半壁,更难支持。 苏布通阿道:“向帅此意,不救南昌乎?” 向荣道:“南昌危急,焉能不救!吾令:鹤丽镇总兵音德布,督率本部,驰援。” 音德布撤兵,罗大纲大喜,即集全军,攻击邓绍良大营,两军接战,大纲佯败,绍良追至镇江,安营扎寨,正欲竖梯攻城。四千太平军忽自北固山下,悍然而出,抄截绍良后路,绍良分兵迎击,鏖战正酣,又有一军自镇城杀出,直扑清军营垒,火箭、货药齐放,连烧七座环城大营。 邓绍良长叹一气,退守丹阳。 向荣虽怨邓绍良无功,但亦惜其才,遂奏请革职留用;再遣和春,统兵两千,驰援镇江,以固苏常门户。 琦善接旨,亦奏:各省大炮皆为贼有,足抗我兵,非兵力厚集不能围攻。统计各营除调拨外,仅余六千左右。而扬城四面要隘甚多,万不能分兵布置。遇有兵到,各省纷纷截留,以致进剿兵单,反不能克期奏效。上月,署督慧成至,奴才连击七昼夜,扬城大震。待雷以諴、福济兵至,旋即围击,一举克复。 1853年7月2日,左副都御史雷以諴率勇至扬,琦善即令肃州镇总兵双来、盐知事张翊国联攻。 张翊国得令,密遣人入城内应。 林凤祥倾兵北伐,扬州城内仅剩三千人马,左六检点曾立昌守险不守陴,扬州城墙狭窄,曾立昌因势利导,沿城建木质跑马楼,楼宽三丈,依附内墙,高与城齐,置卒备御。又堵塞运河,河堤堆炮,凭河坚守。 琦善亲开一万五千斤大炮,轰塌城垣多处,肃州镇总兵徐双来搭浮桥过河,架云梯登城,直上跑马楼。曾立昌放火烧楼,扬州城烈焰映天。跑马楼上清兵上下无着,死伤无数,徐双来左颊亦中铅弹。 未几,郧阳镇总兵瞿腾龙自六合回防,琦善奏留攻扬。瞿腾龙、双来驱兵仰攻,曾立昌发炮下击,双来甫又中弹,当夜殒命。张翊国驾船复攻,曾立昌火烧其船,纵马驱之。 琦善遭此重击,再不敢攻。 江忠源接帮办江营圣旨,率军行至九江,闻南昌危,上疏驰援,旋即奔赴。九江南昌相距三百里,忠源督率一千三百楚勇,三日即达。 江西巡抚张芾授忠源王命旗牌,尽将南昌军政民务,全行托付。 非常时期,江忠源定非常之规:城墙之上,每四五垛口,皆安一楚勇,监官督兵;临阵退缩者,杀。阖城之内,秉持异议、扰乱人心者,杀。城墙之外三里之民宅,尽焚。阻扰生事者,杀! 一时间,南昌城外狼烟滚,赖汉英乘战船至,叹:屏障俱焚,无借以乘城,难蹈桂林、长沙之覆辙,城难攻矣! 汉英速令灭火,保得章江门外文孝庙。汉英以庙为掩,炮轰城垣。江忠源临城督战,从容调度,打退汉英数次进攻。 屡攻不下,汉英遂令穴地攻城,炸塌城墙六丈余,兵丁纷入。 江忠源之弟江忠济,督率百余楚勇堵于缺口,杀伐抵挡,死不言退。江忠源居高临下,枪炮齐放,再退赖兵。 赖汉英孤注一掷,集二十余担货药于残垣之底,轰鸣一声,巨石腾空,尘土四扬,炸塌墙垣二十余丈,缺口附近清军皆被震死。值南风肆虐,毒烟灌城,守城清军渐不能支。赖汉英亲督兵马,攀堞登城,突缺入城。千钧一发之际,忽有北风反火,毒烟外泄。赖汉英抬眼望,原是宁乡楚勇至。 江忠源身先士卒,横刀立马,直入缺口,左砍右杀,转瞬就将攻兵逐出城外。忽又自缺出城,攻击太平军营。 偷鸡不成反蚀米,赖汉英忿,伏兵于城外树林,诱攻永和门外九江镇总兵马济美,诈败退却,引马入林,杀之,太平军军心稍振。 守城月余,江忠源已游刃有余,赖汉英攻,则守。攻势竭,遂反攻,双方你来我往,相持月余。 南昌不破,战局悬危,杨秀清急命胡以晃增援。 石达开进言:“安庆,天京之屏障,攻防之枢机,万不能失。” 秀清纳石言,饬令胡以晃就近攻击景德镇,依恃安庆,遥援南昌。再筹兵马万余,令国宗石祥祯、韦俊率领,昼夜疾驰,飞奔南昌。 石祥祯、韦俊率军进至南昌,会合赖汉英,联攻十日,不克。 赖汉英恼怨:“江忠源,山野村夫,毁阁烧宅;生有不堪诉说之由。竖子屠徒,杀人如麻。死存多有余辜之念。” 石祥祯问以后计。 赖汉英道:“围城待变,困死匹夫。分兵四扰,以绝其援。” 石祥祯道:“困城不如急攻,笃定一处,厚集兵力,持续力攻,绵绵不绝,江妖必溃。” 赖汉英不置可否。 南昌危殆,咸丰帝再谕湘鄂皖苏各省督抚将军练臣,火速驰援。 湖南帮办团练大臣曾国藩奏曰:窃维军兴以来,官兵之退怯迁延,望风先溃,胜不相让,败不相救,种种恶习,久在圣明洞察之中。推原其故,总由平日毫无训练,技艺生疏,心虚胆怯所致。 湖南经去年贼匪围城,坚守八十余日之久。臣等惩前毖后,今年以来,谆饬各营将弁认真操练,惟长沙协副将清德,性耽安逸,不遵训饬,在署偷闲,养习花木;一切营务武备,茫然不知,形同木偶。现值粤贼窜逼江西,楚省防堵吃紧之际,该将疲玩如此,何以督率士卒!相应请旨将长沙协副将清德革职,以励将士而振军威。谨会同湖广总督张亮基恭折参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 三日后,曾国藩又奏:臣查去年九月十八日,贼匪开挖地道,轰陷南城、人心惊惶之时,长沙协副将清德自行摘去顶戴,藏匿民房,所带兵丁脱去号褂,抛弃满街,至今传为笑柄。 今春该将由岳州回省,旋至常、澧一带查办土匪,所过地方,虽经贼匪蹂躏之区,尚复需索供应,择令所属备弁,购买花盆,装载船头。臣到省半年,每逢三、八之期,督率弁兵,齐集校场操阅,该将从不一至,实出情理之外。 臣面商抚臣骆秉章、函商督臣张亮基,本已会参请旨将该将革职。惟思此等恶劣将弁,仅予革职,不足蔽辜。 现在逆匪围逼南昌,湖南已调兵数百,拟往救援。臣两次接江忠源书函,嘱添募楚勇三千,现已次第募到,拟令升任知县朱孙诒及江忠浚、罗泽南、金松龄等管带,于日内启行,星驰赴援。 湖南本省防堵,亦在十分吃紧之际,惟将士畏葸,疲玩已成锢习,劝之不听,威之不惧,竟无可以激励之术。相应请旨将长沙协副将清德革职,解交刑部,从重治罪,庶几惩一儆百,稍肃军威而作士气。 臣痛恨文臣取巧,武臣退缩,致酿今日之大变,是以为此激切之情。若臣稍怀私见,求皇上严密查出,治臣欺罔之罪。 臣到省以来,惟查署理参将塔齐布,忠勇奋发,习劳耐苦,深得兵心。又有准补千总武举诸殿元,精明廉谨,胆勇过人,管带辰勇百人,操练日久,各有兼人之艺。塔齐布统领辰勇,与该武举同心努力,皆思尽忠报效。谨将二人履历开单进呈,伏乞皇上天恩,破格超擢。当湖南防堵吃紧之际,奖拔二人,冀以鼓励众心。如该二人日后有临阵退缩之事,即将微臣一并治罪。区区愚忱,伏乞圣鉴。谨奏。 1853年8月下旬,各路援军陆续抵达南昌。江忠源命罗泽南、金松龄围剿吉安小刀会,刘长佑、江中浚进占樟树镇。做出两犄角,拱卫南昌西、南。大局布定,江忠源随即反攻,冀里应外合,击溃赖军。 赖汉英识破,佯败诱进,两翼包抄,破江攻势。 战事胶着,罗泽南心急,求胜心切,率部夜袭,误入伏圈,伤亡甚众。金松龄督率后军,竟不救援。江忠源闻讯,出城应援,罗泽南方出水火。 江忠源道:“孤军犯险,焉知无祸?” 罗泽南笑曰:“兵行险地,火中取粟!” 江忠源叹:“独棋横行,惟公敢行!” 围城三月,赖汉英屡攻不克,杨秀清遂令撤军,又令赖汉英回京述职,再令石达开统领西征诸军,转攻安徽、湖北。 南昌围解,庆功宴开,刑部右侍郎黄赞汤赞罗泽南、李续宾血性,已开兵气之先。 江忠源道:湘人皆血性,罗罗山为吾等之楷模。 临别,江忠源、罗泽南叙旧。 江忠源道:“曾公兵练成否?” 罗泽南道:“潘铎病退,骆抚署湘,互不相容,几为绿兵所戕。曾公叹:时事方亟,臣子既不能弭大乱,何敢以己事渎君父。为避阋墙,曾公已移屯衡州矣!” 江忠源叹:“战事吃紧,生死一瞬,焉有饶舌勾心斗角之时间!” 江忠济私劝忠源:“命悬一线,城破身死!旁人皆不可指望。曾国藩,练兵半载,观望两月,兄作何想?此后,万不可如此突飞冒进。” 江忠浚亦附。 江忠源道:“曾公练兵,其兵为将有,将死兵散;循规蹈矩,不可奢望。吾只横刀立马,寻一丝之机,杀贼寇于绝地,拯家国出水火。” 南昌围解,朱孙诒、罗泽南等回湘归建。曾国藩闻罗泽南中伏惨败、金松龄竟不援救,大怒,立斩金松龄,以儆效尤,且曰:“今日兵事最堪痛苦者,莫大于“兵不相救”四字。虽此军大败奔北,流血成渊,彼军却袖手而旁观,哆口而微笑。此不成体统之事情,吾闻之必诛。“ 国藩杀得松龄,涕泪纵横,招松龄弟,曰:“军令如山,不得不为!松龄之灵柩,吾必厚葬;纹银四百,吾之私财,烦请转送双亲。” 第三十六章 江忠源援东救西 石达开奉杨秀清之令,于1853年9月25日,偕胡以晃、石祥祯、曾天养进驻安庆,设置乡官,张榜安民,督修河堤,抚安黎庶。 胡以晃道:“皖人皆曰:先时数千里所过不留,未尝行立官安民之事。今踞安庆,始行此举。” 石达开道:“随战随弃,流寇所为。安庆乃通衢之所,西可抵南、武二昌,北可上庐州、凤阳,沿江而下,可直达天京苏常。吾意:石祥祯、韦俊、林启荣等,沿江西进,经略湖北。其余将士,构建土营,筑垒护城,修墙浚濠,安设炮台,作长远之算。” 石祥祯领令,督率万人,乘船千艘,先攻湖口,再战九江,又克武穴,10月2日抵达鄂东重镇田家镇。 韦俊道:“田家镇、半壁山、富池口三地互为犄角。吾意,先攻富池口,抢占半壁山,安设大炮,扼长江水道;而后,水陆并举,田家镇唾手可得。” 石祥祯道:“可。” 石、韦兵临田家镇,署理湖广总督张亮基惶惶不安,欲亲至督军。 左总棠道:“切勿孤行!大人上月已实授山东巡抚,迟不赴任,为待新督。吴甄甫大人近日即至,况大人已令江泯樵、唐树义、劳光泰携手驰援;小小一田家镇,两按察使外加一同知,足矣!大人不必以身犯险。” 张亮基道:“田家镇,两山夹峙,地险水急,楚江锁钥,可扼贼军乎?” 左总棠道:“江岷樵不防南昌,可扼。今江兵竭南昌,田家镇一触即破。大人可屯重兵于武昌,此城墙陡、高、厚,可扼贼三月。” 张亮基叹道:“兵连祸接,逢战交接,长沙、武昌、田家镇,每次皆是。焉能不乱,岂能不散。” 左总棠道:“圣上于千里之远,焉知湖广战事,无奈满、汉有别。今之湖北巡抚崇纶,小人,且作祟。此厮公事茫然不知,例案亦不能解,然为人工于结纳,上亦喜其逢迎。大人之赴鲁任抚,此厮干系重大。大人去岁解长沙重围,今又平定通城、广济悍匪,倘若朝廷与大人以钦差大臣剿贼,吾与岷樵加以辅助,逆贼何至猖獗至此。” 张亮基复叹道:“小人难养,圣意难却,吾只愿吴大人即至。吴大人禁烟御外,与林公并天下望,可解此危局。” 左总棠道:“林公若在,天下焉有此乱。吾不日即南下湘上,复穿布衣,再作农人。捻匪盈途,北路坎坷,万望大人保重。” 1853年10月7日,韦俊率军自富池口登陆,抢占半壁山。 江忠源接讯,急出南昌,督率二千楚勇驰援,大军行慢,忠源亲率五十亲兵,先行抵达,硬夺半壁山,不得。 太平军居高临下,开炮封锁长江水道。清水军先溃,陆军随之。石祥祯、韦俊趁势围攻田家镇,刀枪并施,火箭火炮齐发。湖北粮道徐封玉救火不能、统兵无应,挥刀自刎;万余清军,仅江忠源一军得脱。 田家镇失,湖北门户大开,五天之内,太平军连下黄州、蕲州、汉口、汉阳,兵临武昌城下。武昌城昼夜紧闭,居民一夕数惊。 湖南巡抚骆秉章亦惊,急令邹寿璋右军移防岳州,应援武昌。 曾国藩不许,饬令邹寿璋原地驻防,且曰浏阳扼长沙之东,万不敢动。 骆秉章大骂曾国藩昏庸,全不顾大局。 王鑫不忿,跪别罗泽南。 罗泽南道:“曾公扫除陈迹,赤地立新,吾辈力所不及。尔若独走,孤军犯险,必为逆匪所灭!” 王鑫道:“曾公缓慢闲悠,与吾格格不入,吾意已决!” 曾国藩闻之,急遣郭嵩焘劝阻。 王鑫道:“此去,不为吾!吾为吾师鸣不平!吾师只罗罗山一人耳。吾师,续千载之坠绪,辟吾道之榛芜,倡明绝学,通晓时务,学行才识,为当世罕见,斯人诚为苍生出。尾随缓滞之曾氏,任岁月老去,屈矣!曾氏心思,吾一格不入,今朝一别,再勿相见。” 罗泽南求见曾国藩,讪曰:“大人勿怪,王鑫竖子。竖子读书,穷极圣贤义理,尝书数语壁上,畅谓:置身万物之表,俯视一切,则理自明,量自玄;凡死生祸福,皆所不计。与此等竖子,大人何较?” 曾国藩道:“王鑫志高,吾再阻,肝胆变楚越。只为罗山兄,王若有难,必救之。” 罗泽南放心而去。 曾国藩忽又急咨湖广总督吴文镕道:“王鑫竖子,心高才簿,屡误战机,万不可用。” 江忠源非曾国藩,听闻武昌告急,急谓江忠济道:“五年前,吾为浙江秀水知县,母病去世,无钱归葬。幸蒙吴公救助五百银两。吾等可死,而吴公甄甫大人必不可伤分毫。即刻汇集楚勇,拼死相救。” 江忠济道:“吾皇谕令,速至江营帮办军务;江营兵厚,可一展宏图。” 江忠济道:“向荣技钝,不值与共。武昌乃形胜之地,保得武昌,顺流直下,可图金陵。” 太平军兵临武昌城下,湖北巡抚崇纶胆碎,惶惶道:“民空市绝,饷乏兵单,势难坚守,不如扎营城外,以御贼逆。” 湖广总督吴文镕剑劈案几,厉喝:“吾观武昌,城阔墙高,足可稳守两月。移营城外,转瞬即死。公不信,自可亲尝。”言罢,移座城端,激将励兵。 三日后,江忠源率部赶至,吴文镕热泪盈眶。 江忠源跪拜文镕,道:“援公之举,实乃公私兼及;五年前,得公接济,家母方入故土而安,此恩誓死不忘。” 吴文镕叹曰:“贤如江公,能令先母无以归葬乎?世之诸将,皆猛如江公,何使贼逆如此矣!” 石祥祯围城十日,屡攻不克。石达开遂令其集全粮资,满载辎重,退守黄州。 武昌围解,江忠源谓吴文镕道:“贼虽去,定会复来,大人可有御敌之策。” 吴文镕道:“吾已奏调黎平知府胡林翼、青州参将王国才助战,湖南帮办团练大臣曾国藩意亦襄助。曾、胡、王一到,鼎力合击。昨收湘抚骆秉章咨告,欲调王鑫湘勇来援。王鑫智勇否?” 江忠源道:“滇人王国才,先剿回匪,次剿长毛于大黄江、永安州,功卓,可堪大用;胡润芝于黔地,锄匪捕盗,有胆有识,平日训练壮勇,仿戚继光成法而变通之。勇不满六百,皆锐健果敢,一可当十;三载平定黔省四府六州十三县匪患,人皆以为神。润芝到鄂,荆襄可保。王鑫,年少老成,有智有谋,多有裨益。” 吴文镕叹曰:“时势孔棘,逆贼南祸楚湘,北攻豫、鲁、晋、冀、直隶,一旦京畿有变,阖国皆乱,吾等将置身何处?” 江忠源道:“大人勿忧,贼乃草寇,戕民害官,终难成事;贼北进之军,独独一支,所谓孤军深入,必成孤注,一掷有失,全盘皆输。” 第三十七章 林凤祥转战豫晋 再说,林凤祥北伐大军攻至黄河刘家口,但见对岸清兵林立,渡船皆毁,自此入鲁北上已无可能。凤祥遂西进寻渡,一路杀至开封,屡攻不克。遂绕至朱仙镇。 时麦儿黄黄,夏风习习,林凤祥心境稍爽,遂再奏禀:东王千岁千千岁,自临淮至此,尽见坡麦,未见一田,粮料甚难,兵将日日加增,尽见骑马骡者甚多。忖思此时之际,各项俱皆丰足,只有谷米不足。临淮至此,着人带文回朝数次,未知至否?如此山遥水远,音信难通。兹今在朱仙镇酌议起程,西走寻渡,大军越河功成,方可回禀各王殿下金安,无烦远虑也。转奏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1853年6月22日,林凤祥率军由祥符赶至中牟,逢五百清兵城外扎营,即刻包围砍杀。 清兵惧而抱首,只待死耳。 豫人目击,叹:“畏死而终不免于死。贼至而竟束手受戕,馁气乘心,魂魄先丧。可见平日操练无方,武备懈驰,徒有食粮之名而已。” 林凤祥攻得中牟,即刻督兵郑州,于巩县寻得一渡口,秘命人寻舟,得小船三十。前军、中军三万人,历时七昼夜,全渡。后军三千,不及渡,被追兵打散。 7月8日,林风祥率过河之军,剑指怀庆府。 怀庆,豫西北重镇,盛产货药,物阜民丰。林风祥仓促渡河,资财尽失,冀打牙祭,复待后军。 孰料怀庆知府余炳焘、知县裘宝镛皆乃猛人,巧舌如簧,阖府一宣,竟募得七千战士。 林凤祥先礼,降书绑箭,射入城垣。 余炳焘临危无惧,指挥兵士练勇,檑木滚下,矢石投下,滚汤泼下。林凤祥连攻半月,死伤枕藉,一无所获。强攻不克,林凤祥遂外扎营寨,欲圈围怀庆,耗死炳焘。此方甚毒,一月下来,怀庆府已弹尽粮绝。 余炳焘无奈饬令:释囚守城,城守释囚。守城男子每日食面糊两餐;女子即无面糊,清水亦可餐。 连攻不克,林凤祥又调土营,挖道炸城。 炳焘乃于城中穴地,置大瓮入内,令人坐而听之,准声所起,亦掘地道,掘愈近,声愈近,至能辨人语,引水骤灌之。或以“草上无露则下有地道,远近曲折,一目了然”。炳焘以此两方,破地道三十余处。 余炳焘硬撑十日,清军援兵陆续赶到。 7月18日,绥远城将军托明阿、都统西凌阿率兵四千,抵怀庆东南,于徐堡镇扎营。 24日,河南提督善禄、大名镇总兵董占元率兵三千抵怀庆东北,驻足清化镇。 27日,山东巡抚李僡率兵二千,驻扎清化镇、二十里铺。 28日,胜保率兵一千九,至怀庆城东八里处扎营。 29日,胜保率军猛攻,托明阿等消极拖沓。胜保无权节制诸军,恼,奏曰:近日各路官兵虽厚,而实在与贼接仗者不多。即便接仗,不过于距贼二百步外以枪炮轰击。迨贼炮一发,贼旗一动,遂多不敢前冲。专恃枪炮安能破垒擒渠?故以之胜贼尚易,以之灭贼实难。至黑龙江马队之枪箭虽称劲旅,不如吉林兵鸟枪,于截剿追杀更为得力。臣观,北路距贼甚远,进战时隔河施放枪炮,贼亦不甚介意。西路现在无兵,托明阿等东路尚能为臣后援,而其官兵亦多不能前进。各路官兵虽多,皆有统带大员,事权不一,未能和衷共济。钦臣讷尔经额远在临洺关调度,实远水不解近渴。 林凤祥围攻两月,虽连败各路援军。但人疲马乏,战资耗尽,而始终不能破城。而清军援部,正源源不断,自东、南、北三方蜂拥抵近。林凤祥斟酌再三,决意撤围西进,摆脱追兵。 1853年9月3日,凤祥率军折入山西,连克垣曲、绛县,斩杀二知县,进逼平阳。 平阳得失关系晋省全局,咸丰帝严旨切责:前因贼扰怀庆,密迩山西,叠次谕令哈芬严密防堵。该抚前奏布置隘口情形,据称已属周密。乃贼匪突陷垣曲,扰及绛县、曲沃,直扑平阳。叠据藩司郭梦龄驰奏,而哈芬近在省南,奏报转迟,且由阳城亲带官兵进剿,自应迅赴平阳迎击,何以迁延旬日尚逗留潞郡?似此调度无方,畏葸无能,若仍令待罪封疆,必致更滋贻误。怀庆围解,胜保功大,加都统衔,赐黄马褂,特予节制各路人马,入晋杀贼。 1853年9月12日,林凤祥攻打平阳,架炮轰塌城垣,兵勇商民惊慌四散,平阳知府何维墀脱手钏激赏之,亦不能止。林军占得平阳,尤恨平民助妖,怒将武庙沿街民居焚烧殆尽。 胜保率军追至,密伏城北。 林凤祥不知,督兵继进,被西凌阿马队冲散。林凤祥慌不择路,督率后军,退守平阳;李开芳率前队,北进洪洞。 14日,榆林镇总兵郝光甲率部赶至。胜保令郝部牵制林军,自率大军,围攻洪洞,冀先北后南,各个击破。 林凤祥不知胜保撤围,兀自北门突围。郝光甲得悉,再伏城北。林凤祥猝不及防,折兵百余,复退城内。 春官正丞相吉文元道:“平阳之北,秋禾如云,高粱夹道,正宜妖伏。不如声北击东,趁夜而出。” 凤祥颔首,道:“大军入晋,晋人争送骡马米粮;晋人善,有愿附我者尽可纳之。” 16日夜,林军大张旗鼓,北门佯动,伪为将战势。甫一接战,诈败入城,洞开东门,扬长而去。兵至洪洞,接洽李开芳部,方知胜保早撤,而郝部兵不过两千。凤祥咬牙切齿,恼羞成怒,倾兵南下,圈围郝光甲部,一通厮砍,两千清兵,几近杀光。 胜保得悉,目瞪口呆,惶急疏曰:该逆始而穷窜,桀悍之徒不过四五千人,始堵御有兵,早已剿办得手,今沿路裹胁又已过万。拿获长发贼讯供,欲由山西乘虚直犯京师,是以所破城池不愿踞守。臣揆度情势,若不跟踪追缴,逆贼必更猖獗;若仅一味穷追,前途调兵拦阻不及,设其窜过韩侯岭,扰近畿疆,大局不堪设想。 咸丰帝惧林军自晋入京,谕令胜保飞至韩侯岭拦截,为事权专一,特授胜保钦差大臣衔。 恭亲王奕忻道:“昨接向荣奏报,言上海小刀会匪起势,连克我嘉定、上海、宝山、南汇、川沙、青浦等县。上海诸厅县,皆三吴菁华之地,不独海关税银赖充军饷,转眴筹办海运,尤为大局所关。” 咸丰帝道:“朕一再迁就,杨文定依旧碌碌,即刻逮治,坐论大辟。江苏巡抚许乃钊,疾驰上海戡乱,怡良、向荣务必分兵驰援。” 许乃钊接旨,檄调常镇通海道吉尔杭阿、湖北宜昌镇总兵虎嵩林、参将秦如虎合师进剿。两江总督怡良、钦差大臣向荣接旨,亦不怠慢,各遣兵马,奔赴上海。 小刀会首刘丽川,广东香山人,经商上海,因琐事与苏松太道吴健彰结怨,遂糾客籍粤、闽、江右会党二千人,杀知县袁祖德,劫道库。 刑部主事刘存厚募勇千人,连克青浦、嘉定。吉尔杭阿军至,渐次克复宝山、南汇、川沙,合围上海。 向荣再奏:俟上海一克,即顺道先击镇江,复统军困围金陵。 咸丰帝厉斥向荣畏葸,谕令即攻镇江、金陵。向荣无奈,饬令和春进击。和春惧覆邓绍良之辙,谨攻慎击,镇江战事一时胶着。 镇江绅缙喟叹:“镇江屯军,能任战者,仅楚、粤、川、黔兵四千,或时与潮勇哄,浙兵助声威而已。唯艇船集焦山五十余艘,往往伺风上攻。” 向荣再奏:欲攻金陵,须先从水上去其船,使金陵、镇江、扬州之贼,首尾不能兼顾,然后可以制其死命。臣正待粤师红单船至。 上疏不久,自感欠妥,又奏:攻城之法,城小可以合围,城大只宜声东击西,乘其不备,至于低有地道,高有云梯,或束蒿以填壕沟,或囊沙以作阶级,此其较大也。今则九十六里之城,合围既力有不逮,其余各法,自五月以来,先后屡用,虽有小获,终未能破城大创。 咸丰帝道:“一派胡言,似此等打仗,何日攻克。金陵不克,汝亦无颜见朕,朕亦不愿闻汝名。” 向荣被责,恼,令张国梁领精兵三千,沥血饮酒,誓师破城。 张国梁道:“真攻?” 向荣道:“泱泱九十六里城墙,自何下口?零星诈攻,以待时变。” 张国梁道:“吾区区三千之兵,攻偌大之金陵,实乃虚慌。金陵城外贼之营垒多多,看我拿来。” 言罢,亲率一千捷勇,杀入太平军大营,毁营盘十余座,斩杀太平军千余。 南营某刀笔吏赞曰:杀贼江上江水红,向公黑虎张公龙;钟山大战疾风雨,张公生龙向公虎。 咸丰帝闻之喜谕:时大江南北诸军,贼所尤畏者,惟张国梁一人也。张将国梁,朕之长城也,着部优叙。另,胜保勿负钦任,务必督促山西诸军,诛林凤祥逆匪于太行山以西。 第三十八章 沈如潮鏖战沧州 胜保挡道韩侯岭,林凤祥愁闷,寝食难安。一晋人进言:“潞城、黎城之间有一小径,循太行东出,可由河南之武安径趋直隶之林洺关。近时商贾皆由此往来,其路甚捷。” 林凤祥大喜,率兵趋南折东,四日时间,翻越太行,径赴直隶之临洺关。 临洺关,保定之门户,距京城八百里。临洺关失,保定危矣。直隶总督纳尔经额不敢怠慢,督驾亲征。 纳尔经额未至,林凤祥已遣人假扮清兵,赚取关门。 纳尔经额亲率兵勇至石碑口迎击,万余官兵激战一日,矢药皆失,仓皇溃退。纳尔经额制止不下,随军狼奔。钦差大臣关防、令箭、军书、资械皆失。 纳尔经额仅带数人逃入广平府城,喃喃而叹:“此之小径,吾有具咨文请山西巡抚守护之时,何不亲顾之?无奈潞城、黎城皆乃山西之地,孰能奈何!” 咸丰帝怒斥讷尔经额:自贼窜怀庆时,节次谕令该督严防畿辅要隘,何以贼踪窜及,一张即溃?且军火器械为兵丁卫身击贼之具,贼匪西窜,该督漫无布置,竟置军械于后,致令如此劲旅徒手御贼,事后归咎车辆不敷,亦已无及。该督调度无方已可概见。速传朕谕,胜保一军,勿再设防山西,即刻驰入直隶,固守滹沱河,阻贼蔓延。 林军奇袭临洺关,获粮资无数,士气大振,休整一日,北攻沙河,斩知县玉衡。1853年10月1日,攻任县。2日,克隆平。4日,再克赵州。5日,又克栾城。林军所向披靡,一日一城,六日时间,攻至滹沱河畔。 林凤祥欣喜,谓李开芳道:“即刻强渡,攻占正定,北趋北京,枭妖首狗头!” 正定知州周公灏不敢懈怠,立集兵勇乡民万余,忽举旗击鼓,喧嚣嘶喊;忽伏于滹沱河岸,声息全无。 林凤祥惑,攻守不定间,胜保追兵已至获鹿。前方水流湍急,后方追兵汹汹。凤祥不敢强渡,遂沿河东进,暂取藁城安身。 李开芳道:“北路,桂良妖儿屯兵保定,正定亦有万余贼民;南路,胜保妖儿亦步亦趋;吾前,滹沱河水势汹涌;林兄务必早定去处。” 林凤祥道:“明日强渡,摆脱胜妖,东攻深州。” 胜保饬令西凌阿马队绕前堵截。 西凌阿道:“林贼狡诈,约十余合之后,常退二三十步,复一拥而进,谓之‘回马枪’。贼每战皆施此计,视官军稍败,则左右之军追上,两军一合,后军随之一围,如连环之式,用长矛混战。我军四千不到,贼军三万有余;郝光甲前车有鉴,烦请大人思之。” 胜保亦知林凤祥悍勇,道:“衔尾而追,以待时变。” 1853年10月7日,太平军自藁城北渡滹沱河,飞驰东进,8日,克晋州,杀举人杨云鳌;9日,克深州,斩知州陈希敬。 深州失,朝野震惊,紫荆城乱如沸粥,士民小绅惊慌失措,达官贵人争相离京。 咸丰帝五味陈杂,提笔朱谕:此诚危机,存亡之秋。然弃大业而出奔,古所耻。谕各省勤王兵,势无及。朕已无他念,必当自笃定。国君死社稷,礼也。与其坐而待亡,不若出而剿贼。唯遣师督兵,战而捷,则长驱直捣,灭此小丑而还。不捷,则深沟高垒,待勤王之师不迟。纳尔经额,督战不力,革职逮治。直隶总督桂良,速出保定府,阻贼北进。江北大营帮办大臣胜保,果勇有为,逐贼有方,特授钦差大臣,赐神雀刀,即督追围诸军,筹划防剿;凡贻误军情者,副将以下立斩以闻。朕之皇叔,爱新觉罗.绵愉,特任奉命大将军,颁锐捷刀,坐镇京城。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授参赞大臣,颁纳库尼素光刀,统领健锐营、外火器营、两翼前锋营、八旗护军营、巡捕五营及察哈尔各官兵,并哲里木、卓索图、昭乌达东三盟蒙古兵,出涿州,趋保定,竭力杀贼。恭亲王奕訢,着佩金桃皮鞘白虹刀,即予军机大臣上行走,即日起即理京城巡防事宜。前军统领衙门笔帖式廉保,侵吞官款,罪当斩首,朕念其兄胜保驰骋沙场,特谕暂缓,家资留予一半,以使其老母得以赡养。 钦差得授,兄弟命保,胜保感激涕零,即刻督兵圈围深州,六日之内,鏖战八场。 胜保屡攻不克,咸丰帝敕令僧格林沁分兵三千,星夜驰援。 僧格林沁屯兵涿州,拒不听调,疏曰:贼踪窜扰州县,皆由东北入京之路。臣所统之兵乃都城屏障,蠡县迤北天险可恃,即使派兵往迎,贼必东堵西窜,不能扼其东北绕突,且兵分力单亦难得力。臣详细筹思,总宜暂在涿州驻扎,听侯确信,如逆匪仍奔东北,则涿州之兵正可迎截。北面之防关系至重,臣兵不敢远离京畿,应请饬胜保先其所急,相机绕出贼前。 胜保叹:带兵将领虽多,然忠诚奋发、勇往直前者,鲜有其人。 林凤祥滞深十三日,李开芳、吉文元、朱锡鲲等大为不悦,道:“东进抑或北攻,及早定夺。寒冬将至,朔风蚀骨,若再迟缓,吾等将不战而败!” 林凤祥道:深州城固,众兄弟修养身心,以蓄其锐。涿州僧妖,六千骑军,吾之大敌矣!此妖不动,京师难克矣! 朱锡鲲道:吾等皆拜上帝教徒,听闻天津习教者众多,吾自沧州北击天津,众教徒或可里应外合。 李开芳、吉文元皆道:吾等东进,正可摆脱胜妖,远离僧妖! 林凤祥道:既如此,明日三更,东进沧州! 李开芳道:小小沧州城,立马擒来。 沧州知府沈如潮刚正廉洁,爱民如子,危亡时刻,竟有三千男儿踊跃应募守城。 沈如潮谓守尉德成道:“镖不喊沧州,吾三千燕赵男儿,皆慷慨激昂侠士,逆贼至此,必当陨落。自临洺关失,贼一日一城,攻城略地,如探囊取物;吾沧海之州,于贼眼中,亦应如此。今反其道而行之,城南五里红孩口,吾屯勇三千,伏击杀贼。” 10月27日,雾气漫天,李开芳率八百先锋进抵红孩口,忽听三声炮响,四周涌来万千人马。李开芳惊,急命迎击。绞战半时辰,李军八百悍兵所剩无几。 自金田起兵,从未遭如此之挫,李开芳骇,欲退。剿胡侯朱锡鲲怒喝:“鏖战至此,死生伯仲,怎可言退!” 朱锡鲲言罢,立集亲兵两千,杀入战团。 沧州知府沈如潮正愁缺炮短药,喜曰:“吾兵勇多武林人士,熟地形,喜肉搏,人高马大,擅单打独斗。南蛮贼兵,小瘦精,杀伐利落;但不能久持。此战必胜。” 果然,两时辰后,朱锡鲲渐不能支,稍一恍惚,就被乱刀砍杀。 林凤祥闻朱锡鲲阵亡,两千亲兵损半,捶胸大恸,戾气贯天,立率万人掩杀。沈如潮见状,急令兵勇速撤城内。待太平军近前,引爆预埋地累货药,又炸死太平军无数。 林凤祥气炸,倾兵两万,围城猛攻。顷刻,城破。林凤祥恸此受创最重,积忿难泄,遂令屠城。 屠令一下,万兵举戈。沧州城内,万余男女老幼,不论汉、满、回、蒙,皆被杀戮。 李开芳叹:“坊外疯传:可怜一炬麻姑城,万姓伏尸膏锋刃。可谁又知,为攻此城,吾折损主帅一员,战将十几,还有一路从广西杀伐而来的四千精锐老兄弟。使郡县皆如沧州,官民拼死相御,吾等焉能至此!” 吉文元道:“磨剑剑石石鼎裂,饮马黄河河水竭,吾军百万征袍红,尽是江北儿女血。即走此路,已斩万民,再无金盆洗手之所。” 林凤祥道:“从来皆是胜者王侯败者寇,窃国者诸侯窃钩者诛。吾等若败,皆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明日,北顾京津,砍皇帝妖儿狗头。” 第三十九章 胜保拱卫京畿 1853年10月29日,林凤祥率军经由青县攻占静海,前锋进抵独流镇、杨柳青,天津城近在咫尺。 咸丰帝惶,敕令天津官吏,坚守待援,人在城在,城失人亡。擅自离城者,一律斩杀。复谕胜保,火速跟进。再令僧格林沁,即刻奔津。 天津知县谢子澄道:“贼屠沧州,妇孺不留;天津若破,吾等、吾等父母亲朋皆被杀戮,孰能甘为鱼肉! 城西稍直口,贼进津必经之地。吾已募夫千余,挑挖长濠,以席裹土,堆垒炮台,不日可成。” 天津镇总兵特克慎叹:“城大兵单,八百人手,守且不能,战焉足恃?” 长芦盐政文谦道:“镇台勿忘,吾等早已募勇四千,大沽口六百兵丁,亦已来援。” 长芦盐运使杨霈道:“吾已筹集抬枪五百,吾之芦团誓死卫津。” 协办团练大臣梁宝常道:“吾已雇佣白洋淀雁户,伏于稍直口东南,防贼于水浅处凫渡。” 谢子澄道:“贼匪已至独流,吾等誓死一搏,明日皆去稍直口,阻贼进津。” 30日中午,李开芳率前部攻至稍直口,隔濠放炮,清兵无所依托,纷纷后退。谢子澄大声喝止,亲开大炮轰击。特克慎不便再退,亦令兵勇还击。杨霈督率芦团,抬枪齐放。千余民夫,亦以锄代矛,呐喊助威。 太平军攻击不下,沿堤东奔,遇水中雁户,以为善民,大呼救应。雁户佯应,推舟而前,距离数米,号锣一声,排枪轰发。太平军猝不及防,纷纷倒地,嗷然溃散。 稍直口大败,李开芳不敢再战,遂将独流镇各木厂所存木料及居民门板、箱柜、磨盘、石磴等物,俱运至南运河沿岸距静邑八里许地方,扎成木垒,内实以土,开列六门,为据守之计。 30日下午,胜保追至静海。次日,西凌阿、善禄至。胜保斥西、善迟缓,怒摘二人顶戴。随即兵分两路,攻击静海县城。 林凤祥不敌,入城固守。 翌日,林凤祥调集兵力,由静海南门出战。胜保督率全军,竭力反击。鏖战半日,副都统维禄、明庆伤退,胜保眼见兵疲,迅疾撤退。 胜保追战不力,恐被追责,上奏曰:臣此番由深州追剿逆匪,虑其长驱北犯,即由河间抄赴青县等处,以期迅速。而沿途积潦成河,各州县地方遭贼蹂躏,军马无从觅雇,粮米为之一空,士卒负重涉浅,枵腹奔弛,艰苦万状。及至静海城外驻扎,附近村庄非被贼掳即为水淹。人马断粮绝草者业已三日。 咸丰帝谕:贼向已明,僧格林沁部,务必克日至津!追围堵截各部,最迟应于二日之内,飞驰至津,违即交部严处。 僧格林沁接旨,再不迁延,亲率大军,进抵杨村。 1853年11月5日,胜保乘舟抵达天津城,与文谦、特克慎等协商半日。饬令总兵经文岱率兵五百至独流西北五庆坨驻扎,防贼刨堤北窜;又令西凌阿、善禄合击静海。胜保自率主力,进驻良王庄,以扼独流、杨柳青之敌。 特克慎道:“僧郡王兵强马壮,作何机动?” 胜保道:“吾已接咨文,护军统领达洪阿、侍郎庆祺、副都统松玉、佟鉴等即日即至,僧参赞亦率本部人马,进抵王庆坨,声援我等。” 林凤祥闻僧兵至,即将所部一分为二,于静海、独流之间扎营十余座,勾通李开芳部,以为联络。 11月11日,护军统领达洪阿至,即率兵两千,进攻独流。李开芳依托土墙,开枪放炮,隐蔽还击。胜保亲开八千斤大炮,炮击过后,胜保饬令庆祺、松玉,兵分二路,自运河东西两岸,分进合击。李开芳分兵拒敌。胜保眼见东路受挫,亲率八旗马队增援,又令佟鉴携带铜炮,相机而轰。 李开芳多方受敌,势难兼顾,败退入城。 胜保首胜,喜疏:贼见我兵无马队,因从东面涌出马队数百,自深林中抄出,冲入河州对中,欲将天津各队围裹在内,势甚凶猛。奴才在东堤望见贼旗甚近,亲带吉林、黑龙江马队二百余名,列成部伍向东飞奔杀入,因马匹未到,不能冲击而奋勇步行掩杀,贼众披靡。河州、天津各兵见奴才督兵接应,亦各奋力抄击,枪毙其马队穿黄马褂贼目一名,贼众不支,回奔乱窜。 咸丰帝亦喜谕:危急之至,各营将领果能皆若汝之奋勇,逆匪不足平也。可见无不用命之兵,总在调度得人,又足见汝之诚意,相孚能鼓舞其心。皆如此勇,足以寒逆胆而伸天讨。特发黑狐腿马褂一件、珊瑚豆大荷包一对,交胜保袛领。古北口提标兵目海腾云首先扑入林中,将执旗之贼枪毙,以致手受矛伤,外委处世德用枪击中坐轿指挥贼目,均属奋勇可嘉,均著赏给六品顶戴并赏戴蓝翎。 胜保得赏,攻心更甚,兵分三路,二击独流。胜保亲率一路,自南攻击。达洪阿率健锐、火器二营侧击助攻。托明阿马队,驰奔东路。佟鉴、松玉亦率兵前来策应。李开芳开城对战,伤亡甚巨,被迫退守。胜保三攻木城不得,遂转攻静海。 林凤祥得悉,遣一精壮小队,潜出南门,绕后袭击。 胜保识破,饬令副都统孔广顺迎击。两军接战二日,相持不下。 1853年11月24日,胜保再攻独流,先以八千斤大炮轰击,跨越第一道壕沟,再以抬枪开路,突至第二道壕沟,胜保擂鼓助威,兵勇抵近第三道壕沟,但见桩钉愈密,壕面愈宽,冒险近垒,炮火飞腾,势难立足。胜保无奈,鸣锣收兵。 27日,胜保乘雾偷袭,亦无所获。 咸丰帝谕:击贼一月,进展甚少。急着胜保激励将士奋力攻击,务于十日之内殄灭贼氛,毋再稽延。该逆势穷思窜,尤须处处布置,严行堵截。现在天寒水冻,到处可通,若将要隘处所凿冰断道,使贼匪无从奔脱,剿办更易得手。 胜保得旨,再攻独流,炮火未熄;林凤祥已兵出静海,突袭胜保后路。清军腹背受敌,大乱。胜保饬令达洪阿迎击李开芳,自个亲率健锐营抄袭林凤祥后路,火绳枪、抬枪、神威炮并击;林凤祥小腿中弹,不得不退。 胜保亦不追击,苦笑曰:林、李二贼,势力尚大,十日期限,难灭贼逆。 是日,西凌阿、善禄军营忽被大水漫灌,几成泽国。西凌阿遣人察看,原是林凤祥决堤放水。西凌阿无奈,只得移驻静海城南。胜保得悉,遣兵一千,驻守杨庄,以补虚空。又雇佣民夫,挖凿水壕,以防林军突围。 1853年12月22日,冬至时节,数九严寒,李开芳负隅木城,仰天长叹:“天国开路先锋,滞此木匣两月,恨不切乎!” 吉文元道:“朔风肆虐,天寒地冻,赤脚薄服,犹覆冰凌,甫行数日,血出沾衣,粮资日匮,战事仍频,窘迫痛楚,困苦至极。” 李开芳悲怆道,“即至此状,亦无言退,天国兄弟,重情重义!吾有一计,当斩妖头。” 吉文元道:“愿闻其详……” 翌日,独流木城西北,木门洞开,有衣衫褴褛之兵,四散而去,络绎不绝。侍郎庆祺侦之,禀告胜保,胜保亲临察看,遂集主力进攻,孰料甫入内营,即陷重围。 调虎成功,李开芳遂亲率主力,出南门,袭击佟鉴军营,佟鉴忙令兵勇开炮还击,天津知府谢子澄、护军统领达洪阿闻讯,督兵来援。 李开芳诈败退却,佟鉴飞马亲赴濠沟边,掣拽搭接板片,欲断李归路。不意板片为冰水冻结,急不能拔,佟鉴下马督促,足滑而踣。李开芳拍马赶到,斩杀佟鉴。谢子澄赶来援助,亦遭炮击,坠马而死。达洪阿见势不妙,自行撤退。兵勇见达遁逃,亦自溃散。四尊四百斤神威火炮,亦弃之不顾。 胜保杀出重围,怒斥达洪阿无视袍泽、临阵退却。 达洪阿反讥胜保指挥无方,擅离职守,旋即弹劾。 咸丰帝谕曰:胜保中夜扪心,亦当知感知惧。乃自逆匪占据独流、静海后,屡次奏报,词气矜张,渐有自满之意。前此我兵误陷冰坑,致多损折,此次接仗竟至大员阵亡,遗失炮位。该大臣身为统帅,离营之时竟毫无布置,及至失事,转以离营他往,诿过于人,又何以折服将士之心!僧格林沁,驻津两月,不见亲出,可有道理?胜保令汝驻扎独流要地第六府地方,屡不前行,是何心思? 僧格林沁奏曰:至前敌进仗情形,我兵虽连日出队,无如该逆诡谲异常,我兵往攻,先必坚守,窥我军心懈慢,伺隙方出。臣思该逆恃险固守,以逸待劳,我兵如此进攻,似难得力。兹据胜保奏称,第六府为独流要地,令臣相度地势移兵前进。查独流地势除胜保于东面扎营堪以进攻,此外皆系冰水。其第六府地方只有数尺宽堤,虽间有水落处所,地面狭窄,实难安营。况臣移营第六府,与胜保合力攻剿,贼如北窜,又成尾追之势。因仍扼扎王庆坨,遏贼北窜。 疏毕,僧格林沁又密咨胜保:围而不攻,步步为营,重炮狂轰,断粮绝水,耗死贼逆。 相持三月,太平军弹尽粮绝,冻死病伤无数;林凤祥只得退走河间,伐木垒城,浚沟蓄水,据守束城,坚持待援。 僧格林沁道:“逃即无影,遁即无踪,如此游移踯躅,死路一条。吾只需画地为牢,圈围、炮击,循环往复,定歼贼逆。” 胜保道:“吾皇屡令倾兵力攻,速战速决,逆旨行事,恐怕不妥。” 僧格林沁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倾巢一出,百密有疏,贼若侥幸再遁,虎入山林、龙行湖海,吾等又无机矣!林、李皆虎贲之贼,历百战千击,你我无恙,实乃天佑矣!若操之过急,一经四溃,则散漫无制;若竟不乘势攻打,又恐该逆得以休息。” 胜保叹曰:“贼非毛头小匪,间或几击,难有胜算。日日进击,使之粮绝心乱,庶可奏功。” 第四十章 赖汉英援救扬州 林凤祥抵近京畿,石达开攻占安庆,咸丰帝怒,再谕向荣、琦善,扬州贼匪日渐穷蹙,屡次缒城冀图逃窜。自肃州镇总兵徐双来失事后,未闻有攻城之举。而安庆又被贼踞,江西匪船分扰楚、皖。江北一带若不赶紧肃清,贼势蔓延,何所底止!朕思移缓就急,必以先克扬城为要,着向荣于和春、苏布通阿二员内酌派一员管带精兵,驰往江北,于琦善大兵协力攻剿,迅图收复。扬州既复,镇江匪势自孤,当不难次第克复。 向荣以金陵、镇江战事紧急,迟不分兵北渡。 琦善接旨,即联四川总督慧成、漕运总督查文经、左副都御史雷以诚,统兵一万,强攻扬州;连击五日,无果。琦善遂将杨州围个水泄不通。一月下来,扬州粮尽。荒草树皮,猫狗鼠鸟,皆被吃光。 扬城守将曾立昌血书求援,杨秀清饬令春官又副丞相曾锦发救援。 曾锦发率兵三千,突飞猛进,一刻无歇。兵士怨,曾锦发身先士卒,单骑突前,直闯三汊河,忽有炮弹飞来,曾锦发躲闪不及,中炮身亡。 杨秀清遣赖汉英再救。赖汉英率兵五千,舟行瓜洲,合尹谦吉守军,分击三汊河、仪征,又令曾立昌,兵出扬州,以作接应。 太平军三路夹击,琦善顾此失彼,疏告:瓜洲通江之河向分三道,中路一道为瓜洲河,分东西两岸;西路一道为仪征河,分南北两岸;东路一道为扬州运河。昨贼已踞其二,复会合金陵、镇江、瓜洲各路之贼由两河分路齐进,贼船不下千只。今贼窜踞仪征,距扬城止数十里,仪征北门复有山路可直达扬城西北,以袭我兵后路。而官兵除伤病不满一万,各路防剿实觉应接不暇。 咸丰帝谕曰:攻其必救,围点打援,战之常态。扬州城内贼粮将尽,穷蹙思窜,势所必至。该大臣等亟宜妥筹协剿,合力进攻,万不可再事稽迟,致令窜逸。无论该逆由何路窜出,该大臣等均不能辞罪。半载以来,劳师糜饷,蕞尔扬城不能迅图克复,岂坐待贼匪全窜,又复滋蔓他处,乃以收复城池入奏为卸责地步耶?向荣坐镇江南,攻而不攻,援而无援,朕不知该臣是何心思!人曰老而弥坚,二臣却老而无志,如再不知愧奋,朕必用遏必隆刀将汝等正法!和春一部,勿于镇江蹉跎,着即北进徐州,扼捻匪北窜。 和春奉调行北,向荣奏请已革提督余万清提领镇江军务。 向荣谓余万清道:“余兄即攻镇城,欲以何策破击?” 余万清道:“剿抚并行,以抚为主。” 向荣道:“长毛皆兄弟,人人皆平等,势难抚平!” 余万清道:“三千年尘世,生老病死、吃喝住行、婚姻嫁娶,人之常情事,绝无人人平等之说。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可有成。” 向荣道:“吾以身家性命担保,余兄切勿负我。” 余万清道:“已死之人,幸蒙向帅提挈,敢不以死相报!” 咸丰帝闻之复叹:“余万清乃一败再败之将,向荣之识,犹如井底之蛙。” 赖汉英激战二十余日,谍知扬城东路清军赢弱,遂避实击虚,渡河而击。行前,赖汉英血脉忿张,道:“今日行兵,只救扬州兄弟,杨州围解,同回天京。扬州陷落,一并战死,誓不生还!全军随我,血战清妖!” 是夜,赖军绕赴扬子桥下游渡河,攻击游击冯景尼部,景尼无备,单骑逃亡。赖军复击施家桥、陈家港、湾头,雷以諴、查文经、慧成等亦无防备,一触即散。 赖汉英率军进抵扬州城,歇息一日,即偕曾立昌一军,开启南门,出走瓜洲、仪征。 一夜之内,战局骤变。琦善目瞪口呆,竟不敢追,只五百里急奏:启禀吾皇,扬州业已被奴才克复。 咸丰帝诏斥琦善:攻围半载之贼,一旦窜出,成何事体!尚此铺张,无耻已极,粉饰入奏,已属有意掩饰,若被贼闻,岂不成一场笑话。非尔如此,向荣、余万清更甚,扬州战酣,贼匪屡自金陵、瓜州、仪征分道增援,向荣既有所闻,何以不急攻金陵掣贼后路?镇江匪情尤为穷蹙,何以但事堵御,并不攻剿?二臣似以东南暂保无事,遂从宽宥? 太平军血战扬州、仪征、三汊口,损兵甚多。杨秀清敕令石达开分兵回援。又道:皖地庐州,十分之重要,占此,可北接豫鲁,西进湖北,南援天京。翼王兄弟何日攻庐? 石达开接令,即召胡以晃、曾天养议攻庐州。 石达开道:“安徽巡抚李嘉瑞,上月解职;新抚江忠源,各地窜援,至今未至。周天爵老朽,病死亳州。帮办团臣吕贤基,文人书生,全不知兵。此机可乘。” 胡以晃道:“这吕贤基,就知道慌,慌地一沓糊涂。听闻此妖受翰林编修李鸿章蛊惑,感念桑梓之祸,上疏清妖首儿,誓剿我等‘匪逆’。孰料尚未赴皖,即嚎啕如丧考妣。挽李鸿章手道:君祸我,上命我往,我亦祸君,奏调偕行。“ 石达开道:“李鸿章,父子练兵,齐整悍勇,翰林作绿林,屡阻吾行,不可小觑。皖北袁甲三,接周天爵之职,逢战必胜,整肃亳州、蒙城、标里铺,更不可等闲视之。” 曾天养道;“李、袁皆小妖,无头乱飞,撞了大运;江忠源未至,皖地乱作一锅粥。吾合力一攻,妖必作鸟兽散。” 石达开道:“江忠源,屡戕我天国兄弟,南王冯云山大哥,更是命丧此妖手。今吾攻庐,其新晋巡抚,万死必救,吾设重兵,弑杀江妖。” 1853年11月10日,胡以晃、曾天养领一万精兵,先攻安庆北部重镇集贤关,斩清将赓音太、伍登庸。又攻桐城,杀士绅马三俊五百练勇。 11月29日,太平军兵临舒城。 翰林编修李鸿章正于舒城劝募团练。护勇劝:至皖练勇,无守城责,且未辖一兵,贼锋甚锐,可退守以图再举。 李鸿章思忖半晌,策马独走。 江西帮办团练大臣吕贤基闻李鸿章遁,愤然道:“吾奉命治乡兵杀贼,当以死报国。敢避寇幸免乎?”遂登城守御。城陷,贤基投水死。 12月1日,曾天养率前军进击庐州。 第四十一章 江忠源直入绝地 庐州告急,安徽巡抚江忠源急咨曾国藩、骆秉章,求兵求将求援;又领兵两千,自汉口驰援。 忠源即走,湖广总督吴文镕泪目,曰:“润芝未至,岷樵又去,武昌怎守?” 江忠源道:“大人勿忧,武昌坚固,可守三月。届时胡林翼早至,曾国藩水师炮船亦成。吾救得庐州,逆江而上,四方合力,必灭贼于这通衢之所。” 1853年12月5日,江忠源抵安徽六安,连月征战,忠源疲乏,卧榻小憩。不想竟昏昏迷迷,发起了高烧。 安徽布政使刘裕鉁闻江忠源至,星夜派人,将巡抚大印奉上。 江忠源见印讪笑,病亦好半。不顾拦阻,即刻督勇疾进。10日,终至庐州城内。 江忠源观城查将,愤喝:“印中夹信,曰兵足、饷丰、城固、心齐,今四皆不实,意欲何为?” 庐州知府胡元炜道:“信乃吾作,虽为诓言,但今之天下,此之庐州,皖之根本,唯大人能保。此前,大人保桂林、保长沙、保南昌、保田家镇、保武昌,皆为他人做嫁衣裳。今之所保庐州城,乃大人与吾等自家之城。以大人之秉性,即庐州渺无一兵,即大人孤身一人,亦慷慨前来。” 江忠源道:“吾心尔知,尔心吾弗;今之庐州,险象环生。洪杨逆贼,不再随占随弃,所占各地,皆派官任吏,轻徭薄赋,民心已被俘获。石之兵将,身经百战,心已成铁。庐州,城垣不甚牢固,官民久无战事,虽新至省魁,比之南昌、武昌、长沙等,此名不副实。吾等务必携手鼎力,心无旁骛,齐心杀贼。庐州城有七门,水西门、大西门,临敌兵锋,吾自把守。大东门,吾之后方物资通道,胡知府眼疾手快,可守。其余北门、南门、德胜门、小东门,布政使刘裕珍、李本仁、副将松安、都司戴文澜分兵把守。吾非小人,亦非君子。诸位所守各门,所辖各军,吾皆遣派楚勇查督。或阴或阳,或暗或明;暗自通敌、临阵退却、造谣生事、蛊惑人心者,一律斩杀。” 是日,江忠源收曾国藩回咨:岷樵兄如晤,昨已令弟达川带勇一千进省,即令其先将此勇赶紧赴皖,以备阁下爪牙之需。其余五千须俟船炮办齐,水陆并进,乃可有济。 省中诸友及璞山之意,皆欲急急成军以出。兄愚以为,庐州实乃燃眉之急,必要可尽弃;武昌乃必争之地,保此,可控金陵之上,固荆襄门户,通两广川蜀饷道。 国藩思此次由楚省召勇东下,一以为四省合防之计,一以助阁下澄清之用,若倾巢而下,须选百练之卒,备精坚之械。舟师则船炮并富,陆路则将卒并愤,作三年不归之想,为百战艰难之行,岂可儿戏成军,仓猝一出,人尽乌合,器名苦窳,船不满二百,炮不满五百,如大海簸豆,黑子著面,纵能迅达皖省,究竟于事何补? 是以鄙人愚见,总须备战船二百,又辅以民船载货者七八百,大小炮千余位,水勇四千,陆勇六千,夹江而下,明年成行,与麾下相遇于九江小狐之间,方始略成气候。否则名为大兴义旅,实等倭人观场,不值方家一哂耳。 明知阁下盼望此勇甚切,然速而无益,不如迟而有备。另,翰林编修李鸿章,大有可用之才,阁下若有征战之事,可携之同往。 江忠源叹:人之私谊,寥寥无几。一千兵勇实乃大海簸豆、黑子著面,于吾何用?吾只争朝夕,孤注一掷,放手一搏,是非成败,毋庸再说。曾氏隐忍狠,家之柱石,国之重器,不知发于何时。 忠源叹罢,疏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长江南岸上自东流,下至芜湖,濒江数百里,贼船随处可泊,即随处可以上岸。北岸各城,上自望江,下迤和州,沿江六百余里,防不胜防。其中最重要之处莫如东关,而玉山与张印塘所带兵勇仅二千二百名。见在庐郡所恃者,仅臣带来四川兵、开化勇、广勇七百余名及在六安新募之勇二千名,与李鸿章勇六百名、刘裕鉁新募之勇数千名。且初集之众尚须设法教练,方能得力。 至于兵饷,藩库丝毫无存,东关兵勇已欠发口粮二十余日。臣所带来银六万两,除发给滇、川、开、广各兵勇十一月份口粮,并置备各勇锅、帐、器械已用二万余两外,仅存三万余两。若将东关兵勇及刘裕鉁等新募之勇口粮全行补给,所存已属无几,而城上守御器械一切俱无,城中米粮又复不足,子药铅丸俱形短小。若欲一一置办,直若无从措手。 再者,庐郡各门耳城厚不满三尺,高不及一丈,又与城身不通,防守尤难。现天趋严寒,既恐日久兵勇懈生。而臣疾尚未复元,又恐日久支持不住。万望吾皇,敕令各地督抚将军,星速来援,保全庐郡,即以遏贼北窜之路。 咸丰帝见疏,严敕:湖广总督吴文镕,迅将江忠源留鄂之兵勇,悉数赴庐,万勿迟误;陕甘总督舒兴阿,速即陈州督兵南下,应援庐州;遭运总督福济,迅即扬州赴援庐州;江南提督和春,即自徐州南返,驰援庐州;江西、山东、河南三省藩库,迅即调饷输庐;江臣审时度势,亦可截留广东解部之一十五万银两。 咸丰帝谕毕,涕下,谓恭亲王奕忻道:“江忠源、周天爵皆乃忠勇之士,江宁陷,天爵请扼黄河杜贼北窜,后挥师清剿淮北捻匪,生擒捻首陆遐龄。倘若天爵还在,挥师南下,汇江忠源之楚勇,庐州何愁不保!朕令袁甲三移军南下,应援庐州;袁以捻首张茂盘踞怀远、蒙城间,拒之。袁甲三此人,如何?” 奕忻道:“袁甲三接统周天爵一军,首战亳州高公庙,大捷;又战标里铺,生擒捻首邓大俊及匪徒两千余众。自此,淮北始定。袁甲三此人,可堪大用。” 咸丰帝道:“当务之急,乃救忠源一军,即救不得一军,救其一人亦可!袁甲三固地自守,朕失望至极。” 1853年12月12日,胡以晃率军抵庐,沿环城七门,建木城筑土垒,间设联络,此击彼应,攻庐州六日,不克。 曾天养道:“江妖忠源,不可小觑。此妖固守南昌三月,吾等屡屡铩羽,攻此,须从长计议。” 胡以晃道:“焉能从长计议,久攻不下,四面八方,清妖援军已蜂拥而至,吾已被反围庐州城外。围点打援,速灭突前清妖,断其联络。寿春镇总兵玉山、六安镇总兵音德布已抵拱辰门外,先斩两妖,杀鸡骇猴。” 曾天养道:“吾兵一万,围城去半;玉山有兵两千,音德布一千;吾势单。” 胡以晃道:“此俩乃毛毛细雨,先玉后音,分而击之。” 18日,胡以晃厚集兵力,团围玉山两千清军,玉山叫战,胡以晃提刀,只一回合,即将玉山斩杀。次日,又围音德布,音德布惧赴玉山后尘,接战即遁。 两战两胜,胡威荡天,其余清军皆踟蹰不前。 第四十二章 曾国藩拒不出兵 第四十二章 曾国藩拒不出兵 庐州战事,久拖不决,咸丰帝再谕:曾国藩团练各营及江南、江北大营诸军,不论近远,务必分兵急驰庐州,怠慢者严惩。 恭亲王奕忻道:“洪杨生事三载,愈坐愈大,屡剿不克;庐州战事,虽关大局,然乃一地之得失。江忠源胜或转圜时局,然败亦非愈坠愈深。常言道留得青山不怕无柴,吾皇须作长远之算。” 咸丰帝亦知庐州难保,再谕江忠源:如事急危,庐州可失,而卿必不可死。又以六百里加急谕令曾国藩:朕于三日、五日两谕尔出兵救援武昌,尔不至。朕今复命尔即刻驰援庐州,尔切勿不知好歹! 曾国藩连接援庐圣旨,谓诸将道:“发逆已成气候,八旗、绿营已无能应。战火五年难熄,十载亦有可能。湘军成否,事关全局,不得顾友朋之私谊,即君父谕旨所指示,亦有时虽不敢尽逆也。练军半载,陆师吾已无虑,有罗罗山及众弟子,且经实战;塔齐布,吾观之又观,的确将才。唯水师,褚汝航练勇,夏銮造船,杨载福、彭玉麟新招,广西李孟群新至,万事开头,未经实战,吾深忧之。毛羽未丰,不可以高飞。与其将来毫无功绩,受大言欺君之罪;不如此时据实陈明,受畏葸不前之罪。” 郭嵩焘道:“吾衡州练陆勇,湘潭练水勇,万事刚开,仓促一出,绝无胜算。” 陈士杰道:“孤军深入,兵家大忌。黄州、蕲州、九江、湖口、彭泽皆为贼占,衡阳庐州,千里遥远,倾兵相救,后路一堵,全局被动。” 曾国藩道:“张中丞、左季高离湘,吾被迫退至衡阳。国家糜烂至此,骆秉章、鲍起豹之流还念一山不容二虎。湖南提督鲍起豹部,武弁自守备以上,无一人不丧尽天良。左总棠,闲赋湘上,人中翘楚,吾必用之。已邀三次,烦请筠仙再跑一趟。” 郭嵩焘道:“听闻骆秉章亦邀左总棠。” 曾国藩道:“良禽择木而栖。左季高其人,高矣!不与张石卿北顾,路远恐生变数;不依附曾某,恐吾平地激不起风雷。婉拒江岷樵,岷樵强刚,虑一去不返。天下斯人,谁如江岷樵!金戈铁马,孤身突前,刀口舔血,有进无退。吾祝岷樵兄屡有十全好运。岷樵如此,吾亦不恋生死,昨日,吾以‘贼逆浩荡,须四省合防;船炮未齐、不能草率成行’上奏。死则死耳,任凭圣意!” 罗泽南道:“既弗圣意,可有应对之策?圣上急迫,救与不救,一念之间。一拒已是欺君罔上,大人三拒,战事平息,祸亦及身。” 曾国藩道:“即祸及身,吾志不移!今敌往来洞庭湖南北,所费殆二十万,彼纵横江湖,非舟楫无与争利害,且成师以出,当为东征不归之计。九江以上,千里如洗,奈何以仓卒招募之众,执蛊脆之器,徒步三千里,以当虎狼百万之强寇乎?江岷樵意,无水师逆贼难平。罗山兄意:欲取九江,先定武昌;欲定武昌,先图岳鄂之交。得手,高屋建瓴,引军东下,夺九江、占安庆;安庆得,金陵亦失而复得。岷樵与罗兄意,吾固依。此后,誓以此行军布仗。于此算,庐州,计外之城,只得舍弃。不知季高先生何意,吾再修书一封,恭请左先生出山。” 国藩言毕,再咨左宗棠:弟智虑短浅,独立难支,欲乞左右野服黄冠,翩然讨我,转讲练勇一事。此外,概不关白于先生之前。先生欲聋两耳,先生自聋也,吾不得而治之也,先生欲盲两目,任先生自盲焉,吾不得而凿之也。 曾国藩忤逆,咸丰帝怒斥:安徽待援甚急,切勿偏执己见。朕知汝尚能激发天良,故特命汝赴援,以济燃眉。观汝奏,直以四省军务一身克当,试问汝之才力能乎?否乎?平日漫而矜诩,以为无出己之右者,及至临事,果能尽符其言甚好,若稍涉张皇,岂不贻笑于天下?着设法赶紧赴援,能早一步,即得一步之益。汝能自担重任,迥非畏葸者比。言既出诸汝口,必能尽如所言,办与朕看。 咸丰帝怒气冲天,复敕向荣:即刻攻击金陵,以分贼势,否即严惩不贷。 向荣接旨,斟酌再三,疏曰:微臣近来查观,金陵城内,广西真贼不过一千余人,湖南死党亦只五六千人,其余湖北、江西、安徽、江南各处裹挟者,约三万余人。微臣正宜乘贼势之空虚,声张西北,审我军之顺利,直捣东南。 兵科给事中、淮北剿捻大臣袁甲三接旨奏曰:自古御敌之道不外防剿,然必能剿而后能防,所谓能战而后能守也。粤匪窜扰数省,皇上筹兵筹饷无一处不防,究无一处能防者,何哉?地散则难守,兵分则难支。军兴数载,未闻聚各处防兵与粤贼决一死战,而一隅有警,四隅筹防,左支右绌,贼之所至,徒供一溃。即日取失守者而议之,亦属于事无济。此专言防而不言剿者之贻误事机也。 咸丰帝叹曰:朕何尝不知,惟疮疖遍地,剿不胜剿,防不胜防矣! 咸丰帝感叹良久,再敕向荣:现势,扬州之贼久则已窜,金陵之贼断无自窜之理。向荣株守紫金山,自谓东南屏弊,不知果能奋力进攻,贼必惧而返顾,不但南不能窜苏常,北亦何能肆扰淮齐。此人人共知之理,向荣岂不知之!现今,镇江匪情尤为穷蹙,何以但事堵御,并不攻剿?尔若死攻,各地贼匪返而顾之,当获与贼决一死战之机! 清帝令严,向荣不敢再忤,饬令:福兴、张国梁攻右,秦定三、德安居中,吉顺、明安泰击左,兵分三路,攻击朝阳门;又令邓绍良领一军密伏明孝陵,以作机动。 1854年1月2日,向荣兵至金陵城下,抢越沟壕,架登云梯,攀缘而上。韦昌辉急令军士施放弹炮箭矢、抛砸砖石瓦块,以阻攻势。向荣攻击二日,未沾城垣。 3日,太平军一部五千人,自明陵山后迂回,堵截向军之后。邓绍良见状,急出战之,向荣亦分兵助攻,太平军不敌,败退城内。 第四十三章 江忠源命殒庐州 第四十三章 江忠源命殒庐州 天京吃紧,杨秀清饬令:石达开回援天京,秦日纲接防安庆;胡以晃务必于月内击破庐州。 石达开率部回京,即于城外雨花台至上方桥地面,步步立营,意图包抄江南大营后路。又令赖汉英率部屯踞太平门外,沿龙脖子时出窥伺,正面攻击江南大营。 向荣见状,不分昼夜,调兵遣将,更番冲突。鏖战月余,进展甚微。 向荣无奈上疏:金陵城大且坚,屡攻不破。贼皆坚匿以老我师,壁垒高厚,壕堑重叠,水势纡曲环护,积潦愈宽,既无隙之堪乘,更无奇之可出。虽尽力昼夜环攻,其奈此坚城猾寇何!贼逆若为并力拒守坚城,甚非力攻之所能破。微臣以为:瓜镇金陵贼势轻重缓急,剿办自有次第后先,总以净扫逆船,早日肃清江面为主。剿洗之策,必以断贼援应,瓜洲为先,趁势两面夹击,克复镇江为次。而金陵为首逆老巢,贼船尤众,且为上下游汇聚之区,必得大邦仗船,方足通加扫荡。粤师红单船一至,即于金陵上游,扼要停泊,拦剿来去贼船,使贼南北不复通联,并断其掳运粮食之路。尔后会合陆师,加意堵剿,便可扫穴擒渠。 咸丰帝接奏亦叹:金陵坚城难破,自在意料之中;声东击西,围魏救赵,庐州尚是重中之重。 胡以晃久攻庐州不克,遂令土营挖地掘道,安装火药,炸墙破城;抑或遁地入城,奇兵内应。 江忠源识破,城内对挖,破地道十余处;凡城垣破损处,忠源必跃马提枪,督兵力抗。 胡以晃手段使尽,一时无着。 曾天养道:“清妖援军已达万二,陕甘总督舒兴阿妖部四千人已至庐州西北之冈子集,江南提督和春妖部千人进占庐州东北之梁园。西门江忠浚、刘长佑、江忠信更是竭力死攻,一刻无歇。江妖忠源守有心得,南昌恶战三月,炸塌城垣四处,至宽处二十余丈,亦是无可奈何。这庐州城池,或攻或撤,须早做定夺。” 胡以晃道:“舒兴阿,枉为妖督,一战不敢战;其兵,舍骑而徙,匿身松林,骈坐两泣,吾天兵至,竟引颈受刃;如此之兵,有何可惧!和春妖儿,倒是勤勉,待灭了江妖,再诛此妖。传吾令,阻援大军,皆留少数兵卒警戒,主力回撤,合力一攻。又私语曾天养:吾欲于水西门月城之旁,另掘数处,形如曲突,且叠为上下层,此尤为重要,间隔两炸。初炸,闻声不必相应,待其用力堵之;复而再炸,江妖无防,庐州必破。” 曾天养道:“形危式急,事不宜迟。” 胡以晃道:“即刻开攻!” 1854年1月14日夜,胡以晃令兵士点燃上层火药,炸塌城墙六丈。 江忠源习以为常,督兵阻堵,两时辰修复。忽又一声炸响,震耳欲聋,修复之城垣复被炸坍。庐州军民大乱,纷纷四散。江忠源斩杀多人,制止不下。 胡以晃趁机杀入,小南门、小东门亦被曾天养攻破。 庐州知府胡远炜惊悚慌乱,跪降。 江忠源督率亲兵、楚勇巷战。天将曙,大雾弥漫,忠源负伤多处,都司马良勋背负忠源逃,忠源咬其耳,提刀复战至水关桥古塘,又伤七处,再不能支,大喝:“红尘可羡,惜无回路;匡济天下,匹夫乃志。” 忠源言毕,纵身一跃,直入古塘。布政使刘裕珍、李本仁,池州知府陈源兖,同知邹汉勋,县丞兴福、艾廷辉,副将松安,参将戴文渊,亦一并战死。 胡以晃击破庐州,弑杀完毕,兵不封刃,马不停蹄,复又攻占庐江、六安、潜山、无为等州县。杨秀清喜胡以晃智勇,敕封护天侯,旋升豫王,率兵五千,固守庐州。 忠源死,清军败如山倒,舒兴阿不知去向,刘长佑退避湘地,和春孤掌难鸣,且战且退至三里冈,上疏道:庐州及属县皆陷,与安庆踞贼联络一气,甚难清剿。皖省兵勇虽有万余,然多未经战阵。请调镇江旧部湖南兵,并拨金陵得力官兵三千,交总兵秦定三、郑魁士率之前来助剿。 淮北剿捻大臣袁甲三上疏弹劾陕甘总督舒兴阿拥兵坐视,庐州乃失。 咸丰帝叹:“去岁以来,皖地屡失,惟淮北剿捻大臣袁甲三生擒三捻首,击伤一捻首,愈战愈勇,兵锋甚胜。传朕谕令:舒兴阿不战而退,即掳其职,擢袁甲三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皖省牵连南北、阻贼北进、地险势峻,不容再失。江北、江南二营,分兵五千,火速赴皖。漕运总督福济速赴皖地,就任安徽巡抚,总理皖地军政民务。” 福济接旨,即调漕河标兵六百赴庐,半途即疏:统计调兵约二万余,月饷不下十五六万。请饬浙、鲁、秦、晋各抚臣协济;请饬琦善拨精兵二千扼关山、涧溪,防贼北窜;请饬原河道总督潘锡恩、安徽学政孙铭恩会办徽州、宁国、广德三府州防剿。 兵部右侍郎王茂荫疏曰:安徽省府北迁庐州,皖南难以顾及,宜将徽州等地暂拨浙抚代辖。 咸丰帝允,传谕浙江巡抚黄宗汉派遣道员进驻徽州,又敕令向荣拨兵增援。 向荣接旨,遣游击周天受、都司江长贵率兵一千奔赴皖南,继而苦疏:南营兵本不多,屡分愈少,金陵城滨大江,声东不足以西击,言攻而未能言围。今南营实能出仗者不足六千。微臣以堵为剿,待粤红单船至,扼阻江道,再行力攻。 张国梁道:“徽州乃浙、皖、赣三省交界之地,兵少无为。” 向荣叹道:“交界之所,事权不一,一方有动,多方掣肘,注定无为。吾只待吾皇责罚矣!” 咸丰帝果然再斥向荣:勿以兵分将少为词,迁延观望;勿再坐拥重兵,耽延时日。又谕和春、福济:庐州关联南北,此郡骤失,江淮吃重,二卿务必竭力攻坚,及早克复。 和、福接旨,即率秦定三、郑魁士、江忠浚等围攻,激战月余,未进寸步。 福济道:“庐州地方辽阔,贼势甚重,拒守极严,吾等饷缺兵单,办理万分棘手。” 和春道:“吾等自东、西、北三方围击,扼贼北窜之路;南面尚通舒、桐。须遣一军,南攻舒城,遏贼应援之道。” 秦定三道:“此着甚妙,末将愿往。” 和春道:“向军门近攻金陵,可有新招?” 郑魁士道:“日日出队,昼击夜袭,耗磨时日。” 和春叹:“攻坚如此之难,吾昼夜焦灼无眠,惟死方能展颜。” 第四十四章 石祥祯兵进楚天 庐州得固,杨秀清又令夏官又副丞相曾立昌、恩赏丞相陈仕保、冬官又副丞相许宗扬统兵八千,北进直隶,接应林凤祥、李开芳。再令国宗韦俊、秋官又正丞相曾天养,飞速入鄂,会合石祥祯,再攻武昌。 韦俊、曾天养得令,督兵两万,逆江而上,1854年1月20日,进抵黄州。援军至,石祥祯满生欢喜。 曾天养道:“吾新诛江妖,兵锋正厉,乘胜攻武昌乎?” 石祥祯道:“隆冬时节,三九严寒,不利动兵;暂歇时日,且看清妖动作。” 韦俊亦附。 大军压境,湖北巡抚崇纶谓湖广总督吴文镕道:“吴大人上契圣心,下孚众望,至鄂月余,吾未见大人施技杀贼,一味坐守武昌,此能天长地久乎?贼于咫尺之黄州,随时来攻,大人何策御敌?” 吴文镕道:“吾已奏调胡林翼领黔勇来援,曾国藩水师亦于近日可成。届时可合全楚之力,水陆齐发,灭贼于荆襄。援兵未至,不宜轻出。崇大人如有杀敌高招,尽可即使。” 崇纶道:“吾皇屡敕出城接战,吴大人一再迁延,意欲何为?” 吴文镕道:“黔、湘军至,收夹击之效,有何不可?” 崇纶再不言语,恼而上疏:湖北现有兵勇一万数千,除守城及扎营城外要隘外,尚有数千可以出征,若待湖南两广各船炮到齐,道路迢遥,深恐有需时日。况贼匪大股多赴安徽,现在楚境者系零星小丑,并有土匪冒名抢劫,长发老贼实系无多。若派数千官兵配以现有炮船,水陆夹击足以痛剿。吴文镕终日闭城坐守,一筹莫展。兵勇各告奋勇,情愿自去杀贼,吴亦不准往,不知是何居心,是何肺腑! 咸丰帝闻奏大怒,谕斥吴文镕:一味株守,不图前进,竟置大局于不问,可有诚心?荆襄事大,朕来分工,所有省城防守事宜即责成崇纶妥筹布置,吴文镕亲率官军出城督战;倘再迁延,革职拿问。 吴文镕恨崇纶之阴,慨圣意之切,愤而出兵。 曾国藩闻讯力劝:“虽有严旨切责,吾师尚当剀切痛陈,备言进剿之不能得力,徒挫声威。即以此获咎,而于吾师忠直之素,谋事之臧,固亦可坦然共白于天下。” 吴文镕回道:“吾意坚守待君东下,汇合林翼黔勇,收夹击之效,自是正办。今为人所逼,时不及待,吾受国恩厚,岂惜死?以一死报国,无复他望。君所练水陆各军,必候稍有把握,然后可出而迎敌,不可以吾故,率尔东下。东南大局,恃君一人,务以持重为意,恐此后无有继者,吾与君所处固不同也。” 曾国藩观文默然,半晌无语。 罗泽南、郭嵩焘皆道:“不救江岷樵,吾已被全湘责骂;将士亦有离心。武昌近在咫尺,此若一破,潇湘难保。” 曾国藩道:“虹贯荆轲之心,见者以为淫氛而薄之;碧化苌弘之血,览者以为顽石而弃之。吾非心如磐石,今兵未练成,倾巢一出,溃如潮退,万般付之东流;家国完矣。” 湖南巡抚骆秉章亦是愁容满面,谓提督鲍起豹道:“曾国藩阴忍,一不救江忠源,二不救吴文镕,吾予王鑫三千兵,吴督却之,武昌若失,祸必及湘,看曾厮将窜至何处!左宗棠此人,吾三番五次恭请,总不待见;使币入山,再行敦促,勿厌其烦,至其足动而止。” 1854年1月29日,吴文镕亲率四千兵勇,倾出武昌,进驻堵城。时值隆冬,大雪纷飞,兵勇拆民房举炊;一时间,数十里内房屋尽毁,犹不足供,军民皆怨。 吴文镕叹曰:“本不欲民争利,奈何仓促而出,资财皆缺!” 湖北按察使唐树义道:“此地距黄州仅二十余里,贼逆转瞬即至,制台大人若有闪失,荆襄再难转圜,烦请大人速返武昌遥制。” 吴文镕道:“勿再大人相称,吾乃一兵弁也。子方兄扼守水路,吾护堵城,你我水陆并举,生死与共!” 唐树义道:“你我虽一把年纪,然皆大丈夫也;大丈夫做事,只求一点儿精诚;生当做人杰,死如江中丞!” 2月7日夜,太平天国天历新年,黄州城烟花盈天,石祥祯、韦俊、曾天养、陈玉成等燃香烧纸,普天同庆。 吴文镕攻其不备,督兵夜袭。然甫一接仗,练勇先逃,官兵继之。文镕制止不下,溃守堵城。 国宗石祥祯道:“吴文镕妖,全不知兵。堵城滨江临壑,三面皆水,已是绝地;复设大营十一座,排比屯扎,又犯兵家大忌。吴妖不亡,天理不容!吾与韦国宗正面强攻,曾丞相绕其后,纵火烧之,吴妖必溃。” 2月12日,大雪纷飞,道路泥泞,石祥祯全然不顾,发令总攻。清军营寨被烧,前后受敌,接战即溃。两时辰不到,四千清军逃散殆尽,湖广总督吴文镕、总兵德亮、知府蔡润深皆死于乱军中。陆师溃,唐树义不便再战,率水师上驶金口暂避。太平军逆江而上,不费分毫占得汉口、汉阳。16日,石祥祯率军再抵武昌城下。 太平军三犯鄂省,咸丰帝急谕:湖南巡抚骆秉章选派精兵、湖南帮办团练大臣曾国藩统领炮船,克日抵鄂,扼贼之吭;江西巡抚陈启迈,尽遣炮船,驶出九江,择扼要之区,截贼往来之路,与曾国藩声势联络,上下夹击;兹授荆州将军台涌为湖广总督,都统官文接任荆州将军;着湖北学政青麟为湖北巡抚,原湖北巡抚崇纶暂留湖北协办军务。贼逆大举入鄂,庐郡虚空,福济、和春务必鼎力协心,剪除胡以晃逆匪。 太仆寺卿齐承彦进言:东南半壁,贼势铺张,只可缓取;束城之贼,已为强弩之末,务必彻歼。臣闻林凤祥、李开芳二贼由独流窜出时,匍行雪地,多至腿脚皴裂。现虽占踞束城等村,势已穷蹙。臣以为胁从之民可抚则抚,亦釜底抽薪之一法,其不受抚者正宜及时进攻,勿失机会。北地兵马善寒恶热,以后天气渐暖,人马易病,若南贼再来,彼时更难措手。贼之伎俩,全靠木城土垒,昔日占踞独流若何布置,则束城之贼情亦可得其大概矣。 咸丰帝纳齐承彦意,再谕僧格林沁、胜保:该大臣等会督大兵追剿窜匪将及两旬,总以专待大炮为词,逐日迁延,何时始能竣事?且束城等村与独流之可以负隅久踞者迥别,何以不能逼近贼垒?是否该逆又经筑木城?该大臣等匿不以闻。东西两路分兵叠进,该逆均得由束城分股接应,该大臣等所谓智取者安在? 僧格林沁、胜保接旨,再攻束城。林凤祥、李开芳株守不出。僧格林沁令西凌阿正面攻击,自率一部袭束城之后。胜保亦督兵自西南攻击。将近城垣,炮子倾出。清兵纷纷倒地。炮声过后,林凤祥亲率二千兵士,出城迎击。僧、胜不敌,溃退。 是夜,林凤祥、李开芳率兵突袭火器营,斩杀正参领恭讷春,掳取货药无数。 僧、胜大惊,不敢再击,就近密放枪炮,开沟挖长壕,遍布鹿角、树珊,以防林、李突围。 林凤祥、李开芳顿兵束城月余,吃喝用度告罄,只得再行突围,南进阜城。 僧格林沁、胜保匆匆拔营,紧随其后,复再圈围。 福济、和春接旨,亦不懈怠,围攻庐州,昼夜不歇。胡以晃独力难支,求援天京。 林凤祥、李开芳被困,庐州告急,杨秀清心焦;急令吴如孝接守镇江,罗大纲率部援皖。又急召石达开、韦昌辉,商讨北援事宜。 韦昌辉道:“启禀东王殿下,探报,曾立昌部已于丰县包家楼北渡黄河,现正兵分三路,挺进山东。” 杨秀清道:“本王亦知。” 石达开道:“启禀东王殿下,曾立昌兵寡,即便会合林李,亦属杯水车薪。烦请东王殿下下诏,敕令林凤祥等南返息养。” 杨秀清沉思半晌,道:“曾立昌一路披荆斩棘,一月时间即渡黄入鲁,实乃大将之才;倘能与林李会合,定能焕发勃勃之生机。石祥祯、韦俊等围攻武昌,倘能得手,天国固矣。” 石祥祯等屡攻武昌不克,遂兵分三路,韦俊、石凤魁继攻武昌。 曾天养、陈玉成部转攻鄂中、鄂西,一月之内,挺进六百里,连克孝感、云梦、安陆,宜昌。 石祥祯攻金口,轰沉唐树义座船,全歼湖北水师;其后四十天内,疾驰八百里,攻占岳州、湘阴、靖港、宁乡,前锋直逼长沙。 第四十五章 曾国藩讨粤匪檄 石祥祯抵近,湖南巡抚骆秉章急令知县王鑫、知州朱孙诒率三千兵勇迎敌,又速咨曾国藩:长沙保否?君练兵先? 曾国藩闷坐一日,不置可否;众将血书请战。国藩深思一夜,上疏道:窃臣于上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奉旨援剿皖省,迄今已满两月。曾经具奏,一俟战船办齐,广炮解到,即行起程,两次奏明在案。 兹于正月二十六衡州船厂毕工,臣于二十八日自衡起程。湘潭分造之船厂尚未尽毕,臣到潭须耽搁数日,昼夜督办。到长沙时,支领军械数千余件,搬运子药二十余万,又须守催数日,即行趲程长征,驰赴下游。 臣所办之船,拖罟一号、快蟹十号、长龙五十号、三板艇一百五十号,皆仿照广东战舰之式,又改造钓钩船一百二十号,雇载辎重船一百号。所配之炮,借用广西者一百五十位。广东购办者,去年解到八十位,今年解到二百四十位,本省提用者一百余位。 所募之勇,陆路五千人,水师五千人。陆路各军编列字号,五百人为大营不满五百者为小营。水路分为十营,前、后、左、中、右为五正营。正营之外,又分五副营。正营旗为纯色,副营旗用镶边。陆路操练已久,差觉可用;水路招集太骤,尚无可恃。 所备之粮台,带米一万二千石,煤一万八千石,盐四万斤,油三万斤,军中应需之器物,应用之工匠,一概携带随行。合以陆路之长夫、随丁,水路之雇船水手,粮台之员弁、丁役,统计全军约一万七千人。 臣才智浅薄,素乏阅历,本不足统此大众。然当此时事艰难、人心涣散之秋,若非广为号召,大振声威,则未与贼遇之先,而士卒已消沮不前矣。是以与抚臣往返函商,竭力经营,图此一举。事之成败,不暇深思,饷之有无,亦不暇熟计,但期稍振人心而作士气,即臣区区效命之微诚也。 至臣前折称必待张敬修解炮到楚,乃可放行,顷专弁自粤归来,知张敬修为粤省奏留,不能赴楚。续购之炮,亦不能遽到。下游贼势急于星火,臣更不可少延矣。合并陈明。所有微臣起程日期,恭折由驿五百里具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曾国藩疏毕,又与陈士杰、郭嵩焘等研商再三,做讨粤匪檄。 檄文曰:逆贼洪秀全杨秀清称乱以来,于今五年矣!荼毒生灵数百万余,蹂躏州县五千余里,所过之境,船只无论大小,人民无论贫富,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其掳入贼中者,剥取衣服,搜刮银钱,银满五两而不献贼者即行斩首。男子日给米一合,驱之临阵向前,驱之筑城浚濠。女子日给米一合,驱之登陴守夜,驱之运米挑煤。妇女而不肯解脚者,则立斩其足以示众妇。船户而阴谋逃归者,则倒抬其尸以示众船。粤匪自处于安富尊荣,而视我两湖三江被胁之人曾犬豕牛马之不若。此其残忍残酷,凡有血气者未有闻之而不痛撼者也。 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自其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贱役,皆以兄弟称之,谓惟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而谓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买以取息,而谓货皆天王之货;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 自古生有功德,没则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虽乱臣贼子穷凶极丑亦往往敬畏神袛。李自成至曲阜不犯圣庙,张献忠至梓潼亦祭文昌。粤匪焚郴州之学官,毁宣圣之木主,十哲两庑,狼藉满地。嗣是所过郡县,先毁庙宇,即忠臣义士如关帝岳王之凛凛,亦皆污其宫室,残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坛,无朝不焚,无像不灭。斯又鬼神所共愤怒,欲一雪此撼于冥冥之中者也。 本部堂奉天子命,统师二万,水陆并进,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救我被掳之船只,找出被胁之民人。不特纾君父宵旰之勤劳,而且慰孔孟人伦之隐痛。不特为百万生灵报枉杀之仇,而且为上下神祇雪被辱之憾。 是用传檄远近,咸使闻知。倘有血性男子,号召义旅,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为心腹,酌给口粮。倘有抱道君子,痛天主教之横行中原,赫然奋怒以卫吾道者,本部堂礼之幕府,待以宾师。倘有仗义仁人,捐银助饷者,千斤以内,给予实收部照,千金以上,专摺奏请优叙。倘有久陷贼中,自找来归,杀其头目,以城来降者,本部堂收之帐下,奏受官爵。倘有被胁经年,发长数寸,临阵弃械,徒手归诚者,一概免死。资遣回藉。 在昔汉唐元明之末,群盗如毛,皆由主昏政乱,莫能削平。今天子忧勤惕厉,敬天恤民,田不加赋,户不抽丁,以列圣深厚之仁,讨暴虐无赖之贼,无论迟速,终归灭亡,不待智者而明矣。若尔披胁之人,甘心从逆,抗拒天诛,大兵一压,玉石俱焚,亦不能更为分别也l 本部堂德薄能鲜,独仗忠信二字为行军之本,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长江之水,幽有前次殉难各忠臣烈士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檄到如律令,无忽! 1854年2月25日,曾国藩衡州誓师,命褚汝航为水军统领,塔齐布为陆军先锋,乘战船240艘、渔舟120艘,率军17000,顺江东下。 曾国藩舟行湘江,莅临长沙,咨告湖南巡抚骆秉章东征事宜毕,复奏:贵州黎平府升用道胡林翼,前经督臣吴文镕奏调湖北差遣。该员自带黔勇六百名,由黔赴鄂,于正月下旬驰抵金口,适值黄州师溃,贼踪上窜,该员所募黔勇系山民,不习水战,又兼无饷、无夫、无货药锅帐,不能前进。迭据该员具禀南抚臣及臣行营,请支给口粮军械在案。臣与抚臣函商,派员解送货药帐棚,拨银二千两往资接济。臣拟先遣陆勇与该员会合援鄂,又值贼匪窜扰岳州、湘阴、道路阻隔,委员仍行折回。臣思岳州一带既被贼扰,自当先攻克岳州,不使南北梗塞,方能全师东下。现拟札饬该员暂驻岳州附近地方,臣迅即东下,与该员督勇先行会剿。 幕僚陈士杰曰:“涤帅统领万兵,空前绝后,不入长沙暂歇乎?” 曾国藩呷茶四顾,怆然道:“长沙吾城,近在咫尺,只可惜,抚疑督谤,近不的分毫;王鑫小子,返璞山人,拗口小名,叹只叹,崎岖古怪,悟不透人意。此子,只三千湘勇,鏖战靖港三日,终挫贼军攻势,真虎将也。吾令:副将塔齐布、监生邹寿璋带陆勇二千,千总杨载福、生员彭玉麟率水师二营,北进岳州,逐贼出湘;贵东道胡林翼、前平江知县林源恩,合力剿除平江地方贼匪。” 王鑫、胡林翼、塔齐布合力进击。石祥祯渐不能支,不得不让出宁乡、靖港、岳州,退守鄂域。 杨秀清闻,敕令春官右副丞相林绍障率兵三万,驰援石祥祯。 左宗棠自鄂返湘,退隐湘阴,偶逢散兵游匪,宗棠惊诧,谓左宗植道:“听闻贼将入梓木洞得吾而心甘焉。” 左宗植道:“贼若得尔,大卸八块!曾国藩、骆秉章三番五邀,曾国藩、郭嵩焘白手起家,暂可罔顾;骆秉章推诚相与,楚湘一切,全皆托付!尔充耳不闻,尔想署抚乎?” 左宗棠道:“署抚小焉?吾今亮也!如此这般,身已不由己,勉为一行乎?” 左宗棠跻身长沙,骆秉章喜泣,即将军政一切,专以相付。 1854年3月30日,塔齐布、邹寿璋率湘勇开进岳州城,曾国藩亦随水师进驻岳州南津港。 陈士杰道:“贵东道胡林翼、前平江知县林源恩,于平江地方与贼接战,迭获胜仗。” 曾国藩道:“胡润芝之才,胜吾十倍,此君早至一载,事不至此。吾令:水师西向搜查湖汊;塔齐布督率陆师,东驱剿办崇、通,肃清残敌。” 岳州复得,咸丰帝稍安,忽有沙俄西伯利亚总督遣使觐见,言俄正与英国争战克什米尔,为防英人偷袭俄远东之领土,特奉沙皇谕命,取道黑龙江,赶赴太平洋。 咸丰帝勃然大怒,断然拒绝。 俄罗斯驻北京大司祭巴拉第密告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中国内乱四起,我宜趁火打劫,攻占黑龙江。清皇应接不暇,必妥协于我。此最佳之时机,切勿错过。 穆拉维约夫接报,率兵千余,开至黑龙江下游吞屯、庙街、克默尔湾一带。 咸丰帝急谕黑龙江将军奕格:粤匪肆虐,战不可两开;密切监视,随时禀报,切勿轻举妄动。 恭亲王奕忻道:“许乃钊清剿小刀会匪,误杀夷妇,上海恐亦起边衅。” 咸丰帝道:“许乃钊剿匪半载,未见成效,着即革职。吉尔杭阿亲燃大炮、身先士卒,连克五城,忠勇可嘉,擢江苏布政使,暂署江苏巡抚,统领上海诸军,只剿贼匪,勿起边衅。” 奕忻道:“琦善曰:军无见粮,士有菜色,阵亡召补无人应募,抚绥之术至是已穷,况别处军营皆不缺饷,相距咫尺,士卒岂无所闻。责战则同,饩军则异,揆诸事理,未可谓平。万一军心涣散,恐至不可收拾。” 咸丰帝道:“琦善其人,于瓜洲则云贼匿不出,于江浦则谓防不胜防,剿办事宜毫无把握。仅以抽拨队伍,拿获奸细,数日一奏。如此之人,之与曾国藩、江忠源,相差云泥。” 奕忻道:“上月,江北大营瞿腾龙、德兴阿、鞠殿华等合击瓜洲,无果而返,瞿腾龙以少卒断后,索饮于路,被贼围杀。琦善统军,自克扬州后,再无战绩,反损大员。” 咸丰帝道:“贼逆以镇江为巢窟,瓜洲乃其犄角,欲清江面,必须于克复瓜洲后,以水师南捣镇江,与余万清水陆夹攻。若能克复镇江,则水师船只可以直达金陵。朕令:琦善督率焦山水师,水陆并进,先克瓜洲。” 焦山水师总兵叶常春惧战,时而侯风修艌,动辄经旬。 琦善复攻瓜洲月余,无果。再疏:镇江与瓜洲切近江心,又有金山贼营对设大炮,联成一起,声息相通。战船纵多,亦难扼断。现值江水涨发,瓜洲贼壕三道,引江灌注,倍常宽深。臣连督陆路官兵进攻。东岸之贼一见官兵,即闭垒施炮;西岸之贼阻水为固,均不出战。稍近贼壕,炮子雨至。现值狂风积潦,未易得手。惟有设法绕越,相机攻剿。 咸丰帝叹曰:“朕只待曾国藩、红单船乎?” 第四十六章 林绍璋势如破竹 1854年4月5日,曾国藩与诸幕僚议援武昌。 陈士杰道:“胡林翼、林源恩前后共计杀毙贼匪千余,阵斩伪司马黄奇瑜,陈毙土匪伪王廖六胖等,及不知姓名,黄衣、红衣贼目数十名,长发贼数十名,夺获抬枪鸟枪刀矛旗帜各数十百件。平江逆匪,业已肃清。” 曾国藩道:“胡润芝之勇,意料之中。” 郭嵩焘道:“塔齐布、周凤山斩杀伪副丞相林大旺、伪检点陈六辅,业已占得通城,正攻崇阳。” 曾国藩道:“待塔将军攻得崇阳,即可水陆并进,剑指武昌。” 众人相谈正欢,探报王鑫败归,帐外听侯。 国藩道:“快请。” 王鑫道:“败军之将,见过涤帅。” 国藩道“:胜败常事,屡战屡胜,何来此败?” 王鑫道:“初七至临、蒲交界之羊楼司地方,适与贼遇,前锋少挫,吾率众至,杀贼百余。贼众伪败,吾率勇穷追,忽大股贼匪分四面抄出,众勇势难抵御,纷纷溃散。约莫观之,贼不下三万,涤帅宜早做打算。” 国藩道:“岳州内外,江面陆地,吾兵五千,可保无虞!” 翌日,岳州湖畔狂风大作,掀翻战船二十四艘,撞损三十艘,兵丁溺毙百余。国藩大惊,急至拖罟船上,以稳军心,又令陆勇开城施救,忙碌一夜,正待歇息,太平军忽至,呜呜泱泱,足有三四万之众。 湘军惊惧,水陆各营俱乱,国藩制止不下,随波逐流三十里方止。 王鑫羊楼司大败,伤亡惨重,不能出队开仗。监生邹寿章毫不惊怖,独率一营,自辰至酉,血战数时,虽被千人层层围裹,亦并力苦战,更休迭进,卒得冲围而出。 岳州吃紧,罗泽南孤驻衡州,急如热锅之蚂蚁。 李续宾道:“先生勿急,曾大人必能得胜归来。” 罗泽南道:“涤公志韧且拗,圣言且忤;座师、世交尚且不救,只怕与那王璞山相遇交恶,况大人未经战阵,兵家最忌分兵浪战!涤公临行嘱托,东征,福祸难料;衡州务必坚守,此乃我等最后之所。” 李续宾道:“曾大人行事,一步三回首,谨小慎微了。” 罗泽南道:“如九不可妄言,涤公一纸檄文,已抵百万大军;涤公之德、之行,你我望尘莫及。兵者,事关生死,岂能儿戏!” 邹寿璋突出重围,拜见曾国藩,道:“启禀涤帅,贼多如蚁,再不相救,王璞山必死。” 曾国藩船退三舍,军心稍稳,强作淡定道:“吾已与璞山约,此足下自成一军;吾与王,早已分道扬镳。” 陈士杰道:“启禀涤帅,吾以为应救王璞山。” 曾国藩笑道:“隽丞真乃善人也,前保鲍超出水火,今助璞山出岳州。非尔,衡阳罗山心,早已怦怦跳。吾非草木,孰能无情!然三万贼逆,团聚一圈,铁通一般,可有良策援救?” 陈士杰道:“洞庭湖湖广水阔,吾水师船坚炮利。虽有折损,战力尚在,聚集一发,定有作为。贼皆民船小舟,老炮鸟枪,不堪一击。” 曾国藩道:“万事谨慎。曾国葆率水师四营救之。救得璞山,旋即回返,万不可纠缠。贼将多兵广,吾孤兵突进,如虎之落平阳。憾吾师吴文镕公、吾兄江岷樵公,虽二虎,亦没矣!救得璞山,全师退保长沙,砥砺时日,再与贼斗。速告塔齐布、胡林翼,撤兵回返。” 曾国葆领令,率水师抵近岳州西南滨湖一门,遣人入城,冀引王鑫轻出,两军汇合,齐遁长沙。忽观围城之军散漫无序,曾国葆杀心突起,再咨王鑫,里应外合,反咬一口。 彭玉麟、杨载福皆曰:“贼寇势大,万不可行。” 曾国葆弗听,开炮强攻。 林绍璋闻炮而笑,道:“只区区两千水妖,一并围了。” 身陷重围,曾国葆始悔。幸得彭玉麟、杨载福镇定,尽遣大小炮船并攻齐射,轰毙林军百余,城中各勇乘隙缒城而出。万军丛中,彭、杨寻得王鑫,汇集战船,夷炮开路,退出战场。 曾国葆自知己错,谓曾国藩道:“岳州之败,诸将无罪,吾独坐之。彭玉麟、杨载福,二君英毅,非常器,吾愿下之。” 王鑫率残部突围,石祥祯懊恼,道:“就差一步,即灭虎于笼。曾妖水师,船巨炮利,果然了得。” 林绍璋道:“听闻出兵莫逢王老虎,两战观之,此妖猫狗不如!岳阳、靖港、湘阴、益阳皆又归吾。曾、骆二妖集重兵于长沙,吾意,让开正面,兜攻湘潭,南北合击,长沙必破。长沙破,西征事毕。” 石祥祯道:“曾妖倾巢而出;吾步幅太大,欲速不达。” 林绍障道:“尔国宗与曾丞相,十日千里,步子可阔?曾妖,书生练兵,成色尔尔。石国宗扼靖港,吾率主力,出其不意,先攻宁乡,再战湘潭。” 宁乡仅三百乡勇,林绍障一蹴而就。 宁乡骤失,曾国藩急谓众将道:“贼逆林绍障,攻吾不备,大将之才。吾令,塔齐布督率本部,速至宁乡御敌。塔将军,此战贼逆,信心可足?尔进吾喜,尔退吾以项上人头,与将军生死与共。” 塔齐布跪拜,道:“大人鸿恩,没齿难忘,惟杀贼以报。” 塔齐布未至,林绍障已弃宁乡,旋攻湘潭,湘潭只五百残兵,一触即破。 曾国藩惊叹:“林绍障,若春秋孙武,长沙危矣!若战国赵括,湘楚贵人!吾令:塔齐布速至湘潭御敌。” 塔齐布率军日夜兼行,1854年4月26日抵湘潭外围。但见太平各军,聚如百川归海,散若晓星寥落。 众寡悬殊,湘军怯,塔齐布大喝一声,左手擎战旗,右手挥长刀,一马当先,杀奔而去。 太平军从未见如此剽悍之军,惧,溃退入城。 林始发谓林绍璋道:“二哥,你还喝酒吃肉!塔妖凶猛,湘潭外围丢失;老兵、新勇,指责谩骂,殴斗不止;湘潭危矣!趁妖水师未至,赶紧杀之。吾水军臃肿漫散,接战或溃。” 林绍璋道:“何出此言,吾自天京西下,可曾败过?老、新龌龊,一胜而过。大哥凤祥,谣传深陷重围。只可惜,你我兄弟不能北援。哥哪是喝酒,在浇愁矣!” 林始发道:“东王已令曾立昌、陈仁保、许总杨等率师北援。” 林绍璋道:“孤军八千,征妖首京畿重地,千里之遥,难矣!速告众将,吾即斩杀塔妖。先前,吾水师,行则帆如叠雪,住则墙若丛芦,妖闻即惊,莫不望风披靡。奈何定都天京,财入圣库,男女分行,水营哗变,船之散去者、举火器投妖者,不可计数。偌大一水师,就此散了。” 林始发道:唐正才水军,皆湘楚人士,东王忌,遂不重矣。 第四十七章 塔齐布力挽狂澜 塔齐布扎营湘潭城外,急禀曾国藩:吾部闻炮即伏,炮止即进,数伏数进,纵横血战,尚能撑持。然贼军主力皆至湘潭,万望速援。 曾国藩接告,急招众人议。 左宗棠道:“贼之心思,昭然若揭。林逆此乃以湘潭为轴,北围长沙,南慑衡州,欲一战定乾坤矣!吾亦先南后北,涤荡后路,首固根基。” 陈士杰道:“先北后南,旷日僵持,萧湘必乱。今独可悉兵援湘潭,即不得利,犹得保衡、永,以图再举;若不顾根本,但图进取,一败俱死矣!” 彭玉麟、王闿运亦附。 左宗棠谓王闿运道:“尔一小生,倒有见识。” 曾国藩道:“江忠济率陆师四千,彭玉麟率水师五营即刻南援湘潭,吾领余部殿后。此战,不容有失。倘败,不独省城孤注,难以图存。衡、永、郴、桂及两粤匪党闻风响应,从乱如归。东南大局,不堪设想。” 江忠济、彭玉麟大军刚走,靖港团练来报,靖港仅余七百太平残军。 曾国藩掐指一算,此言不虚,暗忖:都言南辕北辙,北顾有何不可!遂欲督师亲往,攻北牵南,调林回防,以解湘潭之围。 幕僚李元度道:“兵之精者已调剿湘潭,早晚捷音必至,此间但宜坚守,切勿轻动。” 曾国藩道:吾水陆齐动,2000对700,鹰搏兔也。 李元度无奈,密语幕客章寿麟:勿舍涤公左右。 1854年4月27日,曾国藩率战船四十抵靖港。令水师先攻,孰料西南风起,战船驶不近西岸,湘勇遂令纤夫拉靠。 石祥祯看个真切,斩杀纤夫,率船抵近肉搏。石军二百多炭船渔舟,调头回转,迅捷如矢,逐围而战;湘军战船体大炮巨,炮筒高耸,击不中近前之舟。眼见水师将溃,曾国藩急令陆师进击。兵勇争过浮桥,浮桥以门扉、床板搭就,不堪重负,人多桥塌,二百湘勇坠水而亡。 太平军趁势反攻。湘军溃,曾国藩高擎令旗,大呼:“过旗者斩。” 湘军兵败如山倒,纷纷绕旗而退。国藩斩杀二人,亦不能止。水师见陆师溃,亦上岸逃窜。四十余战船,折损大半。曾国藩须髯翕张,羞愧难当,跳水自戕,被章寿麟救起。 李元度闻,赶紧安抚道:“涤帅勿忧!此军虽溃,塔智亭、罗罗山陆师,杨厚庵、彭雪麟水军,足可依恃。” 靖港失利,长沙震动,官吏、士绅、民众惊慌,甚者已携眷带银,奔逃乡下。 湖南提督鲍起豹放声痛骂:“曾氏劳民伤财,致匪入湘,引狼入室。吾令,即刻坚闭四门,勿使衰吏劣兵,入吾长沙城池。” 湖南布政使徐有壬咬牙道:“败军之将,休从吾处觅得一粒米粟。” 湖南按察使陶恩培甫升山西布政使,兴致正浓,即刻叫嚣联奏弹劾。 湖南巡抚骆秉章哀叹:“相煎何急!相煎何急!曾公谋国之忠,不可以一时胜败论也。呜呼,此败,不独省城势成孤注,难以久存,即两粤、江西、贵州各省亦必深受其害矣。” 左宗棠道:“诸位大人勿忧,胜败乃兵家常事,曾国藩湘勇十未去其一,无甚大碍。吾速去曾处,一探究竟。” 左宗棠缒城而出,直入湘营。但见曾国藩蓬头垢面,置柩江边,意欲二死。 左宗棠道:“涤生兄,此若一去,猪仔不如!胜败乃兵家常事,兄之湘勇十未去其一,一去悔否?” 曾国藩道:“论吾贻误之事,则一死不足蔽辜;究吾未伸之志,则万古不肯瞑目。” 左宗棠道:“贻误休再谈,万古再勿论,提刀杀贼逆,方销一世恨!” 曾国藩不语,只令人拿来纸笔,将所存炮械、货药、丸弹、军械之数,一一记下,让左宗棠代为检点。忽又怒道:“吾三邀五请,尔竟依附骆巡抚,心高乎?志远乎?缒城来观吾笑话乎?坚城高墙,尔没摔乎?” 左宗棠曰:“置身湘上,兵扰贼嚣;分毫之差,毙命城下。今之天下,赖兄一人;兄若去兮,罪深孽重。吾已说服骆抚,内定湖南,外援曾兄。吾、胡润芝,必舍命助兄;三人成虎,涤兄信吾言乎?” 曾国藩微悦,道:“季高城府鼎天,润芝百兵抵万,吾打脱牙和血吞,再不忧矣!” 左宗棠道:“如此甚好。” 曾国藩道:“陶恩培、徐有壬皆骆秉章举荐,三子加一豹,协同对吾乎?” 左宗棠道:“然也!长沙一破,吾与四子性命皆绝;所以深恶。兄若大捷,楚人必笑靥如花,俯首恭贺。” 听宗棠言语,国藩心慰。 五日后,曾国葆推门大嚷:“湘潭大捷!湘潭大捷!” 曾国藩以为诳语,信手一摆道:“当真?” 曾国葆道:“塔齐布兵至湘潭,一马当先,大败林贼。贼一蹶不振,闭城呆守。吾水军至,百船千炮,射火焚船。是时北风甚劲,顺风纵火,遇船即着,自卯至未,烧贼船六七百只。贼长发短发,逐波漂流,红巾黄巾随波上下,岸赭水温,同归浩劫,水战火攻,未有痛快如此者。林贼开城迎战,塔将军威武,六日九战,九战九捷,歼敌二万,林贼仅带四骑逃脱。” 曾国藩闷立半晌,突地嗷嚎:“祖宗保佑祖宗保佑!苍天有眼苍天有眼也!” 湘潭大捷,湖南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提督等一众官吏惊喜交夹,齐至长沙城外,把手言欢,拥曾入城。 骆秉章道:“曾大人苦尽甘来。先前大人亦言:在省所办之事,大半侵官越俎。吾湘官之首,小阴稍阻,分内之事,曾大人勿恼。” 曾国藩道:“中丞大人客气,省垣守兵单薄,吾不顾大局,尽率湘勇而去,实有私心。自今而后,你我鼎力同心,再不生隙。” 布政使徐有壬道:“曾大人所欠衡州府十万银两,藩库即行补上。” 是夜,左宗棠宴请胡林翼,胡林翼力邀曾国藩。 左宗棠道:“曾氏,乡土气太重,才亦太缺,更不知兵。若无塔齐布湘潭之胜,冢中枯骨矣。” 胡林翼道:“讨粤匪檄如何?” 左宗棠大笑,道:“那就便宜曾涤生一次。“ 三人落座,宗棠呼林翼兄,林翼称宗棠丈。 曾国藩笑曰:“金陵洪杨,诳称天下男儿皆兄弟,润芝逆贼而行,可敬可叹。听闻季高兄独入贼穴,贼皆兄弟乎?” 左宗棠道:“如皆兄弟,焉能于此。蝇营狗苟,欺世盗名,一群虎狼。” 胡林翼道:“何止虎狼,西南半壁,贼过之处,白骨露野,万户萧疏。昔繁华之地,皆鬼魔之所。今武昌告急,恨不能立马提枪。” 曾国藩道:“想当初,座师吴文镕公,如不轻出城垣,绝好之局。劣抚崇纶,等那有朝一日。” 胡林翼道:“吴公与林公并望,匡世之才皆去,纷杂世间,惟余叹息。鄂抚崇纶戕鄂三载,两湖紊乱,集于此厮。” 左宗棠道:“新抚青麟继任半载,崇纶离鄂不得,屡屡阴阻;湖广总督台涌畏敌如虎,拥兵自保,株守德安,死不赴任,武昌已然死棋。” 曾国藩道:“石祥祯守岳州,扼吾东援,扬言秋凉决取长沙。林绍璋占常德、桃源,前锋已抵荆州,阻官文南下。偏师救急,于局无补;倾城而出,湘域成空。” 左宗棠道:“添船加炮增勇练兵,徒耗时日;吾意,武昌不破,兵不疾进,免为他人作嫁衣裳。” 胡林翼道:“黔地之匪,数百一群,聚散无定,真乃为匪。此地之匪,有抗鼎之勇、窃国之才;拾掇不当,天日将换。吾区区六百悍勇,想来只是沧海一粟矣。” 曾国藩道:“润芝,国之圭臬,百兵抵万。吾长沙整军,予你两千兵勇,如何?靖港之战,益知兵贵精不贵多,徐徐而动,多有裨益。” 胡林翼道:“谢过涤生兄。兄霹雳手段,霹雳心肠。水师仅留湘潭获胜之师二千人,陆师只剩塔齐布部三千人,国葆一军,竟被裁撤,湘乡朱孙贻,练勇先驱,亦被驱逐,尔心如铁。” 曾国藩道:“言出必践,令出必行。优胜劣汰,亲疏勿论。曾国葆临战心移,朱孙贻宁乡萎缩,二子皆非将才。塔齐布、褚汝航、夏銮、李孟群、杨载福、彭玉麟等临战有静气、出击具悍气,全皆将帅之才;吾令嘉奖,吾奏升迁。湘潭之胜,看似湘军悍勇,实赖夷炮之力。吾已咨请粤督再购七百夷炮,咨调粤总兵陈辉龙领水师来援。道员李孟群至桂招募两千水勇,亦于近日抵湘。罗泽南、李续宾二营兵马,亦自衡州启程,后日即至。待一切就绪,即东进武昌。明日,吾将奏请吾皇,明言靖港之失,俯首等罪。” 是日,国藩疏曰:微臣,孤愤有余,智略不足。虽有湘潭连获大胜,杀贼万人,烧船千余,大股歼灭,克服县城。但再战靖港,纪纲不密,维系不固,以致溃散,其谬一也。但知轻进之利,不预为败退之地,其谬二也。驱未经战阵之勇,骤挡百战凶悍之贼,一营稍挫,全军气夺,非勇真不可用,乃臣不善调习而试用之故,其谬三也。臣之求效愈急,而其办理亦愈乖谬。靖港此战,臣因湘潭水陆大捷,意欲同时并举,破贼老巢,使贼首尾不能相顾。孰料致于此败。臣忍耻偷生,一面俯首等罪,一面急图补救。 湖南巡抚骆秉章亦疏:此次水陆通剿湘潭,毙贼近万,所获旗帜、器械无算,凶渠伪目除阵斩外,或毙于水,或毙于火,为数极多,被掠解散之人约以万计。 咸丰帝谕:曾臣国藩亲率舟师进剿靖港,虽小有斩获,旋以风利水急,俄船被焚,以致兵勇多有溃散。曾国藩自请从重治罪,实属咎有应得。姑念湘潭全胜,水勇甚为出力,着加恩免其治罪,即行革职;小败微惩,治病救人,曾臣仍督勇剿贼,戴罪自效。湖南提督鲍起豹,自贼窜湘以来,并未带兵出省,迭次奏报军务,仅止列衔会奏。似此株守无能,实属大负委任。鲍起豹着即革职,所有湖南提督印务,着塔齐布暂行署理。现所存水陆各勇仅有四千余人,若率尔东下,诚恐兵力太单。着该革员添修战船,换募水勇,一两月间当有起色。果能确有把握,亦尚不难转败为功。目前,楚北贼寇窜回德安,随州之贼亦回武汉,是鄂省望援甚急,该抚等务当督饬水陆各军迅将此股败窜之匪歼灭净尽,兼可赴援武昌以顾大局。湘潭大捷,曾臣国藩练勇有功,着即单衔奏事,湘文武官员,自该抚以下,视军务亟需,曾臣皆有权调遣。 第四十八章 曾立昌兵败临清 湘潭大捷,咸丰帝甚喜,道:“曾臣国藩,救朕西南半壁矣!” 恭亲王奕忻道:“潇湘暂安,然曾立昌三万逆匪渡黄后连陷金乡等处,意图北窜。自到山东所过州县,毫无阻滞,如入无人之境,现兵至李官庄,距临清二十里,距阜城林李贼匪不过三百里,两贼汇合,后患无穷。” 咸丰帝道:“僧格林沁、胜保二大员,圈围林凤祥、李开芳二贼,独流、静海三月,束城一月,阜城又已月余,朕不知二员熬至何时!临清告急,朕已敕令胜保南下讨逆。这僧格林沁,朕失望至极。” 奕忻道:“僧统兵两万,半载无功,名不副实;胜保南征北战,碌碌千里,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咸丰帝叹道:“和春、福济圈攻庐州半载,向荣、琦善困围金陵一载,亦皆劳而无功。僧格林沁老成持重,胜保气盛凌人,上月二臣联手斩杀逆首吉文元,若无二人,京师可保无恙?淮北袁甲三,屡战屡胜,斩捻匪无数,新已入据临淮。兵气之盛,盖过曾国藩湘勇。袁甲三新近上疏:庐州居江北腹地,又旁陷十余州县,庐州不克,不特江北各路防兵为所牵制,楚师东下亦不能急捣江宁;和春、福济二部师老兵疲,急难奏效。” 奕忻道:“袁甲三真乃可造之才。” 咸丰帝道:“朕令袁、和、福联衔具奏、酌度办理皖地军务,和春、福济联疏举劾袁甲三坚持己见,无从会衔,且曰袁株守临淮、粉饰军情、擅截饷银、冒销肥己。和春、福济师老兵疲,无甚大过。袁甲三连胜之余,心自昂扬。朕意交部严加议处。” 奕忻道:“临阵撤换有功之主将,恐有不妥。” 咸丰帝道:“人孰无过,有则弹之,无则加勉。” 言毕,咸丰帝又谕僧格林沁:阜城军营濠墙、树栅层层布置,已有月余之久。何以逆匪扑出竟无拦阻,致令焚烧营盘,直抵濠外,抗拒不回。是连日安设长围全不得力,其防守官兵所司何事,实堪痛恨。今该逆屡出窜扑,皆向东南一带,显系欲从景州、德州等处溃逸,与南来之贼勾结。如不能迅速奏功,轻以人力难施为解,看其光景直似束手无策。若不能将扑出之贼全数截回,朕自能将汝治以重罪。 僧格林沁接旨,叹曰:“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难矣!” 马队统领、御前一等侍卫都兴阿道:“启禀亲王,吾以为可以诳贼出营,吾率马队圈而诛之。” 僧格林沁道:“贼皆百战悍将,谈何容易!速雇民夫,再挖长濠,架设大炮,轰毙贼逆。” 林凤祥据守阜城月余,缺粮少药,无力再继,遂拔营突围,南撤连镇。 僧格林沁督带兵将,复将连镇合围。 胜保奉诏,率七千兵马,顺阜城南下,两日时间,抵郑家口。 胜保奏曰:郑家口东为德州前路,西通青河县,实为扼要之区。臣若竟舍郑家口而赴临清,贼倘舍临清而绕趋北路,中间无兵扼守,贼仍可北窜,与阜城之贼勾结,其患更深。 咸丰帝不许,仍令胜保急赴临清。 胜保复行二日,赶至临清城北,进驻柳家庄。山东巡抚张亮基,山东布政使崇恩赶来议事。 张亮基道:“临清为水陆咽喉,运河要津,富庶之地。曾贼倘若攻下,百利而无一弊。吾已饬令,府城村落,坚壁清野,以待贼军;贼军攻之不拔,掠之无获,不出一旬,四万之贼粮罄,不战而自困矣!” 崇恩道:“昨日贼攻临清,凶悍异常,幸亏钦差大人军至,否则临清危矣!” 胜保道:“贼逆三四万众,倘若北窜,吾等皆拦挡不住。吾已遣兵八百,入城联守。当务之急,先保临清。临清万不能失,此城三面接临运河,西南又有漳河可通大名,此地若失,非有四五万官兵不能合围。” 诸事议毕,胜保疏曰:查临清城外关厢粮食,自闻贼警俱已移运入城,其未及运入者已属无多。该逆数万之众岂能久支?现在东面及北面俱有官兵,该逆无从采食,惟西南空虚,尚难断其接济。然附近村庄存粮无几,断难供数万人之食。该逆内乏粮食,外受攻击,势必他窜。 胜保大军莅临,太平军主将、夏官又正丞相曾立昌亦忧,道:“吾等正月自安庆出征,两月时间,即抵此地。待攻下临清,筹足粮资,酒足饭饱,再行北进。阜城距此三百里,大军四日即至。” 夏官副丞相陈仕保道:“临清南门城外民房,皆被我占,现正搭造木城,安设大炮,明日炮击,一蹴而就。” 冬官副丞相许宗扬道:“胜保妖儿已至,此地妖兵盈万。吾四万之众,多新纳之兵,良莠不齐,一有波折,必生波澜。绕而北上,与林李汇合,方为上策。” 曾立昌道:“许兄弟言之有理,然清妖坚壁清野,吾四万大军,吃喝用度,皆已匮乏。临清之城,非攻不可!吾令:掘地九尺,自妖所挖壕沟之下横穿,掘至城根,填满货药,炸墙攻城。” 翌日,曾立昌发令总攻,两声雷鸣,城垣坍塌,曾军涌入,逢人便砍,见物即抢。一时间,临清城内,杀声、火声、哭声相杂,声传十数里远。 胜保闻,督兵援救,忽南风大作,曾军趁机射箭扬沙,胜保人马俱难立足,被迫退兵。 曾立昌攻占内城,杀知州张积功,清点物资,大失所望。府库已被焚尽,粮食器械,金宝货药,全皆成灰。 陈仕保叹:“十日之功,得此空城。北路胜保挡道,南退万事皆空,吾军饥肠辘辘,如何是好?” 曾立昌道:“此地不可久驻,即刻西渡运河,折而北上,与林李汇合。” 许宗扬道:“吾虽四万之众,天京老兄弟,不过五六千人,新附之众,素无纪律,破城之后,意在掳掠,今一无所获,难不生变。” 陈仕保道:“明日整军,不听将令者,杀无赦!” 曾立昌道:“兄弟阋墙,一败涂地。好生安抚新纳头目,并力同心,定灭胜保妖儿。” 立昌苦口婆心,游说三日,人心始定。立昌长叹一气,令人搭设浮桥,意西渡运河,北进阜城。 胜保得报,饬令焚烧浮桥。曾立昌再搭,胜保再烧。立昌复于夜间偷渡,又遭伏击。 胜保谓张亮基道:“贼意西渡北进,吾必遏截此途;之于南路,以示无兵,吾马队强,诱令窜至,暗伏击之。贼匪守则难攻,窜则易制。” 曾立昌三战皆败,军心大乱,新卒相率大哗,逾城南奔,立昌力微势单,不能约束,不得已,踉跄从之。 胜保督兵追击,先战李官庄,再战清水镇,击溃曾军万余。 是夜,曾立昌亲率精骑千人,携带货药包,突袭胜保大营。货药响处,烟焰蔽天,声如地裂,一鼓而大破之。胜保猝不及防,仓皇而退。 曾立昌执意乘胜北进。 陈仕保道:“兵败如山倒,此乃回光之战,实为抽身之机!” 许宗扬亦附。 曾立昌道:“既如此,速退。” 陈仕保笑曰:“清妖新败,必不敢遽来,士马疲敝,安营暂休,无妨。” 曾立昌号泣再劝,竟无人听。 次日,胜保振旅再至,曾军大溃,新附者轰然星散。曾立昌退至漫口支河,时黄河改道,沼泽泥泞裹足,人马不能疾行,河水徒涨,举步维艰,曾立昌令众先退,自引数骑殿后,胜保兵至,立昌挺枪奋战,力竭不支,跃马窜入黄河。 一月时间,击溃曾立昌四万大军,咸丰帝喜,诏曰:胜保勇毅,赏加太子少保,着即速返连镇,偕僧格林沁部,彻歼林李贼军。 胜保春风得意,笑至连镇,怡然之情,溢于言表。 僧格林沁亲接恭迎,刮目相待;艳羡之态,如逢吴下之阿蒙,士别刚三日。 胜保道:“你我切实联手,贼逆何愁不灭!” 僧格林沁道:“连镇地势低洼,吾已飞咨山东抚臣,速引运河之水,灌淹逆贼。” 林凤祥囿于连镇二十余日,粮资渐乏,遂谓李开芳道:“须另择一处,可以牵掣妖兵之所,亦可作声援之势。” 李开芳应命,率兵七百,南驰三百里,夺得高唐县城。 胜保谓僧格林沁道:“你我兵分二路,尔连镇,吾高唐。连镇若下,高唐必克。” 僧格林沁道:“贼匪凶悍,万要小心。” 咸丰帝闻林李分兵,喜谕僧、胜:逆已分,首尾不顾,正是天假我灭贼时也。若不上紧进攻,待已出之贼复回连镇,连镇之贼或南窜勾合,无论其裹挟又多,剿办棘手,迁延时日,饷项何堪。 第四十九章 韦志俊二破武昌 临清、湘潭二战皆败,杨秀清惊诧,急诏:顶天侯秦日纲擢升燕王,领兵救援庐州,一俟庐州围解,即统兵北伐,应援林李;胡以晃兵出庐州,攻击和春、福济,以为接应;罗大纲进驻安庆,代秦统军。林绍璋革职留营、戴罪立功,石镇仑代统其军;石祥祯固守岳州,相机进剿;曾天养飞驰入湘,应援岳州;韦俊克期攻取武昌,切勿再延。 秦日纲接令,率兵一万,北进舒城。和春速遣秦定三率兵拦阻。秦日纲屡攻不进,遂以北路官军甚多,兵单难往,复退安庆。秦定三趁机攻占六安,屯三角井。 六安失,杨秀清迁怒胡以晃,褫其王位,调攻江西;再斥秦日纲进退随意,不思进取;又调夏官又正丞相周胜坤、秋官又副丞相陈宗胜代守庐州;复令罗大纲率兵援北。罗大纲血战秦定三十八日,无果。 1854年5月28日,石祥祯接杨秀清军令,即自岳州西进,首克华容,斩知县宋昌期。6月8日,连船千艘,乘风过洞庭,抢占龙阳、沧港、白沙,11日,攻占常德府城,杀知府景星。 曾天养、陈玉成克得宜昌,返攻荆州。荆州将军官文、青州参将王国才合兵力拒。两军接战月余,僵持不下。 曾天养接杨秀清援湘令,遂弃荆州,南下入湘,6月12日,攻占澧州、安乡,汇合石祥祯部,前锋西入桃源、辰州。曾、石督率主力,复逾洞庭,东入岳州,修城筑墙,浚濠并沟,添设外营,以为负隅久抗之计。 曾天养入湘,杨秀清即令石祥祯回京述职。 国宗韦俊围攻武昌三月,屡攻不破,韦俊寝食不安,叹道:“石祥祯、曾天养二将军飞速猛进,皆为吾作嫁衣裳。吾屡攻不克,何面目示人?” 左四军粮官陈玉成道:“围城旷日,妖如惊弓之鸟,予吾一军,夜攀城墙,合力一呼,妖即溃散。” 国宗石凤魁道:“武昌城高,尔可小心。” 韦俊道:”实乃良策,予兵五百,夜袭城垣。” 石凤魁道:”靖港一战,吾兄祥祯大胜曾妖;湘潭大败,吾兄避敌锋芒,暂退岳州,却被召回天京述职,吾兄有何过错?” 韦俊道:”吾以为乘胜追击者多,乘胜退却者无。左四粮官陈玉成,速挑精卒,夜半奇袭。” 陈玉成领令,率兵偷攀墙垣,趁乱放火,齐声高呼:天兵来了!天兵来了! 武昌清军坚守八十三日,精疲力乏,智乱神迷,闻听此言,军心大乱,顷刻土崩瓦解。韦俊趁势夺城。 太平军二克武昌,杨秀清喜陈玉成之智勇,擢升玉成为殿右三十检点,统领后十三军、水营前四军。 武昌城破,湖北巡抚青麟逃至长沙,入城便拜。骆秉章、曾国藩赶紧扶慰。 青麟道:“武昌城失,吾无命矣!” 曾国藩道:“胜败常事,大人勿忧。崇纶何去?” 青麟道:“城破前一日以丁母忧遁去。” 左宗棠道:“杀人放火儿孙旺,修路补桥双眼瞎。去岁,此厮作祟,致田家镇兵败。厮上疏弹劾,张石卿大人北去鲁地,荆襄战事一发不可收。” 青麟道:“张制军去时,三千兵勇顿足捶胸。可怜吴文镕公,上任月余即被逼出征,崇纶阴阻兵、粮,吴制军命殒大江。吾本差委湖北学政,恰遇匪乱,死守德安。遂擢鄂抚,贼逆围城,崇纶暗中掣肘,台涌一兵不发,吾苦撑三月,弹尽粮绝,城破身死,自是好局。今日至湘,只报诸大人鄂域人事。” 曾国藩道:“墨卿兄放心,吾即集精兵,讨伐长毛贼逆,武昌光复之日,即为崇纶死期。今有一事相求,万望中丞大人应允。” 青麟道:“已然身死,万死不辞。” 曾国藩道:“吾用三百精兵,以中丞大人作饵,诳入武昌府,以作内应,如何?” 青麟道:“武昌一失,即为亡人,有何不可!” 武昌二失,咸丰帝怒谕:湖北巡抚青麟,城破逃遁,罪不容赦!俟其到荆州时,交荆州将军官文传旨正法;湖广总督台涌萎葸株守,即行革任;着直隶布政使杨霈接任湖北巡抚兼署湖广总督。 恭亲王奕忻道:“今有英、法、美三夷国特使,进至天津,禀奏修约,曰全境开放,曰鸦片买卖合法,曰废除内地子口税,曰夷人进驻北京。青麟可否南下粤地,与夷交涉一二,或可转圜。” 咸丰帝道:“何止英、法、美,俄夷亦已入侵朕之黑龙江。与俄夷,应以尼布楚之约扼制之。与英、法、美三夷,仍当坚持定约。既不必激其另生枝节,也不准迁就了事,更不能示之以弱,露有羁縻之形。总宜不亢不卑。朕已谕令叶名琛,断不容以十二年变通之说,妄有觊觎。接见夷官等仪文,仍当恪守旧章。不得以夷官等有相待稍优之请,少涉迁就,以致驰其畏惮之心。叶臣久任粤疆,熟悉夷情,必能设法驾驭,操纵得宜。修约之事,江苏抚臣吉尔杭阿奏称略为变通,该抚联夷剿灭小刀会匪,气势甚旺,信口言说,朕必杜其妄念。” 奕忻道:“夷务事繁,亟缺人手。念青麟苦苦撑持八十余日,城破方走,可令其南下抚夷,戴罪立功。” 咸丰帝道:“青麟护守德安,念其勤劳,委以重任。省垣布置,屡次击贼获胜。八十余日之中,困苦艰难,所奏原无虚假,朕方严催援兵接应。六月初间,魁玉、杨昌泗等连破贼营,但能激励力战,何致遽陷?婴城固守,解围有日,犹将宥过论功。纵力尽捐躯,褒忠有典,岂不心迹光明?乃仓皇远避,径赴长沙,直是弃城而逃。长沙非所辖之地,越境偷生,何词以解?若再加宽典,是疆臣守土之责,几成具文,何以对死事诸臣耶!朕赏罚一秉大公,岂能以前此微劳,稍从末减? ” 翌日,咸丰帝复谕两广总督叶名琛:览卿所奏各夷情状,实属明晰,亦能善体朕意,示以镇静,不但杜其无厌之求,并免另生不测,以致扰乱大局。卿其永励斯志,忍待军务悉平,彼时饷裕气复,断不任其狡狯尝试,时存窥测。朕虽未与卿谋面,第往返批答,不啻千里论心。 不日,咸丰帝又谕曾国藩:兵、船如成,适时东征,光复武昌,西南半壁,赖臣一人。再谕向荣:粤水师红单船即至,朕倒看尔如何攻夺镇江、金陵! 两广总督叶名琛接旨,谓广东巡抚柏贵道:“圣意殷切,必不辜负。” 柏贵道:“广州知府来禀,英夷以最惠国之待遇,引望厦条约之三十四款,先禀吾处,又至上海、天津,再至吾处,再言一十二年修约期至,是否敷衍一二?” 叶名琛道:“抑夷之道,不战不和不晤,耗其耐心,悻悻无趣,必自去之。” 柏贵道:“历来办理夷务诸臣,但知有万年和约之名,而未见其文,更遑论虎门、望厦、黄埔之约,以致误将通商章程作万年和约。” 叶名琛道:“约之铭文,字字诛心;国恨家仇,多阅无益。” 广州将军穆克德讷道:“倘夷兵叩城,该当何置?” 叶名琛道:“吾皇明谕,示以镇静,以免另生不测,扰乱大局。” 柏贵叹:“即战,亦无胜算,吾之陆勇,多调湘赣;吾水师之红单船,尽赴江南。” 第五十章 吴全美扼截江道 1854年7月16日,广东水师副将吴全美、香山协都司陈国泰率红单船五十艘进抵镇江焦山。 向荣大喜,饬令陈国泰助攻瓜洲,吴全美上驶金陵,扫除沿江匪船,尔后径赴太平一带,扼驻芜湖,来回剿洗。 琦善依恃红单船,再攻瓜洲,持续月余,却又无果;琦善急火攻心,猝然而死。 咸丰帝念其劳苦,依总督例赐恤。谕命绥远城将军托明阿为钦差大臣,驰赴江北大营。 吴全美上驶下关,船炮齐轰,摧毁沿江炮台无数,攻占七里洲水营两座,扼截江道,来往天京之船皆被阻遏。 天京粮断,杨秀清惊,迅令:秦日纲率水师迎战吴全美,罗大纲打通陆路粮道,韦昌辉、石达开镇守天京,相机接应。 秦日纲得令,率三百师船,汹汹而来,吴全美前后夹击,击毁船只七十,俘获二百,秦日纲座船,亦被轰穿。 秦日纲遁逃和州,急禀杨秀清:妖船安炮二三十门,左右船头三面轮放,周流不息,火力甚猛。炮弹所中,可以洞穿数船,即乘风击撞,亦复当之立碎。 杨秀清令韦昌辉以火船堵之,吴全美让出中流,左右对轰,四十火船皆被轰沉。韦昌辉督师来战,亦被击溃。 吴全美乘胜上驶太平,肆意游荡,如入无人之境。 罗大纲奉杨秀清令,率兵一万,领八百粮船,自芜湖沿内河驶至高淳小南湖,弃舟登陆,击杀清军副将福赓,攻占东坝。 东坝失,苏常震惊,向荣急遣福兴、邓绍良驰援。先锋官、定广协副将傅振邦率兵二千,进抵孔镇,罗大纲率部攻击,被傅振邦击退。罗大纲遣将抄后,再被傅振邦击退。 8月19日,傅振邦出其不意,先攻下坝,抄后袭击。罗大纲不备,乘船退往高淳,挖濠筑垒,搭盖哨楼,半日之内,建成土城一座。 8月21日,福兴大军进抵毛公铺,当夜五鼓,福兴调兵潜渡,密伏土城前沿。黎明,福兴督兵进击,罗大纲猝不及防,丢弃粮资,登船驶向太平,又遣一军,进抵板桥、西善桥,筑营分踞,连络天京。 福兴饬令邓绍良驻防新桥,防罗回窜;自率主力,绕至小丹阳,扼罗进京之路。 向荣饬令张国梁增援,围歼罗大纲一军。 张国梁抵小丹阳,查看地形,谓福兴道:太平城外贼船不下千余,城中有贼五六千人,西南北三面均有内河绕护,东路重壕引水,中架吊桥,旁植梅桩,迤逦连扎四座。吾意,自东而击,密伏城下,先攻外营,贼军来援,乘机攻城。 1854年9月6日五更,张国梁率军,连破城外四营。罗大纲遣兵援救,张国梁、傅振邦趁机入城巷战,斩杀国宗韦得玲、石达英。罗大纲不敢再战,乘船退往金柱关。 向荣移兵东坝,石达开即刻率军倾出通济门,于上方桥一带连筑六营,揳入高桥门、七桥瓮之间,力图突破。 苏布通阿兵力单薄,堵剿难兼,向荣急调福兴回援。苏布通阿偕福兴,搭立浮桥,排列抬枪抬炮,摧毁新营两座。石达开迂回围攻,苏布通阿不敌,当场殒命,福兴亦被击伤。向荣再调张国梁驰援,并命傅振邦自秣陵关迂回上方桥之背。两军接战二十余日,僵持不下。 向军压城,战事急危,国宗石祥祯谓石达开道:“张妖国梁,戕害吾兄,吾出而杀之,为兄血仇。” 石达开道:“江营妖众,张妖国梁,妖依之为长城;兄虽骁勇善战,冲锋陷阵,无坚不摧;然独军前往,甚难成功,切勿犯险。” 石祥祯弗听,自率一军,径自出城,约战张国梁。两军大战三日夜,胜负难分。祥祯兴起,约国梁单挑。 向荣不许,曰:“贼将猛如熊,张将军切勿独往。” 张国梁道:“吾混迹于天地,栖身于家国,搏杀于疆场,百战不死,岂惧一莽夫!” 张国梁慷慨赴约,果然不能敌,为石祥祯生得,置马上,欲生致城中献功。然张国梁私缚利刃于身,于鞍间掣出刺之,祥祯猝不及防,中胫坠马,国梁断其首而归。 福兴笑张国梁计诡。 张国梁道:“无约赤身相向,事关生死存亡,安不拼命一搏?” 某日,英国公使文翰叩访天京,声言出兵助剿,统一中国,平分地土。 杨秀清怒,道:吾争中国,欲想全图。事成平分,天下笑矣。不成之后,引鬼入室。 石祥祯阵亡,战事僵持,石达开谓杨秀清道:“妖红单船船坚炮利,吾等不能敌,天京粮断。吾意:多集战船,至少三千,蚁聚芜湖及东、西梁山江面;再于夹江、九洑洲之间,屯集排列。复于下关南北两岸,铁链贯接,辅以巨木,横截江面。三军齐心,或将三十红单船只,一并摧毁。” 杨秀清允,敕令实施。石、韦即刻传示皖赣,筹船调兵。 皖赣太平军得令,尽倾船只,咸来助战。芜湖、东西梁山江面,一时船帆如云、兵将逾万。 吴全美惊,速退浦口自保。向荣遣专弁严行檄斥,全美亦不为所动。 向荣不便用强,上疏曰:臣自三年二月抵金陵后,与贼大小不下百余仗。该逆每仗辄败,且贼党愈多,则其创则愈烈。先前,该逆持其水陆可通,货药、粮米可以源源接济,因以固守老我之师,匮我之饷,而彼转得分其凶党四处攻扰,陷一城即守一城,陷一镇即守一镇,使我兵力处处为其牵缀。而该首逆得安坐雄城,故贼之力常有余,而我之兵转不足。自江路断绝以后,太平资粮又被焚毁,闻货药尤少。该逆大困,不得不尽力与相抗。微臣以为:与其诱之而彼不出仗,不如断其接济而使之不得不仗,且必尽力以与我仗,夫然后其败必创,而其势日衰,其渠魁可望成擒,而荡平渐有可冀。 咸丰帝诏曰:粤红单船至,金陵向好。托明阿新至江北,瓜洲战事,亟需砥砺。余万清剿办镇江逆匪,日久无功,该革员于防剿事宜,能否独当一面?着向荣随时察看,据实具奏,毋得稍涉瞻徇,自干重咎。曾国藩湘潭战后,业已休整两月,着即兵进武昌,围歼粤逆。 向荣接旨,札饬余万清具禀。余万清禀告:驻镇以来,业已说贼两千来降;镇江城内,已遣细作百人暗匿其中;贼间往来文书,纤悉毕知。假以时日,或能一鼓克城。 琦善卒后月余,钦差大臣托明阿抵达扬州,即从仪征、六合、浦口各营抽调七百兵马扼守江浦,防御东路;再偕雷以諴、慧成、余万清围攻瓜洲。余万清抚心已定,出工不出力,托明阿等围攻瓜洲月余,无甚斩获。 第五十一章 曾国藩进兵武昌 曾国藩整军两月,筹兵两万,眼见各地势危,遂兵分四路,水陆并行,进逼武昌。 陆路,塔齐布、罗泽南率勇六千,出新墙,进逼岳州。胡林翼、周凤山率勇四千,北进龙阳、常德,涤荡岳州以西。同知林源恩,道员江忠淑率勇三千出平江,下通城,屏蔽岳阳之东。 塔齐布、罗泽南合攻民州。曾天养不敌,败退岳州。曾天养审时度势,留少兵守城,自率主力,移师洞庭湖,欲作水面文章。 塔齐布欲乘胜攻击。罗泽南道:“洞庭湖阔,吾孤军独进,贼水师截击,险。待水师清空洞庭湖面,再攻不迟。” 水路,褚汝航率军两千,出湘江入洞庭湖。是日,褚汝航、夏銮驾舟暗访。但见贼船星罗棋布,遍布湖面,褚汝航叹曰:“吾船仅百,虽坚利,但入千船丛里,实乃区区。” 夏銮道:“引蛇出洞,围而歼之。” 褚汝航道:“君山岛周遭、雷公湖里,皆可隐舟。吾诱敌入其间,炮轰之。” 褚汝航一诱,曾天养不入;二诱,曾还不入;三诱,曾天养恼:区区百船,能奈吾千余狼舟,遂令出击。 褚汝航大喜,佯败,引曾船入伏圈,前堵后截,大炮齐轰。 太平军船由民舟、商船改造,船小炮钝,敌不过褚之夷炮,两时辰下来,损船百艘。折兵千余,经此一败,太平军军心大乱,曾天养无奈,只得弃岳州,退守城陵矶,火速求援韦俊、石镇仑。 褚汝航率军追至城陵,各船齐进,枪炮兼施,杀丞相汪得胜,曾天养不能支,再退临湘。 雷公湖大胜,众营哨官皆禀曾国藩:鲍哨长单舸冲贼队,奋力当先,勇锐过人,当者辟易。 曾国藩召见鲍超,赞曰:“汝真善战,汝不言功,而众人已代汝表著矣。务于褚将麾下,再立战功。吾必奏请圣上,论功行赏。” 曾天养连战连败,正自忧愁,韦俊、林绍璋率五千兵来援。 曾天养大喜,道:“国宗至,吾心安矣。千帆并进,誓灭水妖。” 曾、韦千船直驶道林矶,冀一战而终。 褚汝航早有备,谓同知夏銮道:“敌施群狼战术,吾必进退有序,攻防有形,敌近驶离,敌远炮轰,切勿孤军深入,中贼埋伏。” 两军接仗半日,各有伤亡,僵持不下。水师营官杨载福寻得空档,一舟当先,绕后纵火,太平军战船被焚百余,伤亡无数,殿左十三检点黎振阵亡。 曾天养、韦俊再退城陵矶。 曾褚汝航亦不追赶,理舟整军,静待湘军主力。 太平军连战连败,韦俊道:“城陵矶,内联四水,外通江海,自是险地。吾战船上千,悍兵逾万,不信拿不下此撮湘妖。船小炮钝,敌不过曾妖。小划诱敌,大队停泊老岸,以逸待劳,反客为主。” 曾天养道:“江湖鏖战,已然不妥。自此下驶二十里,有港名漩湖,一面接江,三方临陆,吾小队接仗,大队埋伏,引妖入内,杀之。” 1854年8月8日,登州镇总兵陈辉龙率广东水师至,辉龙立功心切,跃跃欲试。 曾国藩道:“下游水急,顺水而行,进易退难,如遇南风,不必开仗,且沿江港汊,多有埋伏,获胜后仍勿穷追。” 陈辉龙道:“吾习水战三十年,大人勿忧。” 8月9日,陈辉龙率部进至城陵矶水域,太平军稍作抵抗,自行溃退,辉龙追至漩湖港。南风突起,陈辉龙忽记起曾国藩言语,收队急退。一声炮响,太平军船四面围来。 陈辉龙竭力反击,然风高水逆,船入浅滩,后退不得。太平军蜂拥而上,斩杀陈辉龙。褚汝航、夏銮拼死援救,亦被斩杀。 此战,湘军一营船炮尽失,三主将被斩,游击沙镇邦、千总何若澧以下数百人阵亡。 曾国藩得报,伤心陨涕,哀叹苦营一载,不如半日之损。 曾天养乘胜登陆城陵矶,正自扎营。一彪人马滚滚而来,为首者乃湖南提督塔齐布。 湘潭一战,曾天养三个侄儿皆殁塔手。天养一见,怒从心头起,火自肝胆发,提矛跃马,单骑杀出,厉喝:“塔妖,拿命来!”言未毕,矛已出,直向塔齐布刺去。 湘卒黄明魁眼疾手快,挺枪刺中曾天养坐骑,枪头径入马骨,马疼狂飙,掀天养于地,塔齐布赶上,手刃殪之;又戮天养首,悬之营门;曾目炯炯,竟日犹视。塔齐布惧,斋醮而掩。 天养殁,大雨倾盆,连下二日,水陆皆不能战,韦俊抢占城陵矶,安营扎寨,构筑土城,负隅顽抗。 8月14日,塔齐布兵分四路,围攻土城。罗泽南埋伏其后,随时应援。 韦俊专注一路,伏兵四千,斩杀千总诸殿元、刘士宜等百人,罗泽南疾援,救得残部。 罗泽南谓塔齐布道:“天雨泥泞,暂歇时日,整军再攻。” 18日,国宗石镇仑率二万援军至,韦俊大喜,道:“石国宗至,吾等先逐岳州,再犯长沙,犹又可期。” 石镇仑道:“吾部各裹干粮,意欲鏖战数日,斩尽湘妖;吾即扎营高桥,围歼罗泽南妖部,塔妖来攻,国宗挡之。罗妖一灭,塔妖必惧,必即退守岳州,吾等复再困围。” 8月19日卯时,韦、石合攻,占得九塘岭。 塔齐布惧,谓罗泽南道:“贼逆势大,吾等退守岳州,凭城坚守。” 李续宾道:“万万不可,大军入城,贼圈而围之,必蹈前辙。” 罗泽南道:“岳州四面环水,惟大桥一路上通省垣,贼所必争。贼必逾九塘岭而下,攻击大桥;桥窄地狭,摆不开兵力。吾置兵一千,静待贼来;如九置后,随时援我。” 韦俊、石镇仑率六千精兵,轮番进攻。塔齐布惊惧,以为罗泽南必败。 罗泽南兵分两路,一路进击,一路防守,近则刀砍矛刺,远则枪击炮轰。韦、石联攻三番,不能进前,只得退却。 罗泽南追至九塘岭,眼见韦军万余,鳞次栉比,麻麻密密,分踞坡岭。罗泽南令李续宾驻扎九塘岭南,以防韦俊包抄;自率中军,冲营而去。韦俊惧,退守高桥。 1854年8月21日,塔齐布集兵五千,进击高桥。两军鏖战半日,胜负未分。翌日,整军再战。湘军兵寡,渐渐不支。李续宾见状,亲率十几亲兵,掣旗纵马,驰骋砍杀。塔齐布赞:如九白旗真无敌矣! 时南风骤起,大雨倾盆,韦军货药效失。塔、罗、李趁势猛击,一鼓而破太平军营十三座。 曾国藩见韦俊倾兵陆路,即令李孟群、杨载福水师进击城陵矶,抄袭韦后。 韦俊四面受敌,无心再战,引兵退却。 塔齐布直击二百里,破崇阳,攻蒲圻,收咸宁。一月时间,兵抵紫坊镇,距离武昌不足百里。 塔齐布先斩曾天养,又败韦俊、石镇仑,湘军大振,兵士伫立战船,不披甲胄,不避枪弹,顺流直抵金口。 韦俊、石镇仑连战连败,杨秀清不爽,敕令石凤魁、黄再兴护守武昌;秦日纲扼守田家镇;韦俊、石镇仑、林绍璋回京述职 10月2日,曾国藩行至金口,招诸将议攻武昌。 曾国藩道:“吾不费吹灰之力,占得金口、羊楼司、崇阳、咸宁;武昌。北路,署督杨霈、荆将官文剿洗汉口、汉阳。南路,吾以水师扼大江,断三镇之联,继以陆师攻击武昌。彭玉麟三百湘勇已扎根城中,务必连通,里应外合。” 塔齐布道:“石凤魁逆匪,两攻金口,两战皆败;不过尔尔。吾出洪山,梯城而攻,一举而下。” 罗泽南道:“兵出洪山,前临坚城,仰攻不下,花园之贼必袭后,非良策。紫坊至武昌有两路,一洪山大道,一沿江至花园,两处贼皆置重兵;花园临江绕城,尤为贼所重。今惟悉力攻花园,花园贼垒破,乘势平鲇鱼套贼垒,贼之精锐皆尽,武昌不攻自破。塔将军,可攻花园?” 塔齐布道:“怎与罗兄争功?” 曾国藩道:“李孟群率水师攻盐关,相机破贼军水营;杨载福部断后。塔齐布扼洪山,沿油坊岭推进;待罗泽南部、知州李光荣部攻陷花园,再行攻城。” 第五十二章 石凤魁一意孤行 湘军兵临武昌,地官副丞相、副将黄再兴谓国宗石凤魁道:“先前,吾守险不守陴;现今,金口、羊楼司、咸宁等险地皆失,守城事急,国宗兄可有打算?” 石凤魁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吾兵逾万,曾妖来战,寻机斩之。” 黄再兴道:“兵败人惶,一发不可收。武昌城高墙厚,可抵万军。吾之主力,不可集于花园、鲇鱼套。全皆入城,留一悍军机动,余则四散城墙之上,多备擂木滚石箭矢货药大炮,居高临下,敌攻则杀,敌疲则扰。环挖深沟,蓄满江水,敌掘地则贯通。多备沙石砖块,广招民勇,城毁则堵。” 石凤魁道:“城阔兵少,按下葫芦浮起瓢,吾厚集兵力踞守花园、鲇鱼套,筑坚垒,一枕大江,一频青林湖,一跨长堤,深沟重栅,峙江东岸,与虾蟆矶对垒。列巨炮向江内外,分阻水陆两路,如此险地,焉能不守!专守此处,妖能奈我何?即奈我何,自湘潭始,连战连败;退守田家镇,与燕王共扼险地,再行杀妖,有何不可?” 黄再兴道:“万万不可,东王令严,不战而退,杀头之罪。” 石凤魁道:“吾坐镇一方,不听军令者,杀!黄副丞相急,急有何用!城防之事,吾乃主将,一言九鼎。” 石凤魁四六不通,黄再兴不敢怠慢,急遣亲兵飞驰天京,禀求东王调换骁将。 天音未至,广西平乐府知府李孟群已率水师攻破白沙洲、金沙洲,进逼鲇鱼套水营。 罗泽南攻占花园,再击鲇鱼套陆营,被石凤魁击退。李续宾驰援,会合罗泽南,攻破鲇鱼套,复助李孟群攻破水营,焚烧石军兵船五百。嗣后,李孟群挥师西渡,围攻汉阳。杨载福亦率水师,攻击汉口。 石凤魁连战连败,怯惧横生,决意退城而去。 黄再兴道:“胜攻败退,古今常理。退勿慌,否即兵败如山倒。国宗先行,吾自断后。” 石凤魁慌不择路,沿洪山东撤,被塔齐布截击,折兵千余。 黄再兴血战一日,打退湘军多次进攻,又将撤退事宜告知汉口、汉阳,方令大部撤退,自领亲兵断后。 汉阳守将古隆贤接文,亦即自西门撤出。 江中战船,撤退不及,被李孟群、杨载福围追堵截,逐一击沉。 曾国藩喜曰:“省河上下,无一贼船,武汉城外,无一贼营;贼逆辎重丧失,粮资无存,胆落心离,分踪四窜,吾大功成矣!” 塔齐布道“:两军对垒,死生平常,即流血漂橹,吾亦心如止水。万没想到,罗罗山,尔一书生,竟怂兵食人肝心,俘杀乐呼?” 罗泽南叹道:“刀光剑影,生死攸关,文弱书生,敢杀人呼?夫屠夫如尔,一见褴褛稚子,即嚎啕泪流。吾心如刀剜。” 曾国藩道:“嗜血厮杀,非我所期;然两军对垒,非生即死,昔岷樵诸公死生历历,敢不杀乎?即取人性命,睚眦状、嫣然态,可有别乎?” 武昌大捷,曾国藩上疏:昨日克复武昌、汉阳两镇,事机之顺,处处凑泊。此则仗我皇上威福,天心笃佑,不特非臣等筹谋所能到,亦非臣等梦想所敢期也。 咸丰帝闻奏,眉色飞舞,喜谕:览奏感慰实深。获此大胜,殊非意料所及。朕唯兢业自持,叩天速赦民劫也。此次克复两城,三日之内,焚舟千余,踏平贼垒净尽,运筹决策,甚合机宜。尤宜立沛恩施,以彰劳功,曾国藩着赏给二品顶戴,署理湖北巡抚,并加恩赏戴花翎,塔齐布着赏穿黄马褂。钦此。 曾国藩接旨,喜不自禁,碍因人之常情,亦作客套,拟疏道:窃臣办理戎务,过多功少,武汉克服,有提臣塔齐布之忠勇,有李孟群、罗泽南之谋略,有杨载福、彭玉麟之勇鸷,故能将士用命,迅克坚城。微臣实无劳绩。至于纵火多顺风之时,西岸得荆兵之助。廿三剿洪山之贼,廿四烧里河之船,事机之顺,处处凑泊,则由我皇上忧勤所积,默挽天心,非臣筹谋所能及,尤无劳绩可言。荷温谕之褒嘉,只惭悚以无地。至奉命署理湖北巡抚,则于公事毫无所益,而于私心万难自安,有不得不沥陈于圣主之前者。水师前军业于初七日启行,沿江剿搜,已过黄州以下,臣率后军亦拟即日起行,鄂垣善后事宜,既不能一为兼顾,转瞬出鄂如皖,湖北巡抚之关防,仍须委员赍回武昌,此所谓于公事毫无裨益者也。臣母丧未除,葬事未安,若远就官职,则外得罪于名教,内觅讥于宗族。微臣两年练勇、造船之举,似专为一己希荣教功之地,亦将何以自立乎?上月谢折内,申明前奏,不敢仰邀议叙。 拟毕,递与陈士杰观。 陈士杰道:“言恳词切,情真意殷。惟谦让鄂抚一事,恐弄巧成拙。” 曾国藩讪笑,曰:“吾真谦让矣,奈君无戏言、覆水难收。吾须再上一折,细剖心思,以正视听。武昌克服,吾师吴文镕公,明眸半瞑,恨只恨那劣抚崇纶,犹自逍遥。” 国藩言罢,又疏:臣更历忧患,屡经败挫;又常奉圣谕,以好名为诫,岂有漫不省察之理,顾自维累然素绖,遽绾符绶,大义亏损,何以临民?康熙间夺情之案,李光地为彭鹏所劾,于养志为陆拢其所劾,载我国史,懍然可畏,揆之大防,返之方寸,均觉悚惶无已。此所谓于私衷则万难自安者也。臣与督臣杨霈熟商,恐出境在即,关防交替,徒费辗转,是以不敢接受,仍由督臣将关防收存,并吁恳皇上天恩,简派贤员接任湖北巡抚,以重疆寄。俾臣得专力东征,感荷生成,实无既极。倘借圣主如天之福,此后剿办得手,廓清江面,不致陨越,则微臣供职之年尚富,受恩之日方长,断不敢矫情要誉,上负圣慈谆谆之训。 第五十三章 咸丰帝恩威并施 不日,曾国藩再疏:窃臣国藩自入鄂以来,抚恤遗黎,采访舆论。据官吏、将弁、绅庶皆谓:武汉所以再陷之由,实因崇纶、台涌办理不善,多方贻误,百姓恨之刺骨;而极称前督吴文镕忠勤忧国,殉难甚烈,官民至今思之。即于前抚臣青麟亦尚多哀怜之语,无怨恨之辞。 盖缘吴文镕于上年九月十五日到鄂,卯刻接印,未刻即闻田家镇兵败之信。阖城逃徙一空,官弁仓皇无计,众心涣散。吴文镕传集僚属,誓以死守。即日移居保安门城楼,随身仅一仆一马,无书吏僚属,无亲兵夫役,昼夜手治文卷、衣不解带者两月。由是人心稍定,溃兵稍集,贼兵仍退下游,不敢轻犯鄂垣。若坚守不懈,未始不可转危为安。 乃崇纶因偶怀私怨,辄劾吴文镕安坐衙斋,闭城株守。其实该前督日夜住宿城楼,并未在衙斋少住片刻也。贼匪所恃以骇人者,全凭船只之多,万帆飙忽,千炮雷轰。官军若无舟师,虽有陆兵数万,亦熟视而无可如何。 自上年田家镇失防以后,吴文镕、江忠源二人与臣往来书函,皆以筹办水师为第一要务。臣在衡州试造战船,吴文镕屡函熟商,言造船、配炮、选将、习战之法,精思研究,每函千余字,忠荩之忱溢于行间。臣愚,窃叹以为不可及。其言湖北现仅雇小划、摆江之类,不堪战阵,必待臣处舟师办就,驶至鄂中,始克会同进剿,亦系实在情形。 乃崇纶茫焉不察,动称船炮已齐,讥督臣畏葸不出。吴文镕素性刚介,深以畏葸为耻,遂发愤出征,以屡溃杂收之兵勇,新募未习之小划,半月不给之饷项,仓皇赴敌。又居者与出者不和,事事掣肘,遂使堵城之役全军溃败,湖北府县相继沦陷,未始非崇纶参劾、倾陷有以致之也。尤可异者,当参劾之后,吴文镕毅然出征,崇纶复率僚属力阻其行。 我皇上曾严饬自相矛盾。迨堵城既败,吴文镕殉难,阖省军民人人皆知,而崇纶以不知下落入奏,不惟排挤于生前,更复中伤于死后。 正月十九日,崇纶遣守备熊正喜至衡州一带,催臣赴鄂救援,伪造吴文镕之咨文,借用布政司之印信,咨内但称黄州贼势猖獗,并不言堵城已败,督臣已死。种种诈伪,故作疑似之词,无非谓吴文镕未能殉难,诬人大节,始终妒害,诚不知其是何肺肠! 臣国藩于九月二十一日至黄州,二十二日躬诣堵城察看当日营盘地势,并祭吴文镕之灵,细询该处居民,言吴总督自到营以来,雨泥深数尺,日日巡行各营,激厉士卒。正月十五日见贼踏营盘四座,知事不可为,乃于雪泥之中北向九叩首,痛哭大呼曰无以仰对圣朝,遂自投塘水而死,其塘去营门不过六七丈。土人言其平日之勤劳,临终之忠愤,至今有流涕者,亦可见公道之不泯也。 吴文镕受三朝恩遇,为督抚二十年,前此海塘溃决,尚且慷慨激烈,投海捐躯,岂有全军覆没,反肯濡忍偷生之理?幸赖圣明鉴照,优加恤典,赐予美谥。吴文镕得雪斯耻,永衔感于九泉。否则名节诬堕,虽死犹有余愤矣。 吴文镕既没,青麟帮办军务,崇纶又与之百端龃龉:求弁兵以护卫而不与;请银两以制械而不与;或军务不使闻知,或累旬不相往返。青麟在长沙时,与臣言及崇纶之多方掣肘,台涌之坐视不救,辄为之椎胸痛恨,怒眦欲裂,未知曾否入奏。 大抵治军如治家,兄弟不和,则家必败,将帅不和,则军必败。一人而怨詈众兄弟者,必非令子;一人而排挤众将帅者,必非良臣。上年张亮基欲以全力防田家镇,崇纶既阻且挠而不合,继又倾挤吴文镕,旋又忌害青麟,皆使衔恨于地下。平心而论,鄂省前后溃败、决裂之由,不能不太息痛恨于崇纶也。 自贼踞汉阳、汉口为老巢,由是西至宜昌,北至德安,南犯湘省,三次攻陷岳、常、澧州,纵横百余州县,蹂躏殆遍,庐舍荡然,寸草不留。崇纶闭坐一城,置罔闻知,土匪掳掠亦置不问,所失国家土地并不一一详奏。百姓之言皆曰:青巡抚在此,尚有兵勇驱贼之掳掠,尚有告示怜民之疾苦;崇巡抚并告示而无之,全不恤我等为大清之赤子矣!积怨如此。 我皇上优容臣下,仅予革职。崇纶稍有天良,亦当以死图报。乃于六月初二武昌城陷,崇纶随众军逃出,展转偷生。反称革职回京,已于前一日先出鄂城,呈请转奏。身为封疆大吏,无论在官去官,死难是其本分,即不死亦不妨明言,何必倒填日月,讳其城破逃生之罪?劾人则虽死而犹诬之,处己则苟活而故讳之,岂非无耻之尤者哉! 臣入湖北境内以来,目击疮痍,博访舆论,莫不归罪于崇纶。以年余之成败始末,关系东南大局,不敢不据实缕陈。其应如何声罪严究,圣主自有一定之权衡,微臣不敢拟议。所有博采公论,缕陈鄂省前任督、抚优劣情由,恭折附驿奏闻,伏乞皇上圣断施行。谨奏。 咸丰帝闻,怒斥崇纶偷生避难、辜恩昧良,谕命逮治。又道:曾国藩一书生,乃能建此奇功,人还如此之低调,国家栋梁矣! 恭亲王奕忻道:“各地战事,惟鄂域畅顺。庐州、镇江、浦口、金陵、连镇、高唐等,皆无甚进展。” 首席军机大臣祁隽藻进言:“本朝家法,无专用汉人督师者。曾国藩以侍郎在籍,犹匹夫耳。匹夫居闾里,一呼,蹶起从之者万余人,若再授以疆圻,复总师干,威权太重,恐非国家福也。” 御史沈葆桢上疏:赣之九江,皖之安庆,苏之金陵,皆为贼占。在籍侍郎曾国藩,直下颚之武昌,士气正炽,宜应迅即东下,克服东南半壁,国家一统,万民之福也。 内务府大臣、翰林院掌院学士文庆奏曰:值此危亡之际,当重用汉臣,彼多从田间来,知民疾苦,熟谙情伪。岂若吾辈未出国门,懵然於大计者乎? 咸丰帝沉思良久,再谕曾国藩:朕料汝必辞,又念及整师东下,署抚空有其名,赏给兵部侍郎衔,降旨令汝毋庸署理湖北巡抚。汝此奏虽不尽属固执,然官衔竟不书署抚,好名之过尚小,违旨之罪甚大。著严行申饬。 曾国藩接旨,惶恐万分,伏乞上言:跪聆之下,惶悚难名。臣前因母服未阙,不敢附现任职官之列,是以未署新衔,不知已蹈违旨之罪。幸荷鸿慈指示,又蒙圣恩宽宥,仅加申饬,于提撕之中寓鉴谅之意,五中衔惑,曷胜悚惶。 第五十四章 秦日纲田家镇惨败 武昌失,杨秀清以石凤魁、黄再兴失城罪大,斩首示众。又诰谕诸将:田家镇,天京咽喉,上下通衢,荆楚门户,武汉锁阴,最为紧要之地,仰秦日纲弟筑坚固营盘,备足军装炮煷,倾力一守。其之下游,遥对南岸半壁山,连之铁链,相为犄角,江之中挽泊堵御,比船扎排而承,舟舟勾联,铁索衔船,环环相扣。田家镇上游西至蕲州,沿岸多筑炮垒、土城,且备重炮。对岸之半壁山、富池口,置营五座,放兵两万;国宗韦俊、石镇仑、国相韦以德、林绍障分兵驻守。蕲州重地,田镇犄角,殿右三十检点陈玉成、殿左三十一检点曾凤传守之。另,护天候胡以晃、佐天侯陈承容、冬官正丞相罗大纲、东殿户部二尚书侯宽裕随时候战。翼王石达开,静观战局,适时开援。 不日,杨秀清又颁诰谕:今本军师复思,武昌虽败,元气未伤,湖北回来之兵士甚多,毋庸韦俊等统兵前往,只命张子朋、许宗扬八号督船前去诛妖。吾雄兵十万,清妖一万,十对一,焉能不胜! 曾国藩署抚半月,即被褫职;国藩讪笑,曰:“武昌克复,恩培承抚,官文优叙,杨霈实督。牛耕田,马吃谷,鸠儿占了鹊儿屋。八载以来,吾五番四侍郎;侍郎在野,名不正言不顺,筹粮措饷,甚为难也。” 陈士杰道:“涤帅勿恼,意料之中也!然水将李孟群,涤帅奏其功卓,圣上擢赏按察使衔,孟群近来言辞亢奋;杨载福、彭玉麟不以为然。” 曾国藩道:“李少樵最先从戎,南战东征,水、陆熟稔,傲骄自然;吾如李,吾乃骄。然贼未灭,风不止;木秀于林,少樵少矣!最喜之事,乃胡公润芝荣升湖北按察使也。此公,才长心细,德高品正,天下无双!此公,何止一臂膀!陶恩培,面面俱次,虽擢至鄂抚,亦无作为。” 罗泽南道:“蕲州、田家镇之间,贼连营数十里,兵力稀摊,可逐一击破。田家镇、半壁山,天堑链索,贼固依之。链乃铁铸,火烧斧斫,必断;链断,贼必乱。半壁山、富池口,木圈营垒,不似坚城厚墙;且多为武昌败退之兵,惊魂未定;易攻。近日,贼将帅轮换,走马灯般,此兵家大忌。逆首秦日纲,新至;诸事不明。吾胜券在握。” 曾国藩道:“吾已与杨制台议,北路,固原提督桂明、督标中军副将王国才合攻蕲州,进逼田家镇。中路,杨载福、彭玉麟顺水疾进,断敌锁链,阻敌南北之联,灭敌水军。南路,罗山兄与塔将军合攻半壁山,夺此要隘,南岸索根,当易拔去。吾三路大军,以长江为轴,协同作战,水陆并进,如龙抱珠,剿逐田家镇贼逆。” 1854年11月3日,湘军自武昌启程,浩荡东进。 9日,水师前锋抵蕲州江面,杨载福击溃太平军水师,弃船登陆,攻击蕲州。陈玉成凭城固守,射杀湘军营官白人虎。杨载副猛攻十日,不克。 曾国藩至,道:“北路,固原提督桂明、督标副将王国才未见踪影,此二人,非八旗即绿营,吾无能控,越城而过,直下田家镇,与秦贼决一死战。” 11月18日,塔齐布率陆师攻占大冶,进逼富池口;林绍璋接战即溃。罗泽南克兴国,驻马岭坳,距半壁山三里之遥。李续宾执意强攻。 罗泽南道:“曹刿论战,一鼓振,二鼓衰,再而竭。吾隐而蓄力,待机而攻。” 李续宾道:“半壁山、富池口互为犄角,今塔齐布攻占富池口,贼无呼应,吾亦争先。” 罗泽南道:“半壁山,背江而立,绝地;面江绝壁,死山;犄角无犄,人皆死士。困兽犹斗,况万余死士乎!况吾与塔部相隔一河,应援甚难。今晚三更,吾率小部,夜探贼营,一探究竟。” 湘军兵临半壁山,石镇仑、韦以德长吁短叹。 石镇仑道:“富池口失,吾成孤军。林绍璋,湘潭一战,仅剩四骑;就该万死!今又来此害人矣!” 韦以德道:“武昌虽失,主力尚在;东殿二尚书侯宽裕谗言,方致石、黄二士死难。罗妖计诡,吾三出不见其踪,谨防夜袭。” 是夜,生员杨昌濬率兵突袭,半壁山守军多武昌溃退之卒,闻声即燥,四散而逃,面江崖下,坠兵无数,石镇仑、韦以德收拢不住,只得渡江北返,面陈燕王秦日纲。 秦日纲道:“识石凤魁、黄再兴乎?” 石、韦无语。 秦日纲又道:“半壁山失,湘妖居高临下,吾功亏此篑!即整兵马,明日渡江,誓死一搏。” 言语间,国宗韦俊率军赶至。 秦日纲道:“国宗兄来,吾心安矣!” 韦俊道:“东王殿下闻田家镇危,复令吾援。” 秦日纲叹:“前时,兄与湘妖鏖战半载,今即决战于田家镇,兄气足乎?” 韦俊道:“湘妖,杀伐果断,攻防自如,吾等之劲敌,万不可小觑。” 秦日纲道:“吾三万大军,对妖五千,六围一,即无大胜,绝不至败。明日渡江,决一死战。” 韦俊道:“不可大张声势,防妖半渡而击。“ 秦日纲道:“吾等皆百战之将,气不可枉颓,兵贵神速,明早横渡,攻其不备。” 1854年11月26日凌晨,秦、韦兴兵两万,强行渡江,兵马半渡,果被塔齐布、罗泽南、李续宾围击。秦、韦仓促迎击,两军鏖战竟日,夜幕各散,秦日纲盘点人马,兵亡三千,主将石镇仑、韦以德战死;秦日纲忧,复退田家镇。 此战,湘军亦亡两千,水师未至,塔、罗无力渡江。只将半壁山下六根锁链,全皆砍断。 李续宾道:“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占得田镇,继攻金陵!” 罗泽南望江兴叹:“焉有如此好事!贼以船拖索,又以铁锚、木排固船,坚固无比。吾仅去其一鳞半栉,于局无补。整军理械,静候水师。” 塔齐布道:“眼下情形,水陆并举,方能彻歼贼逆。” 12月1日,杨载福、彭玉麟水军至。半壁山下,塔、罗、李列队放炮,呐喊助威。 彭玉麟恃长龙、快蟹体巨炮利,先击承接锁链之木排船只,再轰链后千帆万舟。太平军船小炮逊,一时不能近前。即有近前船只,亦被湘军舢板小舟顽拒。 杨载福另率一队,疾至贯江索下,起火熔链,待链体通红,复以巨斧砍断。复又另遣一军,驰至下游纵火;时东南风起,星星之火,徐徐而旺;半日时光,二十里江面,已成火海炼狱。 秦日纲一令救火,二令出击,再令固守,又令出击救火,顾此而失彼。眼见大势已去,索性煽风点火,烧营而去。 田家镇一战,湘军虽胜,伤亡亦近三千。 曾国藩望江而泣,且道:自军兴以来,从未有如此丧师之惨者!吾湖湘子弟,战绩彰千古。 李孟群心生不快,暗忖:湖湘有子弟,粤桂无勇士? 第五十五章 林启荣固守九江 田家镇败讯至京,杨秀清哀叹:“九江以上,再无吾片帆只舟。秦日纲罪大,立革王爵,以顶天燕一职,留军效力。翼王石达开,速至九江,统筹全局;胡以晃、韦俊、罗大纲、陈玉成、林启荣等,即刻率军反击。” 1855年1月10日,石达开偕胡以晃率五千援军进抵九江,罗大纲、林启荣出城相迎。 石达开拱手赞道:“大纲兄兵出饶州,大战孔垄驿,勇冠三军;林检点力护小池口,大胜李孟群,战绩彪炳;白水纲,林检点再胜罗泽南,力挽狂澜。若无二兄弟奋勇,石某无落脚之地也!” 罗大纲道:“听闻陈检点秀成,自蕲州退至太湖,所率一军,竟无折损。十二检点扼九江,三十检点回马枪,名不虚传。” 林启荣道:“昨日,塔齐布妖军已攻破小池口,请翼王殿下治罪。” 石达开道:“林兄弟何罪之有?湘潭一败,吾势如堤溃,湘江至洞庭湖,洞庭湖至长江,长江至此,一泻两千里,幸蒙兄弟提领九江,方阻这万余湘妖。” 林启荣道:“翼王殿下过奖,湘妖水陆压境,若无翼王殿下救援,九江早破矣!” 石达开道:“田家镇失,吾令秦日纲等且战且退,迫使塔、罗二妖渡江北顾,滞妖沿水路长驱。秦、韦、陈复战于双城驿、黄梅、大河浦、濯港,虽连败,兵马亦有折损,但战线短缩,兵力聚集,正可寻机再战。吾意,长江以北,韦俊、秦日纲、陈玉成部暂驻太湖、潜山,伺机而动。此处,大纲兄扼梅家洲,林兄重兵守九江,吾驻湖口。厚集兵力,互为依托;凭城坚守,挫妖锐气;待妖力疲气尽,一举歼灭。” 罗大纲道:“湖口乃江湖锁钥,百战之地。三国周瑜曾于此破曹,元末朱元璋亦于此鏖战。翼兄宜应多集兵力。” 石达开道:“曾妖志取天京,九江方乃重中之重。由江入湖,湖口乃重。” 九江水域,老湘营中,托罟船内,曾国藩正襟危坐,道:“九江北踞长江,梅家洲、湖口南扼鄱阳,周遭山绕水横,兵家必争。九江城,地势低洼,城矮墙薄,本不宜守;然林贼启荣,苦营两载;今石逆又来坐镇,不可小觑。石逆达开,人曰‘石敢当’,青年才俊,文武兼备,听闻此逆有万夫不挡之勇,曾某从未谋面,其事可真?” 塔齐布道:“吾曾随鲍起豹扼长沙,遥观水陆洲之战,石贼计赚向荣,非恃勇力。” 罗泽南道:“绿营之军,胜则争功,败则相轻。 去岁,吾束手引颈,石贼方千里跃进。向荣之军,兵未逾万,一路逐贼于金陵城下,而贼竟不能破。石敢当名,乃吾枉送。” 李孟群道:“连日狂风暴雨,战船泊水中则为风波撼动,泊岸边又被陆贼偷剿,故日来水军辛苦,三倍于田镇以上。今天微晴,吾领水师,再战林贼。” 胡林翼道:“前时水战遇阻,乃吾陆师未至。涤帅临机决断:欲攻江中之船,必先破北岸之贼,欲破北岸之小池口,必先破黄梅、大河浦之贼。莅临战地,方知涤帅立断之当机。然吾能战之兵倾集于此,武昌虚空,亟宜速战速决。” 罗泽南道:“江北,韦俊、秦日纲、陈玉成等虎视眈眈,虽为败军之将,绿营桂明、魁玉等亦不能挡。” 曾国藩道:“吾水陆主力盘踞于此,江北逆贼不敢西顾!” 陈士杰道:“江北小池口,九江之倚重,宜应水陆衔连,重兵驻防。” 曾国藩道:“九江、小池口,皮毛依附,九牛一毛,隽丞勿虑。” 郭嵩焘道:“王鑫转左宗棠咨,言东征大局为天下所仰望,连战连胜之时,必有盛极而衰之刻,自克复岳阳后,直捣九江,节节得手,军威大振,然将士之气渐骄,将帅之谋渐乱,厄渐至矣!第尝贻书戒之,而不我察也。” 曾国藩深以为然,道:“连月征战,将疲兵乏,亟待休整;屡战屡顺,骄气横生,亟需清戾。然上摧疾进,意属无可奈何。吾之主力全皆至此,尔我皆兄弟,相期勿负,倾兵围此屑小之城,拼力誓死一攻,九江必破。九江破,湖口、梅家洲自溃。决此一战,休养生息。” 1855年1月14日,塔齐布、胡林翼联攻九江,三攻不克。 塔齐布叹:“火炮之密,防守之严,平生未见。” 曾国藩道:“水陆并举,千炮齐发,此城必破!” 1月18日,湘军倾巢而出,塔齐布、周凤山攻西门,胡林翼、王国才攻南门,罗泽南、李续宾攻东门,彭玉麟沿江登陆,攻击九华门。 九江城外,全皆深沟宽壕,至险处,深达三丈,沟壕外,木栅、鹿砦林立。湘军逼近,立被箭炮逼退,四路湘军,屡攻不得,伤亡无数,悻悻而退。 孰料,九江西城忽地巨炮轰鸣、狼烟盈天,烟尘滚处,城门洞开,林启荣气势贯虹,亲率一彪人马,杀将出来。 湘军未及布阵,乱做一团。塔齐布见势不妙,策马急退。参将童添云横矛陷阵,虽枪丸如雨,弗退。忽一炮子飞来,穿胸而过;添云遽然扑地,卒。 曾国藩泣曰:“贼子箭炮齐放,子若飞蝗;童将军策马横刀,身先士卒,死不言退。先前,贼见童将军旗帜,辄相语曰童麻子至也!快走!从此以后,再无童将军也!” 塔齐布道:“镇铭额下痘瘢如钱,吾常笑之。茶陵土寇起,吾令其押送货药,约期三日,镇铭一日至。吾咤曰何速也?镇铭曰迟恐有阻,贻误大也。”塔齐布言罢,怆然泪下。 罗泽南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中人。童将军捐躯为国,天地同泣,吾皇亦悯,塔将军节哀。九江斗城,梅家洲裁如一窟耳,而城堞数千,旌旗林立,坚牢如此,林妖之善守,吾辈不能及也。” 曾国藩道:“舍坚而攻瑕,围魏而救赵。塔齐布继攻九江;罗泽南、彭玉麟、胡林翼兵分三路,围攻梅家洲,梅洲得手;贼必顾此失彼,寻机歼之。去岁,吾舍蕲州不顾,绕取半壁山、田家镇,而蕲州终得。” 第五十六章 石达开虎口拔牙 九江城池固若金汤,石达开、胡以晃赞叹不已。 胡以晃道:“十二检点林启荣出类拔萃。” 石达开道:“最险之算,应与曾妖决战于湖口。林启荣智勇,为吾拒之,甚好。今妖三路围攻梅家洲,胡兄以为罗兄胜在何处?” 胡以晃道:“罗大纲志远,梅家洲小矣!前年北伐,罗大纲曰孤军犯险而无后援,必败。去岁,曾立昌殉难黄河,凤祥、开芳亦不远矣!两万虎狼之师,齐置此地,何至如此唯诺也!” 石达开仰天长叹:“东王令严,凤祥、开芳皆不敢南返;而援兵不至,终究绝路。西王、南王若在,焉能如此!前尘往事,犹如梦里。兄弟姐妹,桃花源记!” 罗泽南、胡林翼、彭玉麟联攻梅家洲三日,死伤逾百,分毫未进。 第四日,彭玉麟兀立船头,无避矢弹,督兵力战,右肘中弹,血染襟袖,仍不言退;长江、鄱阳湖之间之间隔木排,终被炸开,湘军舢板遂入鄱阳湖,攻击石达开水军。 彭玉麟恃水师厉,欲入鄱阳湖角逐。 曾国藩不许,道:“陆域未克,水师孤军深入,贼若扼口,险!此万万不可。看此梅城,兵士立木城两座,高与城等,炮眼三层,周围密排,营外木桩、竹签广布十余丈,较之武昌、田家镇更为严密;复又掘壕数重,内安地累,上用大木,横斜搭架,钉铁蒺藜其上。再于梅家洲与湖口之间,横亘多道木排,以隔江湖之连。看此布置,罗贼真乃帅才!明日调罗泽南部,攻击湖口,看石贼能耐。” 湘军连攻不克,石达开喜曰:“胡彭二妖五攻梅洲不克;塔妖齐布停滞九江,寸步难行;时间再长,曾妖必燥,吾机至矣!” 胡以晃道:“曾妖水师,炸开隔江之木排;鄱阳湖内,吾损船百余。自粤、湖内讧后,吾水军日益孱弱。” 石达开道:“吾安庆新建之战船,明日即至。隔江之木排……”石达开若有所思。 胡以晃道:“是否再行强固?” 石达开道:“近日曾妖必攻湖口,速传吾令:湖口水陆各军,枕戈待旦,待妖半渡,悍然出击;尔后,水陆各军,白日切勿再出,只据险固守,负隅而抗;夜半子时,各出小队,多携货药火石火箭,连扰曾妖五夜。胡兄与罗兄,多备大船,满载砂石,置梅家洲与湖口之间,以备急用。九江、梅家洲、湖口水陆各军,务必依令而行。江北韦俊、秦日纲、陈玉成等,养精蓄锐,以待时变。” 1855年1月29日,40余满载砂石的太平军小船,疾驰于九江江面。 李孟群道:“贼连夜骚扰,今又骤现江面,原是九江粮罄。” 彭玉麟道:“光天化日,昭然江上,恐为石贼诡计。” 曾国藩道:“即是诡计,江湖之上,能奈我何!围而歼之,杀贼抢粮。” 营官萧捷三得令,率舢板小舟,迎头赶上,箭炮齐放。太平军船,抵挡不住,掉头便走;小船重载,行动迟缓,眼见追上。 太平军士即刻抛尽船上砂石,飞驰至梅家洲江面,悠然右转,折入鄱阳湖里。萧捷三亦不迟疑,追入湖内。 石达开见状,毫不迟疑,急令罗大纲将满载砂石之大船,全部凿沉,彻阻长江、鄱阳湖之连。 彭玉麟惊,进言道:“启禀涤帅,吾120只舢板小舟,全皆滞留鄱阳湖内;贼隔我舟船之联,欲各个击破矣,此诚危急,亟应速遣水陆各军,尽至梅家洲,打通江、湖之连。” 曾国藩道:“雪琴勿慌,萧捷三悍勇,诚能自保。贼声东,吾击西,九江,丸大之地,围殴月余,贼已弹尽粮绝,再击必克。罗泽南、胡林翼、李续宾等,即可回攻九江。九江破,梅家洲自溃,吾与萧捷三联作一片矣。” 当晚,石达开遣二十小舟,冲入湘军水营,焚烧长龙快蟹四十余。 战局一夜骤变,曾国藩失措,急令残师退至九江老营。 彭玉麟复言:“长龙、快蟹船大掉头难,且无舢板护佑,亟应再退,以避锋芒。” 李孟群亦附。 曾国藩不许,道:“水陆合击,再攻九江,九江破,豁然开朗。杨载福伤愈否?亲兵何在!速至武穴,调杨回营!” 曾国藩再攻九江,石达开闻之哂笑,曰:“船焚不退,势去犹挽,曾妖如此执攻九江,冥顽不化,死期至矣!吾令:林启荣固守待援;罗大纲抢渡长江,抢占小池口;韦俊、秦日纲、陈玉成等即刻西进,直捣武昌。” 1855年2月1日夜,昏晦无光,太平军百余小船,满载硫磺硝石,自小池口、梅家洲、湖口,横冲直入湘军九江水营,八方扰动,四下放火,将湘军长龙快蟹,焚烧大半。 曾国藩羞、悔、恨、怒、恼、忿,再不顾身,跳江自戕,被幕僚李元度救起,退至罗泽南陆营。国藩卒意甚炽,屡欲孤身陷阵;泽南三番哭谏,方将亡事消弭。 李元度道:“兵连祸结,狼毫何用?启禀涤帅,元度愿赴平江,特立一军,专在护卫涤帅,保全根本。” 曾国藩道:“次青有心,国藩谨记。” 江北韦俊、秦日纲、陈玉成等接石达开攻击令,即刻攻占黄梅,复击武穴。 湖广总督杨霈以为小匪扰骚,依旧杀鸡宰羊,隆度除夕。韦、秦、陈突袭,杨霈无防,溃败。 太平军兵分两路,秦日纲、陈玉城克蕲州,下黄州,入汉阳,占汉口,25日,兵临武昌之北。韦俊领一军南渡长江,攻兴国,占通山、崇阳、通城,咸宁、赤壁,一路势如破竹,3月初,兵临武昌城南。 1855年3月1日,秦日纲令陈玉成攻击荆州,以绝川鄂饷道。陈玉成率四千人马,先攻汉川。杨霈不敢挡,北退随州避战。次日,玉成溯汉水西上,攻破荆襄门户仙桃镇,斩杀练首林天直,进抵岳家口。 荆州将军官文急遣副都统贵陞率四千兵驰援。贵陞率部进攻渔泛洪、岳家口。陈玉成不待贵陞进前,亲率两千人马,将贵部拦腰截断。贵陞首尾不能顾,稍一惊慌,即被斩于马下。荆郡民心震动,官文复派协领安贵防堵。陈玉成自岳家口搭设浮桥,过汉水,攻入潜江县境。 陈玉成大军西征,鄂东虚空,知县刘棨、卢慎徽乘机克复蕲州、汉川。秦日纲自顾汉阳、汉口不暇,急令陈玉成回援。 第五十七章 曾国藩无奈分兵 汉阳复失,武昌告急,曾国藩哀呼:“两载戎马,付之一炬。诸位将军辛苦,此过此失,皆记国藩名下。吾即请旨交部严加议处。胡林翼、李孟群二部,即刻返鄂,声援武昌。李元度,投笔从戎,速至平江募勇。萧捷三,进驻康山,即于鄱阳湖里,添造大船,添募水勇,各小舟有所依附,乃能自成一军,外防大江之贼驶船入湖,内防饶州之贼掳船出湖,相机拊湖口、梅家洲之背,应援九江战事。塔齐布、罗泽南复攻九江,长蛇之腰,务必切断。彭玉麟督率水师,上驶沔阳新堤修复;兼及援鄂。杨载福即赴岳阳,洞庭湖上,再造水师。吾即至南昌,执邀抚臣,筹措粮资,造船募勇。” 是夜,国藩上疏:奏为内河水师三获胜仗,恭摺驰奏,仰慰圣怀事。 窃水师于十二日焚烧湖口卡内贼船,乘胜冲入内河。萧捷三、段莹器等及各营长龙、三板百二十余号,挂帆上驶,行至大姑塘,尚无贼艨,即行宿泊。十三日,上至平风地方,见贼战船、民船共二百余号,图起击之。该逆自恃在湖口卡内百里,不虞我军之猝至也,大炮、群枪抵死抗拒。我军先烧其民船,贼阵既乱,及焚其战舟。凡焚船二百余号,夺获三十五号,夺炮七十余位。各三板自先日出队,小艇不便宿食,至是始得一餐。 十四日,该逆以前夕所抢我军之船,冒为官兵,自湖口驶上袭我内河之师,辅以小划百余号。时萧捷三、段莹器等已闻十二日夜老营被烧之信矣。因约各哨,寂静以待。逆船扑近,众炮齐发,群子喷飞。该逆立刻败下,纷纷凫水,击沉、烧去小划、三板共五十余号。追至湖口,见该逆搭浮桥二道,旧卡一道,关锁牢固,势难冲出,收队回泊大姑塘以上。各营官以十三所抢民船,恐其累重,为贼所乘,至是尽数焚之。外既与九江大营隔绝,内又与江省远离,银两、子药,俱无所出,不得已就取于南康。 十九日入至吴城镇,探悉逆匪由彭泽湖口而来者,约有数千人。窃据都昌县城,筑城挖壕,掳有大小船只四百余号,停泊县河,装载辎重。二十六日,水军各营官在罐子口熟商,以都昌既有逆船窃踞,倘我军一出,仍复滋扰,转不能一律肃清,不如趁此时烧尽。因派定三板、划船四十余只,营官萧捷三、孙昌国、段莹器、贺虎臣、邓冀升亲督之,于二十七日五更即开行,并派熟悉河道之翟秉茂前往指引。是晨,烟雾迷漫,严戒各船不准放一炮,出其不意,突而袭之。巳刻,抵都昌县,见逆船排于河面,大小数百号,黄旗飘拂,该逆尚未惊觉。各营蜂拥而前,枪炮齐放,火球、火箭并发,时值东南风,顷刻之间,火光贯日,将逆匪辎重船只数百号烧毁清净。贼匪击死者、扑水死者不计其数,生擒五十一名,即时正法,余匪奔入县城。因无陆兵,不敢上岸穷追,师还路过鸡公湖,有小划船三百余号,各营官带勇下水,概行烧尽,免为贼有。此搜剿都昌河内,大获全胜之实在情形也。 伏查水师自冲入内河,日夜辛勤,三获全胜,搜洗鄱湖支河,劳勤可嘉。然冒险冲入,与外江水师相隔,疏失实甚。目下外江苦乏小船,即拟赶添民划。内河水师,饬令决战冲出,两面会剿,务期力破湖口一关。所有内河水师屡胜缘由,谨会同江西抚臣陈启迈恭摺由驿驰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报喜折子呈上,曾国藩寝食难安,遂又奏道:水师三胜两挫外江老营被袭文案全失自请严处摺。 奏为水师三次获胜,两次败挫,恭摺驰奏,仰祈圣鉴事。 窃水师攻破贼排,陆军在梅家洲获胜,业经驰奏在案。初十日,胡林翼、罗泽南等锐意欲攻破梅家洲贼垒,负布袋囊土,人持火包,一拥而前,冲突于贼炮攒簇之间。前者虽伤,后者犹进,逼近贼墙,超跃而入。已入数十人矣,抛掷火包,误伤同入之侣,以数人负送而出。在外者误认为败退,适南头一垒贼队冲出,西路官军相率退奔,入垒者恐外队挫失,亦即退出;奔溃至三四里之遥,始行卓旗驻立,回军与战。该逆亦反奔,我军追之更急,杀贼三十余人,该逆遁入坚垒,固匿不出。 水师自初六攻破贼排后,该逆连夜将大船凿沉江心,实以砂石,仅西岸留一隘口,拦以篾缆。初十日陆军攻垒之时,约水师同攻此卡,彭玉麟、孙昌国、萧捷三等督三板各船,斩缆冲入,焚其战船三十余号,民船三百余号,毙贼约百名。我军受其隘口三面之炮,伤亡亦数十人。 十二日,陆军复攻贼垒,功逼终日,以炮多垒坚,卒不能破。水师复冲卡内,燔贼战舟三十余号,民船约五十号。自是,贼所夺江西战舟焚烧略尽,仅余夹洲内十余船。自湖口至姑塘四十里,贼艨肃清矣。此初十、十二日陆军攻垒、水师战胜之实在情形也。 营官萧捷三、段莹器、孙昌国等,欲速清鄱湖以内,遂乘胜追至大姑塘以上,从之者各营长龙、三板百二十余号,皆轻便之舟,勇锐之士,扬帆内驶,日暮不归。讵料该逆窥我军小船冲入内河,即出小划二十余号突出卡外,围我军快蟹大船,保升都司史久立首当其冲,被围良久,船只延烧,力战死亡。 是夜三更,该逆复用小划三四十号攒入老营,烧我船只,两岸贼匪数千,火箭喷筒,迷乱施放,呼声震天。 我军以内河百余小船未归,无以御之,被焚大战船九号,小者数号,杂色坐船十三号。各勇狃于屡胜之余,变起仓猝,快蟹、长龙等船挂帆上驶,李孟群、彭玉麟不能禁止。次日,悉回九江大营。 臣国藩闻信之下,不胜愤懑,战船焚失虽属无多,而百余轻捷之船,二千精健之卒,陷入鄱湖内河,业被贼卡隔绝,外江所存多笨重船只,运棹不灵,如鸟去翼,如虫去足,实觉无以自立。 副将杨载福自攻破田家镇后,即在武穴养病,因飞调来营,十七日力疾往下游进剿。行抵浔城十五里之张家洲头,贼船已分两路上犯。杨载福派哨官张荣贵、陈金鏖等由新河下击,自率各哨由老河下击,澄海营官何敦五亦由老河随剿。鏖战良久,该逆败退下窜。追至老湾,其快蟹船贴靠北岸,陆贼护之,不能夺取。炮毙贼数十名,我军哨官沈光荣阵亡。 张荣贵等自新河下者,遇贼三板及小划约三十只,我军九船胜之,追至湖口县,绕出老河,与杨载福会合。两路凡焚船二十六号,夺船五号,四更收队。此十二夜水师败挫、十七日进剿获胜之实在情形也。 自十二夜水师失利后,贼之凶焰顿长。梅家洲之贼,夜夜往扑胡林翼、罗泽南等营,赖并力坚守,得搓凶锋。湖口之贼,渡江上犯,扎营九江对岸之小池口。二十一日,臣等派副将周凤山渡江击之。四更渡毕,黎明开仗,该逆猝不及防,踏平贼营一座,杀贼百余。江边一支,追出街外;堤内一支,因抢夺马匹、衣物,为贼所乘,先胜后挫,被迫七八里之遥。 臣等酌商,以水师既陷内河,陆军复挫小池口,遂调胡林翼、罗泽南三军由湖口回剿九江。 二十五日驻扎南岸官牌夹。是夜三更,浔城与小池口两岸之贼,各抬小划数十只入江,乘月夜迷漫,攒入我军船夹内,火蛋、喷筒、百支齐放,右营被烧战船一只,各哨慌乱,挂帆上驶,臣国藩坐三板督阵,禁黑夜不许开船。江阔船多,莫能禁止。该逆已用小划数十,将臣坐船围住。管驾官广东把总刘盛槐、李子成,监印官安乡县典吏潘兆奎,文生葛荣册阵亡,文案全失。臣国藩遂饬各战船与罗泽南陆营紧相依护,而遣人四出追回上驶之船。黎明陆续归队,复将贼船追击,夺回船三只。此二十一日陆军先胜后挫,二十五夜水军复挫之实在情形也。 伏查水师自岳州以来,屡获大捷,武汉、田镇,声威尤震。自至湖口,苦战经月。破排焚船,费尽力气,贼舟所存无几。讵意各营长龙、三板过于勇鸷,冲入内河,竟夜不归;而外江老营,两次为该逆所偷袭,实堪愤恨。皆臣国藩调度无方所致。应请旨饬部将国藩交部严加议处。 广东保升蓝翎把总刘盛槐、保升把总李子成、典吏潘兆奎,请交部照例议恤。哨官保升都司史久立,奋勇忠直,为合营所推服,请照都司从优议恤。候补把总李允升、李选众,或中炮阵亡,或烧伤殒命,均请交部议恤。蓝翎军功沈光云,田镇案内拟保把总,尚未出奏。文生葛荣册,襄办劳勘,田镇案内拟保主簿,尚未出奏。吁垦天恩,沈光云即照把总例赐恤,葛荣册即照主簿例赐恤,其余查明案例办理。除内河水师屡获胜仗,另摺奏报外,所有水师三胜两挫缘由,谨会同湖广总督臣杨霈、江西巡抚臣陈启迈恭摺由驿具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咸丰帝谕曰:曾臣自出兵衡阳后,与塔齐布等协力同心,扫除群丑,劳苦功高;此次水师锐气过甚,由湖口驶至大姑塘以上,长龙、舢板各船与外江师船隔绝,以致逆氛顿炽,两次被贼袭营,办理未为得手。实属偶遇小挫,尚于大局无损;自请严议之处,着加恩宽免。联攻九江两月,贼已至疲,竭力再攻,定能克复。朕阅前摺,曾臣屡曰:能保武昌,则能扼金陵之上游,能固荆襄之门户,能通两广、四川之饷道;若武昌不保,则恐成割据之势。今武昌岌岌复危,曾臣亟应分兵再援!江南向荣,再不宜怠,即刻督饬吴全美水师上驶,联通九江曾国藩部。庐州福济、和春,围庐之际,务必分击舒城、巢县、庐江等城,拱卫沿江航道,应援吴全美水师。 和春领旨,即令秦定三再攻舒城,李鸿章袭扰含山。 向荣接旨,疏曰:现在红单等船攻上,料可牵制芜湖之贼,不敢复乘内犯。一俟邓绍良回抵黄池,即统率兵勇出取芜湖。并抽兵驰会高淳防兵,出剿天平、金柱关之贼,并上芜湖,就彼水陆屯扼,则苏常门户以固,江皖贼援以断。再分舟师、陆兵上剿安庆,迎合九江楚师,下扫沿江,合围金陵巢穴。 曾国藩接旨又叹:“三月以内,吾固于长江、执于九江,意一蹴而就,一劳永逸。无奈时势骤转、圣意难却。速传吾令:王国才督率本部人马,再援武昌。” 一日,常州人士周藤虎求见。 曾国藩道:“林公则徐曾曰:弢甫我辈中人也,未可以平常幕客蓄也。快快备茶。” 周藤虎进见,道:“自古成事,皆用心人。周某遍历下游无一人知此,必致溃败后已。公虽暂息,然成事者必公也。” 曾国藩道:“水师新败,周公可有力挽狂澜之策。” 周藤虎道:“舍弟赵烈文,青年才俊,略有雕虫小技。” 曾国藩道:“吾即咨文叩请。” 周藤虎笑曰:“曾公客套,黄口小子,何须用叩!吾已书信嘱之,不日即至。兵者,近研甚少;况曾公属下之胡、塔、罗、杨、彭等人,皆是旷世难逢之将才。粮饷经济者,有王来取法,无佛处称尊。征商税,纳者以厘金,饷大裕,数十年间海内踵之,虽名臣巨公勿能变也。刑部侍郎雷以諴于扬州首创纳厘金以充饷银,曾公试行否?” 曾国藩喜,遂请周藤虎随郭嵩焘筹饷。 第五十八章 韦志俊三破武昌 和春、向荣大军齐动,杨秀清即令石达开、罗大纲自赣返皖,一扼安庆,一守芜湖。又令皖、鄂各分人马,东西互动,千里奔袭,围攻南昌。 杨秀清令毕,忽又迷茫半晌,醒后又曰:“秦日纲革职以后,尚知愧疚,即刻除却奴名,官复原职。” 石达开接令,即召胡以晃、罗大纲、黄玉昆吃酒议事。 胡以晃叹:“自入天京,天王身着繁华,埋头深闺,一刻不歇。东王恃其功卓,暴戾恣睢。东王妻弟与北王兄长生隙,东王威逼北王,北王人狠,自导投名状,五马分尸自家兄长,美其名曰无如此不服众。东王同庚叔与燕王牧马人事,更是如火如荼。” 黄玉昆笑曰:“吾亦深陷其中。鸡毛蒜皮之事,吾劝其叔,你已赏人家二百鞭子,就此算了。不想同庚叔踹倒刑部公案,含泪寻东王倾诉冤屈。东之恶,一发不可收。吾被杖责三百,秦日纲二百,可怜陈承镕,仗义持言,亦吃二百,更可怜那马夫,五马分尸了。” 石达开道:“天国之国,一人之桃园,一人之殿堂。五载之前,处清妖之炼狱,身尚可伸;而今,已骑虎背,身不由己。今之天国,赣鄂以外,全皆风雨飘摇。北伐之军,凤祥、开芳被围,东殿既不再援,又无令退,林李败局确定。皖省芜湖、太平、庐州,京畿镇江、浦口,妖皆在攻。肘腋之患,江北托明阿,江南向荣,昼夜虎视。天国可战之将士,皆聚赣鄂,能无虑乎!罗兄东征芜湖,迎战邓妖绍良,此乃开端;京畿吃紧,吾等必全皆回防。” 胡以晃道:“林、李北伐,本可稳天国根本,无奈孤军深入,一败涂地。可恨秦日钢,仅至舒城,为秦妖定三少拒,就曰兵单难往。此厮,见死不救,断非好鸟。” 罗大纲叹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纸敕令,林李即可全身而退,三载以来,皆是痴想。秦妖定三,的确悍勇,吾战桐、舒二城,向死而生,却亦半载无功。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北进!非自桐、舒二城前行,病乎?” 石达开道:“北援乃添油之术,断非良策。田家镇大败,秦日纲革职为奴,戴罪自效。秦乃天王提携,东殿必作斟酌,不日或又擢用。东殿用人用兵,飘忽游移;东殿心思,捉摸不定。” 罗大纲道:“吾曾有上中下三策,上:欲图北,必先定河南;大驾驻河南,军乃渡河。中:先定南九省,无内顾忧,然后三路出师,一出湘楚,一出汉中,疾趋咸阳,以扬州、徐州席卷山东,再出山西,会猎燕都。下:既建都天京,必多造战船,精炼水师,扼控江道,江道通畅,半壁可保。此三策,一招未纳。天下未定,乃安居一隅,互相攻讦,岂能久乎?吾辈,噍类矣!” 石达开道:“我等同类,相扶互持,来日方长。韦俊、陈玉成等力攻武昌,曾妖仅遣两军回援,主力仍滞九江,妖欲何为?” 胡以晃道:“九江上启武昌,下接安庆、天京,曾妖乃王八吃秤砣,铁心攻下。” 石达开道:“东王命吾回驻安庆,令罗兄再返芜湖;又曰攻其必救,再令皖、鄂之军,兵分两路,兜攻南昌。此地,黄文金、胡鼎文接防。如此折腾,纷杂无序,难以久持。” 胡以晃道:“攻南昌之军,东路由皖南入赣东,西路由湖北入赣西,两不相属,千里遥远,遥无呼应,难成大事。” 罗大纲叹:“西征诸事,任由东遥。林、黄、胡皆东殿之人,九、湖、彭连做一片矣!” 石达开道:“万事由人不由己,人以群居,物以类分。干了此酒,明日各别,一路珍重。” 1855年3月初,殿右八检点白晖怀奉杨秀清令,率兵六千,自安徽建德攻入江西饶州,连克景德、乐平、德兴、弋阳。 燕王秦日纲接杨秀清分兵攻赣令,饬命韦俊遵行,韦俊踯躅月余,遣兵两路,一路由湖北兴国攻入江西武宁,一路沿湖北通城攻入江西义宁。 两路大军东西攒动,进逼南昌。 赣地战火四起,曾国藩饬令罗泽南偕李续宾、蒋益澧东征西剿,佑护南昌。又咨告胡林翼:鄂之时局,不破不立,胡兄切勿入驻武昌,随波逐流,暂据金口,隐忍待之。 罗泽南率军,先援饶州,于陈家山大破太平军,克复弋阳。又援广信,在乌石山再破太平军。接着挥师西攻,连克兴安、德兴、浮梁、义宁;兵锋而指,所向披靡。 胡林翼、李孟群水陆并行,一路疾驰,3月6日,抵汉阳沌口。放眼四望,全皆太平军旗帜,胡、李正自愁忧,湖广总督杨霈饬令胡林翼速至汉川,防贼北窜。湖北巡抚陶恩培亦邀胡、李入城,携手死守。 李孟群道:“德安距此十万八千里,制台大人腿上长毛,退速飞快,腌臜之极。” 胡林翼道:“龌龊鼠辈,吾至汉川,为尔挡贼乎?当下之势,乃首保武昌,武昌保,乃可内固荆襄,转圜时局。” 李孟群道:“眼下之形,纵兵攻击,于局无补。吾等于九江、湖口鏖战两月,船折器钝,兵疲将乏,难提余勇。武昌之地,先父殉难之所,吾自应奋发;然仓促入城,被贼围包,无甚裨益;屯兵金口,背靠湘楚,以观时局。” 胡林翼心有戚戚焉,一时长吁短叹。 胡李四千大军,过武昌而不入,秦日纲甚喜,饬令钟廷生固守汉阳,韦俊力攻武昌,陈玉成兵进江北,牵制荆、襄、德、随之敌。 韦俊得令,亲率大军,攻武昌月余,不克。遂尽集火炮,猛击武胜门,冀打通一点,强行入城。 只见韦俊一声令下,一时间,炮子横飞,箭矢乱放。城兵不敌,纷纷溃散,缒城而窜,鄂抚陶恩培、知府多山慌乱不堪,相携自尽,太平军三克武昌。 1855年4月3日,督标中军副将王国才奉曾国藩军令,兵至金口,斥询胡林翼、李孟群:“已至武昌,却屯金口,枉自岿然,是何心思?依水师自保?吾军两千,尔等三四千,即刻入城,负城固守,强此百倍矣!” 胡、李充耳不闻。 王国才不忿,独引一军,夜缒武昌城内,却见户户关灯、家家闭门,万籁俱寂,偶遇十几太平军士,国才杀之,方知武昌已失。 天明,韦俊察之,率军围剿。 王国才杀出重围,怒斥胡林翼:“武昌已失,君知乎?人皆曰君旷世奇才!不进何以求生!道不同不相为谋,吾即渡江,驻扎沌口,专意汉阳。” 第五十九章 林凤祥全军覆没 武昌即得,陈玉成率兵四千,再攻汉川,半日即克。翌日再击新沟,鏖战长江埠;延绥镇总兵杨昌泗不敌,四散而去。湖广总督杨霈惧,由德安退守随州。陈玉成再克应城、云梦。杨霈再遁枣阳。 七日之内,连丢一府六城。咸丰帝怒斥杨霈昏聩,敕令西安将军扎拉芬、副都统常亮率兵五千,火速救援。 军机大臣文庆进言:胡林翼,为官黔域偏僻之境,四载有余,誓不取官中一钱自肥,剿匪安民,黔地升平,宛若桃源,黔民奉为圭臬。其学与才、智与谋,荆襄无出其右者,宜当重用。 咸丰帝纳文庆言,谕命胡林翼升任布政使,署理湖北巡抚;李孟群接任湖北按察使。即刻攻击武昌、汉阳,以分贼势。 胡林翼作壁金口,接旨署抚,喜上眉梢,遂添船百余,募勇两千,湖南巡抚骆秉章亦援兵六百。胡林翼权柄在手,一时气振。 李孟群道:“吾皇谕旨,攻武昌、汉阳,以分贼势。今已过一月,何时开攻?” 胡林翼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点,你我皆不如曾涤帅。新募之勇,尚需砥砺,再练半月,即行开攻。” 半月之后,胡林翼、李孟群兵分二路,分攻武昌、汉阳。 韦俊、钟廷生督兵率将,时而凭城坚守,时而率队出击,十日时间,斩杀参将恒泰、千总刘凝俊,击退胡李多次进攻。 强攻不成,胡林翼调整部署,令王国才牵制汉阳,林翼自率主力,与李孟群、彭玉麟合攻武昌。 彭玉麟率水师偷袭武昌鲇鱼套,一举击毁太平军师船二百余号。胡林翼亲率三千大军,再击金沙洲、白沙洲。韦俊东接西挡,水陆并阻,交战月余,韦俊渐渐不支,弃营入城,负隅顽抗。 捷报至京,已是夜深,咸丰帝悦,出宫踱步,忽闻歌声,十一分之悦耳,遂驻足细品。 侍寝太监道:“启禀吾皇万岁万万岁,歌者乃兰贵人,叶赫那拉氏,选秀入宫,已近三载。” 咸丰帝曰:“召兰贵人。” 兰姑娘婀娜而出,纤纤玉立,果然是如花之貌,斗舞之腰。 咸丰帝悦极,一拥入怀;兰姑娘亦输万转之柔肠,了三生之夙愿。 翌日,咸丰帝召恭亲王奕忻,曰:“胡林翼激战三日,肃清武昌水道外营,胡臣真乃将才。” 奕忻却泣。咸丰帝问故。 奕忻跪曰:“母病已笃,意待封号以瞑。” 咸丰帝感念养母心慈,哦哦声里,亦已泪目。 奕忻以哦起意,遂命礼部具奏请礼,晋封亲母康慈皇贵太妃为皇太后。 咸丰帝愤然,即谕:恭亲王奕忻,于一切礼仪,多有疏略之处,着勿庸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宗人府宗令、正黄旗满洲都统,均着开卸。并勿庸管理丧仪事务、管理三库事务。仍在内庭行走,上书房读书,管理中正殿等处事务。俾自知敬慎,勿再蹈愆尤,以负朕成全之至意。 咸丰帝罢黜奕忻,擢用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二人不识汉文,端华遂荐其同父异母之弟——肃顺。 咸丰帝召见肃顺,道:“曾国藩、胡林翼如何?” 肃顺道:“曾国藩,一迂讷书生,保湘楚半壁;黔驴之地,胡林翼匡而扶之。曾胡皆我大清可造之才。” 咸丰帝又道:“听闻肃门有七子,尔为孟尝君乎?僧格林沁、胜保围贼两载有余,屡攻不克,为何?向荣之于金陵乎?” 肃顺正色道:“吾皇明鉴,满人糊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惟知要钱耳!奴才朝思暮想,广纳贤言,誓为吾皇除此弊!僧格林沁、胜保试图以困毙贼,坐收其功,所以屡屡不克!金陵乃贼首盘踞,势必严防死守;江南地阔,贼逆四方扰动,向荣兵分将散,力不能专,所以僵战。” 咸丰帝道:“行军打仗,一靠气势,二仗军纪,三年无功,向荣馁矣!朕欲调吉尔杭阿帮办江南大营军务,吉尔杭阿若克得镇江,则取代向荣,再谋金陵,如何?” 肃顺道:“吉尔杭阿起于微末,奔走上海,联手诸夷,平定刀匪。此人忠勇灵动,定无负鸿恩。” 咸丰帝细品肃顺之身骨言行,皆异于常人,竟萌生几分喜欢。 1855年4月14日,吉尔杭阿奉旨进抵镇江西,驻扎九华山,建军营二十余座,且谓余万清道:“吾平生最恨出尔反尔、见风使舵、闻风而逃之人,足下与忠义勇,务必一意杀贼,否即屠之。” 余万清惊惧,速禀向荣,又领忠义勇,以贼逆东顾、军情火急,连夜奔至京岘山,安营扎寨,广置警哨,心方稍安。 向荣咨告余万清:吉尔杭阿初出茅庐,牛犊心思;镇江不破,江南不立。然世事玄妙,足下之忠义勇,务必谨小慎微;抚贼之策,切勿再施。 余万清擅离,吉尔杭阿并未深究,谓虎嵩林、刘存厚道:余某万清,一言即慑,绝非将才!贼恃金山为犄角,以银山、宝盖山、烟墩山、金鸡岭为藩篱,佑护镇江。吾等自京岘山至象山江滨,挖濠筑墙,广置炮台;再将上海驶援炮船,移泊象山,与焦山艇船互为犄角,扼贼南北之联,两老兄以为如何? 宜昌镇总兵虎嵩林道:“东北山麓,东制镇江,北窥金山,扼吭拊背,必即屯兵。” 江宁知府刘存厚道:“京口瓜洲,只一水间,吾领一军,夺银山,争金鸡岭,破瓜洲援贼。” 吉尔杭阿道:“吾即令余万清部出京岘山,击烟墩山、宝盖山,制贼东路。如此,镇江已水泄不通;有二老兄襄助,甚好甚好。” 刘存厚道:“余万清部,抚帅切勿轻视。” 吉尔杭阿笑曰:“余万清,一败再败之将,其下忠义勇,多长毛逆匪,乃出尔反尔之徒,岂能束手待之!其若痛改前非,吾必厚待;其若朝三暮四,必即诛杀!” 吉尔杭阿磨刀霍霍,咸丰帝甚慰,复谕僧格林沁、胜保:江苏抚臣吉尔杭阿,半载即破上海刀匪,二臣圈围林李孤逆两载有余,果在哪里?去岁七月间,僧臣曾奏:贼米麦渐缺,马草尤为短少。两岸套堤竣工,并将围堤冲决之处补筑。东面贼巢水深二三尺至四五尺不等,再将决口补筑,俟水势益深,该逆即难容止。惟河西地势较高,现因下游河水太小,不能浸灌。恐该逆蚁聚西岸,然究属一隅之地,设由西岸进攻,或易得手。今贼弃西连镇,西岸业已得手,套堤亦已合拢,僧臣还有何言托辞?此奏至今已七月有余,贼米、麦、草可绝?呜呼,朕之运河已灌连镇,朕之天水已淹六军,朕唯憾至今不见林凤祥贼逆之首! 僧格林沁接旨,谓降将詹启纶道:“林贼尚可战乎?” 詹启纶道:“吾归降之时,手已不能执戈,已是至饥;今又困围三月,早无缚鸡之力。僧帅奋力一击,必能大获全胜。” 僧格林沁道:“林逆百战成精,焉有如此好事!吾令汝之麾下谓毛勇,汝恨乎?” 詹启纶道:“吾等待死之人,幸蒙僧帅提挈,爱之极,何有恨!僧帅治军公廉无私,与士卒誓同甘苦,爱庶民亦如己子,部曲诚服,劳而不怨;林等被困二载,前无救兵,后无援军,粮缺资匮,兵颓将废,已如深秋之僵虫。” 僧格林沁道:“非吾心恨,明儿汝即阵前杀敌,做给吾看。僧某无他,唯恨不公不平。吾等立身于天地间,上不辜皇恩,下无负庶民!传吾将令,全军各营,三更做饭,五更开攻,贼巢不破,林贼不擒,誓不撤队,后撤者立斩!吾若后撤,人人可诛!” 林凤祥四面受敌,竭力厮杀,然多日未食,力不能支,匿身地窖,自杀未遂,被僧生擒。 咸丰帝闻,加封僧格林沁为博多勒噶台亲王,赏朝珠一盘、四团龙补褂一件。着即南下高唐,擒杀李开芳贼逆。 犒赏僧毕,咸丰帝又斥:胜保顿兵高唐城下,不但不能克日进攻,直至该逆出入不能防,殊堪诧异。该逆每扑一处,马队总被冲散,兵勇总有伤亡,甚至大营之后亦被任意冲扑,准备毫无,可见所称昼夜列队悉力合围者,全系虚应故事。攻既不能,围又不密,劳师靡饷,坐令穷寇稽诛,胜保等玩误之罪,断不能曲为原宥也。着即遣京治罪。 李开芳闻林军全没,再不坚持,突围而出,南驰五十里,至冯官屯,正待埋锅做饭,僧格林沁督军赶至,僧见冯官屯旁有汊河,直通徒骇河。即刻飞咨山东抚臣,于上游聊城地方,挑开运河,引水漫淹冯官屯。 李开芳偕四百残兵,皆于没膝水中,再无搏杀心思;胆怯者甚已束手就擒。开芳将计就计,令一百悍士诈降,冀里应外合,逃出升天。僧格林沁识破,先杀诈降之兵,复诱李开芳出屯,围而擒之。 咸丰帝喜泣,道:“僧格林沁亲王不辞劳苦,拿获林李二贼,国之柱石矣!朕京畿之三万精兵,汹汹南下,洪杨逆贼,何愁不灭!且看官文、曾国藩、胡林翼、扎拉芬杀贼。僧格林沁亲王听旨,南方一有波折,即刻倾兵而下。 第六十章 胡林翼奓山溃败 1855年5月18日,西安将军扎拉芬、副都统常亮率援军至鄂,驻扎随州城东望城冈,杨霈气振,偕延绥镇总兵杨昌泗奔至随州,集合各路人马,围攻德安。 陈玉成部将刘玱琳道:“吾军连日征战,兵不足万。清妖正欲围城,何策可御?” 陈玉成道:“无有别策,惟攻耳。二杨乃一败再败之将,难提有勇;新至之妖,未经沙场,击之必溃!区区万兵,既敢围城,无脑乎!刘兄弟守城,吾率主力,出城搅战,回马一枪,里应外合,必灭妖孽。” 5月28日,陈玉成率兵八千,出德安府,攻长林岗,一气攻至随州淅河店,包围湖北提督额钦一部千余人,扎拉芬救援,被阻望城冈,扎拉芬见陈玉成凶悍,退守五里墩,陈玉成战败额钦,追围五里墩,扎拉芬仓促迎战,一着不慎,被乱刀砍死,其兵自溃。湖广总督杨霈再无念想,一退三百里,遁至河南唐县。 陈玉成攻占随州,苦于战线绵长,兵力不足,亦不再追,休整半月,退防德安。 湖广总督杨霈连战连败,咸丰帝恼,革其职,补授官文为湖广总督、副都统绵洵为荆州将军,又授西凌阿为钦差大臣,即刻南下,督办湖北军务。 陈玉成征战鄂北,屡战屡胜。秦日纲、韦俊皆喜曰:玉成年少有为,假以时日,必为天国柱石。 秦日纲道:“胡妖林翼兵集武昌、汉口,后路虚空,金口仅有守护勇丁数百名,纸坊兵勇亦仅有一千二百名;韦兄何不避实击虚!” 韦俊思索再三,决意孤注一掷。 6月20日,韦俊亲率悍军五千,夜出东门,先占纸坊,再袭金口。 金口乃胡军水陆饷道,胡林翼急遣鲍超驰返金口,凭坚固守,又调兵遣将,云集金口,一决死战。 韦俊五千大军,攻金口八日,屡被伏击,折兵千余,总制陈立正、平胡丞相陈大为亦被俘杀。韦俊不敢再战,退防武昌。 胡林翼再临武昌,望墙而叹,奏曰:两月以来,武昌城下,逐日攻坚,迄未得手,诚为失算。即拟绕出洪山之下,尚恐兵力不敷,粮道中断,使贼果出城抗拒,尚可力战以幸成功。若坚闭不出,徒以炮石自守,官兵将有坐困之势。微臣以为,无如先击汉阳,此城四面多水,水陆配合,外江内湖同时夹击之,尔后,并力专注武昌,或可有成。另,杨载福于岳州精炼水师,不日即成,微臣请饬杨部暂留鄂地,助剿贼逆。 咸丰帝接奏,谕曰:胡臣言语,感同身受。即偕官文,统筹大局,相机办理。杨载福部,留鄂剿匪。俟钦臣西凌阿军至,南北夹击,澄清鄂北,兵合一处,再击武昌,大事可成。江西和春、福济,围剿庐州,已近二载,朕不知二臣于皖何益!僧亲王只手,业已诛杀林凤祥、李开芳贼逆,和春、福济再不尽力,向荣之于金陵乎? 和春、福济接旨,诚惶诚恐。 福济道:“秦定三围攻舒城,亦近年余,亦是无为。贼逆心固,吾心涣散,难矣!” 和春亦叹:“午时探报:巢县之贼,进攻拓皋,翰林编修李鸿章不敌,溃逃;我十余营垒被荡,兵勇死者不可胜计,游击伊林布,亦已阵亡。吾即救之。” 和春言罢,即率兵勇,赶至拓皋,激战二日,力挽颓势。 李鸿章惭愧不已,欲辩无言。 和春道:“畏葸溃逃,当以阁下为先。” 李鸿章词穷,赧颜而退。 1855年7月20日,钦差大臣西凌阿兵至随州,飞咨湖广总督官文,相商围攻德安事宜。 官文道:“先攻云梦、应城二城,断德安、汉阳之联;荆州将军绵洵,克日即至。吾兵一万五千,围攻德安,或有作为。” 8月6日,西凌阿兵临德安城下;10日,绵洵五千大军亦抵。 西凌阿道:“陈贼玉成阵斩贵陞、扎拉芬,兄惧乎?” 绵洵道:“陈贼之悍,冠于诸贼。此贼,万兵团集,飘忽不定,攻如雷霆轰击,退则神鬼莫测,三十检点回马枪,无人可挡。” 西凌阿笑曰:“吾已惧矣!你我兵集一处,相机行事。” 德安告急,秦日纲饬令汉口守军,分兵援救。 清兵围城,陈玉成迟不出兵,众将惶恐,玉成道:“固守一隅,非吾之愿!援兵至,出城厮杀。” 8月14日,汉口援军至,陈玉成遂集兵一万,三路进击。 西凌阿、绵洵接战即溃,败退随州。 西凌阿道:“甫一接战,就知不敌。此贼,非吾兄马队不能制也。” 绵洵道:“吾等即刻奏请都兴阿副都统火速入鄂。” 西、绵再败,官文大惊,急命应城五千兵勇,疾驰北进。又飞咨西凌阿:收集溃散兵勇,坚壁堵御。再咨胡林翼,渡江攻击,以牵贼势。 胡林翼得讯,令李孟群留守金口,自偕杨载福,率水陆兵勇四千,强渡长江,攻击汉阳。彭玉麟、王国才亦自沌口夹击。钟廷生不敌,兵船被焚六百,外围据点东山、蔡店、高庙皆失,宗关、慈渡庵、五显庙等十余营垒亦被攻破。彭玉麟水师一度杀入城垣,斩杀国宗萧朝富。 汉阳告急,钟廷生血书求援。秦日纲饬令黄州、德安应援汉阳;韦俊攻击金口,围魏救赵。 韦俊得令,亲率六千大军,汇合崇阳、通城各部,兵分六路,再攻金口。李孟群不敌,败退新堤、陆溪口。 金口营失,胡林翼惊,进退维谷之际。黄州太平军炮船已至汉阳江面,陈玉成援军亦抵汉阳城下,钟廷生集合二军,攻击胡林翼大营。 胡林翼督兵迎战,一炮飞来,近旁数人皆被炸毙,胡军大乱,林翼制止不下。适鲍超来援,方稳住阵脚,避退二十里,至扎里湖、奓山,扼要安营。 太平军追至,清兵竟以无粮不肯出队,林翼强驱,勉强接战,旋即溃散,胡林翼制止不下,仓皇退至江边,几欲投江;适鲍超赶至,杀散追兵,退驻大军山。 胡林翼陆师败退,彭玉麟艰撑江面,左支右绌,座船中炮,桅断难行,江心打转。杨载福行经,风急浪大,充目未辩。副将成发翔驾船驶来,方助玉麟脱困。 经此大败,胡林翼无力再战,饬令鲍超返湘募勇、彭玉麟回籍养伤;又令杨载福,上驶嘉鱼,休舟整兵;李孟群,留精裁弱,改统陆师。再咨曾国藩,速速搬师,助剿武昌。 第六十一章 曾国藩执守江西 曾国藩屡接胡林翼求援咨,不置可否,上疏咸丰帝:贼若掳上游无数之民船,抢汉镇新造之战舟,梗塞江汉之间,则大江千里,上下皆贼。臣等水军裹于中断,钱粮子药来源已截,水勇之心,断难自固。若果重踞武汉,西窥荆襄,南伺湘省,防不胜防,其可虑者一也;若使臣等一军回驻武汉,则艰难百战,肃清江面,,一旦委而弃之,实属可惜。且臣等水师西旋,九江、湖口之贼,势必内犯江西,臣等此后军饷更难仰给于江省。且陷入内湖之战舟百余,精锐二千,从此断难冲出,与外江水师会合,年余讲求练此精华,一旦置之无用之地,后日难以再振,其可虑者二也。陆军屡胜之余,士气极盛,自至九江、湖口攻城攻垒伤亡健卒多至数百人,锐气挫损。若使一意前进,得胜仗数次尚不难于振刷精神,再接再厉。若使回军武汉,则兵勇之雄心先减,加以远道跋涉,消磨精气,虽认真振厉,亦难作其方新之气,其可虑者三也。 陈士杰道:“罗泽南意,武昌得失,事关全局。林源恩悍勇,堪军旅,涤帅饬其两治粮台,误其才矣!鏖战半载,所获甚少,兵疲将离,亟应另谋出路。大军西进,攻击武昌,自是正道。” 曾国藩道:“吾视源恩面相,宜治粮台;既有才,即任水师营官。年初水师被贼焚,吾至南昌,募勇造船。再至吴城,又至这南康,偕李元度平江勇、萧捷三水师,与黄文金、胡鼎文、李远继贼逆,鏖战十余场,鄱阳湖面,终得澄清。大军西进,此全舍乎?” 陈士杰道:“偏安湖面,无益大局;武昌得克,浩荡而下。” 曾国藩道:“吾等踞九江,扼断长江之腰膂;上有金口水军,以击其首;下有红单战船,以击其尾。二千余里之江面,分为三段,剿办或有肃清之期。吾令:罗泽南再接再厉,肃清江西腹地;李元度偕萧捷三水师,北攻湖口;塔齐布砥砺心志,暂缓取浔,转击湖口;三军合力,内外夹击,湖口弹指或破。” 陈士杰道:“赣抚陈启迈,近愈掣肘,粮饷竟不供给,万载县举人彭寿颐,涤帅委之用之,而陈却押之入狱。江西士绅怵陈淫威,再不资我。” 曾国藩道:“此落井下石、恨人不灭之举,孰可再忍!” 是夜,国藩奏曰:窃惟东南数省,贼势蔓延,全赖督抚得人,庶几维持补救,转危为安。臣至江西数月,细观陈启迈之居心行事,证以舆论,实恐其贻误江省,并误全局,有不得不缕陈于圣主之前者。 已革总兵赵如胜,系奉旨发往新疆之员。上年奏留江省效用,陈启迈派令管带战船百号、水勇四千余人、大小炮位七百余尊。十一月初五扎泊吴城镇,一闻贼至,赵如胜首先奔逃,各兵勇纷纷兽散,全军覆没,船只炮械尽为贼有。其实贼匪无多,民间至今相传仅长发九十余人耳。闻风先逃,殊可痛憾。 乃陈启迈入奏之词,则曰赵如胜奋不顾身,力战终日,其所失船数百余、炮数七百,并不一一奏明,含糊欺饰,罔恤人言。又派赵如胜防堵饶州等处,正月间败逃三次。贼破饶州,陈启迈含混入奏,不惟不加赵如胜之罪,并其原定新疆罪名,亦曾不议及,始终怙非袒庇,置赏罚纲纪于不问。 已革守备吴锡光,系被和春参劾、奉旨正法之员。吴锡光投奔江西,吁求救全。陈启迈奏留江西效用,倒填日月,谓留用之奏在前,正法之旨在后,多方徇庇,虚报战功,既奏请开脱罪名,又奏保屡次超生,又奏请赏给勇号。 吴锡光气质强悍,驾驭而用之,尚不失为偏裨能战之才。至其贪婪好淫,纵兵扰民,在南康时,军中妇女至百余之多;过樵舍时,将市肆抢掠一空,实为远近绅民所同恶。而陈启迈一力袒庇,颠倒是非。 正月二十九日,吴锡光纵其麾下贵州勇无故杀死龙泉勇一百八十七名,合省军民为之不平。陈启迈既不奏闻,又不惩办,乃于武宁县内取他省之勇曾经犯案者,假称贵勇,缚而杀之,以掩众人之耳目。而众人愈积愤于吴锡光,道路以目矣! 饶州之贼屯聚于四十里街,三月二十八日,吴锡光攻剿饶州,仅杀贼数十人,此坤庶所共见共闻。而陈启迈张皇入奏,谓克服饶郡,杀贼三千,焚船百余,吴锡光与其子侄,均保奏超升;即素在巡抚署内管账之胡应奎亦随折保奏。 义宁州之陷,实系兴国、崇、通土匪居多,长发尚少,吴锡光骄矜散漫,仓卒败亡,并非有大股悍贼与之交锋也。乃陈启迈粉饰入奏,则鏖战竟日,杀贼千余。 吴锡光薪水、口粮,较别营独多,且带勇七百,支领八百人之饷,此陈启迈所面嘱司道总局者。乃入奏则曰,系自备资斧。种种欺饰,实出情理之外。 自军兴以来,各路奏报,饰胜讳败,多有不实不尽之处,久为圣明所洞鉴,然未有如陈启迈之奏报军情,几无一字之不虚者。兹风不改,则九重之上,竟不得外间之虚实安危,此尤可虑之大者也。 臣等一军,自入江西以来,于大局则惭愧无补,于江西则不为无功。塔齐布驻九江,防陆路之大股;臣国藩驻南康,防水中之悍贼;罗泽南克复一府两县,保全东路。此军何负于江西,而陈启迈多方掣肘,动以不肯给饷为词。 臣军前后所支者,用侍郎黄赞汤炮船捐输银四十余万两、奏准漕折银数万,皆臣军本分应得之饷,并非多支藩库银两。即时尽取之江西库款,凡饷项丝毫,皆天家之饷也,又岂陈启迈所得而私乎?乃陈启迈借此挟制,三次咨文,迭次信函,皆云不肯给饷,以此制人之肘而市己之恩。臣既恐无饷而兵溃,又恐不和而误事,不得不委曲顺从。 罗泽南克复广信以后,臣本欲调之折回饶州、都昌,以便与水师会攻湖口。陈启迈则调之防景德镇,又调之保护省城,臣均已曲从之矣。旋又调之西剿义宁,臣方复函允从,而陈启迈忽有调往湖口之信;臣又复函允从,陈启迈忽有仍调往义宁之信。朝令夕改,反复无常,虽欲迁就曲从而有所不能。 二月间,臣与陈启迈面商江西亦须重办水师,造船数十号,招勇千余人,以固本省鄱湖之门户,以作楚军后路之声援,庶与该抚正月之奏案相符。陈启迈深以为然,与臣会衔札委河南候补知府刘于淳董其事。业已兴工造办,忽接陈启迈咨称,江西本省毋庸设立水师,停止造船等因。臣既顺而从之矣,因另札刘于淳在市汊设立船厂,专攻臣军之用。忽又接陈启迈咨称,欲取厂内船只,交吴锡光新募之水军;文饬令厂内续造十五号。船厂委员亦遵从之矣。迨船既造成,陈启迈又批饬不复需用。悠要船悠不要船,悠立水军悠不立水军,无三日不改之号令,无前后相符之咨札。不特臣办军务难与共事,即为属员者亦纷然无所适从。 数年以来,皇上谕旨谆谆,饬各省举行团练,类皆有虚名而鲜实效。臣所见者,惟湖南之平江县、江西之义宁州办团各有成效,两省奏牍亦常言之。以本地之捐款练本地之壮丁,屡与粤匪接仗,歼毙匪党甚多,故该二州县为贼所深恨,亦为贼所深畏也。 去年义宁州屡获胜仗,捐款甚巨,事后论功,陈启迈开单保奏,出力者不得保,捐款者不得保,所保者,多各署官亲幕友。陈启迈署中幕友陈心斋,亦得保升知县。义宁州绅民怨声沸腾,在省城张贴揭帖,谓保举不公,团练解体;贼若再来,该州民断不捐钱,亦不堵贼等语。 陈启迈不知悛悔,悍然罔顾。迨四月间贼匪攻围州城,改州牧叶济英迭次禀请救援,陈启迈亦不拨兵往救。困守二十余日,州城果陷,逆匪素恨团练,杀戮至数万之多,百形皆切齿于巡抚保举之不公,致团散而罹此惨祸也。 去年四月,塔齐布在湘潭大战获胜,余贼由靖港下窜岳州,其败残零星由醴陵窜至江西,萍乡、万载等县并皆失守。万载县知县李峼弃城逃走,乡民彭才三等或以马送贼,或以米馈贼,冀得免其劫掠。 贼过之后,举人彭寿颐倡首团练,纠集六区合为一团,刊刻条规,呈明县令李峼批准照办。乃彭才三愚而多诈,谓馈贼可以免祸,谓团练反以忤贼,抗不入团,亦不捐资,遂将团局搅散,反诬告彭寿颐一家豺狼,恐酿逆案等语。县令李峼受彭才三之贿,亦袒庇彭才三而诬陷彭寿颐,朦混通禀。 该举人彭寿颐恨己以刚正而遭诬,以办团而而获咎,虽发愤讦告李峼弃城逃走、彭才三馈贼阻团,控诉各衙门。袁州知府绍德,深以彭寿颐之团练为是,彭才三之馈贼为非,严批将李峼申饬。巡抚陈启迈批词含糊,不剖是非,兴讼半年,案悬未结。 今年正月,臣至江西省城,彭寿颐前来告状。臣以军务重大,不暇兼理词讼,置不批发;而观其所刊团练章程,条理精密,切实可行,传见其人,才识卓越,慷慨有杀贼之志。因与陈启迈面商,言彭寿颐之才可用,其讼事无关紧要,拟既带至军营效用。两次咨商,陈启迈坚僻不悟。不特不为彭寿颐伸理冤屈,反以其办团练为咎;不特以其办团练为咎,又欲消弭县令弃城逃走之案,而坐彭寿颐以诬告之罪,颠倒黑白,令人发指。 自粤匪肆虐,所过残破,府县城池,动辄沦陷,守土官不能申明大义,与城存亡,按律治罪,原无可宽。各省督抚因失守地方太多,通融办理,宽减处分,亦常邀谕旨允准。即以本年江西而论,饶州、广信两府失守,鄱阳、兴安等县失守,陈启迈通融入奏,宽减府县各守令之处分,均蒙谕旨允准。此系一时权宜之计,朝廷法外之任,并非谓守土者无以身殉城之责也。该县令李峼弃城逃走,陈启迈能奏参治罪,固属正办;即欲宽减其处分,亦未始不可通融入奏。乃存一见好属员之心,多方徇庇,反欲坐彭寿颐诬告之罪,此则纪纲大怀,臣国藩所为反复思之而不能平也。 乡民怯于粤匪之凶残,或不敢剃发,或不敢团练,或馈送财物,求免掳掠,名曰纳贡,此亦各省各乡所常有。其甘心从贼者,重办可也;其愚儒无知者,轻办可也,不办亦可也。彭才三以财物馈贼,既经告发,陈启迈自应酌量惩治,何得反坐彭寿颐以诬告之罪,使奸民得志,烈士灰心。 顷于五月二十九日,陈启迈饬令臬司恽光宸严讯,勒令举人彭寿颐出具诬告悔结。该举人不从,严加刑责,酷暑入狱,百端凌虐,并将褫革参半。在陈启迈之心,不过为属员李峼免失守之处分耳。至于酿成冤狱,刑虐绅士,大拂舆情,即陈启迈之初意,亦不自知其至此。臬司恽光宸不问事之曲直,横责办团之缙绅,以伺奉上司之喜怒,亦属谄媚无耻。 方今贼氛犹炽,全赖团练一法,以绅辅官,以民杀贼,庶可佐兵之不足。今义宁之团既以保举不公而毁之,万载之团又以讼狱颠倒而毁之,江西团练安得再有起色?至于残破府县,纵不能督办团练,亦须有守令莅任,以抚恤难民而清查土匪。乃臣驻扎南康两月,陈启迈并不派员来城署理南康府、县之任,斯亦纪纲废弛之一端也。 臣与陈启迈同乡、同年、同官翰林,向无嫌隙,在京师时见其供职勤慎,自共事数月,观其颠倒错谬,迥改平日之常度,以致军务纷乱,物论沸腾,实非微臣意料之所及。 目下东南贼势,江西、湖南最为吃重,封疆大吏,关系非轻。臣既确有所见,深恐贻误全局,不敢不锁叙诸事,渎陈于圣主之前,伏惟宸衷独断,权衡至当,非臣下所敢妄测。所有江西巡抚臣陈启迈劣迹较多,恐误大局缘由,恭折缕晰具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第六十二章 塔齐布魂断九江 曾国藩奏章抵京,咸丰帝问询肃顺。 肃顺道:“陈启迈玩忽职守,即刻逮治!” 咸丰帝道:“折到人倒,轻率之极!陈启迈亦参曾国藩纵兵掳掠。” 肃顺道:“曾国藩治军,强陈百倍。非常时期,非常之法。曾若字字珠玑,吾皇杀伐果断;果若白玉有瑕,可作制曾之柄。” 咸丰帝道:“向荣若有曾国藩之智之力,金陵贼逆何能苟活此时!” 肃顺道:“向荣心广面阔,处处顾及,处处无及。其可纠集兵力,专攻芜湖,芜湖得,东可佑护苏常,西可联通曾国藩楚勇。向荣奏折,曾有提及;惟执行不足。” 咸丰帝叹道:“向荣确亦忠勇,然只宜带三千兵马。朕满人之中,可有良将帅才?” 肃顺道:“僧格林沁、胜保,皆是俊才;僧心细稳重,胜保遇胜则矜满。京口副都统都兴阿,亦如僧格林沁,爱兵如子,忠勇强悍,可堪大用。” 咸丰帝道:“文俊如何?” 肃顺道:“昔保山惨案,杀回民八千,民意沸腾,滇域孔棘。文俊以林则徐“但分良莠,不论回汉”,平缓处之,可堪一用。“ 咸丰帝颔首,谕曰:陈启迈,颠倒错谬,坚僻自是,实属辜恩溺职。恽光宸,不问曲直,严刑凌虐,亦属有意逢迎。陈启迈着即革职,恽光宸着先撤任,均听候新任巡抚文俊查办。该抚到任后,着即将曾国藩所参各情节逐款严查,据实具奏,不得稍有循隐。京口副都统都兴阿,即偕协领多隆阿,督率得胜之师,南援武昌。南营向荣,务必再饬水陆将士,围攻芜湖,限期克复;继而兵进九江,会合曾国藩大军。 向荣接旨,即刻札饬吴全美、邓绍良一意专心,围攻芜湖。 邓、吴接令,兴兵五千,水陆并进,骤攻芜湖。罗大纲亲临督战,一炮飞来,正中胫骨;大纲疼痛难忍,再不能支,退兵天京,延宕两月,命殒宁城。秀全感念其勇,追封奋王。 罗大纲身亡,芜湖势微,杨秀清饬令庐州守将周胜坤,次第撤退,分批渡江,声援芜湖。 庐州绅缙沈广元,闻太平军退,遣人密报和春:放火为号,内应破城。和春、福济以事不宜迟,连夜偷袭,攻克庐州。 陈启迈去职,陈士杰叹道:“折到人倒,文俊接抚,吾皇其略深矣!” 曾国藩笑道:“偷鸡即成,鸡毛未得,此真鸡肋矣。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古人诚不欺也。再传塔齐布,转攻湖口,打通江湖之联。” 塔齐布攻九江九月,死伤逾千,屡攻不克,乃叹:“屹然坚城,恃何遽下?” 副将周凤山道:“暂退一步,依涤帅意,转击湖口,或可有成。” 塔齐布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吾何尝不知,然湖口城小,九江事关大局,吾皇之冀望,涤帅之殷切,万死不能退!” 是日,塔齐布、周凤山再攻九江。临战,塔齐布忽道:周将军,人曰百战成神,吾却百战皆僵,岂无恨乎!言罢,恍惚片刻,忽地喷出一腔热血,遽然扑地。 塔齐布卒,曾国藩万念俱灰,泣曰:“塔将军,至诚、慈祥、大勇、抚恤幼老,肯携带弱兵,肯临阵救人,论古略同曹武惠。塔将军去,吾失臂膀矣。陈隽丞,隽丞何在?好久未见。” 幕僚刘蓉道:“陈士杰闻桂阳民乱,念母心切,已离半月。临别辞行,涤帅日理万机,抑或一晃而过。” 曾国藩道:“郭云仙筹饷,两月无音。曾某无能,累煞三军” 战事僵持,罗泽南心焦,上书曾国藩:九江逼近江宁,兼牵制武昌,故贼以全力争之。犯弋阳,援广信,从信水下彭蠡,抄我师之右;据义宁,守梅岭,从修水下鄱阳湖,抄我师之左。今两处平定,九江门户渐固,惟湖北通城等处群盗如毛。江西之义宁、武宁,湖北之平江、巴陵,终无安枕之日。欲制九江之命,宜从武昌而下;如解武昌之围,宜从崇、通而入。为今之计,当以湖口水师、九江陆师截贼船之上下,更选劲旅扫崇、通以进武昌,由武昌以规九江。东南全局,庶有转机。 曾国藩回曰:余办内湖水师,即以鄱阳湖为巢穴;间或出江剿贼,亦不过以三分之一与贼鏖战。剿上游,则在九江、武穴、田家镇等处游弋,利则久战,不利则退回鄱阳湖巢穴之内。剿下游,则在彭泽、望江、安庆等处游弋,亦不出湖口二百里之内。利则久战,不利亦退回鄱阳湖之内。如此办理,则上游武汉之贼与下游金陵之贼,中间江路,被我兵梗阻一段,其势不能常通,亦足以制贼之命也。 未几,罗泽南亲至南康,苦口婆心,面陈曾国藩:“东南大势,尤在武昌,得武昌,乃可控制江皖,江西亦有所屏蔽。株攻九江,如坐瓮中。日与贼搏战,无益大局。请率所部由义宁出崇阳,进援武昌,引军东下,以取建瓴之势。而后内湖水师,与外江生息可通,进攻九江,始有把握。” 曾国藩道:“塔智亭没于浔城,罗山兄若去武昌,赣地贼逆,谁来剿灭?湖口一城,三面缤水,势必攻下;此点突破,内湖外江,联作一片,气自通矣!李元度、萧捷三,速即攻湖!罗山兄可作壁观战,亦可莅临指挥。” 罗泽南叹:“贼上踞武昌,中占九江,下有安庆、芜湖、金陵,湖口既破,仅得一城矣!” 1855年9月4日,萧捷三、李元度水陆合进,再攻湖口。 李元度兵分三路,先破大岭、黄土岭、小岭,继而杀入外城,燃爆货药局,湖口一时烟焰蔽天。 萧捷三遥见陆师围攻石钟山,气益奋,一船当先,急速开进。黄文金看得真切,命军士瞄准轰击,萧捷三身中一炮,当场身亡。水师惊恐,攻势顿减。李元度率陆师接战两日一夜,精力已疲,退驻苏官渡。 曾国藩泣:“营官萧捷三独据鄱阳湖,以一己之力,硬撑危局数月,如今殂落,吾失一臂也。” 幕僚刘蓉道:“鏖战半载,所获甚少,兵疲将离,亟应另谋出路。大军西进,汇合胡、李,攻占武昌;继而沿江复下,一张一弛,不可同日而语。” 曾国藩道:“吾曾令塔齐布转攻湖口,塔却之;复语罗罗山攻之,罗顾左右而言他。久耗之下,人心不古。札调彭雪琴前来统领内湖水师,不知札到否? ” 刘蓉道:“湘赣相距千里,来去皆须时日。涤帅意志湖口,不必模棱两可,即刻饬令罗泽南攻之。罗罗山忠勇无二,必自攻之。” 曾国藩叹道:“或可一试!” 罗泽南领令,水陆夹击,血战多日,亦不能胜。 第六十三章 罗泽南援救武昌 胡林翼屡咨无音,遂亲至南康寻援,曾国藩趋步奉迎,恳切道:“胡中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万望恕罪。” 胡林翼笑曰:“吾即宫保,尔还涤帅。涤公兄,别来无恙?” 曾国藩道:“无恙无恙,惟愁煞人!” 胡林翼道:“五万饷银奉上,万望涤公借银消愁。” 曾国藩眼噙水花,哽咽半晌,万种感慨齐涌心头,柔声道:“润芝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吾不如也。” 胡林翼道:“世人皆曰吾坐守便宜,涤公怎观?” 曾国藩道:“润芝若入武昌,城破皆亡;不破,功在陶、杨。张弛之间,乾坤已定。听闻兄弟已与官督亲如一家,真有此事?” 胡林翼道:“今之湖督:左右无一正人,无一谋士,其忌刻倾险,尽是内务府气习。吾欲一意东下,觅我死所。可有这万两纹银?闻官文幕僚弹劾在下,官文曰:提一军而御寇,如胡某乎?其幕僚答不能。又问即亲出剿寇,能如胡某乎?幕僚答不能。官文又曰:没胡便不能御敌,胡无我便不能筹饷。胡大人前面冲锋,吾有功可居,有誉可邀,有钱可使,安享太平,此不好乎?涤公,此不好乎?” 曾国藩道:“好于此者,无!” 胡林翼道:“涤公明鉴,此来为请救兵,奓山一战,被贼包抄,如无鲍超,吾已去矣!绿营之兵,再勿用矣!请借罗山一军,直下武昌,武昌得,则鄂省澄清,鄂赣相衔,势如江水之滔滔、落木之萧萧,九江湖口,轻于鸿毛!” 曾国藩道:“此高屋建瓴之势,涤生亦知;时机成熟,即遣罗西顾。” 1855年10月6日,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之人突至南康大营,话未出,泪先涌。 曾国藩斜睨半眼,头也不抬,嗔曰:“堂堂军帐,何来乞者,验明正身,给口食粮,轰了出去!” 俄顷,国藩忽觉不妥,忽地顿悟:“雪琴来也。赶紧追将出去。彭玉麟已净面换装,赫然而立。” 曾国藩悲喜交夹,喃喃垂泪,道:“洗尽铅华,方才识得。雪琴苦了,雪琴苦了;千里路途,尚画梅乎?雪琴至,罗山可顾鄂矣。” 10月18,罗泽南自义宁援鄂,首攻通城,太平军一触即溃。泽南遂下崇阳,占三湘咽喉羊楼司。 罗泽南连捷,胡林翼大喜,即遣陆师三千,驻防东埠,切入武昌、蒲圻之交,防韦俊南援。 鄂南告急,杨秀清急令石达开统率护天豫胡以晃、卫天候黄玉昆、春官丞相张遂谋、夏官又副丞相曾锦谦、检点赖裕新、傅忠信等三万人,飞速驰援。又令陈玉成,暂弃德安、汉川,回护汉阳,应援武昌。 11月初,石达开抵鄂,偕韦俊联攻羊楼司,胜负参半,伯仲不分。 石达开叹:“罗妖泽南,纵横捭阖,迂回攻击,无所不能,此野战之王,甚难抗衡。罗、林二妖皆在鄂南,江西虚空。国宗兄速退武昌,凭城坚守,吾率大军,横扫赣地,逼妖回援,寻机歼之。” 韦俊道:“攻如疾风骤雨,退则春霖绵绵。吾三万大军,先扼蒲圻,再守咸宁,而后武昌,耗妖精力,静待翼王殿下凯旋复来。” 石达开道:“吾汇集兵力,猛击通城,作入湘之势,惑妖心智。” 石达开、韦俊分兵,罗泽南迟疑,迟不北进,胡林翼急,亲至羊楼司,谓罗泽南道:“罗山师来鄂,大局可望。” 罗泽南道:“胡中丞客套,智、勇、谋、略皆不及,何以师称?攻坚甚难,九江之阻,历历在目。” 胡林翼道:“中丞乃鄂吏宣称,不得而听。你我兄弟,切勿此呼。胡某前朝放荡不羁,望尽天下;而识人事始,终为卿倒。兄乃理学大儒,教习巨擘,世人皆曰无泽南无湘军,兄每战必先,忠勇冠时,屡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胡某既倒履相迎,亦不能表。今有饷银三万,聊表仰意;兄胸有丘壑,可容天下万物;万余银两,自愧少矣。” 罗泽南收纳银两,双手一摊,笑曰:“长江水道、两汉兵事、武昌四野,润帅全皆谋定,罗某惟余杀贼耳。” 胡林翼笑道:“兄历经战仗二百余,几无败绩,制胜之道,上天赐予?” 罗泽南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纸上谈兵,润芝见笑。今石逆南下,追乎?” 胡林翼道:“石逆故作上窜湖南之势者,不过牵制我师,使不得遽攻下游,捣其巢穴。吾宜并力急攻,直下蒲圻,再击武昌,攻其所必救。韦俊兵逾三万,踞守蒲圻,于五岳观、凤凰山筑营两座,居高而击;丰乐门外突前扎营一座,名为犯险,实乃揳出;城北筑木城四座,以通咸宁、武昌。韦贼深通兵法,不可小觑。” 罗泽南道:“吾由简道出公安畈,占据蒲圻西北之铁山,贼逆自退。” 1855年11月18日,罗泽南攻占铁山,复又攻城。韦俊接战三日,力有不逮,退守武昌。又遣国宗洪仁政率兵五千,驻扎咸宁,迟滞罗军。 罗泽南强攻咸宁,洪仁政坚守二日,亦退武昌。 胡林翼、罗泽南两军围击武昌,逐日血战,死伤无数。 胡林翼道:“如此攻坚,一载难成。尚喜之事,李续宾、蒋益澧、鲍超,强悍奋勇,砥砺时日,必勇冠三军。” 罗泽南道:“武昌之固,五倍于九江。勿蹈九江覆辙,复塔智亭遗恨;坚壁清野,困死贼逆。” 胡林翼道:“坚城之下,徒伤勇士,非断其粮道,不足以制其死命。吾意:杨载福水师,即由嘉鱼下驶,阻断水道;罗兄可分一军,于下游青山、窑湾、白杨桥一带往来巡视,扼截陆运。” 杨载福接令,先克金口,再占沌口,复又围攻鲇鱼套,焚船二十余号,破营一座。 韦俊见水师不敌,遂以铁链连船,巨排固之。杨载福趁机纵火,焚太平军战船二百余号。彻歼鄂域太平军水师。 第六十四章 石达开兵进江西 庐州得克,胡林翼、罗泽南、杨载福连战皆捷,咸丰帝甚悦,一有闲情,便与懿嫔执手相看。 懿嫔察言观色,瞅准时机,跪拜道:“启禀陛下,妾身女流之辈,本不该参与军国大事,但有几言,臣妾实乃不忍,万望陛下赎罪。” 咸丰帝笑道:“恕尔无罪,慢慢讲来,亦让肚中皇儿,听个二一。” 懿嫔道:“臣妾以为,奖罚分明,方能治国理家;胡林翼、罗泽南、杨载福等,虽未取武昌城池,宜应有赏。” 咸丰帝道:“武昌未下,胡抚不去署;罗泽南本已布政使衔,然湖口大败,不降乃赏,再擢,即与抚平,胡林翼亦不能制;杨载福智勇,擢署湖北提督。” 懿嫔笑曰:“曾国藩仍乃一在籍侍郎,如此擢升其之属下,极易惑人心智。三载时光,吉尔杭阿即由一笔帖式擢至疆圻;其智其力,胜杨载福乎?” 咸丰帝道:“曾国藩手握万军,心比天高,朕岂可任其肆意,朕亦知满汉有别,屑小镇江,吉尔杭阿四面兜围,既已严密,即时贼匿不出,亦不难于设法进攻,镇江府城早闻可以攻克。吉尔杭阿兵逾两万,远超向荣南营,又力占胜势,何以迟迟未见捷音?总因南北两岸不能同时并举。南岸得胜,则恐瓜洲之贼下援;北岸得手,又恐镇江之贼上救。以致两相牵掣,日久无功。着托明阿、吉尔杭阿等乘此贼势窘蹙之际,赶紧筹攻,总以捣其巢穴为要,不可徒以防窜为词。” 吉尔杭阿接旨,不爽,谓刘存厚道:“吾等步步为营,断其接济,耗其货药子弹,一面设法诱击,擒斩一匪,即少一抗拒旁窜之贼。此乃先防其窜逸,始免蔓延,尔后寻机聚而歼之。” 刘存厚道:“金陵贼逆屡出增援,皆被向荣、张国梁堵截,吾应竭力攻击,不予贼以喘息之机。” 吉尔杭阿道:“围城力攻,倒也无妨。吾即咨约江北托明阿,协力一心,围击镇江、瓜洲。” 镇江被围,瓜州复困,粮道又绝。杨秀清无奈,再自天京遣军赴镇,纾困解难,兵至半途,又为张国梁、秦如虎围堵,两丞相被杀,兵丁死伤无数。杨秀清不敢等闲视之,敕令燕王秦日纲自鄂、皖遣将筹兵,驰援镇江。又令翼王石达开火速攻赣,务必歼灭曾国藩一军。 1855年12月16日,石达开、黄玉昆率兵三万,自鄂南入赣西,连克瑞州、袁州、临江。 春官丞相张遂谋道:战事奇顺,小小吉安,不日即可攻克。 石达开道:“皖省庐州已被和春妖儿攻占,芜湖一战,罗大纲中炮而亡,芜湖亦失,镇江、天京战事吃紧,东王檄调秦日纲、陈玉成回援。吾亦快矣!速攻吉安,占得南昌,生擒曾妖,笃定赣省。豫兄胡以晃,患恙数月,卧床不起,天不佑吾天国矣!” 卫天侯、翼贵丈黄玉昆叹道:“护天豫以晃、冬丞相大纲,二兄韬略之深,旷世难逢,攻城略地,剽迅如风,妖见皆惊。爱兵民一如父母,共甘苦自始而终。此二君一去一病,天国失二柱也。吾等自金田起,随占随弃,已成惯例,尔后再勿为之。” 石达开道:“人生多憾,生死乃命。吾自征战,只斩妖兵妖将,从未扰杀民众。每占一地,皆派官监理。吾令,此后攻城,不戮一人,有掳民间一草一木者,立斩以殉!” 吉安、南昌告急,曾国藩饬令周凤山弃围九江,南下增援。 1856年1月11日,周凤山率军攻击樟树镇,游击毕金科潜后纵火,守军大乱,仓皇溃退。周凤山分兵八百,挖濠垒墙,固守樟镇,自率主力,攻击新淦。 周凤山领军,曾国藩不安,谓幕僚赵烈文道:“自塔智亭去,吾军已止重防守,不图进取矣。樟树镇者,西近瑞州、临江,东接抚州、建昌,两岸之关键,南昌之咽喉。须用全力扼守,以保东岸,以卫省垣。风山非智亭,劳烦惠甫代吾一观。” 赵烈文即兴而去,败兴而归。谓曾国藩道:“樟镇兵仅八百,营制甚懈,军气已老,恐不足恃。涤帅宜早做打算。村野之民,有盛称贼之义气,其故在得贼之小惠,遂以为友,而不以为仇。人甚曰:传闻贼首称翼王,仁慈义勇头发长,所到之处迎壶浆,耕市不惊民如常。” 曾国藩道:“所患江西民风柔弱,见各属并陷,遂靡然以为天倾地坼,不复作反正之想。不待其迫胁以从,而甘心蓄发助贼,希图充当军、师、旅帅,以讹索其乡人,掳掠郡县村镇,以各肥其私囊。是以每战动盈数万人,我军为之震骇。速传彭玉麟水师,疾至樟镇,水陆呼应,共御贼逆。” 石达开闻樟镇兵单,即遣军五千,长途奔袭,一攻而得。 周凤山惊悉,引军回击。是日,彭玉麟亦率水师主力,驶至樟镇。彭、周联手,屡战屡胜,渐近临江。 周凤山、彭玉麟悍勇,曾国藩喜疏:贼匪两次东渡,均被我军击败,水师扼泊樟镇,叠获胜仗,赣江以东,南昌、抚州、建昌等府,当可保全无虞。日内浮桥造成,陆师西渡,即当激励将士迅克临江。 太平军圈占赣西,湖南巡抚骆秉章亦惊,谓左宗棠道:“石达开悍而多诈,此次肆扰江西,不急犯省会,不直指南康,而先旁收郡县,遍置伪官,迫其士民,劫其助逆,固粮囤兵,愈蔓愈广,其阴谋诡计,似落其枝叶,以撼其根本。” 左宗棠曰:“中丞大人明鉴,贼不得志西北,欲且逞于东南,江西一有蹉跎,则江、浙、闽、广皆为贼有,而湖南亦危,东南大局不可回矣。以时局论,固无有急于援江西曾国藩者。” 骆秉章道:“环境数千里,无一处无贼;且贼之起于邻省者亦求湖南援剿,且邻省多无会剿之兵,自咸丰二年至今四载,湖南除剿办本省贼匪外,剿湖北之贼,剿广西之贼,剿广东之贼,剿贵州、江西之贼。各省但有贼入湖南,从无兵勇追击进入湖南者,但有湖南出境援剿各省之事,从无各省兵勇出境援剿湖南之事。本巡抚令:刘长佑、萧启江、刘坤一等,即刻率兵六千,驰援江西。” 左总棠别过骆秉章,匆匆赶至曾国荃处,问:“沅甫兵练成否?” 曾国荃道:“几百小兵,万事开头,一沓糊涂。” 左宗棠道:“江西事恐不可为,以民心全变,大势已去也。速练勿懈,涤公犯险,亟需雪中送炭。” 曾国荃道:“左兄言重。刘子默半万大军,或一战而定。” 左宗棠道:“刘部着重湘楚,只可锦上添花。” 曾国荃道:“方吾兄战利,事无所须于我,我亦从未至营相视。今坐困一隅,我义当往赴。然苦无资力筹饷,钱粮奇缺,兵萎勇靡。” 左宗棠道:“长沙耆老黄冕,历侍陶澎、裕谦、则徐三公,名高望重,骆抚亦让三分。此公,新任吉安知府,而吉安已被贼围;兄之兵以赴吉安名,此老可鼎力襄助。曾兄治军,所恃何念?” 曾国荃道:“待勇士以诚,而用兵以诈。诚则是以感人,而士卒乐为之效命。诈则示人以不测,而贼之间隙可乘。无事不诚,无时不诚,诚之至也。间或用诈,间或不用诈者一二端,以掩其诈,而使贼自误,诈之工也。” 左宗棠排手称快,欢喜道:“曾兄之才略,与吾何其符也!” 曾国荃道:“安敢!安敢!左兄与吾,九牛对一毛矣!西南半壁,中原各处,无地不战,左兄以为何处最为紧要?” 左宗棠道:“眼下之势,南昌、镇江、淮北至要。涤公守得南昌,湘、桂、闽、粤皆可保全。吉尔杭阿攻克镇江,金陵形式,豁然开朗。然向荣、托明阿,两大钦差,隔江而望,互不相通,吉尔杭阿,微末骤起,恃宠而骄,所谓骄兵必败。胡润芝咨告:秦贼日纲、陈贼玉成,督率万余贼军,正自鄂、皖开拔,应援江苏,金陵战事,即将如火如荼。先前临淮,地数被兵,比户凋敝。袁甲三既至,讨军实,抚残黎,众皆乐为之用。甲三去后,安徽、河南捻匪乘机再起,声势浩大。吾皇虽令胜保驰援,然缓不济急。和春、福济顿兵二载,坐得庐州,无望其为。” 淮北战场,自袁甲三去后,一塌糊涂。捻首张洛行勾联豫皖各部,去来不定,纵横江淮之间,百姓深受其苦。 怀远县有一姓胡名文忠之人,卖女筹资,徒步进京,跪请袁甲三返皖镇守,屡请不成,上吊自亡。 清国官民,一时纷纭。言官给事中孙观、御史曹登庸、宗稷等,先后上疏:袁甲三于临淮剿办有方,地方方乃安宁。两江总督怡良、江苏巡抚吉尔杭阿、浙江巡抚何桂清等亦求仍起袁甲三视师。 众言凿凿,咸丰帝乃令两江总督怡良查证。 第六十五章 秦日纲回援镇江 秦日纲、陈玉成接杨秀清军令,率兵两万,日夜兼程,于1856年1月23日,抵天京外围,暂驻栖霞一带。 杨秀清恐秦、陈力单,又调李秀成、陈仕章、涂镇兴、周胜坤、周胜富五丞相领一万兵襄助。且令秦日纲:兵出南岸,水陆齐进,声援瓜洲、镇江,倘被向妖扼制,即渡江击北,由六合、仪征而至瓜洲,再行南渡,以图功成。 秦日纲谓陈玉成道:“吾意,兵分三路,一击江南大营,一击殷巷,二皆佯动;吾等督率主力,沿江疾进,声援镇江。” 三万太平军骤集金陵以东,向荣惊悸。 张国梁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向帅不必多虑。” 向荣道:“闻系芜湖两岸外援,及两梁山、金柱关、和含一带,并庐州、三河之贼,接续归并金陵,分布各城。探报,贼克日大股出巢冲窜:一由神策门至仙鹤门抄拒我兵;一由观音门沿江至栖霞一带直走镇江;一由南路扑殷巷、秣陵,以图内犯;并埋伏太平各门附近,俟我兵分股分路,即来围扑大营;又有大小贼船在夹江窥伺下窜。” 张国梁道:“自殷巷、秣陵内犯句容,兵家所不为。贼主攻者,镇江、大营,二必有一,吾即偕秦如虎至仙鹤门御敌。” 向荣道:“面面布置周密,绝不至顾此失彼,吾即饬请吉尔杭阿,速速分兵,扼控宁、镇沿江要冲。” 吉尔杭阿得讯,饬令余万清率兵一千,驰援东阳,虎嵩林领兵八百,协防高资,作东阳后援。 刘存厚道:“余万清部现驻京砚山,远不可及。” 吉尔杭阿道:“反复无常之徒,可有可无。” 1856年1月29日,秦日纲分兵佯攻殷巷、仙鹤门,韦昌辉亦兵出龙脖子、雨花台,诱向荣分兵。秦日纲自率主力,由栖霞疾进至石埠桥。 向荣情知中计,急令秦如虎率部绕至东阳,与守将德安堵截前路;张国梁兵出仙鹤门,自后夹击。 秦日纲重兵在握,轻解张国梁、秦如虎攻势。援军将至,吴如孝振奋,几欲溃围而出。 向荣兵不敷用,饬令邓绍良自芜湖抽调主力驰援。 1月31日,余万清抵龙潭,联秦如虎、德安,围攻石埠桥竟日,不克。 是夜,数千太平军沿江洲东进,步步为垒,直逼镇江。余万清见势急危,驰赴下蜀堵截。向荣查漏补缺,饬令秦如虎进驻龙潭,余万清扼控下蜀,德安、虎嵩林分守东阳、高资,四部互为犄角,节节堵扼周严。又遣副将蔡应龙持令督战,再令张国梁自后跟进,复行夹击。 两军混战半月,胜负不分。向荣疏曰:秦贼势众且悍,我兵经旬截剿,虽未能大挫贼锋,而自东阳以至龙潭、下蜀街,连营三十余里,连日堵截。该逆虽于洲地往来冲窜,既不能飞越内犯,亦无从窜扰镇江。所有河汊沿江,已由吉尔杭阿调拨下游仗船,分泊高资、鲇鱼套一带,拦堵金山贼划,截住贼人出江之路。 秦日纲屡攻难进,嗟叹:“援镇之途,濒江倚山,极难回旋;其间要冲,皆为妖踞;吾三万大军,蜗居此隅,进退不能,如何是好?” 陈玉成道:“吾万兵团簇,日久必变。龙潭、下蜀之间有一村,名曰仓头,滨江扼要,占而据之,妖必来攻,战线广开,多多益善。” 2月13日,秦日纲尽遣主力,兵分三路,进击下蜀。余万清、虎嵩林、蔡应龙分兵接战。两军血战三日,僵持不下。陈玉成乘机攻占仓头。 余万清大惊,即偕秦如虎、张国梁围攻仓头。 秦日纲见状,急遣一军,自三汊河潜袭龙潭。后路告急,张国梁无奈撤军,偕德安联攻三汊河、张杨村。 陈玉成、李秀成等趁机兵出仓头,四下扰击,两军战线蔓延百余里。 张国梁咨禀向荣:兵力愈单,而处处皆关紧要,几于剿不胜剿,防不胜防。 向荣急遣京口副都统绷阔率二百马队驰援,饬令仪征、六合水勇增防高资、下蜀,又令明安泰奔赴句容,再令邓绍良督师龙潭,居中调度。 向荣调兵遣将,秦日纲心烦意乱。 陈玉成道:“吾可佯攻东西榭,做取句容之势。主力实则沿江疾进,打通援道。” 秦日纲道:“此谋甚好。” 太平军转兵句容,余万清不以为然,道:“贼乃声东击西,吾宜分兵扼守内险,重兵堵截江边。” 邓绍良道:“贼逆肆意,随占随弃,并无章法;倘若内犯,苏常不保,吾等担不起干系。” 吉尔杭阿亦附,邓绍良遂令下蜀大部兵勇,转进东西榭一线。 邓绍良分兵,秦日纲喜叹:“镇江城内吴汝孝部,有兵万余,皆为罗丞相大纲属下,凶悍无比。吴汝孝出城西攻,吾倾兵东顾,东西并击,下蜀街敌弱,必不堪一击。惟撼之事,吴汝孝不知吾意。” 陈玉成道:“吾即去吴处。陆路不通,吾一叶扁舟,即可抵镇。” 秦日纲道:“贼船炮淋漓如雨,万要小心。” 1856年3月17日,秦日纲饬令李秀成率军先行迂回,堵截张国梁后路。又令涂镇兴焚毁旧垒,攻占炭渚、桥头。 李秀成道:“不知陈玉成入镇江否?” 秦日纲道:“即便不至,你我亦应歼灭清妖,打通援道。妖中悍者,张国梁也;其若退,妖必溃。惟恐之处,八里铺江北大营之清妖,渡江来助;京口瓜州一水间,半时即至。” 李秀成道:“此不必虑,南北妖孽之不互不通气,久矣!” 陈玉成孤身入镇,进见吴汝孝,言明战况。吴大喜,即点精兵三千,进驻黄泥洲,与涂镇兴部隔河相望。 余万清得讯,急遣游击田宗扬前往堵截,并请邓绍良扼控江滨,邓拒。 3月18日夜,秦日纲发令总攻,张国梁、吉尔杭阿不备,仓皇而退,陈玉成、吴汝孝乘势猛攻,进抵桥头。两军相通,大锐声张,欢天喜地。 19日黎明,秦日纲督率两万大军杀奔吉尔杭阿大营,连破营垒十六座。 吉尔杭阿急令虎嵩林坚守高资,自偕刘存厚退守九华山大营,节节抵御,处处防守。 秦日纲攻坚无力,只得屯兵城外。 向荣斥邓绍良意见偏执,调度不合军心,又不能力图截击,致贼两面通连,蔓延炭渚、桥头,内犯不窜,情形吃紧,檄令张国梁总统各军。 张国梁接令,即刻逼前移扎,进踞姚冈,又令余万清退守高资香口,应援虎嵩林部,再令秦如虎、蔡应龙、杨瑞乾进扎东西堰冈、东堰山;复咨请吉尔杭阿,厚集兵力,严密堵截,时机成熟,东西对进。 秦日纲、吴汝孝接济断绝,货药告竭,所存米粮,仅敷月余,火速告援。 杨秀清敕令秦日纲务必力攻不殆,打通退道,否即严惩不贷。又咨令石达开:翼兄之军,围攻吉安月余,何日攻下?镇江危殆,十万火急,功成回援,切切勿延。 第六十六章 罗泽南命殒武昌 石达开接杨秀清十万火急令,不敢懈怠,亲率黄玉昆、曾锦谦,督兵万余,围击六日,攻破吉安。 1856年3月22日,石达开集合数万大军,击溃彭玉麟水师,复自临江横渡,围杀凤字营千人,周凤山只身逃亡。 败报至南昌,官民皆恐,富豪大贾日夜逃亡,夺门奔走者,不可禁御,门洞窄狭,相残致死者无数。 曾国藩孤守南康,一时无主,火速致书罗泽南:罗兄在鄂,一时尚难得手,与其顿兵坚城,攻遥遥无期之湖北,不如移师腹地,救岌岌将殆之江西。武汉两岸,三万大军,即无罗兄一部,亦尚足敷防剿;江省西南与湖南、广东接壤,若不迅速殄除,实系三省无穷之患。听闻湘省刘长佑、江忠济部疾驰来援;岷樵事结,人之常情;缘木求鱼,不可奢望。国藩之生,实赖罗兄来续。 罗泽南闻讯嚎啕:“涤帅生死,事关家国存亡,必即救之。” 胡林翼道:“围城三月,贼至饥疲,眼看即破,心不甘矣!” 罗泽南道:“倾兵一攻,撤援江西。” 言罢,泽南阵前亲督,忽一弹子飞来,正中面门,泽南眼噙浊泪、坐而苦笑,遗言曰:“死何足惜!事未了耳!此后,李续宾可为撑持。乱极更需镇定,方为有用之学;愿苍天再生几个好人,补偏救弊,何必苦限此蛮氓。” 李续宾、蒋益澧、李续宜大恸,跪地凄嚎。 胡林翼涕泪纵横,恍惚茫然间,忽地拔剑厉喝:“罗罗山小恙静休,李续宾暂督罗军,胆敢胡言乱语者,杀无赦!” 曾国藩闻知,肝胆俱凉,心肺皆寒,欲哭无泪,急令曾国华赴鄂奔丧。 曾国华倍道兼行,七日即达武昌城下,哀悼罗泽南毕,面陈胡林翼,乞师以拯兄难。 胡林翼毫不迟疑,即将吴坤修、刘腾鸿、普承尧以下五千人马,并于曾国华麾下。 胡林翼谓曾国华道:“五千人马,或可纾困;温甫兄即回,转禀涤帅,武昌克复,林翼即率大军入赣驰援。” 曾国华道:“润帅大恩,至死不忘。” 胡林翼道:“温甫何出此言,你我本就一家;林翼若危,涤帅亦拼死相救。同知吴坤修,最先从戎,先剿李沅发匪,后护长沙城池,今又随罗公泽南援湖北,复咸宁、赤壁、崇阳、通城,其下彪字营,虽新成,亦凶猛。知县刘腾鸿、游击普承尧皆百战不殆之悍将,崇阳一战,参将彭三元战殁,腾鸿与承尧临危受命,击破石达开悍贼万余;今春,贼踞赛湖,腾鸿战于堤上,击溃贼军,追至长虹桥,遇伏,贼七倍我,腾鸿奋击,杀贼五六百。罗公泽南欲扼窑湾,贼出争,腾鸿大战小龟山,斩杀六百。腾鸿所将号湘后营,树黑旗,贼望见辄走。此三悍将去赣,可助涤帅解燃眉之急。” 曾国华拜别胡林翼,督率五千大军,攻咸宁、赤壁,克通城、新昌,直奔南昌而去。 周凤山军溃,罗泽南卒,曾国华援军未至,石达开趁机纵兵四攻,赣地13府,占得8府54州县。 曾国藩坐困南康一隅,呼救无从,魂梦屡惊,上疏咸丰帝:吾皇万岁万万岁,微臣无能,旬月血战,塔齐布、罗泽南湘继而卒,兵丁伤亡逾千,赣地屡失,军气萎靡。余久困彭蠡之内,闻春风怒号,寸心欲碎,见贼帆上驶,绕屋彷徨。如此延宕盖几几不能自克之岁月,微臣命不久矣…… 咸丰帝阅奏,龙颜折煞。 军机大臣文庆进言:“曾国藩负时望,能杀贼,终当建非常之功。” 侍郎肃顺亦疏:荆楚半壁,湘曾独支,万不能失。金陵以西,和春悍勇,克服庐州。金陵南北,向军欣欣、托军向荣,围魏救赵,合击金陵,攻贼必救,恰逢其时。 咸丰帝遂谕向荣:两载以来,北营克服扬州,和春攻占庐州,吉尔抗阿剿灭小刀匪、复又困围镇江,托明阿毁贼浦口营垒。汝在江南,劳师靡饷,日久无功,任贼纷纷窜逸,蔓延畿辅。虽立斩汝首,尚不足蔽汝一人之罪,稍泄数省积忿万人之心。第一时乏人,姑念汝自广西至今,情形尚熟,暂留汝项上之首,以待汝奋勉立功。若每次奏报仍不过敷衍塞责,时汝无福承受朕恩,自速其死。 又谕江苏巡抚吉尔抗阿、钦差大臣托明阿:自古江南用兵,金陵东南之镇江,尤为险要,值此艰危之际,二臣务必竭力取之;尔后合攻金陵,枭洪杨贼首。 向荣不忿,兀自喟叹:“吾自金田起,大小接仗百余,已与贼逆不共戴天。吾红单船已上驶皖省,绝贼粮道。又占芜湖,贼首大纲,已为吾灭!此营不扎江南,苏常浙闽安在!吾无福承受皇恩,自速一死?” 江苏巡抚吉尔杭阿领旨,即合张国梁部,倾兵攻击秦日纲大营;江宁将军托明阿亦不怠慢,沿长堤围击瓜州。 杨秀清审时度势,敕令秦日纲横渡长江,北击瓜洲。 秦日纲得令,饬令周胜坤率三千兵马扼守仓头,其余各军,入镇江休整半日,夜黑渡江,拂晓,依托瓜州,攻击江北大营。 陈、李皆曰好。 吴汝孝不解,道:“大军北渡,镇江怎守?” 秦日纲道:“尔已坚守两载,亦能再守一月。蕞尔瓜州,并无城池可守,吾能久踞两载,攻剿费力竟与坚城相等。托明阿妖真真无能,竟于八里铺两侧筑土墙一道,东西绵延四十里,攻否?守否?吾三万大军,出其不意,破墙攻营,托妖必溃。” 吉尔杭阿探得秦、陈动向,遣人通报托明阿加意防范。托明阿正忙为一将恭贺寿诞,仅派少兵警戒。 1856年4月3日拂晓,秦日纲、陈玉成、李秀成偷袭江北大营,连破营垒120余座,复占扬州、浦口,托明阿仅带十余轻骑遁至邵伯镇。 江北大营破,诸军溃散,惟德兴阿部未动。咸丰帝诏黜托明阿,以副都统德兴阿为钦差大臣,重组江北大营。翰林院编修、少詹事翁同书帮办军务。 秦日纲大军渡江北顾,张国梁、虎嵩林、余万清趁机清扫宁镇一线,全歼周胜坤一部,重新合围镇江。 江北大营溃,向荣不敢独善,急令张国梁、邓绍良合兵拒秦。张、邓接令,自栖霞石埠桥渡江,汇合德兴阿部,与太平军鏖战三昼夜,攻取浦口、江浦、扬州。秦日纲独木难支,败退三汊河。 事机悬危,杨秀清檄告石达开:秦日纲征战三月,将衰兵颓,镇江复被重围。天京战局,十万火急,即刻回援,围歼向妖。又令北王韦昌辉,偕国宗杨辅清、杨宜清,驰赴江西,接石达开防务。再令左二检点古隆贤驰援武昌。 古隆贤领令,率兵一万,自九江上行,半月时间,抵武昌茶盘岭,禀告韦俊,举火为号,内外夹击。 李续宾侦知,先发制人,赚韦出城,围而击之。 翌日,古隆贤攻击。韦俊反疑其假,迟不出城。胡林翼遂集李续宾、蒋益澧之军,围攻古隆贤。 古隆贤不敌,败退樊口,饬令指挥郑添得、将军罗文元扼守葛店,郑、罗于街前筑垒四座,环以长濠,深广逾丈;又集战船30,往返策应。 胡林翼发令打援,蒋益澧率兵三千,击葛店正面;参将朱品隆顺白浒山潜渡,饶至葛店之后;杨载福水师沿江入湖,切断郑、罗退路。蒋、朱、杨三军合力,一番鏖战,斩杀郑添得,生擒罗文元。蒋益澧攻陷葛台,兵马无歇,进逼樊口。 古隆贤惊,急速渡江,退避黄州。 第六十七章 吉尔杭阿亡命高资 江西西南战场,更是火海炼狱。石达开圈围南昌、南康,曾国藩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四面绝境,命悬一线。 然杨秀清屡令回援,石达开不敢长逆,留黄玉昆固守江西,自率两万大军,由赣入皖,连克祁门、婺源、太平、泾县、宁国。 石达开离赣,曾国藩心安,疏曰:近来吉、袁、瑞、抚、建等府之贼,深濠密签,闭城坚守。近省之丰城、奉新、安义、靖安、建昌、德安等县,亦皆有两广老贼督率新附之匪踞守城池。官兵不至之处,则掳粮催贡,民不堪命;官兵一往,则援贼四集。该逆诡计,盖欲坚守各城,使我疆土日狭,饷源日竭,省会成坐困之势。今当力保广饶,以通苏杭之饷道;先剿抚建,以固闽浙之藩篱。此江西本省之兵勇所能竭力以图者。其南路赣州,则不能不借广东之援师;西路吉、袁,则不能不借湖南之援师。 然石达开万军蜂拥,攻占宁国,两江总督怡良亦惊,急咨向荣:宁国东毗广德,苏浙门户,且系芜湖军营后路,该逆窥伺三年,未能得志。今被占踞,四通八达,处处可虞。 向荣不敢怠慢,速遣副将蔡应龙领一千兵救援。 石达开设伏窑湾,斩杀蔡应龙,灭其大部,顺攻芜湖。 皖南镇总兵江长贵不支,遁逃黄池,急禀安徽巡抚福济:黄池为宁国、芜湖后路,四面受敌,且贼可越赴江浙,不如并守高淳,以资扼要。禀毕,即又飞遁高淳。 芜湖失守,陆师溃逃,水师吴全美部失去依恃,只得凭江游弋,渐成孤注。 向荣忧虑水师安危,急遣水师参将李新明率二十红单船驰援;又遣邓绍良赴援芜湖、宁国,调度防剿。 向荣昼夜苦思,寝食俱废,急急上奏:吾皇明鉴,陆路,上游贼焰肆炽,广建一带处处可通苏浙,我军唯集高淳,仅能截贼入苏之路,相机进剿,而入浙各路仅有秦如虎一军扼剿,力难周密。水路,自金陵以上、芜湖以下之裕溪口、针鱼嘴、乌江一带内河,上通庐州、巢湖,可以绕出安庆,贼船皆于此出江,往来金陵不绝。如将各红单分扼针鱼嘴、梁山江面,则上游之贼源阻绝,下游之贼势自孤,瓜镇、金陵南北剿办皆易。 1856年5月24日,邓绍良偕凯勇五百抵达建平(今安徽郎溪),整合江长贵、秦如虎、都隆阿、周天受各军,迎战石达开,三战三胜。 浙江巡抚何桂清甚悦,奏云:邓绍良自抵皖南以后,先从建平一带严密布置;复会督秦如虎,步步移营进扎,逼近宁国。三次攻剿获胜,办理颇为得手,急宜乘此声威,迅图克复。 东王檄急,石达开不敢久驻,留丞相朱凤魁统筹皖南,抵御邓绍良部;自将大军,兵分三路,一路沿江直插天京近郊,一路进逼秣陵关,一路兜攻溧水,自北、西、南三方逼近江南大营。 杨秀清意诛向荣,敕令秦日纲:即刻肃清镇江,彻歼吉尔杭阿妖军,自东攻击江南大营。违令,杀无赦! 杨秀清严令,秦日纲更不敢逆,率兵自瓜州渡江,二入镇江,谓吴汝孝道:“吉尔杭阿南、刘存厚东、余万清西,三路妖军,先攻弱敌余万清,如何?” 吴汝孝道:“吉尔杭阿、余万清有隙;余万清原本为主将;屡攻我镇江不克,遂以粮财美色,诱惑我三千兄弟。吉尔杭阿至,大肆剿攻,余万清之忠义勇,吉欲杀之。余万清背靠向荣,一拒再拒,两人势如水火。吾以为先攻刘存厚,吉尔杭阿必救。” 秦日纲道:“尔洞察人情事故,守一镇江可惜了。攻其必救,围点打援。尔率一部佯攻,牵制余万清。陈玉成困围刘存厚。吾与李秀成等扼要设伏,静待吉尔杭阿。” 秦日纲兵至镇江,围攻吉尔杭阿,向荣不敢坐视,檄调张国梁救援。 陈玉成围攻刘存厚,吉尔杭阿近在咫尺,提兵即救。 总兵虎嵩林劝:“贼众且锐,不可挡,万不可出;姑且舍之,徐图大举为便。” 吉尔杭阿道:“江宁知府刘仲山,随吾攻镇江,夺银山,破瓜州援贼,争金鸡岭,功皆最。上海围剿小刀匪,误杀夷妇,仲山曰:此不足启边衅,请以一身偿;若欲战,虽死不相下也!如此之人,倘若不救,碌碌何为!高资地险,一战绝贼粮道,贼粮绝则巢穴可覆,镇江旦夕且下。不成,吾宁以死报国耳!” 虎嵩林又劝:“可檄调余万清部襄助,张国梁援军,已在途中,亦可稍等。” 吉尔杭阿道:“张总兵国梁之智勇,旷世罕见,惜远水不解近渴。余某万清,此一败再败之徒率反而忘本之兵,亦为军乎?杀之不能,见之生恶。一发千钧之时刻,万不可迁延。” 吉尔杭阿驰抵高资城外,被围,亲执旗指麾,鏖战五昼夜,猝中炮,殒。 刘存厚闻,泣嚎:“士为知己者死。遂率亲兵拼死杀入重围,携吉尸,力战突围,中道遇伏,杀兵数百,马陷泥潭,中箭而亡。” 秦日纲横扫吉尔杭阿、刘存厚残军,折而东向,又灭参将周兆熊一军,继而回返,围攻余万清之忠义勇。 余万清退亦不能,守亦不能,自知必死,默然怅然,坐而待毙;忽闻帐外喧嚣嘈杂,万清出帐一观,三千忠义勇,整齐列队,赫然肃立,齐呼:“宁战死,勿退生。”生机乍现,余万清如释重负。 秦日纲五攻余万清大营,不克。 李秀成道:“余妖万清,道州遁退,已是必死;今若再退,万劫不复。其下忠义勇,皆反水之徒,亦无退路,势作垂死一挣。另,张妖国梁,已占丁卯桥、五风峰;气势正汹。” 秦日纲道:“暂弃此妖,奔赴天京,入城暂歇。” 李秀成道:“东王有令,攻破江南大营,方能兵入天京,不奉令者立斩!” 陈玉成道:“向妖江南大营,乃一字长蛇曲列。钟山以东之仙鹤门为其头,青马群乃其七寸;钟山大营为其腰,七桥瓮、孝陵卫是其尾。掐头去尾斩腰,向妖必没。” 秦日纲道:“向妖经营三载,大营久扎固坚,欲速则不达,此须从长计议。兵至天京近郊,尔俩入城面陈,细叙款曲。” 第六十八章 杨秀清一破江南大营 秦日纲大军突现燕子矶、观音门;石达开攻占溧水。向荣应接不暇,速咨张国梁:镇江逆焰方张,金陵贼逆又冲至,蔓延蚁聚蜂屯,四出窥伺。万一上下两路窜并石埠桥,扼截甚难。秦逆由仙鹤门一带横冲,更可抄断大营后路。溧水咫尺东坝,接连溧阳,屏蔽苏、常。而石贼之攻溧,攸关大局,更抄我之后。万望飞至溧水,启开苏常之通道。溧克,速返钟山,佑护大营。 陈玉成、李秀成入京,拜过杨秀清,又将秦意一一诉来。 杨秀清道:“三月以来,向妖救镇江、浦口、扬州、宁国、芜湖、秣陵关、溧水,兵分力散,老巢虚空。吾正可集中石达开、秦日纲两路大军,一举灭之。秦日纲兵分两路,南北合击仙鹤门;石达开部锲入青马群,断仙鹤门与钟山、孝陵卫之联;尔后,天京各军,开门倾出,彻除肘腋之患;未灭向妖而入天京城者,杀无赦!斩立决!” 秦日纲不敢再求,即而行战。 1856年6月17日,秦日纲令陈玉成进至大小水关、冯家边,自南进逼仙鹤门;又令李秀成扎营尧化门外,拱卫后路;自率大军,由燕子矶移营,自北进击仙鹤门。 天京城内,杨秀清令一军攀越龙脖子,筑垒山下,摇旗呐喊,窥伺扑扰,牵制向荣钟山大营。 仙鹤门告急,向荣速遣副将王浚率两千兵马,集合石埠桥、仙鹤桥清军,死守。 18日,石达开令一部进至姚坊门、仙鹤观,接通冯家边陈玉成大军;另一部锲入青马群,筑垒数座,断绝王浚、向荣之联。 仙鹤门危在旦夕,向荣严令王浚加意固守待援,密令都司冯子材带勇五百夜袭青马群,又急咨张国梁:贼焰甚张,人数十倍于我,何以御此狂寇?而东坝、宁国各路,均有贼众牵缀,一经移动,诚恐该逆乘隙内犯。即镇江、高资一带贼匪时图伺扰,丹阳为镇江内犯要路,句容现扎防兵无几,均属万难抽拨。青马群如失,全局皆动,惟望张兄暂弃溧水,星夜驰回。向之生死,实赖兄归。 冯子材得令,趁夜火袭,焚毁青马群太平军营两座,复通仙鹤门之联。 张国梁接咨,即刻驰至青马群。连夜筑垒3座,扼控钟山以东。 19日拂晓,秦日纲率兵四千,直扑仙鹤门;陈玉成南面夹击,李秀成侧翼包抄。 王浚三面受敌,力有不逮,固守请援。向荣自顾不暇,斟酌再三,仍派六百兵援。 秦日纲兵分十二队,循环而攻,王浚负隅力抗,熬至天黑。 20日,杨秀清发令总攻。 秦日纲一马当先,王浚列阵相迎,两军自晨战至午,难分胜负。 张国梁休整一夜,又纳游击虎坤元部五百、张玉良部五百、秣陵关水勇三百,实力大增。张国梁亦步亦趋,稳扎稳打,将太平军一部,逐出青马群。 杨秀清见状,复令石达开疾进,又令天京守军,自南门、通济门杀出,直扑七桥瓮捷勇营盘,捷勇兵不足三百,岌岌可危。向荣得讯,亲率千兵救急。 午刻,石达开领兵一万,由灵谷寺后翻山而至,连破向军营盘六座。秦日纲一部四千亦翻越钟山,抵向军营后。天京城内,洪武门、朝阳门相继洞开,万兵涌出,疾扑向营。 向军八面受敌,渐不能支。 张国梁坚守青马群,各营货药、铅弹俱已打完。张持剑而上,脚部中枪。仙鹤门、七桥瓮、孝陵卫各处,参将陈明志、都司李发荣、刘秀珠相继战死。 向荣不敢再战,退至丹阳。惊魂甫定,旋即上疏:臣连月分兵四顾,东堵西奔,左支右绌,死伤甚多,亟需整顿整休,方可再战。贼逆人数既众,久已垂涎苏常。刻下我军失利,苏常震惊,溧水既被贼踞,设再窜至句丹,乘势内犯,则大局不堪设想。日下之急,莫先于丹阳扼要严防。 浙江巡抚何桂清深知向荣之重,恐向被裁,即刻上疏:向荣在江南剿贼,已历四载,虽未攻克坚城,然紫金山营盘屹难动摇,贼有顾虑之心,不敢内犯苏浙。向荣带兵,事事统筹全局,无论何处紧急,援师立至。然将愈调而愈寡,兵愈分而愈单。臣闻向荣初到,兵几二万,而近则不过数千。贼自北路受创后,遂一意图窜苏浙。贼兵三万,战守随意,飘忽不定。我方击小丹阳,贼已来扑高资,我方攻丁卯桥,贼又突陷溧水,无不以牵缀我军为事。该逆明知镇江挫衄,金陵孤单,胆敢纠合数万悍贼围我大营。卒以众寡不敌,遂被诡计。 兵部右侍郎车克慎亦疏:军兴以来,各地募勇数十万,耗饷数千万。而贼愈战愈强,何也?诸臣皆为贼牵制,进剿不足故也。贼一股窥间入窜裹挟以守,即足牵我一军。守尚应接不暇,何力制胜?必有专事进剿,其力不分之重旅,然后足以变牵制之势。今年春,贼大股滋扰江西,吉安、建昌相继失陷,南昌戒严,方以为贼全力注江西,而不知所以制曾国藩,使不敢离江西一步,且裹挟数万之众,由江西旁扰宁国,浙江益震。是时,向荣分邓绍良赴援,邓部万余滞于宁国。贼又乘间掩袭钟山营盘,四载经营,付之灰烬,可为浩叹! 咸丰帝谕:江南营失,向臣过大,暂褫其职。向臣虽未恢复坚城,然数年保障苏、常,所为尽心竭力,仍留钦差大臣,督办军务。安徽巡抚福济、江南提督和春、兵部侍郎曾国藩、浙江提督邓绍良,务必攻贼所必救,以分贼势,遥援江南。胜保,效力皖营半载,所谓尽心尽力,着即帮办河南军务。另,和春、福济联劾袁甲三株守临淮、粉饰军情、擅截饷银、冒销肥己,经两江总督怡良查证,确系无中生有,着袁即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驰赴河南,围剿捻匪。钦此! 袁甲三离京南下,行至豫东,但见沿途村落皆壕沟环绕、寨墙高筑,正自疑惑,甲三长子袁保恒道:“凤台武家集人苗霈霖,以筑寨、积粟、治兵之方,练勇数万,屡御捻匪,皖北、豫东村落遂群起效之。苗乃落魄秀才,甚喜其老乡朱元璋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策。其人诗文,名冠江淮;秋宵独坐、故园二诗甚绝;一曰:手披残简对青灯,独坐搴帷数列星。六幅屏开秋暗暗,一堂虫语夜冥冥。杜鹃啼血霜华白,魑魅窥人灯火青。我自横刀向天笑,此生休再误穷经。一曰:故园东望草离离,战垒连珠卷画旗。乘势欲吞虎狼肉,借刀争剥牛马皮。知兵乱世原非福,老死寒窗岂算奇。为鳖为鳌终不免,不如大海作蛟螭。” 袁甲三叹:“苗沛霖拥兵逾万,从未剿匪,只求自保。乱世生怪异,苗为蛟螭?魑魅鳌鳖矣!” 向荣接旨,热泪盈眶,浊一壶老酒,请张国梁对酌,且道:“吾有三喜一愁,说与兄听。大营丢失,吾皇竟不令速死,此恩何止浩荡。吾邓绍良部,近已圈围宁国,据称指日可破。韦贼昌辉、石贼达开已至赣、鄂,此域仅秦贼日纲一军扰攘,兄独力可挡,吾无虑也。惟愁年老体衰,近竟步履维艰,寝食俱废。罢了罢了,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如此之尸位素餐,死亦无恨。” 安徽庐州,和春接旨,谓福济道:“袁甲三、胜保新出,你我安能不奋!” 福济道:“胜保乃刚愎自用之徒,其力区区,剿剿捻匪而已。庐州以南,三河镇路接庐江、舒城、巢县,南北往来通衢,攻坚半载,屡战不克,徒乎奈何!自庐州拔营以来,司库粮台空空如洗,吾等行营并无数百金存项,岂能日久相持。苏省金陵、扬州大营退守,饷银、制钱累万盈千,皆为贼有,惜哉惜哉!三河镇四面石垒,高至数丈,坚如铁壁。其南庐江,亦为屏障,逆匪死力拒守,相为犄角。而庐江又界连无、巢、舒、桐,绵延成片,势难鲸吞。” 和春道“:皖域战局,集于三河镇一点,圣意殷切,卑职必再死攻。” 夜半,和春率兵倾出,悄无声息,直逼三河镇外壕。殿左十五检点蓝成春发觉,即令兵士开枪放炮射箭。 和春围攻数时,伤亡逾百。偷袭不成,只得就地扎营,长久围困。 第六十九章 天京城诸王纷争 江南、江北两大营俱破,东王杨秀清喜不自禁,锣鼓开道,傲巡城防。天王府黄门官刘央挡驾,曰:“声响喧天,惊扰天王;烦请偃旗息鼓,悄声而过。” 秀清怒,欲杀刘央。秀全不许。秀清忽又通体抖动,天父附体,厉喝:“秀全小子,尔身居深宫,纵情享乐,三载不理国事,权且杖责四十,以弥尔过;自今以后,兄每事必与胞商酌而后行。尔下黄门官,目无东王,即刻腰斩!” 文武百官齐跪,皆为秀全求情,东王不允。 洪秀全吃下四十大杖,痛拖伤体,密召赖汉英、蒙德恩议事。 赖、蒙皆劝:“事已至此,务必先发制人。” 秀全道:“东柄政已久,城内皆其心腹,吾等身单,恐难成事。” 蒙德恩道:“密召北王、翼王,临机授命。” 秀全道:“达开至鄂,昌辉去赣,皆东指派,贸然而回,东必生疑。” 赖汉英道:“可下明诏,曰天父托梦,欲游苏杭,此梦何意,召诸王解之。” 北王、翼王奉诏而回,秀全密召,泣曰:“吾回粤种田读书,特与二兄弟诀别。” 北王韦昌辉咬牙切齿道:“杨逆忤逆,吾等早知。四海之内皆杨逆,焉有天王及我等事!此厮,什么府邸九重天、万郭大军师;分明一阴险狡诈徒。请天王下诏,吾即诛杀此逆!” 翼王石达开道:“杨秀清飞扬跋扈,人皆可诛。然大事未成,兄弟阋墙,仇雠心欢。” 韦昌辉道:“昨杖天王四十,今曰燕王秦日纲、佐天侯陈承榕通妖,明要尔我项上之首!翼王兄弟,给乎?” 石达开道:“请天王下诏,吾即与北王诛杀杨逆!” 洪秀全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杨之视朕如土芥,朕依视杨如兄弟。平在山至天京城,颓败与繁华并共,焉不惑人心智!两兄弟皆我手足,吾之依也。” 韦昌辉道:“启禀天王,吾即密隐王殿,随时奉诏。” 洪秀全道:“杨之爪牙遍及天下,殿下六尚书,势已抵兄等。二兄速即归战地,掌控大军,二兄军权在手,吾安矣,天下亦安矣。如有不测风云,朕再密诏兄等,兄晓利害,定自定之。” 韦昌辉道:“事已至此,天王可有降魔之策?” 洪秀全道:“成王败寇,死生常事。凡事欲速则不达,朕亦是,杨亦是,两兄弟亦是。况清妖未灭,各地告急,万万不能因小失大!” 东殿恩赏丞相傅善祥谓杨秀清道:“杖责国主,逞一时之欢欣,招人神共愤之怨 恨,翼、北至京,无虑乎?“ 秀清笑曰:“无妨!吾再敕令韦昌辉挥军江西、石达开赴援武昌,杨国宗火速拔营,飞驰入京。吾之号令,忤逆者,立诛之!什么苏杭一游,黄粱一梦矣!” 韦昌辉再抵湖口,饬令黄文金攻击饶州,黄玉昆援救抚州。 饶州城墙阙如,无险据守,赣南道耆龄咨求曾国藩襄助。曾国藩即遣都司金世莲、候选知县贺虎臣、都司毕金科水陆并援。 黄文金率兵4000,设伏诱击。耆龄中计,被歼百人;危殆时刻,毕金科兵至,击退黄军。 1856年7月6日,韦昌辉亲率大军,分五股直扑饶州。耆龄派军迎击,再被伏击。昌辉乘胜破城。 毕金科被溃兵裹挟,败退南昌,怒,招募200死士,誓取饶州;且曰:“上岸不破贼,吾不复归舟!毕部军心大振,饶城一鼓而克。” 韦昌辉督兵复攻,再破饶州。金科率部再战,复而又克。饶州屡复屡陷,昌辉无意反复,转击景德镇。 黄玉昆坐守临江,接韦昌辉军令,即刻分兵3000,由棠埠、秋溪,进扎上顿渡对岸,应援抚州。 李元度谓林源恩道:“两面拒敌,败多胜少;林兄围城,吾夜袭黄贼贼营。” 是夜,李元度率兵4000,悄然渡河,趁乱围攻,一战而胜。 月底,韦昌辉抵达临江,督黄再攻。 1856年8月1日,黄玉昆亲率7000大军,再至上顿渡。李元度偷袭,又胜。黄玉昆屯兵九日,无甚进展,遂约抚州守将余子安,内外夹击。是日,大雨如注,抚州守军倾巢而出,李元度猝不及防,防线紊乱。黄玉昆趁机阑入抚城。 江西学政廉兆纶哀叹:“逆匪既愈添愈众,我兵复愈老愈疲,抚城难克矣!” 翌日,黄玉昆正与守将余子安相商破围之计,忽接韦昌辉“悉赴临瑞,以御两湖援师”令;玉昆无奈,率部奔赴。 杨秀清之侄杨国宗,身在瑞州,接秀清密诏,身心益奋,即自永丰挥师北进,一月时间,连克黄坡、广昌、南丰、泸溪、贵溪,直至广信方歇。 曾国藩困守南康,如坐针毡,急令李元度分兵驰援。 广信仅有四百清勇,学政廉兆纶、知府沈葆桢外出筹饷募兵,城中无主帅,士绅吏民慌惶。 唯沈葆桢之妻林普晴,亲临城头,犒慰三军。又闻浙江玉山饶廷选兵巨,普晴惊喜,持剑破指,血手疾书:饶将军漳江战绩,啧啧人口,里曲妇孺莫不知海内有绕公矣!此将军以援师得名于天下者也。此间太守闻吉安失守之信,预备城守,偕廉侍郎往河口筹饷招募。但为势已迫,招募恐无及;纵仓卒得募而返,驱市人而战之,尤为难也。顷来探报,知昨日贵溪失守,人心皇皇,吏民铺户,迁徙一空,署中童仆,纷纷告去。死守之义不足以责此辈,只得听之,氏则倚剑与井为命而已。太守明早归郡,夫妇二人荷国厚恩,不得藉手以报,徒死负咎,将军闻之,能无心恻乎?将军以浙军驻玉山,固浙防也。广信为玉山屏蔽,贼得广信,乘胜以抵玉山,孙吴不能为谋,贲育不能为守,衢严一带,恐不可问。全广信即以保玉山,不待智者辨之,浙省大吏不能以越境咎将军也。氏噬血求援,长跽待命,生死人而肉白骨,皆望将军意。先宫保文忠公奉诏出师,中道赍志,至今以为深痛,今得死此,为厉杀贼,在天之灵,实式凭之。乡间士民,不喻其心,以辇来迎,赴封禁山避贼,指剑与井示之,皆泣而去。太守明晨得饷归后,当再专牍奉迓。得拔队确音,当箪食壶浆,以犒君部,敢对使百拜,为七邑生灵请命。昔睢阳婴城,许远亦以不朽。太守忠肝铁石,固将军所不吝与同传者也。否则贺兰之师,千秋同根,惟将军择利而行之。刺血陈书,愿闻明命。 安义镇总兵饶廷选,乃林公则徐旧部,观林女之血书,潸然泪下,即点精兵两千,星夜驰赴。值大雨水涨,驶舟急行,抵广信。太平军已至城西太平桥。廷选、葆桢开城奋击,自晨至暮,毁其长围,军声大振。越二日,杨国宗引军退却,北进德兴。 李元度兵至流坊,闻广信围解,遂分兵进攻宜黄,一战而克;五日后,又攻崇仁,复克。 抚州守将余子安闻林、李分兵,飞咨景德镇太平军攻击许湾,又亲率一军出城,攻击李元度大营,杀湘军营官耿光宣。 李元度、林源恩皆慌,两军团聚一处,急退四五里扎营,又飞调宜黄、崇仁之师回保抚州老营。二城湘勇忙于吃喝玩乐,拒不奉调。 是时,景德镇太平军抵近许湾外围,许湾乃清军补给之所、捐局所在,李元度不敢不救,即刻分兵八百驰援。 林李老营四分五裂,兵力虚空。余子安趁机出城再攻,景德镇太平军亦舍许湾,自流坊过河,夹击林、李。 两军混战,林源恩中枪身亡,李元度见大势已去,纵火焚营,拔刀自戕,被亲兵制止,遁逃许湾。其下七千之军,折损大半。 曾国藩饬令李元度移军贵溪,休整待命;请旨留饶廷选部驻防广信,吴绅修部仍留奉新,暂缓调赴广信,以纾困局。 浙江巡抚何桂清闻知,上疏弹劾:江西曾国藩部,数月不开一大仗。九月中旬,抚州城内,不过数百贼子出来,已全军皆逃矣! 第七十章 洪秀全笑里藏刀 1856年8月初,石达开奉杨秀清军令,率三万大军抵近武昌,由武邑进至葛店、豹子澥,意揳入纸坊、洪山之间,切断李续宾、蒋益澧之联。 胡林翼惊怖,急将湘军主力布防洪山、鲁家巷、纸坊一线,又令蒋益澧由纸坊移营,主防鲁家巷。 临战移防,蒋益澧不快,谓胡林翼道:“大战在即,将燥兵乱,恐为敌用。” 胡林翼道:“内围悍匪,外御强贼,此战事关我等死生,兄与续宾,吾所仰仗。鲁家巷,入城之要冲,攻防之枢机,此地若失,全盘皆输。夷炮火枪,尽予兄用。” 石达开趁蒋益澧立足未稳,纵兵围攻。蒋军开枪放炮,竭力阻击。炮火间隙,石军逼近湘营。益澧出垒反击,石军败退。适暴雨倾泻,货药效失,蒋军退垒顽抗,军情万急,益澧求援李续宾。 续宾道:“移兵予尔,城贼若出,吾以何御?” 益澧大恚,指将挥兵,负隅死守;胡林翼恐鲁家巷有失,再遣左宝营700湘军增援。 8月13日,石达开再攻鲁家巷,不得。15日,又攻,再败。韦俊出城接应,亦被李续宾杀回。 三攻未下,石达开令古隆贤循城北青山、油坊岭江岸修筑土垒,自北而击。 胡林翼饬令杨载福巩固北路。载福得令,率水师登陆,焚毁古部油坊岭营垒,与古隆贤对峙于青山一线。 胡林翼道:“石贼攻击半月,分毫未进,气势已衰。吾令:李续宾率兵3000,蒋益澧率兵4000,内外夹击,一举破贼。 续宾、益澧面和心非,各不奋勇,互不配合,接战即溃。 石达开首胜,信心倍增,咨语韦俊:内外夹击,攻破鲁家巷,打通入城之通道。 8月20日,韦俊率兵10000,沿闷桥港攻击鲁家巷左垒;石达开督兵20000,直扑鲁家巷各营。 蒋益澧谓众道:“吾乃混人,不见重于人;幸罗山师偏执,遂有今日。今大敌当前,不死战,必殒。吾令:凭垒坚守,远则枪炮相向,近则箭矢齐发,阵前则刀枪死拒;临阵退缩者,杀!” 石达开、韦俊攻击竟日,分毫未进,天黑遽退。休整七日,两军复攻洪山大营。 李续宾两面拒敌,无惧,道:“凭垒死拒,非吾所为;续宜护营,吾自战韦贼,张荣贵偕舒保马队,合拒石贼。” 李续宾、张荣贵分别出队,击退石、韦;杨载福亦率水师,焚烧青山太平军营垒,击伤古隆贤。 石达开屡攻不得,遂逼近鲁家巷安营扎寨,长困久围。 天京久无音讯,洪杨二王已和谐共处?石达开暗忖,维持均势,天国之福,天京内讧,血流成河,吾心不忍也! 此时天京城内,实已暗流涌动。洪秀全后发制人,以鄂皖军急,诏令杨秀清出巡察情。 杨秀清忤,复又天父附体,再召洪秀全及文武百官询事。 秀清代天父宣曰:“秀全吾儿,尔与秀清皆为我子,东王秀清劳苦功高,何止九千岁?” 秀全跪思,不语。 秀清代天父厉宣:“东王何止九千岁?秀全吾儿!” 秀全曰:“东王打江山,功大酬轻,万岁之称久宜顺天应人。” 秀清复代天父宣曰:“东世子岂止千岁?” 秀全曰:“东王既称万岁,世子亦当是万岁,且世代皆万岁。东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秀清代天父又宣:“兄弟和睦,天国万幸,吾回天矣!” 杨秀清复原,五体投地,回跪秀全,道:“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方才天父何旨?” 秀全曰:“天父意,尔亦复加一千岁。” 秀清曰:“小弟理应为天国尽力尽心,你我同力同心,封不封万岁,无所谓!” 秀全哈哈一笑,曰:“封封封!一定要封!一乃此为天父意旨,二乃朕亦早有此意。秀清贤弟,尔生日乃9月18日,对否?” 秀清曰:“难得天王记得如此之清。” 秀全哈哈二笑,又曰:“今8月23日,距弟之生尚不足一月,如此普天同庆之大事,万不可草率行之。蒙得恩,速去圣库取银三万,隆葺东王府邸,届时,两典齐庆。“ 秀清道:“已然不及,小弟要去皖赣督师。“ 秀全道:“督师一事,怎能劳烦,秀清兄弟只待下月登基则可。“ 秀清道:“天有二日,兄无恨乎?“ 秀全哈哈三笑,道:“普天之下,皆我兄弟,尔吾至亲,焉能恨亲兄乎!言罢,欢喜而去。” 东殿恩赏丞相傅善祥谓杨秀清道:“逼封万岁,殿下危矣!” 杨秀清道:“何危之有!时下之天国,谁执牛耳?三载不理一事,秀全天王,仅剩一名矣!自金田义起,吾呕心沥血,勤勉六载,方建此蒸蒸日上之天国。吾之万岁,实至名归。” 傅善祥道:“三皇五帝,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次第而至,可有并乎?万岁之名,既以开启,宜速不宜迟。吾有上中下三策,可解此危局。上策,旋即天父附身,细诉秀全罪状,立斩之;中策,即至天王府,跪求天王开恩,收回悬加之岁;下策,召集东殿亲兵,杀入天王府。除此三着,别无他路。” 杨秀清道:“三国魏晋,司马逾曹,三辞乃就;贞观之始,子僭父位,四让方行。吾之事,端方开,徐徐来。再者,天父下凡附身,亦非吾所左右也。” 傅善祥道:“司马氏掌控权柄,方还如履薄冰、步步惊心;李世民兵将齐心,弑兄诛弟,血溅玄武,方乃功成。今之北王、翼王、燕王,可惟尔马首是瞻?” 杨秀清道:“北到瑞州,翼去武昌,燕在丹阳,吾已调遣辅清、宜清、润清、友清、原清、雄清、英清、当清分头督之。偌大之天京,皆吾殿下六尚书掌控!况吾亲侄杨国宗,精兵万余,已近皖南。” 傅善祥道:“天王韬光养晦,诸王砥砺身心,六尚书心在曹营,殿下危不远矣!” 杨秀清怒道:“吾若去,天国寸步难行。尔可拭目以待!”###### 天王府这厢,洪秀全密召洪宣娇、洪仁达、赖汉英、蒙得恩等。 洪秀全道:“杨秀清狼心,昭然若揭;天无二日,事在人决。吾即令昌辉、达开、日纲,提兵靖难。” 蒙得恩道:“佐天侯陈承镕密报,杨逆狼心确然。陈之言,可信?” 洪秀全道:“陈承镕、秦日纲,情同手足。牧马人事,陈挨二百大杖,今杨秀清又曰秦日纲、陈承镕通妖,通妖当斩,陈焉能不知,瞅得杨隙,自保而已。杨秀清无事生非,丞相陈宗扬与妻私通,冒犯天条,斩了也就罢了;天官正丞相曾水源、东殿一尚书李寿春,以‘府门闲言、诈聋奸心’被斩,寒了人心。得恩兄弟,尔若东殿为官,战兢否?“ 蒙得恩战战兢兢,道:“吾乃好命,誓死追随天王。” 洪秀全道:“佐天侯陈承镕,百官之首,杨依为腹心,进出各王府,名正言顺。密诏传达及入城内应事情,皆由陈办。蒙得恩,速速密引,朕要与承镕畅谈。” 秦日纲接到密旨,命陈玉成、李秀成、陈仕章、涂镇兴、周胜富代统其众,扼守金坛;自点精兵三千,星夜兼程,驰奔天京。 瑞州天京,虽六百里之距,韦昌辉五日即至。 秦日纲拜过韦昌辉,道:“北王殿下神速,杨逆大去不远矣!” 韦昌辉道:“你我密诏在手,焉敢不快!翼王至,入城杀杨!通妖之事,牧马人冤,即与你结。” 连捱三日,无石达开一丝音讯,韦昌辉气愤,道:“翼迟缓,恐误大事!夜长梦多,及早决断。” 秦日纲道:“东逆树大根深,人多势众;武昌路远,再等两日。” 韦昌辉道:“吾之路、他之途,相差无几;吾定要看石意何为!” 复捱两日,石达开传书曰:“恙重无力,暂驻安庆。” 韦昌辉道:“生死攸关,竟以恙病敷衍;石某坐山观虎斗,小人,不足与共,速联陈承镕,明日凌晨,大军入城。” 秦日纲道:“天王诏曰,须以其令行事,韦兄不可操之过急。” 韦昌辉道:“屯兵城下,已有七日;六千之众,焉能令行禁止。杨逆一旦窥之,天王可曰矫诏,翼王亦能度外,而你我必死,阖家老少,亦不能免。” 第七十一章 天京城血流成河 1856年9月4日凌晨,陈承镕引韦、秦大军径入东王府,斩杀杨秀清及54王娘。 韦昌辉喜曰:“杨逆一死,乾坤已定。待天王诏告天下,我等便可兵戈入库,酣眠三日。石翼达开,只宜常驻安庆矣!” 陈承镕道:“吾已密禀,天王即刻昭告天下。” 韦、秦大军盘踞东王府竟日,不见洪秀全发诏。 是夜,东殿尚书傅学贤、吉文子集军四千,扎营峨嵋岭、虎贲仓,遥峙东王府。 韦昌辉道:“天王不语,与傅、吉血战难免。” 秦日纲道:“天王迟不发诏,是何心思?再迟,天京血流成河矣!” 陈承镕道:“天王斟酌语词,或许明日即发。” 韦昌辉叹道:“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螳螂委身曲俯欲取蝉,不知黄雀于其旁;黄雀全神贯注于螳螂,却不知人已撒网。两位兄弟,天网恢恢,欲罩吾身。今夜先斩傅学贤、吉文子,鱼死网方破!” 韦昌辉等血战一夜,斩杀傅学贤全部,韦、秦之军亦损大半。 秦日纲道:“东殿余部多如过江之鲫,如此下去,不出两日,吾皆亡矣!” 韦昌辉道:“无毒不丈夫,天不下诏,吾即矫诏。以秀全名,宣我叛逆,枉杀东王;午时三刻,斩我于市。杨逆昭雪,其下必观,关门杀之!” 陈承镕道:“矫诏欺君,天王必怪;事成与否,我等皆无退路矣!” 韦昌辉道:“生死存亡,不敢多顾,我等兄弟齐心,先解燃眉之急。东殿人去府空,吾兄弟刀枪在握,天王亦当三思。” 秦日纲道:“别无旁道,仅此一途!干!” 天王诏诛北王,天京沸腾,东殿余部,纷至沓来,皆欲围观昌辉死状。午时三刻,东殿四门忽闭。一声炮响,矢弹齐放,四千东殿将士,毙于刀枪之下。 陈承镕放下屠刀,竖立拇指,媚对昌辉,啧啧称奇。 秦日纲道:“东殿余部万余老幼妇孺,该当何置?” 韦昌辉道:“昨死之人,皆其儿孙父子;这万余妇孺老幼,恨不得剥吾皮、食吾肉、吸吾髓,一不做二不休,斩草再除根!” 是夜,天京城里嘶哭震天,韦、秦、陈挥舞刀矛,将八千老幼妇孺,全皆杀死。 石达开闻讯,三骑入城,诘责韦、秦、陈滥杀无辜。 韦昌辉不忿,道:“出尔反尔,乃何居心?鹬蚌相争,谁人得利?吾侪无能,方致此步!” 石达开词穷,拂袖而去。 秦日纲道:“石达开兵逾三万,提军临城,我等危矣!” 韦昌辉恍然大悟,后悔不迭,道:“乍见石某,气贯脑际,这一恍惚,险误大事。速追石达开,杀之。” 韦、秦、陈兵至翼王府,搜遍犄角旮旯,独不见石达开。遂将石府一众老小,全皆杀光。 石达开悲恸万分,亲领两万大军,浩荡开来;兵停芜湖,上书天王:举兵靖难,杀韦、秦、陈三恶,以平民愤。 安徽宁国。朱凤魁一军已被邓绍良围困半载,闻石达开至,火速求援。达开分兵,攻克泾县、宣城。又令陈玉成兵出金坛,驰救宁国。 张遂谋道:“杨国宗万余大军,鏖战徽境,救否?” 石达开道:“非敌非友,任其死生。” 石达开兵至芜湖,浙江巡抚何桂清急疏:贼军久思占据皖南,窥伺江浙。现石贼已下宣、泾二县,各乡村贼势已蔓延百余里,思与宁郡之贼联为一党。邓绍良饬令各营伍,以五成扼守营盘,兼顾宁城攻剿,以五成迎击石逆。邓部兵不足五千,实属万分支拙。 咸丰帝谕令和春分兵援宁。和春以江南攻剿万紧,分兵一千,应援邓绍良。 陈玉成领石达开令,率兵八千,驰赴宁国,于团山、七里冈、夏家渡,一字排开,结营26座。 邓绍良亲赴督战,先攻团山、夏家渡,引玉成分兵,忽又集全力夜袭七里冈,玉成猝不及防,弃营而遁。 邓绍良再无顾虑,半月时间,九攻宁国。 陈玉成整军二至,于团山、妙葛山扎营10座。邓绍良不为所动,仅分少兵牵制,主力继攻宁国。是夜酋刻,宁国四门火起,朱凤魁疑细作入城,惊惶不迭,探报东门已破,凤魁斗志全无,再无心战,汇集余部,突围而去。 石达开兵临芜湖,洪秀全密召秦日纲、陈承镕,道:“杀东一人,杀其兄弟三人,原清、辅清而已。如此杀戮万余己之兄弟姐妹,天堂无二位位矣!” 秦日纲、陈承镕跪拜,道:“启禀天王,实乃迫不得已,全皆北王唆使。” 洪秀全道:“朝闻道,夕死足矣!悬崖勒马,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秦、陈复跪,皆道:“任凭天王差遣,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秀洪全道:“翼王兵临芜湖,二位危矣!” 秦、陈再跪,齐道:“请天王相救!” 洪秀全道:“缚得韦逆昌辉,朕保二兄弟无恙。韦逆昌辉,天京城内,除你二人,别无友朋。日纲兄弟,听闻尔母寿诞将至;将功赎罪,绝好之机。” 1856年11月1日,秦母寿诞,秦日纲大宴宾客,韦昌辉来贺,被缚。 洪秀全谓昌辉道:“朕本无杀渠意,尔矫诏滥杀,天怒人怨,朕亦无奈耳!兵丁勿算,万余老幼妇孺,血漫秦淮,尸横大江,抵尔一命乎?“ 昌辉直目斜睨,挺胸昂首,冲天一呸,道:“事至于此,无尔匹夫事乎?尔匹夫嗜人鲜血、贻误天国!尔乃最恶之人!畜生不如!复又叹:金田何其盛,吾产千万顷;六载空耗命,鼎食大钟鸣?天兄杀天兄,原来一场空!尘世万千怨,如梦亦如幻!“ 韦昌辉被五马分尸,肢体切做方寸小块,暴晒城墙之上,旁有铭文:北奸肉,只可看,不可取。其首匣装,送至石达开处。达开观瞻确属,复又上书秀全:首恶必除,无辜勿殃;秦、陈不死,哀兵不息。 洪秀全无奈,斩杀秦日纲、陈承镕;含泪诰谕:东王蒙难,千古奇冤。韦逆昌辉,矫诏弑杀,罪该万死。 翌日,洪秀全再谕:爷遣东王来赎病,眼蒙耳聋口无声;天历三重识东王,降托东王是父皇;爷前下凡空中讲,爷今圣旨降托杨。谢爷托降赎病主,乃埋世人转天堂。七月念七东升节,天国代代莫相忘。 11月下旬,石达开奉诏回京。 洪秀全一见达开,泪眼婆娑,道:“翼兄至,天国有望矣。朕无能,眼见天兄阖家老小被屠,竟无力阻,悲矣怆矣!韦逆部属、亲朋,无论老幼妇孺,朕已圈定,任凭兄治。” 达开叹道:“举兵靖难,只惩首恶,不咎部属、亲朋,况老幼妇孺乎!经此巨变,天国上下,人人自危。天王亟需下诏安抚,收服民意;敛兵收戈,平复民心。各地将士,务必谨守驻地,切勿轻出,以为妖所乘。向妖已死,江南无虑。天京此变,伤筋动骨,再令陈仕章、涂镇兴、石镇吉回京护驾,李世贤兵援芜湖。吾镇江兵厚、瓜州军强,句容、溧水,区区小县,一周胜富足矣。” 洪水秀全道:“前时皖北告急,朕已令李秀成驰援无为、桐城。经此巨变,天国已危如垒卵。秀清阴鸷,昌辉暴戾,王兄早至两月,何有这等干戈!今后,朕之天国,即兄之天堂!” 第七十二章 太平军溃如潮退 咸丰帝闻金陵内乱,即刻谕令怡良、官文、德兴阿、都兴阿、曾国藩、胡林翼、福济、和春、张国梁等:乘其内讧,次第削平,兵饷可不加增,而成功庶几有望。各处战局日顺,惟江西,徒事迁延,劳师縻饷,失陷各郡,尚无一处克复。石逆不得逞于皖楚,势必窜入赣地,煽惑莠民,其势愈难收拾。曾臣国藩宜应乘此贼心涣散之时,赶紧克复数城。否以何颜对江西士民耶?西安将军福兴,即刻驰赴江西办理军务,以挽危局。 曾国藩接旨,谓郭嵩焘道:“吾皇不砍吾头,已是恩赐。塔、罗相继亡殂,攻守俱疲。赣域之况,一塌糊涂。赣东,李元度撤围抚州,移军贵溪,七千之众,折损过半;而今方知,帷战阵非李所长。经此一败,赣东半壁,半载无为。萧启江、刘长佑、刘坤一勇猛,圈围袁州三月,据称指日可破。贼复占上高,粮道通达;上高启承袁、瑞二州,其地之逆,务必歼灭。” 郭嵩焘道:“袁州黄旗、花旗内讧,宛如金陵贼讧;堡垒最易内破。福兴兵抵,可缓赣东之局。” 曾国藩道:“福兴与国梁不睦,方调至赣,八旗兵将,不可奢望。曾国华、刘腾鸿、吴坤修已断南路临江之接济,围困瑞州四月;瑞州、袁州,孰快乎?去岁,石逆达开连陷瑞州、临江、袁州、吉安,江楚道闭,文报家问不通凡数月。温甫代吾赴鄂乞师,胡林翼慨增五千兵马,遂克咸宁、蒲坼、崇阳、通城、新昌、上高六县。自是江楚始得通问。使吾有生还之日,温甫力也。左宗棠来咨,言沅甫、周凤山、黄冕率兵六千,由万载、萍乡,直捣吉安。袁州、瑞州、吉安若克,赣西定矣。塔齐布之后,临沅镇都司毕金科占樟树镇,夺章田渡,攻饶州城,真乃悍勇之将,可堪大用。” 郭嵩焘道:“沅甫干才,志坚心韧,定成大事。毕氏确悍,然终非吾辈中人。” 曾国藩道:“罗山、智亭若在,无关温甫、沅甫事。江西吝于给饷,湘、陕、川、浙等处拨饷多为空口藉词,无济实用,全靠办捐收厘苦苦支撑。顿兵不战,坐耗军需,朝廷安不诘责。久居赣地,有剥民之权,无泽民之位,招人恨也!吾参劾赣抚陈启迈私贩鸦片、袒陛下属、留难军饷、虚报战功、凌虐缙绅。吾与赣吏,势如水火,再无调和。胡润芝之去其危揽其财,实乃至理箴言。” 郭嵩焘道:“为官之道,实乃为管之道;山高皇帝远,明正则能胡作,言顺就可非为;孰为黎民生与死?新抚文俊,曾随林公则徐治事,惜乃蒙古旗人。” 曾国藩道:“云仙之识,高吾一毫,久居纷乱之地,吾实不忍。兄本进士及身,又因功授翰林院编修;吾有书信一封,随兄北上,面陈户部尚书肃顺,以兄之才智,或可另有作为。此若成,吾朝中亦有人矣!此若否,尔亦著颜回湘阴矣!一全配一美,喜忧参着半,可否?另,吾之书函,肃顺观后,务必回收;有感之发之文,多采,势必细细研磨。” 郭嵩焘道:“涤帅饬令,不敢不从;京城险恶,或去去便回。” 曾国藩道:“云仙多虑,京城之人,坐井观天,焉有吾等之识!速传吾令,曾国荃、周凤山二军,务必疾驰飞进,围攻吉安;曾国华、刘腾鸿竭尽全力,再攻瑞州,一鼓而克,善莫大焉。” 二月之后,郭嵩焘抵京,经户部尚书肃顺引荐,入值南书房,咸丰帝欣赏其才,屡次召见,勉曰:南斋司笔墨事却无多,然所以命汝入南斋,却不在办笔墨,多读有用书,勉力为有用人,他日仍当出办军务。 1856年11月8日,曾国华、刘腾鸿率军直逼瑞州城下,炮矢齐发,云梯甫进。 殿左二十七检点赖裕新督率守军,居高临下,火弹炮石,纷如骤雨。湘军伤亡惨重。 15日,武进士普承尧率宝勇两千,前锋突击,西门攻城。普军梯城大半,城上忽以全桶货药倾下。普军冒险不成,伤亡二百。 曾国华屡攻不克,遂沿瑞州南北筑城作垒,内困赖军,外断接济。 国藩无奈,遂示:坚城难攻,伤耗巨大。兹仿照围困武汉之式,周挖长濠,断其接济,唯当力堵援贼。则城中匪党粮尽势穷,当可擒渠扫穴,收复坚城。此坐困之策,或为以后各军攻坚之本。 1856年11月底,周凤山、曾国荃率军4000,攻克安福,兵临吉安。周、曾以草填壕,直抵城根,梯城而攻,守军枪炮箭矢齐放、木石沸油交泻,周、曾不支,退。 曾国藩亲顾周、曾,面授机宜。国藩道:“九江、瑞州、袁州执迷攻坚,死伤无数,前车之鉴,不可再覆;围贼困毙,方乃良策。” 曾国荃、周凤山亦知攻坚之难,遂依令而行。 袁州被围三月,油盐既断,米粮货药日匮,军心动荡;天京动乱音至,兵营纷纭:天父杀天兄,终归一场空,打打包裹回家转,还是做长工。 刘长佑射书入城,极尽挑拨。分副侍卫李能通思忖再三,投刘内应。刘长佑乘机连夜环攻,李能通献门以纳。刘长佑占得袁州,复攻临江。 韦俊困守武昌,得知昌辉谋逆、天京内乱,再无战心,谓国宗洪仁政、秋官副丞相钟廷生道:“家兄阴鸷,戕害万人性命,其罪当诛。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圣明仁慈,祸未及家人。吾家老幼妇孺,与韦逆昌辉,天壤之别,皆誓死效忠天王天国。胡妖林翼、杨妖载福屡射书入城,劝吾归降,吾心如磐石,立断之。吾等囿此廿月,弹尽粮绝援无;如不弃城而去,恐将全军覆没。” 洪仁政道:“同舟共济,一载有余,韦国宗其心之正,其智之明,其力之勇,其志之坚,天地可鉴。今水、陆、粮、援皆绝,三十六计,唯走为上。” 钟廷生道:“吾与汉阳守军誓以两国宗马首是瞻。” 韦俊道:“胡妖林翼,新增水师六营,船250,勇4900;陆师亦增5000。汉阳、武昌外围,深壕宽沟,四面长围。陆路已然不能。惟沿水路西移,撤出妖圈,撑船就岸,逃出升天。汉阳、武昌唇齿相依,钟丞相率军先行。所撤之军,须前突中顾后卫,渐次有序;切忌散漫溃乱,狼奔豕突。” 洪仁政道:“吾水师已被打残,水路可行?” 韦俊道:“悄无声息,出其不意,行其无备。” 钟廷生道:“两国宗先退,吾后卫之。” 韦俊道:“不可!武昌一空,妖截江道,尔部瓮中之鳖也。龟山火起,尔部撤毕,吾即杀出武昌。速传吾令,自今日起,各部以攻代守、以进代退,五天一扰,七天一攻,日夜骚扰,乱妖心智。” 1856年12月19日凌晨,李孟群例行攻击汉阳,外江炮船汹汹而至,功城甚急,忽暴风大作,李恐有失,急令收队。 陆师都司张得胜欲攻,游击刘满道:“听闻贼逆不日当遁,毋庸急攻,徒受炮伤也。” 向晚,龟山火起。李孟群令营官卢又雄察看。卢又雄率众攻至西门桥,弹矢屡放,竟无回应;就近一观,汉阳城空空如也。 李孟群闻知,率军追至江边,斩杀太平军百余。遂又引军入城,纵兵放火抢掠。一时火光烛天,照耀江波。 江北纷攘,胡林翼、李续宾习以为常,不以为然。夜半,李孟群遣人渡江报捷。胡、李派兵探看,武昌城亦已空空如也。胡林翼不敢怠慢,饬令杨载福、李续宾、蒋益澧引军尾追。 蒋益澧拒不奉令,告假还乡。胡林翼知其桀骜不驯,且与李续宾不睦,遂顺水推舟。 韦俊两万大军,慌不择路,退至九江、湖口。 林启荣、黄文金皆东殿将士,韦俊兵叩城下,林、黄皆不敢纳。韦俊无奈,南下景德镇,暂且落脚。 官文、都兴阿、李孟群亦不示弱,饬令郧阳镇总兵王国才、协领多隆阿沿长江北岸,疾追猛攻,接连攻占黄州、黄梅,进抵小池口,鏖战三日,不克。月底,参将鲍超率三千霆军至,乘夜偷袭,鲍超身先士卒,掣旗疾进,被铅弹击中,数日不醒。多隆阿无奈,复兴兵浚濠,长堑围困。 长江南岸,杨载福、李续宾二路大军,水陆并进。半月时间,攻占鄂州、大冶、兴国、广济,再临九江城下。 李续宾安营孙家垅,令兵士负薪填濠,将九江城外之桩栅、竹签、焚拔殆尽。复又引兵攀城二十余次,不克。遂自九江、官牌夹以南而东至白水湖尾,开浚长濠,濠深二丈,宽三丈五尺,计长三十余里,逾山脊四重,留东门大路,为诱战追袭地。 武昌复得,鄂地尽收。官文急奏:二十二日未刻,克复汉阳,歼贼无数。贼之秋官副丞相钟廷生、指挥刘满,被炮轰毙。武昌兵勇望见对岸汉城烟焰,知已得手,激而急奋,齐力攻剿,亦于二十二日亥刻,克复省城。大军东进,瑞州、义宁与北省崇阳、通城在在毗连。胡林翼仅留勇千余,实形单薄。着奏留湖南候选道王鑫北进崇、通,控扼赣鄂之交,确保武汉之后。 胡林翼亦疏:二十二日,杨载福水师复将贼之战船,逐一烧毁,片帆不留。陆师攻剿更急,贼逆不支,洞开城门,分路突围。臣与诸将分路堵截,鏖战三时之久,歼贼三千,擒斩检点古又新、赖集兴等各级佐将54名。午时,攻入武昌。武汉三镇即得,则水陆东征之师,恃武汉为根本。大营有据险之势,军士无返顾之忧。军火米粮,委输不绝;伤痍疾病,休养得所。是则平吴之策,必在先保鄂郡矣。 王国才幕僚方玉润不屑,私谓王国才曰:“大军围攻武汉一年,并未损贼一桩一签。贼于本月廿二日忽同遁去,盖回援江省也。吾劳师靡饷,待贼自遁,然后成功,可慨也夫!” 王国才叹曰:“阖国如此,孰能奈何?” 袁州克服,武昌又得,瑞州、安吉、九江、小池口复又圈围,国藩甚喜,上奏:咸丰五年冬间,瑞州临江袁州吉安相继失陷,西路州县多沦于贼。今秋援军来瑞,而两湖之路始通。自袁州克服,鄂师抵浔,而西路各属以次恢复。吾皇万岁,贼讧金陵,赣域向好。 第七十三章 福济皖域逞强 向荣卒后,咸丰帝敕令和春为钦差大臣,赴援金陵,再建江南大营。安徽巡抚福济以和部一去,皖域成空,遂专折奏留。咸丰帝不允。 福济谓和春道:“围攻三河镇两载,克此或在须臾;钦帅一去,功亏一篑矣!” 和春道:“圣意难却,寿春镇总兵郑魁士骁勇、福建提督秦定三多智,均可担当大任。吾非冥顽不化,今夜突袭,或将三河奉送大人。” 是夜初更,和春令军士偃旗息鼓,携带云梯攻具,潜伏而进,偷越三河镇外濠内沟,直抵街口营垒、石垒墙下,四竖云梯,翻墙入镇,射箭开枪放炮施火。 蓝成春猝不及防,退奔焦湖而去。 翌日二更,秋雨淅沥,和春率部衔枚而进,漏夜奔驰,次日黎明,包围庐江。守军惊恐,欲趁夜突围。和春探知,一更即攻。守军无心恋战,自东西两门溃逃。 和春离皖赴苏进抵丹阳,揣摩数日,奏曰:金陵首逆自相残杀,诚为难得之机,一俟句容、溧水得手,即应进兵金陵。查看情形,果有隙可乘,必当设法图经,或分兵前往镇江助剿。如能及早克服,去其犄角,则金陵贼势自孤。再行合围,可期次第肃清。 山西道监察御史赵元模忤和春意,上疏:金陵地势虽在上游,而下游之镇江、瓜州克否,尤为紧要。瓜洲,瞰京口、接金陵、际沧海、襟大江,总揽一隅。南岸镇江,金陵唇齿,苏常门户,七省咽喉,素称险阻要地,所谓唇亡齿寒。逆贼肆扰以来,不敢久踞扬城,而于瓜、镇困守不去者,则以内固金陵巢穴,外思窜扰苏州也。自丹阳击退贼匪后,金坛解围,高淳克复,大兵进逼句容、溧水,南路安堵如常。何也?隔靴搔痒矣。 咸丰帝喟叹:“朕本以和春克服庐州、三河、庐江,帅才也。今观其奏,主军攻偏,裨将矣!” 户部尚书肃顺道:“向荣卒,和春、张国梁、余万清,俨然三巨头矣,一山尚不容二虎,况三乎。” 咸丰帝道:“金陵贼讧,不患今岁粤匪不平。张将国梁,迷途知返,然曾为天地会匪,根基不正。曾、胡之湘勇肃清皖赣外围,朕之八旗金陵擎功,如此方乃完美。然曾、胡亦不能独占外围之功,皖抚福济,即刻肃清残匪,南下巢县、桐城、安庆,扼大江水道,顺流直下,汇和春之军,一举克复金陵。” 皖地战势,和春去后,依然水深火热。 巡抚福济道:“吾等围困三河镇两载,屡攻不克;和军门一触两下,吾百思不解。今接上谕,贼逆金陵内讧,血流溢河,尸塞大江;原乃天赐之机。圣意,大军倾出,即刻攻击巢县、桐城,一战而定皖北大局。无为州,东界江边,西接庐江,南壤桐城,北连巢县。东关镇,上扼庐州、巢县北户,下通无为、和含;夹山带河,形势险固,为巢湖出江第一要隘。此二处破,巢县、桐城孤矣!吾令:李元华攻无为,李鸿章攻东关,郑魁士攻巢县,秦定三攻桐城,即日分兵四击。” 知府李元华领令,督率2000练勇,趁夜潜抵无为城下;寅刻,李令兵勇鼓噪南门,火烧东门,待守军咸来援救,遂自西门梯城而入。 翰林编修李鸿章曾在东关驻守,熟悉地势,鸿章以藤牌作前队,上紧环攻,抢过内濠;又令后队掘断外濠,倾空积水;复令练勇焚烧木桩、竹签,火焰汹汹,延烧西北门楼。守军无水沃救,惊慌失措,鸿章趁机率练勇登城。 秦定三屡攻桐城不克,急奏:桐城久被贼踞,东南瀕江,西北负山,袤延二百余里。四通八达,七省通衢,水陆贼窜纷集。查南乡枞阳镇,逼近江边,扎有贼营二座,以为水陆应援。城东北隅贼营三座,西北隅贼营一座。缘西南直通安庆,西北接壤潜山。两路之贼往来出没,聚集于此,以为城内切近之援。攻城必先拨城外四营,去其犄角。第非益以兵力,势难捣穴擒渠。 隔日,定三又奏:探得安庆、潜山、太湖援贼,俱窜入桐,意图死守,以顾安庆后路。桐城援贼愈集愈众,此时若不添兵,转战力攻,势难分派。伏思安庆瀕临大江,为皖省关键,而桐城为安庆第一门户;末将以为:攻桐断难松劲,添兵势难稍迟。末将所带贵州兵仅有千名,按成出队,不过五六百人,义勇徒壮声援,难期实用。我兵倍觉单薄,至巢县克复亦难悬揣。 这厢,郑魁士猛攻巢县一月,仅毁濠三道,攻陷城外营垒五座。 福济亲临巢县,指挥攻坚。 郑魁士道:“四面城墙,皆砖石垒就,极其坚厚;外濠三道,均极宽深,竹签排列如林,内炮眼甚多。巢县东南姚庙冈、放王冈,贼援来粮进之所。遏其来路,使贼内外不通,可以迅图得手。” 福济道:“依镇总意,速占姚、放二岗;待巢县得手,大军迅围桐城,进而安庆,皖局定矣!速传吾令,副将江忠信,于姚庙冈对面东河口地方,扎营三座。再雇募渔舟,满载硝石、硫磺、木炭,排列近岸。吾自率主力攻击小西门、北门、小东门。镇总攻大东门、南门、大西门。” 巢湖告急,安庆太平军水师灯火帆樯,蝉连而下,积极应援。 清兵燃舟焚船,乘风驶放,阻断水路。江忠信率军攻克姚庙冈,气势汹汹,进抵城下。福济、郑魁士集合数万之众,绕城狂奔,屏息鸣锣,击鼓而噪。是夜,各路清军竖立云梯,超跃登陴,一举破城。 巢县告破,郑魁士、江忠信一刻未歇,驰至桐城。江忠信率部夜袭,攻取城外太平军营一十六座。清军气势顿涨,兵分四路,强攻城垣。江忠信身先士卒,越濠挺进,博命直冲,一弹子飞来,直入胸腔;忠信身形三晃,溘然而去。 忠信死,秦、郑皆惧,不敢再攻,急禀福济:桐城为南路滨江要冲,附近皆属贼区。逆首石达开踞守安庆,实恃桐城为屏蔽。吾等竭攻外城,然贼巢坚固异常,甚难全克。探闻该逆败窜回城后,复调集江楚各路援贼,死守抗拒。该逆四路呼吸皆通,而我军只有此数。吾等再三筹商,惟有步步为营,进逼城根,分扎要隘,以期迅速攻兑。 福济饬令吉顺、札隆武据东关,音德布守和州,毕承昭、恩锡驻庐州,金光筋扼巢县,笃定后方;自率主力,由舒城驰抵桐城,汇合秦定三、郑魁士,移营分扎,徐徐困逼,坐待守军穷蹙。又令李元华留少兵守无为,大兵攻潜山,袭桐城之西。 李元华汇集七千练勇,三路进击潜山,又令人潜入城内,勾联富户绅缙,纵火内应。 1856年12月30日,潜山县城烟火四起,守军扰攘纷杂,混乱不堪;李元华发令总攻,练勇于四门竖立云梯,翻城而进,大肆杀戮。 福济喜疏:潜山光复,斩贼逾千,得粮千石,此实乃兵事之转机,而攻克桐城之先着也。 咸丰帝甚慰,谕命:福济加太子少保,赏头品顶戴;实授郑魁士寿春镇总兵,会同福济督办安徽军务;翰林编修李鸿章一攻东关,辅攻巢县、和州,功高卓著,赏加按察使衔;即选知府李元华力克无为、潜山,着部优叙。 第七十四章 陈玉成旱地拔葱 福济、秦立三等围剿桐城,李秀成渐不能支。 石达开以桐城失,安庆亦失侧翼屏障。急饬陈仕章领兵三千,出京救援;又令陈玉成两万大军,由宁国北顾,飞驰桐城。 1857年1月6日,陈玉成兵至枞阳,李秀成疾抵会商。 李秀成道:“妖兵两万,皆布桐城周边,强打硬攻,甚难做为。” 陈玉成道:“清妖势大,即刻求援安庆。尔部坚守,托妖之主力;吾部攻无为、攻东关、攻巢县、攻庐州、攻庐江,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攻妖之必救,乱妖之部署,尔后回抄桐城,汇安庆援军,内外夹击,破此妖孽。” 陈玉成置疑兵于桐、枞沿途,自率主力,沿江东下,先攻无为,再占仓头、运漕二镇,抄黄落河,汇陈仕章部,兵锋直指东关、巢县。 福济惊诧,急分围桐城之兵,救无为、救东关、救巢县。 清援军未至,陈玉成已破东关、得巢县,进逼夏阁镇。 夏阁距庐州百里,庐州只三百清勇,庐州得失,攸关大局,福济亲率一千兵勇,由桐拔队,疾速驰援。又令总兵嵩瑞转赴三河镇,拱卫庐州。 孰料,陈玉成攻向再转,西指庐江。 福济无奈,再令副将鲍云翥增援,鲍派兵勇二百驻扎庐江;郑魁士亦令游击余成蛟率两千人援庐。 庐江居民苦于战乱,大多逃散,城内粒米俱无。清勇成群抢掠,民愤,群起而攻,格杀极多。 万余太平军合围庐江,不舍昼夜,连攻三日。守城清勇渐不能支。1月31日夜,太平军趁夜由东门缘城而上,攻破庐江。陈玉成忽又南下,突袭兜抄余成蛟部,斩守备洪钟、都司彭万镒,鲍云翥、余云蛟不支,遁退三十里铺。 庐江失,秦定三、郑魁士腹背受敌,已成孤军。秦、郑欲撤围分兵,北进庐江,应援鲍、余,拢靠庐州。 咸丰帝不许,谕曰:撤围有蔽无利,移营又似退守,分兵恐又力单。待郝光甲部兵至舒城,打通粮道,再定行止。 谕令下毕,咸丰帝又接两广总督叶名琛八百里急奏:英夷借口《南京条约》届满十二年,奢求修约,屡请不准;遂以“亚罗号”船事,骤攻广州。微臣恐发边衅,委曲求全,一味退让,竟致兵败。英夷入城,微臣以民勇阴拒,城厢内外,各榜长红,约剿杀夷人,同仇敌忾,夷不支,退。战、和事急,俯待圣意。然,今下之势,默念与夷人角力,必不敌,既恐挫衄以损威,或以首坏和局膺严谴,不如听彼所为,善藏吾短。又私揣夷人重通商,恋粤富贵,而未尝不惮粤民之悍。彼欲与粤民相安,或不敢纵其力之所至以自绝也,其始终意计殆如此。 咸丰帝观之,惘然长叹,复诫叶名琛:不胜固属可忧,亦伤国体,胜则该夷必来报复。当此中原未靖,岂可沿海再起风波。宽猛两难之间,总宜计深虑远,弭此衅端。既不可意存迁就,止顾目前,又不可绝之己甚,复开边衅。如其仍肆嚣张,断不可迁就议和,如耆英辈误国之谋。 安徽桐城。郝光甲兵未至,陈玉成已亲率三路大军,由吕亭进击桐城。李秀成亦由城内杀出。桐城以南,安庆援军疾拊秦、郑之背。。 秦定三、郑魁士三面被围,四呼不应,决议合军由山径退舒。秦、郑以进为退,齐扑乌石冈,收队半入鲁洪山。至日落又作出队之状,觅向导裹粮兼行。如此反复再三,方才退却。 陈玉成识破,率军追击,清兵饥饿不支,纷纷溃散。陈玉成追至三十里铺,连破四营,杀陕安镇总兵郝光甲以下千人。郑魁士遁逃庐州,秦定三退避中梅河。陈玉成乘胜攻占六安、舒城,前锋进抵寿州城下。 寿州知州金光筋负城力拒,饬令马队驻扎城外东津渡,以为犄角。 陈玉成督率两万大军,四面合围,更番攻城,彻夜冲突,间用云梯爬城,复又掘地炸墙。寿州岌岌可危。 金光筋旦夕难支,急禀福济,请兵星速援救;又令兵勇星夜倾出东门,孤注一掷,大肆反攻。 陈玉成连战连捷,高枕而眠,猝然惊醒,仓猝应战,竟致溃败。 皖地尽失,福济无奈疏陈:皖省落歉之余,饥民遍野。该逆沿途煽惑,大肆鸱张。并勾结捻匪,纵横数十万众,飘忽糜常。我军各守要区,势难分拔。庐郡所有兵勇甫经收集,器械不齐。新挫之后,恐军威骤难复振。况探报,贼匪数万,定于日内由舒城、三河、巢县三处合攻庐州。无论以彼之锐,攻我之疲,勉强抵挡,万不足恃。即使士卒用命,而四路围逼,粮绝援孤,将韬桐营覆辙。且六安至临淮,一水可达,倘被乘虚盘踞,则淮河锁钥尽失,军火饷道无路可通。恐庐营困在垓心,不战自溃,即徐、杨、淮、泗亦必震惊。且捻匪正在颖霍之交,纷纷肆掖,互相勾结,势所必然。 福济疏毕,复请旨告病开缺。 咸丰帝严旨申饬:穷途末路乎?朕已谕令宁国、湖北即刻赴援尔地,饷银亦由户部叠次飞催。另,胜保业已飞驰入皖。 胜保官复副都统,喜。即刻率军挺进淮北剿捻,一月时间,连破方家集、乌龙集、柳沟集、三河尖、霍丘,于正阳关处,斩杀捻首魏蓝奇。 咸丰帝慰,加赏胜保头品顶戴。 和春耗时两月,屡攻句容、溧水,不克;自觉无趣,悻悻奏曰:溧、句贼势甚众,凶悍之徒多聚于此,且地面辽阔。探闻该逆时有他窜之信,亟应严密防范,上紧攻剿。 咸丰帝斥:句容、溧水不过蕞尔小县。该逆牵制我军,而分其党四出滋扰。安徽之省,巢、无、舒、六相继失陷,贼踪距庐州仅止数十里,情形万紧。池州、芜湖之贼窥伺徽宁,浙防又形吃重。尔五万大军,不能进逼金陵;石逆得以安居城中,从容布置。贼势裹胁愈多,官军几至应接不暇。日复一日,伊于胡底!尔前在安徽督师得力,张将国梁亦素称勇猛,何以区区二邑,旷日持久,不能攻克!本日据奏,溧水之战擒斩尚多,句容之战仍未见得力。着即督饬将士,谋勇兼施,先将两城攻下,以便移师金陵。毋得再事迁延,贻误大局。鄂抚林翼,亟宜挥师东进,应援皖地。 和春无奈,再疏:吾皇万岁,奴才无能,贻误军机,恕奴才斗胆实奏。句容、镇江、溧水各营,计官弁兵勇四万七千名,每月需银二十三万有奇,方敷支放。向由江西每月协济银四万两,浙江协济银六万两,广东协济银十万两。如广东饷银未至,即由江苏筹垫。嗣于五年四月,江西因被贼窜扰,未经拨解。而广东每月十万,本年仅于八月两次解银十三万。现只有上海关税,每月五万两,江苏藩司筹银四万两。浙江六万于七月内即已停止,是不敷为数尚多。至此月底,共需银七十万有零,必即源源解运。否则兵勇嗷嗷待哺,何以为继?衣物变尽,御寒无资,劳苦终朝,忍饥而卧。且现移营前行,攻剿正值吃紧,兵无一日之闲,饷顿三月之久。而时隆冬,风霜凛冽,致使冲锋御侮,又令啼饥号寒。强悍者鼓噪而言,本有词以借口;循谨者涕泣以道,非无由而痛心。用其死力,势有所不能;堵其景况,抑且所不忍。多方激励,枵腹何能荷戈;百计图维,点金亦属乏术。转瞬即值岁暮,似此饥寒交加,诚悲军心涣散,则呼吸即成事端。午夜愁思,寝食俱废! 咸丰帝愠:些许军饷,苏浙督抚臬司,意存推诿,一味固执,竟成牢不可破。怡良速即来京,两江总督着何桂清补授,江苏布政使何俊着原品休致。江北钦臣德兴阿,进攻之法,须会约舟师,同时并举,如此,攻克瓜洲有望;否即耗粮靡饷,再复一载,亦无进展。前有意旨,敕令鄂抚,应援皖地;今再旨饬,鄂勿辜负。 德兴阿攻瓜洲半载,虽水陆并进,亦寸土未得,无奈奏曰:官兵利在力战,贼逆惟知死守,我攻之愈猛,贼藏之愈深。瓜洲贼逆,踞穴已阅三载,沟堑墙垣,日加挑筑,而其近垒一濠,直成江汊。奴才屡次死攻,仍以濠宽贼匿未得扫穴擒渠殊以恨怨。扬营军饷缺乏已极,上月已放不足数,今月更丝粟全无。部拨各省饷银,俱已无款可动,十拨九空。虽经部文叠次严催,仍属迁延罔应。 第七十五章 韦志俊赣东斗勇 曾国藩困驻江西,心有戚戚焉,亦奏:微臣身在江西,文武僚属,大率视臣为客,视本管上司为主。宾主既已歧视,呼应断难灵通。饷之巨者,丁漕关税,而职在军旅,不敢越俎以代谋;饷之细者劝捐抽厘,而身为客官,州县既不肯奉行,百姓亦终难见信。武不能补千总外委之实,文不能辖府厅州县之官。无土无才,无位无民。苦矣!然微臣麾下之将弁兵勇,旦夕勤勉。目下南昌八属、袁州四属,一律肃清。南康四属已复其三,临江、瑞州、吉安、九江四府,亦各克二属、四属不等。眼下之势,稍待时日,赣西必复。 曾国藩银乏,苦了都司毕金科。金科乃云南临沅人氏,非曾嫡系。军粮告罄,饷银全无。金科无奈,夜出饶州,入南昌,进见江西巡抚文俊,面陈战事,跪求粮饷。 文俊道:“吾未至,将军攻饶州,贼不破,誓不归舟,勇矣。饶州西北之景德镇,贼踞多年,将军攻下,饷丰粮盈。” 曾国藩阻,曰:“景德镇!韦俊万余大军新进驻防,此乃飞蛾扑火。” 毕金科道:“横竖一死,饿毙最耻;将士持戈,攻城掠地,死得其所。” 大年初二,毕金科率兵一千,骤往攻之,入市不见一人,率十卒搜捕,守军蜂起,伤其七,亡其三,金科只身纵横击刺,践血而出,退守王家洲。 韦俊令兵以喷筒环攻,金科无避,多弹穿身,死。 韦俊围杀毕金科,多方震动,石达开饬令韦俊整合赣东之军,增援临江、吉安。韦俊领命,分兵遣将,由乐平、万年、安仁,趋赴东乡,并入抚州;后兵分两路,自领一路进援临、吉。另分一路取道弋阳、鹰潭,攻击李元度贵溪大营。 临江战事吃紧,刘长佑遂由袁州西进,攻陷新喻,扎营太平墟。萧启江攻占阴冈岭。两人互为犄角,共御韦俊大军。 刘长佑道:“阴冈岭,南通樟树,西达新喻,北至宜丰,兵家之必争。吾拨兵一千,襄助道台,你我鼎力携手,同舟共济。” 萧启江道:“谢臬台大人关照,吉安知府黄冕攻陷峡江县城,打通临江、吉安之联。吾等相互应援,韦贼可拒。” 赣东势乱,石达开敕令韦俊、石镇吉、杨辅清并力驰骋,平定赣东,应援赣西。石镇吉不愿寄韦篱下,杨辅清亦视韦如仇雠。石达开无奈,遂令石镇吉、杨辅清由赣入闽,另拓疆域。 韦俊叹:“人不似旧,权不专属,心已仳离,身不由己。”遂令吉水救援峡江,又分兵万余,集结吉水,南援吉安;韦俊自率二万大军,兵分四路,进击阴冈岭。 萧启江以三千之军,左挡右支,苦苦撑持,形势岌岌可危。 太平墟军营,营务处刘坤一道:“萧部旦夕将灭,救乎?” 刘长佑道:“启江悍勇,可撑月余,言救尚早。曾氏之军,胜则举杯相庆,败则拼死相救。萧乃湘军旧将,曾氏不会见死不救。阴冈岭距瑞州四十里,刘腾鸿若救,半时辰即至。刘至,吾亦倾出。韦贼必灭。然曾氏心若如磐石;你我务必枕戈待旦,随时襄助。” 刘坤一道:“昔时,刘腾鸿、萧启江曾于罗罗山麾下,并肩协力,刘当斟酌。” 萧启江告急,刘腾鸿欲救,曾国藩咨饬:瑞州一城实全省关键所系,此城若拔,兵可以他分。 刘腾鸿仰望坚城,一声叹息。 韦俊久攻不下,忽地调头,转击太平墟,列阵二十余里,先以骁骑冲突,后又八方圈围,奇兵火袭。二刘不支,全军溃败。刘长佑下马引佩刀自裁,刘坤一强止,拥之上马,退保分宜。 刘长佑大败,曾国藩心悸,谓赵烈文道:“吾按兵不动,刘子默恨乎?” 赵烈文道:“拔刀自裁,壮士末路,岂能无恨。然大军压境,刘、萧分兵,咎由自取。刘不救萧,萧亦不助刘。刘在先,恨亦短。” 国藩道:“刘子默如彭雪琴,不贪功,不图逸;庄敬自强之功,终身如一日焉,恨自何来?可恨韦逆,韦逆可恨,坏绝好之局。毕应侯,勇不下塔智亭,竟为一把银两,丧身韦逆之手。吾愧对应侯,吾愧对应侯也。国藩言罢,泪湿衣衫。” 次日,湘乡来人,言国藩父丧。国藩嚎啕竟日,夜亦继泣,身心皆不由己,随即上疏:服官以来,二十余年,未得一日侍齐亲闱。前此母丧未周,墨绖襄事,今兹父丧未视含殓。而军营数载,又功寡而过多,在国为一毫无补之人,在家有百身莫赎之罪,瑞州去臣家不过十日程连,即日奔丧回籍。查臣经手事件,以水师为一大端。提督杨载福,道员彭玉麟,外江内湖,所统战船五百余号,炮位至二千余尊之多,此非臣一人所能为。合数省之物力,各督抚之经营,杨载福等数年之战功,乃克成此一支水军。请旨特派杨载福统外江内湖水师事务,彭玉麟协理水师事务,该二人必能肃清江面之局。并请饬湖北抚臣每月筹银五万,解交水营,以免饥溃。 国藩疏罢,不待帝允,即偕国华、国荃,扬长而去。 江西巡抚文俊恼,谓西安将军福兴道:“曾走兵转,我等无调遣湘勇之权,以何御贼?” 福兴道:“吾至瑞州,湘勇皆不听调;杨载福远在九江,以何调遣?楚之湘勇,曾之禁脔。曾氏胡作乱为,人神共愤!” 文俊、福兴会奏:皖省军务惟东路空袭,广信一府关系全省藩篱,抚建两郡军力空虚已久,贼踪麇集,日肆披猖,兼之饶郡防军迄无全力堵御,此时亟图抚建,自不可缓。然要非集有重兵,断不能锐意取胜。缘匪势蔓延,其军既据守坚城以为犄角,或分屯要镇以资捍卫;枪炮米粮极多,道路纷歧不一,且与吉临诸路往来接应,此剿彼援,悠忽聚散。我进剿之兵必分路并进,先行布扎要隘,面面扼截,使彼不得伺隙窜扑、互为援应,方能以次进逼,悉力环攻。否则,贼众我寡,无论孤军深入,势不能支;即扎垒安营处所,亦有数面受敌之患。现在北路九江一军,水陆合围正紧,其势万难抽调;临江、吉安两处,本属无兵可分;至瑞州情形,各营开挖长濠,四面围困,实已大有可乘之机,倘因兵力分单,卒致功败垂成,诚堪痛惜。其他则别无可供调之师,策应之旅,而东路贼势又不能任其纵横,别滋他变。况议剿抚建,尤须先堵饶郡门户。堵既不足,剿更为难,奴才等所棘手焦心者也。约略计之,总须劲旅盈万,方敷剿办,至少亦须六七千,始能着手。 这厢,韦俊引军,复攻阴冈岭。国藩别营丁忧,刘腾鸿再无羁绊,提兵即至。韦俊不想硬耗,撤围南下,自吉水绕由水东,陆续渡河,应援吉安。 韦俊兵临城下,福兴、周凤山、文翼皆惶。 福兴惊疏:吉郡自正二月间,骤添援贼逾万,逆焰甚张。并有吉水、峡江股匪,时思抄我后路。永丰之贼扰及泰和,近又上窜万安。我军水陆数千人,防剿兼施,应接不暇。 周凤山道:“湘楚之将,智、勇无及罗罗山、塔智亭者,二将皆去,吾平常之辈,一筹莫展,竟是坐视。韦贼万人来袭,等闲视之,画地自毙;汇集抱团,誓死一战,绝地求生。” 文翼道:“吾代统吉营,诸将多不听调,难矣!” 福兴道:“两军接战,大敌当前,曾氏兄弟,去也匆匆,只留片言只语,盼吾等速死乎?” 赣地战事日窘,咸丰帝诏罢文俊,擢耆龄为江西巡抚。 韦俊征战两月,兵疲将乏,亦不浪攻,只在吉安周边,筹粮纳银募兵,待机再战。 一日,天京传来音讯,言韦俊擅离武昌,天王欲杀猴儆鸡,幸李秀成仗言死保,方得无虞。 韦俊听罢,叹而复叹,引军北归景德镇,再无战心。 第七十六章 胡林翼力扼陈玉成 石镇吉接石达开入闽军令,踟蹰月余,直至1857年3月下旬,方偕冬官副丞相陈享荣、检点刘远达,由建昌直入福建,半月时间,克得光泽、泰宁、建宁、邵武。 杨辅清更甚,彷徨两月,方由铅山入闽,攻取建阳、崇安,1857年4月21日,进抵建宁郡城。 闽浙总督王懿德不敢怠慢,尽调闽浙之兵,围追堵截。 宁化、汀州天地会徒闻风四起,宰猪吃酒,拜会结盟,意图起事。 石镇吉闻讯,调兵遣将,遥相呼应。检点刘远达一战攻克宁化,迫使知县庐芬光自缢;再战又克汀州,擒杀知府廷英。 石镇吉喜不自禁,大摆宴席,犒赏刘远达,酒过三巡,趁刘不备,抽刀杀之。 冬官副丞相陈享荣问故。 石镇吉道:“刘乃降将,私吞圣物,纵兵扰民,罪当万死!” 刘远达属下,皆不服石,万余兵丁,愤而起事,大闹汀州。 长汀知县庞立忠趁机攻城,石镇吉不敌,求援杨辅清。辅清亦陷重围,自顾不暇。 石、杨攻闽两月,复又遁回赣南。 咸丰帝嘉赞闽督王懿德御逆有方,再谕官文、胡林翼飞速援皖。 胡林翼接旨,谓李孟群道:“圣旨二下,援皖一事,刻不容缓;烦请臬台大人自领一军,渐进鄂皖之交,进可攻,退可守,一举两得。九江,西挹武昌,东引皖口,襟中带流,实吴楚之腰膂。眼下之局,无有攻九江之重者! ” 官文道:“待多隆阿部进占小池口,三路大军,会攻九江,必能得手。” 胡林翼道:“九江城垣,北面临江,西则龙开河,贼以长城深濠围之,又环以炮台三处。南则甘棠湖,中隔新坝,而内外炮台,与坝相接。其小东门则为白水湖洲,路通梅家洲、湖口县。其大东门则通南昌、南康、临瑞之路。对岸小池口,九江逆匪倚为唇齿者也,贼造新城已二年,城外筑垒浚濠,密排炮位,亦甚难攻。” 官文道:“此刻分兵援皖,实属圣意难却。” 胡林翼道“:此时援皖,只可渐进作势,切勿大张旗鼓,节外生枝。” 李孟群道:“稍加兵力,或可纳英山,克六安,逐桐城,窥安庆。” 胡林翼道:“偏军攻急,贪多不化,眼下之势,惟有执攻九江一着。” 林翼言毕,遂偕官文上疏:湖北为长江上游要害,武汉尤九省通衢,自来东南有事必争之地。三次失陷,力攻两载而后克之。目前相机防剿,不令贼乘间上窜,蹈从前覆辙。业派李续宾由南岸,多隆阿、孔广顺、王国才由北岸,杨载福率水师由江路分道进剿。现北岸黄州至黄梅,南岸武昌至兴国,均已肃清,崇、通一带搜捕殆尽;李续宾抵九江,与曾国藩会合进攻;杨载福毁城外贼营;惟小池口贼垒未拔,派鲍超助攻。安徽之英山、太湖、宿松、望江接壤湖北,皆为贼薮,有窥伺上犯之心。饬王国才驻黄梅大河铺、界岭岩,孔广顺驻蕲水之孔陇驿,巴扬阿率马队为各路应援,以固楚北门户。道士洑水阔溜急,田家镇两山对峙,水师皆难久驻,酌留各营游巡江面,足备镇驭。通筹大局,我军已据水陆上游,实蓄破竹建瓴之势。所虑江西七府未平,武昌尚有肘腋之患。贼若由通城、崇阳、兴国窜逼武昌,反出江西各军之上,自当固守武昌,以为后路根本。相机筹画,节节进取,仍步步严防,庶军情无返顾掣肘之虞,转饷有源源不竭之利。 1857年4月20日,李孟群偕参将赵鸿举,率勇三千,挺进鄂西,5月4日,再克英山。 陈玉成得讯,饬令蕲州、蕲水之军,星夜北上;又抽调六安、霍山、寿州两万大军,火速入鄂。 李孟群速禀胡林翼:英山周边,无处非贼,霍六宿太等处,贼焰甚炽。罗田横自蕲水、蕲州之届,均有贼营十余处;而蕲州、蕲水另有股匪万余,分道窜入下游。官军皆在贼后,请派兵援剿,遏其上游。 战事北移,胡林翼顿足,饬令多隆阿、鲍超暂弃小池口,分营宿松;都兴阿亦令安义镇总兵王国才进驻黄梅,策应李孟群。又自武昌、兴国调勇三千,驰援英山。 多隆阿、鲍超领令,率兵三千,进抵宿松。 鲍超道:贼依山筑垒七座,掘濠三道,密排木栅、竹签、梅花坑,宽逾数丈,强攻甚难。 多隆阿道:吾军疾速,贼逆未察,正面牵制,间道袭后。 是夜,多隆阿自后袭击太平军营,连破六垒,生擒守将李兆禹,宿松太平军溃。 王国才兵至黄梅,以梅城僻隘,不足屏蔽,请守双林驿。都兴阿不允。国才乃令副将石清吉守城,自率一军,屯扎城西。 1857年5月上旬,陈玉成二万大军由皖入鄂,李孟群接战即溃,李部万余兵勇,四散而去。陈玉成入英山,克黄梅,围杀安义镇总兵王国才,复于大河铺扎营五十座,相衔三十里;又分一军,沿黄梅南进,攻广济,窥武穴,以堵李孟群后路;再分一军,沿广济西进,进逼蕲州,钳制武穴通路。 胡林翼大惊,亲至黄州,谓荆州将军都兴阿道:“贼若克武穴、得蕲州,横断大江,我无退路矣!倘安庆贼军沿江而下,湖口、九江逆匪逆倾巢而出,我必入绝境!杨载福水师,即刻驰援武穴,防贼西进。” 都兴阿道:“我令巴扬阿马队,即刻驰援广济,兼顾蕲州;会杨载福水师,涤清后路。” 胡林翼道:“事不宜迟,多隆阿、鲍超部速至黄梅,正面死扛,迟缓贼势;九江李续宾部,暂行撤围,分援蕲州、黄梅;瑞州刘腾鸿、王鑫部,分援小池口。各将接令,务必即行,违令者、迟缓者,斩!” 李续宾接暂缓攻浔令,愁闷,致书江西巡抚耆龄:某自率所部八千人抵浔以来,原思掘濠长围,绝其粮运,则浔城可以坐困。迄至三月濠成,不料大股逆贼扰犯北岸。都将军率所部驻江岸之马步数千人,均赴黄梅堵截,咨商某由南岸分拨一千七百人驻防北岸之小池口。复因另股窜扰蕲州,某又分拨一千八百人往援。南岸留驻之勇惟兹四千余人,力堵西南各路,制贼不敢他窜,势不足以绝其接济。睹此愁城,急莫能克。 未几,李续宾复又致书曾国藩:若复出,万不可向江西,似以来浔为上。 多隆阿领命,率部逆溃军而行,汇鲍超霆字营,屯兵黄梅城下。 多隆阿道:“胡制台曰贼中精锐,只四眼狗一支耳。此狗逆善摧大敌,鲍兄惧乎?” 鲍超道:“吾自从军,身先士卒,接仗逾百,创疤逾百,从未言退!” 多隆阿道:“贼逆十里铺、大河铺营垒,相距遥远,吾攻一铺,另铺必救,兄险地设伏,吾分死士袭营,可胜。” 鲍超道:“连败之际,切忌分兵,联攻大河铺,致敌死命,四眼狗必救,联手突袭。” 1857年6月3日,多隆阿、鲍超夜袭太平军大河铺营垒,破营多座。 陈玉成驰援,被伏军击溃,玉成稳住阵脚,坚守十里铺。多、鲍恶战月余,屡攻有获,占得十里铺,陈玉成退扎五祖山。 7月初,李续宾率兵两千,襄阳同知唐协和带勇八百,李续宜率瑞州援军一千五开至广梅一线。 黄梅小胜,援军皆至,胡林翼稍安,疏曰:陈逆玉成由桐城率三万余众,又裹胁皖省饥民数万,并力上窜,梅州、广济一带,崇山复岭,道路纷歧。偶有平坦之处,又多水田泥淖。贼出没于山径溪壑之中,使我马队不能施展,步卒亦复艰难。贼或潜出林莽,抄我之后;或伏匿穷谷,要我之前。我军东攻西击,虽斩获甚多,而贼抵死不退。幸多隆阿、李续宾、巴扬阿、鲍超等将悍勇,屡挫贼气,人心稍定。 咸丰帝甚慰,道:“朕之长江,匪患肆虐,剿诛正酣,略有小成。然珠江、黑龙江之英法俄夷,屡屡扰边,黑龙江左岸,尽被俄占,瑷珲一城,亦为夷扰;诸位臣工,可有良策消弭?” 左都御史、正红旗汉军都统肃顺道:“查黑龙江俄夷之进退,竟视粤贼、英夷之消长;粤贼、英夷、俄夷相距万里,万难融通。俄夷之大司祭,久驻京城,定是细作,即刻处死,断夷耳目。” 咸丰帝道:“粤匪未平,战事吃紧;满洲三省之军,半数南调,万难回撤。与俄夷之战端,不可骤开。眼下之势,无如忍辱负重,羁糜周旋;待粤匪平定,即刻荡扫诸夷。肃卿慧眼视势,目光如炬,着著理藩院尚书;奕忻,勿再于上书房读书,即日补授镶红旗蒙古都统。” 肃顺复又擢升,信心倍增,再陈曾国藩之识量、胡林翼之才略。 咸丰帝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锥裹于囊,当脱颖而出!朕度轻重缓急,然必察言观色。” 湖南湘乡。曾国藩丁忧期满。 曾国藩不愿无名从军,疏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在京十四年,在军五年,堂上四人,先后见背。生前未伸一日之养,没后又不克守三年之制,寸心愧负,实为难安。今日局势,非位任巡抚,有察吏之权者,决不能以治军。纵能治军,决不能兼及筹饷。臣处客寄虚悬之位,又无圆通济变之才,恐终不免贻误大局。赣地军事,渐有起色,少臣一人,不见其损。仍吁恳天恩在籍终制。 咸丰帝恨曾肆意,遂谕:曾国藩以督兵大员,正当江西吃紧之际,原不应遽请息肩。惟据一再陈请,情词恳切。朕素知该侍郎并非畏难苟安之人,着照所请,准其先开兵部侍郎缺,暂行在籍守制。江西如有缓急,即行前赴军营,以资督率。此外各路军营,设有需才之处,经朕特旨派出,该侍郎不得再行渎请,致辜委任。湖北按察使李孟群,素来用兵,水陆兼及,尚合机宜,新于鄂皖之交,虽遇挫折,然亦有小成,着安徽布政使。多隆阿,扼逆功卓,以副都统记名。鲍超,屡立战功,擢升湖南绥境镇总兵。都兴阿、李续宾、李续宜等,着部优叙。王鑫,屡摧大敌,朕之巴图鲁。 第七十七章 石达开出走避祸 翼王石达开提领政事军务,天京万象更新,人心始定。 秀全吃堑长智,封两胞兄为王,处处牵制。 达开叹:“虽欲效股肱之力,竭忠贞之节,其可得乎?” 春官正丞相、翼殿谋士张遂谋道:“身负震主之威,体兼高人之德,势在人臣之位,不可得矣!” 达开道:“可有另策中和?” 张遂谋道:“人心叵测,万难中和。可废天王于深宫,诛诸洪于列朝,然后请旨上帝,南面称制,此乃最佳之策。” 达开道:“吾非杨、韦,勿再言此。予惟知效忠天国,守其臣节。” 张遂谋道:“王得军心,何郁郁受人制?中原不易图,曷入川作玄德成鼎足之业?” 达开喃喃道:“桃花源里,天府之国,魂牵梦绕,思之!往之?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为今之计,当以避祸为先。” 石达开苦思竟月,终恐蹈秀清、昌辉覆辙,遂横心避走安庆。 秀全深知达开之重,免胞兄王爵,遣蒙得恩持“义王”金牌劝归。 石达开谓张遂谋道:“洪王金牌,一二再三,可谓心诚?” 张遂谋道:“一十二道金牌复来,岳鹏举含恨而去。明举义王金牌,暗地刀光剑影;一月时间,刺客细作纷至沓来,皆为清廷妖魔?嬉笑怒骂间,东王、北王、燕王人头落地,二万军民皆作粉齑;一纸诏书亦可化解,可却冷眼旁观任由血溅!此人之心,安能与共!” 石达开遂诏蒙得恩,道:“心如死灰,勿再言归。攻城掠地,伏魔降妖,遥援天国。” 蒙得恩屡劝不得,悻悻而去。 张遂谋道:“底牌已掀,速召陈玉成、李秀成,好言相邀,以为我用。二成若逆,杀之。其下之兵,纳之。” 石达开道;“吾非义薄云天,然戕兄害弟之举,万不能做。陈李征战鄂东,一旦得手,吾等直下武昌,顺鄂入川,最捷之径。吾即去彭泽,晤会湖口黄文金、九江林启荣。二人若随,事成半矣!速传吾令,石镇吉、杨辅清火速驰援吉安、临江。另,韦俊一军,务必苦劝。镇江吴汝孝,亦要知会。兄弟一场,去留随意,不可用强,不可不诉。吾有五字良言,广布天下,以昭吾心。” 达开告曰:为沥剖血诚,谆谕众军民。自恨无才智,天国愧荷恩,惟矢忠贞志。区区一片心,上可对皇天,下可质古人。去岁遭祸乱,狼狈赶回京。自谓此愚忠,定蒙圣君明。乃事有不然,诏旨降频仍。疑多将图害,百啄难分清。重重生疑忌,一笔难尽陈。用是自奋励,出师再表真。力酬上帝德,勉报主恩仁。精忠若金石,历久见真诚。惟期妖灭尽,予志复归林。为此行谆谕,遍告众军民。依然守本分,照旧建功名。或随本主将,亦足标元勋。一统太平日,各邀天恩荣。 石达开至彭泽,黄文金劝:“翼王兄弟,切勿意气用事,去岁天国内讧,早已元气大伤。千岁今若再去,天国完矣!九江林启荣,已被李妖续宾围困半载,再不施救,城破人亦亡!九江战事日紧,启荣不便出城,亲书血书一封,烦请翼王千岁亲启。” 达开细观血书,潸然泪下,道:“非吾不仁,晚出一步,天京复又血流成河,天国真完矣!你我终须一别,各自任凭天意。” 李秀成驻守黄梅,闻达开出走,谓陈玉成道:“翼王出走,天国危矣!吾等即刻致书苦劝翼王回京辅政。” 陈玉成道:“多、鲍二妖紧逼,战否?” 李秀成道:“天国大局待定,无心再战!且战且退,静候天王旨意,细窥翼王去处。” 韦俊闻之长叹:“韦、石两家,已然仇深似海;翼殿即容,亦断难相处。再者,翼殿此着乃剑走边锋,师出无名,此途难通。” 石达开进驻安庆,左宗棠破口复骂:“曾国藩临阵退却,不顾袍泽死生,竖子匹夫,猪狗不如!曾氏三兄弟一去,南昌危矣!石达开倾兵一击,江西不保,祸必及湘。” 骆秉章道:“吾皇已谕:江西军务吃紧,墨绖从戎,原可夺情,不令回籍。但曾臣素性温良拘谨,特赏假三月。吾以为:江省西路之瑞、临、吉三郡,北路之九江一郡,皆有重兵攻围,而由东路饶广,达南路之抚建,无重兵控扼。以故金陵、安庆各股援贼得以来往自如,援江西各郡,兼犯福建各郡,络绎飙忽,裹挟日多。官军之围瑞临吉者,逼城而营,时防城贼之出,复虞援贼之来,合则分途策应为难,分则老营单薄可虑。势非别简一军作为游兵,相机雕剿,方能制贼援而断勾结。王鑫一部三千精兵,不必专注一隅,唯侦悍贼大股所在,卷甲趋之。” 左总棠叹:“黄冕、周凤山、文冀,三人不顶一曾国荃!吉安之空缺,或有王璞山补全。” 曾国荃丁忧去后,周凤山、黄冕再联水师,攻占吉水,以断吉安后援;文冀率吉字营攻占水东,构筑营垒,扼控吉安水陆要隘,以杜周边接济。 吉安势危,傅忠信求援宁都、乐安。 七十五检点卢三友接讯,偕将军沈元悦、天地会平东王何胜权,率兵一万,攻击吉水,酣战四日,不克;卢三友遂由乌江南进,攻占丁江。丁江距吉安仅五十余里,周凤山匆忙移兵堵截。翌日,卢三友、沈元悦忽攻水东。 湘军副将刘培元渡江增援,中伏兵溃,长字营四名哨官,皆被斩杀。太平军克服水东,复攻吉水。 傅忠信亦分兵六千,由西门杀出,猛攻文翼吉字营。周凤山闻讯来救。傅忠信亲率精锐一万,自东、北二门倾出,长亘七八里,包出凤字营后。凤军久战力疲,又以口粮积欠数月之久,军心不固;接战即溃,凤山亦被击伤。 战事危殆,吉安知府黄冕遣人速至临江,求援刘长佑。 江西巡抚耆龄察观战局,急疏曰:吉安八县一厅,均已次第克复,所未下者,仅一府城。今凤字等营被匪扑陷,贼势转张。谈闻该逆已扰及吉水之阜田地方,难保不四处延蔓。奴才久观,吉字营悍;曾国荃去后,军无所统。奴才奏请迅饬曾国荃驰赴军营,督率吉郡战事。 第七十八章 王鑫横扫千军 吉安告急,刘长佑即以骆秉章令,饬请王鑫救援。 王鑫接讯,率兵三千,驰抵水东,一战伏杀沈元悦,再战又斩卢三友,三战再杀何胜权,湘军士气大振,复又圈围吉安。 吉安之北,刘长佑六千大军,昼夜环攻,临江岌岌可危。 石达开惊悚,饬令石镇吉、杨辅清援救吉安、临江。 杨辅清、杨宜清驻扎新城、南丰,迟不动身。 石镇吉得令,遣捣天侯胡寿阶驰援吉安。胡寿阶率兵一万,经由宁都,进抵沙溪。 王鑫侦得,留一千兵守水东,自率两千,昼夜疾进,黎明时刻,突袭沙溪。 胡寿阶无备,督率前队,仓皇迎战;中午时分,胡军主力赶到,层层围裹。王鑫奋力拼杀,击退胡军,进抵幕薮。 胡寿阶愤懑兵不力战,亲率亲军,围击王鑫。王鑫兵分三段,以逸待劳,逐次设防;又令一队,由深林蛇行,近硬脊岭下伏。 胡军火器无几,粮资匮乏,屡攻不克,士气萎靡;胡寿阶见势不妙,引兵撤防,误入伏圈。王鑫看个真切,饬令排枪齐放,胡寿阶坠马身亡。寿阶死,其部四散。 王鑫马不停蹄,追至宁都钓峰。胡军余部蜂聚村圩,村前沿河十里尽是营棚。王鑫不由分说,挥军冲入,斩杀一总制一将军,太平军再溃。王鑫率部复追至古夏,再杀总制杨光裕,胡寿阶一万大军,行将尽罄。 杨辅清得讯,不敢再延,率军三万,出新城,进援吉安;一日之内,杨军前锋已进抵东山坝。 王鑫获悉,速即沿河疾进,一日一夜,悄然而至。太平军猝不及防,检点张宗相、指挥曹信照皆被戕杀。杨辅清率全军会战,亦不能敌。 江西巡抚耆龄喜奏:王鑫追剿宁都贼匪,适值贼自福建回窜建昌,图犯吉安、湖南,一股甫败,一股又来。王鑫督兵,步步进攻,频摧大敌。战功之伟,实所罕觏。 然喜不成双,王鑫征战途中,忽觉力乏,延宕六日,溘然而去。 江西巡抚耆龄闻之大悲,饬令王鑫之弟王开化、知府张运兰分领其军。 王鑫病亡,石镇吉大喜,即刻兵出抚州,应援临江。 刘长佑遣武举普承尧至罗坊布防。石镇吉率军渡过袁江,攻击罗坊。两军接战,石镇吉忽遣骑兵冲击,普承尧不支,全行败退,营盘尽失。 罗坊失,袁州、临江民情震慑。刘长佑谓水师统领刘于淳道:“唯有分军先剿援贼,掩其不备,尽力一战,或可转危为安。留队三成固守临江长濠,吾亲率七成队,严阵于秧田、中亭一带。” 1857年10月6日,石镇吉亲率万军,进抵太平圩;临江守将程瀛亦兵出福寿门,填濠拔桩,严阵以待。 刘长佑兵分四路,水陆并进,先发制人。石镇吉遣骑兵冲击,刘长佑枪炮相向,力阻铁骑。两军接战半时,萧启江率部赶至。刘长佑即令萧部迂回攻击。石镇吉不敌,退防黄冈。刘长佑、刘于淳、萧启江遂又圈围临江。 石达开兵驻安庆,咸丰帝惴惴不安,谕令西安将军福兴北进抵御,经略赣东。福兴进驻弋阳,无兵可用,致书李续宾,请其分兵援救。 李续宾回道:盖长江之险,贼所必争,浔阳又系腰膂,尤所必援。彼之有浔,实江左老巢之命脉所关,而江右诸股之咽喉所通也。我必得此,斯足以下规建业,上固荆襄,通西南之门户,为澄清之本根。彼逆各路梗塞,则其所日夜谋之者,固会乘虚上犯,别无解救之策。 福兴忧心如焚,迅即疏曰:石逆与洪逆内讧,踞守安庆,诱其金陵旧党,另树一帜。该逆在贼首中最称狡桀。江省之临江、吉安二郡县,皆系该逆率伙党相继攻陷。今若渡江直下,江右吃重,较之皖南为尤甚。而本省兵力,全为临、吉二城所困,未得分防广饶。另,截获书信一份,石逆令贼党李寿成会合张洛行,领数十万贼分扰下游,又调贼党陈玉成、洪仁常、洪春元、韦俊等,各率贼数万及五六千不等,概回金陵。并欲赴援江西,窜扰浙江。 咸丰帝见疏,谕令副将周凤山、九江镇总兵李定太率军驰援。 福兴再疏:赣东饶州一郡为信属后路,直达江南祁门县境。皖赣大股纷至沓来,江境败匪之狼奔豕突,悉假道于此。现在浮梁之景德镇一带,万年之后镇街等处巢穴未清,飘忽亦无定向。奴才以为,进剿抚建,必须先固饶防;欲固饶防,必须先清踞匪。先剿而后筹堵,使外贼不敢入,内匪亦不得出。则我一意进攻,可期灭一股,即少一股;攻一城,图拔一城,庶不致有瞻前顾后之虑。否则,此剿彼援,东击西奔,恐于全局终非稳着。 石达开驻足安庆,绸缪三月,张遂谋叹曰:“各军主将,惟杨辅清、石镇吉首肯;偏将兵丁,倒有四万来投。浔北小池口血书求援,救否?陈、李之兵舍鄂入皖,似逆我令。江西各地告急,瑞州赖裕新部,弹尽粮绝,韦俊竟不援手;所幸赖裕新勇猛,率千余残兵退至吉安;其下之将,斩杀湘妖刘腾鸿,犹守月余。” 石达开道:“小池口,非吾所控;韦俊、陈玉成、李秀成部时时动移,或天京音至。” 张遂谋道:“袁州、樟树、瑞州俱失,偌大之赣西,仅余临江、吉安二城矣!必即援救!” 达开道:“天京一别恨如海,从此洪等是路人。明日渡江,南入赣东,经景德入抚州,应援临江、吉安,汇石镇吉、杨辅清、傅忠信、赖裕新、程灜部,打通西东,筹措粮资。” 石达开行经景德,韦俊出城跪拜,其下赖文鸿、刘官芳、古隆贤等亦跪。 韦俊道:此吾与翼王千岁私事,无关众将军。随之泣呼:韦俊代韦家老幼妇孺三百五十四口,叩谢翼王千岁殿下不杀之恩。 石达开目不斜视,督军急行。 临江守将,殿左五十五检点程灜闻达开入赣,旋再血书求援。 达开道:临江守军,弹尽粮绝,每于夜深偷渡中洲,购买粮资,苦矣。 卫天候黄玉昆道:石镇吉、杨辅清援军,先后遇挫,捣天候胡寿阶、检点张宗相、指挥曹信照相继阵亡;王鑫妖儿可恨,其若不死,吾必杀之。 石达开道:湘妖悍强,取之需方。 张遂谋道:可令石镇吉进击东乡李定太妖,促成南北夹击之势。 石达开道:临江、吉安皆于赣江之左,吾无舟船强渡,虽兵十万,又能奈何!吾令,首歼贵溪李元度湘妖,涤清赣东。安仁将士渡江南攻,石镇吉北进新路铺,牵制东乡李定太妖军。杨辅清兵出金溪、泸溪,自南攻击贵溪;吾等督率大军,先攻鹰潭,而后汇合杨部,合围贵溪。 第七十九章 石达开踯躅赣东 赣东太平军齐动,福兴孤驻弋阳,一筹莫展。急急而奏:石逆三四万众,由安仁以至贵溪,蔓延一百余里。逆众屯聚各村落民房,殆已室无空舍,所设伪官甚多。俘获贼军多名,供称:石逆意欲取道安仁上犯广信,扰我完善,大其声张,以期东西两路联为一气,可于此间独树一帜,暂图苟安。 福兴疏罢,咨饬九江镇总兵李定太驰援贵溪。 李定太咨禀福兴:大军东进,石逆镇吉自后夹击,吾必腹背受敌;吾意南攻新路铺,逼退石逆,尔后出东乡,应援李元度。 1857年10月24日,李定太先发制人,攻击新路铺。石镇吉不敌,败退抚州。李定太留一部警戒,自率主力,出东乡十五里,进扎大幅冈,息兵观望。 石达开叹:李妖定太攻守有方,真乃良将。 张遂谋道:杨辅清迟不北进,不如会合石镇吉部,先击李定太妖军。 石达开道:福兴妖儿株守弋阳,按兵不动,此乃攻击贵溪最好之机。10月29日,石达开率军攻占鹰潭,进抵高石,距贵溪不足十里。李元度出城迎战,大败;急咨福兴,火速援救。福兴接咨,兵出弋阳,进扎莲湖坡,以壮声势。 张遂谋谓石达开道:贵溪城坚,福兴来援,杨辅清不至,再攻甚难;不如合安仁、抚州之军,围击李定太妖。 达开道:可!临江危殆,必即施救。 张遂谋道:探报,曾妖国荃自湘返赣,正督率刘腾鹤、普承尧、张运兰、王开化,围攻吉安。 达开复叹一气,又道:张妖运兰之勇,不亚于王鑫妖儿,傅忠信危矣!金溪贵溪,二百余里,三日即至,杨辅清姗姗来迟,怨乎? 张遂谋道:韦逆昌辉戮其全家,殿下善待韦家之人,辅清必怨!洪某忽而借刀杀杨,忽而沉冤昭雪。辅清此乃坐观时局,待价而沽。其心纷杂,安能速至! 杨辅清顿兵半月,姗姗北上,11月10日,进至贵溪,歇息半晌,驱兵攻城,随击片刻,退。 李元度见太平军散漫,兴兵夜袭,杨辅清心不在焉,退防金溪,汇石镇吉部,共击东乡。 石达开、杨辅清、石镇吉三路大军合围东乡,江西巡抚耆龄急遣周凤山率兵三千,飞速驰援。 11月19日,周凤山驰抵东乡外围,安营扎寨,凤山一时疏忽,竟未遣人浚濠护垒。 石达开看出破绽,倾尽主力围击周凤山大营,斩杀道员帅远泽,凤山不敌,退守三江口。 24日,太平军兵分九路,攻击东乡。李定太坚守二日,伤断两指,退守武阳渡。 石达开攻克东乡,兵分三路,杨辅清进进贤县,至罗溪温家圳,搭设浮桥,以便渡河攻击;石镇吉自抚州转击丰城,北攻樟树镇,逼近临江;石达开偕黄玉昆,领兵两万,南击峡江、永丰,攻占吉水,声援吉安。三路大军磨刀霍霍,意一举横渡赣江,里应外合,击溃围城之清军。 江西巡抚耆龄饬令刘长佑、曾国荃预为布置,扼河周防。又倾尽炮船,沿赣江游弋,一有渡河之贼军,即刻发炮击之。 太平军缺舟少船,屡渡不得;所建浮桥,皆被轰沉;攻击半月,伤亡兵丁无数,竟无一军渡过赣江。 12月15日,刘长佑遣水师统领刘于淳攻击樟树镇,石镇吉不敌,败退新淦。 16日,曾国荃饬令张运兰渡河而击,张运兰得令,趁夜攻破峡江,复又移军吉水,扼三曲滩,血战十数次,斩杀黄玉昆;是夜,运兰偷渡赣江,奇袭石达开军营,达开不备,焚屯而遁。经此大败,达开再无心援。 杨辅清道:连年征战,赣域地瘠民贫,再无可榨之资。其东苏杭,沃野千里,可谓天堂,殿下无意乎? 石达开道:吾无舟炮,应援不力,折将损兵,徒呼奈何!吾令,吉安傅忠信、临江程瀛,寻机突围,渡江归建。吾自率大军,东入浙地,攻占苏杭。杨兄弟之军,南攻入闽;浙闽相衔,再建天国。 临江守将程瀛闻援军大败,再无心战,屡次遣人求降。刘长佑应允,两人密定:先缴武器,次放被掳妇女。检点张发纪得悉,斩杀程瀛,守军大乱。刘长佑趁机猛攻月余,临江遂破。 江西巡抚耆龄喜疏:临郡为石达开首踞之地,其守备之固,迥殊他处。围攻时将一载,逆众负固抗拒,凶狡异常。八月间,大股逆匪由吉水来援,已近郡城,幸为我军击败。十月间,复有贼众数万,由抚郡来援,我军扼守赣河,节节截击,无由飞渡,使城内逆贼粮尽势穷,始图逃窜,我军乘势攻克。临郡得克,刘长佑部移师东剿,先扼贵溪,以杜窜入广信之路,然后分取各县,断其外援,再以重兵专攻抚建。另,曾国荃屡攻吉安不下,伤亡甚重,奴才饬令其复行困围,以逸待劳,饿毙贼逆。 石达开一去不返。秀全遂命蒙得恩为正掌率、陈玉成为又正掌率、李秀成为副掌率,共统三军。 蒙得恩道:启禀天王,吾久疏战阵,恐有负重托。 秀全道:朕曾与尔浴血疆场,情同手足。陈、李二成,皆乃后起之辈。两军对仗,或运筹帷幄,或冲锋陷阵,各司其职而已。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镇江告急,天国副掌率李秀成,务必回援;又正掌率陈玉成提领安徽军务。昨夜天父托梦,言东兄秀清府邸空旷,辅清、宜清人影绰绰;朕令,即刻整修东府。 陈玉成接旨,谓李秀成道:翼王带走六万精锐,各地缺兵少将,多隆阿、鲍超二妖,与吾胶着,李孟群妖整军霍山,虎视六安,兄此刻返京东援,皖省万难。 李秀成道:天国危亡之际,我即当率军驰援。当今天下,惟翼王有转圜之力,务必再求天王,择才而用,定制恤民,申严法令,肃正朝纲,明正赏罚,依古制而惠四方,礼而恤下,宽刑以待万方,轻世人粮税,仍重用翼王,不用于安、福二王。 玉成道:天、翼僵持半载,现已泾渭明分,多言无益。兄若执意,弟不具名。 秀成心存执念,上疏秀全。秀全恼怒,革秀成封爵。秀成不馁,复上二疏。天国朝臣皆奏秀成慈勇,秀全始悔,诏复原职。 第八十章 和春困围天京 石达开之军,全皆南渡,胡林翼愁眉稍舒,谓都兴阿道:去岁贼讧,吾等喜不自禁;今朝贼讧,吾自提心吊胆。十万贼兵,浩浩荡荡,沿江入鄂,那还了得。石逆南去,吾可放手而攻,多隆阿、鲍超兵至鄂皖之交,静观陈李二逆动向。李续宾陆师汇杨载福、彭玉麟外江内湖水师,三路大军,联攻湖口,湖口得,江湖得通,梅家洲亦溃,九江彻成孤注,早晚得破。 都兴阿道:闻听彭玉麟有言,誓死不与杨载福共,二人可有杀父夺妻之仇? 林翼叹:去岁攻击汉阳贼逆,玉麟所乘船只,被逆炮毁,载福自旁过,风大浪急,或弗听,未出援手。遂结死结。 都兴阿道:听闻鲍超卖妻从军,现正积攒银两,只为赎妻,可有此事。 林翼道:未闻,或有。 都兴阿笑曰:林兄御贼有方,吾方得片刻闲暇,论三议四,否亦如东奔西窜之丧家之犬矣。 林翼赶紧道:都兄言过言过!无都兄运筹,何来蒸蒸日上之楚湖荆襄!你我兄弟齐心,何愁匪逆不灭! 当晚,胡林翼亲邀杨载福、彭玉麟,吃酒劝和,彭、杨面亦不觑,未为所动。 林翼跪而请曰:天下糜烂至此,实赖公等协力支撑,公等今自生隙,又何能佐治中兴之业耶!言罢,泪下沾襟。 杨、彭忽如醍醐灌顶,皆跪相呼曰:吾辈负宫保矣!如再有参差,上无以对皇上,下无以对宫保。 1857年10月24日,李续宾扬言搜剿宿松、太湖,夜又渡江潜回,迂回至湖口后山,深伏暗藏。 25日清晨,彭玉麟内湖水师于南、杨载福长江水师于北,同时攻击湖口,两军鏖战之际,后山清兵忽由山顶冲杀而出,李续宾一声令下,千支火箭,飞入城垣。太平军货药库着火而炸,登时焰火冲天,地动山摇。 黄文金见势不妙,弃城而去。梅家洲守军亦不战而退。 小池口、湖口复得,外江内湖终通,胡林翼甚悦,疏曰:湖口一役,扫积年踞险负固之窟,通外江内湖水师之路。而浔城岌岌,孤绝无援,不独江西之门户可保,而东南大局可图。现饬水陆马步,专注九江,以期建瓴东下,迅扫妖氛。 李续宾私谓胡林翼道:目前涤公未出,湘楚诸军如婴儿之离慈母。假使浔城克复,鄂疆肃清,有可以长驱之机。而军中无操大柄者以主持之,孰敢乘机而冒昧而进。东南大势转移之所关系,将领士勇之所依赖,皆赖二公。有涤公在军,前路乃可无掣肘之虑;有公在鄂,后路乃可资接济之需。若枢臣之议,不付涤公以重柄,则涤公亦决不可出,而公独立之强支,某亦私忧焉。 胡林翼道:此言不虚,兄心思之缜密,吾不及也。石逆达开肆虐赣东,唯涤公可御。 胡林翼言罢,即刻上疏:石逆达开,十万大军,汹汹入赣。南昌危矣!曾国藩驻赣两载,知将晓兵;宜移孝作忠,出而任事。石逆初至,幸机势可乘,东南大局,时不可失。 隔日,林翼又疏:李续宾、杨载福、彭玉麟之严厉刚烈,落落寡合,亦非他省将帅所能调遣。且军旅之事,以一而成,以二三而散。谋议可资于众人,而决断须归于一将,此又军事之大较矣。微臣近日身恙,间或咳血;曾国藩事赣日久,或可戡定逆匪。 咸丰帝谕曰:曾国藩离营日久,于现在进剿机宜,能否确有把握,尚未可知,若待其赴浔督办,恐有需时日,转懈军心,其宜暂守礼庐。粤匪二讧,军心涣散;石逆达开,偏军流寇,难成大患。西安将军福兴、江西巡抚耆龄,宜应乘其人心涣散之际,设法散其党舆,使该逆势成孤立,迅就歼擒,江西各贼自必闻风瓦解。 曾国藩闻帝意,绕屋漫游,长吁短叹。 小池口、湖口、梅家洲俱失,九江已无屏障;镇江复又告急,洪秀全恐慌,敕令陈玉成、韦俊并力援浔;再令李秀成自领一军,驰救镇江。 韦俊领令,由景德镇进击湖口。李续宾分李续宜五千湘军阻滞,两军接仗,续宜正面示弱,两侧设伏,两胜韦俊。韦俊损兵折将,不敢再战。 秀成抽兵援镇,玉成自顾不暇,为稳战局,再联捻军大汉盟主张乐行,冀一体抗清。 张乐行同其意,军师、白旗旗主龚德树亦许;惟蓝旗旗主刘永敬踌躇。 张乐行道:吾听封不听调,有福同享,有难彼当,有何不可? 龚德树道:凤阳练妖苗沛霖,兵逾五万,时扰吾后,吾可借陈军之力,彻歼此妖。 张乐行道:苗沛霖老儿,依附胜保魔头,截留两淮钱粮、税收、厘金;高筑寨、广积粮,称霸一方。此厮原为我账房师爷,昨日来咨,言互不侵犯,即有相犯,亦表面文章,不动筋骨。此人笑里藏刀,反复无常,不可与共。待有闲暇,必取狗头。 是夜,蓝旗旗主刘永敬擅自离营,被张乐行、龚德树斩杀。红、黑旗主见势不妙,即偕蓝旗余部复返淮北。 1857年10月下旬,龚德树率白旗捻军,自六安进击,连克霍山、独山,李孟群不支,败退麻埠,求援胜保、袁甲三。 月底,钦差大臣胜保、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袁甲三率军入皖,克六安,陷霍山。龚德树不支,节节败退。 陈玉成援浔不成,机动不顺,屡被多隆阿、鲍超连击,力有不逮,遂联手韦俊,北援龚德树,一战而克霍山。陈、韦议定:舍皖入豫,筹粮集兵。次日,太平军弃霍山,北进独山、两河口、叶家集,六日时间,陈韦大军进抵河南固始。 陈玉成、韦俊相携北犯,胜保、袁甲三、李孟群皆惊,即刻调遣兵将,驰奔固始。 石达开率部离京,镇江吃紧,吴如孝部,已被和春困围半载,城内粮食无几,每人每日只发米半两,众皆面黄肌瘦,吴如孝日夜焦灼,一筹莫展。秀全遣安王洪仁发、侍天义李世贤领两万军援,张国梁半路截而战之,洪仁发不谙战事,接仗即溃,遁回天京;李世贤退守龙潭,整兵一万,欲再东援。 张国梁不待其发,夜潜龙潭,天明突袭,又遣虎坤元迂回攻后。李世贤猝不及防,仓皇又退。 弹尽粮绝,援退兵疲,镇江早晚必失,吴如孝决意突围回京,并将此意告知瓜洲守将覃熙章。12月27日子夜,吴如孝亲率主力猛击清军高资防线,掩护虎头山、磨盘山将士撤入镇江。又令右六检点汪体元率一部留守西门,牵制清军,自率两万大军,悄声撤出。瓜洲守军亦同时撤军。 天明,和春收得空城,即刻追击;张国梁闻,亦出龙潭,东西夹击。俘杀副丞相张有意、检点黄大文,太平军大乱,幸得李秀成援军赶至,吴如孝部得以撤至天京外围休整。 镇江克复,江宁将军和春上疏:奴才自江南任事,先挫贼凶锋,再断其接济,俾成釜底游鱼。而节次大股来援,势甚猖獗,无不相机迎剿,斩馘净尽,用成克复之势。 江北钦臣德兴阿亦奏:瓜洲为南北咽喉,卡江锁阴,自古称为险要。粤匪踞守迄今五年,自琦善、托明阿视师以来,百计围攻,不能覆其巢穴。奴才受任二年,未容其窜出一步,亦未容其出掠斗粮,今又乘其饥疲,一鼓而克。 咸丰帝喜,赏和春双眼花翎、加太子少保,赐德兴阿骑都尉世职。谕令二人南北对进,合攻金陵。 和春又疏:金陵周围九十六里,雄厚高坚,甲于天下。洪逆踞为老巢,负固五载,其百战悍贼,如杨秀清、韦昌辉等,虽已自相屠戮,而群凶精锐蚁聚尚多。就现兵数及贼情计之,既无仰攻之方,更无围困之力。惟有步步为营,由东南而至西门,扼其要冲,断其接济,如镇江之重扼高资,逐渐而进,攻剿方有把握。李逆秀成所部,自皖驰抵,分股由金柱关、小丹阳一带往来抄掠。与皖南李逆世贤部联络呼应,声言内犯溧水、高淳、东坝。我部唯有迅克秣陵,夺其所恃,则各路皆可无虞,我师亦可进攻雨花台。 德兴阿亦疏:现在江浦之贼,惟恃九洑洲贼巢盘踞江心,暗通金陵消息。奴才等现已整军进剿,步步为营,断其外援,绝其粮道,并移营浦口,与和春等函商剿办。 咸丰帝允,谕令德兴阿南攻江浦,和春北攻秣陵关,水师参将黄彬扼控江面,进剿九洑洲,两江总督何桂清供给粮饷。 和春督率总兵傅振邦、虎坤元主攻秣陵关。又令张国梁偕总兵安泰、李若珠进逼明陵,以窥钟山;再令张玉良、周天培、冯子材分驻姚坊门、仙鹤门,以为策应。 大兵压城,李秀成不敢怠慢,亲至秣陵关,调兵遣将,加固殷巷补给线,筑垒浚濠,坚固关外据点,欲做长久打算。 江北大营,德兴阿、翁同书亦不懈怠,率兵进击浦口。 翁同书曰:浦口距江浦县城二十里,其间冈岭相连。满汉防兵向在浦口城北驻扎,其金汤门等处亦扎数营,与金陵仪风门外下关隔江相对,山后为东北冲衢,江浦之贼若由城北窜越黄悦岭,便可北犯全椒,东扰六合。九洑洲贼军,在江心芦苇之中,与南岸下关、七里洲联成一片,而大溜直趋南岸,水师非傍七里洲、下关,逆折而上,无由进攻。 德兴阿道:由浦口缘江而攻,而别以重兵断其西路,兼防其由黄悦岭翻山而逸。 天京内城,秀全闻听炮声隆隆、杀声四起,心乱肝颤,熬煎至极;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第八十一章 额尔金兵临大沽口 这时节,愁者不只洪秀全,广东城内,一众官员已如热锅之蚁。 广东巡抚柏贵道:六千英法联军,正溯珠江而上,不日即抵广州。或战或和,必即速定。 两广总督叶名琛道:吾皇屡谕,和字不议,边衅勿开,模棱两可之举,真愁煞人矣!制台大人,可有良策说夷。 柏贵道:去岁一战,贸易中断,饷糈艰难,民勇多散,兵不敢动,以何御夷?看彼之蒸蒸日上之上海,惜吾之江河日下之广州。 名琛道:吾天朝上国,岂可妄与夷类涉交! 柏贵道:夷入上海,吾皇可责?夷居上海,可有杀戮?依既定之约,或买或卖,逐利而已! 橡港外海,珠江尽头。 英法联军司令、英国公使额尔金道:我大英帝国,并无过甚之求,只北京驻使、广州入城、遍地通商、教士播音而已。清国之官吏,愚昧无知可笑可恨,区区修约一项,乃能延宕三载,小小入城之事,竟阻我十四年之久;与清国之人,再勿理论。 法国公使葛罗道:清人害我教士,毒我公民,如此野蛮之族,惟有弹炮可赐。 额尔金道:十日为限,叶名琛等献城投降。否即兵入广州,捉督降抚,毁城挟民,逼清皇修约。 十日期限到,叶名琛笑曰:此必无事,日暮自走耳。但省河所有之红单船及巡船,可传谕尽收旗帜,敌船入内,不可放炮还击。 英法联军不费吹灰之力,二入广州,生俘两广总督叶名琛。广东巡抚柏贵、广州将军穆克德讷开门笑迎,与英法暂组联军委员会,共理广州事务。 咸丰帝怒斥:叶名琛,辱国殃民,生不如死,无足顾惜。柏贵、穆克德讷等,竟在夷人掌握之中。既不能抽身出城,带兵决战;又不思激励绅团,助威致讨。自取坐困,毫无措施。其畏葸无能,殊出意外。又密谕钦差大臣、新任两广总督黄宗汉:招民团练,缉民攘夷;鏖战一场,相机议和。再令湖南巡抚骆秉章转递上谕一道,敕令粤籍前户部尚书罗惇衍、前太仆寺卿龙元僖、前工科给事中苏廷魁等:传谕各绅民,纠集团练数万人,声讨英、法背约攻城之罪,将该夷逐出省城。倘该夷敢于抗拒,我兵勇即可痛加剿洗。该绅民等如能众志成城,使其受惩,正所以尊国体而顺民情,朕断不责其擅开边衅,慎勿畏葸不前也。 额尔金攻占广州,经停两月,未得修约音讯,遂令巴夏礼驻守广州,自率舰队北上,半月时间,抵达上海,额尔金与法美俄三国公使,照会两江总督何桂清:修约罢战。 何桂清不敢接洽,火急上奏。 咸丰帝谕:此次夷人称兵犯顺,占据广东省城,现又来沪投递照会,并言欲赴天津,显系虚声恫吓,欲以肆其无厌之求。上海本非筹办夷务之地,中国自有专办夷务之人。英法美三使应回广东,听候黄宗汉秉公查办。俄使则仍赴黑龙江等处会办。 何桂清速将圣意知会额尔金等。 额尔金道:清国钦差黄宗汉,我等皆不熟稔;倘若叶名琛第二,空耗不起。 俄国公使普提雅廷道:额尔金先生,俄国愿居中调停,探寻折中之法。 美国公使列威廉道:我美利坚合众国实不愿战火纷起,生灵荼毒。愿与普提雅廷先生先行入京,面陈清皇。 额尔金道:我与葛罗先生,随二位先行,联合舰队随后,为我等坚强之后盾。 英法俄美四公使抵津,船刚靠岸,俄公使普提雅廷即令人飞驰北上,禀报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北京战事即起,此刻攻占黑龙江,绝好之时机。 咸丰帝谕令直隶总督谭廷襄:羁縻美夷,示好俄夷,劝诱法夷,严斥英夷;以夷制夷,分而化之。 谭廷襄谓四公使道:广州钦差大臣黄宗汉大人,专办修约事务,吾皇亦已明示。四位南下广州,或可一蹴而就。 列威廉道:美英法俄德意诸国,皆施行自由之贸易,各国互通有无,互利互益。各国亦互设公使,融通关系,促进往来。烦请转告清皇,世界大势,不可逆也。 普提雅廷道:联合舰队,不日即至,届时无须口舌之争。吾皇新近登基,兴致勃发,欲重勘俄中之疆域,烦请清皇首肯。 谭廷襄勃然大怒,厉斥普提雅廷:中俄之疆,尼布楚之约,早已界定。勿与此饶舌!十载之前,万国之约,业已界定五口通商事宜。此再饶舌,无益来往。 额尔金道:谭先生火气冲天,无雅人之量,换员再谈。 谭廷襄奏曰:英法阳示其恶,美俄阴济其奸,强弱不同,其为贪得无厌,则均归一辙;俄使尤为狡狯,欲借英法以便其私,其所云愿为帮助说合,断不可靠。 咸丰帝不以为然,道:大沽炮坚,兵悍民强;夷人万里来袭,补给困难,天津固不难制胜。 额尔金久候无音,遂令英法联军突袭大沽口,清军不支,炮台陷落。英法联军溯河而上,进抵天津。 咸丰帝惶惶不可终日。 理藩院尚书肃顺道:可遣大学士桂良、吏部尚书花沙纳、侍郎耆英赶赴天津议和。 镶红旗蒙古都统奕忻单衔具奏:耆英从前办理夷务,非委曲顺从,即含糊答应,畏夷如虎,视民如草,以致酿成巨患,流毒至今。其人畏葸于前,未必能振作于后。是在皇上乾纲独断,凡必不可允之条,即百计要求,亦不能因耆英代为乞怜,而稍涉迁就。应请严敕该员,务须正名问罪,而后俯顺夷情,不可蹈从前覆辙。倘一味示弱,或致敷衍了局,则惟耆英是问。另,与夷协商,切勿一味示弱;英法夷军如若登陆,即令兵勇合击。 咸丰帝再谕耆英:务必尊国体而戢戒心,若将万不可行之事代为乞恩,耆臣具有天良,当不致为他人所逆料。朕委以重任,冀其仰体朕心也,懔之!慎之! 第八十二章 桂良天津签约 耆英、桂良等至津,接洽四使,耆英轻车熟路,笑曰诸位先生辛苦。 额尔金拍案而起,道:粤府衙内,耆先生之章奏,多掩饰不实,空口托辞,谎话连篇,言我等皆为非人。今与先生相逢于此,实我等毕生之耻辱。我等向贵国所提各条约,必即全部应允,否即兵进京津。 耆英无地自容,悻悻而退,竟自回京。 桂良、花纳沙不谙夷务,心急如焚。 俄公使普提雅廷私晤桂良、花沙纳,道:英法两国,一言不合,即兵戈相向;成何体统!前载,吾国与英法,鏖战克什米尔,血流成河……英法乃俄中两国共同之敌。吾接沙皇谕令,可向贵国供应器械,外抗英法,内剿匪患,俄中两国,唇齿相依,永远向好。 桂良道:多谢贵国襄助,贵使有求之处,吾等万死不辞! 普提雅廷面呈喜色,擎出一纸文约,道:两大人慢观,我去额尔金处,探明英人心思,回头再相协商。 文约十二条:一、大清国大皇帝、大俄罗斯大皇帝今将从前和好之道复立和约,嗣后两国臣民不相残害,不相侵夺,永远保护,以固和好。 二、俄国之全权大臣与大清之大学士及沿海之督抚往来照会,俱按平等。两国封疆大臣及驻扎官员往来照会,亦按平等。 三、此后除两国旱路于从前所定边疆通商外,今议准由海路之上海、宁波、福州、厦门、广州、台南、琼州等七处通商口岸。若别国再有在沿海增添口岸,准俄国一律照办。 四、俄国商船驶入华境,均照外国与中华通商总例办理。如带有违禁货物,即将该商船所有货物概行查抄入官。 五、俄国在中国通商海口设立领事馆。为查各海口驻扎商船居住规矩,再派兵船在彼停泊,以资护持。俄国与中国会置议买地亩及领事馆责任应办之事,皆照中国与外国所立通商总例办理。 六、俄国兵、商船只如有在中国沿海地方损坏者,中国地方官立将被难之人及载物船只救护。其救护之公费,均由俄国赔还。俄国兵、商船只在中国沿海地方,遇有修理损坏及取甜食、买食物者,准进中国附近未开之海口,按市价公平买取,该地方官不可拦阻。 七、通商处所俄国与中国所属之人若有事故,中国官员须与俄国领事官员,会同办理。 八、天主教原为行善,若俄国人有由通商处所进内地传教者,领事官与内地地方官按照定额查验执照,果系良民,即行画押放行,以便稽查。 九、中国与俄国将从前未经定明边界,由两国派出信任大员秉公查勘,务将边界清理补入此次合约之内。边界既定之后,登入地册,绘为地图,立定凭据,俾两国永无此疆彼界之争…… 十二、日后大清国若有重待外国通商等事,凡有利益之处,毋庸再议,即与俄国一律办理施行。 以上之十二条,自此次议定后,将所定和约缮写二份。大清国圣主皇帝裁定,大俄罗斯国圣主皇帝裁定之后,将谕旨定立和书,限一年之内两国换交于京,永远遵守,两无违背。今将两国和书用俄罗斯并清、汉字体抄写,专以清文为主。由二国钦差大臣手书画押,钤用印信,换交可也,所议条款望照中国清文办理。 大清国钦差全权大臣大学士桂良 大清国钦差全权大臣尚书花沙纳 大俄罗斯国钦差全权大臣普提雅廷 咸丰八年五月初三日 一千八百五十八年伊云月初一日 桂良沉思良久,谓花沙纳道:吾皇谕令,示好俄夷,以夷制夷。约文各款,无甚新颖,通商传教而已。权且应允,以俄之手,制衡英法。 花沙纳道:可。 不日,普提雅廷照会桂良:英法美三国已做让步,约可即签。 桂良、花沙纳遂会晤额尔金等,重开五方会谈。额尔金依然坚持定约,不做任何让步。 桂良大骂长毛无耻,火中取粟。 花沙纳道:赔偿以外,英法各款项,与长毛并无不同,长毛某款,甚至更为严苛。 桂良叹道:最毒莫过长毛心,长枪已抵咽喉,罢了罢了,签也签也! 1858年6月13日起,中英法美陆续签订《天津条约》,附约七款。一,公使常驻北京。二,增开营口、烟台、台南、淡水、汕头、琼州、汉口、九江、南京、镇江为通商口岸。三,外籍传教士自由传教内地。四,外籍人士可入内地游历。五,外国商船可在长江各口岸往来。六,修改税则,减轻商船吨税。七,对英赔款银四百万两,对法赔款二百万两,交清后退还广州。 吏部尚书周培祖声泪俱下:外夷久驻京师,则凡有举动,纤悉必知,既速且详,动为所制。夷人设馆传教,蛊惑人心;民夷杂处,如有争斗,何以讯断?或有奸滑之徒,为重利所饵,挟夷为重,横行都市,其患尤不可胜言。衣冠礼乐之族,夷于禽兽。朝鲜、琉球等国,久奉正朝,若见该夷之桀骜倨悔,必皆有轻视天朝之意。更可虑者,夷人跋扈经年,恶贯满盈,中国之人,无不恨之入骨,今既盘驻京师,逼近宫禁,外间一与为仇,该夷必于京师报复;肘腋之变,可为寒心。 咸丰帝退朝,蜗缩乾清宫,长吁短叹:万国之约,皇父仅允五口,割橡港一隅。而今,外夷进驻辇下,江河通航,夷船游弋,阖国洞开;朕真真无能,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列祖列宗也。 懿贵妃道:夷人兵临津沽,倘再竣拒,兵端复起,津京难保。城下之盟,只能暂许;来日聚兵蓄力,徐徐图之。 桂良奏:吾皇万岁万万岁,与夷之和约,万不可作为真凭实据。不过假此数纸,暂退海口兵船。将来如欲背盟弃好,只须将奴才等治以办理不善之罪,此约不过废纸几张。 奕忻奏曰:天津之约,耆英误国,必即严惩,拟绞监候。 理藩院尚书肃顺亦奏:耆英临阵退缩,祸国殃民,即行正法,以儆效尤。 咸丰帝道:奕忻原参,未免过重,即肃顺所奏,仍拟正法,亦未为是。耆英畏葸无能,大局未定,不候特旨,擅自回京,辜负朕恩。人之必死,情法无有两全,特恩耆英自行了断。僧格林沁,即赴津地,布置海防。两广总督黄宗汉及沿海各督抚等,即刻激烈练民,踊跃制夷。黄卿不必因城中尚有官吏,致存投鼠忌器之心。但剿夷之举,官与民貌离而神合,不必官与为仇,只令民与为敌。当以民心义愤为词,切勿自露兵勇之形,以为夷制。民意浩荡,势如河水之滚滚,夷或知难而退,约亦淡散而去。 一月后,依《天津条约》第六款,各方在上海议订修改税则,咸丰帝谕:以进出口货物课税全免,换条约之一、三、五、七款。 两江总督何桂清奏曰:夷商、夷酋,乃两路货色,课税尽免,夷商乐从;而夷酋必蛮横坚持。剿匪饷银,多自此出,课税尽免,与我乃竹篮打水,遗患无穷。 大学士桂良、吏部尚书花纳沙亦奏:夷甚狂妄,条约以外之事,均可商谈;条约既定之说,万不能动。吾等满口藉词,无一实用。即课税尽免,夷亦不会让步。 何桂清等不待谕至,三日时间,即与英法美三国签订《通商税则善后条约》。 条款有六:一、鸦片贸易合法;夷商只准于通商口岸销卖,一经离口,即属中国货物;鸦片入口,每百斤纳税银三十两,进入内地,即由各地征收厘金,夷商不得干涉。二、所有进出口货物照时价百抽五征税。三、洋货运销内地,只纳百分之二点五子口税。四、聘用英国人帮办海关税务。五、公使改驻上海,但可随时进京。六、各细则于《天津条约》缔结一周年之际,经正式换文后生效。 咸丰帝怒斥:览此不觉愤闷,尤堪痛恨!汝辈此行,不但不能消弭,反不如原约。何某桂清,此次办理夷务,独存成见,不准他人入手,殊属胆大,是以视朕旨如弁髦,罪有浮于耆英者。 何桂清疏曰:此定之约,只为退兵之计;欲罢其约,断非口舌可争,惟有兵戈相向。此宜虚与委蛇,使之心欢而退。来年换约之日,即乃图穷匕首见之时。 咸丰帝谕:阖国上下,剿诛粤匪以外,无有夯实天津大沽海防之重者。博多勒噶台亲王僧格林沁,务必人尽其才,物尽其力,大沽之防,朕要固若金汤。黑龙江之俄夷,朕暂无力顾,待平定英、法,再与俄罗斯计! 未等大清国计较,俄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夫已率两艘炮舰驶,抵瑷珲城,会晤黑龙江将军奕山。 穆拉维夫道:英吉利、法兰西纵兵侵华,俄中若以黑龙江、乌苏里江为界,我方即可从容出兵,助华防英。 奕山道:英法二夷犯华,我自戡定。中俄两国边界,已依《尼布楚条约》,议定遵行,百数十年从无更改。今若照你等所议,断难迁就。 穆拉维夫道:贵国常言:岁月如梭光阴似箭,焉有不变之人、物。此乃俄中边界之草案,限你明日答复。 翌日,奕山将条约草案退还俄方,坚拒穆拉维夫于瑷珲城外。 穆拉维夫怒,鸣枪放炮,声言:限期六日,否即纵兵两万,渡江南下,声援英法,此为最后之通牒。 奕山唯恐战火一起,祸及京津,煎熬六日,签订《瑷珲条约》。 条约约定:黑龙江、松花江左岸,由额尔古讷河至松花江海口,作为俄罗斯国所属之地。右岸顺江流至乌苏里江河,作为大清国所属之地。乌苏里江以东之地,由两国共管。黑龙江左岸,瑷珲城对面,江东六十四屯,原住之满洲人等,照旧准其各在所住屯中永远居住,仍著大清国大臣官员管理,俄罗斯人等,无论官民,不得侵犯。 沙皇亚历山大二世闻讯狂嚎: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夫,功高卓著,未费一枪一弹,即得一块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领土,一条多瑙河一样的河流。疯人院的疯子,恰达耶夫曾言:对祖国的爱,是一种美好的感情,会造就英雄,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穆拉维夫阿穆尔斯基,就是我们俄罗斯的英雄。 穆拉维夫闻之笑曰:沙皇陛下断章取义,恰达耶夫曾言:对祖国的爱,是一种美好的感情,但是,还有一种比这更美好的感情,这就是对真理的爱。对祖国的爱会造就英雄,对真理的爱会造就智者和人类的恩人。对祖国的爱会分裂各民族,引起民族仇恨,并会马上给大地披上丧服;对真理的爱会传播知识的光芒,创造出精神的享受,并使人们接近上帝。通向天国的道路所经过的不是祖国,而是真理。洽达耶夫之辨,真乃疯人的辩护,若只有真理,没有祖国,没有祖国治下的土地、粮资,我等以何栖身、以何为生?然空手套得大清国六十万沃土,清人若举国讨伐,黑龙江两岸,必定皆披丧服!恰达耶夫,哲学书简,受益匪浅。 咸丰帝闻瑷珲之约,怒斥奕山卖国,且谕:未经议定之地,任意闯越,即是背约。鄂皖苏浙湘各督抚将军,务必倾尽全力,剿灭粤匪。内事安定,诸夷抚平,方与俄夷计较。和春、德兴阿二臣,务必鼎力力攻金陵,此且为致要。攻浔日久,不见得克,胡臣林翼,务必再行督促。 第八十三章 李续宾力克九江 胡林翼接旨,亲临战地,督促攻浔。 李续宾道:林启荣贼逆,弹尽援绝,犹还死抗,确属凶悍。 胡林翼道:石贼达开,业已入浙;李贼秀成,身陷全椒;陈玉成、韦俊二贼,固始大败,窜逃黄安、麻城;李孟群、胜保复攻六安;此乃克浔最好之机。 1858年5月8日,李续宾穴地炸城,毁南门城垣10余丈,湘军蜂拥而入,林启容令守军尽抛货药桶,燃而轰之,湘军死伤枕藉,攻势骤缓,缺口旋被堵塞。 续宾不辍,复掘道于东南门下,轰塌城垣100余丈,湘军杀入,血洗全城。 九江城克,众将皆喜。惟彭玉麟愤。 胡林翼道:胜骄败馁,人之常情,吾亦如是。前年贼讧,武昌复得;去岁贼讧,湖口、九江得克。倘贼弗讧,二城得乎?林启荣守九江五载,凭危城,驭孤军,粮尽望绝,而犹负固不拔。花旗素桀骜不训,九江城破,乃能为之尽死。湘军虽盛,半月无饷则哗变,虽善战如续宾、鲍超,不能免也,可叹可叹,兵不如贼,其理难通。诸位将军,欢喜过后,整兵理械,剑指安庆。安庆一得,大局定矣! 彭玉麟道:格物致知,经世致用,吾辈原本;身处乱世,无奈执戈;两军接战,生死乃命;戕老屠幼戮妇,此杀乐乎? 李续宾默然。 胡林翼叹曰:雪琴境界,吾不如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百姓不仁,相互为刍狗。贼逆全州、沧州屠城,吾等浔城杀戮,互视为刍狗矣! 咸丰帝接九江克复折,大喜,即谕:胡卿林翼,肃清黔地,戡定鄂域,独撑赣皖,克服九江,实朕之天下第一巡抚也,着加太子少保。湖广总督官文,满人旗帜,理鄂有方,浔城得复,功不可没,着加太子少保。李卿续宾,攻城功卓,即任浙江布政使,着巡抚衔。杨卿载福,长江师魁,着湖北提督。彭卿玉麟,力撑鄱阳内湖,着布政司衔。 复一日,官文又奏:李续宾、曾国华等杀入九江,城内逆匪无路可奔,号叫之声惨不可闻,自卯至午,歼除净尽。但见尸骸堆积,流水猩红,轮流而过,房屋烬尽,除生还之妇女,尽被糟蹋外,满城无一活物。奴才等查九江匪窟已阅六年,万余之贼顽梗负固,其中决无善类,设有胁从之民,必早投诚设计逸出。 咸丰帝谕:冤冤相报何时了!然贼逆破城,朕之满汉子民,尽被戮没,殊为恨极。李卿孟群,北抗捻匪,南抵粤贼,复克六安,着部优叙。钦此。 李孟群接旨奏曰:皖庐全省地方,几无完土。今东有滁、全之贼,南有潜、太、舒、桐之寇,北有凤阳、怀远之捻。仅此甫经克复之六安与楚豫毗连,犹为一线可通饷道。皖兵主客并用,皖贼南北交讧。 胡林翼、官文复奏:李孟群兵勇宜赴庐州,归福济统驭,二兵合一,势力均增,以顾东路。胜保扼颖亳北路,袁甲三堵御淮徐要道,节节南逼,毋令逆贼情急北窜,再难收束。李续宾由中路进攻,都兴阿由宿太进兵,杨载福水师直攻安庆,使该逆首尾不能兼顾。我军剿办,自易得手。 福济亦奏:皖庐军务,日益穷窘,逆匪之外,郑魁士部,亦不由调遣。 咸丰帝不允李孟群赴庐,敕令速赴临淮,勿稍迟缓。另调徐州镇总兵傅振邦自苏赴皖,寿春镇总兵郑魁士离皖返苏;以解福济之困。又令和春、德兴阿,务必力攻金陵,金陵得克,一切迎刃而解。 是夜,李孟群单骑人庐,晤会福济,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决议继攻舒城,克后援淮。 和春接旨,调集大军,猛攻秣陵关。李秀成苦守四月,杀敌逾千,击毙悍将虎坤元。 和春不为所动,依然强攻,复饬张国梁袭后,张子良旁扰。 张国梁遣总兵李若珠强渡外秦淮,于郭家桥侧后筑垒3座,切断秣陵关、殷巷之联;五日后,攻陷黄泥庵。鹤丽镇总兵周天培伪装太平军,赚得西善桥。 秣陵关、西善桥营垒悉数失守,李秀成不敢再战,即行突围,退守雨花台。 李若珠、周天培纵兵穷追,三山营、三汊河、大胜关,逐一攻占。 和春喜奏:金陵形势,以太平、神策门为左翼,以雨花台为右翼,三山、板桥为咽喉,三汊河、西善桥为脉络。今左右翼均已剪除,自大胜关迄小行,数十里内垒卡皆平,其势渐成孤注。此实属数年来未有之气象。此后能断城贼接济,其势自难久踞。东北一路五十余里,营垒之外,濠墙迤逦联属,该逆断难飞越。西南一路,我师又已联扎四十余营,衔接八十余里。刻下德兴阿大兵复江浦,进攻九洑洲贼巢。 李秀成连战连败,只得进城面陈洪秀全,言悬危之局,非外调无以救解;用人之际,林绍璋、韦俊皆可重用;多事之秋,安、福二王切勿再行干政。 秀全斟酌再三,一一应允。秀成遂将天京军务交予地官又副丞相林绍璋,自出南门赶至芜湖,与堂弟李世贤商议援京事宜。 秀成道:天京城困,惟九洑洲、七里洲断续可通。我意,一人敌南岸,一人敌北岸,遥相呼应,应援天京,可? 李世贤道:天京可撑久乎? 秀成道:一年半载,绝无问题。天京粮丰材足,件件有余,京兵虽少,有食有鱼而各又肯战,固而坚稳也。况上有皖省无为、巢县、芜湖,有东西梁山之固,有和州之屯粮,又有两浦之通,固而稳也。 世贤道:探报,杨辅清亦以东殿自居,翼王与其不睦。 秀成道:东殿之说,或为天王分化之策。石杨北下南往,东奔西走,求无新意,居无定所,屡战屡败,焉能不散!如此甚好,尔与韦俊,复加杨部,三足鼎立,宁郡、芜湖固矣。 1858年5月初,李秀成北渡长江,聚两万之众,半月之内,连克和州、全椒、滁州、来安,距浦口一步之遥。 德兴阿胆战心惊,谓翁同书道:芜湖大股贼众数万,在上游渡江,会合巢县、无为州之贼,由含山一带窜入和州,分众攻扑全椒、滁州,如入无人之境。今以江北之兵杜金陵北窜之路,尚恐力有不继,况复加两万之众。 翁同书道:金陵大军数万,开挖长濠,围已将合,仅余下关一带披猖如故。和春踌躇志满。九洑洲贼逆凭江负固,窥伺之心未息。西路皖北和含一带贼踪飘忽异常,而徐宿吃紧,势将蔓延。李逆秀成又已北渡。吾系四面受敌,听其所之,一旦竟成燎原之势,实非意想所及,速速求援和春。 德兴阿道:皖省非吾剿逐之地,切勿深陷。 和春闻江北情急,拨兵2000襄助。德兴阿暂舍九洑洲,调兵遣将,分攻来安、全椒、滁州。 翁同书一马当先,率军4000,兵分三路,北攻来安,大战三日,克之。 来安城失,李秀成不做纠缠,令李昭寿部守滁州,自领大军开至全椒,扎营大刘庄,整备月余,意一战扫开两浦,打通江道,以安京内人心。 德兴阿参透李意,遂集主力于石碛桥、高旺,阻其来路;又令马队设伏于陈、石两桥之间,断其归途。 是日,求天义陈坤书以新入民勇为前锋,自率精锐督其后,欲后发制人。孰料民勇未经战阵,一触即溃;中军制止不下,随退;后军不知前势,亦退。 德兴阿趁机总攻,太平军顷刻土崩瓦解,大刘庄、雀庙集13座营盘亦皆失陷,李秀成仅带数骑逃至全椒,不敢再动。是夜无眠,咨语李世贤道,先前东王、翼王临朝,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望风披靡,今却屡屡败北,何也?兄弟齐心,其力断金。吾辈不可志浅,切勿妄打秋风。 第八十四章 石达开兴兵攻浙 石达开、杨辅清兵败赣江,退防抚州,整休两月,再行起军。 1858年3月31日,杨辅清声东击西,由江西铅山挥戈入闽,一月时间,接连攻克蒲城、松溪、政和、邵武。 闽北四镇,接连而失。闽浙总督王懿德急疏:匪踪剧疾异常,狼奔豕突,在在堪虞,民心甚属惊惶,闻警迁移,不一而是,风谣四起,大局震动。 4月14日,石达开进军浙江,首克江山县城,顿兵二日,达开遣一部进击常山、开化,以御徽州清军;自率主力,疾进衢州。 西安将军福兴闻,即由广信一路跟进。衢严镇总兵饶廷选,亦由玉山疾至衢州,布置防务。 衢州控鄱阳之肘腋,扼瓯闽之咽喉,四省通衢,五路总头。浙江巡抚晏端书不敢怠慢,即刻咨请江西巡抚耆龄、江宁将军和春分兵相助,又令浙地各道府总兵提督飞驰救援, 4月18日,石达开率部进攻衢州,福兴军至,与饶廷选内外夹击。石达开不敌,逼城扎营,于衢州东西筑垒四十余座。 20日,达开再攻,又被夹击,东路二十余军营皆被福兴兵勇踏毁,西路铜钱营盘亦被乡民付之一炬。 二攻无果,达开遂广分其兵,附郡十里内外分屯散处,由西南而至东南蔓延数十里,意图四面合围,为久困郡城计。 22日,漳州镇总兵周天受、皖南镇总兵江长贵、黄岩镇总兵明安泰、游击田应科各率兵至,衢州内外,各路清军,已逾两万。 福兴遣周天受入城协防,周拒,言贼势将东趋,樟树潭乃东进龙游必经之路,必即驻扎。 各路清军事权不一,晏端书无奈奏请:福兴节制江西、金陵援军,周天受节制徽州、杭州援军,饶廷选坚守城垣、会同策应。 张遂谋谓石达开道:吾兵临城下,妖兵临吾后,甚难专攻;大军东趋,击妖弱处,或可速成。 达开道:吾挟数万之众,裹数月之粮,东进、攻城皆可兼及。 25日,石达开令人搭设浮桥,东击樟树潭;又遣兵一万,包抄福兴营垒。 桥建一半,即为炮毁;太平军打熬不住,纷纷涉水过河。周天受见状,督率三军接仗。福兴闻警,饬令副将张腾蛟迎战,饶廷选亦派重兵接应。两军血战竟日,衢州城外、樟树潭边,全皆尸骸枕藉。 翌日黎明,达开遣军渡河偷袭,周天受察觉,偕江长贵督兵反扑,鏖战半晌,胜负未分。 28日,达开亲率万兵,围攻樟树潭,亦不能胜。 张遂谋道:浙野小民曰:衢州至龙游除樟树潭水路外,临山、溪口、横路、全旺等四处僻径,皆可进至。 石达开道:吾令:石镇吉率兵一万,间道奔袭,东攻龙游。 达开屡攻樟树潭,周天受不安,谓江长贵道:贼逆不得志于衢州,必将潜窜金、严。明安泰一军,速至龙游设防。江总镇去开化剿贼,亦要小心。 5月1日,石镇吉进抵龙游,见清军防守森严,折而攻南,十日之内,连克遂昌、松阳、处州。浙中大震,龙泉、宣平、缙云处处戒严。周天受、明安泰不敢怠慢,急至宣平、缙云设防。 周天受、江长贵、明安泰皆离衢州,福兴孤掌难鸣,夜入衢城,谓饶廷选道:城垣东西南三面,皆被贼圈,北面吾营,倘被贼占,城中声气立形梗塞;贼若顺攻寿昌,则杭州危矣,此断断不能生发。兄护佑衢城,吾督兵北向,防贼窜犯。 明安泰副将李嘉万孤军疾进,至处州银场地方驻扎,旋被石镇吉包围,明安泰再遣副将陶茂森救援,石镇吉遂退。 1858年5月17日,周天受率兵赶至,察看地形,大惊,道:银场乃四战之地,不宜驻扎,即刻移营严泉。忽天色骤变,大雨倾盆。李、陶延宕二日,复被石镇吉圈围。 石镇吉居高临下,督兵围攻,血战竟日,斩杀知府唐宝昌、都司马元镇,一千清军,几近杀光。周天受、明安泰咸来增援,亦不能敌。镇吉再占缙云、武义、永康、云和,一时风光无两。 石镇吉虐打浙中,咸丰帝怒谕:福兴堵截不力,革职留任,折返玉山,防贼回窜;周天受屡挫贼锋,赏加提督衔,督办浙江防剿事宜;耆龄、和春、邓绍良等,再饬将兵,火速驰援。 江西巡抚耆龄接旨奏曰:奴才再令九江镇总兵李定太,率兵七千,日夜兼程,应援浙江;探报,李部昨日已抵婺源县城。惟愿周天受剿办得手,东路得就肃清,与衢郡官兵连为一气;然后福兴从常山进兵,回顾西路;江长贵从开化进兵,以清西北一路;周天受、明安泰从江山进兵,以清西南一路,方为万全之策。 江宁将军和春亦奏:为今之计,惟有严守遂安,顾住严、杭门户,一面益周天受、明安泰以兵力,防金华而剿处州;一面酌量情形,或由龙游、或由寿昌进兵,会合福兴,力解衢围,或者尚可补救。十日之前,奴才业已饬令鹤丽镇总兵周天培,偕副将郭启举、和顺,率兵三千,飞速入浙。 浙江提督邓绍良接旨,即遣游击吴再升,率兵一千,增援寿昌。吴再升进至寿昌,遍历该邑全境,未见一贼。周天受遂令其驰赴武义,围击石镇吉。寿昌守将秦如虎,亦率主力,救援遂安。偌大之寿昌,仅余四百兵丁。 未几,咸丰帝以衢州空虚,谕令福兴暂留协防。 福兴未至,石达开趁机兴兵北击,6月23日,攻占寿昌。 寿昌失,晏端书即刻奏请张国梁赴援浙江,总统各军;且飞饬入浙各将:寿昌乃金华、衢州、严州三郡咽喉重地,旁窜下窜在在堪虞,严州若失,则杭州危殆!惟愿各路将军即刻并驱寿昌,灭此丑类! 周天受获悉,即令周天培、王恩荣驰援。李定太闻知,急由遂安疾进严州,进逼寿昌。 江宁将军和春奏曰:浙江战事日窘,唯合四省总兵四员、兵勇二万数千人必当有一总统大员以一事权,浙事方弭。福兴位及将军,然各路军营将士与地方官绅鲜有心服者。 两江总督何桂清奏曰:现在浙江匪势大股业已东趋,而自处州以迄常山、开化数百里之间联络不断;福兴一军虽将围衢之贼节次剿洗,而旁窜愈多,寿昌、遂安、龙游、兰溪处处告警,防不胜防。周天受虽奉旨督办浙江事宜,止能力遏东路,无暇顾及西路衢、严一带,且与福兴一军现有主客之势;而明安泰、饶廷选之资格均在周天受之前,恐其时呼应不灵。浙江巡抚晏端书,有筹办兵饷弹压地方之责,本不能不坐镇省城,况于军旅,亦非所长。臣拟奏请和春督办江南、浙江军务,周天受帮办浙江军务,总统诸军。 咸丰帝谕令和春遵办。和春以“近来眼斜口歪、言语不清、急切竟难就道”推之,复上奏曰:江营已分兵五千,应援浙江;兵愈分愈单,恃何击贼之老巢?张国梁、许乃钊等不再援浙。 咸丰帝以和春言之有据,许。复又谕令官文、胡林翼:石逆达开,兵临衢州,浙地孔棘;李卿续宾,藩司本任,即刻赴浙。钦此。 胡林翼偕官文奏曰:陈玉成纠合皖省各路逆匪,负隅自固,多至二三万人。我军以六千人扼其西南,而尚缺东门两面,必俟黄安收复,厚集兵力,乃能并力围剿。其黄安另股贼匪亦七八千人。自黄安失,而德安、安陆、襄阳个郡县均已戒严,二三月内必难分兵援浙。 肃顺道:曾国藩赋闲日久,援浙正当其时。 湖南巡抚骆秉章亦疏:现在援浙各军将领均前兵部侍郎曾国藩所深知之人,非其同乡,即其旧部,若令其统带楚军赴援浙江,则将士一心,于大局必有所济。 咸丰帝谕曰:浙江乃朕粮饷重地,不容有失;曾国藩克日赴任,纠合统领四省之军,灭石逆于衢州城下。 第八十五章 曾国藩重见天日(1) 曾国藩接统浙谕旨,涕泪纵横,即刻上疏:圣恩高厚,令臣下得守年余之丧,又令起复,以免避世之责。感激之枕,匪言可喻。微臣即刻饬令:萧启江、张运兰、王开化等进驻铅山河口镇,俟臣一到,立即入浙。关山未度心已飞,万里戎机一日赴。微臣身钝,刻日即出。 咸丰帝闻,喜:汝此次奉命即行,足征关心大局,忠勇可尚。 国藩至长沙,左宗棠迎,道:敬悉近状之祥,喜慰无似。不奉音敬者一年,疑老兄绝我也。且思且悲,家国至此,何负气以相持!贼逆二讧,石达开意不在浙、赣,老兄以为? 国藩道:弟言极是。昨接国荃书,言弟极关切,谢过谢过。弟侈口之举,看似私谊,实为国家矣!草草去职,必致失所。一年以来,多不遂意,忧郁于胸,竟患不寐之疾,于那旧痒中和,人生之无趣,莫过于此者。 宗棠道:兄为二疾熬煎,吾有丹药几粒,速速服下,且看疗效,倾囊相送。 寥寥几语,国藩顿感暖流袭身,叹曰:弟若不常忤,胜良药万粒。蛰伏一载,多习黄老之道,改刚为柔,刚柔相济,守机巧而更笃实。亦如润芝,义结官文如兄,善待多隆阿如弟,侍奉续宾老母如亲,倾万金予诸将似水,如此,贼逆无存,鄂襄蔚然。 左宗棠道:胡润芝八面玲珑,皆为国计,自家却无一长物。吾暴戾如雷,兄讷柔似水,皆你我所长;切勿东施之效颦,画虎却类犬。 国藩讪笑,别过宗棠,又与湘抚骆秉章客套几许,北入武昌。 曾国藩别后,骆秉章道:曾涤生知人之鉴,超佚古今,或邂逅于风尘之中,一见以为伟器;或物色于形迹之表,确然许为异材。然近观,确有迂腐之嫌。 左宗棠笑曰:观其迂闷讷腐,尤似一老儒,实则老辣无比,抚台大人切勿被其诳骗了。迂闷讷腐者,另有其人,永州镇总兵樊燮,人讽轿子总兵,其人玩忽职守、不筹战守,日日置酒饮乐,何止迂闷讷腐! 骆秉章道:永州知府黄文琛屡曰樊某昏庸,吾即查明,上疏弹劾。 左宗棠道:此人乃湖督官文远亲,大人须慎之又慎。 骆秉章道:吾不观其言,只看其行,查有实据,必即弹劾。 湖北巡抚胡林翼闻曾国藩至,杀鸡宰羊,大肆宴请,酒过三巡,林翼笑问:涤帅过路长沙,左公谑否? 曾国藩笑道:润芝见外,吾非涤帅,乃尔涤兄。长沙之行,无由言说,左季高谑而不虐。 胡林翼叹:左公恃才而傲,吾尝劝盈则亏。幸是涤兄,有收纳之量。 曾国藩惭愧道:一路走来,潇湘楚天,景然升平,实兄与季高之力也。兄以湖北瘠区养兵六万,月费至四十万之多,而商民不敝,吏治日懋,皆兄精心默运之所致也。吾据南康,群疑众侮,积泪涨江。今又赋闲一载,若无兄与季高力荐,泯然湘乡矣! 胡林翼道:天下糜烂,恃吾辈二三人撑持。涤兄以《讨粤匪檄》,一战湘潭,二战岳阳,三战武昌,再战田镇,又战浔、湖、鄱、南。无兄则无今日之楚湘,正所谓涤兄栽树胡某乘凉。 曾国藩道:润芝客套。石逆达开,依然勇乎? 胡林翼道:贼讧金陵,兵将离心,大不如前。 曾国藩滞鄂七日,与胡林翼推心置腹,谈资耗尽,身方赴赣。中停兰溪,李续宾、彭玉麟、曾国华、李续宜、唐训方等纷至沓来。 曾国藩谓李续宾道:即攻安庆,如九兵强马壮否? 李续宾道: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万死不辞!朱品隆、唐义训二精锐营,即日即由涤帅调遣。朱品隆、唐义训听令!只在曾大人身边,切切不可远离。 曾国藩道:谢过如九。鏖战三载,局势渐朗,死语不可再讲。大军攻击安庆,乃既定之策。安庆乃树之主干,其旁枝叶,舒城、桐城、庐江、太湖等,亟应一一剪除。而舒、桐、庐、太等城,皆据巢湖周遭,定九进军,务必倚恃水师之尖利,切忌孤军犯险。吾至南昌,为兄等笃定后方,以作坚援。定九、温甫亲如一家,战暇之余,观风赏月吃酒乎? 曾国华笑曰:兄长由湘入鄂,顺鄂入赣,沿赣入浙,如此行程,未至衢州,战事已定矣! 曾国藩道:浙江战事,实乃心急吃不着热豆腐,谁急谁吃。 石达开攻势愈急,浙域日险,九江镇总兵李定太心急如焚,既进浙江严州府,进扎洋溪渡,即联浙江臬司段光清,商讨攻剿寿昌事宜。 李定太道:连日大雨,道路泥泞,陆路不堪。 段光清道:吾置舟船,资镇台水路奇袭。 1858年7月7日,李定太、段光清率兵五千,乘船四十,兵分四路,夜袭寿昌。太平军不备,仓皇而遁。 石达开恐慌,谓张遂谋道:攻衢三月,屡攻不克;今寿昌又失,严州、杭州无望;福兴妖儿复又兴兵袭后,各路援贼纷至沓来;这如何是好。 张遂谋道:石镇吉逆令,偏攻东南,遂成今日之危局。浙不可再待,南入闽地,会杨辅清部,再行图举。 石达开叹曰:只能如此矣!吾令:常山各部,且战且退,南下会合江山各部,依次入闽,转进浦城。常山、江山各部转进毕,吾等即焚营离衢,疾进处州,集结龙泉,相机入闽。 石达开携军南移,咸丰帝谕令周天受、李定太、饶廷选、周天培等即刻追剿。 周天受奏曰:倘石逆窥伺闽省,臣即会同耆龄由九江出师,李定太由仙霞关出师,庆瑞由延平出师,臣由龙泉进攻蒲城,四面兜剿。 曾国藩甫至南昌,江西巡抚耆龄急急询问:曾大人,石逆由浙南窜,追乎? 国藩道:圣谕未至,安敢妄动。一载时间,石逆流窜二三十城,朝攻赣西,暮至赣东,夜复入浙西,晨已入闽北,飘忽无定,居无根基,害民不深,不足为惧。浙江东据沧海,福建群山蔓延,二省兵力无展,逆必回窜,你我竭力,先剿江西余贼。去岁大人保奏胞弟国荃,得升同知。国藩在此谢过。 耆龄道:曾大人切勿言谢,去岁九、十月间,周凤山凤字营溃散,王鑫病故,刘腾鸿阵亡,刘长佑、萧启江圈围临江,屡战不克。赣地一时式微,沅甫一至,整合诸军,复围吉安,力阻石镇吉、杨辅清、石达开三逆,斩贼无数,力挽狂澜,犹自感谢不及。 国藩道:石逆主力由浙入闽,此地贼逆虚空,吾应汇集兵力,猛攻抚州、抚建、吉安。抚州、抚建破,石贼已无后方;吉安再破,瑞州、临江、南昌、袁州连作一片,石贼再无来路。为正军行,吾作《爱民歌》、《解散歌》、《莫逃走》,烦请兄台斧正。 第八十五章 曾国藩重见天日(2) 《爱民歌》曰: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要先爱百姓。贼匪害了百姓们,全靠官兵来救生。 百姓被贼吃了苦,要靠官兵来作主。第一扎营不偷懒,莫从人家取门板。 莫拆民房搬砖石,莫踹禾苗坏田产。莫打民间鸡和鸭,莫借民间锅与碗。 莫派民夫来挖壕,莫到民间去打馆。筑墙莫拦街前路,砍柴莫砍坟前树。 挑水莫挑有鱼塘,凡事都要让一步。第二行路要端详,夜夜总要支营帐。 莫进城市占店铺,莫向乡间借村庄。人有小事莫喧哗,人不躲路莫挤他。 无钱莫扯道边菜,无钱莫喝便宜茶。更有一句紧要书,切莫掳人当长夫。 一人被掳挑担去,一家号哭不安居。娘哭子来眼也肿,妻哭夫来泪也枯。 从中地保又讹钱,分派各团并各部。有夫派夫无派钱,牵了骡马又牵猪。 鸡飞狗走都吓倒,塘里吓死好多鱼。第三号令要严明,兵勇不许乱出营。 走出营来就学坏,总是百姓来受苦。或走大路讹钱文,或走小路调妇人。 邀些地痞做伙计,买些烧酒醉如泥。逢着百姓就要打,遇着店家就发气。 可怜百姓打出血,吃了大亏不敢说。生怕老将不自在,还要出钱去赔罪。 要得百姓稍安宁,先要兵勇听号令。陆军不许乱出营,水军不许岸上行。 在家皆是做良民,出来当兵也是人。官兵贼匪本不同,官兵是人贼是禽。 第四保护农家舍,我军荡荡扫蟊贼。官兵不抢贼匪抢,官兵不淫贼匪淫。 若是官兵也淫抢,便同贼匪一条心。官兵与贼不分明,到处传出丑名声。 百姓听得就心酸,上司听得皱眉尖。上司不肯发粮饷,百姓不肯卖米盐。 爱民之军处处喜,扰民之军处处嫌。我的军士我来教,经年在外名声好。 如今百姓更穷困,愿我士兵听教训。军士与民共一家,千万不可欺负他。 别处纷纷多扰动,我军所在桃园洞。日日熟唱爱民歌,天合地合又人合。 《解散歌》曰: 莫打鼓来莫敲锣,听我唱个解散歌。如今贼多有缘故,大半都是掳进去。 掳了良民当长毛,个个心中都想逃。官兵若杀胁从人,可怜冤枉无处申。 良民一朝被贼掳,吃尽千辛和万苦。初掳进去就挑担,板子打的皮肉烂。 又要煮饭又挑柴,上无衣服下无鞋。看看头发一寸长,就要逼他上战场。 初上战场眼哭肿,又羞又恨又懵懂。向前就怕官兵砍,退后又怕长毛斩。 一年两载发更长,从此不敢回家乡。一封家书无处寄,背地落泪思爹娘。 被掳太久家太贫,儿子饿死妻嫁人。半夜偷逃想回家,层层贼卡有盘查。 又怕官兵盘得紧,跪求饶命也不准。还怕团勇来讹钱,抢去衣服并盘缠。 种种苦情说不完,说起阎王也心酸。我今到处贴告示,凡是胁从皆免死。 第一不杀老和少,登时释放给护照。第二不杀老长发,一尺二尺皆打发。 第三不杀面刺字,劝他要药洗几次。第四不杀打过仗,丢了兵器便释放。 第五不杀做伪官,被掳受职也可宽。第六不杀旧官兵,被贼围捉有原情。 第七不杀贼探子,本是愚民被驱使。第八不杀捆送人,也防乡团捆难民。 人人不杀都壮胆,各各逃生寻去向。贼要聚来我要散,贼要掳来我要放。 每人给张免死牌,保你千妥又万当。往年在家犯过罪,从今再不算前帐。 不许县官问陈案,不许仇人告旧状。一家骨肉再团圆,九重皇恩真浩荡。 一言善告州和县,再告兵勇和团练。如遇胁从难免归,莫抢钱粮莫犯罪。 《莫逃走》曰: 众人谣言虽满口,我境切莫乱逃走。我境僻处万山中,四方大路皆不通。 我走天下一大半,唯有此处可避乱。走尽九州并四海,唯有此处最自在。 别处纷纷多扰动,此处却是桃源洞。若嫌此地不安静,别处更难逃性命。 只怕你们太胆小,但闻谎言便慌了。一人仓忙四山逃,全家大小叫嗷嗷。 男子纵然逃得脱,妇女难免受煎熬。壮丁纵然逃得脱,老幼难免哭嚎啕。 文契纵然带得走,钱财不能带分毫。衣服纵然带着走,猪牛难带一根毛。 走出门来无屋住,躲在山中北风号。夜无被铺床板凳,日无锅碗切菜刀。 受尽辛苦破尽财,其实贼匪并未来。只因谣言自惊慌,惹起土匪吵一场。 茶陵道州遭土匪,皆因谣言无端走。其余各县逃走人,多因谣言虾断魂。 我境大家要保全,切记不可听谣言。任凭谣言风浪起,我们稳坐钓鱼船。 一家安稳不吃惊,十家太平不躲兵。一人当事不害怕,百人心中有把柄。 本乡本土总不离,立定主意不改离。地方公事齐心办,大家吃碗安乐饭。 耆龄彻夜研磨三歌,叹:吾辈急功近利,曾涤生旷世奇才。 稍后,国藩亲至曾国荃大营,商议围攻吉安事宜。 国荃道:已围八月,傅贼弹尽粮绝,待其饿毙,吉安不攻自破。 国藩道:将兵勇乎? 国荃道:兄所推荐之将,刘连捷、萧泗孚、朱南桂、朱洪章等,皆悍勇无比。宝庆营守备李臣典,更甚。 国藩道:倘石逆达开十万大军,誓死来攻,尔可挡? 国荃道:去岁十一月,石逆达开由抚、饶二州进抵吉安,众号数十万,吾于吉水三曲滩,大破之。 国藩道:此乃王鑫部属张运兰之功!彼时石逆去向不定,心神难宁,此贼心若笃定,你早完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吾令,即刻攻击吉安。 国荃道:圣上令兄督兵浙江,今石逆犯闽,追乎? 国藩道:吾之于赣,已是客军;入闽,则客上复客;吾之军令,主军即听,亦阳奉阴违。入闽实乃偏攻,吾等之重心,着于皖赣之交。 曾国荃领将督兵,连攻二月,伤亡枕藉,不克,恼;亲率一军,赤膊而上,死攻南门。傅忠信看个真切,强拖羸体,汇集十余火炮,一声“放”,炮子撕裂,划破晴空,声响过后,攻城之军折损一片。国荃亦遍体鳞伤,摇摇欲坠。 傅忠信跃马提枪,奋而出城,欲置国荃于死地。千钧一发之际,宝庆营守备李名臣典打马飞至,咧嘴龇牙,挺矛即刺。忠信惧,弃城而去。 吉安主将遁,李臣典兴奋,狂喝:杀贼杀匪杀刁民,抢财抢钱抢女人。 城中虽无主将,吉安守军复又硬撑十日,直到弹无一发,粮无一粒,方退。 吉安得克,曾国藩兴奋,谓曾国荃道:诚如左季高言,沅甫果真不一般矣! 曾国荃道:待勇士以诚,而用兵以诈。诚则是以感人,而士卒乐为之效命。诈则示人以不测,而贼之间隙可乘。无事不诚,无时不诚,诚之至也。间或用诈,间或不用诈者一二端,以掩其诈,而使贼自误,诈之工也。 曾国藩道:诚可依恃,诈则不为,间或亦不可。尔破吉安,深沟高垒,平直无奇矣! 曾国荃道:左季高笑言兄长迂腐老儒,吾尝怪之。今听尔言,恓惶恓惶。 曾国藩道:勿学左季高之猖狂态势!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可儿戏!沅甫智可过罗罗山,力可比塔齐布? 曾国荃默然。 曾国藩继续道:罗泽南、塔齐布皆旷世难遇之才,一着不慎,二公皆去。此后逢战,沅甫必慎之又慎!皖北来报,各路贼逆,皆聚枞阳,商讨大事。此必不利吾,贼分易遏,贼聚难撼也。 第八十六章 李秀成枞阳定计 李秀成困守全椒,一月有余,苦之不尽,遂通文各镇守将,凡天朝将官概行传齐,择日约齐到皖省枞阳会计。 1858年7月20日,陈玉成、李秀成、李世贤、韦俊、吴如孝、黄文金、龚得树、朱凤魁、张朝爵、陈德才、李昭寿等皆至枞阳。众人相商八日,各誓一心,订约议定:各部抽兵调将,组建西、东两路大军,各有陈玉成、李秀成掌率;西军驰剿庐州,打通皖北,汇合东军,荡扫江北大营,控扼两浦,应援天京。 洪秀全览约,甚慰,遂诏:蒙德恩为中军主将,总掌天国军政;陈玉成升前军主将,又正掌率,总控战局;李秀成升后军主将,副掌率;李世贤升左军主将;韦俊升右军主将。 蒙德恩道:主将一职,小弟不才,随时可卸。 秀全徒然恍惚半响,醒来复道:此前经年,一言可抗九鼎!而今岁月,皆自得过且过。今之天国,惟信蒙弟一人,弟乃天国顶梁之柱,天京城防,全赖蒙弟也。石达开部,兵足十万,宁在浙闽碌碌,亦不助我天国,奚恐为?方才天父莅临,言天国之家,逆子层出,今惟收朕、耶稣、秀清三子矣!又言翼部必溃;而辅清机动闽境,斩妖降魔,功高卓著,可为中军主将。蒙弟以为如何? 蒙德恩道:天父上音,必益天国。主将一职,小弟随时可卸;然陈、李二人,或可暗怨。 秀全呵呵道:此非画饼望梅,又非二桃三士!老小兄弟一并齐心,天国方得提振。中军主将之任,须遣专人,六路齐发,告予杨知。 杨辅清身在蒲城,复加国宗兄,又任中军主将,惊喜交加,急谓杨宜清:此情太过周折,如何是好? 杨宜清道:石翼一败赣江,再败衢州,惶惶入闽,势如丧家之犬;附其,命亦难保。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不辞而别,北上赣皖,统率诸军,攻城略地,匡扶天国。 杨辅清道:石若强留,如何? 杨宜清道:石若强,吾便强;一拍两散,互不留念!天王得知,亦是心安。 杨辅清道:吾弱,自审非翼军之敌,若谬然同室操戈,非被消灭则两败俱伤耳。翼殿心慈,断非至此。吾令:吾部所占闽地,仅留蒲城一地,舍予石翼;其余松溪、政和、建阳、邵武等,尽行舍弃,即日即北入赣南,应援天国。 杨宜清道:邵武多石翼旧部,或不听调。 杨辅清道:咸与告之,或走或留,悉听尊便。 杨辅清北去,张遂谋不忿,强行用兵,小有火并。石达开阻,曰:辅清北举,弑杀清妖,不为叛逆;同为天国兄弟,任由他去。 石镇吉道:还为天国兄弟,洪秀全已将我等除名,尔后,石姓已不为国宗。事已至此,何不独树一帜;人生故当死,岂不愿为帝乎?吾与众兄弟誓死为尔开疆拓土! 张遂谋道:“此乃洪秀全离间之策,洪已不仁,翼殿切勿再义。” 石达开道:勿计浮名,杀妖斩魔,报效天国而已。 石镇吉道:既如此,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须早作打算。 石达开道:先击附近州县,连地成片,整休时日,再定去处。 1858年8月16日,石达开遣兵围攻松溪、政和;二日后,撤围西攻崇安、水吉、建阳,半月之内,一一克服。 福建巡抚庆端急咨周天受:水吉一镇,地面宽阔,为闽省水路要冲;此一失,贼逆势必蔓延闽北,提台军若入闽,烦请不辞劳苦,迅即提兵,殄灭此逆。 闽北告急,咸丰帝亦谕令曾国藩速移援浙之师,由铅山直捣崇安。 周天受接咨,即偕其弟、鹤丽镇总兵周天培、游击戴庆吴、蒲城知县张铨庆,兵分四路,围攻蒲城。两军交战半日,太平军突开西门,退城而去。 周天受大喜,即刻督兵追剿,半月时间,闽北失地,邵武以外,全皆收复。 石达开屡战屡败,其下离心。 8月30日,检点胡其相率兵六千,不辞而别。9月12日,经略杨在田领兵一万,出闽入赣,直奔景德镇而去。未几,花旗军统领林彩新,率部万余,进入江西新城县境。达开堂兄石镇吉亦不听调,擅自成军,挺进闽西南。 张遂谋道:此势不可再延,翼殿须速定去处。 石达开道:就依兄意,北入赣南,西取湘楚,就近入川。 1858年9月14日,曾国藩偕张运兰、朱品隆、吴国佐各军进抵建昌河口,就近砍杀胡其相一军。 张运兰急切入闽,曾国藩不许,道:经略抚州,建昌、景德,与吉安、临江连作一片,且待贼来。 是日,曾国藩奏曰:据九江道沈葆桢、候选道李元度奏称,讯据贼供,伪国宗杨辅清与石逆共带贼党十余万,杨逆先踞蒲城,石逆自衢、处败窜入闽,窥犯廷建等郡。本年五月内杨逆仍假杨秀清伪号自称东殿,石逆妒之,互相仇杀,杨逆遂带贼六七万弃蒲城而去,犯扰广丰、玉山,分道而驰。石逆尚有七八万众,盘踞闽省各属,狼奔豕突,未能测其所向。 10月中旬,石达开率军攻入赣南瑞金,休整三日,分兵四击。 江西巡抚耆龄以赣南方棘,无兵可拨,咨会曾国藩拨兵救援。 曾国藩不允,奏曰:南赣之贼,人数尚多,悍者较少,非一支客军所能猝办,必须本省兵力,辅以团练,方可徐起有功。 咸丰帝谕令:石逆实乃悍贼,非地方之团练可以殄灭。着该侍郎统筹皖省全局,不必即日北行,俟南路稍松,再赴皖楚交界,筹办大局。 国藩无奈,只得暂驻建昌。 咸丰帝再谕:石逆虐浙,浙人劾晏端书办理不善、抵抗不力;着两江总督何桂清查办,胡兴仁暂行署理浙江巡抚。贼势日窘,已非铁板一块。前有僧格林沁,招降詹启纶部,詹臣率毛勇南下,屡有斩获。官文、胡林翼,胜保、和春、曾国藩等,亦应察言观色,招纳反士;为战之道,亦非杀伐果断,血流成河;不战而屈人之兵,生灵无屠,善莫大焉。 胡兴仁署抚,左宗棠不爽,咨责曾国藩道:兄台乃剿浙一等大员,可督四万大军;两月方至,此行快乎?浙抚罔替,南柯一梦!胡兴仁资历平平,多事少为,骆抚曾劾;其人署浙,苏杭成空! 曾国藩亦自责:吾之秉性,何其慢也! 第八十七章 李昭寿出尔反尔 枞阳计定,陈玉成、李秀成各筹兵马,整军备战,忙个不亦乐乎。 滁州守将李昭寿不以为然,天天吃喝玩乐,时常扰乱民间,亦是不亦乐乎。 陈玉成几欲杀之,李秀成宽于慈善不忤于物,不许。 李昭寿亦怨,咨禀李秀成:陈玉成既已与弟势不两立,弟便与彼溺战三合,一决雌雄。且谓同乡薛之元道:张乐行、龚得树十万之众,赖吾牵针引线,方附天国名下。今张为征北主将、鼎天福、义爵,龚为征北正总提、盖天义,尔还乃一答天义,吾何为?豫省文将帅,豫在哪?你我老家矣!毛也没有! 薛之元知李秉性,道:既已置身火海,权且隐忍待之,切不可呈言语之欢,以铸大错。 李昭寿道:人挪活树挪死,刀枪有眼,乱世随性。 镶黄旗蒙古都统、安徽帮办大臣胜保闻,意欲招抚。 安徽巡抚福济咨告胜保:李昭寿,德坏品差,为人不仁,实乃出尔反尔、见风使舵之小人。此厮,先乃捻匪,兵败降我,复又索杀我道员、县令及其下四十七人,此血海深仇,不为私怨,实乃公愤。公招此人,意欲何为? 胜保不以为然,遣人软禁李昭寿妻、母,逼昭寿反水。昭寿水性杨花,旋即暗降,将枞阳决策和盘托出。 胜保上疏曰:李昭寿一股凶焰尚炽,查其所领二十四军,众以数万。贼中推为劲卒。前扰江淮即其余党。现又为发逆所逼,窜踞全椒、滁州,势极浩大。臣若徒以力争,恐难遽操胜算。幸经臣前次设防羁縻,故李昭寿顿格顽梗之心,现欲输诚纳款,查其禀中所称先献滁州,后图他策,若能尽如所言,则其党羽数万,不为我敌,转为我用,即粤逆之势愈孤,捻逆之气亦夺,淮南皖北指顾肃清,是李昭寿之向背,实为全局之关键。 咸丰帝谕可,授李昭寿三品顶戴,赐名李世忠,赏戴花翎。复谕福济、李孟群、德兴阿、翁同书等,贼逆枞阳之决,务必严加防范。 1858年7月3日,胜保赴清流关,李昭寿受降,然又以“桐城眷属未尽来滁,心腹陈广俊等尚在金陵”藉词延宕,且曰九月必送滁等予公。 李孟群接旨,苦笑不得,围攻舒城两月,屡战不克,既知贼意,又能奈何? 安徽巡抚福济入皖四载,久战成僵,入夏以来,滁州、来安、凤阳、怀远相继失陷。谕旨未至,福济既以病乞假。 咸丰帝怒斥福济萎靡退缩、日久无功,遂褫其宫衔,命立来京。谕令李孟群署理安徽巡抚。 孟群接署抚圣旨,惊喜叠加,攻舒抑或入庐,踯躅犹豫间,陈玉成两万大军已进抵中梅河,截断舒城、六安之联。 李孟群惊慌不迭,逐次抵防,苟求退路。 陈玉成求之不得,急令三河镇守将吴定规攻二十里铺,断舒城、庐州之联。灭李、解舒、攻庐,三管齐下。 翰林编修李鸿章丁忧在庐,知庐州难保,遂携带家眷,仓皇赴赣,寻兄避祸。 1858年8月20日,吴定规兵出三河镇,攻击二十里铺,清副将余应彪接战即溃。吴定规再攻十八里冈,又败副都统瑞麟;从十八里冈至大蜀山,扎营10余座。庐州清军已为釜中游鱼。 李孟群惧,仓惶退却。庐州无主,庐镇兵勇,未及交锋,既已败散。 24日,陈玉成又克店埠,进逼梁园;李秀成一部亦自全椒攻至梁园近郊。 李孟群不战而退,咸丰帝怒撸其职,谕令翁同书署理安徽巡抚,引兵拒贼。 翁同书接旨,进驻梁园,兵分两路,反攻店埠、全椒,却遭惨败。翁同书收集溃残,退保定远。旋即上疏:定远、合肥民情素悍,张桥以南土匪蜂起。定远地贫城小,遥对清流关,东面逼近滁城,西南悉通庐郡,其北又为临淮驿路。四面受敌,实已在贼围中。臣分派官兵严密守城,并于城外结营四座,声势联络。 庐州骤失,定远告急,咸丰帝诏命胜保为钦差大臣,督办皖北军政,安徽巡抚翁同书帮办军务,袁甲三督办皖鄂赣三省剿捻军务。谕令胜保即刻进击庐州,不准避难就易。再谕湖广总督官文,即刻倾兵入皖,应援胜保、翁同书。 胜保接旨,疏曰:刻下之势,攻庐甚难。捻匪在北,粤逆在南,中间仅隔定远一城,而寿州、六安亦极吃重。臣以一军横截其中,已属腹背受敌,设有疏虞,其患不可胜言。皖军疲惫,不独李孟群一军;各营将弁每至出队,多方推诿,种种情形,难以悉数。微臣叩请,奏调都兴阿、杨载福各军迅攻潜山、太湖、安庆,抽撤东流南岸之兵并集北岸,力争上游。再令李续宾一军由英霍进兵,规取舒城、桐城,会合皖军,以牵贼势。臣当激励将士,由北而南,设法先复滁州,应援东路;而后并力庐郡,节节进兵,肃清江北。 胜保疏罢,谓安徽巡抚翁同书道:凤台练首苗沛霖,筑寨积粮,拒捻御匪,保一方安宁,真乃奇才也;吾即奏请圣上,封苗五品知府,操练淮北团练。 翁同书道:苗沛霖反复无常,不可大用。 胜保道:无他,苗若杀捻,我即用之。 苗沛霖得胜保提携,权柄在手,即刻肆意;淮北一带,苗军到处,打砸烧杀,奸淫抢掠,无恶不作。 淮民深受其苦,泣饮:涡河水向东流,俺跟苗贼结冤仇;俺的婆子他霸占,俺的爹娘刀割头。 胡林翼母丧丁忧,官文接旨,疏曰:皖省东则和、滁、巢、庐,西则舒、桐、潜、望、宿、太等处,皆为贼踞。近复窜陷庐州,鸱张于定远一带,而联接凤阳,又勾结捻匪,裹挟饥民,屯聚于徐宿之间,众至数万,意图北窜。是皖省北境险要尽失,更无可以控扼战守之计。臣拟调兵勇绕到北路,协助袁甲三大营,清剿捻匪。皖南石碑、安庆一路贼匪甚众,都兴阿、李续宾之军不特难分于北路,即援庐州、定远,并堵剿石碑、安庆之贼,亦属不易。微臣叩请,都兴阿、李续宾马步各军仍由南路进攻潜山、舒桐,步步进逼,兼防石碑、安庆之贼不得飞越抄袭后路。胜保专援定远,力攻庐州。俟都兴阿、李续宾南路得手,迅即两面夹击,庶可尽殄丑类。 官文疏毕,即刻饬令攻击。 1858年9月5日,李续宾、多隆阿、鲍超、赵克彰、石清吉兵分五路,进击太湖。 太湖守将,受天福叶芸来连夜加筑东山头营垒,以做犄角。 6日,李续宾兵至太湖城东,叶芸来遣兵八千,出城迎战。续宾前后夹击,大胜;随即攻城。叶芸来凭城力拒,屡挫攻势。湘军伤亡无数,续宾停攻,于城东及西北逼城而营;参将石清吉亦在城南扎营。圈围城垣。 太湖告急,玉成不敢肆意,遂弃定远,南进滁州,以冀速决两浦战事。 李昭寿密报胜保、德兴阿:陈玉成既驻滁州,联李秀成之军,南攻江浦、浦口,以通金陵门户。 胜保得报,稍慰,复咨询李昭寿:九月已至,公何日投诚? 德兴阿得悉,急急求援和春,惶急备战。 第八十八章 太平军二破江北大营 1858年9月17日,陈玉成出滁州,李秀成离全椒,两军集会乌衣、水口。 玉成谓秀成道:克得庐州,于店埠搜出李昭寿通妖文书。 秀成道:攻坚之时,切勿打草惊蛇,吾令李昭寿攻城夺地,看其动作。 玉成道:昭寿必反,早做打算。 李昭寿探得二成之意,急告清将庆瑞:速禀胜帅,昭寿剃发献城。计于距滁之三十里地扎营,佯为攻取,实则待公耳。 胜保闻之,督兵即至,拱手而得滁州、天长、来安三地。 李秀成咨责李昭寿:尔所为,岂志者所为,而留名迹于天下后世也,不惜哉!辜负我一片同仁同义之心矣! 陈玉成叹:兄恃仁结得民,仍以仁义了结;看似忠义两全,实则空空如也。今之天下,兵戈说话,非尔死即我活,岂能凭一仁字! 1858年9月18日,陈李前锋占踞东葛、西葛,直扑浦口。。 德兴阿令副将鞠殿华迎战,鞠殿华率马步千余,攻克东葛,复击西葛。旋被击溃,身陷重围。德兴阿偕副都统海全驰援,救得鞠部,复克东葛。 19日,陈、李大军至,三克东葛。德兴阿率部反攻,三收东葛。陈玉成无意僵持,遂令大军自西葛掩杀,各路伏兵相继杀出。德兴阿不支。退回小店,惊魂甫定,遽即苦疏:西葛败贼得添大伙,扑我后路。东自西葛、毛塘桥、汊河集,西至汤泉,随地为害,营约十余丈。毛塘、汤泉距小店约只三里,汊河距小店东之安定桥只十 余里,到处俱有贼来。江浦西山一带亦遍地皆贼,各色贼旗,周布远近,山深树密,贼帜尤多,不知其数。臣腹背肘腋俱值险艰,无有过于今日者。各营或驻兵勇二千,或一千,或数百名,贼动辄数万,处处危若朝露。 9月23日,江南大营记名总兵冯子材、参将马腾霄率援军5000,驰至小店。石碛桥2000防兵亦至江浦。德兴阿稍慰,饬令各部:晓夜更坐,人不弃械,马不却鞍,互燃火绳,联络哨探,敌至即战。 25日,德兴阿、鞠殿华率兵万余,进击乌衣,两军交战,自辰至午未,清军大败。德兴阿退至浦口,龟守大营。 26日,陈李攻击小店,冯子材不敌,五千大军,伤亡逾半。陈李乘胜追至浦口,玉成大军攻前,秀成之军迂回抄后,九洑洲将士亦北渡参战。清军大溃,死伤万余,行营粮台之军装资材,一切尽陷于浦口。 德兴阿不敢立陆,乘船遁江。江宁布政使杨能格差弁搜寻,徒耗二日,德之下落,方才觅得。 和春得讯,再遣游击孔朝彪率二千兵驰援六合。 两浦得克,陈李兵分二路,一攻六合,一攻天长。 1858年9月30日,陈玉成率兵三万,进击六合。德兴阿集合溃兵万余,再行会战;再败;随即再遁,一去杳杳,再无踪影。玉成督兵攻城,力战半响,未及城垣,死伤无数。 陈玉成叹:铁打的六合,真真名不虚传。 同日,李秀成偕捻军薛之元部攻克天长。10月4日,李世贤不战而克仪征;9日,世贤再克扬州。二李议定:东渡运河,彻歼德兴阿一军。 冯子才管带南营溃兵过江,禀告和春:浦口、江浦均失,德帅仅以身免,匿于舟中,泊在仪征之泗源沟内十余日矣,寂寂无闻。六合被贼围困已及十日,无一援兵,置之不问。北岸自扬州至六合百余里,无一官兵,任贼所为。闻贼已至扬州、仪征内矣。德营溃败,所存兵不过三四千人。鞠帮办等仅收余烬,分扎于万福桥、邵伯等处,离扬州数十里矣。或数百、或千人一处,喘息未定,魂魄俱无。贼若再攻,全完矣! 和春谓张国梁道:江北贼逆势甚大,六合危殆,非兄不能解此困境,兄自龙潭渡江,直驰六和。 张国梁道:陈李联手,其势汹汹,吾援六合,陈李合击,险矣!步步为营,先克扬州,次复仪征,迅速西趋,以解六合之围。温绍原踞城六载,得方有法,可渡此劫。 10月15日,张国梁率兵七千,自镇江横渡长江,进抵万福桥,收纳溃勇五千,兵势大振。国梁急饬部属修桥整舟,择机渡河西进扬州。 李秀成闻,即令李世贤率兵一万,择地渡江,侧击江南大营。 20日,浮桥修成,国梁督兵攻击,李秀成稍作抵抗,退城而走;23日,复舍仪征;咨告陈玉成:速克六合,合军御张。 陈玉成接咨,知妖援将至,遂饬令蓝承先:于小东门外,傍河掘地道。 温绍原闻,挖堑拒之。玉成复令穿壕沟而入,上支板盾,下垫竹木,升货药两棺,直达城脚。黎明爆破,城陷十余丈。 温绍原见大势已去,偕总兵罗玉斌、县令李守诚投水而死,六合遂失。 同日,李世贤由乌江渡江,攻击溧水。 南营虚空,和春慌,咨饬张国梁:六合三面环水,城坚濠固,守易攻难。一旦为贼所有,必以全力负隅,非急切所能攻破。吾令:副将马德昭率兵二千留驻,尔部即刻回返。 张国梁渡江,即偕张玉良部,强驱李世贤一军。 江北战事消弭,两江总督何桂清奏曰:惟查德兴阿自浦口失事以后,即登舟由六合、仪征、扬州而至邵伯镇,并无营垒,威望顿失。帮办军务之鞠殿华、毛三元、成明,俱系偏将之才能,而无统帅之识略。且鞠殿华赋性粗暴,不得兵心。毛三元年已七旬,精力较逊。惟成明尚有可观。又有翼长富明阿,亦甚勇往。然必得有统帅以督率之,方能有展布。今江北政出多门,德兴阿每多不能受商之处,不谓其一蹶不振至于如此。奉旨派援六合之提督德安,年老多病,且道路梗阻,不知何日方到。 胜保奏曰:浦口各营撤退后,沿江北岸皆贼。虽经江南官兵堵剿严密,而贼之粮米货药接济已多。并金陵逆首伪令,将江北各贼及新胁之众放入城中,约有万余,令其守城。又将城内长发之贼若干驱至江北,归各逆首统辖,令向各路扑窜。据称浦营未溃之先,金陵贼众缺粮,每日男丁放粮四两,妇女二两,饥毙者堵塞道路,众心业已溃散。若无此虞,总在九十月间必能克复。 第八十九章 官文两面三刀 咸丰帝闻奏,曷胜愤闷,仰天而叹:惟浦营兵勇,悉已溃散,德兴阿等几无一旅之师。南营派去援兵五千,数不为少,何以一战即溃?张乐行捻匪沿淮东下,南踞怀远、临淮关、凤阳,北越徐州,扰及山东。倘粤逆渡淮,联捻北击,大清危矣!李卿续宾,须即克服太湖,扫清桐、舒,疾趋庐州,会图克服,扼逆北窜。 十日之内,李续宾连接七旨,再不敢殆,即汇多隆阿、鲍超之军,疾攻太湖。 两浦尽失,李昭寿即急且躁,密报胜保:太湖粮尽,速攻必取。胜保得报,速告续宾。 李续宾得悉,倾尽全军,连夜死攻。子夜时分,多隆阿、鲍超攻破东山头营垒。 叶芸来眼见大势已去,遂率将士自东、南二门突围而去。 太湖城克,李续宾、都兴阿分兵,一攻潜山,一攻石碑,旋即皆克。 都兴阿、李续宾疏曰:潜山东至安庆一百里,东北至桐城一百二十里。皖北之贼屡年四处分窜,皆以安庆为老巢,而恃桐城为犄角,二处各屯逆众数万,几成不拔之祸基。而桐城毗连舒城,尤楚军北行必由之路。拟以一军联络水师,进攻安庆;以一军力捣桐城。俟安庆、桐城克服以后,即督师北上,相机进剿。 咸丰帝喜谕:李卿续宾等矢力同心,连克三城;忠勇可嘉,国之股肱。 天子亲嘉,续宾益奋,半月时间,又克桐城、舒城,庐州近在咫尺。 南路,多隆阿、鲍超亦攻占枞阳,联水师杨载福部,合围安庆。 官文闻李续宾、都兴阿分兵,忧心忡忡;即刻饬令都、李:兵不可分,京城遥距千里,安知此域战事;二公不必踌躇,有失吾担。 庐州、安庆皆并告急,陈玉成身在六合,心急如焚,即刻奏请:即偕李秀成部,返师援皖。 洪秀全踌躇,谓蒙得恩道:江北之妖业已肃清,李世贤部亦克溧水,兵临秣陵关;二成渡江南下,和妖何愁不灭!先灭和妖,再行西行。予已受天命,纵敌兵百万,弹丸雨下,又将如予何!况和春非吾敌也,诸将弄彼如小儿,特供一时乐耳,奚恐为? 蒙德恩道:皖乃天国粮资重地,关系重大;陈将玉成,血气方刚,战无不胜, 姑宜顺之。 秀全道:此前经年,一言可抗九鼎!而今岁月,皆自得过且过,这成何体统!速传朕令:陈玉成、李秀成合力,占得六合、扬州,复再并驱庐州;韦俊积聚兵力,速援安庆;李世贤,即汇芜湖、太平之兵,速攻邓绍良妖,逼和春妖儿撤围分兵;中军主将杨辅清,速出婺源、景德镇,呼应韦、李。 韦俊领命,组兵八千,自池州北渡枞阳,应援安庆。都兴阿遣副将陈金鳌、王明山水陆夹击。韦俊不敌,败退而回。 古隆贤谓韦俊道:一触即走,非兄战力。 韦俊道:吾为谁战?兄乃北奸,吾已非国宗;若无秀成拼死力保,吾之项上人头,早已不翼而飞。 杨辅清接洪秀全军令,东出婺源,攻击周天受;西托景德镇,扰袭刘于淳,往返奔波,相持不下。 李世贤接令,即刻率兵1000,于1858年11月1日,出芜湖,击鸦山。邓绍良遣兵驰援,将李击退。 李世贤牛刀小试,上奏洪秀全:宁芜邓绍良、郑魁士妖勇,只一万有五;邓妖湾沚大营,兵仅千余,周边鸦山、孤山坝、石硊、方村各营,合计六千。吾集兵三万,分而割之,彻歼邓妖。 李世贤用兵,邓绍良惊诧,急疏:宁、芜之域,设防之初,以宣城、南陵、泾县、太平、芜湖五县之地要隘,三百余里,兵勇仅万千七有奇,兵力本不为厚。近来,援浙之师六千虽经先后拨回,时值徽州、婺源、崇觉寺等处贼匪窜扰,又经臣张芾截留三千,以助攻剿。数月来,克复奎潭,击退泾南贼匪,无非移缓就急,士卒早疲于奔命。 李续宾、都兴阿分兵,曾国藩身在赣南,忧心忡忡,函告胡林翼:欲听阁下执经守礼,则侍与彭杨、二李诸君,失所依倚。大军入皖,设有为难之处,非润公不能扶助而安全之也。鄂兵日增,而饷源日减,非润公强起,恐终不济。 胡林翼回函:两疏丁忧终制,吾皇皆不应允,不可再三。官文暂署抚篆,帝或有意为之。圣聪鼎天,吾辈岂知内义。战事若急,吾自即出,讨贼则可,服官则不可。 曾国藩再函:唯今日受讨贼之任者,不若地方官之确有凭借。然离土地、人民,而以奉使自效,则介而离山,砀而失水,亦恐不足发摅伟抱。湖北事势,日以浩大,非先生强起,终恐败坏。住署与否,接篆与否,均不甚关紧要。所争在简任新抚否耳!然以润公之威望才气,羽翼既成,亦非他人所能牵制。 国藩函罢,正自愁忧,李鸿章执弟子礼,求见。 国藩道:“若在江西无事,可来吾处。” 那厢,胡林翼再函李续宾:每克一城,中伤千人,攻坚为下策,已犯兵家之深忌。节宣、蓄养、提振,尤必以智计为先;长驱直入,逾进逾险;见好且收,来日方长。 李续宾接函,嗟叹不已;为提士气,纵兵抢劫。 同知丁锐义苦劝:勇丁有私获,则无斗志矣!今久行军疲,屡胜则骄。克城留屯,不足以为声援;不留军则后路空虚,且阻塞,必败之道也。宜还桐城,合都军攻安庆,则水路马步相辅,名将精卒咸萃于百里之内,功必可成。 曾国华亦道:军锋不可顿,然兵无常胜,久战必钝;庐州一得,亟应暂歇。 续宾道:进兵三十二日,深四五百里,寇城垒望风溃破。都部攻安庆,非旬日期;欲出奇,壁庐州,蹈寇瑕。吾即发书湖北请益师,予兵五千,直捣三河,决胜庐州。 官文接求援文书,冷眼一观,示之于众,肃然无声,忽又语道:李公兵进庐州,吾尝急弗,且告分兵危殆,京师不知时势,有失吾担。然李公用兵如神,所向无前,今军威已振,何攻不克,岂少我哉? 前方战急,官文心烦,邀幕僚海吃,道:坊间盛传,胡林翼乃两湖第一要人,吏治、财政、军事悉由林持,吾只知养花弄草,吃喝玩乐,画诺而已。不但李续宾,都兴阿、多隆阿等亦不正眼窥吾。何也?非吾心腹也!永州镇总兵樊燮,一心向吾,四年任满,吾已奏请圣上,命其署理湖南提督。假以时日,移花接木,调至武昌,作吾亲兵卫队。 幕僚道:坊间谣传,湖广总督府邸,妾大、门丁大、庖人大。此皆闲言,宫保不必介意。常言曰:民为贵,官为轻,宫保与民同乐,礼贤下士而已。 官文呵呵一笑,道:数年以来,鄂省足食足兵,东南大局,亦以湖北为枢;吾不插足,尚能至此,吾若插足……嘿嘿!再者妾若不大,吾生焉能如此畅快!庖人不大,你我焉能如此畅饮?此皆非事,吾与圣上同宗同族矣!速传吾令,永州镇总兵樊燮,速赴四川剿匪。 樊燮接官文调令,率部北上,路过长沙,依例拜谒湖南巡抚骆秉章,临别辞行,未与左宗棠客套。 左宗棠怒其四载作为,嗔道:抚台大人以下,湘省官员,无论大小,见吾皆要请安,尔何不为? 樊燮亦怒,道:大清体制,未有武官见师爷请安之例。吾堂堂正二品大员,岂能拜尔一师爷。 左宗棠勃然大怒,厉喝:王八蛋,滚出去!厉喝之余,宗棠身形弹起,掌掴樊燮数下。 骆秉章眼见事起,急喝制止。 樊燮“滚”后,左宗棠道:大人前时入京,弹劾奏折面圣否? 骆秉章道:只口头提及,圣上或已忘记。 左宗棠道:空口无凭,必即奏折弹劾,此厮违例乘舆,私役兵弁,玩视军务,希便私图;足够即行开缺,交部议处了。此不足以制厮死命,观厮言行,必有贪腐之举,待吾细细查来。 宗棠亲往永州,查得樊燮提用银九百余两,公项钱三千三百余串,又动用米折银两。 咸丰帝闻之大怒,立谕:速将樊燮,押解湖南,听候查办。 樊燮行将入狱,怨气冲天,即拟两份状纸,一递北京都察院,一递湖广总督府,状告左宗棠劣幕揽政。 官文道:湖南藩台文格,早已声言,湖南一印两官,政务为劣幕左宗棠把持。然骆秉章内绥土寇,外协邻军,东征兵源,饷银源源不断,接济四方。当下军务万急,暂不动土。此等事情,万不可着急,小火炖肉,慢慢烹来。 第九十章 李续宾命殒三河镇 官文拒援,李续宾叹:人不作美,时运不济!克得庐州,再与官较! 是夜,续宾疏曰:臣所部八千人,因克潜、太、桐城及此间留防分去三千余人,数月以来时常苦战,未尝一日休止,伤损精锐,疮痍满目,现已不满五千人,皆系疲乏之卒。三河一带,地势平衍,无冈陵陂泽,圩堤交错,枯田隐草,小河萦带其间,秋水半涸。悍贼虽多,自揣犹足以制之,若遇大股援贼,则兵力亦恐难支。 1858年11月3日,李续宾督率五千兵勇,抵近三河镇。 探报,三河城堡,乃依水而建,内屯米粮、军火无数,城外又筑坚垒九座;城东十里,白石山下,结营四处。城、山、垒节节互倚,马、步兵环环相扣。太平军守将吴定规接防有年,一再负固,三河镇确确易守难攻。 李续宾道:无妨!大军到处,灰飞烟灭! 11月7日,李续宾兵分三路,先攻城外九垒。守军凭墙力拒,箭矢炮子,犹如雨注;湘军纷纷倒地。续宾不为所动,依令死攻,又命兵士纵火焚寨,守军渐渐不支。 吴定规尽遣主力,出城接应,又令白石山守军袭后策应,九垒太平军士皆退内城。 李续宾逼城而营,四面围攻;攻兵各负棹几,预备登城,置草填堑,蜂拥城下,城上铳炮如雨,湘军死伤甚众。 续宾连攻二日不下,慨曰:贼亦能守,惜为贼耳! 曾国华道:外垒虽破,吾亦损兵千余;三河石城,贼资甚丰;即便得克,吾四千湖湘子弟,恐又折半;敌援在途,吾援难觅;退而再战,方可万全。 李续宾道:十日七诏,受恩深重,岂可言退!吾令,浔城陈德园之昌营,飞赴潜山;桐城之元中、贞右二营,速至舒城。舒城谢永祜、舒东袁怀忠二部,速速分兵驰来。传令各营,挖道掘壕,多填货药,破城决战。 曾国华道:谢部兵微,不可恃;袁乃李孟群所遣,更不可恃! 李续宾道:此机悬危,千钧一发,袁若逆令,立斩。又急咨都兴阿,速遣马队驰援。 彭玉麟身在水营,心犹不安,致书李续宾道:刻下雄师攻三河,谅贼系游魂,不难卵覆。唯舒、桐一带节节留防,有分兵力。而湖、彭诸军又须普钦堂来,始能换防调去大营,究不知前途足资调遣亦单薄否,鄙衷恒念念也。浔江、淝水,以路远难通音敬,张结良深。 吴定规大战七日,兵将损半,一日五文,飞禀六合,咸是急告。陈玉成无心滞苏,即合李秀成部,扯兵返皖,经巢县,过庐江,直插金牛镇,切三河、舒城之联,断李续宾后路。 清将袁怀忠,闻陈玉成至,即率2000兵勇,飞速远去。 1858年11月12日,李秀成奏请薛之元镇守江浦、浦口,自率主力,二日时间抵达白石山,扼控东路。吴如孝亦出庐州,汇张乐行捻军,由北而南,进逼三河镇。 陈玉成看三河地势,喜咨李秀成:三河镇三河环绕,河汊密布,“人”字状呈,李妖依凭十里长堤,逶迤成军,吾顺堤结营,止则为营,行则为阵,似放实围,引贼入瓮,分而歼之。 围中复围,内外皆敌,李续宾无惧,傲然厉喝:予当血战,多杀一贼,即为民多除一害。破釜沉舟,决一死战;杀陈逆玉成,贼匪必溃! 部将丁锐义道:四面皆贼,死伤复多,进退不得,无如集兵一处,退师桐城,仍可不败耳! 续宾道:君尝以千人破贼数万,乃何怯耶!吾令:各营分兵六成,金国琛统领,直越长堤,西攻金牛镇,诛杀陈贼,打通舒城;引兵反攻,里应外合,贼逆必破。 15日五鼓,同知金国琛率兵两千,分左、中、右三路,悍然西进,黎明时分,攻至金牛镇近郊。忽大雾弥漫,咫尺莫辨。 陈玉成分一部正面迎战,自率主力沿左翼抄后。玉成直前冲突,湘军左路后仁营先溃,义中、义左、义右等营,相继而走。玉成趁机将中、右二路兜而围之。 李续宾观金国琛危殆,亲率亲兵解围,冲荡数十次,无果。 时已大明,三河守将吴定规率兵杀出城垣,李秀成亦亲引本部人马奔赴三河镇而来。 李续宾搏杀五日,不能进,还营,闭垒门,叹曰:涤、润二公,一人居间,何至此矣!今败矣!见月照地而走。 将士得令,皆束载而待月出。续宾踯躅再三,终耻于溃围,复谋血战;且谓众将道:军兴十年,皆以退走损国威。吾前后数百战,出队即不望生还。今日必死,不愿从者自为计!言毕,朝北三叩首,跃马持枪,再入战阵;然军心已动,阵不成列,旋即被围,李续宾力战不迨,陷阵而死;曾国华从之,亦死。同知丁锐义汇集溃兵,退营固守,俟舒、桐两处援军,以期保全中军。 陈玉成遣兵万余,四面围攻,炮石如雨,更番叠进,昼夜不息。丁锐义硬抗两日,铅药水米俱尽,营破身死。 三河得克,舒城自破,张乐行率捻军主力东指明光、盱眙,陈李大军迅攻桐城。 玉成谓秀成道:捻牵胜保妖儿,吾无后顾之忧矣!兄由孔城而进桐城,迂至敌后,断其退路。吾由山边而进桐邑,三面围攻。 11月24日,玉成一声令下,太平军三万之众,漫山遍野,皆奔桐城而去。 清总兵赵克彰兵分三路,一城外守营,一固守城垣,自率2000兵马出西门迎战,自午至酋,鏖战四时,副将朱希广渐次不支,其部先溃,另三营随之而乱;克彰惊,退垒顽抗。 陈玉成遣将迂回堵后,亲率主力冲入长濠,将各垒一一包围。克彰大惊,突围遁逃。玉成分兵截杀,秀成恰由斗铺杀出,急遽杀入战团。湘将李存汉、赵友材、李长林、彭祥瑞、刘人和等俱被斩首,湘兵伤亡大半。城中之卒,悉克彰去,亦开城四散。 潜山、太湖湘军怵二成兵锋,相继后撤。荆州将军都兴阿,惧蹈续宾覆辙,亦撤围安庆,五日时间,由石碑、三桥镇退至宿松、二郎河驻扎。 第九十一章 都兴阿大战陈玉成 1858年11月30日,陈玉成兵抵宿松,沿荆桥、陈家大屋筑垒四十余座;另遣部将李四福由青草塥进逼黄泥冈,自北侧击,兼及监视二郎河鲍超霆军动向。 都兴阿饬令马队驰抵黄泥冈,击溃李四福一部;又亲督余部摆列宿松营旁,以固军心。 都兴阿谓多隆阿道:李如九部损失即尽,湘勇元气大挫,吾等此战,事关大局,必即死战求生。 多隆阿道:再退必乱,必即决战;吾率本部,誓死一搏。 都兴阿道:陈贼用兵,飘忽不定,三十检点回马枪,亦是凌厉无比;予尔前、中二军,与贼死磕;吾督后军、骑部,相机而动。吾部兵稀,吾已飞咨官文调舒保、李续宜、普承尧驰援。 12月1日,天弥大雾,多隆阿亲率精骑,自太平军大阵中穿驰而过,绕后纵火,将太平军粮草辎重,全皆烧毁。 陈玉成返顾后路,多隆阿趁势猛攻。 玉成慌不择路,复返硬抗;又遣一军由王家畔绕抄多隆阿大营。 都兴阿见状,督率马队,飞至王家畔山口。两军接仗,太平军步卒不敌清军马队,一触即溃,势如山崩,一泻千里,波及中军,陈玉成制止不下,随波逐退。多隆阿、都兴阿趁机狂追猛击,捣毁玉成军营30余座。 陈玉成败退桃花铺,晤会李秀成,携手拒敌。 李秀成道:三河镇一战,若非大雾弥漫,胜负参半。吾等征战半载,将折兵损,精锐迭失,不宜再战。 陈玉成道:鄂之清妖,可战者仅多隆、鲍超二部。武昌妖援,半月难至;皖北胜保、翁同书二妖,已为捻牵。剿虎灭龙,此机最佳,忠兄万万不可辞让! 李秀成道:此战非同小可,容吾再思。 复一日,陈玉成再求:二郎河、宿松,相距30里,鲍超5营清妖,孤驻力单,吾汇忠兄主力,先剿此妖! 李秀成勉强道:可。 1858年12月10日,陈玉成率军三万,绵亘二十里,分布数十层,自花凉亭、二十五里墩、荆桥一带,进击二郎河。 都兴阿速分宿松、车谷岭兵勇,北援鲍超;自率马队,迂回花凉亭之后。 陈玉成令捻军白旗镶边旗主孙葵心为先锋,率部先攻。鲍超分兵迎截,鏖战逾时,清军马队忽自后方杀出,孙葵心不支,败退回营。 玉成复令捻军正黄旗旗主张宗禹再攻,又败。玉成怒发冲冠,亲率中军,与鲍超霆军大战三个时辰。鲍超眼见胜难,急集二百火枪,并举齐击。玉成近旁亲兵,悉数倒地;玉成惧,始有退意。又闻都兴阿马队袭击花凉亭营垒;玉成再无心战,冲阵而出。都兴阿、鲍超率兵追击,砍杀陈军数千,踏破营垒40。太平诸军,除秀成部外,全皆四散。 陈玉成退至太湖,整顿溃部,意西扰蕲、黄,回马一枪,败中求胜,挺进湖北,调都兴阿回援,半途截击。李秀成不允,自率本部,东入巢县,息养过年。 陈玉成无奈,自率马步六千,自南阳河一带,进击蕲州。 湖北道唐训方饬令各营深沟高垒,严阵以待。陈军兵残将衰,屡攻不下,军心大乱。 1858年12月15日,清援军唐协和部进抵麻城、李续宜部进抵黄州。 陈玉成长叹一气,撤兵回皖,休整月余,饬令吴如孝部,暂弃梁园,退守店埠,与庐州互为犄角,诱战翁同书;舒城、桐城各分兵士,图扑护城营盘,接仗胜保。各部务必徒张声势,大肆喧嚣。李妖孟群,引兵来战,则战;不至,亦不扰骚。 刘瑲琳道:可邀李秀成相助乎? 陈玉成道:其在巢县过年,不必打搅。 太平军来攻,胜保、翁同书即令总兵吉顺、副都统乌尔滚布分兵迎战。两军接仗月余,胜负难分。陈玉成遂令息兵休整。 战火暂熄,都兴阿上疏:贼虽两败,然势甚众。臣所部仅霆字等十余营步队,实属不敷堵剿,官文远在武昌,相隔较远,于前敌盼援情形,未能迅悉。即如前此分兵援皖,若有胡林翼督办调遣,李续宾亦不致深入失利。奴才叩请,迅饬胡林翼赶赴湖北军营,扼驻黄梅一带,居中调度。 湖广总督官文亦奏请胡林翼赴署,督办鄂皖军务;曾国藩速即至楚,遏制陈李兵锋。 咸丰帝闻续宾卒,不觉陨涕,手敕曰:惜我良将,不克令终。尚冀忠灵不昧,他年生申甫以佐予也!胡卿林翼,于伤情悲痛之余,速作慷慨赴援之准备;曾国藩不可妄动,滞留赣闽,督将遣兵,彻除石达开逆匪。 胡林翼得悉三河兵败,呕血嚎啕:惜哉哀哉,天谴九公,固知兵少不忍惜身,固知贼多不忍违君。此番长城顿失,元气尽丧,四年纠合之精锐,覆于一旦。而且敢战之才,明达足智之士,亦调丧殆尽。 李续宾、曾国华死讯至赣,曾国藩哀恸填膺,减食数日;夜上高楼,竟不觉风急扯衣;忽鹧鸪声起,月华危楼晴空,茫茫绰绰,亦如故人疏影;国藩浊泪纵横,空手执握,悲怆呜咽:温甫可在?温甫何在!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第九十二章 李世贤鏖战皖南 三河大捷传至芜湖,李世贤益奋,分兵3000,猛攻黄池。 邓绍良即遣湾沚、石硊清兵驰援,又咨请郑魁士分兵牵制。 是夜,世贤亲率万兵,进击鸦山;又分一部自小荆山攻孤山坝。绍良抽方山兵勇,救援孤山坝;再调湾沚、石硊兵勇,救援鸦山;又自南陵,调兵400,补充湾沚;再自泾县抽兵400,填补南陵。黎明,世贤忽又攻击石硊,绍良再调鸦山兵勇回援。午时,世贤遣预备队,再击孤山坝。绍良动作稍迟,孤山坝已破。翌日,世贤汇集主力,围击鸦山。绍良再遣石硊兵勇、吴全美水师驰援。世贤分兵,打残援军;鸦山守将见大势已去,突围遁走。鸦山失,石硊、方村清兵不敢再战,纷纷退往湾沚。 绍良剜肉补疮,缓不济急,急咨和春:宁防要隘皆与贼巢为邻,近则芜青繁铜可以呼哨而至,远则无为、和滁亦可渡江而来。兼以禄口、秣陵、溧水败匪勾合金柱关、东西梁山逆党,而潜太舒桐相继克复,枞阳逆垒、土桥贼营又为上游官兵踏平,窜身无所,直以宁郡为下流之壑。今时将仲冬,而兵饷仅领至七月,勇饷尤仅发至六月初旬,饥寒交迫,糊口无资,纵极奋勇,亦难用力。若援不急至,粮饷不解,宁防大局,决裂恐即目前。 和春接咨,谓张国梁道:高淳东南为东坝,西南为水阳镇,此由宁国东趋苏常之要道也。水阳之西为乌溪,又西为黄池。黄池西南为湾沚。湾沚东南即为宁国郡城。相距百余里间,水道湾环,路路可通。冬令水落滩高,可以徒步往来,尤有防不胜防之势。吾即调总兵戴文英率兵5000,驰援绍良。邓、郑、戴三相携手,兵逾二万,足以制敌死命。 张国梁道:李世贤四面出击,皆为掩人耳目,主攻地,乃湾沚大营;郑魁士资高历深,邓绍良万难调遣;邓困守囚笼,危矣。郑魁士者,非大人不能节制也。 和春道:邓绍良,百战悍将,足智多谋;戴文英,勇锐善战;两相携手,足可应付。浙江巡抚胡兴仁来咨,言已令游击冯日坤率三千兵援,不日当至。 张国梁道:胡乃佯动,不可奢望。胡昨宣停饷,邓部不特前此之欠项终属无着,即将来之口粮亦属无望。兵勇互相传说,军心已动。 和春厉喝:兵者,事关死生存亡,胡某焉能不知!小肚鸡肠!救得绍良,再劾胡厮。 李世贤占得孤山坝、鸦山、石硊、方村四营,歇息一日,忽又分兵乌溪,东击东阳。郑魁士遣副将朱承先至乌溪防堵,又令副将蒋锡光至官屋徒门驻防,以固高淳、东坝之来路。 戴文英率军至高淳,邀郑魁士分兵同援。 郑魁士道:贼击东阳,欲拊江营之背,吾已自顾不暇;倘贼确攻湾沚,吾必施救。戴文英长叹一气,留1000兵于竹塘,以通宁郡饷道,自率主力,驰赴湾沚。 郑魁士按兵不动,李世贤大喜,遂命攻郑之军,转占盘龙甸,切断黄池、湾沚之联。邓绍良困兽犹斗,饬令黄池守将萧知音,分兵反击。萧知音得令,亲率800兵勇,死攻盘龙甸半日,不克;遂返城自保。 李世贤持续用兵,芜湖、太平将士倾巢而出,沿乌溪、黄池、方村,扎营数十里,步步进逼;繁昌、峨桥与江北无为州二摆渡及裕溪口处数万太平军士,亦蜂拥而来。 湾沚、黄池全面接仗。绍良兵不敷用,再调南陵兵援,复令游击仲孙懋、冉正祥换队接应,又饬方山、红杨树壮勇退缩湾沚,负隅顽抗。 李世贤督率六路大军,连攻湾沚五日,不克;遂分兵助攻黄池。探报戴文英率兵4000,汹汹而至。李世贤道:放入湾沚,一并围歼。 戴文英兵入湾沚,绍良痛哭失声,执戴手,道:兄至,湾沚得救也。 文英亦怆,道:提台大人以千余冻馁之卒,敌数万悍贼竟月,苦矣!冯日坤三千人马,日益抵近,郑魁士之军,或可来援,吾四军用命,贼逆必破。 绍良道:郑不可望,浙不可期。大战未至,浙抚骤断吾饷,釜底抽薪,抵妖万兵;鏖战半月,未见高淳一兵。吾亡,于浙、郑可有裨益? 文英道:和大人言,破得妖孽,再请圣裁!提台大人务必再饬萧知音死守黄池,黄池固,湾沚亦牢。吾即占北面之土山,居高临下,炮轰贼逆,取李逆狗头,战事或可转圜。 戴文英枪炮箭矢并施,短兵相接数十次,连攻二日,伤亡逾千,进展甚微。黄池守将萧知音力战半月,弹尽粮绝,再不能支,率部遁逃。 世贤即令攻黄池之军,兵分两路,一路攻击竹塘,断湾沚补给;一路潜水暗渡,绕至戴军营后,纵火袭击。 营垒起火,文英惶急回救,却被乱枪爆头,其部四散。湾沚八面被围,绍良再无指望,北向三拜,恸焚其营,督率亲兵,血战至死。 浙江巡抚胡兴仁闻湾沚失,急令冯日坤部驰至宣城,以作补救,随即疏曰:湾沚贼逆屯踞东、北两路,逼城增垒,又于水阳、新河庄、油扎沟一带,叠造浮桥,有绕出宁郡之后,直犯洪林桥、建平之信。 咸丰帝闻绍良卒,亦又陨涕,谓肃顺道:邓卿以宁国为浙藩篱,泾县为皖南咽隘,自提兵遏其冲,相持至两年,贼死争不能入尺寸。此之良将,举世有几?不意竟又殒落。何也?贼逆凶悍?和、桂、胡、张相援不力? 肃顺道:宁郡三省交接,各方事权不一,以致相互推诿,遂成蹉跎。 咸丰帝叹道:江忠源、塔齐布、罗泽南、李续宾、邓绍良、曾国华诸公,文能安邦,武可定国,大清不亡,皆赖诸公矣!今皆遽去,朕心碎矣! 肃顺赶紧跪拜,道:奴才等大清子民,誓为吾皇,前仆后继。郑魁士者,每临大阵,皆冲锋于前,创伤积鲮,亦不言退;虽桀骜不驯,然仍可独当一面。 咸丰帝颔首,谕令:郑魁士擢任浙江提督,督办宁郡防务。江、浙、赣、皖、郑,四地五方,务必竭尽所能,坚持宁国,扼贼蔓延;违令懈怠者,迁延萎靡者,交部严惩。鄂皖孔棘,胡卿林翼,终止丁忧,暂且夺情,即至黄州,署抚督军,卿家一切未尽之事宜,朕必亲督料理善后。曾臣国藩,石逆达开踞于赣南瑞金府境,于近作何窜动?曾臣亦应细细研磨石逆之动向,饬将督兵,就近剿之。一旦有成,即赴皖鄂之交,统筹大局。曾臣亦可将统筹之思,说于朕听。 徽宁池太道邓瀛接旨,不敢怠慢,即调周天受、米兴朝速至宁国防御。 两江总督河桂清咨文江宁将军和春:湾沚之贼将分三股:一犯高淳、东坝,一窜江宁镇等处,一窜秣陵关、溧水县等处。民情甚为惶惑。正当办漕吃紧之际,有此波折,几将催输无术。 和春回咨:郑魁士移防宣城,周天培驰至高淳,吾再调张玉良增援东坝,刘季三驰赴溧水。以固苏常门户。 第九十三章 戊午科场肃顺显威 十月初七日,御史孟传金上疏:伶人平龄,一无所长,本年顺天乡试,竟高中第七,事出反常,必有妖孽;恳请吾皇明查。 咸丰帝闻奏,钦命磨勘平龄中榜卷宗。 吏部查观,平龄墨卷潦草不堪,朱卷竟有七处篡改。 咸丰帝诏令:平龄收监,彻查此案。 主考官柏葰惶恐,急急进殿面圣。 咸丰帝以兹事体大,拒而不见。 不日,平龄瘐毙。 伶人中榜,朱墨不符;人死口灭,事出蹊跷。咸丰帝嗔,谕令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刑部尚书赵光、翰林编修郭嵩焘等,即刻磨勘所有中榜卷宗。 载垣等复核二日,查获嫌卷五十余,考生罗鸿祀一卷,讹字竟至三百余。 咸丰帝谨慎起见,钦召罗鸿祀,南书房面试。 罗鸿祀资浅才薄,果然名不符实。咸丰帝怒,立将主考官柏葰、副主考程庭桂、朱凤标、考官浦安等暂行革职,钦命吏部即刻查办。 吏部轻描淡写,以去职、罚薪、革名,草草结案。 咸丰帝震怒,敕命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户部尚书全庆三方会审、彻查。 肃顺建言兵部尚书陈孚恩协办。咸丰帝问故。 肃顺道:三十年正月,吾皇即位之初,陈孚恩与怡亲王殿堂争辩,陈大言小义,遂以“乖谬”降级,陈、载二人自此不睦。主考官柏葰乃文渊阁大学士,一品大员,朱凤标、程庭桂非御史即尚书;此次乡试,牵掣甚众。载、陈互相配合,或可厘清此案。 载垣等审查月余,拿获应讯办查议者五十人之多,其中广东考生罗鸿祀,牵扯甚众。罗鸿祀贿赂同乡、兵部主事李鹤龄。李鹤龄复求同榜进士、考官浦安。浦安将罗鸿祀榜文,荐于柏葰。柏葰以文辞粗劣,剔除正榜。浦安收得钱财,心有不安,遂贿赂柏葰家丁靳祥,靳祥借理卷之机,陈仓暗渡。事成之后,靳祥孝敬柏葰纹银一十六两。柏葰不明就里,欣然而纳。 靳祥入狱,不日,竟又悬梁而死。 载垣、陈孚恩提审浦安,大刑未使,浦安既已供认,且又检举副主考程庭桂,暗授其子,收条谋利。 陈孚恩之子陈景彦,亦陷其中。陈孚恩惊,私求载垣、肃顺,跪请相救。 肃顺道:考前送条子,乞求关照。此比照交通嘱托,贿买关节例,斩立决!然查无实据,空口无凭,孰能奈何? 陈孚恩恍然大悟,急至程府,谓程庭桂道:道光年间,愚兄乡试,有人缮写条子,恭奉穆相;此次会试,想来程兄,收条良多。 程庭桂笑曰:此乃陋习,吾虽得条百余,然却一私未徇。吾之犬子,尔之世子,皆乃俗人。世子之条子,言之有据,文理皆通,实乃上乘之作。陈兄请观。 陈孚恩一把抢过,急置嘴中,强行吞下,方道:此比照交通嘱托,贿买关节例,斩立决!程兄宜早作准备。 次日,载垣提审程庭桂,程遂将得条之事,一一供呈。 戊午科场舞弊案,至此全结。 柏葰乃文渊阁大学士,一品大员,勤慎无咎,与肃顺一张一弛,相得益彰,咸丰帝无意处其极刑,曰:柏葰有无屈抑?。 然阖朝上下,竟无一人说情。 肃顺看破玄机,上言道:禁锢久驰,上下容隐;此景再长,天昏地暗。取士大典,关系至重,亟宜执法,以惩积习。柏葰身为一品大员,非正法不足以儆在位! 咸丰帝深思再三,谕曰:科场为抡才大典,交通舞弊,定例奇严。自来典试诸臣,从无敢以身试法者。不意柏葰以一品大员,辜恩藐法,至于如是!柏葰身任大臣,且系科甲进士出身,岂不知科场定例?竟以家人干请,辄即撤换试卷。若使靳祥尚在,加以夹讯,何难尽情吐露?既有成宪可循,即不为已甚,就所供各节,情虽可原,法难宽宥。柏葰、李鹤龄、浦安、程炳采等,着即正法!程庭桂、陈景彦等发配新疆。 柏葰自为一品枢臣,若仅失察之罪,不过褫职而止。然刑部尚书赵光捧谕泣至,方知死期至也。柏葰长叹:是必肃顺弄权,吾其休乎! 程炳采临刑悲嚎:吾为陈孚恩所绐,代弟到案以至于此。陈孚恩谄媚权奸,吾在冥间当观其结局也。 柏葰既死,咸丰帝愁眉不展。 懿贵妃道:乱世须用重典,此举必使功令为之一肃,数十年诸弊端净绝。然柏葰一去,朝堂之上,亦无掣肘肃顺之人。 咸丰帝道:奕忻、载垣、瑞华亦可匡正。 懿贵妃道:奕忻乃皇室正嗣,妄自依怙,喧宾夺主。载、瑞二人不识大体,妄附肃意,不可大用。柏葰此去,大清有失。 咸丰帝忽感此失,不禁垂泪。 懿贵妃跪拜道:臣妾言重,万望吾皇治妾胡言之罪。 咸丰帝道:诸事言明,尔有何罪?何有泪流?风沙迷眼矣!曾国藩、胡林翼、李续宾、邓绍良等,疆场杀敌,马革裹尸,朕尝无泪,况一乱臣劣相!戊午案前,李卿续宾战殁,朕曾竭力谕命胡林翼奔赴黄州,统筹战局,不知胡卿到否? 第九十四章 曾国藩统筹赣皖(1) 胡林翼接旨,于1859年1月11日,驰抵黄州,收集残部,抚慰将士,遣人赴湘招募新勇,整饬时日,林翼疏曰:军兴九年,每苦于逼城而垒,一意攻坚,士卒摧残,壮志暗销,而主将不觉。及至援贼大至,另股乘虚旁扰,必致贻误事机。是官军注重于前,而贼计必转袭其后;官军每以仰攻挫锐,贼计转以余力乘虚。往事已然,前车可鉴。现在太湖、石碑之贼闭匿城中,坚不出战。贼之狡计,固欲以坚城挫伤士卒,而转于空虚不备之处,乘间抵隙,狡焉思逞也。默察情形,贼已凭城设守,必非近月所能奏功。户部主事阎敬铭,综履名实,乞请至鄂办理粮台营务。臣即偕官文,督吏促将,整资理饷,养贤致民,保楚尔后谋皖。 曾国藩接旨再奏:石逆达开,离苏擅专,已逾一载;最近,出瑞金,犯会昌,不克;再犯安远,亦不克;复围信丰、重石,再不克。此贼逆,辗转流窜,居无定所,山野毛贼,已不足惧。近日贼势以皖江南北两岸为最重。皖南滨江各属,自咸丰三年以来,久为粤匪出没之区。自山以南,现惟婺源、景德镇两处有贼。若能驱除,则江浙两省防务皆松,皖北约分两路,焦湖以南,安庆、无为、巢县、和含各属,久为粤匪盘踞。自湖以北,庐州、凤阳以及淮北各属,则粤匪与捻匪错杂纷扰。皖北贼势之浩大,十倍于皖南。胡林翼闻警起复,楚皖之交人心渐定。论大局之轻重,则宜并力江北,以图清中原;论目前之缓急,则宜先攻景德镇,以保全湖口。 再,按察使衔记名道翰林院编修李鸿章,咸丰三年正月奉旨,随工部侍郎吕贤基办理安徽团防。嗣经提臣和春、安徽抚臣福济奏留军营襄办一切。在事日久,懋著勤劳。七年九月,福济奏报该员丁父忧服阙,俟经手事件料理完竣,给咨回京供职。钦奉谕旨在案。该员皖营经手事竣,于上年冬间来江西省母后,即欲回京。臣因该员久历戎行,文武兼资,堪以留营襄办。 咸丰帝谕曰:以大之说,李卿续宾甫殁于三河,以小而论,邓卿绍良新逝于湾沚。军心大恸,两皆难施。石逆辗转流离,马瘦毛长,曾臣务必尽心竭力,半载之内,于赣南群山万壑之间,诛得石逆,引军北上,统筹大局。李鸿章滞赣留营一事,准。 曾国藩接旨,谓李鸿章道:赣南群山万壑,诛杀石匪达开,谈何容易。 李鸿章道:陈玉成败退太湖,吾宜兵进皖南,与胡润芝公携手,沿江对进,攻击陈贼,谋景德、婺源,取太湖、潜山。 曾国藩道:吾亦有此意,然胡润芝以去岁大败,军心浮动,半年之内,兵不妄动,却之。圣上催紧,吾等南下北上,徐徐图之。 石达开久驻赣南,屡攻无获,恼;亲率主力,兵分五路,围攻南安,屡攻不克,达开急,饬令广施货药,炸墙攻城。诸将依令行事,1859年1月3日,南安终克。达开进驻城内,分兵四击,息养过年。 南安虽失,曾国藩无惧,疏曰:石逆顿兵南安,踯躅不前,技止此耳。惟安徽贼党其氛甚恶,其患方长。官军于贼此消则彼长,彼消则此长,断无中立之理。我能进而剿贼,则贼将竭力御我,不暇他窜;我不能进而剿贼,则贼将乘隙犯我,旁出四溢。诚使大江两岸各置重兵,北岸马步三万,都兴阿、李续宜、鲍超任之;江面水师万余,杨载福、彭玉麟任之;南岸马步二万,微臣,萧启江、张运兰任之;三道并行,夹江而下,幸而得手,进占百里,则贼少百里之粮,即不甚得手,而上游之势既重,即下游之贼不得不以全力御我,其于金陵、庐州两大营均足以抽釜底之薪,而增车外之辅。微臣即刻饬令张运兰部,攻击景德镇,肃清赣北余匪。 咸丰帝谕曰:曾臣之策,甚好。近日,骆秉章奏言:截取杨石二逆信件,杨逆辅清嘱其由赣、吉取道北窜,与之合势,以窥皖、鄂;石逆意由南安窜赴湖南,下趋鄂省,以取上游之势。石逆此举若成,湘鄂危殆。曾臣务必督兵饬将,全力以赴,诛石抑杨。 咸丰帝严令,曾国藩无奈,只得饬令萧启江率勇三千,赴援赣南。 萧启江兵行三日,随即告禀:南赣各属贼踪蔓延,力难兼顾。 国藩咨饬:专救赣州、信丰、南安,不必他顾。 张运兰道:请问涤帅,吾等何往? 曾国藩道:抚建余匪已平,皖南镇总兵江长贵正偕衢州镇总兵李定太,围攻婺源。吾令:尔部即刻北进,寻机克服景德镇;曾国荃部,扼守吉安附近地方,严防石逆北窜。 1859年1月18日,张运兰率兵四千,由乐平进抵景德镇。 张运兰察看三日,咨禀曾国藩:贼逆三四万人,与婺源贼相为犄角,其辎重屯集浮梁,悍贼尽聚镇上,将各要路挖断,筑卡开濠,设望楼、烟墩数十座。近镇之上李村、下李村,横亘二十里,皆踞为巢。地势散漫,港汊纷歧,进攻不易。 张运兰未战先怯,一月三攻,寸土未得。 景德镇难克,曾国藩饬令:张运兰部,攻坚勿急,以静待动,毋庸远出攻击,徒伤精锐。九江道沈葆桢,速率平江勇驰援。 月底,援军至,张运兰气粗,率军进击。杨辅清分路迎战,两军鏖战竟日。酋刻,天黑,张运兰正欲收队,忽有万余太平军,从栗树山后横截归路。运兰抖擞精神,督兵再战,渐不能支。一时辰后,又有万余太平军杀入战团,张运兰再不能支,抛下三百尸首,狼狈而退。 曾国藩痛哭流涕,咨饬张运兰:景德地势崎岖,难打行仗。且自去冬皖北失利,湘勇之士气未复。此次损伤三百,皆系锐卒。此等恶战,切勿再开。尔部稍为休息,坚守隘口,贼来则与决战,毋庸轻出进攻。 杨辅清困守景德、婺源两月,弹尽粮绝,遂弃婺源,进击祁门,不克;再攻建德,克得。复又兵分二路,一路进进逼鄱阳、彭泽;一路抄袭饶郡后路,以解景德镇之围;又言将由乐平,进击抚州。 曾国藩担心张运兰后路,即刻率军进驻抚州,与运兰守望相助;又令普承尧、刘腾鹤,厉兵秣马,相机而进。 第九十四章 曾国藩统筹赣皖(2) 九江镇总兵普承尧接令,即偕副将普承忠、即选知府刘腾鹤,率兵四千,兵分二路,进逼建德。 建德隶属安徽,江西巡抚耆龄不愿出境作战,饬曰:婺源窜出大股逆匪,盘踞建德,与景德镇及芜湖等处逆匪声气相通,其窜逼鄱阳、彭泽边界,意在抄袭饶郡官军后路,以解景德镇之围。尔等各部,务必稳扎老营,堵剿兼施,可进则进,切勿孟浪轻敌。 刘腾鹤不以为然,孤军疾进,于梅山岭俘杀太平军元戎殷明高,湘军士气大振,再攻云风岭。国宗杨宜清退避三里街设伏。刘腾鹤直入伏圈,中枪身亡。 普承尧骇,驻屯建德城外,相持待援;又分兵牛牯岭,接防刘腾鹤溃部。 杨辅清北进建德,景德镇兵力空虚,张运兰乘机围攻,鏖战至夜,景德镇内火光四起,守军执炬北行,形似逃遁。运兰急令兵丁追杀,却遭伏击,千总易执圭以下百人,全皆战殁。 连战连胜,杨辅清气盛,聚集主力,围攻普承尧一军。 普承尧惶惶不可终日,乞师江楚,等待十日,却无一旅来援。普承尧不敢再攻,且战且退至彭泽自保。 曾国藩连战连败,咸丰帝怒谕:石逆未灭,曾臣国藩,北上督师,蜗缩抚州,一晃半载,此于大局何补?前告石逆意由南安窜赴湖南,下趋鄂省,以取上游之势。今果成行,曾臣现作何想?速速再遣兵将,驰援湘南。官文、胡林翼、耆龄、都兴阿等,亦速遣将赴湘! 曾国藩接旨,长叹一气,复又呵呵一笑。 幕僚李鸿章道:石达开深陷湖南,沅甫一军,终可北攻景德镇了。 曾国藩道:石逆据守南安三月,方才入湘,半月之内,连下桂阳、宜章、兴宁、郴州四大重镇,不可谓不猛。然贼随战随弃,流寇战法,已不足惧。左宗棠者,今世之孔明也。兵贵实战,左季高之于诸葛亮,吾以为实至名归,否则,孰敢自谓今亮也。再者,即便无左,湘楚之刘长佑、李续宜、萧启江、江忠义、陈士杰、刘坤一、刘蓉、何绍彩、蒋益澧、刘岳昭等,亦非等闲之辈。 李鸿章道:湘楚豪杰,皆出吾师之手;平定粤匪,实赖吾师扛鼎之力。 曾国藩道:少荃休要阿谀,刘长佑、江忠义、刘坤一等皆敬我而远之,左季高更甚,非但不敬,公然辱骂。呜呼,季高其人,才识确然非凡。少荃文采斐然,奈何生逢乱世,建功方能立业。为师不才,只能守拙。普天之下,老谋深识,烛照不遗,胡润芝乃第一流人! 李鸿章呵呵一笑。 曾国藩道:少荃笑甚?胡润芝,赤心以忧国家,小心以事友朋,苦心以护诸将,天下宁复有似斯人者哉! 李鸿章正色道:听闻胡润芝公,顾虑石逆于沅江、资水修造战船,据洞庭上游之势。 曾国藩道:此不足虑也!当初衡州造船六十号,规模极狭小,然已费尽千气万力。润芝五六年间恢廓水师,以左右博大精至之才,又得湖南公私之助,然办炮之难,需子药之多,造船之委曲繁重,闻亦费尽千气万力,乃得集事。今贼欲于沅、子造船,何处得一清静之所,两月三月无官兵去击者?何处购炮?何处得此大桩子药?若自铸土炮,则亦不足畏。若仅造民船,则徒供杨载福、彭玉麟之一焚,尤不足畏也。 1859年2月28日,石达开弃南安,挥兵入湘南,半月时间,即克郴州、桂阳。 湖南巡抚骆秉章惊谓左宗棠道:湖南频年内固封守,外援四邻,财力既殚,人才亦耗,精兵良将援剿外省者率为外省羁留。兹大股逆贼乘虚窜突,倘不能迅速剿除,不但本省生灵遭其荼毒,即坤民之出境援剿者,皆不免有内顾之忧,而东南大局且将不可复问。 左宗棠道:大人勿忧,两月之前,吾已饬令南路各州县一律重整团练,以备不虞。湘楚鄂皖各路援军,四万之多,正纷至沓来。今郴州、桂阳再失,贼意已明,其北进常宁、耒阳,窥湘江重镇衡州,攫取上游之势。吾已令道员刘坤一,率兵二千,驰至龙海塘、江口洲驻扎,偕水师,严扼耒阳一路;员外郎陈士杰率兵二千,扼守桂阳小河,阻遏常宁之路;道员刘长佑、知府江忠义疾赴衡州,筑垒浚濠;副将佘星元、参将杨恒升亦从江华赶赴,确佑衡城无虞。吾即亲临衡州,誓诛石逆于湘江之滨。 骆秉章道:长沙内外,湘楚大地,人皆言先生为左都御史,虽为戏言,实则确属!先生之言,即吾之政令,逆者,杀无赦! 左宗棠叹道:听闻樊燮怨气冲天,已向湖广总督署、北京督察院诉冤,告吾劣幕,抚台衙门一印两用。湘地官场亦言:文武官绅非得左某欢心者不能得意,而得左某欢心者无不得意,巡抚专听左某,左某以此权重,司、道、州、县承风如不及矣。 骆秉章道:芸芸众生,人云亦云,先生权且一哂。先生绝世奇才,力挽狂澜于即倒,楚湘方能内清四境,外援五省。此事,无人不晓。吾已屡屡禀奏,吾皇亦已嘉许;四品衔微,诛得石逆,吾再奏保。 1859年3月18日,石达开北进衡州受阻,遂倾兵西向,进军祁阳,一攻不克,复再西驱,围攻永州。 刘长佑闻,飞速驰援。4月6日,进抵永州城下。两军接仗,大战三日,胜负未分。9日,清副将佘星元、参将杨恒升等率援军至。刘长佑杀心骤起,兵分五路,里外合击。石达开猝不及防,撤围永州,兵分二路,一击东安,一击祁阳。 左宗棠获悉,饬令刘坤一增援东安。刘部未至,东安已失。 骆秉章咨告左宗棠:祁阳居衡、永之中,西北界接宝庆,正居中用奇之地,又为大军后路;切勿再失。 左宗棠亦知祁阳得失,攸关大局,即刻饬令刘长佑、刘坤一各军,飞速驰援。 4月下旬,石达开、张遂谋倾尽主力,围攻祁阳;血战月余,未克。5月21日,石达开弃祁阳,北击宝庆。半月之内,兴兵三攻,亦不克。 第九十五章 薛之元两浦反戈 石达开围攻宝庆,杨辅清兵扼景德,咸丰帝心烦,谕谓胜保:近期胜臣抚捻得力,剿洗粤匪,可有良策? 胜保接旨,疏曰:近年,皖境内之贼愈多,几于防不胜防,剿不胜剿。臣等设法抽拨官兵,相度缓急,四路兼顾,军威得以渐振。但必须后路匪势稍松,方可专力粤贼;亦必须饷需稍裕,庶能堵剿兼筹。 东南大势,楚境已就肃清。而贼踞江皖,以金陵为老巢,以庐州、安庆为犄角,以浦口、六合为咽喉,贼合而我分,贼谲而我正。制贼之法,亟宜审势握要,合力并举,未可稍分畛域,坐失机宜。陈玉成为粤逆洪秀全爪牙,凶悍狡猾,贼中称最。上年江北溃营,庐郡复陷,以及三河长城之失,折我良将,覆我劲旅,皆系该匪为首,凶锋所至,几无坚城。陈玉成在贼中总率左右前后各军,自安庆、潜、太、金、和、庐州等处贼众均归调度。数百里外,驰一纸伪檄,逆旅即星飞而至。故缓急策应,军易胜而难败。臣意,当下之势,惟集全军劲旅,围而诛之。陈贼亡,粤贼去一大半矣! 另,据李昭寿密禀,粤逆现守江浦、浦口者,系薛之元。以前,薛之元与李昭寿最称莫逆,今知其投顺授官。又因臣所拨会攻全椒之兵叠挫凶锋,军威甚盛。薛之元遂转念投诚,屡次密遣亲信持书潜赴滁营乞降,情愿作为内应,献出江浦城池,冀为赎罪立功券证。臣等饬令副将阿克敦会同李昭寿,带兵前往,相机妥办。 两浦守将薛之元,乃李昭寿发小。李昭寿降清后,天天撺掇薛之元反了。薛之元难忍聒噪,闭门不见。昭寿遂大放厥词;大江南北,一时人尽皆知。薛之元恐李秀成投杼逾墙,无奈从了。 李昭寿巨滑、无常,薛之元不敢造次,遂将反水意愿分告张国梁、德兴阿。 和春接告急疏:江浦县城系捻首薛之元踞守,城内男妇约二万人,半是乡民裹挟。薛之元陷贼未久,每思归正,正苦于无路可投。经赖镇海因势利导,许以免罪图功。该捻首感激涕零,情愿献城自赎。越数日,令其心腹霍邱县武举罗华清、文生甘名儒,潜至艇船,谒见张国梁,备言悔罪投诚,声泪俱下,并约于献城之后,将家属送至江南。正月二十六日,该捻首薛之元首先剃发,随带十数人至江北沙洲祗候张国梁亲往受降。薛之元回城后,约会滁州参将李昭寿当将全牴岭贼营两座,全行攻毁。 德兴阿亦疏:薛之元,其人向为捻首,投入粤匪伙中,计亦有年,素称狡悍。上年腊底即遣人来营面禀各情,奴才不敢遽信为是,未便冒昧入奏。昨日,薛之元再遣员告禀,实愿顺归,先献江浦县城,再与我军会攻六合。奴才遂饬六合知县张肆孟于瓜埠赶搭浮桥两道,令游击詹启纶率领兵勇二千余人,并常寿马队一起,于二十八日寅刻由瓜埠渡河,前往浦口,与薛之元就近计议。 詹启纶得令,率部赶至江浦,见薛之元、李昭寿正把酒言欢,詹启纶道:薛公一矢多射,引而不发,待价而沽? 薛李同曰:吾等皆为投诚之辈、叛逆之徒,詹兄最先,吃杯酒乎? 詹启纶不应,忿然而回。翌日,德兴阿亲抵江浦,薛之元已携手李昭寿,攻占浦口;张国梁亦率兵北渡,拟自江浦之口,以至九洑洲,一律筑垒开壕,仿照金陵成法,自北沿江扼控。 德兴阿悻悻退踞江浦以北,怅然观望。 和春再奏:江浦、浦口虽经收复,惟德兴阿一军移扎猴子浦地方,未能得力,且近时举动益形乖谬,以致军无斗志,怨谤丛生。若再以江浦、浦口之事,责令守御,倘逆匪尽锐东趋,必又以众寡不敌为词,复蹈上年故辙。金陵城内盗粮屯积可支半载,但能北岸肃清,沿江设险,咽喉既断,据走皆穷,戡定会当有期。 胜保亦奏:德兴阿溃败于前,迁延于后;李昭寿兵逾三万,占浦攻滁,其心勃勃;断非德兴阿所能羁束。 咸丰帝谕令:和春督办江北军务,江北帮办之臣,和春择优委任;德兴阿革职回京,交部议处;李昭寿、薛之元,留军两浦,扼控江北。 两浦尽失,李秀成大惊,咨告陈玉成、李世贤:三相携手,并力东驱,歼除叛逆。 陈玉成不屑,谓刘瑲琳道:秀成秀士身躯,菩萨心肠,安能领兵?去岁,吾欲杀李昭寿,不让;人赃俱获,亦阻;再告薛乃李亲信,勿予两浦,弗听,复又保奏答天豫。病乎!吾就不助! 刘瑲琳道:胡妖林翼新至,楚鄂之妖,更难应付。 陈玉成道:妖之悍者,二李一鲍矣!都兴、多隆二阿骑队勉强可战。 刘瑲琳道:二李已去其一,李孟群者,听闻其部屡屡缺饷,兵勇多不听调。前攻固始,若非李孟群悍勇,固始早下矣! 陈玉成道:李孟群妖,妄战经年,六安城阔墙高,不去驻守;反至官亭小镇蹉跎,这李死期至也。 刘瑲琳道:攻李之时,胡林翼率全军来救,又当如何? 陈玉成道:吾战三河镇,斩杀李续宾,孟群来救否? 刘瑲琳道:未见其踪。 陈玉成道:官亭至三河,百里之地,李尚不来;宿松至六安,五百里之远,胡妖来乎?即来,亦是缓不济急。胜保、翁同书,碌碌之辈,自保尚难,即便来援,亦是作壁上观。传吾将令,大军兵进六安,诛得李妖孟群,返旆东进。 1859年3月8日,陈玉成兵出潜山、霍山,攻克六安,旋即东击官亭;吴如孝亦出庐州,自东而击。两部重重围裹,由辰至午,先破副将邓清、知县李孟荃两营,旋即并攻左右营。清军副将卢又熊、知府袁怀忠出战,相持至戌刻,援尽力绝,两营继失,中营力不能继,是夜丑刻,亦破。李孟群被擒,陈玉成邀孟群共食。 孟群厉喝:尔弑吾父杀吾兄,安能与共!言罢,掷碗击之。 陈玉成道:昔日,尔为桂平知县,吾曾亲聆尔言。好言既不能相劝,今日即送尔上路。 玉成弑杀孟群,饬令众将:整顿兵马,随时东进。 李世贤角逐皖南,鏖战正悍,忽接李秀成救援文书,言薛之元投敌,两浦尽失,天京北垣,门户大开;天王问罪,兄心苦身酸;弟暂舍芜湖,飞驰来援。 两浦乃天京门户,饷粮通道,李世贤不敢怠慢,即刻咨告韦俊,兵出池州,协防芜湖;李世贤自率主力,渡江而来。 李秀成、李世贤兄弟齐心,合兵七万,汹汹东驱。 李世贤道:吾自含山、和县,直抵江浦,此路最近。 李秀成道:玉成不至,吾力稍弱,吾走此途,胜保、翁同书倾兵而下,和春遣军渡江,吾等腹背受敌。大军兵行北路,虎视定远,胜、翁必不敢妄动;再由全椒折攻乌衣、汊河,呼六合之军,并击浦口,彻歼李昭寿叛军。李灭,薛必溃。 二李东进,胜保咨告翁同书:现在皖省全局,悍贼坚踞庐郡,南接巢、全、和、含,直达江浦、浦口,日聚日多,竟有图扑定远之意。目下自以堵击庐逆窜路为切要机宜。吾即亲率大军,驰至池河,声援抚台。 复一日,胜保密饬李昭寿:东南乌衣一镇,本系滁浦交界锁钥,务必分兵扎驻,以联皖营声势。 1859年3月13日,李秀成攻克乌衣,15日,会合六合将士,再克浦口,将李昭寿逐出城外,围而扑之;九洑洲太平军,亦分兵八千,渡江助战。 和春饬令张国梁驰援两浦;又令张玉良、富明阿、詹启纶率兵六千,围击六合。 胜保远在池河,懊悔不迭,急遣兵八千,飞驰乌衣。李秀成三面拒敌,力有不逮,接战半月,筋疲力尽,急求陈玉成援救。 陈玉成集合全军,围击护城。 胜保出战即败,再出再败,护城亦被攻占。胜保自身难保,饬令乌衣、汊河兵勇速即回援,未几,又令李昭寿撤兵襄助。 陈玉成围魏救赵,李秀成压力顿减。4月8日,陈玉成忽舍胜保,督率主力,驰援浦口。 陈玉成至,张国梁怵,急令周天培于离江浦稍偏扼要之地,改筑三营,作出犄角。李秀成见状,即于北路三梁,潜扎营垒三座,往来瞭望,以做扼制。 第九十六章 陈玉成回援天京 1859年3月15日,陈玉成前军杀至浦口,四万大军,绵亘相望,由浦口以西,直达江浦之东;李秀成亦令九里山之军,俯冲而下;九洑洲太平军,倾出万军,扼控西南。 张国梁不敌,江浦城外营垒,皆被攻破,副将郑朝栋、游击张战魁、兵丁三千,皆被砍杀。 和春急遣总兵冯子材、张得胜、熊天喜,率兵七千,驰援江浦;又令陈世忠督率水师,上驶西江口助攻。胜保亦遣李昭寿部,回护滁州。 和春飞奏咸丰帝:陈玉成纠集恶党,意在冲破江浦要隘,接应金陵,其势骤不可遏。惟有随堵随剿,力扼要冲,先固大局,然后徐图扫荡。 冯子材等各路援军至,张国梁出城再战,渐挽颓势。 陈玉成谓李秀成道:张妖国梁,亦乃一劲敌。尔我团集两浦,兵力难展。兄守浦口,吾出外而击,调张分兵,相机围杀。 李秀成道:可。吾即于浦口东南,直抵九洑洲,联筑长墙,以通金陵接济。 4月30,陈玉成杀抵六合,内外联手,击伤江北帮办大臣富明阿、总兵张玉良。 张国梁速调总兵冯子材、熊天喜、参将邓联科联手增援。胜保亦派宜昌镇总兵张得胜,率兵四千,迅由汊涧镇迎前扼击;又令李昭寿部,迅往汊涧接应;再遣湖北提督德安,迅由天长,南进六合。 大部清军云集六合,陈玉成不想硬耗,留一部驻守竹镇,自率主力,越过灵岩山,直入仪征境内,扬言攻击天长、仪征、扬州,又扬言由仪征渡江,救援金陵。 富明阿伤重不起,和春猜不透陈意,遂令提督鞠殿华、总兵张玉良、熊天喜、安勇,四人联手,暂行代办江北军务。 张国梁咨禀:鞠殿华暴戾恣睢,每战不利,动辄侮辱将士,不可重用。 和春弗听。 1859年5月10日,陈玉成督率大军,沿小路穿过仪征,突入扬州,四面围攻。 和春惧,饬令张玉良、马德昭驰援。随即再奏:扬州危急,邵伯、高迪以上,处处戒严,地大兵单。惟有暂将六合现存兵勇,步步翻营而退,撤赴扬州。分别布置,总期扼守郡城,以重南北锁钥。 12日,张玉良抵扬。陈玉成留一部阻滞,自率主力,北进天长。 天长告急,胜保急令李昭寿由汊涧驰至天长城外设防,胜保自率主力,进击竹镇,以为策应。 14日,陈玉成率军抵达天长,玉成见德安、李昭寿分驻城外,喜,亲率一部迂回德安营后,一阵乱枪,即将湖北提督德安杀于阵前。玉成乘胜攻击李昭寿大营,昭寿刚至,营未垒就,猝不及防,大败而去。胜保亲自来战,亦败。胜保退驻旧浦,又令李昭寿驻防半塔集,且谓李曰:南路自有和春料理,贼攻旧浦,再占盱眙,北入无人之境;目前之急,唯有力固盱眙前路。 陈玉成留一部固守天长,昼袭夜扰,牵制胜保;玉成自率主力,折返南下,再克汊涧,复围六合。 胜保孤军屹北,惶惶而奏:陈玉成死党六七万,麇集皖境,计自六合以达天长,横轶蔓延,颇难收拾,一经窜突,路路可通。臣进剿者步卒不满五千,骑兵不过八百,东逐西驰,疲于奔命,以之当方张之寇,扼四达之冲,更觉应接不遑。微臣叩请,奏调和春饬下北上,共御陈逆。 咸丰帝接奏,谕令和春:盱眙若破,粤、捻二逆,势必合兵,肆虐江淮。迅拨江北精兵,前往天长,会同胜保,剿诛贼逆。再谕东阁大学士桂良,务必滞留英法美俄诸夷于沪,换交《天津条约》裁定书。 肃顺道:夷人之秉性,必于京师换约,奴才叩请,务必早作打算。 咸丰帝道:礼部尚书瑞麟,速至天津,协助钦差大臣僧格林沁,誓死捍卫大沽海防。 和春接谕,拒不奉调,奏曰:四月二十七日,贼逆主力由天长分股下窜,三路长驱,在东北灵岩山、八埠桥、陈家桥等处屯聚,并分踞仪征之东沟一带;自六合东北,直抵东沟江干,百里连营,屡败不散,图扑红山窑甚急,总欲断我饷道。红山窑距六合二十余里,紧接东沟,旁通瓜埠,系大营饷道咽喉。贼若攻得,六合必破。刻下形式,扬州、仪征稍松,臣即饬令援扬城副将朱承先改赴六合,总兵张玉良亦由仪征驰攻东沟。刻下之势,微臣南营,军尽其力,援北之兵,无可抽调。 陈玉成兴兵六合,正欲再攻,忽接天王进京圣旨。 刘瑲琳道:近来,全军上下,议论纷纷;洪仁轩何其人也,入京半月,即为天朝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干王复加军师,先前东殿独有也!李昭寿、薛之远接连叛逆,天王亦疑秀成,扣其母、妻,封江断联;李秀成若有逆心,天国损一半矣。 陈玉成道:物极必反,天王此举,或可逼良为娼。 刘瑲琳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此刻进京,切勿过路浦口。 陈玉成又道:李秀成若反,何必待此山穷水尽之时,吾等多虑! 1859年6月15日,陈玉成渡江觐见天王洪秀全。 洪秀全道:陈兄弟忠勇冠时,特封英王;朕之天朝,干王以下,英王兄弟可请饬调遣。干王洪兄弟,先前与朕、南王,甚是熟稔;干王兄弟新作《资政新片》,立意新颖;英王兄弟可放眼一观。副章率李秀成,屡屡失察也就罢了,李妖昭寿之妻母,亦被其擅自放归,近期又与李妖往来频繁,成何体统!人心隔肚皮,朕焉能不防!北奸之弟韦俊,一年以来,出力甚少,又屡不听调,其心长草?近日,韦俊、李秀成频频飞鸿传书,甚是密切。 陈玉成道:李昭寿谋逆,微臣亦知;当时军情危急,无暇顾及。薛之元领守两浦,吾曾咨劝。李秀成菩萨心思,与人为善;微臣担保,其无反心。先前,韦俊攻守有方、杀伐果断;最近,心不在焉,似有心思。 洪秀全道:英胞兄弟可于六合、盱眙、定远之间机动,杀妖闲暇,兼观秀成动向。韦俊之军,亦要提防,吾已敕令杨辅清,进兵徽、池二州,好言相劝。同为天国兄弟,何必兵戈相向。 陈玉成道:天王教诲,时刻铭记于心。方才得报,六合城东,吾四十营垒,皆被妖毁,前线告急,微臣须即救援! 干王洪仁轩道:石达开兵逾十万,攻击湘南,牵妖甚众,比之李昭寿、薛之元流,似还得力。 洪秀全道:石达开已离天国,此人死生,无关天朝事情。 洪仁轩道:英王兄弟善摧大敌,名震寰宇,举世罕有匹敌。今日得见,果然果然。两军交战,实实虚虚,虚虚实实。吾以为,指南而北,和春妖儿不敢北顾,方可有成。 陈玉成拱手道:启禀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干王千岁言之有方,即请天王调遣李世贤部,渡江南返,于东坝佯进苏南,牵制和春妖儿。 洪秀全道:干王兄弟已乃精忠军师,天国大军由其调遣。自此以后,外事不决问英王,内事不决问干王,两事不决朕来解。 6月19日,玉成返回六合,收拾溃残,遽然撤围,北击盱眙。25日,陈玉成大军进抵四十里桥。 四十里桥乃盱眙东南要隘,此若失,盱城难保。胜保孤注一掷,留三百团练守城,自率六百马步驰援。 陈玉成闻盱眙兵寡,即遣一部迂回攻击,半时即克。 胜保恼羞成怒,急急上疏:今则江南北各军围及东南西三面,而北方独缺,岂网开一面,纵令出而逃死耶?抑以北方城邑非其所属,而以领国为壑耶!不特金陵为然,即六合之围亦复如此。前次粤逆大股窜扰天长,臣以孤军屡乞江南北,分师合剿,而迄久无应。兹奉上谕,以贼焰甚炽,叠谕令和春等,就近于张玉良、熊天喜等所统各军内,派拨数千名,会同臣胜保攻剿。圣意谆谆,垂念甚切。而和春等总以回窜为虞,居然置若罔闻,按兵不动,今已数月,何曾见其一旅之师前来策应?是匪特视臣咨为故事,抑且视圣训若弁髦也!查江南军七万,以之取金陵一隅之地,何难合围。皖则只军二万数千,横亘七百余里,居处处皆贼之地,北攻捻匪,南剿粤逆,兵以分而益单。今官文以楚师分援湖南,未能会剿为词;和春则徒拥重兵,仅困贼于江城,不能以一兵相加遣,而于围贼,则皆缺北面,势将纵令北犯。彼空以大江南北兵力,尚不能合围耶!臣上所述,全皆肺腑之言;胸中块垒,一吐方快。臣即驰赴蒋坝,力加整顿,寻机克服盱眙,遏贼北上之念。 第九十七章 僧格林沁扬威大沽口 咸丰帝闻和春、胜保屡败,谓肃顺、奕忻道:江南战事,非一日可决;当务之急,乃去岁诸钦臣与英、法、美、俄诸夷所缔结之《天津条约》,朕裁定之后,订立和书,于京换文,方可生效。朕遣桂良赴沪换约,夷人不允,非要至京。今夷已兵临大沽海口,二卿以为,该文换否?效尚生否? 奕忻道:俄夷以外,诸夷所为,皆为经商逐利;换文之举,宜应顺其自然。 咸丰帝道:去岁,尔单衔具折,极力反对议和,谓夷人胆敢登岸,即令兵勇合击;又谓罗惇衍攻广州,廉兆纶捣xia g港;尔去岁之勇,荡然无存矣! 奕忻道:先皇弥留之际,亦恨南京之约;奴才与夷仇深似海,断无丝毫抚夷之念。然时移势易,战不可两开,夷人船坚炮利,一旦有失,难免顾此而失彼。夷人重约,天津条约,虽属苛刻;然亦为扼夷之径。 肃顺道:夷人携兵换约,武力恫吓,无一丝诚心。去岁签约,实因大沽炮台设施陈陋,骤然失陷,遂致城下之盟。僧格林沁自上年奉旨办理海防,昼夜辛勤,殚精竭虑;今年正月,又亲至大沽海口驻扎。其与士卒誓同甘苦,风雨无间,劳瘁至今。大沽口南北两岸,共建炮台六座,安火炮六十门,万斤大炮十一门,五千斤钢炮两门,西洋铁炮二十三门;夷舰至内,即可南北对射,绝无死角。又于江口设置三道铁链,辅以铁戗、木栅;只破此关,亦费周折。吾大沽海防,实已固若金汤。 咸丰帝道:僧格林沁亲王,国之柱石也。城下之盟,徒乎奈何?国有已困之形,人有不困之志。君民效死,与城俱碎,岂肯为城下之盟哉!传朕谕令,夷国公使及随从之文职人员,可于北塘登陆;尔后由朕之八旗健将佑护至京换约,沿途官吏备办供应,妥善照料;正阳门外,预备三间宽敞房屋,特供夷使居住。倘夷桀骜不驯,非由大沽上行,僧格林沁可临机决断,杜其妄念。僧部兵单,朕欲调胜保北进,然江淮千里之地,岂可虚空! 肃顺道:胜保屡言和春屡不声援,贻误战机;和春亦屡以金陵为念,誓不发兵;二人阋墙,与国无益。 咸丰帝道:朕令,和春迅拨江北精兵,会同胜保,彻堵贼逆北进之路。和春、胜保会攻若胜,胜部即可北援。夷之进京换约,仅有北塘一途。 奕忻道:夷之进京换约,自北塘抑或大沽行进,可有区别?索性放开一面,任凭夷行。僧格林沁部,即刻南下,逐鹿江淮,歼灭洪、捻逆匪。再者,夷人此来,只为换约,圣上签字画押,亲承《天津条约》即可,何必兵戎相见。 肃顺道:吾正与粤匪角逐,万不愿复起兵戎,然夷倘若假途灭虢,我大清岂不亡国灭种! 奕忻道:假途灭虢、亡国灭种;危言耸听!前载,夷占广州,并无戕害;去岁,夷占天津,约签亦退。奴才以为,英、法、美夷皆无吞城占地之心,一意通商而已! 肃顺道:那英夷之占xia g港、俄夷之吞江略地,该当何论? 咸丰帝道:去岁,大沽口失,英法二夷兵临天津,朕万般无奈,方才恩准。朕今敕令夷人由北塘登陆,进京换约,是谓不战!朕已施放善意,夷若不领,炮舰并行,刀枪兼施,武力要挟,非由大沽行进,朕焉可坐视?僧格林沁坐镇大沽,天津海防固若金汤,尔等与朕倘再引颈待戮,岂不贻笑万世! 1859年6月下旬,英国公使普鲁斯、法国公使布尔布隆、美国公使华若翰,各率舰队,齐抵大沽口外;稍后,俄国公使伊格那季耶夫仅带随从五六,乘一小船,姗姗而至。 法国公使不爽,谓英美公使道:我们出舰出炮出人出命,北极熊只出一孤家寡人,又来分食羹饭矣!去岁,我等死伤多人,仅获一未经大清皇帝签字画押的《天津条约》,而俄罗斯人未折一兵,却不劳而获一块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外加一条多瑙河一样的河流。 英国公使道:我等同宗同族同心并力,俄罗斯者,亦如清国人言,实外夷人也。 直隶总督恒福接咸丰帝谕旨,即刻照会英、法、美三国公使:所带随员,勿超二十;所有人等,勿携武器,由北塘登陆,经天津至北京换约。 英国公使普鲁斯道:无舰炮做盾,清皇焉能爽快?南京、天津、望厦、黄埔之约,哪次不是兵临城下!大英帝国“切萨皮克”号护卫舰、法兰西“杜沙伊拉”号巡航舰,皆吃水千吨,载炮半百,为我等最有力之后盾。我等定行接仗,不走北塘! 英法联军司令贺布道:我虽有22艘军舰,遗憾之处,江水太浅,巨舰难进,只蒸汽炮艇可行。我舰须冲破横江铁链,进入大沽口内,舰炮压制清人火力,掩护陆队登陆,伺机夺取清人炮台。 法国公使布隆布尔道:“鸬鹚”号木壳炮艇,排水量860吨,最新式的后膛装大炮,178毫米口径,110重磅炮弹,足以制敌死命! 俄公使伊格那季耶夫毛遂自荐,欲亲至北京斡旋调停;英法公使皆不理睬。伊格那季耶夫一不做二不休,由北塘直抵北京,会晤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肃顺。 伊格那季耶夫道:烦请阁下,速禀尔皇,迅准《中俄瑷珲条约》之各项条款。否则,俄国较之其他任何强国更易于随时随地给中国以最有力之打击。 肃顺勃然大怒,立将《瑷珲条约》文本掷于桌上,且道:此乃一纸空文,毫无意义。 咸丰帝忿恨俄人蛮横,限其日内离京;谕令僧格林沁,务必严防死守大沽海口。又令翰林院编修郭嵩焘,速至大沽口帮办防务,查有瑕疵,速即奏报。 僧格林沁接旨,厉饬各部:吾军现守大沽海防,各部务必荫蔽待敌,观衅而动,该夷如敢突入,即行开炮轰击。 1859年6月25日,英法联军司令贺布率13艘蒸汽炮舰,进逼大沽海口。大沽口两岸,所有炮台皆偃旗息鼓,无一人影,亦无一丝响动。 直隶总督恒福再遣官员劝说由北塘行进,英法公使全然不理。 下午三时,贺布督率战舰,拖曳拦江铁戗,理清江口障碍。13艘蒸汽炮舰,皆进大沽口水域,即行炮击沿岸炮台。 僧格林沁一声令下,大沽口南北两岸,各大小炮位,即刻除去伪装,立行环轰叠击。 英法联合舰队,顿为炮火裹挟,炮战至下午四时,“鸬鹚”号炮舰先行搁浅,“查隼”号、“庇护”号炮艇随后沉没,旗舰“鸻鸟”号连中三炮,舰长拉桑当场死亡,舰队司令贺布身负重伤,其余炮舰亦皆损伤。贺布不敢再战,饬令余舰悬挂白旗,退出战场。 直隶提督史荣椿、大沽协副将龙汝元急欲追而逐之。 僧格林沁道:该夷仅伤皮毛,定要复来。吾水师孱弱,切勿妄动!先恣该夷之娇气,而蓄我之恨怒。水战之后,该夷或要登陆,火器营、骑队速作准备!该夷上岸,不可轻击,等至阵前壕沟攀缘,火器先发,骑队迂回,大张挞伐!吾等上申国威,下抒民望;此战万不容失! 舰队败退,英法美公使皆慌,联合舰队司令贺布道:倘若就此而退,即成十余年来,从未有之耻辱!吾兵三千,主力未损。吾令:避开大沽水路,切萨皮克”号护卫舰、“杜沙伊拉”号巡航舰等,即刻游弋大沽口南岸海域,舰炮齐击,掩护陆军登陆杀敌。 下午五时,舰炮轰毕,英军勒蒙上校率陆军千人,分乘20余帆船、舢板,自大沽口南岸,强行登陆,道路泥泞,全然不顾,直逼大沽口南炮台。 眼见夷兵逼近射程,史荣椿一声令下,抬枪、鸟枪连环轰击。英法联军不备,纷纷倒地。勒蒙上校急令避匿芦苇丛里,伏地还击。 时已渐黑,僧格林沁督率骑队赶至,即以火弹筒御之,每火光一亮,瞥见夷人,即排施枪炮。 蒙古骑队急欲迂回,僧格林沁不许,道:该夷枪利炮坚,吾鸟、抬、不及其一,遑论箭矢刀矛,冒然而上,徒增伤亡;荫蔽毙敌,待夷力疲,围而逐之。 两军战至凌晨,僧格林沁饬令全军出击,英法联军不敌,仓皇而退。此战,击沉英舰4艘,重创6艘,毙伤英法联军四百余名。清军直隶提督史荣椿、大沽协副将龙汝元以下38人阵亡。 僧格林沁偕恒福奏曰:该夷此次之败,率因骄傲欺敌。其意以为炮台营垒,唾手可得,水战失利,继之步卒。是该夷不信中国敢于一战。然夷人炮火,确亦坚厉;奴才叩请吾皇速派重臣至津,将天津各约,钤印置换,以绝后患。 咸丰帝谕令直隶总督恒福、直隶布政使文煜相机办理。又谕:石逆达开,兵逾十万,肆虐湘南;官文、胡林翼、曾国藩务必分兵援湘;曾国藩援湘以外,亦需力攻景德、建德,以分贼势。江南大营,饷裕兵众,和春别图他援;勿得轻听将士之言,稍分畛域;速遵前旨,迅拨江北精兵,前往天长,会同胜保,彻堵贼逆北进之路。 恒福接旨,与美国公使华若翰相商良久,于北塘钤印换约。 大沽口败报至英,英国泰晤士报报道曰:这是一次可怕的惨败,中国人打得漂亮,我们的确被打败了。 英国首相震怒,即召内阁大臣,议会八日,决议增兵中国,攻占北京,以作报复。会后,英国首相即命邮政大臣、前驻清国公使额尔金速作战备;法兰西亦随英格兰之步履,相机而动。 第九十八章 曾国荃攻击景德镇 江西战场,曾国藩接攻皖南圣旨,大喜过望,即刻饬令曾国荃:舍南击北,挺进景德镇。 曾国荃行前,曾国藩告诫:镇贼狡悍而多,地势散漫。张运兰等各营分扎要路,延袤二三十里,距刘于淳饶防各军较远,中隔一江,两难救应。楚军抵镇后,损折六百余人,众寡悬殊,难遽得手。尔至,务必扼要严防,观隙而动。观隙而动,吾看就算了,亦如吉安,结硬寨打呆仗,依托水师,困毙贼逆。 曾国荃道:倘石贼复返赣南,该当如何?吾再折返? 曾国藩道:石贼乃内讧出走,断不回首。骆秉章、左宗棠堵截不严,或可北上入鄂;否即西遁入桂。石贼一手好棋,直入牛角尖里。石贼窥蜀自意中事,然既钝于浙、钝于闽,入湘后又钝于永、祁,现又钝于宝庆,裹胁之人愿从者渐少,且无老巢以为粮台,粮米须掳,子药须搬,行且自被于山谷之间;十万之众,每日需食米千石,需子药数几千斤,渠全无来源,粮米掳尽,覆灭乃迟早之事。 曾国荃道:逆贼号称二十万之巨,焉能说散即散! 曾国藩道:西路久陷于贼,谣言宏大,裹胁众多。其实江西本地被贼掳掠者,及甘心前驱者,皆不能战。万载官员百战百胜,非尽官兵之强也,实江西从逆之民不能打仗耳。即广东新附之匪,自茶陵州而来者,其打仗亦有头阵而无后劲,盖无人不吸食鸦.片,与之鏖战既久,则烟瘾发而不能打矣。若能用罗山之法,我军人人箕踞,如登厕者之状,与之相持一时之久,则万无不胜之理。我官军须明白两层,一则江西百姓全不能战,见人抄后则立败;二则广东新匪不能久战,与之久持则必败。 曾国荃道:兄长知其里而惑于表,只可帷幄运筹,朝堂谋划;前锋杀敌,茹毛饮血,愚弟做的! 1859年6月22日,曾国荃率部抵达景德镇,喘息未定,即于鸡脚岭筑垒结寨,浚沟挖濠。 张运兰道:九兄浚濠两道,意欲何为? 曾国荃道:内抗城匪,外拒援贼。 张运兰道:九兄兵强马壮,何不梯城而攻? 曾国荃道:城阔墙高,徒增伤耗;逼城而垒,困毙贼逆。 6月26日清晨,杨辅清兵分三路,渡河而击,被曾国荃逐回。午后,浮梁太平军接杨辅清军令,兴兵两万,围击曾国荃大营,亦不能进。杨辅清复设伏诱攻,亦不得逞。辅清仰天长叹:此妖龟缩铁桶营内,只防不攻,徒呼奈何! 杨宜清道:攻妖事小,洪天王敕宣干王、英王;兄之中军主将,该置何位? 杨辅清道:玉成英王,名副其实。先前王乱,害人不浅! 杨宜清道:达开一去,天王已誓不封王。今却破例,不知何意? 杨辅清道:笼络人心而已,天王亦令我等转进徽州、池州,监督韦俊一军。李昭寿、薛之元接连叛乱,李秀成脱不了干系,而韦俊又一心向李。天王心重,天国因一人而动,绝非好事。天王敕令,务必遵行;兄守护建德,以为后援,吾与润清东攻徽州。 7月12日,杨辅清佯为南进,实则北撤浮梁,转攻祁门,东进徽州。23日,杨辅清围攻石埭要隘七都,斩杀副将吴伟奇、参将马光宗、候补知县梁鹏。 左副都御史、皖南四府一州军务督办张芾惊奏:现在徽宁各营欠饷均积至数月。江北之贼趋芜湖,而宁国兵不能分;江西之贼扑祁门,而徽州势尤其迫。微臣请命,曾国藩留守江西,东图皖贼,西控楚贼,使江浙地方培养元气,以徐裕饷源。 皖南偏隅江南,咸丰帝、曾国藩皆做无视,咸丰帝急敕曾国藩速遣张运兰部驰赴湘南,围剿石达开部。 七都捷后,杨辅清率部沿青阳黟县古道突飞猛进,8月初,进占郭村。辅清立马观瞻,不忍离去,谓杨润清道:此地,宁国、徽州、池州三府相交,据羊栈岭要冲,虽只一村之建,却威仪如城坦。宋人云:我欲寻仙迹,村民趣转嘉。瓦盆盛腊酒,茅屋煮春茅。翠滴松杉杪,清分蕨笋芽。相逢无别话,只有种桑麻。天国事成,吾必至此,采桑种麻。 杨润清亦叹:此地闾阎栉比,平畴千亩,群山环绕,古道蜿蜒,溪水潺潺,炊烟缭绕,真乃世外桃源矣! 二杨痴迷桃源仙境,久驻不去。张芾趁机调兵遣将,将郭村团团围裹。杨辅清发觉,为时已晚。 杨润清复叹:五日时间,周天受占白沙领,刘仁福、田宗兴占焦村,米兴朝占夏村,杨名声占三都,王梦岭占棠梨岭,江长贵占卢村,吾周遭皆妖! 杨辅清道:别无他法,唯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池州乃韦俊防地,最近之韦军,距此不足五十里,速告韦俊,请其救援! 韦俊接告,漫不经心,道:天王、干王、英王,皆令吾等扰击江南大营,声援江北。天朝军制,王压主将。 黄文金道:可遣一部,声援二杨。 韦俊道:烦请黄兄弟遣将援之。杨辅清其人,出尔反尔,不讲信义。去岁,其占闽省四府,不待石达开军至,即弃之而去;石亦抗妖,我等之盟友。景德镇,吾等苦心营守之所;杨占而据之,吾往,反遭污言相向。婺源乃尔攻下,吾无话可言。吾令:兵进苏南,围魏救赵,遥援杨辅清。 杨辅清血战一月,方出郭村。杨润清咬牙切齿,道:北奸屠我全族,血海深仇,尚未得报,韦俊又借清妖之手,戕害吾等。吾领一军,前往池州,讨要说法。 杨辅清道:冤冤相报,必定要报! 杨润清兵临池州,韦俊默不声张,谓黄文金、古隆贤道:兄弟阋墙,非吾之愿!天国之内,唯秀成友善,吾即遣人告禀。 三日之后,李秀成回复:兄弟阋墙,天朝遭殃;江北之地极狭,然仍有韦兄一隅,韦兄可北渡和州,吾自遣军候迎。 韦俊接告,再三踌躇。是夜,邀古隆贤对酌,两杯浊酒入肚,古隆贤道:韦帅无威福之过,罔荒淫之失,天京之屠非韦帅之罪,三克武昌乃韦帅之功,韦帅屡屡推诚屈己,却屡无人待见,杨氏兄弟尤甚。 韦俊道:你我情同手足,几近十载。十载征战,失多得少。孰为金银鱼肉美酒乎?普天之下,兄弟姊妹共享矣!孰为无人待见?开诚布公,翼王、秀成二兄弟也! 古隆贤道:前载,若随翼王去,何其快哉! 韦俊叹曰:翼王游荡四省,现已入湘。随战随弃,居无定所,不知何处乃其归宿。韦石两家,怨恨极深,相逢一笑,难泯恩仇。 第九十九章 左宗棠宝庆杨威 石达开倾兵围城,宝庆危殆。 湖南巡抚骆秉章心绪不宁,亲至宝庆,谓左宗棠道:贼现窜宝庆者,前由新宁、东安窜来之余逆、傅逆,嗣由武冈败窜之赖逆、朱逆,乃现由祁阳败窜之石逆、张逆,皆由南路蔓延东西两路,占地广袤百数十里,或扎营垒或踞村庄,除叠次剿败及免死解散外,人数当不止十数万之多。而宝庆东路紧接衡、湘,西路旁通常、辰、沅、靖,北路可通长沙,南路直达永郡。山径纷杂,防不胜防。先生可做足准备?或有鄙人可帮之事,敬请言明。 左宗棠道:贼围宝郡,城南澄水桥,城西神渡滩,城东泥湾,皆被贼占;周八十里均作长壕,较官军之围九江、瑞州殆过之。盖贼数十万外,林深菁密,较之九江、瑞州地势更险要也。田、赵、周部连日从内攻击,杀贼亦多,究无损于贼。石逆孤注一掷、倾兵力攻,宝郡看似岌岌可危。然吾查观时日,石逆入湘,攻守随意,随战随弃,无由接济,亦无后路。吾以逸待劳,假以时日,集中各路援军,围而歼之。 骆秉章道:吾即饬令宝庆知府,城破之前,焚资烧粮;逆贼即得,亦是空城一座。吾坚壁清野,拖、耗并举,熬煎时日。 左宗棠道:坚壁清野,业已行施,焚烧粮资,为时过早。刘长佑、江忠义、刘坤一部已转趋黄桥,佘星元部,亦由祁阳,星夜东驱。 骆秉章道:吾即再咨官文、胡林翼、曾国藩、耆龄等,鄂赣援军,倘再一味迁延,吾即断饷截资。吾令:湘楚之军,月内务必抵达,贻误者,斩立决!前载,吾援广西蒋益澧一军,可否召回? 左宗棠道:大人此举,实乃放虎归山,蒋益澧集军四千,入桂三载,连战连捷,已是按察使记名,布政使加衔,安能调动!圣裁可调,一来二往,三月耗尽。 骆秉章道:蒋益澧既不可望,李续宜未过洞庭,安庆之围,惟靠先生殚精竭虑,艰难周旋。 左宗棠道:大人毋忧,石乃牛毛小雨,吾铁马金戈,破釜沉舟,决此一战。宝庆城阔墙高,可抵万兵;粮丰资裕,可撑半载;新募之勇,砥砺月余,亦可置身疆场。一月之内,吾与贼鏖战数十场,胜少负多,看似衰颓;然宝庆仍于吾手,实则乃胜。今贼于东、西、南皆不得力,必置兵趋北,资江沿岸之柳家桥、洪桥、黄桥、高家冲,务必速设重兵。 骆秉章道:速传吾令,刘岳昭、何绍彩、刘长佑等,速整各军,就近占之。 左宗棠道:城外战急,此处甚险,大人速返长沙,统筹全局。 骆秉章道:宝庆内外,尔语即吾令,违逆者,杀无赦斩立决! 诸将接令,不敢懈怠,6月25日,道员刘岳昭、宜昌总镇何绍彩率军四千,进抵柳家桥、洪桥;刘长佑亦军出黄桥,兴兵袭扰。 石达开兵犯湘南,湖广总督官文忧心仲仲,上疏曰:奴才会同湖南抚臣,数月内屡挫贼锋,然贼势曾不稍弱;湖南各军,皆百战之余,尚不能决其必胜;奴才叩请,曾国藩宜早为准备,五十日内赶至四川布防。 未几,官文偕胡林翼再奏:石逆肆虐赣湘,必并两楚之力先除此患,庶可以无瞻前顾后之忧,专力东征。 官、胡奏毕,再饬李续宜:石逆窜犯,湘中危殆,宝庆失,吾等后路洞开,后患无穷。尔部九千之军,确系庆城决战之关键,万望昼夜兼程,驰赴勿殆。 石达开屡攻宝庆,屡屡不克,遂分兵两万,围攻洪桥。何绍彩接战即溃,刘岳昭惊,求援刘长佑。 刘长佑亲至柳家桥,安抚军心。翌日,二刘合兵,击退石军,进占高家冲。 石达开急饬赖裕新率兵五千,沿西北疾进,迂回刘长佑之后。 刘长佑、刘岳昭亦无可分之兵,正自愁忧,李续宜率湘勇九千,悄抵蓝田。是夜,李续宜晤会刘长佑,设伏高家冲。 1859年7月19日,赖新裕率兵五千,贸然进击,误入伏圈,激战三日,相持不下。 李续宜查观战局,道:赖新裕贼军强悍,石逆中军亦是难撼,资水西路,贼军散漫无章,吾率主力,一举灭之,乱其阵脚;届时石逆必救,吾等集合全军,决一死战。 27日,李续宜悄渡资水,悍然再击,破田家渡营垒七座,斩杀石军两千,宝庆饷道得通。 石达开怒,偕赖裕新、傅忠信,合击李续宜。 李续宜分一部迂回石达开营后,自率主力,迎击石、赖、傅,两军接战正酣,太平军营垒忽地烟火冲天,石达开不明就里,退后察观,李续宜挥军掩杀,破垒三十五座,斩杀军略、指挥以下八千余名。 石达开休整半月,倾兵二击,二战又败。达开无奈,撤围宝庆。 8月22日,石达开督率全军,自湖南东安、新宁杀至广西;甫入桂境,探报石镇吉围攻桂林。 石达开道:石镇吉可曾求援? 张遂谋道:未有音讯,或未闻吾音。 达开道:吾势浩大,岂能无闻?广西贫瘠,惧吾分食其羹矣! 广西巡抚劳崇光闻石达开入桂,急令记名按察使蒋益澧由柳州驰赴全州布防。 27日,石达开兵至全州,闻蒋益澧守城,遂绕赴兴安。不日,萧启江追至,石达开又退守灵川。 张遂谋道:桂林近在咫尺,石镇吉屡攻不得,何不顺手牵羊,入城暂歇。 石达开道:吾近在咫尺,石镇吉佯装不知,其恨何其深矣!吾令,兵驱西北,寻一僻静之地,休兵整顿。 半月之后,石达开、张遂谋攻克庆远,筹粮措资,休养生息。 石达开离京三载,屡战屡败,部将傅忠信、谭体元、汪海洋、余忠扶、黄添理、彭大顺、童容海、朱衣点、吉庆元等,心游魂动,离意渐生。 石镇吉围攻桂林,一月不克;遂撤围南进,游荡半载,被安定土司生擒,解至桂林凌迟。 第一百章 韦俊皖江路断 宝庆大捷、景德复克,咸丰帝喜谕:李卿续宜,赴援迅速,着即加授布政使衔;曾臣国荃,初至景德,连战连捷,擢升道员。经此两战,湘楚赣域,全皆安定矣。皖北钦臣胜保,江南钦臣和春,拥兵五万,任由陈贼玉成横行,二卿无憾乎? 朕三番五次,令南营援北,和春未接旨乎? 和春不敢再忤,遣兵两千,北上增援胜保,复上疏曰:现在情形,惟有先尽力于金陵一城,绝其根株,则枝叶自萎。独是欲破金陵,必须先断浦口;欲断浦口,必须添募精锐一万人,由张国梁统带,不分昼夜,一面力攻,一面进扎营垒,断贼粮路,兼却外援,庶几攻拨较易。近日,陈贼遣兵渡江南往,有绕扑东坝、救援金陵之意。昨得详报,李世贤、陈玉成、李秀成、韦俊四路贼逆,集结江南,有进兵苏南之意。苏杭位重,微臣不敢稍有疏忽,即调江北七千兵勇,回援江南。 陈玉成克得盱眙,又分一部,会同龚得树、吴定规,围攻定远。 安徽巡抚翁同书,兵仅三千,力扛一日,不支,遂弃城远走,遁退寿州,依附苗霈霖团练自保。 陈玉成连战连胜,一鼓作气,再围来安、滁州。 李昭寿伫立城头,望围兴叹:环滁数十里之间,连营屯踞,阻塞要路;陈玉成领军,真不一般。 定远失,胜保惊,即遣四百骑兵由蒋坝驰赴明光,以救定远。旋即上奏:滁、来两城,辅车相依,且与定城犄角。今定远既已有失,附近之水口、朱龙桥等处,匪踪遍地,浦、六、全、和相距咫尺,设此二城再有疏失,则皖北情形不可收拾。此时惟有迅解来城之围,严固滁州之防,为急切要务。 胜保疏罢,集合和春援军,围攻盱眙,一战竟克。 陈玉成围城半月,接连攻击,皆被李昭寿击退。玉成喃喃自语:昭寿妖儿,果一妖也。 陈玉成兵及滁州,距六合不及百里;候选提督鞠殿华围城半载,不克,甚急,见游击冷震东手中矛杆不如式,怒斥震东随意,掌掴数下,罚跪泥淖中。冷震东跪毕,负气回营,自缢而死。鞠殿华闻,徒生悔恨,吞金而亡。 和春奏言:鞠殿华生性暴戾,动辄侮辱将士。因其打仗勇敢,是以留营剿捕。乃因矛杆细故,殴打属官,任性荒谬,自应照例革职,治以应得之咎。今既畏罪自尽,是该两员死由自取,与人无干,均无庸议。微臣即调张玉良驰赴六合,筹划攻城事宜。 张玉良得令,率部自扬州驰抵六合。 1859年7月21日,张玉良遣兵葛塘,阻断六合接济;又调一军,扼控西北;玉良亲率主力,夜攻城垣,守军不支,求援陈玉成。陈玉成急自竹镇、浦口调兵遣将。张玉良围点打援,一一阻止。 张玉良气盛,和春甚喜,再遣福建提督李若珠驰赴六合,总统江北诸军。 六合危殆,盱眙复失,滁、来难破,陈玉成夙夜忧叹。 李昭寿瞅得玉成兵疲,亲率千军,夜出滁州,骤然劫营。陈玉成无备,弃营垒28座,惶然而退。昭寿喜,连夜奔赴来安,休整一日,入夜再袭,得获粮米一万余石。昭寿大喜,再返滁州,遣兵三千,三更又袭。陈玉成不支,西退定远,合龚得树、吴定规二军,围攻明光。宜昌镇总兵张得胜不敌,退守盱眙。 陈玉成分一部西扰六安、英山,自率主力,再围盱眙;盱眙城垣不固,一攻再破。陈玉成、吴定规督率大军,昂扬入城。张得胜背水为阵,悍然反击。陈玉成复又不敌,惶然再退。 刘瑲琳道:明光一战,张妖溃若潮水;盱眙湖边,此妖攻如疾风,定规兄弟亦丧其中。三日之间,判若二军,令人费解。池州韦俊与杨辅清不睦,欲北渡栖身。探报,李秀成部江北接应,韦军古隆贤部正欲渡江。 陈玉成道:吾晓其事,杨辅清身陷郭村,韦俊见死不救,二人互不容矣!吾未发令,谁令其渡? 刘瑲琳道:听闻李秀成已于江北分其一隅。 陈玉成道:韦俊游弋皖南,一载未曾力战;李秀成心智未明,彷徨浦口江边。两若合兵,复李昭寿、薛之元之事,天国完矣!尔速率劲旅,扼韦渡江;吾随后即至。 刘瑲琳道:韦若强渡,李亦接应,该当如何? 陈玉成道:速领吾令,好言相劝;知会杨辅清,相机而动。 刘瑲琳疾驰和州,力阻古隆贤。 古隆贤怒曰:吾等奉后军主将李秀成军令,增援浦口。 刘瑲琳道:英王将令,即日封江;无英王令,任何人不得北渡! 古隆贤道:军令在身,不敢忤逆,烦请刘兄弟行个方便。 刘瑲琳道:古兄弟客套,英王令严,不敢营私。 古隆贤道:我若强行? 刘瑲琳道:你可一试! 古隆贤不再废话,率部强进,被刘瑲琳力堵,拦阻推搡中,火并遂起。李秀成部见状,亦扯出刀枪,加入战团。 杨辅清接令,即遣主力,疾驰和州,强拊韦俊之背。四军接战半日,伤亡逾千;直至陈玉成主军赶至,方才止戈。 韦俊向前,道:拜见英王殿下! 陈玉成道:免! 韦俊道:英王殿下,后军主将李秀成被张国梁妖围困,力战不脱,特招末将赴援浦口,烦请英王殿下行个方便。 陈玉成道:天王封江,任何人不得擅渡!吾部渡江,亦必知会干王、天王,还请右军主将体谅! 韦俊乞道:你我相识一场,虽未亲似兄弟,亦未宛若仇雠!今我落魄皖南,进退不能,万望高抬贵手,行个便利;白日昭昭,就此收队,夜晚暗渡,绝不给英王殿下添堵。吾亦知天国令严,就只一次,再不相搅。 陈玉成道:军令如山,不敢徇私。 韦俊喟然,收拢残部,复退池州,招古隆贤、黄文金、刘官芳、赖文鸿议事。 韦俊道:皖江舟封,芜湖路断,吾无退路矣! 古隆贤道:韦帅去处,即吾去处,吾誓死追随。 黄文金道:外事不决问英王,内事不决问干王!此皆荒谬!陈玉成年轻气盛,作战确属内行,惟行事稚嫩;洪仁轩骤擢大位,资政虽谓新篇,亦乃纸上谈兵。前年京乱以后,天王眼中,全皆妖孽! 韦俊道:东杨跋扈,洪王遣吾兄诛杀,一纸诏书自可平定,却自坐山观虎斗,借刀复杀人!翼王辅政,忽又复加安王、福王牵制。李昭寿、薛之元降清,却又猜忌秀成与我等!此等事情,非常人所能做出,天国危矣! 黄文金道:天王不仁,吾亦不义!何去何从,任由韦兄定夺。 刘官芳、赖文鸿亦附。 韦俊道:此番话语,仅吾五人知晓,切勿再传。何去何从,吾亦踌躇。未雨绸缪,诸位先将京城亲属安置妥当,了却身后之忧。此非小事,烦请四位兄弟,念之复念,思之再思! 胜保得韦、陈内斗,即刻上疏:陈玉成、李秀成、韦俊、杨辅清四逆,彼此忿争,于和州地界四相厮杀,伤亡逾千。 咸丰帝喜谕:天浮祥云,贼逆三讧,灭此只于朝夕。李世忠迅猛异常,力撑江北战局,忠心可嘉,即以总兵升用。石逆达开自湘入桂,又欲入川;曾国藩着即赴川,彻歼石贼余孽。官文、胡林翼、都兴阿等,即刻督兵入皖,先皖后苏,汇和春、胜保,围歼洪贼于金陵城下。 第一百零一章 曾国藩、胡林翼并力逐皖 胡林翼接旨,咨告曾国藩:未授督衔,切勿入川。咨文发毕,胡林翼亲抵武昌,携礼唔会官文。 胡林翼道:宫保老兄,吾等倾全鄂之兵,东击陈玉成逆贼,可有胜算? 官文道:陈贼虽不懂兵法,然杀技浑然天成,兵法之上,所有杀着,什么迂回包抄、避实击虚、声东击西、反客为主,此贼样样精通。都兴阿骤患足疾,已赴荆州本任。以吾等之力,乃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矣! 胡林翼叹道:贼中精锐,只四眼狗一支耳,三十检点回马枪,沁渍吾大清将士多少血与泪。 官文道:上月湘勇复克景德镇,赣省已无贼逆,吾即奏调曾国荃、普承尧部襄助。 胡林翼道:兵将易得,一帅难求。曾国荃、普承尧等,可否听调;即便听调,可任差遣;即任差遣,可出真力?林翼入湘之时,曾部业已成军。杨载福、彭玉麟、萧启江、张运兰等,皆是林翼同侪。亦如前时李孟群、王国才,吾之军令,只是勉强可通。 官文道:了然。鄂赣湘勇,皆听命于曾国藩,曾侍郎暂缓入川,诸事迎刃而解。 言毕,官文即奏:桂蜀相隔三千里地,其间沟壑纵横,万水横阻,石逆半载难至。曾国藩入川,难觅贼踪;碌碌途中,蹉跎岁月,于大事无补。 皖北、皖南、淮北、淮南、金陵、江南,捻、粤各匪,肆虐经年。奴才叩请,曾国藩部,暂且留皖,诛得陈玉成贼逆,再行入川。奴才兵分四路,步步为营,兼护饷道,临期互相策应,相机前进。 曾国藩接入川圣旨,延宕十日,方才起身,1859年9月7日,抵湖北黄州。 胡林翼道:官文奏文已发,圣旨不日即至。少不入川老不出蜀,涤兄中等年纪,切勿想入非非。 曾国藩道:入蜀倒也清静,天府之国,任由逍遥。《孙子兵法》真迹,途中偶得,送与润芝。温甫逝后,季弟国葆,一意杀贼,为兄复仇,国葆变贞干,洗心又革面,委身尔处,可否亏待? 胡林翼道:涤兄慧眼,偶呈拙放;贞干才识俱佳,吾已促其回湘募勇,砥砺时日,必勇冠三军。此本兵法,吾寻觅久矣!谢过谢过。陈玉成、李秀成二贼游击金陵,胜保、和春疲于应付,涤兄不急乎? 曾国藩道:吾即入川,不急不急,连日行程,口干舌燥,茶酒有否? 胡林翼笑曰:涤兄看似心不在焉。 曾国藩道:实则心猿意马,吃肉喝酒,与君对酌,以销愁忧! 1859年9月9日,曾国藩接“暂不赴川,改图皖省”谕旨,急谓胡林翼:皖北粤捻各匪蔓延日广,南为金陵、芜湖之援,北为齐豫数省之患。自安庆至宿亳千余里,皆有贼踪。胜保、翁同书两军相隔既远,兵饷并绌,东北各路亦无协剿之师。诚如圣谕,非由楚省派兵驰援,不能牵掣贼势。石逆离蜀尚隔三千余里,粤黔两省万山丛杂,贼多食少,势难遽达蜀境。皖鄂接壤,途径纷歧。上年李续宾锐意深入,中道挫衄。今惩前此之失,须合全力图之。援湘马步各军,速即调回。大军兵进,须分四路。南则循江而下,一由宿松、石碑,以规安庆;一由太湖、潜山,以取桐城。北则循山而进,一由英山、霍山,以取舒城;一由商城、六安,以规庐州。南军驻石碑,则可与杨载福黄石矶之师联为一气;北军至六安州,则可与翁同书寿州之师联为一气。如此行军,后呼前联,或可有成。 胡林翼笑曰:涤兄胸有乾坤,官文亦道了然。吾最近挖得一猛人,涤兄想识否? 曾国藩道:润芝所见,朝思暮想。 胡林翼道:户部主事阎敬铭,气貌不扬,而心雄万丈。综履名实,居心正大。此公非知财事,官场事情,亦是一流。官文驭下不严,用财不节,吾恐误疆事,甚忧之。阎敬铭曰吾误矣!本朝不轻以汉大臣专兵柄。今满、汉并用,而声绩炳著者多属汉人,此圣明大公善于御人之效。然湖北居天下要冲,朝廷宁肯不以亲信大臣临之?夫督抚相劾,无论未必胜,即胜,能保后来者必贤耶?且继者或厉清操,勤庶务,而不明远略,未必不颛己自是,岂甘事事让人?官文心无成见,兼隶旗籍,每有大事,正可借其言以伸所请。其失仅在私费奢豪,诚於事有济,岁糜十万金供之,未为失计。至一二私人,可容,容之;不可容,则以事劾去之。彼意气素平,必无忤也。此公身正廉洁心细如发,吾尝与之彻夜畅谈。 曾国藩道:阎氏敬铭,吾已记下。东南大局,因兄而定,润芝切勿废寝忘食,沉湎军务,修身养性,来日方长。 胡林翼道:此之躯壳,无妨无坊。陈玉成兵溃滁州,身缩明光;李昭寿巧施离间,李秀成孤立江缘,现正是进兵图皖之际,先取石碑要隘,阻断太湖、安庆之联,吾已饬令鲍超、唐训方严守太湖各营,多隆阿、蒋凝学励兵秣马,搂草打兔,先拿石碑开刀。 曾国藩道:多龙鲍虎,可抵一陈;李续宜、萧启江、张运兰自湘返回,吾即如虎添翼。届时四路齐动,霹雳一击,安有陈逆立足之地。 胡林翼道:四路大军,五万之众,每月耗银三十六万两,湖北自筹二十余万,尚短十余万。部拨秦晋蜀三省月饷各五万两,一年之计,十不获一。近年兵事,不患将士之不勇,而患饷糈之不给。 曾国藩道:以湖北十府一州之力,供江皖一岁数百万之军需,润芝之力,已属鼎力。 胡林翼忽地怆然,道:去岁如九、温甫逝后,吾即甚难入眠,夜以继日,忧思成痼,精力已大不如前。 曾国藩强忍悲痛,一字一板道:吾即饬令各处,广求名医,调理润芝身躯。时不吾待,李续宜、萧启江、张运兰不至,吾即兵分二路,先行进击。北路翁同书,攻霍山,取舒城。南路即以润芝意,鲍超围太湖,多隆阿取石碑。 胡林翼道:翁同书一介书生,难挡一面,可令余际昌部,北上声援。近来,沅甫连克吉安、景德,将星一颗,冉冉而起! 曾国藩道:沅甫围城尚可,野战不及多龙鲍虎之一成,亟需历练;五成火候,吾即饬其北渡杀贼。 1859年9月24日四更时分,多隆阿率军四千,潜抵石碑。兵马稍歇,多隆阿分出三路疑兵,大张旗鼓,攻击东、南、北三门;隆阿自率主力,出其不意,拆取城外木垒,越濠爬城,攻破石碑。 石碑轻破,鲍超心动,即集全军,架设云梯,攻击太湖,鏖战一日,伤亡甚众。 胡林翼饬令鲍超:李续宜未至,切勿攻坚,首以绝贼援应为胜算。又令多隆阿,浚濠筑垒,养精蓄锐,静待陈玉成至。 翁同书接咨,兵出六安,围攻霍山。霍山兵寡,霍山守将、崇天福蓝承先求援庐州。吴如孝围魏救赵,西击四十里铺,剑指六安。翁同书恐六安有失,急急撤围。 10月4日,抚标右营参将余际昌,率兵三千,进抵英霍要隘大枫树岭。霍山守将蓝承先不敢怠慢,亲往堵截。翁同书再出六安,复围霍山。 第一百零二章 李若珠六合惨败 石碑骤失,太湖、霍山复困,陈玉成心急火燎,佯由东西梁山渡江南攻,又遣军南渡芜湖,自西东攻,佯击天京长围。 和春急饬张国梁南渡应对,又令熊天喜、张玉良率新募兵勇回护长围。 声南得逞,陈玉成亲率主力北击李若珠部,欲解六合之围,久攻无果,玉成复又声东。 1859年10月8日,盱眙、天长守军接陈玉成军令,倾出城垣,南进甘泉山,距扬州二十里。11日,刘瑲琳率马步数万自司徒庙转进瓦窑铺,由西北至东南直薄湾头、五台山营垒,逼近扬州西北各门。陈玉成亲率一部驰抵三汊河,扼制扬州东南。 扬州告急,和春急令游击虎坤扬部渡江援助,又令记名总兵、副将张威邦率五千兵勇星夜折回扬郡。江北帮办大臣李若珠亦分兵二千,驰援扬州。 声东复又得逞,陈玉成再饬甘泉山太平军,由小路绕道仪征陈板桥,虎视李若珠六合大营。玉成亲率主力,一举攻克红山窑,切断李军后路饷道。再集全军,合围李若珠部。 玉成围攻正酣,天京传来消息,言韦俊池州叛降,李秀成被敕封忠王。 陈玉成道:天王之预,一半应验。打一巴掌赏个枣,李秀成心安神定矣。秀成、世贤、辅清三部可拒韦俊叛军,吾等只需专心围攻李妖。 李若珠声息中断,和春震惊,急令张威邦改援六合;又令游击曾秉忠督率水师,驶赴白庙江面,水路会攻;再令冯子材,率兵一千,驰往六合,总统各路援军。 陈玉成围点打援,饬令各部自红山窑分途下扑,又令刘瑲琳督率主力,抄袭冯子材后路。冯子材不敌,溃退江边,依附水师自保。 李若珠屡屡强行突围,皆不成功,半月之后,粮食、货药已尽,杀马而食,三日马罄,士卒饥馁,攫腐臭水以食,兵勇竟有饿死者。若珠自知必死,遂备遗折,默然待毙。游击詹启纶不愿束手,禀告若珠,假借逆匪旗号,或可得脱。若珠纳詹意,携几十亲兵,混出重围。 胡林翼闻,谓曾国藩道:陈贼围李若珠,本已数战不能破入。贼忽发一支兵马绕入扬州城边,扬州告急,李若珠分兵前往。而贼又急攻李若珠之垒,遂致被围。 曾国藩道:陈贼见缝即钻、悍勇飘忽,与此贼接战,惟有结死寨打呆仗矣!昨接杨载福禀告,言池州韦俊,所部不下数万,自本年九月二十七日具禀投诚,呈缴伪印数百颗,约期分派所部攻取芜湖,立功自赎。兹事体大,杨载福恐其有诈,不敢启奏,姑许以炮船协助,责其成功后,始为奏请。 胡林翼道:四年以前,吾曾射书入武昌,劝其归降。奈何终无悔心、甘心死拒。四年之后,走投无路,方才归附。韦俊此人,铁石心肠,此举必定深思熟虑,绝无诈念。 曾国藩道:吾已饬令杨载福遣总兵李成谋、千总李楚材赴池州接应之。 胡林翼道:如此算来,池州、芜湖全皆属我。此事非同小可,彭玉麟部,亦应前往襄助。李续宜、萧启江、张运兰部迟迟不至,皖北战事,只能一延再延。 曾国藩道:皖南平复,指日可待,烦请润芝即刻饬令彭部驰赴。吾皇屡谕吾等攻皖入苏,吾已拟定疏文,烦请润芝观摩改正,再予官文具名奏发。 胡林翼道:岂敢岂敢,涤兄檄文,句句真知灼见,增一字则肥,减一文则瘦。 1859年11月12日,曾国藩、胡林翼、官文联衔具奏:洪秀全据金陵,陈玉成据安庆,私立正朔,伪称王侯,窃号之贼也。石达开等之由浙而闽、而江、而湖南、而广西,流贼之象也。龚、张诸捻之股数众多,分合无定,亦流贼之类也。自洪杨内乱,镇江克服,金陵逆首凶焰久衰,徒以陈玉成往来江北,勾结捻匪,庐州、浦口、三河等处,叠挫我师,遂令皖北之糜烂日广,江南之贼粮不绝。欲廓清诸路,必先攻破金陵。金陵破,全局一振,而后江南大营之兵可以分剿数省,其饷可以分润数处。欲破金陵,必先驻重兵于滁和,而后可以去江宁之外屏,断芜湖之粮路。欲驻兵滁和,必先围安庆,以破陈逆之老巢;兼捣庐州,以攻陈逆之所必救。诚能围攻两处,略取旁县。该逆备多力分,不特不敢悉力北窜齐豫,并不敢一意东顾江浦、六合。盖窃号之贼未有不竭死力以护其本根也。 国藩、林翼疏毕,探报李续宜部已进抵岳州,胡林翼喜曰:十日之内,李希庵大军必定驰至。吾即饬令余际昌,率军五千,攻击潜山天堂镇,此地,绵亘二百里,万山丛薄,外险中夷,循东南出水吼岭则潜山,循东出龙井关则桐城,循东稍北出晓天则舒城,又北则霍山,固皖北一奥区也。贼逆不知其为天险,防兵甚少;吾屯军益固,可为大军转运之所。 曾国藩道:萧启江、张运兰部未至,吾兵不足,稍等再战。 胡林翼道:胜保居家丁忧,袁甲三可定江淮,吾北暂且无虞。陈玉成征战一载,兵疲将乏。吾占天堂镇,占得地势,以逸待劳,静候逆贼。 曾国藩道:润芝既战,吾即去黄梅,调度攻守事宜。 胡林翼道:陈逆领军,飘忽不定,涤兄可令沅甫北渡,一则就近护卫涤兄,二则砥砺沅甫心志。沅甫虽少,然行仗从容,攻防俱佳,可堪大用。 曾国藩道:润芝不知,沅甫碌碌,每下一城,必告假还乡,置田盖房。吾亦不知其在何方,亏在吾及润芝麾下,旁人领军,老九即便九首,亦离其项矣。 胡林翼笑曰:沅甫其行,实乃人之常情;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亦人之夙愿。奈何你我皆苦命之人,做不得悦己之事。 曾国藩道:谋大事者,首重格局。老九置田盖房,小富即安,与吾等格格不入。以润芝观瞻,倘陈逆攻击太湖,作何应对? 胡林翼道:太湖城东小池驿,横贯东西,东经潜山、桐城而至庐州,西经宿松而至鄂省,历为兵家所必争。陈贼若至,唐训方继续围城,鲍超进扎小池驿,多隆阿、蒋凝学分据左右,死拼十日,涤兄、李续宜进而逐之,可保胜局。贞干一军,送兄护身,如何? 曾国藩道:不可不可,吾与国葆虽属亲兄热弟,然一张一弛间,国葆已距吾愈来愈远矣。 曾国藩别过胡林翼,一脸愁闷。赵烈文问故。国藩道:众皆出我下,奈何尽归胡公?国华、国葆亦然。 赵烈文道:人皆有私,不能官,不得财,不走待何? 曾国藩道:我当如何? 赵烈文道:利不可独,独利则败;谋不可众,众说纷纭,难成一见。集众人之私者,可成一人之公。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是乃势;财聚人散,财散人聚,是为利。世人皆势利之人,吾亦掺杂其中。 曾国藩道:了然了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余际昌接胡林翼军令,于1859年11月20日攻占天堂镇。 21日,李续宜率湘勇九千,抵达黄州;国藩、林翼皆大欢喜。翌日,国藩起身,奔赴黄梅。胡林翼偕李续宜部东进蕲州,进扎陈德园;随即饬令:各部毋须轻取危城,徒增伤亡;浚濠筑垒,首以绝贼援应为胜算。 曾国藩、胡林翼联手攻皖,陈玉成不敢怠慢,即集全军,再攻扬州;又令副总提马融和率一部劲旅,渡江进击金柱关、秣陵关,抄袭江南大营之后;再令李世贤攻击黄池,侧扰江南大营。 和春叫苦不迭,饬令李若珠、马德昭严守扬州,切忌轻出;冯子材驰赴瓜洲;刘季三扼守金陵南路长墙及秣陵关;郑魁士固守高淳、东坝。 固原提督马德昭死不株守,亲率一军,出城攻击,一战击毁太平军十余座营垒。 刘瑲琳道:马德昭妖悍勇,扬城难破。探报韦俊部将黄文金、古隆贤、刘官芳、赖文鸿等,酒去神明,幡然醒悟,毅然反正,现正合攻池州。 陈玉成道:韦俊众叛亲离,池州早晚得破。吾等围攻扬城,能破则破,不破亦不用强。大军东驱,进击两浦,即救秀成出水火,又解天京之围。马融和部,再击秣陵关,牵制和春主力。 1859年11月15日,陈玉成亲率主力,回返铺口,合围周天培一军。 和春惊悸,急令张玉良率部驰援;复一日,又令张国梁北渡指挥两浦战事。 陈玉成亦调兵遣将,天长、六合两万军民浩荡南下,加入两浦战场。21日,玉成集合全军,夜袭周天培大营。 天培年未三旬,悍勇素著,血战七日,五十六营垒,仅余五、六,天培见固守无望,亲率余部,分途迎击。玉成且战且退,天培愈追愈远,直入玉成预设伏圈,全被围杀。张国梁援军赶至,战事已了;国梁收拢溃残,悻悻而退。 和春闻,再遣冯子材部驰援。 玉成杀得天培,解围浦口,汇李秀成部,复攻江浦,依山结垒,三面环逼张国梁大营。 张国梁无惧,偕冯子材,夜以继日,攻击陈玉成大营。11月30日,张玉良率部赶至,张国梁杀得性起,亲率一部,掷草添濠,冒烟冲击。 陈玉成拒不出击,稳坐中军,只令炮石箭矢,尽情施放。国梁仰攻,无立足之地,伤亡倍增,千总包廷相亦命丧半途。国梁不敢再攻,匆匆收队,固守雨山营盘;又遣张玉良率部回护江浦县城。 张国梁收兵,陈玉成反攻,不克;遂转攻江浦,潜筑营卡多座,设炮台昼夜轰城,并于卡后开挖地道,欲置货药炸城。 张玉良硬扛四日,力保城垣。是夜,玉良遣兵缒城,掷放喷筒、火箭,燃烧木卡,捣毁地道。太平军无备,弃营遁走。 陈玉成调兵再攻,忽接探报:霍山县、天堂镇复被曾国藩、胡林翼、翁同书攻破,太湖、庐州、安庆、舒城、桐城全线告急。 陈玉成遂谓李秀成道:皖省乃天国粮资重地,不容有失,天堂镇乃各路要冲,务必夺回。吾杀得曾、胡二妖,再来助兄。 李秀成道:韦俊叛降,皖南势微,杨辅清自顾不暇,李世贤亦无力攻击和春妖儿。江浦此地,兄在尚可应付。兄若一去,天国危矣! 陈玉成道:吾留一万人马,足可应付三月;三个月以后,吾已戡定皖北。 第一百零三章 陈玉成鏖战小池驿 第一百零三章 陈玉成鏖战小池驿 1859年12月上旬,陈玉成率部驰抵庐州,分兵两万,攻击天堂镇。 余际昌先发制人,饬令各县练勇分伏鸡子河、黄龛口、铁岭锁、老鸦岭,扼守间道。13日黎明,余际昌率军三千,沿山间小径,直抵太平军营前。余际昌密分两军,绕出营后。两军接仗,际昌示弱以诱之,太平军中计,折损千余。 刘瑲琳请战,且道:去岁三河得克,潜山、太湖复得,此妖屯踞英山,誓死不退,亦乃悍妖一员。吾率一军,围歼此妖,夺回天堂镇。 陈玉成道:余妖一部,区区五千,匿于万山丛林之中,讨剿费时,分一部牵制即可。多隆阿、鲍超二妖,方乃圈中猎物。广置疑军,佯进六安,诳胡妖分兵。 刘瑲琳道:二李已去,仅剩一鲍;吾可多邀援兵,亦如去岁三河战法,集合全军之力,围歼鲍妖。 陈玉成道:李秀成驻浦口,佑护江北;杨辅清围韦俊,相持不下;李世贤据芜湖,独战和春;全皆无力助吾。吾军征战一载,兵疲将乏,歇息时日,且看胡妖动向,再战不迟。兄驻庐暂歇,吾即赴桐城、舒城、潜山、安庆,筹备粮资,增募新兵。 曾国藩闻陈玉成兵至,即刻进驻宿松,咨告胡林翼:已接谕令,萧启江、张运兰暂不调皖,李续宜又因母病乞假,就现在兵力勉强支持,进剿实虞不足,防守或尚可恃。 胡林翼回咨:箭已出弦,势不可挽。吾静观陈贼动向,而后谋之。 陈玉成兵扰六安,安徽巡抚翁同书急咨胡林翼:陈贼玉成因见楚师势盛,我军与为犄角,遂自江浦、六合带领二十余队,意图西窜六安,以拒楚师,北犯寿州,牵制我军。现在,定远、庐州、舒城等处逆踪麇聚。 胡林翼回咨:陈贼西犯,声言北窜寿州、六安,皆乃虚张。吾已派步兵五营、马队四百,驰入霍山、乐儿岭,以为预防。大队持重不发,俟贼情之毕露,而后起而乘之。 林翼咨毕,急召知府金国琛,道:饷银发否,弟兄们可能吃好? 金国琛道:回禀润帅,饷银足额发放,弟兄们饭足肉饱。 胡林翼道:去岁三河大战,金兄亲历,可与陈贼谋面? 金国琛哽咽道:三河一战,九死一生,末将至死不忘。吾部本已杀入金牛镇,奈何大雾突起,反被贼围。 林翼道:如九倘若固守待援,可有胜算? 金国琛道:绝不至死!丁锐义收集溃残,尚能坚持二日。 林翼道:如此甚好!克让母病乞假,金兄速率其部,多携粮资,驰赴黑石渡。大军一至,即刻浚濠筑垒;陈逆来攻,切勿出击,联络天堂镇余际昌部,互为犄角,固守待援。 金国琛道:陈逆不至,吾部七千大军,兵无用武之地,岂不惜哉! 林翼道:兄自宝庆杀回,兵疲将乏,陈逆不至,权作歇息。吾料陈逆必攻太湖,鲍超、多隆阿、蒋凝学、唐训方等息军一载,兵强马壮,可抗衡陈贼 。兄听吾号令,届时迂回贼后,霹雳一击。然陈贼飘忽不定,或骤攻兄处,直越天堂镇,奇袭胡某中军大帐。 金国琛道:末将盘踞黑石渡,不放陈贼一兵一卒,誓死护卫润帅英山大营。 胡林翼道:兹有纹银六万,金兄务必收纳,趁此闲暇,代林翼犒赏三军;若有结余,金兄自可贴补家用。另,员外郎阎敬铭,总管前线粮台营务,金兄缺项,自可找其支取。 林翼言罢,飞咨官文,讨要饷银物资。 官文接咨画诺,一声叹息。恰樊燮甫出囹圄,前来拜访。 官文道:前年此时,吾保奏尔署理湖南提督,半月之后,骆秉章上疏弹劾,此非巧合?骆某无情,休怪吾无义。石逆离湘,楚天升平,正可为圣上清理劣幕庸吏。湖广之地,吾乃一指首屈,焉只画诺乎! 樊燮跪谢,道:“大人鸿恩,小的虽死难报。” 官文道:“左宗棠者,公然言吾湖北,政以贿成,群邪森布,殊属可恨!” 1859年12月26日,官文偕湖南布政使文格联手上疏,指控湖南巡抚衙门一印两官,政务为劣幕左宗棠把持。 咸丰帝阅疏,大怒,谕令湖广总督官文、湖北学政钱宝青会同审理,特谕:左某如有不法情事,即行就地正法。 正红旗汉军都统、理藩院尚书肃顺欲言又止,匆忙打道回府,密告门人高心夔、侍读王闿运。高、王速告郭嵩焘。郭嵩焘即刻拜谒肃顺,跪求相助。 肃顺道:潇湘多俊才,吾必鼎力相助,然大清规制,满族宗室、旗人官员不许交结汉族官员。必俟内外臣工有疏保荐,吾方能启齿。京城时局,吾自观望;尔速遣人禀告胡林翼、曾国藩,官文那厢,亦必周旋。 郭嵩焘苦思冥想,筹划一折,又携三百纹银,连夜拜访大理寺少卿潘祖荫,恳切道:左君去,湖南无与支持,必至倾覆,东南大局不复可问。 潘祖荫道:左公事情,尚知二三,此时上疏,恐弄巧成拙,速放消息,京城人尽皆知,吾之疏言,水到渠成。君子之交淡如水,兄台三百两纹银,哪里来哪里去,吾若受之,岂不浑水摸鱼儿。 胡林翼这厢,尚不知左宗棠被劾事情,正严令金国琛部火速北进。 1860年1月5日,金国琛奉胡林翼将令,督率七千湘军,进驻霍山黑石渡。 陈玉成探知,即刻集合全军,东进太湖。 胡林翼闻讯,急令鲍超进扎小驰驿,多隆阿、蒋凝学分驻新仓、龙家凉亭,与鲍军互为犄角。 太湖守军闻陈玉成至,出城接应,被蒋凝学设伏击退。 鲍超垒未筑就,营未扎成,濠正半浚,即被太平军合围;陈玉成督率主力,更番迭进,昼夜环攻。三日下来,霆字营棚帐皆为炮裂,士卒伤痍,樵汲几断,危在旦夕。鲍超急扯一纸,居中大写一鲍,外加圈圈无数,遣人急送宿松曾国藩军营。 正五营统领熊铁生急止,道:润帅方乃我等统帅! 鲍超呲牙咧嘴,厉喝:英山距此三百里,润帅军至,吾等早已升天! 曾国藩接纸,即遣总兵朱品隆、主事李榕,率兵六千,驰奔太湖。 鲍超危殆,多隆阿不敢独善,亲率本部人马,自后侧击,陈玉成率部迎击,两军自巳至酉,血战纵横。天黑收队,多隆阿清点人马,折兵一千三,两副都统一参将阵亡。 胡林翼接报心忧,咨告曾国藩:战场瞬息万变,吾距太远,军令滞后,害惨鲍超霆军。前军事权不一,兵家所忌,吾欲以多隆阿统率太湖全军,涤兄以为如何? 曾国藩坚持不让,力言满人不可恃。 胡林翼绕帐彷徨,嗟叹昼夜,再咨曾国藩:李续宜母病滞湘,鲍春霆仅识一鲍,朱品隆、李榕两皆乃客,唐训方、蒋凝学虽然为主,然战功、资历皆不及多;多隆阿屡战陈逆,从未有败。咸丰七年,多龙鲍虎力战黄梅,踏破陈逆营垒四十余。咸丰八年,宿松之战,多隆阿亲率骑队,自陈逆大阵穿驰而过,绕后奇袭,力挽狂澜。今兹太湖战紧,各方僵持,一着不慎,全盘皆失。林翼不得不舍涤兄之箴言,而兀自独断专行此一次。 胡林翼唯恐百密有疏、太湖战僵,即行奏告:此次陈玉成纠合龚逆等,号称十万余,踞潜援太,聚众上犯,尤为狡悍异常。我军以少克众,实由将士齐心用命,得以奋力击退,关系东征大局,良非鲜浅。而皖地贼势蔓延,剿办殊非易事。现仍谆饬各军,慎密戒备,相机进取。 曾国藩接咨一叹,曰:吾智、力皆不及润芝也。速传吾令,太湖周边湘勇,皆归福州副都统多隆阿节制,违令者,严惩不怠。 幕僚赵烈文、李鸿章亦道:生死攸关,渡过此关,再与多较;区区一多,能奈我何? 曾国藩道:多隆阿智勇双全,吾惧其满位,无由言说;然霆字营不保,此关难渡,胡润芝已令李续焘、赵克彰、曾国葆部增援新仓。吾令,喻吉三部即刻进扎罗溪河,护卫大军后路。 1860年1月16日,陈玉成再督主力,再围小池驿,枪炮箭矢齐放,步骑马队并攻,周而复始,连击四日。鲍超霆字营伤亡惨重,濒临绝境。 多隆阿心急如焚,忽接胡林翼统军将令,多隆阿心潮澎湃,即令朱品隆接手唐训方防区,曾国葆佑护新仓之地;自与唐训方亲率两营,杀入小池驿,置换霆营疲惫伤残之卒。饷道得通,粮足资丰,鲍超霆字营复又生机勃发。 陈玉成一攻再攻,小池驿岿然不动;玉成无奈,遂令浚濠扎营,困围毙敌。 胡林翼纵观战局,飞饬金国琛、余际昌二部,驰赴太湖会战。 金国琛、余际昌接令,携兵万余,风雪兼程,十日时间,进至潜山之仰天庵、高横岭,扼踞陈玉成侧后。 陈玉成即令崇天福蓝承先领军一万,攻击仰天庵。 2月2日寅时,大雾弥漫,蓝承先兵分四路,攀缘而上,潜至山腰;忽一声炮响,金国琛督率湘军,骤起扑之,太平军无备,接战即溃,蓝承先独力难支,被金国琛俘杀。午刻,余际昌兵出高横岭,前后夹攻。蓝承先既亡,其下之军,如无头群羚,顷刻四散。 援军皆至,多隆阿即集各路兵马,分进合击。 陈玉成督师列阵,黄盖红旗,弥山漫谷,马步方阵,层列如云。多隆阿无惧,亲率主力,层层叠进,攻击玉成中军,伤亡枕藉,亦未有止。时东南风起,鲍超忽如醍醐灌顶,亲督一军,冲入太平军营垒,广施火箭、火弹。火器触处,林焦山赤,玉成百十军营,俱陷火中,烟焰不绝者十余里。玉成望火怅然,不敢再战;长叹一气,退守安庆。太湖、潜山守军闻玉成兵败,二日之内,相继撤出。 多隆阿意乘胜再击,直下安庆。胡林翼不允,道:小池驿之战,实军兴数年以来仅见之大战。霆字营受创最重,亟需休整。陈逆不死,必卷土重来。各部依托太湖、潜山,浚濠筑垒,以逸待劳。春霆意下如何? 鲍超道:吾只愿酣睡一场。此战,幸亏多都统鼎力相助,吾方死里逃生,昨夜噩梦惊醒,知身尚在人间,然吾三千虎贲兄弟,早已魂飘九天。 鲍超言罢,潸然涕下。 胡林翼亦叹:小池驿之战,惟多公之朴诚忠勇、智略冠军,助我以破贼之鼎;惟春霆之义愤孤忠、坚韧耐久,与我以破贼之机;惟涤帅之婆心救人,分防助剿,坚我以破贼之力。 胡林翼大败陈玉成,复克太湖、潜山,翁同书艳羡,饬令副将卢又熊:慎守之余,进击舒城、庐州。 舒城告急,陈玉成率军一万,亲往驰援。卢又熊欺玉成兵颓,悍然而击。玉成不敌,弃营而走。守备陈礼不谙陈势,奋起直追。玉成回马一枪,阵斩陈礼。卢又熊晓得利害,回守六安,再不相犯。 第一百零四章 潘祖荫援救左宗棠 第一百零四章 潘祖荫援救左宗棠 官文、文格联袂弹劾左宗棠,胡林翼惊恐,急筹纹银六千两,送至京师郭嵩焘处,任其上下打点。 银两送罢,林翼思忖再三,又咨官文曰:湖南左生季高,性气刚烈骄强,历年与鄂省交涉之事,其失礼处早在山海包容之中。涤帅所谓宰相之度量,亦深服中堂之德大,冠绝中外百僚也。来谕言湖南之案,其案外之左生,实系林翼私亲,自幼相处,其近年脾气不好,林翼无如之何。如此案有牵连左生之处,敬求中堂老兄格外垂念,免提左生之名。此系林翼一人之私情,并无道理可说,唯有烧香拜佛,一意诚求,必望老兄俯允而已。 官文回咨:润兄前方杀贼,吾安敢磨刀霍霍,六亲不认!左宗棠掌掴二品镇总,樊燮京控案遂起,想必润兄早有耳闻。此系两载以前事情,本不愿旧事重提。上月湘藩文格复提此事,吾方幡然悟醒,家国大事,岂可泯然于个人之私谊。润兄放心,左宗棠湖湘诸事,吾亦历历在目,若真有不法情事,吾自斟酌度衡。 胡林翼品官文言语,一声叹息,复上疏曰:左宗棠精通地方政事,晓畅用兵谋略,可堪大用。其于湖南协办军事,收复湖南及周边各府州县,明满天下,谤亦随之。然其刚直倔烈、宽饶少和,难免惹人神共愤之事。恳请吾皇量才使用,降旨湖南巡抚,令其募勇6000,驰赴江浙皖赣战地,必能补救于万一。 曾国藩闻左宗棠事,谓李鸿章道:湖南樊镇一案,骆中丞奏明湖南历次保举,一秉至公,并将全案宗封送军机处。皇上严旨法责,有“属员怂恿,劣幕要挟”等语,并将原奏及全案发交湖北,由官文、钱宝青两堂会审,从此湖南局面不能无小变矣。吾已咨文左宗棠,湖南已无立锥之地,若果无不法情事,速至宿松军营暂避。之前,左宗棠佐助张亮基,曾称:制军于军谋一切,专委于其;又各州县公事禀启,皆其一手批答。骆秉章对其更是推诚委心,军事一以付托,所计划无不立从,一切公文画诺而已,绝不检校。相知相信如此,岂不知,此为小人利用,亦乃相互戕害如斯! 李鸿章道:左宗棠八年戎幕长啸,亦属痛快!然大清《钦定六部则例》,严禁纵容幕友专权干政,左宗棠确属干政,骆秉章亦属纵容。官文倘若如实追究,左宗棠在劫难逃。 曾国藩道:左季高之事,不是不帮,实在力难从心。吾已咨告胡润芝,此时上折力保,有拥兵挟政之嫌,纯属画蛇添足。润芝行事,八面玲珑,官文那方,定能搞定。再者,润芝调送京城之纹银,或已到郭嵩焘手,金钱开道,所向披靡。 李鸿章道:左季高锥出袋中,锋芒毕露,自是风必摧之。 曾国藩道:世事险恶,一着不慎,全盘皆输。少荃天资聪颖,,皆有大过人处,将来注定建树非凡。 李鸿章道:涤帅乃吾恩师,时时口吐珠玑,惟此言过其实。从前历佐诸帅,茫无指归,至此如识南针,获益匪浅。 京城这厢,郭嵩焘收得胡林翼银两,搜购古装精致鼻烟壶一把,奉送潘祖荫,且道:祖传一物,幸兄识货,闲暇之与,烦请赏观。 潘祖荫道:平生之爱,惟余此矣;盛唐珍品,确亦精致! 郭嵩焘告别潘祖荫,又送肃顺三千两纹银,又道:炭敬稍晚,喜冬未尽,敬请笑纳。 肃顺叹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黄金满屋又如何?家国一破,你我厅堂,莺飞草长。左宗棠生死,攸关两湖兴衰;官文、文格鼠目寸光,两皆混蛋! 潘祖荫斟酌再三,终上疏曰:楚南一军,立功本省,援应江西、湖北、广西、贵州,所向克捷,由骆秉章调度有方,实由左宗棠运筹决胜,此天下所共见,而久在我圣明洞鉴中也。 上年逆酋石达开回窜湖南,号称数十万,以本省之饷,用本省之兵,不数月肃清四境。其时贼纵横数千里,皆在宗棠规划之中,设使易地而观,有溃裂不可收拾者。是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也。 左宗棠为人负性刚直,嫉恶如仇,湖南不肖之员,不遂其私思,有以中伤之久矣。湖广总督官文,惑于浮言,未免有引绳批根之处。宗棠一在籍举人,去留无足轻重,而楚南事势关系尤大,不得不为国家惜此才。 咸丰帝见疏召潘,道:潘卿为左宗棠进言,可曾相识? 潘祖荫道:十载以前,微臣游历湘楚,偶然相逢,耳濡其言,目染其行,大为折服,遂拜为师。其人天赋异禀,横览七十二州,更无才出其右者。 咸丰帝问询肃顺:潘祖荫为左宗棠之疏言,萧卿何意? 肃顺道:潘祖荫乃国家重臣,所保必可信。请姑且宽容左宗棠,以观其后效。 咸丰帝道:官文、文格联袂弹劾,潘祖荫、胡林翼复又保举。方今多事,用人之际,人才难得,左果为不法,固应严惩,如果左擅长军旅,自当弃瑕录用。 肃顺道:闻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赞画军事,迭著成效,骆秉章之功,皆其功也。人才难得,自当爱惜。 咸丰帝道:四载之内,凡关左宗棠之奏文,无论褒贬,皆发湖广总督处,湖督官文、学政钱宝青务必察酌情形、再行核实、而后上奏。 新年甫过,生死未卜,左宗棠孑然出湘,北上京城,冀取功名自立。 宗棠行至襄阳,饥疲交加,咨语胡林翼道:所可恨者,七年一缕心血颇有以自见,今被一老愚破坏,此身断无复留之理,而大局且随之败裂耳。平生未受国家寸禄,而辄不揣其愚暗,慨然以身冒天下之嫌怨谤忌而独执其咎,宁不知以无权无位不幕不绅之人,处于有罪无功之地,必为世所不容哉。诚以世局如此,吾乡系东南安危,不敢不勉尽其心力所能到者,姑为图之。故频年苦说归田,迄未得恝然舍去耳。 胡林翼闻左宗棠至鄂,急遣人密告:官文夜以继日,揣摩圣意;尔案未结,切勿自入瓮中。顺江而下,吾与涤公执手恭迎。 宗棠愤而再咨李续宜:士固不可再辱,死于小人未若死于盗贼之快,将就涤老及麾下作一小营官,学战自效。战而胜,固稍伸讨贼之志;否则,策马冲锋,亦获其所。且八年戎幕生涯,未克亲履行间,实为阙事,亦正欲借此自励,少解白面之嘲。 第一百零五章 李秀成奔袭杭州城 陈玉成转战皖北,李秀成孤悬浦口,独木难支,三次南渡,面陈天王、干王:和妖凶悍,京围难解;必向湖、杭虚处,力攻其背。彼必返救湖、杭,俟其撤兵远去,即行返旆自救,必获捷报也。 洪秀全道:倘妖有备,千里奔袭,岂不白忙一场?杨胞辅清、刘胞官芳、黄胞文金、古胞隆贤、赖胞文鸿,五兄弟戮力齐心,合逐韦俊妖逆,复克池州,朕心甚慰。速传朕令:杨胞即升辅王,刘胞即升右军主将,黄胞即升定南主将,古胞即升殿右军大佐将,赖胞即升殿右军正总提。本天王奖罚分明,有功必赏! 秀全言毕,忽又沉沉睡去,俄尔醒来,又道:蒙爷降兆,忠胞所言,甚有道理,或可一试。 洪仁玕道:天父赐音,吾等毋须再三思忖,长途奔袭,围魏救赵,半道围击,千百年来,屡试不爽。 洪秀全道:两胞兄皆言是,即是。然忠胞撤防,九洑洲必失,江北复危;英胞太湖战僵,力有不逮;袁妖甲三,已陷怀远、又克临淮。江北、皖北、淮南全皆告急,朕惟恃忠胞、杨胞等诸兄弟力撑江南矣! 洪仁玕道:韦逆被逐,池州复得,江南兵强马壮,忠王兄弟集合辅清、世贤、官芳三军,攻妖之必救,定可功成。 李秀成道:启禀天王、干王,微臣与世贤伪装缨帽号衣,一路潜入杭、湖二处,待和春妖儿分兵救援,吾等即刻回军,围攻江南大营。 1860年2月初,李秀成进至芜湖,召杨辅清、李世贤、刘官芳,黄文金议攻杭州。 李秀成道:吾之千里奔袭,骤攻浙杭,实乃围魏救赵,调妖分兵,尔后集合全军,捣毁江营,彻歼和春妖儿。吾已咨会英王,皖北事定,渡江会战。 杨辅清道:皖南、浙西皆乃四战之地,吾攻一城,万妖蜂拥。此前石达开围攻衢州,三月未下,杭州皮毛未得。 李世贤道:石达开围攻衢州,声势浩大;未战显形,妖兵蜂拥而至;所以无所可能。泾县、宁国、徽州三省交接,各方事权不一,吾见缝插针,无所不为。 李秀成道:会战之关键,务必攻克杭州;杭州乃浙江首府,饷源重地,和妖必救。 黄文金道:若成僵持之战,该当如何? 李秀成道:若成僵战,吾等即行收队,寻机再战。吾率主力,隐蔽前行,悄取杭州,和妖发觉,调兵之际,吾已返旆回师。吾意,李世贤、刘官芳二兄弟合军一处,大张旗鼓,力战皖南,调动张芾、周天受妖军;吾即进广德,取杭州。杨辅清、黄文金二兄整军小战,以作牵制。 李世贤道:攻其必救,自是好着;然亦属孤军冒进,后路一堵,凶多吉少。 李秀成道:广德之地,皖、苏、浙三省交接,东连浙省长兴、安吉,西毗徽州、郎溪,北临苏省溧阳、宜兴,南牵宁国、水东、杨滩;实乃兵家之必争、攻防之枢纽。吾占此处,即遣一军,誓死守护。 1860年2月10日,李秀成饬令营天义李远继佯攻南陵,又令左军主将李世贤、右军主将刘官芳联攻泾县。秀成自率主力,荫蔽待战。 17日,刘官芳、李世贤联手攻克泾县,20日,再克旌德。刘李二战皆捷,李秀成甚喜,复饬二人分兵,一攻徽州,一攻宁国。 2月22日,李世贤攻克宁国县城,刘官芳攻占太平、绩溪。湖南提督周天受、左副都御史张芾急忙查漏补缺,调兵遣将。 李秀成督率主力,乘机东进,由水东绕过宁国郡城,疾驰两昼夜,一举攻克广德。 广德骤失,和春、何桂清、罗遵殿、周天受、张芾皆惊,速即调兵驰援。和春饬令浙江提督郑魁士,率兵四千,由高淳南下,驰赴广德;又令副将曾秉忠、参将罗希贤率兵三千,沿苏、常二州,水陆并进,赶赴湖州。周天受咨请张芾就近调将,驰赴千秋关;又遣其弟、参将周天孚率兵四千,进扎泗安,扼控广德以东。浙江巡抚罗遵殿迅令总兵李定太率兵疾进安吉,护守广德南线;又遣一军,驰赴独松关,扼控入杭之咽喉;复咨告张芾,务必严守千秋关。 广德周边,清军云集,李秀成无惧,亲率部将谭绍光、陆顺德、吴定彩,猛攻泗安,冀突破一点,奔袭杭州。李世贤亦率一军,沿宁国东进,一举攻克安吉。 衢州镇总兵李定太率援军赶至安吉城下,不敢贸然进攻,遂转进梅溪,依托泗安自保。李定太甫抵梅镇,营垒未筑,即遭李世贤攻击,定太措手不及,遁逃湖州。世贤亦不追赶,挥军北进,助力秀成,围攻泗安,周天孚不能敌,亦遁湖州。李氏兄弟合军一处,再克虹星桥镇,进占长兴,距离湖州咫尺之遥。 李秀成谓李世贤道:吾留陈坤书、陈炳文二部守护广德,以作后应;兄大造声势,力攻湖州;吾率主力,奇袭杭州。 李世贤道:妖扼独松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兄自何突破? 李秀成道:吾悄然南驱,经莫干山、天目山,直抵杭州城下。兄攻湖州,声势愈大,吾愈顺手。 1860年3月7日,李世贤率兵两万,围攻湖州。李定太、周天孚皆世贤手下败将,不敢出战,只调派兵马,负城顽抗。 湖州告急,钦差大臣和春、两江总督何桂清咨商良久,皆以为李秀成必越太湖,攻击苏南。和春急饬记名提督、总兵张玉良率兵四千,驰援湖州;又令郑魁士转进宜兴,兼顾溧阳。再令李若珠率军四千,驰赴常州;再自扬州调兵两千,咸奔苏南;皆归何桂清节制。何桂清急令藩司王有龄、臬司蔡映斗驰赴夹浦镇,以固苏南锁钥。左副都御史张芾亦知苏南之重,亦遣总兵米兴朝、参将袁国祥,率兵六千,水陆并进,应援湖州;又调赣南镇总兵饶廷选由衢州进至严州,相机进援。 浙江巡抚罗遵殿不以湖州为重,遣兵两千,驰赴独松关,只保杭州无虞。 两江总督何桂清斥其主守不主战,守近不守远。 和春屡屡调兵遣将,心急如焚,奏曰:围攻金陵兵力本已不敷,已先后派出九千余名,兹又苏浙两省同时震惊,东南大局攸关,不能不一再抽调,先其所急。 咸丰帝先斥江南诸员:派遣之兵,总不可着着落后,浙防兵勇未可深恃,着赶紧截击,勿令扰及完善地区。又斥罗遵殿:不可以有用之兵徒为防守之计,总以迎头截击,使无窜入,庶足以保全完善之区。 和春等调兵增援湖州之际,李秀成已督率主力,兵行间道,翻越莫干、天目二山,五日时间,潜至杭州城下。 浙江巡抚罗遵殿急急咨请曾国藩、胡林翼、和春、何桂清、张芾、周天受等,火速驰援。 曾国藩接咨,谓胡林翼道:千里之遥,即便鸟之飞驰,亦恐缓不济急。 胡林翼叹曰:如此局势,罗遵殿无命矣!胡兴仁浙抚任上,何桂清痛斥浙江昏天黑地。何者?胡兴仁曾为涤兄督办粮台营务,何视其为路人也。罗遵殿曾在吾之麾下,何某必视罗为眼中之钉。何某曾言:东南半壁,似非鄙人不能支持。若将江、浙两省兵勇归其一人调度,定能迅奏肤功。现在时机已到,何某岂能错过! 曾国藩道:咸丰五年,吾令郭嵩焘筹饷江浙,何桂清丝毫未予。咸丰六年,李元度兵溃抚州,何桂清惟恐吾等不散,抢先入奏。吾樟树镇大败,何又屡言浙江为邻封所害,江右误于曾涤生之胆小,竟是坐观,一筹莫展。何桂清言语,皆为压制我等;逆贼肆虐,我等毁灭,与其有益?何桂清鸡肠狗肚,不足与共。其人之言行,甚至不如降徒李昭寿。 胡林翼道:李昭寿出尔反尔两面三刀,亦乃卑劣无比,却屡使招降之手段,最近复又招抚全椒贼逆万余,四眼狗已舍皖北,讨伐昭寿去了。吾可放开手脚,攻城略地,进围安庆。 曾国藩笑曰:李昭寿拥兵自重,豪横不法,自滁以西,北属五河,皆其关镇,牧吏不能治民。此人之卑劣,吾想之即汗颜;遑论放手大干,徒令心肝熬煎。然昭寿依恃胜保,渐有坐大之势。 胡林翼道:人生若得意,谁人不忘形?何桂清依恃祁寯藻、彭蕴章二军机大臣,已近飞扬跋扈。凤阳苗沛霖,依恃胜保,以御捻为名,高筑寨墙,广积粟粮,拥兵十万,为所欲为!天下大乱,猢狲形显! 曾国藩叹道:吾等之位,仅恃粤匪之兴起、肃顺之喜好矣。 胡林翼道:盛时当做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萧乃权臣,吾等与其,皆作泛泛之交。吾等埋头苦干,但事耕耘,不问收获。 曾国藩道:吾皇也罢,洪逆也罢,任其风起云涌,吾自云淡风轻。吾即饬令曾国荃,飞渡皖北,整军理械,磨刀霍霍,角逐安庆。 和春接罗遵殿求援咨请,急饬巴里坤总兵张玉良,飞赴杭州。 张玉良接令,速即奔浙,3月16日,行至常州,依例拜谒两江总督何桂清。 何桂清曰:贼逆攻杭,实乃虚晃一枪;苏南方乃攻守重地,张兄兵至苏州,务必查漏补缺,夯实苏城城防。杭州城垣固坚,贼逆一时难克;苏州城防事定,张兄再援杭不迟。 张玉良道:宫保训令,末将谨记。 张玉良去后,何桂清奏曰:援浙诸军系由江苏、衢州、宁国三路派往,浙江省又有李定太、仲孙懋诸军,官阶相等,号令不一。微臣请饬和春兼办浙江军务,张玉良统帅援浙诸军。所有江、浙、徽、宁官军悉听调度,庶事权归一,不至政出多门,举棋不定,贻误大局。 咸丰帝着即准奏,然时不待人。3月19日,太平军炸塌杭州城墙,涌入外城,鏖战二日,斩杀浙江巡抚罗遵殿以下两千余人,旋又围攻内城;杭州将军瑞昌据守城垣,誓死顽抗。 23日,张玉良督率援军,进抵杭州城下。李秀成见状,不再攻坚,插旗作疑,连夜撤离,转进余杭,29日,攻克临安,筹资纳粮,又顺来时路途,复翻天目山,再克孝丰城。4月4日,秀成率军再抵广德,即刻咨请英、辅二王,咨令各军主将,咸聚广德,共商战事。 七日之内,英王之外,各军主将陆续抵达。 第一百零六章 太平军二破江南大营(1) 1860年4月11日,李秀成偕众攻克建平,即召杨辅清、李世贤、刘官芳、黄文金、赖文鸿、古隆贤等议攻江南大营。 李秀成道:今年二月,和春妖儿攻占九洑洲,切断吾长江航道;前日,张国梁妖儿筑营安德门外,西路长围并联一体,吾等与天王音讯几绝。 刘官芳道:天京危在旦夕!吾等兵强马壮,全凭忠王殿下差遣。 李秀成道:吾意,兵分三路,围击江南大营。辅王殿下偕右军主将刘官芳兄弟攻江营之南;吾与世贤攻打溧阳,佯进常州,调和妖分兵,尔后折返句容,攻江营之东;英王正于江北围攻全椒,不日即可南渡,攻击江营之西。 杨辅清道:全椒南连和州、含山,东接六合、天长;实乃江北重地。兵贵神速,吾部明日即行攻击高淳,启开战端,威慑和妖,声援英王。 李秀成道:红林桥一战,辅王兄弟已将周天受妖儿打残,张芾一介书生,不敢轻举妄动;吾留李远继部监视周、张二妖。吾等循序渐进,分进合击和春大营,俟英王一至,即行总攻。战火四起,和妖顾此而失彼,焉能不败! 4月12日,杨辅清、刘官芳合军,一举攻克东坝、高淳;李世贤西攻溧阳,两日亦克。 高淳扼江营之南,溧阳乃苏常门户,两皆失守,和春惊悚,谓张国梁道:李秀成乃贼逆之魁,其之去向,即贼逆攻向,吾以为,贼势趋重宜荆一路,苏常乃我等防御之重点;常州仅有王有龄、周天孚部驻扎,兵不足三千,必即施救。 张国梁道:两月以来,贼攻泾县、宁国、太平、绩溪、广德、杭州等,皆随占随弃;今贼之攻溧阳,亦是随弃之势。但杨贼之于东坝、高淳,却是全力攻防;全椒至金陵,溧阳至金陵,皆为百里之途,陈玉成、李秀成二日可至;随时可与杨贼互为犄角。末将以为,贼逆主攻之地,乃我江南大营。 和春道:四载以来,贼何日不攻吾江营之地。但贼逆若攻占常州,扼我苏南饷道,吾等不战自溃。吾守得常州,依托苏杭之饷资,与之角逐,力厚气足。金陵周边,吾等耗时四载,依托江营,浚挖百里长濠,足可抵抗月余。再者,常州、金陵,二百余里;金陵战事若起,常城之军,三日即至。 张国梁道:既如此,速遣援浙诸军,回护常州,常州得保,即刻速返江南大营,与逆决战。 和春道:吾即令张玉良、刘季三、马得昭三总兵,速返援常;副将向奎、马占癸二部,驰赴镇江,佑护大营至苏常水路;周天孚部,速至金坛,补马得昭之缺;再咨何桂清,调萧知音部驰赴丹阳,夯实大营与苏常陆路。 张国梁道:贼之攻向,先常州,后江营,主次分明;吾大营之兵,亦要补充。 和春道:对弈之道,通则活,断则伤。吾与苏常,水陆通达,随时互援;贼即倾全力攻我江南大营,吾依托百里长濠,胜或无可能,但绝不致败。 长江之北,陈玉成围攻全椒半月,不克,甚急。长江之南,李秀成心急如焚,谓李世贤道:陈玉成迟不渡江,徒呼奈何?。 李世贤道:陈玉成封王在前,必不听调;陈部南渡,不可奢望。 李秀成道:如欲奋一战而胜万战,先须联万心而作一心。天京围解与否,陈玉成南渡,至关重要!吾即禀告天王,再促陈部南下。兄与杨、刘大军,北进东击,切勿迁延。 1860年4月16日,杨辅清、刘官芳由高淳并力北进,攻击溧水。同日,李世贤东击宜兴,不克;翌日,再攻金坛,亦未得。李秀成见状,饬令李世贤,暂舍宜兴、金坛,力攻常州。 杨辅清、刘官芳围攻溧水,郑魁士不敌,求援和春。和春矢力常州,无力兼顾。郑魁士无奈,抵抗二日,弃城而走。杨辅清、刘官芳马不停蹄,再克秣陵关。 陈玉成再接洪秀全渡江诏令,不敢再延,4月23日,玉成率部自西梁山横渡,直逼江南大营之西。 李秀成大喜,饬令李世贤,速舍金坛、常州,折攻句容;秀成自率主力,进击淳化。 句容守将梁克勋,既不登城守御,亦不在城外扎营;眼见太平军逼近,竟让城而走。 句容既陷,和春如梦初醒,急遣副将张威邦,率兵3000,出淳化镇,迎战李秀成。 张国梁道:淳化乃吾最后之屏障,张威邦素非勇敢,难抵李秀成。末将自率一部,飞至淳化,迎击李逆。 和春叹道:杨辅清据秣陵关,李世贤占句容,李秀成攻淳化,陈玉成南渡,进逼西路长围,四路贼逆,皆奔吾大营而来。悔不听兄言,致成今日之困! 张国梁道:贼占句容攻淳化,吾常州、镇江、丹阳、金坛之军,皆成摆设。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速饬外援各部,速即回返,护佑大营;速咨官文、何桂清、曾国藩、胡林翼、张芾等,分兵援助。吾等节节抵抗,迟滞各逆;俟援军至,即与逆匪决一死战。 和春道:贼逆攻势淋漓,浙江、苏南、皖南援军皆为贼逆隔绝,即便拼死来援,亦是缓不济急!张兄此去淳化,多携悍将精卒,倘能歼灭李秀成匪首;则江南战局,立时豁然开朗。 和、张言语间,探报张威邦不敌李秀成,已然败退;李秀成、李世贤,二逆合兵,进击淳化。 张国梁不敢怠慢,亲督精兵五千,驰至,血战一日,亦不敌。 李秀成、李世贤击败张国梁,进占淳化镇。嗣后,二李悄然分兵,李秀成由尧化门挺进紫金山,李世贤进击燕子矶,冀阻和春北退之路。中路杨、刘亦分,杨辅清进至雨花台,刘官芳、陈坤书进至高桥门。西路,陈玉成督率三万大军,于29日进至板桥、善桥。翌日,玉成于凤台门、安德门外起垒扎营,与杨辅清、刘官芳遥相呼应。 第一百零六章 太平军二破江南大营(2) 江南大营告急,两江总督何桂清谓浙江巡抚王有龄道:咸丰六年,大臣向荣退保丹阳,其时腹地均称完善,卒能与前督臣怡良力遏凶锋,至今民怀其惠。此次逆氛较炽,常州挡三路之贼,视六年措置尤难,设大营稍有疏虞,东南半壁又将安恃?江营虽急,苏南亦无一日不急,江营兵足饷厚,自能应付。 王有龄道:六百里加急,英法二夷,战船逾百,兵将三万,已于昨日进占舟山。夷人若沿江而上,吾等恃何安身? 何桂清叹曰:内忧未除,外患复至;兵连祸结,何日可止?去岁,大沽口一战,杀夷逾百;这不,报复至矣!大沽口至京,与北塘至京,可有别乎?钤印换约,一钤即了,何必大动干戈!夷事紧急,八百里加急,速奏吾皇;战和事宜,吾等静候圣谕。另,速饬沿江各地,与夷战端,不可妄开,夷若登陆,务必好言力阻。吾等当务之急,实乃剿除粤匪。 王有龄道:常城周遭,贼影恍惚,倘圣上谕令杀夷,吾等战乎? 何桂清道:愚乎?不遵圣旨,诛尔九族!粤匪兵临城下,夷匪飘忽不定,和春兵逾四万,吾等才几?援江营之军,留守不发。吾即咨复和春,言粤、夷二匪肆虐,常州兵不及万,无丁可拨。 和春接咨复叹:吾冀图保全东南大局,随遣兵将,肆意妄为,自剪枝干,实属咎由自取! 张国梁道:和帅勿忿,可即迅饬张玉良等,言明利害,张等必自回援。然李秀成兵逾四万,陈玉成三万,杨辅清三万,皆抵吾营外围,和帅须早作打算。 和春道:安德门外,黄靖悍兵逾万,依托长围,力拒陈逆,西路暂且无恙。李秀成屯兵淳化,踯躅不前。当务之急,乃中路雨花台与高桥门之敌,金陵之贼亦于高桥门及小水关大营后路添加营垒,倘贼里应外合,自此得逞,吾小水关大营与上方桥军营将彻底断联。东、西若不能呼应,势必为贼各个击破! 张国梁道:末将即去,斩杀来敌。尔后回返,汇张玉良、刘季三、马得昭三路援军,再攻淳化。 5月2日,张国梁偕翼长王浚,分督诸将,至清波门、陈家桥一带出击,自朝至暮,血战数十回合,暂阻杨辅清、刘官芳之攻势。 其时,大雨磅礴,连注三日,亦未有止。陈玉成无惧,由毛公渡、上河镇、小行等处,搭设浮桥,三万大军齐渡,合围安德门外清军营垒,天京城内炮火纷飞,燃爆清营货药库,清军乱作一团,延绥镇总兵黄靖力不从心,急急求援张国梁。 张国梁接告,率军三千,飞驰而至。然围圈数重,屡冲不入。国梁眼见五十营垒俱破,总兵黄靖、副将马登富、游击吴天爵与三千兵勇,俱殁其中。 国梁胆颤心碎,督师炸断上方桥,冀固守东北半壁。和春认同其意,立即传知各营一律严守。 是夜,风雨愈大,又兼雪雹,立夏之冷不异立冬。夜半,雨停。忽地,四野锣鼓喧天,喊杀声四起;钟山遍处皆火,南北各营、小水关之营亦皆火发。火光声里,李秀成、陈玉成、杨辅清、李世贤等纵横驰骋,肆意杀戮。张国梁自知大势已去,亲率一军断后,佑护和春出仙鹤门,由龙潭遁退镇江。 张国梁兵至镇江,已是深夜;和春叹息涟涟,豪戾二气俱无。 张国梁道:吾大营之兵,仅折三千,元气未伤,砥砺时日,即可再战。咸丰六年,末将与向帅退保丹阳,力遏贼逆,今可复重!探报,熊天喜部正飞驰来援。 和春道:张兄在,即于微末,亦能复起! 和春听言复振,上疏曰:奴才虽败,元气未伤,兹依托镇江、丹阳,先将句容、溧阳次第克复,再出淳坝,与皖南会师,先出徽宁以至池太,尔后汇各路之师,会搏金陵。 张国梁至丹阳,亲勘地形,打马行间,不想久雨道淖,乘马扑地,压伤腰腿。国梁全然不顾,一意筹划防务、布置营垒。 两江总督何桂清闻败气忿,即咨和春:丹阳以上军务,请和、张二帅主之;常州以下,本督与张玉良撑持。吾即进规溧阳,以分贼势。 浙江巡抚王有龄道:苏常本自一体,宫保切勿人为割裂。 何桂清道:和春下辖雄兵四万,一触即溃,吾为两江总督,焉能不忿。世事不破亦不立,和春督战不力,本督自行御敌。苏南大战在即,浙地亦不能免,尔乃浙抚,速赴杭州,整军备战。 何桂清言毕,即奏:常州筹防业已匝月,诸事周备,且系名将精兵,军威甚壮。 和春接咨,气血上涌,忿而回咨:丹阳会战,事关江南诸军生死存亡,吾若死,尔能独善?张玉良、马得昭等皆乃吾之悍将,为援尔而出!尔却扣吾悍军于闲地,坐观吾败,是何居心?丹阳毗邻常州,快骑半日即至,尔若尚有天良,速放吾兵归建! 王有龄驰至杭州,即将苏常战况,告知杭州将军瑞昌。 瑞昌道:如此,苏常浙皆无救矣,吾即上奏吾皇,迅饬曾国藩沿水路,会同提督杨载福,迅由东流、建德一带分剿芜湖,并入宁境,以分贼势而顾苏常。 王有龄道:曾国藩或不听调,即听,已是缓不济急;吾东,夷人又已进占舟山,真真祸不单行矣。 瑞昌道:苏常政出两门,兵分力散,危殆;吾等须即未雨绸缪。 王有龄思忖再三,咨语何桂清:丛山兄如晤,你我自幼相识,至老无猜,今有言相告,切切听之。事棘时危,身为大臣,万目睽睽,视以动止。一举足则人心瓦解矣。 咸丰帝闻江营溃败,急召肃顺、奕忻,道:和春大败,江营不保;英法二夷卷土重来,复占舟山。二卿可有制敌良策。 肃顺道:兵败如山倒,江南之军士气已无,和春、张国梁等不可再战,速退镇江,依托水师,凭城死拒,可保无虞;和、张盘踞镇江,粤逆不敢轻犯苏常。夷人此来,或为复仇,或为换约;相距尚远,趋近再探。 奕忻道:咸丰六年,向荣亦有此败,然依托丹阳,誓死力拒,反败为胜;和春、何桂清、张国梁等,并力同心,定可有成。去岁八九月间,圣上已与美、俄二夷钤印换约;英法二夷,稍加羁縻,或即退兵。 咸丰帝道:和春虽败,然亦有会搏金陵之心,浑身是胆矣;何桂清亦奏常州诸事周备、军威甚壮。朕即谕令何桂清徐有壬等,筹饷拨兵,迅速增援。瑞昌奏言,欲调曾国藩赴援。曾国藩可舍安庆?朕即敕令曾国藩务必斟度情形,相机办理,迅速奏闻。安庆之地,万里长江此封喉,吴楚分江第一洲,素为兵家之必争;曾国荃吉字营万人,已于5月17日进占集贤关,扼安庆之西北;多隆阿、李续宜亦进军桐城;杨载福、彭玉麟部扼制长江水道,枞阳一破,安庆之围既已合拢;曾国藩此时撤军,朕实不忍。 奕忻道:胡林翼才识俱佳,早已独当一面。 肃顺道:胡林翼奏言左宗棠名满天下谤亦随之。曾国藩奏言左宗棠刚明耐苦,晓畅军机;其才可以独当一面,固已历有明征,思力精专,识量宏远,于军事实属于确有心得,可堪大用。当此需才孔亟之际,奴才叩请,圣上宜量才而用。 奕忻道:左宗棠真有此能,亦可用曾国藩之方,再练一军,征战沙场,补曾国藩东下之缺。 咸丰帝道:和春、何桂清、张国梁俱在,江南未到山穷水尽时。夷人兵强马壮、船坚炮利,每每只为经商逐利,朕实心塞。 第一百零七章 李秀成征战苏南(1) 天京围解,论功行赏,洪秀全敕封刘玱琳为靖东主将、吴定彩为平西主将、黄文金为定南主将、张乐行为征北主将、李世贤为天朝九门御林军忠正京卫军侍王。 李世贤位列王侯,甚喜,即刻奏请进军浙江、福建,筹粮纳资,开拓疆域。陈玉成忤其意,言安庆危殆,必即施救。 干王洪仁玕道:自天京而论,西距川陕,北距长城,南距云贵、两粤,俱有五六千里之遥,唯东距苏杭、上海,不及千里之远。厚薄之势既殊,而乘胜下取,其功易成。一俟下路既得,即取百万买置火轮二十个,沿长江上取。另发兵一支,由南进江西,发兵一支,由北进蕲黄,合取湖北,则长江两岸俱为我有,则根本可久大矣。 李秀成道:干王千岁言之有理。此战虽胜,然仅杀妖五千,和妖主力尚在;四年之前,圣军大破向荣妖孽,然止步于丹阳,未竟全功,遗患至今。今绝不可再蹈覆辙,穷寇必追。微臣之意,即集全军,角逐丹阳,攻取苏常,尔后分兵进取江之南北,两路直到湖北会归。 洪秀全道:值此大胜,息兵三日,普天同庆。然妖孽未绝,李秀成着即督率大军,攻取苏常,限期一月,肃清回奏。 1860年5月18日,李秀成偕陈玉成、杨辅清、李世贤,兴兵六万,围攻丹阳。陈玉成身先士卒,跃跃欲试。 秀成道:英兄暂歇,吾等战僵,兄出不迟。 李秀成、杨辅清、李世贤三王联动,合攻东门。张国梁、熊天喜誓死力拒。李秀成久攻不下,突分一军,转战西门。西门兵寡,一触即破。张国梁惊,亲率一军,奋力回护;溃兵涌塞,不能前进;国梁策马,踅入护城河,冀越河至西门御敌,孰料水深马没,一沉不起。 国梁逝,清军溃。李秀成、杨辅清等挥军而上,击杀总兵王浚、熊天喜、副将蔡其荣、知县方济泰以下一万余人。和春临危心怯,督率残部,遁奔常州。 太平军觅得张国梁遗躯,肆意鞭挞。李秀成喝止,道:两国交兵,各忠其事。生虽为敌,死尚可为仇乎?以礼葬之下宝塔。 陈玉成道:妖之悍者,张国梁、虎坤元、周天培、熊天喜等,俱已战殁;张玉良、刘季三、马得昭者,已惶如丧家之犬,此等残军不足为惧,吾等即刻兵分两路,驰援安庆。 李秀成道:天王军令,期限一月,攻取苏常,尔后分兵进取江之南北,两路直到湖北会归。英兄即可渡江,攻扬州略全椒;吾取得苏常,即溯江而上,与兄会归湖北。 陈玉成道:攻成与否,期限一月,届时吾与忠兄并力安庆。 1860年5月21日,诸王分兵,李世贤攻金坛,陈玉成北攻扬州,杨辅清辅佐秀成,合攻常州。 丹阳大败,两江总督何桂清惊悸,忽接江苏粮台查文经禀报,言常州足资堵御,苏州十分空袭,请驻扎苏州,以飨民望。桂清觅得藉口,即率亲随,惶急而走,常州民众得悉,跪伏央求。桂清逃命心切,开枪击民,夺路而去。 何桂清不辞而别,张玉良拜谒和春,愧言身在曹营。 和春哀叹:吾等并力丹阳,或可转圜时局,今张公已去,丹阳又失,吾等恃何御敌? 张玉良道:江苏藩司薛焕督率援军,飞驰而来。常州城外,末将扎营四十余垒,与马得昭誓死力拒。和帅守城,为吾等犄角。 李秀成兵至常州,先分一军,迂回张玉良之后,断张、和之联,复倾主力,围攻张玉良大营。玉良被困重围,反击不能,入城不得,万般无奈,偕马得昭部,杀开血路,退防无锡。和春见势不妙,亦遁浒墅关,北向三拜,自缢而亡。常州百姓誓死不降,无分老幼,尽登陴,婴城固守。 李秀成劝降不成,即架巨炮数十座,夹火箭攻城,复令兵士由民舍蚁附而上,攻入城垣。 常州得克,李杨分兵,杨辅清率部南进,攻击宜兴;李秀成兵进无锡。 何桂清遁至苏州城外,江苏巡抚徐有壬恨其弃城丧师,旋即上疏弹劾,速又传谕各门,凡总督衙门之人皆不准入城。复再饬令:添雇壮丁一万二千名,分布姑苏内外,会同团练按段巡防;阖城百姓,每家一灯,五家一旗;陌生人等,严加盘查,谨防奸细入城。又咨饬苏松太道吴煦:速晤夷人,如果藉其兵力,转危为安,我国图报,唯力是视。 吴煦接令,即刻会晤英法驻上海公使,恳求协防上海。英法公使审时度势,决议武力干涉,1860年5月26日,英法公使联发公告,英法军队将适时介入,力保上海租界。 何桂清亦知其行欠妥,上疏曰:查两江总督自金陵失守以后,即以苏州为驻扎之地,其以常州为行馆者,因不绾兵符,但为金陵大营后路。大营之防,且系粮台所在,故常有暂驻。至和春等既到常州,所调官军皆来自大营,则军务应归督办,而苏州则毫无准备,文武大小均不知实在军情…… 何桂清于苏州城下,彷徨时日,听闻追兵渐近,即刻收拾行囊,奔赴上海而去。 张玉良、马得昭接防无锡,于城内四门坚扎营垒,城外民房全皆拆光;通永镇总兵刘季三闻,即由宜兴沿水路来援;江苏巡抚徐有壬亦遣汀洲镇总兵曾秉忠率水师襄助。 张玉良道:圣上谕令兄弟代为节制江南诸军,战事紧急,兄弟亦不客套。吾意,马兄得昭守护无锡城池。无锡城北之高桥,横跨五泻河东西,五泻河又通江阴运河,吾等水陆并行,于此抵御贼逆。刘兄季三、曾兄秉忠偕道员史保悠、武弁郑魁士,驻防高桥。江宁知府郑济美驻扎双河尖至钱桥一线,掩护高桥后路。锡金城守备蒋志善总责各部哨巡。吾率本部,驻扎高桥对岸,呼前应后。 第一百零七章 李秀成征战苏南(2) 1860年5月28日,李秀成进至高桥,连攻二日,不克。是夜雨起,秀成亲率一军,南下偷渡运河,越惠山绕攻西门;又遣一军攻击南门。 马得昭急遣副将陈步高增援西门,饬请副都统色尔图善增援南门,又遣都司郑国魁、守备李凤标增援高桥。 午后雨停,惠山忽为云烟遮蔽,秀成遂令一军攀缘山顶,居高临下,轰击西门。守军惊溃,秀成乘机攻入城垣。 张玉良速退北门抵御,然败势既成,独力难挽,张玉良、马得昭遁至苏州,与江苏巡抚徐有壬相商御敌。 张玉良道:贼势汹涌,吾等戮力同心,确保省垣。 马得昭道:兵民皆以食为天,坚壁清野,不予贼逆一粒食粮。苏州城西,阊门以外,所有民居,务必焚毁,以阻贼军。 徐有壬道:就依镇台言,吾即饬令姑苏城外,阊门至寒山寺上塘街、阊门至虎丘山塘街、阊门至胥门南濠街,所有居民,即行装裹;次令移徙;三令纵火。 是夜,传兵误传,抑或城兵误听,竟致三令并行,霎时间,火光烛天,延烧十二时,南、北两濠鱼鳞万瓦,尽为灰烬。居人挈资携襆,鸟逐麇走,儿啼女哭,彻夜不绝。 徐有壬偕署按察使朱钧登城观瞻,朱钧见状,痛哭流涕。 徐有壬泣曰:吾安置不当,愧对姑苏黎民,城垣破日,即吾死期! 苏人李寿龄,亲睹姑苏城外,烟焰蔽天,三日不息,寿龄仰天哀泣:清军十万仓皇来,三日城门闭不开。抚军下令烧民屋,城外万户成寒灰。健儿应募尽反颜,弃甲堆积如丘山。 6月1日,李秀成兵至苏州,百姓来迎,皆呼:烦请大军为民除害,同心杀尽张、和两孽之兵。 2日,秀成即行总攻,二时辰后,候补道员李绍熙、苏州候选知府何信义开门请降,秀成率兵入城。 苏州城破,江苏巡抚徐有壬投池自尽,署按察使朱钧率众巷战,身受数十创,匿漆工家,消磨三日,自沉井中. 张玉良、马德昭收拾溃残,退往杭州。途中,德昭骤然坠马;医官查治,原是忧郁成疾;玉良无奈,遣人护马入川调理. 苏州城失,上海岌岌可危,两江总督何桂清接洽英国公使普鲁斯,商谈换约及护卫上海事宜。普鲁斯坚持进京换约,否即启开战端。 桂清斟酌再三,疏曰:粤匪、外夷,祸乱中国,为今日计,唯有亟为安抚夷人,坚其所议。臣于上海,面见夷使,劝以感激之心,绝其勾结之念,乘势劝其助顺剿贼。盖两害相形,则取其轻也。 咸丰帝不听何桂清辩言,以其弃城丧师,下诏革职逮治。旋又谕令:江苏藩司薛焕,迎难而上,援常迅捷,着即署理钦差大臣,兼署两江总督,实授江苏巡抚,办理五口通商事宜;夷使至沪,务必好言奉劝,换约通商;署理提督张玉良,屡失防地,着即革职留任;杭州将军瑞昌,临危无俱,力阻顽敌,着即总统江南诸军。 薛焕接旨,饬令苏松太道吴煦、苏松粮道杨坊,会晤英法公使,商谈换约、通商及护卫上海事宜。英法公使以“租界以外,保持最严格之中立”,拒绝出兵。 苏松粮道杨坊道:美利坚人华尔,与吾熟,此人早年从军,曾任官职,历经战阵,熟稔枪械,可广施钱财,雇佣华尔,招募夷人,自成一军,抵御粤逆。 吴煦道:夷国领事执意中立,吾用夷人为兵,其间如有纠纷,该当如何? 杨坊道:夷国之雇佣兵制,似吾国之镖局,只要钱财管够,生死两不追究。吾曾为此问询,法国公使曰:个人之私事,只要无逆本国之律法,政.府无权过问。吾再询英法公使,得其保证,速组夷军。 薛焕道:此事非同小可,按理吾应上奏,圣上降旨,方可行事。然时局危艰,无须繁文缛节。 杨坊道:卑职明白,招募夷兵,摆脱干系,所需钱财,不用一分公帑。苏南富商大贾,云集上海,所需钱财,召之即来。 吴煦道:探报英法夷船,已于定海启碇,不日即至,抚台大人可早作打算。 薛焕叹道:夷船上百,夷兵过万,汹汹而来,于吾大清,绝非福事。 苏常俱得,李秀成心情大爽,分兵连击,半月不到,又克昆山、吴江、震泽、平望、太仓、嘉定。 1860年6月15日,求天义陈坤书、朗天安陈炳文兵入浙江,攻克嘉兴。 杭州将军瑞昌胆颤,偕浙江巡抚徐有壬急奏:请敕曾国藩前来督办军务,而欲徽宁、湖广源源济师者此也。 三日后,瑞昌再奏:目前情形恐非曾国藩前来剿办不可。 张玉良败退入浙,急谓瑞昌道:曾国藩距此太远,不可奢望。大人须即汇集兵力,反攻嘉兴。 瑞昌道:嘉兴若得,杭城亦保。速传吾令,浙地满汉兵勇,咸听镇台调遣。 张玉良道:吾屡失防地,已被吾皇革职,再令全军,恐有不妥。 瑞昌道:圣上令吾总统江南诸军,吾令镇台督率全军,无有不可。 6月24日,张玉良集兵三万,反攻嘉兴。求天义陈坤书不敌,求援李秀成。 李秀成接告,饬令陈坤书固守待援。秀成令毕,咨文英法驻上海公使,声言攻沪乃中国内事,同为拜上帝兄弟,必定竭力维护彼等友好通商通航之权益。李秀成左等右等,不见英法公使回文。 一日,陈玉成突然拜访;二人寒喧一二,陈玉成道:扬、滁二城,吾未志取,安庆已为曾、胡二妖困围月余,此城襟江带淮,咽喉要地,天京粮源所关,此若失,天京门户大开,后患无穷,必即施救。 李秀成道:江南诸城,镇江、金坛、上海、杭州以外,吾已俱得。穷寇必追,否则后患无穷。吾意,东攻上海,南入浙地,攻取杭州,彻歼江南妖军,打通海上通道。届时,吾自南,英兄居北,安庆叶芸来居中,两面牵制,中间开花,曾妖焉能不灭! 陈玉成道:安庆以北之集贤关;以东之枞阳,以西之青草塥、挂车河,以南之长江水道,皆为湘妖抢占。再不施救,安庆必破。安庆若失,再攻万难! 李秀成道:即如此,杭州暂舍,然上海近在咫尺,吾即禀告干王,详述夷事,请其定夺。果即攻沪,半月之内,定能克复。届时,与英兄共赴安庆。 陈玉成道:半载以来,屡屡渡江往返,军械粮资渐缺,所以于苏常地方,设卡收银,遂致不快,还望忠兄见谅!粮资一事,吾已问询干王,王曰谁占谁得。吾即纵兵南下,绕攻浙江,筹措粮资。待兄克得上海,即刻携手西进。杰天义赖文光,骁勇无比,暂助忠兄攻沪。吾屡与湘妖之多隆阿、鲍超部接仗,胜少负多。届时欲借忠兄之力,与二妖决一死战,可否? 李秀成道:英兄心苦,吾绝不负。吾即饬令,杰天义赖文光、认天义陆顺德、绍天豫周文嘉即刻整顿兵马,攻击上海。 6月30日,赖文光偕周文嘉攻青浦,陆顺德攻松江,半日之内,两皆得克,上海近在咫尺。 第一百零七章 李秀成征战苏南(3) 上海官吏皆慌,苏松粮道杨坊道:嘉定、太仓、青浦、松江俱失,英法舰队亦至,吾等已陷瓮中。 苏松太道吴煦道:夷人那厢,吾等勿忧,上海境内,夷人已有驻军;今晨路过,其营祥和,无战之兆。 江苏巡抚薛焕道:可令华尔洋枪队出战松江粤匪,吾惧夷人船坚炮利,粤匪亦惧。华尔洋枪队,人数虽寡,然皆佩夷人枪炮,或可一鸣惊人。战若两开,吾即腹背受敌,此万不可行。吾即晤会英法公使,迎犒夷师。 英法舰队驶至吴淞码头,英国专使额尔金谓法国专使葛罗道:六年前,我亲至南京,洪杨答复我三十一条并责问五十条,其视天下为一家,断然拒我《南京条约》,又言我等须应向其纳贡等等,其人之心,唯我独尊,不可涉交。 葛罗道:清国之人,口惠实不至,视律法为无物,满口仁义,然为一己之私,胆敢杀人放火。其国之现状,似我中世纪之天昏地暗。然上海清人却颇开化。 额尔金道:上海不是我等此行之终点,我等此行只为公使驻京、钤印换约、军费理赔、割地赔偿,上海若被逆匪攻占,我驻地尚且不保,何谈贸易通商。我意,不应局限于租界之地,整个上海,皆应协防。400法兰西兵士守护上海东门、北门;西门、南门,敌主攻之向,900英吉利兵士把守。我等筹足给养,即刻启碇北上。 葛罗笑曰:上海之清国官吏,极为恭顺,我守城之军费用度,早已备妥;我军舰之淡水蔬菜肉蛋缺项,亦皆补充;殊不知,我等北上之舰队,是为攻击其之老巢。 额尔金道:清国与我英法二国,并无深仇大恨,我等此行,只为通商驻使换约理赔。清皇倘若恭顺,我亦不放一枪。 洋枪队队长华尔接攻击松江令,意气风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鄙人定不辜负薛、吴、杨诸先生之厚望。 副队白齐文道:我兵仅百,水手、逃兵、马尼拉人暂组,训练不足半月,可成? 华尔道:我伯克式前装滑膛燧发枪、布伦士威克式前装膛击发枪,射程超清人鸟枪两三倍;当今最先进的恩菲尔式击发步枪,我亦列装。我枪队未抵,松江城敌或已闻风而逃。 1860年7月2日,华尔督率洋枪队,进攻松江;百枪连击,持续一日,未近城垣。是夜,认天义陆德顺率太平军出城反击,洋枪队一触即溃。 吴煦、杨坊召见华尔,曰:胜败乃兵家常事! 华尔道:贵国有再一再二不再三,亦有一鼓作气二鼓衰三而竭,无须有三,我即淘裁弱残,募集悍勇,广购枪炮,整兵再战;倘若再失,枪队即散。 华尔言毕,旋即入沪,向英法公使讨购枪炮,英法公使面有愠色。 华尔道:尔等舰队已经启碇北上,上海若破,三万匪兵涌入,尔等区区千人,能挡几时?我之洋枪队,接战上海外围,实乃守护尔等。 一战击溃夷军,李秀成咨禀天王、干王:夷人不过尔尔。复饬陆德顺:清军都司街守备余又政心附天国,可作内应;陆兄放手大干,再攻宝山,挺进上海。 7月15日,陆德顺率部,倾出松江,攻击宝山县城。顺德即兴出城,城门大开。 华尔瞅个正着,亲率洋枪队,夜袭松江,一举破城。清军副将李恒嵩入驻,查得都司街守备余又政通匪咨文。江苏巡抚薛焕密捕余又政,引而不发。 陆顺德攻宝山不得,又闻松江城失,遂退防青浦。翌日北上,攻取嘉定。 华尔攻克松江,马不停蹄,再攻青浦。绍天豫周文嘉不敌,火速求援。 松江城失,青浦告急,秀成不敢怠慢,亲率二万大军,驰赴上海。 干王洪仁玕闻听已与夷人开战,大惊,亲至察观,李秀成密请英国传教士艾约瑟出沪,相商良久,艾约瑟同意劝说英法公使息兵罢战。 洪仁玕道:同为天国兄弟,如若一心,合取上海;逆江而上,取武汉、荆襄,再由四川下陕西东向,天国大业成矣。 李秀成道:吾天国兵强将广,取上海如掌中之物,不依所议,即行开战。吾天王江山,如不能讲得来,那只能打得来。时限半月,讲和与否,即行攻击。 洪仁玕道:天王意旨,同为天国兄弟,切勿手足相残! 艾约瑟回沪,问询英法驻上海公使。 英法公使皆曰:放下武器,任人宰割,绝无可能。上海县城及租界由英法联军占领,联军特此警告一切人等,倘有武装攻击联军驻地之行为,联军有权武力应之。 半月过后,杳无音讯。秀成亲率大军,围攻华尔洋枪队。 华尔不敌,身中五枪,狼狈而逃。 8月12日,秀成攻克松江。18日,秀成击溃各路清军,再占泗泾镇、七宝、虹桥、法华镇,兵临上海城下。 秀成惟恐夷人介入,亲自致书英法美俄各国公使:大军攻沪,不扰贵部,自悬黄旗,以做辨识。 是日,秀成督率大军抵近徐家汇,法国士兵不战而退。秀成以为夷人中立,大喜,遂令攻城。孰料,甫近城垣,夷人即开枪放炮,黄浦江上的英法军舰亦开炮轰击。 夷人反目,秀成无意再攻,悻悻而退。 三月以后,洪仁玕与英法公使签订协约,一年之内绝不攻沪。 和春、张国梁、徐有壬殁,江南糜烂,咸丰帝哀叹:粤匪乱于内,夷人祸于外,朕撑持十载,不想竟成今日之困局。速传朕令,江苏巡抚薛焕、上海道吴煦,务必戮力同心,扼贼抚夷,固守上海;杭州将军瑞昌、浙江巡抚徐有仁,积极备战,力护杭州。 肃顺道:吾皇恕罪,容奴才妄言,本朝尊满排汉,已近二百余载;今不必墨守成规,若要王朝中兴,非启用汉人不可。江忠源、骆秉章、罗泽南、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等,前仆后继,方保大清湘楚之地。夷患看则绵长,然实为通商逐利;僧格林沁扼夷有方,亦如去岁,大沽口不破,京津无恙。胡林翼在湖北,措置尽善,未可挪动,不如用曾国藩督两江,则上下游俱得人矣。 咸丰帝道:去岁,大沽口虽胜,但战不可两开,与英法夷人,总须以抚局为要,以免兵连祸结,迄无了期。曾国藩规取安庆,顿兵坚城,即使安庆得手,而苏常有失,苏南全面糜烂,亦属得不偿失,补救更难。朕即恩准曾国藩署理两江总督,赴援苏常,以顾大局,或未能深入救援,亦可扼截江面,以杜北窜,是为至要。左宗棠熟悉湖南形势,战胜攻取,调度有方;着著四品京堂候补。应否令左宗棠仍在湖南襄办团练,抑或调赴曾国藩军营,使其尽其所长,以收得人之效。 奕忻道:官文、胡林翼、曾国藩等皆以非皖莫属,高士濂亦言:克复安庆,举兵东下,其势顺;克复苏州,回攻上游,其势逆。欲成非常之功者,必不循目前之见,欲决必胜之策者,当先审缓急之形。官、胡、曾屡持己见,应援或可无力。 咸丰帝道:如果安庆一城指日可复,该署督不妨先克安庆,沿江而下,乘金陵贼众空虚之时直捣巢穴,一面调派援兵并力夹攻苏州,使贼首尾不能顾,似较便捷。然安庆是否可以即复?金陵是否可以进攻?曾国藩围攻安庆,不致牵掣兵力,久顿坚城,抑或设法先解苏常之危,钧著酌量缓急,妥筹办理。 第一百零八章 曾国藩进驻祁门 第一百零八章 曾国藩进驻祁门 曾国藩接署任两江总督圣旨,喜泣。 胡林翼闻之,即刻函告:兄督任两江,普天同庆,此天赐之机,切勿效仿诸葛孔明之固步谨慎,贻误大事。当务之急,放胆放手,破格请将,放胆添兵,不加募四万人不得为功,如有必有,或可倾尽湘中之农夫;左宗棠、李鸿章、沈葆桢,三皆旷世难逢之大才,放之淮上,放之浙江,放之江西,皆可独当一面。 曾国藩接函,谓左宗棠、左鸿章道:胡润芝坚持之力,调和诸将之功,综核之才,皆吾所不逮,而尤服其进德之猛。左公、少荃以外,沈葆桢器识才略,实堪大用,吾目中罕见其匹,江西乃吾湘之后方,其若抚任,尽善尽美。 左宗棠道:能久于其事,然后一气贯注,惟沈葆桢而已。后方谋定,涤公亟需筹谋前线。 曾国藩道:苏常未失,即宜提兵赴援,冀保完善之区。苏常既失,则须统筹各路全局,择下手之要着,求立脚之根本。当下之势,乃围拢安庆,静待贼来。安庆之得失,系淮南之全局,将来即为克复金陵之根本,吾等务必全力以赴。 李鸿章道:安庆乃金陵锁钥,陈贼必拼死相救。杨载福、彭玉麟、韦俊等已攻克枞阳,安庆之围,业已合拢;多隆阿、李续宜进驻桐城之青草塥、挂车河;鲍超霆军居中,随时策应各部。吾以逸待劳,围点打援,此战必胜。 曾国藩道:吾查观史书,自汉唐以来,未有如陈贼玉成之悍者。此战之胜负,似由天定,吾等只管倾尽人事矣。 左宗棠道:涤帅多虑,涤帅所结之硬寨、所浚之深濠,正克陈玉成之飘忽无常、之回马绝枪。陈玉成短识,此时即救安庆,亦已晚矣。吾若陈,即集全力,死攻枞阳;枞阳得通,安庆不亡。听闻韦俊首倡攻枞,贼之右军主将,果然名不虚传。 曾国藩曰:左兄之识,正所谓英雄所见。胡润芝公曰:安庆之要在枞阳,不得枞阳,即顿兵城下一二年,贼可倘佯自如,暇则来战,不暇则游行他处,我不能谁何也! 左宗棠道:润芝乃胡琏之器,左某甘拜下风,然今亮岂可枉亮! 曾国藩笑曰:傲娇之人,必有狂妄之处;狂妄之人,必有惊天之举。四品京堂,一品见识。左兄后来者居上,必有惊天之举,吾与润芝皆不及也。 左总棠道:若真以蓝顶加于纶巾之上者,吾当披发入山,誓不复出矣! 曾国藩道:杀鸡焉用牛刀,左兄即去楚湘,募兵六千,自成一军,作吾与润芝后援。 左宗棠道:天意其有转机乎?江南大营将蹇兵罢,万不足资以讨贼,得此一洗荡,而后来者可以措手。 李鸿章道:然圣意切切,势必做势,应援苏常,以顾大局。 曾国藩道:吾即函商官文、胡润芝,酌拔万人,先带启程。十日之内,吾带兵过江,驻扎南岸,以固吴会之人心,而壮徽宁之声援。 左宗棠道:安庆会战在即,不可遽然抽调。胡润芝身弱体虚,不能亲历躬行。涤帅一旦渡江,安庆战事,势必致溃。 曾国藩叹道:圣上殷切,吾必渡江;大兵调否,吾自与胡润芝斟酌。 李鸿章道:夷人屯兵上海,复又启碇北上,京津危矣,各地势必赴京勤王,涤帅需早作打算。 曾国藩道:大沽口固若金汤,夷人甚难攻破。去岁大沽口大捷,吾曾咨赞郭嵩焘帮办有方。僧格林沁骁勇,夷人难过其关。 左宗棠道:兵勇一体叙功数者,实力行之,画疆为守,明定约束,天子时以不测之恩威行之,夷寇焉能不灭! 曾国藩道:左兄速去湘楚募勇,除匪剿夷,非兄莫属! 左、李拜别,曾国藩疏曰:自古平江南之贼,必踞上游之势,建瓴而下,乃能成功。自咸丰三年金陵被陷,向荣、和春等皆督军由东面进攻,原欲屏蔽苏、浙,因时制宜,而屡进屡挫,迄不能克金陵,而转失苏常。非兵力之尚单,实形式之未得也。今东南决裂,贼势益张。欲复苏、常,南军须从浙江而入,北军须从金陵而入。欲复金陵,北岸则须先克安庆、和州,南岸则须先克池州、芜湖,庶得以上制下之势。若仍从东路入手,内外主客,形势全失,必致仍蹈覆辙,终无了期。 微臣已与官文、胡林翼,饬令各军,挖浚长濠,深沟固垒,合围安庆;一旦撤围,多隆阿攻桐城之军亦须撤回,即英山、霍山防兵均须酌退,不但鄂边难以自保,即北路袁甲三、翁同书各军亦觉孤立无援。安庆克否,事关淮南之全局,将来即为克复金陵之根本。 然微臣岂不识大局,安庆之围,臣即托付胡林翼酌办;微臣现定于十日之内拔营渡江,驻扎徽州、池州两府境内。 微臣愚识,自皖南进兵,应以江西为根本,江西兵力单弱,必以湖南劲旅越境协防。微臣即刻函商官文、胡林翼,一面酌拔万人,一面遣员返湘募勇,补添调拨之兵;拟于江之南岸分兵三路,第一路由池州进归芜湖,与杨载福、彭玉麟之水师就近联络;第二路由祁门至旌太进图溧阳,与张芾、周天受等军联络;第三路分防广信、玉山以至衢州,与张玉良、王有龄等军就近联络。 向晚,李鸿章复来,一脸嫌弃,谓曾国藩道:左季高屡忤恩师,此人胸有鳞甲。 曾国藩笑曰:左公者,识量于我等之上也。江营二溃,此公即预言天意有转;果不然,旬月之间,吾即署督。然其性情孤傲,吾湘人皆称其为左骡子也,此骡曾掌掴二品镇台,少荃亦与雪琴互殴,尔等皆非宅心仁厚,然皆光明磊落、慷慨激昂之士也。 李鸿章道:恩师明鉴,吾问心无愧也!老彭有许多把戏,屡言皖人无能,其父、吾父、吾皆于皖地出生入死,吾孰能忍? 曾国藩道:彭玉麟带兵经年,治军极严,士心畏爱,皆由于廉以率下,不名一钱。今因军饷支绌,愿将养廉银两,悉数报捐,由各该省提充军饷,不敢迎邀议叙,实属淡于荣利,公而忘私。吾家老九,一有银两,即花天酒地、盖房置地,吾能忍!左季高抚湘十年,楚天井然;骆秉章仅予虚名,心必有愧;季高此去募勇,骆必倾囊相助。少荃天资与公牍最相近,少扯人情是非,将来必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也未可知。事有轻重缓急,战事稍缓,吾即奏请少荃两淮盐运使一职。 李鸿章道:恩师教导,学生谨记;恩师恩重如山,学生至死不忘。 曾国藩道:你我言思契合,彼此不必客套。苏常糜烂,刻不容缓!速传吾令,十日之内,收拾妥当,渡江南下。另,吾之奏请,上谕已恩准张运兰、沈葆桢,调赴江西,供吾差遣;少荃留意,此二人现至何方? 李鸿章道:湖南至江西、福建至江西,皆是山高水长,最快之算,应于八九月间。学生以为,朱品隆、唐义训、杨镇魁、李元度等,虽属战将,然非悍将;鲍超、李续宜、多隆阿,三者得一,幸甚幸甚。 曾国藩道:少荃戏言,此三子,皆润芝栽培,岂能夺人之美。三子良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鲍春霆者,勇居其首,吾曾欲杀之,想来唏嘘。 李鸿章道:“以润帅之秉性,鲍、李二者,必送其一。” 曾国藩道:“润帅来咨,言徽、宁犹完,布置粗定,当鼓行而前,与怀、桐之师,会于当涂,然后湖州军出于苏、常,扬州之马饮于江浦。吾以安庆未得,突飞冒进,三河覆车之辙否之。少荃以为如何?” 李鸿章沉思须臾,即道:“兵者,以正合,以奇胜;润帅快刀斩乱麻,冀以奇胜。然欲速则不达矣!” 胡林翼接曾国藩南渡咨告,沉思半响,急召鲍超,道:涤帅行将南渡,前途叵测,吾欲遣兄率霆部佑护,如何? 鲍超道:鲍某一字不识,涤帅动辄章句文责,甚不相属。 胡林翼笑道:尔口出章句,仅欠一徒,安能一毛不拔。 林翼言毕,狂咳不止。 鲍超赶紧道:前乃戏言,润帅之令,鲍超万死不辞! 7月下旬,曾国藩率总兵鲍超、朱品隆、副将唐义训、游击杨镇魁,进驻祁门。 李鸿章查看地势,惊惧,急谓曾国藩道:祁门地形如在釜底,殆兵家之所谓绝地,不如极早移军,庶几进退自如。 众幕僚亦附。 曾国藩道:吾皇二日三旨,敕吾取道宁国,由浙赴苏,统筹全局,祁门为吾等暂驻,此地,东以联张芾徽州之声援,西以保江右、饶州之门户。吾受命于覆军之际,署督首辖,业已上奏圣上,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朝三暮四、出尔反尔!诸君若惧,自可散去!吾血刃百战之湘勇,言惧者,斩立决杀无赦!徽宁太广道李元度,速率本部,驰防徽州,徽州得保,祁门无恙。 左宗棠入湘募勇,拜谒湖南巡抚骆秉章,谈及曾国藩进驻祁门事,左宗棠道:祁门虽谓险地,然衔连皖赣苏浙,上扼安庆以达金陵,下抵南昌以通楚湘,东通徽宁以掣苏杭。涤老高瞻远瞩、全局在胸。 骆秉章道:江南糜烂,苏浙皖赣,仅靠曾胡二公撑持。左公募勇耗银,所有缺项,速于藩库支取;另援胡曾十万饷银,一并带走。半载之后,吾即率部入川,戡乱平匪。 左宗棠道:石达开已然入川? 骆秉章道:无也!石匪现居桂北,已为刘长佑、蒋益澧、陈士杰、刘坤一联手扼制。石匪人心涣散,覆灭或于弹指间。李永和、蓝朝鼎二匪,起于云南,拥兵十万,肆虐滇贵,现已入川,围攻成都。吾接入川帮办军务谕旨,势在必行。 左宗棠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大人兵员齐整否? 骆秉章道:萧启江部,万余悍勇,复加刘岳昭、黄醇熙部;左公所荐刘蓉刘孟容公,湛默严恭,熟吏谙兵,抱负非常;此公居中调度,平匪或可有望。 左宗棠道:大人抚湘,前后十载,剔漕弊、罢大钱,提携湘人,分兵四援,德政既不胜书,武节亦非所短。出湘入川,定可功成。 骆秉章道:生逢乱世,自当勤勉。粤匪内讧之后,气势已衰,日落之势,已不足惧。惟英法美俄夷人,渐成大患。四载之前,夷人入粤,侵占广州,叶名琛被掳,柏贵、穆克德讷被挟,至今尚未得脱。前载去岁,夷人两攻大沽口。今朝,英法两万夷兵,先占定海,又至上海;倘夷人与粤匪勾联,大清东南半壁,荡然无存。吾中国之大患者,实夷人也。江苏巡抚薛鹤济,内抗粤匪,外御夷寇,两面受敌,吾心忧矣! 左宗棠道:苏南业已糜烂,薛鹤济独木难支,上海早晚不保!夷人复至大沽口,是为报复也。僧格林沁能挡,万事大吉;不能挡,京津危殆,阖国皆乱。 第一百零九章 额尔金北塘登陆 1860年7月底,英国对清全权专使额尔金率22000英法联军,乘舰百余,进抵大沽海口。 俄国公使伊格纳季耶夫、美国公使华若翰闻,驰至。 额尔金道:闻听你等已与清国钤印换约,此来是为调停乎? 伊格纳季耶夫道:非也!清人已于大沽口两岸安置巨炮,阁下战舰驶入,清人火炮南北对射,必蹈去年之覆辙。大沽口以北之北塘渔港,清人几无设防,阁下先占北塘,自北而南,攻击大沽炮台,清人必溃。 额尔金道:当真? 伊格纳耶夫道:千真万确!我隐名埋姓,查观一载,只待阁下到来。惟恐贵国舰队再蹈覆辙,所以急来相告。 额尔金道:我即派兵侦查,倘真如此,公使阁下实乃我大英帝国之贵人。 夷军兵临大沽海口,咸丰帝谕令僧格林沁、恒福,不可仍存先战后和之意,总须以抚局为要,以免兵连祸结,迄无了期。 僧格林沁接旨,谓直隶总督恒福、直隶提督乐善道:去岁弑夷逾百,仇怨已结,抚局注定难开!吾等切勿松懈! 恒福道:吾皇专注于粤逆,无意与夷人硬耗,吾即登舰询商,钤印换约。 7月29日,恒福会晤英方代表巴夏礼,道:奉吾皇谕旨,公使先生可至北塘钤印换约。 巴夏礼道:携兵两千,进京换约;赔偿军费及物资伤耗之银两,不少于2000万两。此为必须之条件。 恒福道:赔偿银两,尚可协商,携兵进京,万不敢允。 1860年8月1日,夷军舰队,避开大沽口炮台,向北驶至北塘登陆。僧格林沁闻,吩咐恒福、乐善分防大沽口南北炮台,僧王亲率骑队,驰至新河拦截。12日,两军接战。2500蒙古骑兵前仆后继,鏖战半日,仅余七人七骑。 僧格林沁心有不甘,上奏曰:该夷炮车二百余辆,夷人五六千名,实系众寡不敌,然亦毙贼无数。我兵每发一炮,该夷成行倒毙,余贼不顾尸身,仍向前进。收队以后,是日晚间,奴才恒福给予英、法二夷照会,尚未接准照复。 僧王奏后二日,夷军攻克塘沽。 塘沽失,后路堵,大沽炮台几成虚设。僧格林沁饬令乐善率部撤出,乐善不从,曰:炮台存,乐善存;炮台亡,乐善死。 15日,万余夷军水路并进,联攻大沽口北炮台,直隶提督乐善督率兵勇,血战六日,炮弹打光,拔刃肉搏,身中数枪,扑地而逝。直隶总督恒福胆颤,即弃大沽南炮台,尾随僧格林沁,且战且退。 僧格林沁再奏:大沽口虽失,然奴才在炮台瞭望,我兵枪炮一发,该夷纷纷倒毙。三次击毙夷匪三四千名,而石缝一战为最多。 大沽炮台失,咸丰帝强作镇定,道:天下根本,不在海口,而在京师。京城防兵,驰至通州,汇合僧格林沁、胜保、瑞麟,并力防堵。 肃顺道:夷贼两万,长枪大炮,马步齐整,声势甚壮,僧格林沁、胜保等恐难抵挡;京师悬危,亟待天下勤王。然夷人愈逼愈近,远水恐已不解近渴,奴才以为,木兰秋狝,亦应打算。 咸丰帝道:勿长他人威风!朕之精兵良将,尚未倾出。黑吉辽诸将军、陕甘晋鲁各督抚、蒙古各盟及直隶北部各镇,务必竭尽全力,抽调精兵,咸来京师勤王。朕即委曾国藩钦差大臣之任,实授两江总督,节制长江南北水陆各军,皖南、江南军务,咸由其督办。曾之麾下之鲍超霆军,接诏即行,昼夜兼程,飞驰来援。江苏巡抚薛焕奏言,其于上海,与夷兵联手,共扼粤逆;夷人北攻南和,这为那般? 肃顺道:夷人性情,水性杨花,不值一哂。去岁,吾大沽口大胜,夷人亦是默然无语,乖巧而遁。 奕忻道:夷人心思,不为掠民略地,一意通商驻使。奴才以为,圣上速遣重臣,委以钦任,驰赴天津,与夷和议,谈拢即拢,即否,亦磨蹭时日,迟滞夷军,以待我勤王大军。 咸丰帝道:准!东阁大学士桂良,速至天津,与夷人商谈议和事宜。京师危殆,所有勤王诏书,八百里加急,驰传各地。 8月24日,钦差大臣桂良抵津,与英方代表巴夏礼协商,巴夏礼坚持率兵二千,进京换约。桂良不从,谈判破裂,英法联军进逼北京。 8月25日,曾国藩接勤王诏书。 诏书曰:本日胜保奏,夷氛逼近关下,请飞召外援,以资夹击一折。据称用兵之道,全贵以长击短。逆夷专以火器见长,若我军能夺身扑进,兵刃相据,贼之枪炮近无所施,必能大捷。蒙古京旗兵丁不能奋身击刺,惟川楚健勇,能俯身揉近,与贼相拼,逆夷定可大受惩创。请饬下袁甲三等,各于川楚勇中,共挑选得力若干名,派员管带,即行起程,克日赴京,以解危急等语。 逆夷犯顺,夺我大沽炮台,占据天津。抚议未成,现已带兵至通州以西,距京咫尺。僧格林沁等兵屡失利,都城戒严,情形万分危急。现在军营川楚各勇,均甚得力。著曾国藩、袁甲三,各选川楚精勇二三千名,即令鲍超、张德胜管带,安徽苗练向称勇敢,著翁同书传振邦饬令苗沛霖遴选练丁数千名,派委妥员管带。均著兼程前进,克日赴京,交胜保调遣。勿得藉词延宕,坐视君国之急。惟有殷盼大兵云集,迅扫逆氛,同膺懋赏,视为至要。将此由六百里加急各谕令知之。 国藩观诏,叹道:“此乃胜保挟君命以谋夺楚军者,然不奉召,实为欺君之罪也!”。 众幕僚以勤王事大,刻不容缓。 李鸿章力排众议,道:夷氛已迫,入卫实属空言,三国连横,不过金帛议和,断无他变,当按兵请旨,且无稍动。楚军关系天下安危,举措得失,切宜慎重。 曾国藩道:金帛议和,断无他变。少荃何由其说? 李鸿章道:苏南战报,言上海英法夷军,已与江苏巡抚薛焕,合兵一处,共御粤逆。兵者,国之大事,生死攸关,夷人南和北攻,视若儿戏,此无谬乎?另,道光二十年以来,俄夷以外,英法夷人,屡屡兴兵,浅尝即止,每每只为贸易通商驻使,此亦不例外。京师夷事,两月之内,必见分晓。学生以为,恩师宜按兵请旨,静待时变。 曾国藩道:按兵请旨,此策甚好,火速咨告太湖润帅,鲍部暂且不动,吾与润帅择一代之。 胡林翼接咨,急遣安徽按察使李续宜渡江询商,旋又自叹:“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李续宜率十几亲兵,星夜兼程,进抵祁门,觐见曾国藩,李续宜道:“涤帅之按兵请旨,润帅亦觉甚妥;然疏文即发,真若北上勤王,润帅顾虑,苏南战事,已近尾声,旬月之内,粤匪必定驰救安庆。磨刀半载,岂只霍霍?” 曾国藩道:“吾赌最多两月,京师夷事必决,吾与润公,皆不勤王;然为防万一,须早作打算。吾意,圣上若遣润公北上,烦请希庵率军随行;反之,吾与左宗棠同去。” 李续宜道:“左军尚未成型,北上恐有不妥。” 曾国藩道:“无妨,烦请希庵出借成大吉部,吾即高枕无忧也。希庵倘若北上,吾即遣鲍超移驻青草塥,以作游兵,居中策应;吾亦北驻太湖,权为调度。吾若勤王,张运兰驻祁门,鲍超驻婺源,于大局无缺。” 李续宜道:“涤帅运筹帷幄,吾以为切实可行;惟成大吉部调否,须再与润帅协商。” 李续宜别后,曾国藩忽地忧郁不平,几不能言,叹曰:“成大吉部,吾竟抽调不动,殊属可恨!” 李鸿章道:“涤帅多虑,成大吉部,弱矣!以润帅之德,必饬鲍部偕行。李希庵者,沙场武夫,信口开河。” 曾国藩沉吟半晌,拟疏文曰:钦奉谕旨饬鲍超赴京,交胜保调遣。窃计自徽州至京五千余里,步队兼程,须三个月乃可赶到,而逆夷去都城仅数十里,安危之机,想不出八九两月之内。鲍超霆军势孤,即北上勤王,恐于事无补。应恳天恩,于臣与胡林翼二人中,饬派一人,带军入援,以卫根本。惟臣若蒙钦派北上,则当于左宗棠同行,皖南暂不进兵,只能退守江西境内。胡林翼钦派北上,则当与李续宜同行,皖北暂不能进兵,只能退守湖北境内。 国藩拟疏毕,再咨胡林翼:楚军入援之谕,本日始行复奏。恭亲王之旨,亦抄咨呈复之,兹将折稿录呈台览。主意系希庵所定,与吾初计相符也。惟如此入奏,谕旨派出之后,即不可少有濡滞。求阁下于南北岸各军预先安排,俟奉到谕旨,公北上则吾当移驻皖北,吾北上则请公兼管皖南,皆义不容诿。其行装银两,日内即当筹划,诸求详示。 江苏巡抚薛焕闻听勤王谕旨,谓吴煦、杨坊道:吾等与夷人携手,鏖战月余,方将李秀成、洪仁玕二匪逐出上海;曾国藩、苗沛霖若北上勤王,岂不贻夷人以口实,夷若反目,与粤匪联手,上海不保。 吴煦道:李匪秀成已被夷人火炮击伤,吾等即行督兵追击,江南战事稍平,夷人即若反目,吾亦有机转圜。 杨坊叹:李匪秀成千余兵丁,闻夷人至,竟束手待毙。若非夷人协防,上海早晚得破;吾与夷人,切勿撕破脸皮。 薛焕道:夷人船坚炮利,只为通商逐利,吾思忖再三,这火中取栗,亦可充饥!北上勤王之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凤台练首苗沛霖接旨,慷慨激昂道:见义兵莫大于勤王,吾十万大军,兼程驰赴,克日至京。 次日,苗沛霖却无起兵之意。其侄苗景开问故。苗道:夷与帝皆虎,吾坐山观虎斗。安徽巡抚翁同书自请开缺,北上勤王,真一温顺人耳!寿州练首孙家泰、徐立壮屡屡忤逆,假以时日,必斩两厮狗首。 第一百一十章 僧格林沁惨败八里桥 咸丰帝接曾胡勤王疏文,叹曰:此极合理,又极无理。朕非烽火戏诸侯,曾国藩看似大智若愚,实则小肚鸡肠;尔若剿除粤匪不力,进占安庆不得,朕再与尔计。肃卿以为,朕之通州兵力,可抗夷寇? 肃顺道:奴才细查,京营、察哈尔、直隶北部各镇之援军,已陆续抵达。其余援军,尚在途中。通州一带,共有兵将34000;其中,僧格林沁统兵20000,扼通州前路张家湾;瑞麟统兵8000,驻守通州;胜保统兵6000,扼通州后路定福庄。若拼刀箭盾矛,吾必胜之;然夷人长枪大炮,确也胜吾许多。 咸丰帝道:夷人通商逐利,粤逆诛族灭国,孰轻孰重,朕能不知!昨接江苏巡抚薛焕奏报,言与英法二夷合兵,已将粤逆逐出上海。南和北战,甚为荒谬。与英法夷人,还以抚局为要。怡亲王载垣、兵部尚书穆荫,速至通州,再晤夷人,夷人所提款项,能让即让。另,僧格林沁,极具气势,僧卿在场,可扼夷猖獗之气,裨益抚局。江南粤匪依然肆虐,曾国藩、胡林翼,暂勿北上;然时局若危,必即启程。 1860年9月12日,清英法三方,于通州张家湾,再行协商。载垣理论再三,终接巴夏礼所提之全部款项。 和局落定,英方首席谈判代表巴夏礼如释重负,道:大事谋定,觐见贵国皇帝之三拜九叩,亦应废除。 载垣道:万难应允。 巴夏礼道:我乃英吉利国民,我等民众,觐见敝国女皇,亦不双膝下跪,况尔皇乎? 载垣道:此事关系大清国体,容吾禀奏吾皇;吾皇应允,阁下可依尔国之礼行事。 巴夏礼道:烦请速奏,鄙人静侯。 巴夏礼等别后,僧格林沁道:吾皇注定不允!兵戈必开!须即密疏吾皇驻辇热河,以避夷锋。 咸丰帝接奏,道:夷人得寸进尺,朕孰能忍!此判谈的拢即谈,谈不拢,兵戎相见! 肃顺道:即开兵戈,英法谋主巴夏礼等,务必羁留在通。此巴夏礼,绝非良人;此人曾任广州领事,祸粤经年。叶名琛深恨,曾以“生擒巴夏礼者,数万;杀毙者,数万”悬赏之。 奕忻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肃顺道:斩使以助威,羁留巴夏礼,夷人投鼠忌器,更利和谈。 咸丰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华夏大国,泱泱千载,岂能任蕞尔之邦,屑小夷徒,张牙舞爪,来去自如。巴夏礼、威妥玛等系夷人谋主,闻明常亦暗随在内,谈若不成,即著将各该夷及随从等,羁留在通,毋令折回,以杜奸计,他日战后议抚,再行放还。若不能羁禁巴夏礼等,令其全数返回河西,亦无不可,断不准去留任意,有碍战局。此谕绝密,速速密传僧格林沁、载垣等。另,僧格林沁亲王密疏,示朕驻辇热河,诸爱卿何意? 肃顺道:各省勤王之师未至,必作最坏之算。 军机大臣上行走、吏部右侍郎文祥道:奴才以为,吾皇启辇,攸关大局,恐动摇人心。且塞外无险可扼,我能往彼也能往,力持不可。 咸丰帝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坐镇京师,偕众家爱卿,共御夷匪。 是日退朝,懿贵妃私劝:皇上在京,可以震慑一切,圣驾若行,宗庙无主,恐为夷人踏毁。昔周室东迁,天子蒙尘,永为后世之羞,今若遽弃京城而去,辱莫甚焉。 咸丰帝喔喔两声,不置可否。 9月17日,载垣召见巴夏礼,再议觐见一事。巴夏礼拒不行跪礼,载垣遂请僧格林沁出兵,将巴夏礼等,半途截击。 巴夏礼惊慌失措,急向恭亲王奕忻求助。 奕忻道:尔等兵临吾之城下,和书未订立之前,两军即为交战之状。 巴夏礼一行惴惴不安,高举和谈旗帜,乞求僧格林沁放行。 僧王轻蔑一笑,道:速令尔兵,停止进攻。 巴夏礼道:我不能欺骗阁下,我乃一和谈使者,无权控制联军行动。 僧格林沁道:尔乃死不悔改!僧王言罢,遂将巴夏礼一行39人,羁押审讯。 怡亲王载垣奏曰:顷刻探报,知巴夏礼业已就擒,该夷善能用兵,各夷均听其指使,现已就擒,该夷兵必乱,乘此剿办,凉可必操胜券。 额尔金怒斥载垣、僧格林沁无耻,饬令联军司令格兰特攻击张家湾,进军北京城。 僧格林沁亦知夷人枪快炮利,饬命马队于前,步队随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联军阵营,冀强行突破,近身肉搏。 蒙古马队风驰电掣,转眼即至,忽然之间,联军阵地焰火四起,声响震天,无数火箭拖曳着赤色的火焰,呼啸而坠,轰然炸裂。马儿惊悸,遽然回窜,冲散步队。马步协同,直向八里桥溃去。 英法联军攻占张家湾、通州城,额尔金喜谓法国专使葛罗、联军司令格兰特、法军司令孟托班道:先生们,清人之鸟枪抬炮、刀矛箭矢,与我之线膛步枪、后膛火炮、康格列夫火箭,相差了半个世纪。毋庸置疑,我们将取得胜利。然清人40000,骑队尤悍,依托八里桥,背靠运河,虎视眈眈,一场大战,已无可避免。 法军司令孟托班道:我可提前抵近,预为布防,先毁敌之火炮。敌军既来,远则大炮轰击,近则火箭堵截,再近则排枪轮放,敌若迂回、突破,我骑军即行接仗。我以枪林弹雨,拒敌之血肉身躯,相持既久,敌必溃败。 僧格林沁退守八里桥,谓胜保、瑞麟道:吾皇谕询,我等自退扎八里桥之后,日来与该夷是否又经见仗?此地背依运河,兵马有进无退,非战之场;吾枪炮箭矢,又皆不如夷。破釜沉舟,绝地反击,贴身肉搏,刀矛并施,唯一可行之道。吾率骑队,正面死拒,二兄分居东西,一俟吾部稍逞,即刻倾兵而出,围杀夷匪。此距京城咫尺,此战攸关大清国运!传吾将令,临阵退缩者、萎靡不前者,杀无赦! 胜保道:器不如人,夜战如何? 僧格林沁道:夜战甚佳,然夷气势如虹,已无时间筹划布防;吾四万之众,草草乌合,夜间出行,纰漏丛生,难免顾此失彼。吾皇谕旨:须以前锋抄袭,挫其先锋。能以鸟枪刀矛等短兵相接,则可操胜券矣。 胜保道:亲王已与夷人接仗数次,此战胜算几何? 僧格林沁道:几无胜算!夷人火炮甚猛,一炮飞来,炮子爆裂,弹片四射,十几战骑,薨然而毙。吾意,万骑并冲,前仆后继,誓死突破夷人防线。此战必定死伤枕藉,流血漂橹。吾若战殁,由兄代统全军。 9月21日凌晨,英法联军陆续抵近八里桥,上午7时,法军司令孟托班先发制人,兵分三路,攻击僧格林沁、瑞麟、胜保军营。 僧、瑞、胜督兵迎战,僧格林沁跃马挺旗,屹立阵缘,黄旗动处,万余蒙古铁骑铺天盖地,浩荡而出。 法军司令孟托班一声令下,阿姆斯特朗野炮即行轰击,炮声响处,人仰马翻,蒙古铁骑纷纷扑地。 僧格林沁见状,复舞旗帜,又有千骑,马嘶人叫,再行攻击。 孟托班阵前迎战,野炮轰毕,即令康格里夫火箭联发,偶有逼近之蒙古铁骑,则以恩菲尔德排枪轮放。 胜保固守八里桥,鏖战正酣,一炮飞来,掀落马下,胜保以来日方长,率部先退,夷军攻占八里桥,迂回攻击僧格林沁之后。僧王分兵抵御,战至午时,夷人马队千骑,横冲直闯,凛然开来,蒙古马队不敌,四散而去。此战,清军死伤逾千,夷人死亡5人,伤47人。 八里桥大败,咸丰帝胆颤,敕令恭亲王奕忻为钦差大臣,偕东阁大学士桂良、九门提督文祥,留京抚夷,督办和局。咸丰帝自携一帮皇妃臣工,起辇热河,木兰秋狝。 第一百一十一章 额尔金火烧圆明园 旬月之内,曾国藩又接战报,言京师危殆,圣上移驾热河。国藩惴惴不安,致书曾国荃道:勤王一事,不知皇上果派国藩北上,抑系派润帅北上?左宗棠迟迟不至,如系派吾北上,沅弟愿同去否?为平世之官,则兄弟同省必须回避;为勤王之兵,则兄弟同行愈觉体面。望沅弟即日定计,复书告我,无论或派我或派润帅,皆须带万人以行。皖北皖南两岸大局势必大为抽动,请弟将如何抽法,如何布置开单见告。一切皆暗暗安排,胸有成竹,一经奉旨,旬日即可成行。 曾国荃接信,即告国藩:吾厉兵半载,正待陈贼;陈贼至,必亲刃其首,以祭温甫兄也!当今圣上,不重僧格林沁,遂成大患;不值一救。恭亲王奕忻,其智其力,远超其上。圣驾即崩,京师亦无颠覆;吾等则再无掣肘之患,剿灭粤逆,指日可待。 曾国藩观曾国荃书信,汗流浃背,且惧且恶,速焚其信,再致书曰:初九夜所接弟信,满纸骄矜之气,且多悖谬之语。天下之事多变矣,义理亦深矣,人情难知,天道亦难测,而吾弟为此一手遮天之辞、狂妄无稽之语,不知果何所本? 恭亲王之贤,吾亦屡见之而熟闻之。然其举止轻浮,聪明太露,多谋多改。若驻京太久,圣驾远离,恐日久亦难尽惬人心。 僧王所带蒙古诸部在天津、通州各仗,盖已挟全力与逆夷死战,岂尚留其有余而不肯尽力耶?皇上又岂禁制之而故令其不尽力耶?力已尽而不胜,皇上与僧邸皆浩叹而莫可如何。而弟屡次信来,皆言重用僧邸,不知弟接何处消息,谓僧邸见疏见轻,敝处并未闻此也。 分兵北援以应诏,此乃臣子应尽之分。吾辈所以忝窃虚名,为众所附者,全凭忠义二字。不忘君,谓之忠;不失信,谓之义。今銮舆播迁,而臣子付之不闻不问,可谓忠乎?万一京城或有疏失,热河本无银米,从驾之兵难保其不哗溃。根本倘拔,则南服如江西、两湖三省又岂能支持不败?庶民岂肯完粮?商旅岂肯抽厘?州县将士岂肯听号令?与其不入援而同归于尽,先后不过数月之间,孰若入援而以正纲常以笃忠义?纵使百无一成,而死后不自悔于九泉,不诒讥于百世。弟谓切不可听书生议论,兄所见即书生迂腐之见也。 至安庆之围不可撤,兄与希庵之意皆如此。弟只管安庆战守事宜,外间之事不可放言高论毫无忌惮。孔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弟之闻本不多,而疑则全不阙,言则尤不慎。捕风捉影,扣槃扪烛,遂欲硬断天下之事。天下事果如是之易了乎? 大抵欲言兵事者,须默揣本军之人才,能坚守者几人,能陷阵者几人;欲言经济,须揣天下之人才,可保为督抚者几个,可保为将帅者几人。试令弟开一保单,未必不窘也。 弟如此骄矜,深恐援贼来扑或有疏失。此次复信,责弟甚切。嗣后弟若再有荒唐之信如初五者,兄即不复信耳! 圣驾离京,奕忻急召桂良、僧格林沁、文祥、胜保等,筹划时局。 奕忻道:八里桥大败,吾已无以为战,吾皇诏令抚夷议和,诸位何意? 僧格林沁、胜保互斥对方先退,二人喋喋不休,几欲动手。 桂良道:夷人兵临城下,吾等切勿阋墙于内! 奕忻道:夷人已抄至德胜、安定二门,僧、胜二兄,速率本部,合勤王诸军,且战且退至京畿要地,遥援京师。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吾即出城,照会夷人,许以送还巴夏礼诸酋。巴夏礼何在?速速释放!好生安抚! 文祥道:巴酋尚押圆明园大牢。 奕忻不顾众人劝阻,躬身赴视,但见巴夏礼等,全皆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一行三十九位,仅剩一十八活人;余皆尸首横陈,其中一人,竟被大卸八块,零落污处。 奕忻哀叹:大清危殆!大清危殆! 胜保道:亲王勿忧,苗沛霖勤王大军,正兼程驰赴,克日至京;届时吾等再与夷人一决死战。 奕忻道:火已烧眉毛,远水解不得近渴! 是夜,奕忻、文祥出城,接恰夷人,奉送议和照会,且许以送还巴夏礼等人。 额尔金不理,谓联军司令格兰特道:巴夏礼等乃议和使臣,必须完归!然时已晚矣!我兵进抵紫禁城,再谈议和赔偿事宜。 10月6日午间,英法联军进至德胜土城外,暗袭僧格林沁骑队,僧王无心恋战,清军再溃,败兵退至圆明园,英法联军亦衔尾而至。 傍晚7时,联军攻击圆明园,二十余名护园太监遇难不恐,奋力直前,无奈众寡悬殊,一触即溃。 额尔金夜观万园之园,不胜感慨,即派英法委员各三人合议分派园内之珍物。 法军司令孟托邦密嘱法国委员:入园之后,先取于艺术及考古上最有价值之物品,奉献大皇帝陛下,而藏之于法国博物院。 英军司令格兰特亦令属下:入园之后,竭力收集应属英人之物件。 翌日,法军先行,英军随后,纷纷涌入圆明园,打砸抢掠,肆意妄为。 一泰晤士记者谓额尔金道:我尊敬的爵士阁下,我刚刚从圆明园回来,那真是一个好地方,像一个英国的公园。无数漂亮的房间里充满了古董、青铜器和精美的时钟。但是却被阁下的士兵们抢了个精光、砸了个粉碎,他们的马车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宝藏,我不知道他们要运向何处?万恶的战争,越看越令人讨厌。 额尔金道:清国皇帝毫无信义,擅扣我和谈使臣;此举只为报复!两日之后,此行为将被禁止。 俄国公使伊格纳季耶夫进言:阁下欲吞并清国乎? 额尔金道:倘若清国皇帝一味固执己见,一切皆有可能。 伊格纳季耶夫道:阁下之弹粮储备,行将耗尽;而清国之勤王诸师,正纷至沓来。阁下一意孤行,或将骑虎难下;我即去紫禁城,先为阁下一探口风。 夷兵抵近、圆明园遭劫,恭亲王奕忻惊悸,闻听俄公使求见,喜曰:快请。 伊格纳季耶夫道:英法联军不日即攻紫禁城,亲王先生能挡乎? 奕忻道:吾皇木兰秋狝,肄武绥藩,不日即返;吾勤王诸师,亦于近日抵京;然京师兵燹,终非幸事,烦请先生居中调停。 伊格纳季耶夫道:四载之前,鄙国与英法二国于克里米亚血战四年,我等与英法仇深似海;亲王先生若应允瑷珲之约,我国不但乐意居中调停,甚至可以出兵襄助。 奕忻道:吾虽为钦差大臣,然钤印画押之举,事关大体,须即奏请吾皇,烦请先生先行调停,事成之后,必不亏待!巴夏礼等谈判使臣,半数死于非命;烦请先生多多美言,吾国愿出巨资善后。 额尔金观和谈使臣惨状,怒道:清国之人,罪恶如此,岂区区金钱可以救赎!我未尝不可提议将陷害我国之人及破坏休战之辈交出惩办,然此皆清皇主使,清皇可杀乎?能杀乎?即刻焚烧圆明园,以示惩戒! 法国专使竭力反对,道:我等已掠物无数,再纵火烧园,甚为荒谬! 额尔金道:我虽怨恨良多,但绝不滥杀无辜!且放一把大火,聊解怨气;再者,圆明园散失之物,亦可随火而逝。米启尔中将,率兵3000,火烧圆明园。 焚前,英军大张告示,曰:宇宙之中,任何人物,无论其贵如帝王,既犯有虚伪欺诈之行为,即不能逃其所应受之责任与刑罚也。兹为责罚清帝不守前约及违反和约起见,决于十八日焚烧圆明园,所有种种违约行为,人民既未参与其间,决不加以伤害,惟于清室正甫,不能不一惩之也。 焚园告示张贴三日,额尔金下令放火,大火蔓延至安佑宫,管事太监竟反锁宫门,三百余太监、宫女、工匠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全皆丧身火海。 大火蔓烧三天三夜,火光声里,额尔金戾气贯天,道:此举将使清国与欧洲惕然震惊,其效远非万里之外之人所能想象者;清国皇帝倘再横生波折,我将再焚紫禁城! 奕忻惊诧,旋即照会额尔金,所有事项,皆可协商。百忙之中,桂良督促奕忻奏请请命;又曰:“龚自珍之子龚橙乞食外邦、为虎作伥;我之情形,皆诉外夷。” 奕忻叹道:“国破家亡,竖子即再摇尾乞怜,亦不过一犬耳!”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奕忻北京签约 咸丰帝闻奏嗟叹,下旨曰:与夷议和事宜,任皇兄相机办理,事机紧迫,间不容发,朕亦不为遥制;总期和局速成,和约已换,国书已递,朕即可及早回銮,镇定人心。 咸丰帝谕罢,复谕曾国藩:现在京师兵勇云集,抚议渐可就绪。皖南正当吃紧,鲍超一军着勿庸前来。即饬令该镇与张运兰迅援宁郡,力扫贼氛,是为至要。 1860年10月下旬,奕忻与额尔金等协商再三,在北京礼部大堂,互换《中英天津条约》,又签《中英北京条约》。 条约曰:兹以两国有所不惬,大清大皇帝与大英大君主合意修好,保其嗣后不至失和,为此大清大皇帝特派和硕恭亲王奕忻,大英大君主特派伯爵额尔金,公同会议,各将本国恭奉钦差全权大臣便宜行事之上谕、敕书等件,互相校阅,均臻妥善。现将商定续增条约开列於左: 第一款一、前于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五月在天津所定原约,本为两国敦睦之设,后于咸丰九年(公元1859年)五月大英钦差大臣进京换约,行抵大沽口炮台,该处守弁阻塞前路,以致有隙,大清大皇帝视此失好甚为惋惜。 第二款一、再前于咸丰八年九月大清钦差大臣桂良、花沙纳,大英钦差大臣额尔金,将大英钦差驻华大臣嗣在何处居住一节,在沪会商所定之议,兹特申明作为罢论。将来大英钦差大员应否在京长住,抑或随时往来,仍照原约第三款明文,总侯本国谕旨遵行。 第三款一、咸丰八年原约后附专条作为废纸,所载赔偿各项,大清大皇帝允以八百万两相易。 第四款一、续增条约画押之日,大清大皇帝允以天津郡城海口作为通商之埠,凡有英民人等至此居住贸易,均照经准各条所开各口章程比例,画一无别。 第五款一、咸丰八年定约互换以后,大清大皇帝允于即日降谕各省督抚大吏,以凡有华民情甘出口,或在英国所属各处,或在外洋别地承工,俱准与英民立约为凭,无论单身或愿携带家属一并赴通商各口,下英国船只,毫无禁阻。该省大吏亦宜时与大英钦差大臣查照各口地方情形,会定章程,为保全前项华工之意。 第六款一、前据当年二月二十八日,大清两广总督劳崇光,将粤东九龙司地方一区,交与大英驻粤公使巴夏礼代国立批永租在案,兹大清大皇帝帘定,即将该地界付与大英大君主并历后嗣,并归英属香.港界内。 第七款一、咸丰八年所定原约,除现定续约或有更张外,其余各节,俟互换之后,无不克日尽行,毫无出入。今定续约,均应自画押之日为始,即行照办,两国毋须另行御笔批准,惟当视与原约无异,一体遵守。 第八款一、咸丰八年,原约在京互换之日,大清大皇帝允于即日降旨京外各省督抚大吏,将此原约及续约各条发抄给阅,并令刊刻宣布通衢,咸使知悉。 第九款一、续增条约一经盖印画押,咸丰八年和约亦已互换,须俟续约第八款内载大清大皇帝允降谕旨奉到,业皆宣布,所有英国舟山屯兵立当出境,京外大军即应启程前赴津城,并大沽口炮台、登州、北海、广东省城等处,俟续约第三款所载赔偿八百万两总数交完,方能回国,抑或早退,总侯大英大君主谕旨施行。 以上各条又续增各条,现下大清大英各大臣同在京都礼部衙门盖印画押以昭信守。 大清咸丰十年九月十一日 大英一千八百六十年十月二十四日 条约签毕,奕忻怒斥龚橙:“尔世受国恩,为何为虎作伥?” 龚橙道:“吾父不得入翰林,吾穷依外邦,朝廷于我龚氏,何恩之有?吾本良民,上进之路被尔等堵死,复为贪官盘剥,衣食无全,只得乞食外邦,今你骂我是汉奸,我却看你乃国贼。” 桂良赶紧道:“龚自珍一生堂堂正正,历任内阁中书、宗人府主事、礼部主事,亦于此堂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尔自身虽属薄浅,但亦不必寄食外邦,妄自菲薄。” 翌日,恭亲王奕忻又与法国专使葛罗互换《中法天津条约》,签署《中法北京条约》。 咸丰帝闻约已签,道:现在英法两夷,已于本月互换和约,抚议渐可就绪,曾胡之勤王一折,虽亦恳切,然究其细节,不失为缓兵之策;朕本睚眦必糾,然徽、宁相继告急,舒、桐方议进兵,皖南、皖北均当吃紧之时,该大臣一经北上,逆匪难保不乘虚思窜,扰及完善之区,江西、湖北皆为可虑。曾国藩、胡林翼均着勿庸来京。至鲍超一军,昨已谕知曾国藩,饬令迅援宁郡,勿庸前来。 肃顺道:吾皇圣明,今夷患已熄,粤患亦不久矣! 咸丰帝道:粤患起愈十载,所向披靡;惟曾胡楚湘之军,能扼其焰;非若万急,朕不动曾胡一毫。 月底,俄国公使伊格纳季耶夫拜谒奕忻,道:英法专使之痛快签约,实因鄙国大军,已抵近黑龙江、乌苏里江,虎视其后;我俄罗斯帝国,不似英法之卑鄙无耻,向贵国讨要八百万两军费;我沙皇谕旨,只需贵国应允《中俄瑷珲条约》之诸项条款及西疆尚在未定之交界,此后应顺山岭、大河之流及贵国常驻卡伦等处,及一千七百二十八年,即雍正六年所立沙宾达巴哈之界碑末处起,往西至斋桑淖尔湖,自此往西南顺天山之特穆图淖尔,南至浩罕边界为界。此为条约草案,贵国须无条件之接受,且一字不能易。 奕忻道:“此草案,比及英法之约,千钧之于一发!吾需奏请吾皇,方可定夺。” 伊格纳季耶夫道:“我国出兵及此草案,务必保密;英法倘若探知,兵端不难屡兴,贵国势必复陷水深火热之中。另,我沙皇谕旨,约签之日,鄙国即可出兵襄助贵国,剿除粤匪。” 伊格纳季耶夫别后,奕忻岳父桂良道:“这俄罗斯人,食人肉不吐骨头,可恶之极。” 奕忻叹曰:“自林则徐禁烟、与夷人争端起,已近二十载。夷人依然船坚炮利,吾大清依然绳枪铜炮、大刀长矛;吾船若坚炮亦利,焉有此等糗事!” 咸丰帝接奏,怅然道:“这俄罗斯者,实乃罗刹也!食人血肉,捷疾可畏!然夷祸不熄,粤匪难灭,罢了罢了。即诺俄夷,夷祸既熄,朕即起驾回京,重振朝纲。曾国藩、胡林翼兵临安庆,已近半载,只围不攻,既不救援苏南,勤王亦是消极,曾胡作壁上观乎?” 肃顺道:“启禀吾皇,恭亲王尚未递交国书,稍安勿躁,待海晏河清,起驾不迟。安庆亦乃一城,得失无关大局;曾国藩、胡林翼以及官文,或以逸待劳,围点打援,彻剿陈玉成逆匪,誓为圣上除一大患。” 咸丰帝道:“朕若令曾国藩督率万军,北上勤王,曾氏即刻来乎?是否还要借机迁延?凤阳练首苗沛霖,握兵十万,言之凿凿;京城一有反复,即绝圣诏,殊属可恨!” 是夜,肃顺私会其兄、郑亲王端华,道:抚夷事定,吾皇心舒,酒、色、伶、烟,一样不落,劝之不听,复劝即恼,如此玩物焉不丧志!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杨辅清、李世贤转战徽宁 半年以来,安庆屡屡告急,陈玉成再疏洪秀全,苏南虽得,然安庆若破,后患无穷,必即施救。 洪秀全道:围魏救赵,既定之策,英胞于长江之北,忠胞于长江之南,分进合击,直取武昌,调妖回援,一举破之。 陈玉成道:安庆被困日久,兵进武昌,路途遥远,缓不济急。微臣与忠王秀成,合兵一处,渡江扫北,先解安庆之围。辅王杨辅清偕黄文金部,沿长江南岸,直取赣北。侍王李世贤部,由徽州直取赣东。刘官芳、赖文鸿、古隆贤,三部合攻祁门曾国藩妖营。五路大军,分进合击,即解安庆之围,又诛曾妖于祁门之内。 洪秀全道:准! 陈玉成道:刻不容缓,微臣即率本部,先行渡江;忠王、辅王、侍王等,烦请干王殿下再行督促。 1860年10月初,陈玉成督率马步两万,渡江北上,围扑炉桥,攻击寿州。 部将刘玱琳、马融和、陈文才等,皆惑英王舍近求远。 陈玉成道:上月,凤台练首苗沛霖,屡屡示好。本总裁攻寿州,其十万之众,若作呼应,淮河南北,一马平川。 刘玱琳道:捻军盟主张乐行言,苗沛霖拥兵自重、首鼠两端,朝三暮四,不可轻信。 陈玉成道:本总裁听其言,观其行。即便无苗,吾等克得寿州、六安,与桐城、庐州、舒城连作一片,其势更大。忠王军至,即刻两面夹击,彻歼胡妖一军,而解安庆之围。忠王、辅王、侍王三部,现至何处? 刘瑲琳道:探报,忠王尚在苏州,杨辅清、李世贤二部已移师皖南。 陈玉成叹曰:忠部何其慢也! 辅王杨辅清得令,偕侍王李世贤,合攻皖南宁国府,围城四十日,斩杀已革湖南提督周天受,太平军军心大振。随后,李杨分兵,李世贤驱兵南下,10月8日,围攻徽州,次日破城;12日,再破休宁。 徽州破,祁门已在瓮中。曾国藩急谓众幕僚道:徽州一战,李元度下落不明,吾竟夕不寐,哀哉此人,吾用之违其才也!速传吾令,张运兰部,先攻黟县,巩固粮道;鲍超援宁国大军,务必回返,联手张部,围攻休宁。 国藩言毕,上奏曰:徽宁太广道李元度携新募之卒,由湖南远来。然徽城广大,湘勇仅二千有奇,不敷分布。李元度身卧城头,竭力死抗,亦不抵贼四万之众。 是夜,李元度信至,曾国藩知其未亡,叹:李元度弃城而去,大节已亏,此后难于自立矣! 不日,李元度至祁门,国藩亲迎。 李元度道:启禀涤帅,徽州原防兵千有六百,忽不战奔,我军不能支,亦溃。吾无颜见涤帅,遁往浙地,自行踌躇。 曾国藩怒斥:徽州之防,本乃艰巨;尔自告奋勇,吾以守或无缺,遂与尔约法五章,尔一章未循;在戎六年,而心不入理如此!刻下惟当虚心静气,专办扎营买米二事,不可再躁。 李元度被斥,灰心丧气,谓李鸿章道:徽州之失,全皆吾过! 次日,元度自粮台索取一笔欠饷,遽然离去。 曾国藩大怒,即嘱李鸿章拟稿弹劾。 李鸿章道:李次青力战不得,侥幸取命,念其往日勤勉,涤帅权且息怒。 赵烈文亦道:涤帅息怒,李次青或无他意,只胆侠用事矣! 曾国藩道:李元度冥顽不化,吾必请旨将其革职拿问,以儆效尤。赏以兴功,赏罚不明,百事不成;赏罚若明,四方可行。 李鸿章道:公若执意,鸿章恕不奉稿! 曾国藩道:不烦尔手,吾自拟稿。 李鸿章道:公若孤行,吾自去之。 曾国藩道:任凭尔便。 李鸿章收拾行囊,扬长而去。 曾国藩亦不拦阻,谓赵烈文道:大难来时各自飞,少荃旧疾犯矣。能审时亦能度势,还能顺势,少荃乃一流人物。然亦中伤人心。 赵烈文道:李少荃虽属借坡下驴,然祁门之地,确乃绝地,涤帅确宜迁避,事不宜迟,愈快愈好。 曾国藩道:吾征战经年,孰能不知;祁门乃吾皇钦选,署督首地;前朝勤王不至,今又擅自撤守,总是不得情理。左宗棠募勇成军,现至何处?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左宗棠现已入赣,月底可至。 曾国藩道:如此甚好,鲍超、张运兰二部,复加左宗棠一军,可抵李秀成逆匪。 李秀成驻驾苏州,身心俱酥,不愿北渡,上奏洪秀全:江西都安县以及随州、义宁、武宁、大冶、兴国、蕲水、蕲州、武昌、嘉鱼、通城等,有四十余名具禀差使到苏,恭呈降表投军。微臣暂不北渡,即于月后沿江西进,招集此等之人数十万,再行遵诏扫北。 洪秀全闻奏盛怒,敕令秀成即行扫北。 李秀成胸有成竹,亦有城府,拒不奉诏。复告李世贤: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城繁花似锦,安不攻乎? 李世贤接咨,留少兵守徽州、休宁,自率主力,折攻浙江,1860年10月20日,李世贤攻占严州府。 二李转向,杨辅清亦随,驻足宁国,休养生息。 陈玉成得知,叹曰:本总裁亦非惧战,然多龙鲍虎,实难啃矣!非集全力,无能破此妖孽。李秀成鼠目寸光,安庆若失,天京不保;天京若失,天国完矣!杨辅清、李世贤亦是短视,二人倘若合攻祁门,曾国藩定不能挡;曾国荃之军必定南渡施救,安庆之围立解。 靖东主将刘玱琳道:杨妖载福封锁江道,逆妖韦俊侵占枞阳,曾妖国荃围攻安庆,多隆阿妖横亘挂车河,李妖续宜驻扎青草塥,诸妖兵力四散,吾何不攻击太湖,胡妖林翼乃诸妖之首,太湖告急,妖必回援,半途截击,或有胜机。 陈玉成再叹,道:诸妖围攻安庆,看似散漫,实则铁桶一块;安庆西北,菱湖一片,吾无水师;杨载福、彭玉麟横行江湖,偕枞阳韦俊逆妖,扼安庆东、南、西处;安庆之北,曾国荃深濠两道,广垒其间,不急于攻,实为坐困;多隆阿驻扎挂车河,呼应曾国荃侧后;而李续宜之驻青草塥,进可护多隆阿大营,退可佑胡林翼老巢。胡妖林翼、曾妖国藩此盘棋局,实为攻我之必救,围点而打援。二妖已运筹一载,吾仓促出手,焉能不败?李秀成不至,吾惟余殊死一搏。诸妖之中,惟多隆阿妖凶悍;传本总裁令,全军移师挂车河,先诛多隆阿妖儿。 刘玱琳道:英王殿下,切勿意气用事,吾军孤行,或可有成,然曾妖北渡,或又功败垂成。再奏天王、干王,务必督促忠、辅、侍等,即不北进,亦必进兵祁门,牵掣曾妖。 陈玉成道:时不我待,大军即于舒城、庐江进逼多隆阿妖营,于挂车河、香蒲街、望鹤墩、棠梨山、尊士庵处筑垒连营,伺机而攻。奏请天、干督促诸王即攻皖南曾妖国藩,亦速发出。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李秀成绕越羊栈岭 1860年11月初,陈玉成于挂车河附近筑垒40余。 胡林翼无惧,咨告多隆阿、李续宜:养兵十月,用兵此时;负隅顽抗,切勿轻出;待贼力竭,合力聚歼。 李鸿章由祁门进至太湖,观胡林翼点兵,泰山崩于前,而色无变,愈加钦佩。待林翼忙毕,鸿章道明来意。 胡林翼道:少荃此说,祁门确属绝地,吾即咨劝涤公,速迁东流避险。前时,李元度渡江来营,亦有此说;李元度心灰意冷,欲至浙江自立,吾曰万万不可,复以好言相劝,亦不能移其志。 李鸿章道:恩师责罚李次青,确属严苛。恩师秉持己见,天下之大,惟润帅可移其志。 胡林翼呷一口药水,苦笑曰:去岁与涤公谈及,切勿再令少荃耗作刀笔吏。涤公却曰,阁下闲才远志,自是匡济令器,然大易之道,重时与位,皆有大力者冥冥主持,豪不得以人力与于其间矣。 李鸿章苦笑道:恩师苦心,自是铭记。鸿章本乃皖人,亦于此地出生入死,今见润帅调度戎机,方觉才智不及润帅之一毫。 胡林翼道:少荃客套,时移势易,昔日吾率六百练勇出黔讨贼,困苦艰难,几近覆灭,幸得涤帅佑护,方驶正途。今虽兵强马壮,亦觉如履薄冰。少荃如许骨,法必大阔,才力又宏远,择福将而使之,亦大勋之助也。 李鸿章道:子曰三十而立,鸿章已近不惑,一事无成,烦请润帅指点迷津。 胡林翼叹道:吾积年戎帐,多恙缠身,精力已颓;倘再前延四五载,自留少荃,指点江山;曾公素有知人之鉴,所识拔多贤将,少荃侍于其下,伺机而动,方能宏图大展。 李鸿章道:“鸿章才德俱次,有何宏图?涤帅署督,润帅曾劝,徽、宁犹完,布置粗定,当鼓行而前,与怀、桐之师,会于当涂,然后湖州军出于苏、常,扬州之马饮于江浦。方乃宏图!呜呼,惜天如佑我大清,当以润帅督两江,帅符则必推涤帅,庶相得益彰。” 胡林翼叹道:“林翼虽孱病,不觉言之汗漫也,急脉缓受,大题小做,则或恐不济。然吾真病矣,即能成行,恐亦无时日了之。” 鸿章泪别林翼,又至曾国荃营帐,二人谈及胡林翼。 曾国荃道:润帅积劳六七年,忧思成痼,英华销歇,即再鞭策,亦无能为也。李兄与家兄之事,吾亦知晓大概,祁门真乃绝地乎? 李鸿章道:先前舆图,标识不全,此乃缴获粤匪舆图;看,群山裹挟,一道横亘,祁门如在瓮底;敌截道而困,势必自乱。 曾国荃查观舆图,惊惧道:果是绝地,吾即修书,必请家兄速移东流。 洪秀全接陈玉成疏言,盛怒,再谕李秀成务必遵诏扫北。 李秀成接旨,道:本王逆主之命,拒不奉诏;信友之情,从师而上江西、湖北,自行扩军,亦为天国大计计。 求天义陈坤书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富裕之所,可固天国根本;吾等西进,不可拼劲全力。” 李秀成道:本王岂是惜力之人!曾胡二妖,屯兵安庆,广施鱼饵,待吾等上钩耳!吾无水师,南北之军自隔;多龙鲍虎,悍勇无比,英部与其接仗,从未有胜。安庆之战,难言有得。本王占得上海,广置夷船,多购夷枪夷炮,精炼水师,而后上行。然各方催急,不得不发。 1860年11月6日,李秀成饬令求天义陈坤书留驻苏州,秀成自率主力,疾驰皖南,11月18日,由芜湖进抵南陵。 李秀成举兵皖南,陈玉成喜不自禁,谓刘玱琳道:忠部终出,夫复何求!速传本总裁令,明日攻击多隆阿妖军。 刘玱琳道:多妖隆阿,屡以正兵攻垒,以骑兵迂回策应,屡战屡胜,狂妄至极;英王殿下须筹一万全之策,绞杀此妖。 陈玉成叹曰:本冀欲倾天国之力,灭此妖孽;无奈秀成,屡不配合。今其兵进皖南,倘若得力;胡妖林翼必遣多妖抑或李妖南渡增援,妖军动迁,或可有隙,本总裁伺机而动。 刘玱琳道:忠王、辅王、侍王、定南主将黄文金、右军主将刘官芳、右军大佐将古隆贤等咸聚皖南,并力一发,曾妖焉有活路! 陈玉成再叹,道:东、翼以后,天王心重,恐一家独大,遂划地分封,各王亦各自为战;本总裁与忠、辅、侍三王互不统属;干王资历尚浅,天王不谙军事;天国再无一言九鼎之人杰。 刘玱琳道:殿下与忠殿自小交好,何不再叙款曲?有道是滴水穿石。 陈玉成道:孩童之交,展颜即喜;而今各有主张,多劝无益。本总裁即委身天国,杀妖实属本分,何处妖兵多,我即何处去。 1860年11月26日,陈玉成全军倾出,列队挂车河东;察观多时,不见多隆阿动静,玉成遂令一军过河诱战。 多隆阿静伫河西,不急于战,只将过河之军,竭力逐杀。玉成首战遇挫,亦不恋战,复饬各部筑营结垒,浚濠挖沟。 刘玱琳问故,玉成道:多妖气势正盛,吾凭垒力抗,耗其锐气。 刘玱琳道:忠王围攻祁门之军,现至何处?休宁被鲍超、张运兰二妖困围半月,李世贤部自浙回援乎? 陈玉成道:李秀成来咨,李世贤正自浙江严州,驰援休宁;忠部亦千里奔袭,兵进黟县,绝鲍、张二妖之粮道,攻其之必救。杨辅清、黄文金正由宁国、芜湖,分进合击建德;建德若得,曾胡二妖之联必断!吾四路大军,逐鹿皖南,本总裁连营结垒,静待局变。速禀天、干,再行督促江南诸军,分进合击,围歼曾妖。 曾国藩连接胡林翼、曾国荃移营咨文,谓赵烈文道:此皆少荃所为,少荃以退为进,聪明绝顶,吾与其缘分未了。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探报,李秀成大军已进至芜湖,正向南陵开来;杨辅清、黄文金、刘官芳、古隆贤等,亦已蠢蠢欲动。涤帅,此诚危急,鲍超、张运兰二部切勿再攻休宁,速速回返,确保大营。 曾国藩道:鲍、张二部合攻休宁,斩杀匪首汪怀忠以下千人,气势正旺,有何惧焉?再者,余引群贼环扰祁门,无非欲解安庆之围。李匪世贤现在何处? 赵烈文道:李世贤入浙后,先后攻克严州、寿昌、桐庐,现正踯躅浙域;但据最新探报,李部似有回返迹象。 曾国藩道:如此无妨,二李兄弟同心,联动已久,李世贤攻击皖南之时,正是李秀成大举进攻之日。左宗棠现至何方? 赵烈文道:不日即抵婺源、景德一线。 曾国藩道:甚好甚好,鲍超、左宗棠、张运兰,三虎将在握,有何惧焉?然环徽郡二百里群贼极多,贼若生息相通,必成大患。传我军令,鲍超、张运兰务必并力一施,先破休宁,再占徽州,吾于皖南方能立足也。 鲍超、张运兰接令,合军一处,再攻休宁万安街,大胜太平军,追十余里,斩杀二千余人。 李世贤接李秀成咨告,昼夜兼程,由严州进至徽州,运解子药大炮进城。 鲍超、张运兰乘胜再攻徽州,立毁城外营垒两座。李世贤不敌,负城死抗。 休宁、徽州全线告急,李秀成再不敢缓,率军两万,由南陵攻击前进,连克石埭、太平二县,1860年12月1日,秀成由羊栈岭攻入,击溃游击赵廷贵一军,进占黟县。 黟县失,鲍、张二军粮道被截,曾国藩大惊,急谓众幕僚:羊栈岭北控宣池、南通歙休,历为兵家之必争,此要隘之失,比之徽州之失,更有甚焉。目下张运兰一军,前后受敌,最可危虑;其次则吾等之祁门老营,距贼仅八十里,朝发夕至,毫无遮阻。现讲求守垒之法,贼来则坚守以待援师。倘有疏虞,则志有素定,断不临难苟免! 众皆惶惶。 曾国藩强笑曰:勿惶勿惶,此乃最险之算,然鲍、张二将军之悍勇,李匪秀成之寡断,终是虚惊一场。传吾军令,朱品隆、唐义训,整军理械,枕戈旦待,不可稍有疏虞;鲍超、张运兰即刻飞驰羊栈岭,与李匪决一死战。 国藩布置完毕,迅即咨语曾国荃:羊栈岭骤失,祁门危在旦夕。回首生年五十余,除学问未成尚有遗憾外,余差可免于大戾。贤弟教训后辈子弟,总当以勤劳为体,谦逊为用,以药骄逸之积习。余无他嘱。 曾国荃见信嚎啕,即刻升帐点兵。 曾国葆道:李匪尚未围城,鲍超、张运兰兵强马壮,暂且缓动;速报润帅,请其定夺。 胡林翼亦知曾国藩安危,攸关全局,急饬曾国褒遴选精兵两千,会彭玉麟水师,相机南渡增援。 李秀成突入羊栈岭,攻占黟县。张运兰无惧,率部反攻;两军接仗,运兰不敌。危急关头,鲍超带兵赶至,迎头痛击。秀成不敌,退守庐村。 翌日,鲍、张、李再度混战,秀成大败,遂由羊栈岭退出,绕越黟县,进至休宁、徽州。 李世贤道:忠兄殿下,曾妖国藩尚在祁门,不攻乎? 李秀成道:半载之前,既与天、干、英三王约定,英王于北,吾于江南,会攻武昌,以解安庆之围。 李世贤道:杨辅清、黄文金、刘官芳、古隆贤、赖文鸿、李远继等,亦将至此。兄在,尚能捏合江南诸军;兄去,群龙无首矣!时移势易,何必舍近求远!吾等孤注一掷,围杀曾妖,可破安庆围局。 李秀成道:赣湘三十府县,恭呈降表投军;翼部十余万,亦复返湘赣,吾大军行至,权为招抚。侍兄偕众兄弟暂撑皖南,待吾归来,并力诛杀曾妖。 秀成既走,世贤长叹:羊栈岭,攻守之绝地,弃之不顾,转取箬岭入赣;主军行偏,皖南惨淡!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陈玉成大战挂车河 黟县复得,祁门围解,曾国藩长吁一气。 1860年12月8日,左宗棠来访。 曾国藩喜呼:十日三战,三战三胜,杀贵溪股匪两千,自身一兵未折,左兄真乃神人也!论兵战,左兄为冠,吾可酣然入眠矣! 左宗棠道:楚军六千,仓促而成,现驻景德,涤荡后路,确保祁门粮道。杨辅清、黄文金三万大军,循江而来,业已攻破建德。涤公可有布防? 曾国藩道:已饬副将唐义训、沈宝成、同知朱声隆火速反攻。 左宗棠道:如此以来,祁门岂不空城一座? 曾国藩道:无妨,鲍超霆军即至。 左宗棠道:启禀涤帅,事不宜迟,速调唐义训部回护老营。江北安庆,战事如何? 曾国藩道:前日,多隆阿部,陆、骑倾出,于望鹤墩地方,再胜陈玉成逆匪。江之南北,最难一刻,亦已过去。左兄亦可兵入祁门,共扼贼锋。 左宗棠道:景德镇为江省前门,涤公祁门后户,粮饷所关,倘有疏失,不堪设想。祁门真乃险地,而涤帅之安危,攸关全局;江南诸贼,合力围攻,百密一疏,得不偿失!时机得当,速迁东流避险。鲍超霆军,据守祁门;东可援黟县,南可护景德。江北安庆、桐城之域,胡润芝不必再逸,速遣全军,与陈玉成逆匪于挂车河之地一决死战。 宗棠别后,曾国藩致书胡林翼曰:左公来祁两日,精悍之色更露,议论更平实,脑皮亦更黑。 胡林翼接书喜曰:左季高者,横览七十二州,更无才出其右者,倘事经阅历,必能日进无疆。速传吾令:李续宜、多隆阿,即刻督率大军,分进合击,围歼陈玉成逆匪。 多隆阿、李续宜领令,一自挂车河,一自新安渡,兵分十二路,分进合击香铺街。游击雷正绾、记名副都统温德勒克西督率陆骑四千,亦由后路杀出。 陈玉成倾军而出,并力死拒,鏖战三时,不敌,遁退桐城。龚得树、孙葵心率捻部退走庐州,避战休整。 多隆阿、李续宜乘胜再攻,火烧太平军营帐二十余,攻占桐城。 陈玉成再战再败,退防舒城。 多隆阿、李续宜再攻,胡林翼不许,饬令多、李就地宿营,坚扼桐城,密切关注陈玉成动向;复令曾国荃、曾国葆不舍昼夜,围攻安庆。又令余际昌、成大吉严防英山、霍山、六安等地山路,护持粮道;再令各州县地方官吏,于皖鄂交界地方,筑碉设堡,负隅据守。 陈玉成屡战屡败,一筹莫展。 刘玱琳道:“杨辅清、黄文金攻克建德,兵分二路,黄文金南下浮梁、景德,攻祁门之西;刘官芳、古隆贤、赖文鸿兵进黟县,裹祁门以北;祁门以东之休宁、徽州,李世贤扼踞。李秀成业已攻击江湾、上溪口,直奔婺源;祁门南部缺口,亦已堵死。曾妖命不久矣。” 陈玉成道:江湾、上溪口均属入赣要隘,李秀成竭力攻取,是为南下江西,即便攻得婺源,已距祁门二百里,如此之远,曾妖皮毛不见,孰能捏合江南诸军?李秀成之识,尚不如井底之蛙虫。速传吾令,大军南下枞阳,攻击逆妖韦俊,枞阳若得,安庆围解,本总裁即刻渡江南下,围歼曾妖。 李世贤、李秀成、黄文金、刘官芳自东南西北四方围攻祁门,曾国藩心虽惴惴,人却淡然,道:“吾地愈险,安庆愈安。” 赵烈文道:“黄文金逆匪,攻占浮梁,祁门粮道,已被切断;左公正调兵遣将,与之决战。刘官芳匪部,已于前日攻破禾戌岭,现正攻击羊栈岭。李世贤匪部,踞守休宁,暂无动作。” 曾国藩道:“陈玉成、李秀成、杨辅清三匪,现在何方?” 赵烈文道:“陈玉成连战连败,龟缩舒城;蠢蠢欲动,似有南攻枞阳迹象。李秀成攻破上溪口,兵入江西,正攻击婺源,已与王开化部接战。杨辅清攻击彭泽、湖口,正与普承尧部搅在一起。” 曾国藩道:“速传吾令,鲍超、张运兰二部,速至羊栈岭,彻歼刘官芳匪部;尔后,鲍张分行,鲍应援浮梁、景德,张攻击休宁。” 赵烈文道:“兵无常形,战无常势,涤帅有无移营之算?” 曾国藩道:“一动百枝摇,大战在即,动一发而牵全局,速传吾令,有再谈移营者,斩!鲍超、张运兰联攻刘官芳,胜券在握,尔后,鲍超、左宗棠攻击黄文金,张运兰迎战李世贤,惠甫以为胜算几何?” 赵烈文道:“贼之悍者,陈玉成、李秀成也!陈贼连战连败,李贼心不在焉,涤帅正可各个击破。” 曾国藩道:“焉能如此容易!兵者,事关生死存亡,敌我皆竭尽心力,再传吾令,祁门地险,已被贼四面围裹,鲍超、张运兰二将务必倾尽全力,打残刘官芳逆匪,彻歼至好,绝不允伤其皮毛,予贼以反复之机;尔后二将分兵,鲍援左宗棠,张战李世贤。左宗棠以六千新募之勇,西挡黄文金,东战李秀成,两面拒敌,实属不易。” 李秀成兵退羊栈岭,于休宁、徽州稍停,即转趋婺源,12月26日,攻克江湾、上溪口两处要隘,长驱直入江西。28日,攻击石门镇。 绿营参将全克刚不敌,求援左宗棠。左宗棠遣王开琳、王开化率兵5000驰援。 幕僚杨昌濬道:吾主力倾出,敌攻景德镇,如何? 左宗棠道:李匪秀成骁勇多谋,必集全力与其决战。敌若来攻,吾自有妙计拒之。 李秀成探得景德镇空虚,即遣义子李容发领兵3000反攻。 左宗棠惊惧,急遣人传令王开琳,火速回援;情急之下,宗棠只得效仿古亮孔明,重施空城之计。 忠二殿下李容发年方二八,初生牛犊。容发率军赶至,不问虚实,即刻攻城。 宗棠闭城坚守,岌岌可危,闻听李容发乃李秀成之子,宗棠速即传令三军,齐呼:李秀成已死,容发小儿,放下兵器,饶尔不死! 容发念父心切,暂停攻势,遣兵回返,一探究竟。 宗棠饬令城兵埋锅造饭,饱餐休整,枕戈待旦,静候战机。 翌日清晨,王开琳援军赶至,左宗棠即令开城攻击。 李容发前后受敌,阵脚大乱,败退而去。 李秀成闻得,笑曰:左妖宗棠果然智勇双全。 李世贤遣人再告,恳求秀成留皖决战;黄文金亦饬请合攻景德镇,共诛左宗棠。李秀成置之不理,但闻听陈玉成兵攻枞阳,秀成即率全军,折奔浙江常山而去。 1861年1月2日,陈玉成督率万军,挥师南下,攻击枞阳。 枞阳守将韦浚自率一军,于枞阳街头筑立一卡,力扼要冲。韦俊查观四周,自觉兵单势薄,遂禀请漳州镇总兵李成谋以舟船护卫营卡。 李成谋不服,咨禀杨载福:“韦乃一游击,何能令吾!” 杨载福回曰:“昔时,韦乃主将,领军逾万,能攻善守,吾亦不如也!” 陈玉成驻军七里亭,遣人游说韦俊。 韦俊回文曰:玉成如晤,韦某无威福之过,罔荒淫之失,天京之屠非吾罪,武昌之胜有吾功,惜推诚屈己,不获于杨氏,重足侧目,能自安夫朝堂?皖江舟封,失挚友之欢,芜湖路断,易寇仇之帜,黄旗指处,干戈星散,割袍断义,就于此了! 陈玉成观文,半晌无语。翌日挥军掩杀,三攻街卡不得。杨载福恐韦俊有失,亲率千人声援。玉成退守官埠桥,依山扎垒,冀觅殊途,应援安庆。杨载福看穿,督率师船,择要设防。玉成连日出队争扑,均被载福击退。玉成复再转攻枞阳街卡,亦不能进。 刘玱琳道:“枞阳襟江怀湖,吾无水师,兵力难展,胡妖主力未至,殿下宜早作打算。“ 陈玉成道:湘妖全力谋皖,武昌空虚,速传吾令,北上入鄂,攻击武昌,调妖回援,相机歼之。 刘玱琳道:“围攻祁门诸军,已然摆开,英殿何不渡江擒拿曾妖?” 陈玉成道:“江南各部,各自为战,注定无为;吾若南下,撮合不得诸军,亦是徒劳。忠部秀成已兵进江西玉山,吾即挥军西上,配合秀成,攻击武昌。” 第一百一十六章 曾国藩逢凶化吉 第一百一十六章 曾国藩逢凶化吉 枞阳战报传至祁门,曾国藩道:“陈贼玉成连战连败,或弃枞阳,渡江攻我?“ 赵烈文道:“绝无可能,杨彭扼截江道,贼无水师,无以为战。” 曾国藩道:“左公宗棠,无愧今亮,以五千新募之勇,智退李秀成大军,硬抗黄文金两万悍匪,其勇,不下老鲍,其智,远超老鲍。吾曾咨饬鲍超、张运兰:祁门地险,已被贼四面围裹,二将务必竭尽全力,打残刘官芳逆匪,彻歼至好,绝不允击溃之战,予贼以死灰复燃之机;鲍张可曾做到?”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吾亲临战场,逆匪惨败,遁逃石埭,一月之内,无力再战。” 曾国藩笑道:“时已月余,以惠甫之说,刘匪岂不近日登门?” 赵烈文亦笑曰:“王闿运自京师赶来,说有要事相商。” 曾国藩道:“湘綺乃肃堂智囊,快请。” 王闿运进见,环顾左右而言他。曾国藩屏退左右。 王闿运方道:“肃堂甚赏涤帅之识量、润帅之才略,经年未见,憾不亲晤。” 曾国藩道:“肃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行在事一以委之,上三旗包衣之政令与宫禁之治,凡府属吏、户、礼、兵、刑、工之事皆掌焉,焉有时光下巡江南,战事甚急,湘綺有话直讲。” 王闿运身形直曲国藩,微声道:“吾皇热河病笃,懿妃擅权,肃堂制之。肃堂问询涤帅、润帅可有打算?” 曾国藩沉思半晌,道:“润帅昨日来咨,言心肺均模糊,此是最重之症,然愿即军中以毕此生,无他念也。祁门四面皆贼,曾某朝不保夕,朝堂宫帷事情,吾与润帅无力兼顾。此争事关生死存亡,湘綺小小年纪,最好之择,敬而远之,轻浮狂妄,人生无常。” 国藩滔滔不绝,王闿运听者无心,手捧古卷,明眸半闭,似有倦意。 国藩正自言语,探报刘官芳、古隆贤匪部已攻破大洪岭、大赤岭,前锋进占历口,距此不足四十里。 曾国藩惊,叹道:“自十一月来,奇险万状,风波迭起。文报不通者五日,饷道不通者二十余日。得亏鲍超、张运兰悍勇,屡拯曾某出危难。今鲍张不在,莫非天要亡我?” 赵烈文道:“湖北提督江长贵,奉命帮办浙江军务,过路祁门,涤帅速饬其堵截。” 曾国藩道:“速传吾令,湖北提督江长贵,暂勿赴杭,速至历口迎战粤逆。” 江长贵领令,即督全军迎战刘官芳,只一回合,就将刘军击溃。 曾国藩叹曰:“昔日张芾提领皖南,江长贵、周天受皆其麾下,尚能艰难撑持。吾甫至皖南,即失徽州,以致祁门四危,李次青者,殊属可恨!” 赵烈文道:“听闻李次青已为浙抚王有龄疏调,复回平江募勇。” 曾国藩道:“李次青倘敢出尔反尔,更换门庭,吾必劾之!” 次日,曾国藩尚在梦中,古隆贤已率部攻占石门桥,距祁门大营不足二十里。 曾国藩惊,急令副将唐义训迎战。 赵烈文道:“涤帅为两江总督,两江之地皆是公地。即退东流,兼顾南北两岸,何必以退为耻?涤帅速走,吾已觅得一径,翻山即可脱险。” 曾国藩道:“何桂清退离常州时,左右或有此说。吾走军溃,一发不可收,死则死耳,何必窜奔。帐前亲兵,遇贼来袭,无须顾虑曾某,各自为战,奋力杀出,依附左宗棠,再战贼逆。” 幕客、文书、笔吏闻言,惊愕失色,纷纷攘攘,急于四散。唯欧阳兆熊不忍离去。 曾国藩笑谓欧阳兆熊道:“此处绿树郁青,群山环抱,是好死所!”忽又大手一挥,谓众幕僚道:“祁门已无战将,愿走者,领三月俸银;战事平息,亦可复回。” 唐义训领令,并不攻击,兵分三路,择要设伏,斩杀麟天豫古得金以下百人。 古隆贤孤军深入,不敢恋战,退防石埭。 祁门屡屡被攻,左宗棠嗟叹不已,谓鲍超道:“曾涤帅以身犯险,舍己为人,此之行径,高山仰止。” 鲍超道:“左公勿怪,鲍某乃粗人,追随润帅,见识大长。三月之前,涤帅署督,润帅即劝,徽、宁犹完,布置粗定,当鼓行而前,与怀、桐之师,会于当涂,然后湖州军出苏、常,扬州之马饮于江浦。请问左公,是否好策?现在,徽、宁皆失,祁门四危;涤帅布兵,缺断少谋。” 左宗棠道:“润帅之识,超前绝后,然百密一疏,前功或弃。涤帅之执取安庆,围点打援,步步为营,亦是好策;然之驻扎祁门,兵家所不耻矣!今彭泽、都昌、鄱阳、建德均落贼手,你我惟有兵合一处,出城杀敌,荡除黄逆,生机方现!” 鲍超道:明日左公暂歇牛刀,且看末将鸡矛杀贼。 左宗棠笑曰:半月之间,吾屡借尔旗号讹敌;明日一战,黄逆必弄巧成拙。鲍兄杀伐过半,吾即倾兵而出。 1861年2月18日,定南主将黄文金、营天义李远继集合全军,再攻景德镇。 鲍超手扯大旗,招摇而出。 鲍超霆军亲至,黄文金倒吸一气。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文金查观地形,饬令李远继驻守谢家滩,相机而动;黄文金亲率主力,悄过洋塘,越漳田河,侧翼突袭鲍超、左宗棠大营。 左宗棠商请鲍超出击,鲍超不遑多让,率军倾出,鲍黄二人,皆乃狠人,其下之军,亦是凶悍,双方接仗,霎时杀个天昏地暗。营天义李远继亦是争先,率部直取左宗棠大营。 宗棠发令总攻,左鲍合力,鏖战四时,斩杀太平军4000余人。黄文金身负重伤,不敢再战,偕李远继,遁逃建德。 左宗棠苦于兵力不足,咨请皖南镇总兵陈大富助战。 3月7日,左宗棠、鲍超、陈大富合攻建德。黄文金、李远继不敌,再遁芜湖。 李远继叹曰:吾四路大军,围攻祁门,竟不得一胜! 黄文金亦叹:吾等血战之时,陈玉成挥军入鄂,李秀成入扰江西,李世贤株守徽州;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焉能有胜! 左鲍连战连捷,曾国藩喜疏:逆首黄文金为著名枭悍之寇,自扑陷建德、浮梁等县。其时,臣在祁门,三面皆贼,仅留景德镇一线之路以通接济。该逆欲得甘心。赖左宗棠之谋,鲍超之勇,以守则固,以战则胜,乃得大挫凶锋,化险为夷。 国藩疏罢,即令鲍超兵入赣地,追逐李秀成匪部;左宗棠、陈大富合守景德镇;张运兰再攻徽州,彻歼李世贤匪部。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陈玉成止步黄州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陈玉成止步黄州 陈玉成屡攻枞阳不得,遂令捻军白旗镶边旗主孙葵心率部北攻河南固始,以作牵制;玉成亲率主力,由皖入鄂,克霍山,占英山,击溃余际昌一军;攻蕲水,大破李续宜、舒保马步联军;复扮湘军,赚取黄州。 黄州距武昌仅200余里,战骑一日即至,黄州以上,无湘军一兵一卒,武昌兵不足3000,湖北巡抚胡林翼心急如焚,热如火炙,狂吐浓紫色血。 几杯汤药入肚,胡林翼病情稍缓,叹曰:吾乃笨人下棋,死不顾家。 林翼言罢,急令李续宜、彭玉麟、余际昌余部撤围安庆,回援武昌。 陈玉成兵抵黄州,武昌大震,商店皆闭,居民全遁;胡林翼夫人亦携子出城。 闲人劝:虑为民望也! 胡夫人曰:吾义在殉夫,无殉城之责。向者之不去,为老妇一身无所惜,今公以儿子属我,去,吾分也! 湖广总督官文亦惊,迅饬现有兵勇,严密守御;飞催李续宜、舒保马步官兵迎头截剿;咨请湖南巡抚骆秉章暂缓入川,驰赴蕲、黄一带,会合湖北各军,协同堵御。 次日,官文驰至汉口,与英国公使馆参赞巴夏礼协商良久,签署《汉口租界条款》。 巴夏礼道:依《中英天津条约》,汉口为通商口岸,英国政府有权于此设立租界;总督先生忧心忡忡,为何? 官文道:既定之约,当然遵行;然逆匪兵临城下,不日即将攻击汉口,城破人亡,瓦砾一片;尔等租借之地,亦将毁于战火。 巴夏礼道:岂有此理,明日我即去黄州,接洽陈玉成等,陈若忤,我大英帝国必全力阻之! 1861年3月22日,巴夏礼偕英国海军司令何伯乘军舰抵达黄州,奉劝陈玉成切勿攻击武汉,鹦鹉洲畔的英国军舰绝不是渔舟! 陈玉成道:圣军行处,无坚不摧。然贵国之租地,本总裁必定保全。 巴夏礼别后,泳天安马融和道:夷人船坚炮利,湘妖之战船,皆乃夷装;湘妖水师,吾尚不能挡。 陈玉成道:天、东、翼、干、忠诸王,皆不与夷火并;本总裁亦无意犯之。 靖东主将刘瑲琳道:捻军旗主龚得树战死,捻部已经舒城、庐江回撤定远;忠王李秀成部尚在瑞州,距此四百里之远;武昌攻否,还请英殿速决。 陈玉成道:捻部回撤,情有可原;忠部志不在鄂,不可奢望;吾即飞奏天王,遣将调兵,驰援安庆。速传本总裁令,杰天义赖文光部,留守黄州;其余各军,随本总裁攻击鄂北,筹粮措资;一俟天京军至,火速回援。 3月26日,陈玉成兵分六路,悉数北上,半月时间,攻占鄂北二府七县。 陈玉成兵进鄂北,胡林翼忧心稍缓,饬曰:蕲州、黄安、德安、孝感、黄陂、随州、云梦、应城、麻城虽失,然此九城,不抵一武昌矣!陈狗舍近就远,死期至矣!速传吾令,李续宜之军,兵分二路,李续宜自率一部,驰赴武昌,护卫根本;金国琛、成大吉率勇七千,合彭玉麟水师、舒保马队,飞驰鄂北,围剿陈狗。多隆阿部,暂不妄动,坚扼安庆以北。曾国荃、杨载福、曾国葆、韦俊部,速即合攻,围攻安庆,调狗回援。 胡林翼令毕,急咨曾国藩:涤帅如晤,林翼笨人下棋,死不顾家。陈匪玉成率兵十万,克霍山,占英山,攻蕲水,取黄州;不日,复入鄂北,攻我二府七县。林翼以为,陈狗必犯武昌!林翼冀趁陈狗入鄂之机,大举攻击安庆。城破,陈狗即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城即不破,陈狗必定拼死援救。吾等即可汇集主力,诛杀狗逆于安庆城下。陈狗一死,洪逆亦完。欲成此大功,涤帅宜速舍江南,统筹各部,攻击安庆。 另,林翼苦思冥想,彻夜难眠,窃以为安庆虽为江表咽喉,平吴之根本,此地未复,水陆阻梗,不能直抵江宁。然贼逆近得奸商艇船接济,粮米渐多。林翼以为,涤帅果若难舍江南,且安庆米多,围城之军,必应奏撤。 第一百一十八章 左宗棠乐平封神 曾国藩接咨,回曰:润芝多虑,安庆之围,绝不可撤。曾国荃、多隆阿、杨载福、韦俊等围城打援,已近年余,城垣弹指或破,岂可前功尽弃!陈贼玉成,野战尚可;武昌城高墙厚,陈贼攻坚甚难。李匪世贤自休宁、徽州围攻祁门不成,已自皖南入赣,攻战婺源;复斩我大将陈明南,大败王开琳部;吾若渡江,左宗棠自成孤注,皖南必失!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陈狗玉成的确悍勇,大江南北,唇齿相依,或可先北后南。 曾国藩道:武昌城高,胡润芝多虑。李匪世贤十万悍军麇集婺源,不特祁门之粮路接济已断,即景德亦无粮路,余等与左公俱在围困之中,祁、休等处军心方欲动摇,此时北渡,吾必分崩离析;待武昌事定,须求北岸分兵一助南岸耳。 国藩言语间,探子急报:李匪世贤阵斩皖南镇总兵陈大富,攻占景德镇。左宗棠难扼其锋,败退乐平。李匪世贤率军四万,直奔祁门而来。 曾国藩惊悸,急道:左季高如何?伤否? 探子道:左宗棠无恙,现被李尚扬逆匪困围乐平。 曾国藩道:速传吾令,鲍超霆军,停追李秀成匪部,火速回援乐平;此令十万火急。 景德镇失,粮道被阻,曾国藩强作镇定,速召众将,曰:黄匪文金、刘匪官芳、古匪隆贤等,皆被打垮;李匪世贤,虽攻占景德,然已是强弩之末。吾令,祁门、黟县各军,速聚休宁,围攻徽州;徽州得,即可断李匪后路,届时,会合左宗棠、鲍超二部,两面夹击,彻歼李匪。 1861年4月13日,曾国藩亲临休宁,指挥攻击徽州事宜。 9000湘军,兵分两路,西路以副将唐义训为主,副将沈宝成、同知朱声隆辅之;北路以开归道张运兰为主,副将娄云生、参将杨镇魁、张应超辅之;两路大军,东西呼应,二攻徽州,均无进展。忽有倾盆暴雨,连注一日,徽城守军乘机反击,湘勇无备,四散而去。 李世贤再接再厉,速偕徽州得胜之军,合击祁门大营。 曾国藩困守祁门,粮断援绝,湘勇屡有哗变,国藩惊惧,熬煎益急,上吊自裁,被幕僚欧阳兆熊救下。 国藩叹曰:即此不死,营破亦死! 国藩言罢,致书其子曾纪泽:余通籍三十余年,官至极品,而学业一无所成,德行一无可许,老人徒伤,不胜悚惶惭愧。今将永别,特立四条以教汝兄弟。一曰慎独则心安。自修之道,莫难于养心;养心之难,又在慎独。二曰主敬则身强。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验也。聪明睿智,皆由此出。三曰求人则人悦。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爱物,是于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四曰习劳则神钦。此四条为余数十年人世之得,汝兄弟纪之行之,并传之余子子孙孙。则余曾家可长盛不衰,代有人才。 左宗棠退防乐平,痛定思痛,急谓众将道:侍逆兵锋甚盛,祁门大营,摇摇欲坠。吾等若不拼死一搏,亦将全灭! 降将黄少春道:李逆尚扬,与侍逆同姓,侍逆甚相倚重。然其甫一小挫,辄丧肝胆。吾率一队,直取其首,逆军必溃。 左宗棠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黄将军勇武,即擢中军游击;明日全军围击,先挫逆匪戾气;后日且看黄将军于万军丛中斩取李尚扬首级。 4月15日,左宗棠集合全军,围攻城外太平军。李尚扬不敌,败退桃岭。翌日,黄少春跃马挺矛,杀奔李尚扬营帐。尚扬亲兵拦阻,皆被矛戮。李尚扬胆怯,不敢再战,策马逃遁,其下部卒,随之溃奔。左宗棠挥军追击,斩杀三千余众。 李尚扬部溃败,李世贤不敢等闲视之,即令全军,暂弃祁门,返攻乐平。4月19日,李世贤率军四万,号称十万,再战桃岭,力挫楚将崔大光、游击黄少春,斩杀副将罗近秋。左军大败,退防乐平。 李世贤连营十余里,围攻乐平。 左宗棠饬令各营傍乐平县城东南,加修外濠,周十余里;又令南乡团练入城固守,以作疑军。宗棠亲执战刀,督率楚军,分守外濠,负隅顽抗。 李世贤屡攻不下,遂遣主力,主攻西城;枪炮箭矢昼夜环放,连击三日,楚军渐渐不支。左宗棠急召杨昌濬、刘典、王开化、王开琳议战。 杨等皆惶。 宗棠道:侍逆勇猛非凡,而心机甚深。生死存亡,或于今日,或于明日,或于后日,抑或于此时!再不反击,坐守待毙。绝地反击,倾巢而出,决一死战。吾令,王开化守护西门,誓死拖住侍逆主力;即便城破,亦要死战。王开琳兵出东门,攻恃逆东路。左某偕刘典一军,攻贼军中路。擒贼先擒王,杨昌濬率亲兵营,寻得侍逆,砍其狗头。我等倾出城垣,侍逆必分兵堵截;时机得当,王开化亦必杀出! 李世贤主取西城,行将告破,正自得意;忽听三声炮响,左宗棠、杨昌濬、刘典、王开琳等嘶叫着杀出。 李世贤猝不及防,速分围攻西城之军,分而抗之。 两军鏖战,胜负难分。王开化见状,亦率军杀出 李世贤顾此失彼,忙中出乱,身中一刀,怆然而退。军无主将,太平军慌乱不堪,人马自相蹈藉,霎时乱作一团。 左宗棠饬令追围,一气斩杀四五千余。 乐平大败,李世贤元气大伤,一退三百里,遁入浙江,再不敢战。 世贤溃去,粮道得通,国藩喜曰:左宗棠以数千新集之众,破十倍凶悍之贼,因地利以审敌情,蓄机势以作士气,实属深明将略,度越时贤。自此,凡祁门之后路,一律肃清,余可安枕而卧。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江南江北纷纷来报,逆匪似有麇集安庆之象。 曾国藩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与侍逆血战半月,吾亦折损甚巨。传令各军,休养整顿,十日之后,分援安庆。 赵烈文道:沅甫来报,欲以程学启养母之亲子为质,招抚程学启一军,涤帅以为如何? 曾国藩道:安庆南濒长江,东及菱湖,西接皖河,惟北门城外,贼筑石垒四座,衔连集贤关,为贼逆粮资通道。沅甫浚濠两道,驻垒数十,雄峙集贤关与安庆北门之间。本意外拒援贼,内困悍匪。胡润芝饬令强攻,沅甫、季洪屡攻石垒不得,遂意招抚。然石垒守将程学启任气使侠,恐不可信,安庆战局,牵一发而动全身。招抚事小,反复事大,速告老九,安庆早晚得破,切勿惑于一时,因小失大。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胡林翼南迟北速 曾国荃接告,不置可否。 曾国葆道:幕客孙云锦以程学启养母为质之策,是否可行? 曾国荃道:孙云锦屡言程学启爱将如命,挥金如土,杀人如麻;吾同类矣!孙亦桐城人,程之老乡,知根知底,或可行也。 曾国葆道:此苦肉计也,同宗兄弟尚相煎,况异姓乎! 曾国荃道:安庆早晚得破,程学启亦知。你我抛砖引玉,浑水摸鱼。程即反复无常,吾自有制其之道。 曾国葆道: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干! 程学启养母混入石垒,见程便泣,曰:尔若不降,尔兄必死。 军帅丁汝昌私谓学启道:尔亲眷皆困安庆城内,尔若反水,尔妻子皆亡。 兹事体大,程学启犹豫不决。 安庆守将叶芸来探知程学启一心二意,速即窃固石垒防务,强召程学启入城议事。学启心中有鬼,不敢入城;遂偕九十亲兵反水。 曾国葆大喜,赤足相迎。 曾国荃不以为然,道:君真心降我? 程学启道:吾妻儿首级已悬挂安庆城头,孰能有假! 曾国荃道:既如此,予尔一军,濠外扎营,直前冲突,攻击石垒,彻绝贼逆粮道,如何? 程学启道:吾再无贰心,惟灭贼以报国家。 程学启门清路熟,半月不到,安庆至集贤关之粮道几被堵绝。 安庆缺粮,叶芸来惶惶不可终日,急发禀文,四处求援。 陈玉成接告,不敢怠慢,饬令杰天义赖文光、泳天安马融和以下三万人留守黄州、德安、随州、蕲州;檄调吴定彩、黄金爱、朱兴隆三部,暂离天长、六合,飞驰集贤关;玉成自率三万大军,经黄梅、宿松、石碑,杀赴集贤关。玉成查观地势,即自赤岗岭至菱湖北岸,筑垒三十余,连营二十里;将曾国荃、曾国葆二军,层层围裹。 安庆守将叶芸来大喜,迅疾遣将出城,于菱湖南岸筑垒五座,与北岸声息相通。 洪秀全闻讯,昭告:安庆若失,天京必危,洪仁玕、林绍璋、黄文金、吴如孝、孙葵心等,速集天将圣兵,驰援安庆;违者,严惩不怠! 干王洪仁玕、章王林绍璋接令,率兵一万,于1861年5月1日,进抵安庆以北、桐城新安渡一带;同日,前军主将吴如孝率军一万,汹汹赶至。两军会合,连垒扎营三十余里,虎视多隆阿营后。 太平军云集安庆,胡林翼审时度势,道:我军米粮军火不绝,贼无粮定不能久持!狗逆关内关外、城内城外之贼必难久支十五日。吾令:多隆阿部,即行攻击洪仁玕、林绍璋、吴如孝三贼,此三贼,将衰兵弱,一击即破;鲍超、成大吉、杨载福部,速即水陆并举,驰援集贤关;曾国荃部,暂缓出击,陈狗势大,且待援军,鲍、成、杨一至,即行围攻。 林翼令罢,速咨曾国藩、左宗棠:涤帅、左公如晤,陈狗玉成兵抵集贤关,与叶匪芸来,于菱湖南北两岸筑垒十八座,二贼声息已通;洪仁玕、林绍璋、吴如孝三匪,集军二万,已于新安渡、横山铺、练潭一带,结营三十里,此股逆匪,若由马踏石渡河,即与陈狗会师;黄文金逆匪,亦于昨日渡江,正沿枞阳疾进桐城,二日时间,即与璋、玕、吴三匪会合;捻匪孙葵心部,亦已蠢蠢欲动。五路粤匪,皆集安庆周遭;林翼苦思冥想,自谓打璋、玕宜速,打狗宜迟,宜持重,集贤关内外无米粮,迫而蹙之,彼必求战,彼求战而我应之,必大捷。此为南迟北速之战法,涤帅、左公以为如何?另,鲍超霆军,可否速奔集贤关,与成大吉部,合诛陈狗。战势急迫,林翼已咨告沅甫北速南迟之道,涤帅、左公宜速为战备。 曾国藩观咨,惊恐半晌,急道:所有安庆官军曾国荃等各营,城贼扑之于前,援贼扑之于后,势殊危急。贼以全力救安庆,我亦以全力争安庆。攻破狗酋,迅克安庆,大局乃有挽回之日,金陵乃有恢复之望。速传吾令,鲍超速率霆军,飞驰集贤关;张运兰、朱品隆分驻休宁、祁门;江长贵、唐义训、沈宝成等,各守岭隘;左宗棠部,暂驻景德、乐平,扼制恃逆,休整待命;其余各军,速随本督,驰赴东流。 曾国藩深恐有缺,沉思半晌,咨告胡林翼:自二月中旬至三月二十,文报粮路断绝,景德沦陷,陈公阵亡,左军隔断,徽州两挫。此三旬危险之际,鄙人不肯移挪岭外,逮左公大捷,鲍军亦到,侍逆远遁,饶、景、浮、乐一律肃清,即定计移驻东流,鲍超霆军渡江驰援。 咨文发毕,曾国藩长叹一气,谓诸幕僚道:万事俱备,且看多隆阿、鲍超、成大吉、曾国荃杀敌。 陈玉成、叶芸来屯兵菱湖,舟船飞驰南北,安庆援道终于打通。 曾国荃咨请杨载福拦截,载福遣水师副将蔡国祥率一营炮船,驶入菱湖,开炮截击。5月2日,杨载福再遣舢板入湖助战。 太平军无水师,安庆援路再断。陈玉成暴跳如雷,亲率一军,出集贤关,攻击湘军外濠。曾国荃所浚壕沟,既深且宽,玉成连攻十日,未得任何便宜。 5月12日,玉成再攻,探报:洪仁玕、林绍璋、吴如孝、黄文金、孙葵心四部四战多隆阿妖军,四战皆败;鲍超、成大吉二妖进军迅猛,五日之内,即抵集贤关下。 靖东主将刘瑲琳道:启禀英王殿下,关内外粮资几绝,妖援将至,吾将腹背受敌,何去何从,殿下宜早做安排。 陈玉成道:干王洪仁玕未经战阵,章王林绍璋久疏战阵,前军主将吴如孝不擅战阵,定南主将黄文金有伤在身,捻旗听封不听调。本总裁即去桐城,统率四军,与多隆阿妖孽决一死战。兄与垂天义朱孔堂、届天豫贾仁富、傅天安李四福三部,速退关外,赤岗岭上,筑坚垒四座,与集贤关、菱湖之垒,互为犄角,死守十日,十日之后,本总裁必率大军,掩杀而来。 5月20日,陈玉成率兵五千,抵桐城孔城镇,与洪仁玕、黄文金、吴如孝、孙葵心四军会合。 洪仁玕道:妖军正面冲击、前后夹击、两翼包抄、马队截击、示弱诱攻、设伏突袭、反间、偷营、水攻、施毒、夜袭,无所不用其极,吾等实不能敌。英兄至,无忧也。 陈玉成道:多隆阿妖孽,天授将略,骁勇任战、出奇不测,实难撼也,吾等合力,左中右并进,前中后呼应,各部衔连,团集并发,誓除此妖孽! 第一百二十章 刘瑲琳大战赤岗岭 陈玉成至,胡林翼急,强拖病体,驰至多隆阿大营。 多隆阿道:润帅辛苦,万望保重;陈贼已是强弩之末,润帅不必事事亲躬。 胡林翼道:无妨。贼之精锐者,惟四眼狗一支耳;吾军绝伦超群者,惟多公也。两强相逢勇者胜,安庆会战,有劳多兄。今天下之大局,不以得城为喜,而以破援贼为功。盖发逆自粤西起事以来,每以坚城坚垒牵缀我兵,而转于无兵及兵弱之处狡焉思逞。故贼日见其多,兵日见其少,贼处乎有余,而我转处于不足。善乎! 多隆阿道:陈狗之小左小右二队,甚是凶悍,小驰驿之战,黄盖红旗弥山漫谷蚁聚蜂屯,马贼飞驰尤为凶暴。吾观陈狗之军,左右小队竟皆不至。此乃灭狗最佳之机。 胡林翼道:陈狗之小左队,滞留鄂北;陈狗之小右队,已被鲍超、成大吉部圈围集贤关;陈狗实乃自取灭亡。降将程学启禀告,安庆粮资几绝;吾等隔绝粮道,或可坐享其成。 多隆阿道:启禀润帅,坐享慢矣!挂车河易守难攻,实乃天险,陈狗即便集兵十万,孰能奈何! 胡林翼道:天险分吴魏,严关峡石通。屏藩阻淮水,得失系江东。草木腾兵气,桑麻划土风。低头怜末路,炉炭拥曹公。多公稍安勿躁,依托天险,以逸待劳,静待陈狗入瓮。 1861年5月24日,陈玉成率军三万,自挂车河出发,左中右并进,围攻多隆阿大营。 多隆阿兵分五路迎之,两军鏖战半日,温德勒克西、格通阿马队复又两翼侧击,冲散太平军大阵。陈玉成力不能挽,遁退桐城。 集贤关这厢,陈玉成离去次日,鲍超、成大吉即至,万余湘军悍勇,立时包围赤岗岭。 曾国荃亦兵出濠外,再浚长濠,将集贤关、菱湖北岸太平军营垒团团困围。 杨载福闻讯,偕总兵王明山、参将周万倬,率兵四千,加入战团。 靖东主将刘瑲琳无惧,督率小右队,昼夜迎战,斩杀湘军副将蒋文彪、都司何宗耀、守备刘万福以下九百余人。 鲍超、成大吉不敢再战,赤岗岭外,筑炮台三十余,狂轰七昼夜。 李四福、朱孔堂、贾仁富不堪炮击,携部出垒,俯首乞降。 靖东将军刘瑲琳督率千军,死守不退。然天降大雨,倾盆瓢泼,水几灭顶,壁垒皆倾,弹尽粮绝,瑲琳无奈,弃垒而出,行经马踏石,雨益大,溪水暴涨,不能渡。 鲍超偕杨载福水师赶至,将刘瑲琳余部,几尽杀绝。 曾国藩闻,喜呼:瑲翁一去,陈狗必亡!传吾军令,即将瑲翁,讯明肢.解,传首安庆城外,呼城贼、垒贼而告之,以寒逆胆而快人心。李四福、朱孔堂、贾仁富等三千降匪,皆乃悍将劲卒,多戕官兵,三河尤甚,诺可弗守,降亦不纳,匪必尽戮! 小右队全军覆灭,陈玉成痛心疾首,亲赴天京,面陈洪秀全:罪臣奉命征讨妖孽,所过破巢压卵,无敢接锋。惟多某老谋善战,用兵如神,臣与对阵,屡为所败。今数十万精锐悉遭顿挫,自度力不能敌。 洪秀全道:多隆阿妖孽,非合忠胞之军,不能制也。 陈玉成道:忠部滞赣半载,遥不可及。天国之将,李世贤溃于乐平,刘官芳败于祁门,黄文金景德伤身,惟宁国杨辅清部,尚属完整。 洪秀全道:速传朕令,辅胞杨辅清,即刻督率宁国全军,驰援安庆;忠胞李秀成,速攻武昌,以解安庆之围。忠胞若能攻占武昌,则安庆之围立解。去岁既定之策,大江南北,两路直驱,会攻武昌,以救安庆。英胞半途而废,今有悔否? 陈玉成道:今岁四月,臣既兵临武昌;那时,忠部距武昌六百里之远。忠部,自去年岁末攻祁门遇阻后,即转赴休宁,兵入皖南,后经婺源,转进浙江,占常山,攻玉山,克江山,忙碌一月,复入江西,攻广丰,不克;击广信,不克;再攻建昌、抚州,亦不克;尔后虽克吉安,然旋失;再,阴冈岭大捷,攻得瑞州、义宁、武宁,后虽入鄂,然却再三踯躅,迟不进击武昌。 洪秀全道:朕昨接探报,忠胞入赣,统筹三月,集兵三十万,现正攻击兴国、通城、通山,此三城若下,武昌何愁不得?万事宜速不宜迟,英胞速至安庆,会合辅胞,剪除妖孽! 李秀成兵锋入鄂,湖广总督官文惊悸,速即咨请安徽巡抚李续宜率兵三千,扼控鲁家巷,统筹战守;又令副都统巴扬阿督率马队,驰奔纸坊,寻机进剿;再饬原皖南道李元度,偕新募之勇,绕袭通城。 官文咨令发毕,叹曰:李续宜一介武夫,本督竟然发咨请调,天大的笑话。 幕僚亦叹:淮北练首苗沛霖为泄私愤,自今年二月起,统兵十万,围攻寿州,翁同书独守孤城,如入囹圄;朝廷不能制,遂以李继抚位,是以湘勇之势,压制苗练也。 官文道:粤逆肆虐,寿州之围至今无解。苗沛霖首鼠两端,反复无常,不是好鸟! 胡林翼得知武昌复又告急,心急如焚,气贯脑际,竟又喷出一腔热血。 曾国藩得报,急至胡林翼处,叹曰:万望润帅,保重身子;切不可曲解贼意,犹自水路飞驰回援;呜呼,贼逆未平,润帅之身躯,尚挡风浪乎? 胡林翼道:李逆秀成,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李续宜、彭玉麟二部虽至,然兵寡将微,吾虽复遣成大吉部堵截,然亦寡也!速饬鲍超入赣尾追,促成南北夹击之势。 曾国藩道:润帅急也,刘瑲琳贼匪未灭,成大吉即撤;鲍部再撤,曾国荃以何拒贼?百密一疏,前功尽弃。吾即饬令左宗棠、张运兰二部,暂缓休整,速为战备,安庆战事一有反复,即刻渡江驰援。鲍超即率霆军,先入宿松,渡江抑或弗渡,相机而动。 胡林翼道:安庆周遭,吾兵去半;已不可抗抵陈逆大军,吾冀奏请撤围安庆,再饬多隆阿部入鄂诛李。 曾国藩道:润帅切不可有此思!去年之弃浙江南昌解金陵之围,乃贼中得意笔也,今年抄写前文无疑。吾但求力破安庆一关,此外皆不遽与之争得失。程学启禀报,安庆几无粮草,破城或于弹指间。 胡林翼道:既如此,多隆阿部留驻拒贼,鲍部即刻飞驰渡江,截堵李匪后路。官文饬令李元度攻击通城,以分贼势,想来,李次青气候复成。 曾国藩道:李元度改换门庭,擅自募勇,此风不可长,稍得闲暇,必即弹劾。润帅撤兵,国荃、国葆处,最为险要,此着不慎,全盘皆输。彼六七伪王者,各挟数十万之众,代兴迭盛,横行一时,不知何时戡平! 胡林翼道:太平军封王太滥,诸王各不相下,不受节制,故行军难有统帅;上游仅恃陈玉成,下游仅恃李秀成,非有节钺之尊也,事必无成。如无意外,安庆必得。然吾亦如此,官军提督、总兵、黄马褂,成烂羊头,一旦乱平,朝廷有如许官,有功者无以为生,必生意外。 曾国藩道:粤匪未平,润帅思多;匪患平定,再与兄论。天不遂人意,润帅来回奔波,孱弱之躯,实堪忧也! 胡林翼苦笑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李少荃者,确有才干,涤兄不妨再致幕下砥砺。 曾国藩道:少荃确属帅才,吾即好言劝归。当务之急,乃庆城阻战,稍有疏忽,前功尽弃。 曾国藩言罢,致书曾国荃:群贼分路上犯,其意无非援救安庆,无论武汉幸而保全,贼必以全力回扑安庆围师。即不幸而武汉疏失,亦必以小支牵缀武昌,而以大支回扑安庆,或竟弃鄂不顾。陈狗回扑安庆时,官军之能守不能守以定乾坤之能转不能转,此为至关;武汉纵失,尚可旋得,安庆一驰,不可复围,故余力主不驰围之说。润帅处,吾已再三咨劝,畛域勿分,武汉可缓,安庆绝不驰围,方为上上之策也。 第一百二十一章 曾国荃安庆屠城 1861年6月中旬,李秀成大军由赣入鄂,先锋官、秀成女婿蔡元隆率兵两万,连克兴国、大冶、黄石、鄂州,兵锋直抵武昌城下。 杰天义赖文广闻,亦自黄州南渡,应援蔡部。 李续宜急遣道员蒋凝学、水师游击曾绍霖,督带炮船,水陆夹击。鏖战三日,收复黄石、鄂州。 黄、鄂得而复失,李秀成进退两难。 健天义谭绍光道:蒋凝学妖孽凶悍,黄石、鄂州不保,赖文广孤驻黄州,英殿回援安庆。妖援逼近,野战屡败,城坚难克,忠王殿下宜早为筹划。 李秀成道:千里奔袭,围魏救赵,应援安庆,岂能稍挫即归,吾三十万大军,雄踞于此,胡妖必自安庆回护老营。尔即驰赴大冶,总统战局,有再轻言撤退者,严惩不殆。 7月初,成大吉率军赶至,会合道员蒋凝学,攻取兴国、大冶。李元度亦偕副将何绍彩,分路前进,上下夹击,合取赤壁、通城。 鲍超接胡林翼军令,即率霆军,南渡长江,飞驰入赣。 湘军来势汹汹,李秀成四面受敌,不敢再战,即令三十万大军,折返入赣,攻易就简。 李秀成兵退,武昌城欢天喜地,然胡林翼欬逆愈甚,呕血日增。 湖广总督官文道:润兄精神大为委顿,今后军政一切,暂勿再念,安心静养,恙好再战。润兄身伫楚天,大清洪福齐天。 胡林翼强颜欢笑,道:吾之时日,或许无多;此是最重之症,用一分心即增一分病,用一日心即增十日病。武昌虽保,然安庆打援之军,抽调逾半,不知尚能抗否?安庆之战,攸关大局;此战若失,虽生犹死。 官文道:多隆阿屡战屡胜,曾国荃浚挖天堑,杨载福船坚炮利,曾国藩居中调度,安庆早晚得破,润兄切不可再急此时,三十六计,润兄保重身体为最上之计。 胡林翼道:陈狗兵分力散,屡战屡败;多隆阿、曾国荃、杨载福等攻守有方,屡战屡胜,或可无失。 官文道:探报,陈玉成、杨辅清、黄文金、林绍璋、吴如孝五匪,集兵五万,再临安庆。然皆败将颓兵,多隆阿定能战而胜之。 胡林翼道:再一再二不再三,贼逆三攻挂车河,此乃最后一战;多公隆阿,倘能再抗,安庆城破,多公立第一功也。病势稍缓,吾即去督战。 7月下旬,杨辅清率军二万,倾出宁国,北上渡江,会合陈玉成部,进逼安庆。 陈玉成饬请林绍璋、黄文金、吴如孝再攻挂车河,以为牵制。玉成亲偕杨辅清,攻扑太湖,鏖战二日,不克。8月17日,陈玉成、杨辅清回师挂车河,会合林绍璋、黄文金、吴如孝,再攻多隆阿大营,亦不克。 杨辅清道:多隆阿妖孽,骑队尤悍;吾无能制,徒呼奈何! 陈玉成道:多妖依托挂车河天险,攻守自如,吾前后耗兵数万,未得寸土,想来唏嘘。集贤关内外、菱湖沿岸,所有营垒,皆被攻破;曾妖国荃正与逆妖程学启,围攻安庆城外石垒,石垒若破,安庆生息几绝,必即援救。吾意,林、黄、吴三兄弟留驻挂车河,牵制多妖。杨兄与吾,驰援集贤关,与曾国荃妖孽,决一死战! 8月24日,陈玉成、杨辅清率军四万,进抵集贤关,于十里铺、毛岭、关口一带,筑垒四十余。 安庆守将叶芸来闻,急遣一军,列队西门,以做声援。 25日,陈玉成、杨辅清亲率主力,攻扑西北长濠。陈杨皆下严令:直前冲突,死伤勿算,前进者,赏金赐银,后退者,杀无赦! 太平军人持束草,蜂拥而进,挪草填墩,顷刻即满。 曾国荃见状,急饬炮轰。每炮决,血衡一道,太平军进如故,前者僵扑,后者乘之。湘军墩墙旧列之炮,装放不及,更密排轮放,增调抬、鸟枪八百杆,殷割之声,如连珠不绝。长濠以外,一时积尸如山。 杨辅清叹:吾等兵分十余路,攻扑百余次,苦战四日夜,死者万数千人,而妖仅伤皮毛;如此反复,十日之内,全军覆没。 陈玉成道:安庆已无粮,人已相食。此战,关乎天国兴亡,安庆破,本总裁绝!安庆得,天国兴!速传本总裁令,全军倾出,分攻曾妖前后濠垒;菱湖北岸,再筑营垒,调配舟船,送粮入城。 太平军攻势甚猛,曾国荃艰难撑持,战暇之余,谓曾国葆道:四日之内,我军死者百余,用货药十数万斤,铅药几十万斤。得亏涤兄、润帅早有布置,否则弹尽粮绝,营垒早破。 曾国葆道:百密一疏,倘贼击破一处,不堪设想!速于菱湖南北,扎营筑垒,联络水师,彻底断绝城内之联。 程学启道:启禀九帅,末将有一策,可解此局。 曾国荃道:程兄请讲。破袭石垒,程兄荣立第一功也!倘再击破贼逆,吾必再为程兄请赏。 程学启道:围城打援,已近一载;不攻坚,不出战,坚守勿撤,长期围困之策,今可休也!今之战局,不破不立。陈杨二贼破濠占垒,吾等死无葬身之地;然我若攻破安庆城垣,贼逆心气必衰,不战自退。安庆九头十三坡,惟北门土质疏松,穴地填药,炸城灭敌!城破,万事大吉。 曾国荃道:掘地炸城,有劳程兄;刻不容缓,即日行施。城垣塌日,水陆总攻。 国荃麾下第一将,都司朱洪章笑曰:城破大索,三日为限,可否有效? 曾国荃道:未变! 9月4日一鼓,程学启掘至北门城下,填装万斤货药。是夜四鼓,曾国荃一声令下,程学启亲燃炮捻,烟尘滚处,一声巨响,安庆城垣被炸塌四十余丈。程学启身先士卒,率先杀人。 安庆守军半月未食,饥饿之至,竟不能执戈。 曾国藩饬令俘获皆杀,寸草不留。 曾国荃胆颤,迟不举戈。 朱洪章笑曰:九帅稍歇,恶人吾做;征战乏味,惟杀最妙。 洪章言罢,遂令降卒百人一组,依次入瓮,依次杀之,半日时光,万余降卒,皆被杀戮。 赵烈文亲睹,回禀曾国藩道:杀贼凡一万余人,男子髻龀以上皆死,妇女万余,俱为掠出。军兴以来,荡涤未有如此之酷者矣! 另一幕僚李榕亦曰:统计前后杀毙援贼、城外垒贼、降贼及城中之贼实有四万余人,军兴以来,杀劫此为最重。 曾国藩沉思半晌,道:克城以多杀为妥,不可假慈悲而误大事。吾辈不幸生当乱世,又不幸而带兵,日以杀人为事,可为寒心,唯时时存一爱民之念,庶几留心田以饭子孙也。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胡林翼积劳成疾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胡林翼积劳成疾 安庆失守,大势已去,陈玉成、杨辅清亦不再战,遂由石碑退兵,行至宿松。玉成冀至鄂北募兵集粮,以图再战。号令甫下,群情激愤,似有哗意。 杨辅清道:屡战屡败,将乏兵怯,不宜征远。不如取道英山、六安,入庐暂歇。 陈玉成叹曰:退守庐州,如入瓮中,不为长远计。大势已颓,桐城、舒城亦不能保。然庐江、无为必守,扼此二城,粮资得保,北可抵庐州,南可联芜湖、天京。速传本总裁令,入庐暂歇,坚扼庐江、无为二城;鄂北赖文光、陈得才、梁成富、马融和各部,亦速入庐,寻机再战。 杨辅清道:黄文金来咨,言左妖宗棠兵入皖南,窥觊宁国,吾即撤防归建。 安庆得克,陈玉成兵退,湘将欣喜若狂,急欲顺江而下,进逼金陵。 曾国藩不许,道:用兵之道,可进而不可退,算成必兼算败。与其急进金陵,师劳无功而复退,何如先清后路,脚跟已稳而后进。速传吾令,曾国荃部,息兵备战;杨载福部,顺江而下,攻池州、铜陵;多隆阿部,北顾桐城,舒城;四城克得,杨、多二部休兵暂歇,曾国荃部,夯实安庆城防,寻机攻庐江,击无为,取金陵。左宗棠,于景德、乐平、婺源一带,备战勿怠。 国藩令未毕,六百里加急圣旨到,言咸丰帝热河晏驾,龙驭上宾。 众人接旨,全皆惴惴。 曾国藩屏退左右,叹曰:吾皇驾崩,主少国危,天不佑吾大清乎?苗练围攻寿州,僧王折戟山东,润帅病驻武昌,李逆世贤乐平败后,本冀一蹶不振,孰料一入浙江,即所向无敌,克常山、江山、龙游、汤溪、金华、兰溪、寿昌、严州,浙江之全局坏矣! 赵烈文道:左宗棠禀报,意欲挥师入浙,追诛李逆。 曾国藩道:传吾军令,左部切勿入浙。李逆秀成,统军三十万,正由赣入浙,左部此时攻入,正被二李前后夹击,切切不可!左部入浙时机,本督自定;左公切勿意气用事。 是夜,曾国藩上疏曰:八月初一日卯刻,官军用地雷轰倒安庆北门城垣,将弁逾濠登城,该逆仍用枪炮抵死抗拒。我军奋勇直前,立将安庆省城克复,杀毙长毛老贼二万余人。该逆情急,纷赴江内、湖内凫水遁窜,又经水师截杀,实无一人得脱。其老弱妇女,暂时擒缚,俟讯明分别斩释。四眼狗及伪辅王、璋王各股援贼,屯扎我军后濠之外,当破城时,列队远望,其胆已落。 臣伏查安庆省城,咸丰三年被贼陷据。九载以来,根深蒂固。自去冬合围至今,逆酋四眼狗迭次拼死援救,我军苦守猛战,第得克此坚城,围杀净尽。军兴十载,惟五年之冯官屯,八年之九江,此净安庆之贼,实无一人漏网,足以伸天讨而快人心。至楚军围攻安庆,已逾两年,其谋始于胡林翼一人画图决策,商之官文与臣,并遍告各统领。前后布置规模,谋剿援贼,缘胡林翼所定。除臣即日前往安庆部属一发,及详细情形另由官文、胡林翼、李续宜会衔具奏外,所有克复安庆省城大概缘由,谨附片驰陈,仰慰宸怀,俯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安庆失陷,江淮之吭、吴楚之冲,全无当扼,洪秀全大怒,立革陈玉成、洪仁玕之王爵。 天王令下,玉成心灰意冷,枯坐庐州,一筹莫展。 杰天义赖文光道:当兹安省既失,务宜北连张乐行、苗沛霖,以固京左,次出奇兵进取荆襄之地,不出半载,兵多将广,可图恢复皖省,俾得京门巩固,此为上策。 陈玉成道:此乃好策,然不宏远。吾意,谋合捻、苗,攻取豫、陕,尔后,一部沿陕击东,一部顺鲁北上,合攻京师。 赖文光意欲再劝,玉成摆手示退。 赖文光郁郁回营,仰天而叹:身在瓮里,坐井观天,祸亡之由,累国之根也。 宏图即展,陈玉成速奏天王,请饬将陈得才、梁成富、赖文光、蓝成春、张乐行等,进爵封王,以利扫北。 胡林翼闻安庆克复,喜泪涟涟。 官文亦泣,道:润兄耗尽英华,方得此城!吾宁愿安庆永不得克。 胡林翼自嘲曰:频闻吉语,笑仅见齿,瘆煞人矣!事不宜迟,李续宜、彭玉麟、蒋凝学等,速即反攻,归复鄂之南北失地。 林翼言罢,致函曾国藩:涤帅如晤,老弟病后颓坏甚惫,面色如白纸,神采如槁木。足踏一炉,顶戴两风帽。两鼻孔日夜翕张,喘息粗而神明已竭矣,此皆不为事矣。皖城于初一克复,沅丈之劳苦可念,其坚忍尤为可敬。希庵拟于初旬渡江而北,已调德安诸军下赴黄州。纵贼有犯鄂之志,亦不得逞。春霆丰城之捷,歼贼甚多。惟七月十七之事,主少国危,又鲜哲辅,殊为忧惧。 曾国藩接函,泪如雨下。旋即回函:润芝如晤。接复书,敬悉贵体未愈。业经奏请开缺。本拟请筱岑兄赴鄂诊视,乃日内北风大作,待在安庆,不能得东流老营一信。议定于安庆省城举行大丧典礼,而一切供帐、布匹、器具均不能来,文武员弁、书吏、关防亦屡催未到,遗诏、部文亦尚未奉到。 国藩遣人进攻庐江、无为州,亦以无饷不能成行,诸人焦闷。日内尊疾少减否?总祝天相吉人,神佑劳臣。希庵纵接鄂席,仍仗我公卧护鄂事,希帅出剿皖境,东南大局乃有可为耳。 国藩疮癣久不愈,宵无佳眠,昼辄废事。祁、徽及安庆各军欠饷过多,鲍军亦欠六个月,实不知所以善其后。遏密之变,时坚愈亟,果能上法世、圣两届,冲龄践祚,匕鬯不惊,则犹不幸中其埋也。顺祝台安,不具。 胡林翼接函,嗟叹不已,速即回曰:涤公如晤,左季高谋人忠,用情挚而专一。其性情偏激处,如朝有诤臣,室有烈妇。平时当小拂意,临危难乃知其可靠。 林翼写罢,呜咽半晌,又致函左宗棠:曾涤公之德,吴楚一人。名太高,望太切,则异日之怨谤,亦且不测,公其善为保全,毋使蒙千秋之诬也。 是日,阎敬铭来探,林翼握其手,曰:弟年未五十,颓然如八、九十人,亦何可丑!一月未剃头,今日以烧酒洗剃,揣揣恐吾头之岑岑也。林翼前病,本觉不可活,作梅到复活,活亦赘耳。人之将死,亦无他念,惟粮台营生,甚为挂牵。运筹帷幄,冲锋陷阵,大有人在。然兵若无饷,三月即溃。林翼去后,阎兄务必恒念家国之祸乱,民人之疾苦,毕一己之精力,统筹粮资至贼灭。 1861年9月30日,胡林翼积劳成疾,病逝于军中。 第一百二十三章 肃顺热河襄政 胡林翼逝,左宗棠三日不食,泣诉:交公幼年,哭公暮齿。自公云亡,无与为善。孰拯我穷,孰救我褊?我忧何诉,我喜何告?我苦何怜,我死何吊?追维畴昔,历三十年。一言一笑,愈思愈妍。 曾国藩闻胡林翼逝,却无言语,屏退左右,奋力疾书:巳正接信,知胡宫保于八月二十六日亥时去世,哀痛不已。赤心以忧国家,小心以事友生,苦心以护诸将,天下宁复有似斯人哉!斯兄已去,即哭断隔江枫荻,又如何!生同时,居同里,官同僚,自惭伟略难同,空悲旧雨,此日东南犹苦战,净扫崔符,问谁能匡扶社稷?逋寇在吴中,是先帝与荩臣临终憾事;荐贤满天下,愿后人补我公未竟勋名。 国藩辗转一夜,翌日上奏:奏为湖北抚臣忠勤尽瘁,勋绩最多,恭折奏祈圣鉴事。 窃前湖北抚臣,由翰林起家,洊历外任。 咸丰五年三月,蒙先皇帝特达之知,由贵州道员,不及半载擢署湖北巡抚。当是时,武汉已三次失陷,湖北州县大半沦没,各路兵勇溃散殆尽。 胡林翼坐困于金口、洪山一带,劳身焦思,不特无兵无饷,亦且无官无幕,自两司以至州县佐杂,皆远隔北岸数百里外。一钱一粟,皆亲作书函,向人求贷,情词深痛,残破之余,十不一应。至发其益阳私家之谷以济军食,士卒为之感动。 六年十一月,攻克武汉,以次恢复黄州等郡县,论者以为鄂省巡抚可稍息肩矣,不少为自固之计,悉师越境,围攻九江,又分兵先救瑞州。督抚之以全力援剿邻省,自湖北始也。 九江围剿年余,相持不下,中间自江西窥鄂、自皖北犯鄂者三次,终不肯撤九江之围回救本省之急。或亲统一军,肃清蕲、黄,或分遣诸将,驱归皖、豫,卒能克复九江,杀贼净尽,为东南一大转机。 浔功甫蒇,复奏明以全鄂之力办皖北之贼,迨李续宾覆军于三河,先以母丧归籍,未满百日,闻信急起,痛哭誓师,不入衙署,进驻黄州。 论者又以李续宾良将新逝,元气未复,但可姑保吾圉,不宜兼顾邻封。林翼不以为然,惊魂甫定,即派重兵越二千里援解湖南宝庆之围。 援湘之师未返,又议大举图皖。是时臣国藩方奉入蜀之命,留臣共图皖疆,先灭发匪,保三吴之财赋,雪溥天之公愤。绘图数十纸,分致臣与官文暨诸路将领,昼夜咨谋。 十年春间,大战于潜山、太湖,相继克之。遂定围攻安庆之策。故安庆之克,臣前奏推为首功,此非微臣私议,盖在事文武所共知,亦大行皇帝所鉴也。 然安庆得失,抚臣兴亡,已无足轻重,此时的热河行宫,早已乱如沸粥。 咸丰帝宾天不久,载垣、端华、肃顺三赞襄政务顾命大臣即密聚密议。 载垣道:幼主年少,皇后优柔,奕六滞京,吾等赞襄政务,虽无掣肘,然暗流涌动,礁石丛生。 肃顺道:皇后虽柔,然懿贵妃叶赫那拉氏,乃一等人物,母凭子贵;然主少母壮,非国之福。吾曾以汉之钩弋夫人,劝谏先皇,立子杀母,谨防擅权。先皇弗听。懿妃不除,必成大患。吾意,寻机杀之,匡扶大清。 端华道:先皇甫逝,即弑其妃,无缘无由,法理不通。 载垣道:坊间盛传,大清中枢,一分为二,吾等为热河派,奕六、桂良、文祥等扼据京师,与吾等分庭抗礼。倘其叔嫂合谋,吾等危矣。 肃顺道:杀懿绝六,相机而动。 载垣道:朝堂杀伐,贻害无穷。抑扬顿挫,徐徐而动。先皇晏驾,两宫并尊,吾等以赞襄政务名,晋封钮钴禄氏皇后为慈安母后皇太后,叶赫那拉氏者,延宕一日,再行册封,一扬一抑,静观其变。 懿贵妃之慈禧圣母皇太后徽号,迟滞一日,姗姗来迟。 慈安太后甚是不安,道:难为妹妹了。 慈禧太后道:姐姐无妨,小事一桩,明日朝堂论政,你我姐妹务必戮力同心。 次日,两宫太后召集赞襄政务八大臣,议讨诏疏刑赏事宜。 肃顺道:吾皇年少,谕旨应由赞襄大臣拟定,章疏毋须呈览,两宫皇太后只管钤印盖章耳! 慈安太后道:这可是好?是否有违先皇意旨? 肃顺道:予未有知,思曰赞赞襄哉。吾皇年少,不但先皇,两宫太后亦知。军国大事,岂是儿戏!先皇谕令吾等赞襄政务,吾等万死不敢忤逆。 慈禧道:严赞襄之礼,赐与有加。先皇谕令尔等辅佐吾皇,匡扶天下,尔等切勿本末倒置! 肃顺厉声道:吾等万不敢欺君罔上,擅权弄法,兹有先皇诏书,谕令吾等赞襄政务。吾等以先皇遗诏行事,何来本末倒置? 幼帝载淳,年仅六岁,为肃顺戾气所慑,哇哇大哭。 慈安太后赶紧慰劝。 慈禧太后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乃一臣,朝堂之上,飞扬跋扈,尔视大清祖制为无物乎! 载垣见势不妙,赶紧道:朝堂之上,万不敢喧嚣,求同存疑,明日再议。 赞襄八大臣与两宫皇太后论争四日,天黑末了,方以“章疏呈览,谕旨钤印”了结。 是夜,两宫密议。 慈禧太后道:肃顺暴戾,目中无人,长此以往,厮必篡权。 慈安太后道:昔日,妹妹时时披览章奏,通晓大势;可有转圜之道? 慈禧太后道:吾朝二百余年,权臣鳌拜、索额图、年羹尧、隆科多等,皆不得好死。惟摄政王多尔衮,大起小落,善始善终。恭亲王奕忻者,可为多尔衮第二。吾姐妹惟有依附恭亲王,方可渡此难关。事不宜迟,速遣御前太监安德海密赴京师。 恭亲王奕忻接告,驰赴热河,甫逢梓宫,伏地嚎啕,声彻殿陛。恭亲王悲戚大恸,众人观之,无不侧目。 肃顺亦知善者不来,劝曰:亲王节哀,先皇梓宫业已叩谒,吾皇不日即起驾回銮,先皇梓宫亦随其后,烦请亲王不避劳顿,速返京城,速速布置,妥为迎驾。 奕忻道:吾皇、两宫皇太后传旨召见,于情于理,本王不宜避而不见。 肃顺再劝:先皇宾天,皇太后居丧,亲王尤不宜见! 奕忻环顾左右,手指郑亲王端华道:烦请郑亲王同去。 端华谑笑,道:老六,尔与两宫叔嫂耳,何必吾陪! 奕忻不再言语,拂袖而出。 两宫甫见亲王,泪如泉涌,慈禧泣道:肃六蛮横,欺侮哀家孤儿寡母。 奕忻泪眼朦胧,血脉偾张,道:热河勿待,速返京师,诛杀奸佞! 慈溪:夷事平否?夷若作梗,奈何? 奕忻道:夷人已平抚,节外如生枝,惟奴才是问! 第一百二十四章 董元醇折震殿陛 慈禧道:京师众臣、八旗如何? 奕忻道:去岁订约后,京师众臣及胜保、僧格林沁等即议上疏回銮。奴才行前,与桂良、周祖培、文祥议定,不日,胜保、董元醇奏折即到。 慈禧道:胜保尚熟,其与舍弟桂祥友善,哀家曾赐其精忠报国之荷囊;这董元醇? 奕忻到:御史董元醇,乃体仁阁大学士周培祖之门生。胜保即日即到,肃顺等不敢肆意妄为。 慈安道:肃顺严禁各路统兵大员叩谒梓宫,胜保此来,岂不打草惊蛇。 慈禧道:姐姐,这无妨事,示之以形,禁之以势,肃顺等投鼠忌器。 奕忻到:肃等先不仁,吾等方无义;然朝堂重臣,焉能肆意杀戮。折子到后,且看肃等作为。热河不可久居,大清祖制,先皇宾天,皇太后、幼帝先期归京,次迎灵驾。此机利我,万不可失! 不日,胜保吁恳兼程北上叩谒梓宫的折子抵达热河,未几,叩祈皇太后吉祥的另一黄折又至。 肃顺怒,明发上谕:缟素期内呈递黄折,臣工具折请皇太后安,皆违大清祖制。胜保妄为,交部议处。 探报胜保拜折之后,即由冀州、河间、雄县兼程北上,执意叩谒。 载垣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肃顺道:奕六甫至,胜保即发此折,岂非巧合乎?胜保乃奕六之枪也。此等莽夫,暂勿忤逆。再发上谕,着准胜保前来行在,叩谒梓宫。胜保已为他用,僧格林沁,吾等务必争取。 当日,八大臣联名致函僧格林沁:各路统兵大臣,业经奉有谕旨,毋庸奏请来京。惟王爷受恩至重,非各路统帅可比,似可具折奏请叩谒梓宫,并请皇上节哀,当以不邀俞允。谨以布闻,伏希斟酌为幸。 僧格林沁弗听,奏折中亦有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之语。 八大臣联名再劝僧格林沁,惟用皇上圣鉴为荷。 僧格林沁嫌弃八大臣鸡毛蒜皮,执意回函道:先皇遗诏,吾皇年幼,八臣辅佐,此天经地义之举,诸亲王臣工切勿妄思。皇太后乃吾皇慈母,尊劳襄幼,僧臣本份。嗣后奏报,仍不敢不如此缮写,尚望深思海量是荷。 肃顺无奈,急遣王闿运,秘函曾国藩。 载垣道:安庆距此,三千里之遥,曾国藩既有此心,亦无力顾。 肃顺道:热河乃吾等之地,一不做二不休,先诛奕六,再杀慈禧,一劳永逸。 载垣道:切切不可,二人若亡,京师必乱,吾等无将无兵,死无葬身之地。 端华亦附。 肃顺叹道:此机难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不杀贼,贼必杀我;二公必见此日。 载垣道:吾等以先皇遗诏,赞襄幼帝,幼帝于吾等手中,即叔嫂合谋,能奈我何? 肃顺道:早有谶语,灭吾大清者必叶赫也!不防一万就放万一,此女子,必除之! 肃顺三人言语间,恭亲王奕忻跨马横刀,飞离热河。 二日后,御史董元醇上奏曰:窃以事贵从权,理宜守经。 何谓从权? 现值天下多事之秋,皇帝陛下以冲龄践祚,所赖一切政务,皇太后宵肝思虑,斟酌尽善,此诚国家之福也! 臣以为即宜明降谕旨,宣示中外,使海内咸知皇上圣躬虽幼,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左右不能干预,庶人心益敬畏,而文武臣工,俱不敢肆其蒙蔽之术。 俟数年以后,皇上能亲裁庶务,再躬理万机,不亦善乎? 虽我朝向无太后垂帘之仪,而审时度势,不得不为此通权达变之举,此所谓事贵从权。 何谓守经? 自古帝王,莫不亲亲尊贤为急务,此千古不易之经也。现时赞襄政务,虽有王公大臣军机大臣诸人,臣以为更当于亲王中简派一二人,令其同心辅弼一切事务,俾各尽心筹划,再求皇太后皇上裁断施行,庶亲贤并用,既无专擅之患,亦无偏任之嫌。 至朝夕纳诲,辅翼圣德,则当于大臣中择其治理素优者一二人,俾充师傅之任,逐日进讲经典,以扩圣聪,庶于古今治乱兴衰之道,可以详悉,而圣德日增其高深,此所谓理宜守经也。 慈安阅览,道:此折,若让肃六他们知道,还不吵翻了天。 慈禧道:此乃恭亲王投石探路之举,留中不发,回京再议吧。 肃顺等八大臣不依,非要查观,连催六次。 慈禧亦怒,道:留中不发之权,哀家亦无乎?查查查!观观观!尔等随便查观! 慈禧言罢,即将折子掷出。 八大臣观毕,皆怒。 载垣道:董元醇忤逆先皇遗诏,罪该万死! 肃顺道:董元醇沽名钓誉,妄议朝政,当诛九族! 慈禧道:聚众叛乱,罪大恶极,吾皇明谕,方可诛人九族。尔一手遮天,妄议朝臣,一言而起,即诛人九族,是何居心? 肃顺道:乱言莠政,忤逆先皇遗诏,该不该诛? 肃顺言之有据,两宫太后竟一时无语。 肃顺继续道:奴才受大行皇帝托付,杀与不杀,诛与不诛,自知轻重缓急。两宫太后截留此折,留中不发,是何心思? 慈禧亦怒,朝堂狂喝:尔一臣子,如此言语,当遭天谴! 肃顺更怒,跺脚直嚷:吾等奉先皇遗诏,辅弼幼主,赞襄一切政务,不能听命于皇太后,请太后看折亦为多事! 肃顺声震殿陛,幼皇惧怕,大哭不止,遗溺沾衣。 肃顺、慈禧怒毕,朝堂无音,慈安方道:先皇初基,东南糜烂,天下岌岌。未几,夷人复犯。先皇殚精竭虑,忧心焦思,扼匪制夷。及至此,一杯冷酒,数点清灯,游魂即去,目亦不瞑。何也?忧心吾皇、哀家与尔等矣!朝堂咆哮,可有裨益?董卿之折,可出寅卯?先皇赐尔等赞襄之权,然先皇赐哀家御赏之印章,授吾皇同道堂之印章,是为摆设?尔等查观董折而上谕,哀家钤印盖章而下传,一切皆以先皇遗诏。 八大臣退驻军机处,余恨未消,即拟上谕,痛批董折:我朝圣圣相承,向无太后垂帘听政之礼。朕以冲龄仰受皇考大行皇帝付托之重,御极之初,何敢更易祖宗旧制?该御史奏请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甚属非是。又请于亲王中简派一二人,令其辅弼一切事务,是何居心?所奏尤不可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慈禧辛酋垂帘(1) 两宫观折,复再留中不发。 八大臣群怒,“搁车”相抗。 军机处停摆,上命不得下传,下意不能上达。几十行在、军机章京坐观闲聊,无不叹气哀声。 一姓许名庚身之章京看穿时局,叹曰:军机搁车,亘古未闻;肃顺诸公之祸,肇于搁车矣。 八大臣搁车一日,章疏折奏堆积如山。 翌日,慈禧不以为然。 慈安道:如此下去,不出三日,阖国皆乱。 慈禧道:钤印下传,京师势必人心惶惶。 慈安道:热河乱如沸粥,孰人得利?叔僭侄位,宋、明皆有。董元醇之折,或为投石探路,或为火中取粟。 慈禧道:姐姐圣明。原乃无毒不丈夫,批董之折即刻钤印下发,且看恭老六作为。密谕老七,再添近将亲兵,佑护吾皇周全。另,圣驾回銮,速为准备。 醇郡王奕譞接慈禧密谕,速即传语:热河危如累卵,速即回銮,俟至京师再较。 痛斥董谕传至,京师人心惶惶,周培祖尤甚,急赴恭王府,奕忻一言不发,再不提垂帘事情。 三朝元老祁隽藻审时度势,放言曰:查观大清二百年,董议不合规,垂帘无先例。 奕忻岳父、文华殿大学士、原军机大臣桂良急道:批董之折即下,肃党势又居上,尔有应对乎? 奕忻拜过桂良,道:阿玛哈勿忧,波折起伏,预料之中。左翼总兵荣禄,几被肃顺斩杀,与肃不共戴天,吾已令其选调精兵,密赴热河。兵部侍郎胜保已于近日驰抵热河,肃党不敢造次。吾已叮嘱胜保,收敛锋芒,恭敬行事。热河之地,胜保前倨后恭;京城之内,人心惶惶,噤若寒蝉。肃顺、载垣闻之,备当益懈,待其既还,执付狱吏可已,安用大声色为哉! 桂良道:既如此,周培祖私访,何不实言慰之。 奕忻道:肃党爪牙,遍布京城。此乃真相假作。吾复密咨钦差大臣袁甲三、陕西巡抚瑛棨速即上奏,再陈两宫听政同篡先帝遗烈。 桂良叹曰:前日与九门提督文祥密室小酌,最坏之局,肃党弑杀两宫,挟天子以令诸侯。 奕忻道:肃顺擅权,吾等皆亡。 桂良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惶恐之极,敢问上苍,何日消弭? 奕忻无语。 桂良继续道:去岁夷人入京,倘成靖康之耻,老奴即携亲眷,街头横尸!万幸夷人非金人,吾之妻女,免遭牵羊之礼。 奕忻幽幽道:往日不堪回首。 桂良道:何不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即自京师调遣重兵,会合胜保,密诛肃党! 奕忻道:万万不可,行在地狭,误伤吾皇,天崩地裂! 桂良道:不破不立,北宋赵光义,大明朱棣,可为吾师。 奕忻道:阿玛哈切勿再言,热河行在,孤儿寡母,楚楚可怜,肃党欺之,吾血淤气滞、肝胆痛彻;吾若欺之,心置何处? 胜保兵至热河,恭顺服帖。 肃顺召见,责之。 胜保柔声道:末将黄折请安,一时糊涂,铸就大错,幸蒙训斥,始悟其非,感激惶惶,莫能名状。今见中堂,顿觉感恩无地。 军机章京恐胜保笑里藏刀,直往相劝,勿起兵戈。 胜保摆手道:罪状未著,未可鬻拳兵谏,致蹈恶名。 胜保驯服,肃顺甚喜;京师藏否垂帘,廷议皆否,肃顺喜甚。诸襄臣亦欢,惟军机大臣杜翰叹息变故正多。 肃顺不以为然,且道:京师廷臣,自有公论。吾辈受遗诏辅助幼帝,甚合大清祖制。董元醇大放厥词,危言乱政,罪不可逭,即寻两宫理论! 慈禧听闻,道:垂帘有违大清祖制,哀家亦知。董臣乱语胡言,亦应治罪。然吾皇甫临大位,即遽罪谏官,岂不遏人言路? 慈安道:眼见秋尽,严寒即至,回銮之事,宜应从速。 肃顺道:夷祸未熄,稍安勿躁。 慈禧道:从速回銮,即逢祸患,无关诸大臣事。吾皇与哀家先期归京,恭迎圣灵。 肃顺道:吾皇圣体,先皇圣躯,皆乃天赐,岂敢轻动!资财筹备,道路修缮,亦须月余。 慈禧道:就依肃卿意,速即拟谕,昭告天下,一月之后,启程回銮。回銮资缺,有劳八卿速为妥筹。 肃顺道:回銮事急,千头万绪,卑职务必一心一意;恳请吾皇,即将吾等浮位,暂敕他人接管。 慈禧道:肃臣心苦,着照所请!载垣着开銮仪卫、上虞备用处事务,端华着开步军统领缺,肃顺着开理藩院并向导处事务缺。 诸事言毕,两宫宣退。 八大臣偷鸡不成,反蚀粮米,各自悻悻切齿。 载垣、端华皆道京师险恶,宜须从长计议。 肃顺道:焉能从长,一月之内,此地了结。月内曾国藩音讯即至,届时逼退胜保,弑杀西宫。 载垣道:胜保无诏面圣,罪即当诛!然其兵戈在手,孰能奈何! 肃顺道:热河若不能杀之,尔等偕吾皇并两宫先行,吾佑护先皇梓宫随后。 端华道:吾等一荣俱荣,焉能散开? 肃顺道:半途截杀,不可贻人口实。 曾国藩接肃顺密函,查观片刻,即行焚之,长叹一气,即令各军暂停攻击,募勇练兵,养精蓄锐,待机再战。 肃顺苦等一月,未获曾氏片言。只得兵行险棋,扮匪沿途劫杀,无奈奕譞、荣禄戒备森严,无从下手。 1861年10月31日,两宫太后携幼帝载淳并载垣、端华等七大臣先期抵京。 恭亲王奕忻大喜过望,恭迎圣驾毕,即偕两宫,密谋权变。 是日,胜保上疏:奴才胜保跪奏。先皇宾天,肃顺八人,妄矫遗诏,揽君国大权,以臣仆而代纶音,挟至尊以令天下,实无以副寄托之重而餍四海之心。今嗣圣既未新政,皇太后又不临朝,一旦权柄下移,群移莫释 为今之计,非太后亲理万机,召对群臣,无以通下情而正国体;非另简近支亲王佐理庶务,尽心匡弼,不足以振纲纪而顺人心。 第一百二十五章 慈禧辛酋垂帘(2) 1861年11月2日,两宫太后召见恭亲王奕忻、体仁阁大学士周祖培、东阁大学士桂良、军机大臣文祥,哭诉肃党飞扬跋扈、欺君罔上,欺藐之状,罄竹难书。 周祖培愤曰:肃等如此顽劣,辜负先皇,何不诛杀,以儆效尤! 慈禧道:八臣为赞襄王、亲王、军机大臣,怎可径予治罪? 周祖培道:皇太后先行降旨,解任肃党各职,尔后拿问。 慈禧道:事不宜迟,着即解载垣、肃顺、端华等赞襄大臣人任,景寿、穆荫、匡源、杜韩、焦佑瀛等着即退出军机处。 然诏未宣,载垣、端华等已至。 载垣冲奕忻道:外廷臣子,何得擅入? 奕忻道:奉皇太后诏! 载垣谓两宫太后:怎召此人? 慈禧道:吾皇甫谕,著恭亲王奕忻为议政王。东后及哀家深感尔等护送吾皇圣驾,颇能尽其职分,今日大事已毕,监国之名,宜即开缺。 载垣厉喝:无有此说,予之监国乃大行皇帝遗命所授,两太后无权去之,皇帝冲龄,非予允准,无论太后及何人,皆无权召见臣工。 慈禧道:尔乃矫诏惑众!尔等不除,寰宇何以澄清? 议政王奕忻即宣诏书:奉上谕,前因载垣、端华、肃顺等三人种种跋扈不臣,朕于热河行宫命醇郡王奕譞缮就谕旨,将载垣等三人解任。兹于本日特旨召见恭亲王,带同大学士桂良、周祖培、军机大臣户部右侍郎文祥,乃载垣等肆言不应召见外臣,擅行拦阻。其肆无忌惮,何所底止!前旨仅于解任,实不足以蔽辜。著恭亲王奕忻、桂良、周祖培、文祥即行传旨,将载垣、端华、肃顺革去爵职拿问,交宗人府会同大学士、九卿、翰、詹、科、道严行议罪。钦此。 载垣复喝:吾辈未入,诏自何来?吾等奉大行皇帝之…… 奕忻道:乱臣贼子,穷途末路,尚如此嚣张乎!来人,速即拿下! 奕忻抓缚载垣等七臣毕,再宣上谕:著派睿亲王仁寿、醇郡王奕譞将肃顺即行拿问,酌派妥员押解来京,交宗人府听候议罪。钦此。 肃顺被逮,怒斥载垣、端华:早听吾言,焉有今日!悔否? 载垣亦怒谓端华道:我之罪名,皆赖尔成! 端华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夫复何言! 肃顺道:悔不早治此贱婢! 肃顺锒铛入狱,少詹事许彭寿请饬察治三奸堂援,上疏曰:上年七月,大行皇帝发下朱笔命诸臣会议巡幸热河是否可行,陈孚恩即有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之语,意在迎合载垣等。当时会议诸臣,无不共闻。 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满汉大臣中惟令陈孚恩一人先行赴行在,是该尚书为载垣等之心腹即此可见。 黄宗汉于本年春间前赴热河,蒙皇考召见,即以危词力阻回銮,迨闻皇考梓宫有回京之语,该侍郎又以京城情形可虑遍告于人,希冀阻止,其为意存迎合载垣等众所共知。至侍郎刘堒、成琦、大仆少卿德克津太、候补京堂富绩,虽无与载垣等交通实据,而或与往还较密,或由伊等保举起官,或拜认师生,众人耳目共见共闻。 耆英、柏葰之子亦各呈诉其父为肃顺所陷,请昭雪。 肃顺入狱当日,大学士周祖培、贾桢,即偕户部尚书沈兆霖、刑部尚书赵光,合词奏请两宫皇太后,暂居垂帘之虚名,而收听政之实效,亲操政权以振纲纪。 肃顺业已逮治,群臣上疏垂帘,两宫太后喜不自禁。 11月8日,两宫再传圣谕:上年海疆不靖,京师戒严,总由在事之王大臣筹划乖张所致。载垣等不能尽心和议,徒以诱惑英国使臣以塞己责,以致失信于各国,淀园被扰。我皇考巡幸热河,实圣心万不得已之苦衷也。 及夷事平息,肃顺、载垣、端华三人,朋比为奸,阻扰回銮,以致圣体违和,龙驭上宾。 先皇宾天,普天同悲,然肃顺等假传先皇遗诏,篡政擅权;御史董元醇上疏条陈,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特召载垣等面谕照行,彼等桀骜不驯,咆哮朝堂,惊吓幼主,妄称系赞襄皇上不能听太后之命,请太后看折亦系多余之事。 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忍气吞声,肃顺愈加暴戾,视御位如儿戏,擅坐嬉戏;进内廷如入自家,无所顾忌;恭送梓宫,辄敢私带眷属,喜乐如常,尤寒人心。 以上种种,皆大逆之罪也! 大清律例,大逆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惟朕心有所未忍,肃顺加恩改为斩立决。载垣、端华均系宗室亲王,国检本有议亲议贵之条,尚可酌情稍减。故于万无可贷之中,免其弃市。载垣、端华均著加恩赐令自尽。 景寿身为皇亲国戚,缄默不语;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于载垣等窃夺政柄,不能力争,均属辜恩溺职,按律应发往新疆效力赎罪。惟念三奸凶焰方张,受其钳制,均有难与争衡之势,其等不振作,尚有可原。 兵部尚书穆荫,着即革职,加恩发往军台赎罪;御前大臣景寿、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礼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卿焦祐瀛,均着即行革职,加恩免其发遣。 另,本日据贾桢、周祖培、沈兆霖、赵光奏政权请操之自上并皇太后召见臣工礼节及一切办事章程,请饬廷臣会议,并据胜保奏请皇太后亲理大政并另简近支亲王辅政各一折。著王、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将应如何酌古准今,折中定议之处,即行妥议以闻。钦此。 诸臣接旨,即刻汇集一堂,商讨垂帘、辅政事宜。 众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自何谈起。 奕忻道:兵、户、刑三部,贾、周、沈、赵四人,尔等先行上奏,尔等先议。 周祖培、贾桢皆道:亲王乃吾皇钦命议政王,恭请亲王先开尊口。 奕忻道:吾大清二百余年,无此先例;酌古准今,折中定议,实难定矣! 议政王尊口定调,诸大臣口实难开。 众人议论三日,竟无一结论。 慈禧太后不遑多让,亲发上谕曰:朕奉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懿旨,兹今一切政务均蒙两宫皇太后躬亲裁决,谕令议政王、军机大臣遵行,惟缮拟谕旨仍应作为朕意宣示中外。自宜钦遵慈训,嗣后议政王、军机大臣缮拟谕旨,着仍书朕字。将此通谕中外知之。钦此。 桂良观谕,长叹一气,私谓奕忻道:西后乃肃顺第二也。 奕忻道:东后优于德,西后优于才,西后慈明,可节而制之。 桂良道:才不配德,谨防后来居上。吾等商讨垂帘、辅政之事宜,尔议政之职,可否以辅政更之?一家独大,擅权篡政,徒呼奈何? 奕忻道:兹事体大,兹事体大! 桂良道:尔若有辅意,吾可私谓文祥、周祖培、贾桢等。 奕忻道:万万不可,此语即出,两宫即晓;一波即平,毋须另起一波。明日且听诸臣工论议。 众大臣再议七日,亦无结论。 慈禧太后怒,再发上谕曰:兹内外庶政,皆赖两宫皇太后躬亲裁定,朕再谕内阁,务必奉皇太后懿旨,将历代帝王政治及垂帘事迹汇纂进呈。 桂良见谕,再谓奕忻道:事已至此,尔作何思? 奕忻道:两谕皆不提辅政之事,这政不辅也罢!十余年后,吾皇弱冠,届时且看两宫作为。 桂良道:世事如棋局局新,人情似纸张张薄。尔只顾人情,不念世事,可嘉可叹! 恭亲王奕忻松口,垂帘遂定。 1861年11月28日,恭亲王奕忻偕和硕礼亲王世铎,会二百零二位王公、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等大员,恭请慈安、慈禧二太后垂帘听政。 第一百二十六章 曾国藩坐观浙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曾国藩坐观浙灭 垂帘事定,慈禧偕慈安速传上谕:钦奉两宫皇太后懿旨,据王大臣等所议,详加披阅,援据典章,斟酌妥善,著即依议行。 垂帘之举,本非意所乐为,惟以时事多艰,该王大臣等不能无所禀承,是以姑允所请,以期措施各当,共济艰难。一俟皇帝典学有成,即行归政,王大臣仍当届时具奏,悉复旧制,钦此。 喜谕传罢,慈安太后道:肃顺等三奸已诛,垂帘既成,朝堂可以安静矣!查抄诸臣工与肃党来往信函,妹妹作何处理? 慈祥太后道:既往不咎,付之一炬。 慈安太后道:上月,肃顺锒铛入狱,少詹事许彭寿请饬察治三奸堂援, 耆英、柏葰之子亦各呈诉其父为肃顺所陷,请昭雪。妹妹可有谕下? 慈禧太后道:陈孚恩已被捕入狱,籍没其家,追回先皇所赠牌匾,发配新疆戍边效力。此为有过必究。然宜适可为止,毋须再行蔓延。 翌日,慈禧、慈安再传上谕:许彭寿纠弹各节,朕已早有所闻,用特惩一儆百,期于力振颓靡。至载垣、端华、肃顺三人,事权所属,诸臣等何能与之绝无干涉?此后朕惟以宽大为心,不咎既往。尔诸臣亦毋须再以查办党援等事纷纷陈奏,致启讦告诬陷之风。惟当各勤厥职,争自濯磨,守正不阿,毋蹈陈孚恩等恶习,朕实有厚望焉。 另,庆锡、钟濂各呈诉其父为肃顺构陷案,朕敕命礼部、刑部复审,二部以为,耆英大节已亏,罪应当诛。 柏葰听受嘱托,罪无可辞。惟载垣、端华、肃顺等因律无仅关嘱托明文,比贿买关节之例,拟以斩立决。由载垣等平日与柏葰挟有私仇,欲因擅作威福,竟以牵连蒙混之词,致罹重辟。皇考圣谕有不禁垂泪之语,仰见不为已甚之心。今两宫太后政令维新,事事务必从宽大平允。柏均不能谓无罪。念柏葰受恩两朝,内廷行走多年,平日勤慎,虽已置重典,当推皇考法外之仁。着录其子钟濂赐四品卿衔,以六部郎中遇缺即选。 恭亲王奕忻观谕,赞叹不已。 退朝之后,两宫宣留奕忻,吃茶小叙。 慈安太后道:铲除肃党,垂帘听政,六爷功卓,必即再赏。 奕忻赶紧道:启禀两宫皇太后,万万不可再赏。奴才已乃议政王、首席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宗人府总令、内务府大臣,上月奴才固辞双俸、爵位世袭。再者,铲除肃党乃奴才本分,垂帘听政乃诸臣共推,皆为天经地义。 慈禧太后道:垂帘三日,感念良多。这军政大事,务必仰仗六爷,六爷名为议政,实乃辅政也。 奕忻道:岂敢岂敢,议、辅之别,天壤之隔,奴才万不敢僭越。 慈禧太后道:六爷心苦,哀家与姐姐自知。这军政大事,是辅是议,其间之差,吾等叔嫂厘清即是。之余朝堂,以议代之,乃为绝人口舌,免生歧义。 奕忻道:谨尊皇太后懿旨。 慈安太后道:依六爷看,那粤匪、捻贼、苗练、回患,何时可灭。 奕忻道:曾国藩可扼粤匪,粤匪犯北,捻、回乃成。僧格林沁山东剿捻,败多胜少;胜保入鲁,方乃戡乱。苗沛霖之十万苗练,乃胜保养痈之遗患,自有胜保除之。胜保宜速至颖上,坚扼苗练;僧格林沁涤清江淮残捻,即会胜保部,合诛苗逆。 慈禧太后道:这苗沛霖,着实可恶!以私怨困围寿州,城破屠城,殊属可恨。 奕忻道:江苏巡抚薛焕奏言,萧山、绍兴两城,饷道已断,杭湖两郡军火米粮匮乏难支。万一旷日持久,力竭不能保全,则淞沪一隅更形孤立。浙江巡抚王有龄奏言,绍兴、诸暨、宁波皆失,杭州岌岌可危!两江总督曾国藩奏言,安庆得获,水陆各军攻克无为、运漕镇后,距江宁仅二百里,本可乘贼情惊惶之际,直捣金陵老巢,无如曾国荃一军深入贼之腹地,得一处须守一处,现分守安庆、枞阳、庐江、无为、运漕、东关六处,人数尚嫌单薄,别无进取之兵。曾国藩顿兵不前,而浙江一省,几为李秀成、李世贤逆匪攻占;省城杭州,正被李匪秀成合围。援兵不至,杭城必破。 慈禧太后道:阖国之下,惟浙省事急。杭州恃绍兴为左臂,诸暨实杭、绍之咽吭,绍、诸皆失,杭州无独全之理,浙省大局坏矣!杭州一城,惟曾国藩可救,速传上谕,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曾国藩,加授太子太保衔,着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并浙江全省军务,所有四省巡抚、提镇以下各官,悉归节制。 奕忻道:如此,曾国藩必救杭州。 慈禧太后曰:曾臣国藩,原乃肃顺拔荐;肃死抄家,谄媚阿谀之信多如牛毛,唯不见其片言只语,殊属可叹。 曾国藩接旨,不喜反忧,致信左宗棠道:昨奉廷寄谕旨,谬以鄙人兼办浙江军务。位太高,权太重,虚望太隆,才智太短,殆无不颠蹶之理。即日当具折请辞,而推阁下督办浙江军务。 信发不久,国藩即奏:绍兴即失,杭州乃危,以臣遥制浙军,尚隔越于千里之外,不若以左宗棠专办浙省,可取决于呼吸之间。左宗棠才实可独当一面,应请皇上明降谕旨,令左宗棠督办浙江全省军务,所有该省主客各军,均归节制。即毋庸臣兼统浙省。 慈禧太后接奏,即谕:曾臣言之有理,述之有据;浙江军务,着杭州将军瑞昌帮办。并着速饬太常寺卿左宗棠驰赴浙江剿办贼匪,浙省提镇以下各官,均归调遣。 左宗棠接旨,大喜过望,即行启程。 曾国藩急遣赵烈文阻止。 左宗棠道:救人如救火,只争朝夕! 赵烈文道:涤帅临行嘱托,万千世事,不破不立。此与胡润芝公援救武昌,如出一辙。大军行至,救得,浙抚弹冠相庆;救不得,吾皇必愠言相向。杭城即破,提兵收复;疆圻之任,舍君其谁?再者,王有龄、何桂清原本一家,二人督办苏浙,吾部一米一文未得。 左宗棠道:涤老言之有理,吾险火中取粟,就依涤老意。听闻胡润芝公逝后,多隆阿、杨载福、彭玉麟、鲍超诸公皆怨恨曾沅甫,彭玉麟甚有杀沅之心。真否假否? 赵烈文道:确有此事,曾国荃屠城,世人皆恨。上月,三河镇克复;曾国葆冀屠镇以祭兄魂。游击程学启横刀阻止,险又火并。 左宗棠道:这程学启,虽乃降将,然亦为一流人物。战场杀伐,人皆红眼,死则死耳。这城破屠戮,确非良人所为。 赵烈文道:兵多饷乏,城破,大索三日,激军之道也。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李秀成二攻杭州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李秀成二攻杭州 李秀成督率二十万大军,攻武昌不得,复返入赣,纳石达开旧部十余万人,两战鲍超霆军,两皆不胜,遂入浙境,会合李世贤部,且战且进。 1861年10月下旬,李秀成兵临杭州。 浙江巡抚王有龄惊惧, 杭州将军瑞昌不以为然,道:本将军身经百战,志歼群丑,封疆有警,当即率部恭行天讨,有进无退。 王有龄道:贼数十万众,杭城之兵,不及一万。吾即飞檄各路,退保杭城。 瑞昌道:飞饬各部,十日之内,必入杭城,否即严惩! 10日时间,浙江提督饶廷选、浙江布政使林福祥、总兵米兴朝、吴再升、曾得胜、副将杨金榜先后驰至。 王有龄饬命饶廷选总统诸军。廷选不遑多让,遣杨金榜率兵3000,驻扎城西馒头山,居高拒敌;令林福祥屯兵望江门内外,拱卫江路。 11月3日,太平军自北、西两面攻击杭州。 李秀成亲临北线,攻取西湖沿岸诸垒,祭奠岳坟,咏颂岳王抗击女真毕,直进望江门,斩杀清军千余。 林福祥不敌,遁入杭城。 杭州城西,朗天安陈炳文率军围攻馒头山,杨金榜独力难支。 饶廷选亲率5000悍卒,出城救援,鏖战正酣,李秀成督率十万大军,汹汹而至。 饶廷选惧,复退入城。 杨金榜未得撤令,孤自奋战,全军皆殁。 11月7日,广西提督张玉良率兵一万,驰至杭州;处州镇总兵文瑞、副将况文榜亦自浦江,退至杭城。 张玉良至,王有龄大恸,哭询道:吾之杭城,西只存一被困之湖城,东只存一弹丸之海宁,粮路不得通,食且尽,奈何? 玉良道:惟死战耳! 有龄道:死战待援,吾已请饬僧格林沁统带京营劲旅略东南,再咨曾国藩部飞驰入援。 玉良道:僧部远隔千山万水,即来,亦不奢望。曾氏其人,圣旨尚不遵,师友亦不救,况吾等乎!明日出城杀贼,孰往? 副将况文榜道:末将愿随提台大人赴死! 翌日,张玉良、况文榜兵合一处,出城鏖战,连破五座营垒。 张玉良查观战势,急禀王有龄,分兵出城,结垒拒贼。 王有龄问询饶廷选。 饶廷选以墙高城坚,踌躇不决,迟不下令。 李秀成兵临城垣,谓诸将道:杭州乃东南形胜,三吴都会,如此坚城,不可一蹴而就。速传吾令,安营扎寨,困围拒敌,待妖粮尽,一举破城。 一夜之间,太平军抢筑五十余营垒,杭州十门,皆被合围。 秀成喜疏:圣兵自到杭郡以来,日战日胜。城外妖穴,一概扫平;杀死无数,捉拿者数千,自投者数千。已将该城围困,内外不通,成功在即矣! 张玉良怨恨饶廷选临战游移,不谙军事,遂至杭城被围。 饶廷选亦恨张玉良暴戾,私谓王有龄道:昔日张部屯驻兰溪,肆杀老弱妇女,无一得免者,既杀其人,又纵火焚其屋,七十里灰烬矣!张厮丧尽天良,倘不如贼匪。如此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王有龄道:兰溪惨案,世人皆知。张玉良纵兵杀剿匪之民团,杀温良之士绅,杀贫苦之民人,杀逃难之徽商,杀知府之幕客,惟不杀踞城之粤逆;然大敌当前,斩杀主将,军心必散! 饶廷选道:中丞大人菩萨心肠,末将佩服之至;乱世须用重典,不诛此厮,法度无以畅行!吾等亦无颜直面浙江父老! 王有龄道:李秀成十万逆匪,已将杭城团团围裹。杭城形势雄壮,地利险固,不患于守御之无方,而患于米粟之不计。逆匪如此困城,不出一月,吾等皆亡;此时即诛张玉良,有何裨益?无如令其率兵出战,或生或死,任凭天意。速传吾令,广西提督张玉良,速携本部人马,城外御敌! 张玉良得令,叠次出攻,奋力而战;然兵微将寡,屡屡铩羽。 11月21日,张玉良再战,复败而归,回营途中,竟被城炮击中右肋,呜呼哀哉竟日,方乃殒命。 张玉良殁,其部自散。 王有龄怨气冲天,怒谓饶廷选道:提台大人可有解困良方? 饶廷选道:可速请杭州将军瑞昌率旗部助战。去岁,贼围杭城,瑞昌亲赴钱塘门,副都统来纯驻守武林门,皆战至城破。 王有龄道:瑞昌积劳成疾,旗营事务已饬令副都统关福、乍浦副都统杰纯打理。关福、杰纯株守满城,得过且过。闽兵自告奋勇,血书请战,吾悬以重赏,如何? 饶廷选道:万万不可,城外逆匪多如牛毛,出城必死。固守待援,乃最好之选。探报,江苏巡抚薛焕已派员解送军资至乍浦;左宗棠率军一万,已入浙境;李元度八千安越军,已攻至广信、衢州一带;吾已咨请沈葆桢,再劝曾国藩,务必亲率湘勇,飞驰来援。 王有龄惨笑曰:上月吾复血书咨请,鹄候曾氏大援;曾氏可救吾等乎?求人不如求己,速传吾令,所有福建兵勇,速至城外御敌,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饶廷选阴奉阳违,密令闽卒至天明齐集,放空枪而回。 曾国藩接求援血书,哀叹曰:遥望杭城,鞭长莫及,忧灼如何! 清军坚守杭城两月,粮食渐尽,王有龄谕藏粟家赈廪同食,犹不足遍给。又尽杀马匹,分给每人肉二两,米少许,然卒无补于饥者,有食人肉者,至于辗转沟洫而后已,计一月内饿死者不下十余万人。 杭城饿殍遍地,人气已散,李秀成屡屡射谕入城,无论军、民、满、汉,肯降者即活。 王有龄亦知城垣不保,冀令城门洞开,百姓可出。 瑞昌不许,道:弃民即弃城也。 王有龄万念俱灰,痛哭流涕。 师爷劝:哭亦无用,吾等殉城,自乃本份;百姓殉城,大可不必。射书出城,咨劝秀成:杭城或破,勿伤百姓。 武林、钱塘、清波诸门清军,数日不食,饥饿难耐,纷纷夺门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谭绍光、陈炳文、邓光明、郜永宽趁机掘地炸墙,一拥而入。 城陷之际,浙江巡抚王有龄上吊自裁,浙江提督饶廷选、处州镇总兵文瑞力战身亡。 李秀成顾念王有龄心慈,出资三千两,厚殓之。 外城破,秀成督率大军,围攻满城。秀成射谕劝降,并请旨天京,大赦满人。 洪秀全接旨,思忖再三,允准赦免杭州投降之满人。 秀全旨下,正自嗟叹,英国参赞巴夏礼英国海军司令何伯求见,言欲与天朝合力,打倒清廷,平分中国。 秀全不许,道:朕争中国,意欲全图,事成平分,天下失笑,不成之后,引鬼入邦。 天王懿旨未至,众将欲攻,秀成不允,发谕文曰:天国忠王秀成咨劝杭州将军瑞昌,尔奉尔主之命镇守杭城,吾奉吾主之命来取,各扶其主,尔我不得不由,言和成之事,免伤男女大小性命。愿给舟船,尔有金银,并行带去,如无,愿给助资,送到镇江而止。满洲之人过我大国为帝,此是天命而来,非而自成。满待汉人其情本重,今各扶一君,两不得已,存我之心而为此事也。 杭州将军瑞昌不屑一顾,誓死不降。 李秀成乃令攻击,瑞昌自知必死,投水而逝,副都统杰纯、关福亦随其后。城破,满城之旗兵旗民,几近全亡。 秀成占得杭州,即调米万石,救济灾民;各贫户无本资生,秀成复筹钱二十万串,借其本而求其生,不索其利。 1862年1月7日,李秀成饬令主将邓光明、天将童容海驻守杭州,秀成自率大军,北进淞沪。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谭绍光兵临上海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谭绍光兵临上海 李秀成进逼淞沪,江苏巡抚薛焕急奏:日前英国参赞巴夏礼屡与绅士相谈,该绅士等邀其调兵协助官军,保卫上海。候补道吴云、候补知州应宝时面禀,将江浙绅士公议借用英法二国之兵助剿之事,恳臣代为具奏。现在臣与署提臣曾秉忠所部水陆各军,分防松江、上海、金山、奉贤、宝山各路要隘二三十处,实有防多兵少之虞,而该逆数十万之众,凶焰方张,必须厚集兵力,以操制胜之权,该绅等所请助剿亦属万不得之计。 慈祥接奏,问询恭亲王奕忻。 奕忻道:中外既已同心,即以灭贼为志。 慈禧遂发上谕:该绅等既与巴夏礼议及,本日已饬总理衙门与英法两国在京使臣妥为协商,但该使臣未必遽能顺应。而英法向以商人为重,并畏百姓,着薛焕转饬该绅等多集华商百姓,剀切开导洋商,令其转求巴夏礼,以洋商货物在沪,须助剿除逆,方足以资保护。 后军主将陈坤书闻李秀成兵临苏州,心肝倶颤,速速携部,退至常州,惊魂甫定,速即遣人,携带巨资,呈送信王、勇王。 洪仁发、洪仁达见财眼开,进言道:陈玉成兵败安庆,其势已颓。李秀成、李世贤兄弟同心,兵逾五十万,攻浙入苏,无所不能;长此以往,以何节制? 洪秀全道:王兄何意? 洪仁发道:副掌率后军主将陈坤书,平在山元勋,天国第七天将,近与忠王不睦,可否赐其王爵,以为天国所用。 洪秀全道:速传朕令,后军主将陈坤书,多谋善断,杀妖有功,着封护王,驻军常州,佑护天国。大佐将吉庆元,与六十七名扶朝天将联名弹劾扶朝天军主将童容海,言童动辄忘恩,肆意妄为,多行不义,譬如虓虎生翼,畏其飞食人也。童容海可真暴戾? 洪仁发道:童容海等二十余万扶朝天军,脱离石达开逆部,万里回朝,其中艰辛,一言难尽。然众口铄金,李秀成亦深恶童容海。 洪秀全道:既如此,再传朕令,童容海、吉庆元等万里回朝,匡扶天国,劳苦功高,特封童容海为保王,加封吉庆元为扶朝天军主将。待淞沪平定,吉庆元等即寄忠王麾下,童部回返宁郡,守护皖南。另,忠、侍二部,攻取苏福,其下之将,劳苦功高,着封谭绍光慕王、陈炳文听王、郜永宽纳王、陆顺得来王、范汝增首王,各王务必尽心竭力,匡扶天国。 李秀成兵至苏州,姑苏人民跪伏街头,哭诉陈坤书横征暴敛,肆意杀伐,扰害民间。 李秀成义愤填膺,意欲惩之,然闻听陈坤书晋升护王,只能苦笑了之。 是日,洪秀全传旨李秀成:去岁春季,与夷人签署协议,一年之内,天军不攻上海、吴淞一百里以内之地,本年将尽,协期届满,忠王秀成兄弟可遣天军攻取二地。另,英人之长江通商许可,英国船只之停泊天京,均属去岁议定,如英人无不法情事,勿加干涉。 秀成接旨,即发谆谕:真天命太平天国九门御林忠义宿卫军忠王李谆谕上海、淞江人民,清朝兵勇,各宜去逆归顺,同沐天恩。 缘念本藩自去冬恭承天命,转战上游江、楚,复由江、楚班师而进浙省。凡所经过之地,凡有投诚之百姓则抚之安之,其于归降之勇目则爵之禄之。 大军进攻上海、淞江,恐尔人民惊恐。特颁谆谕,先行令人前来张贴, 仰尔上海、淞江一带人民兵勇知悉,尔等试看我师一路而来,抚恤各处投诚之人,着即放胆,亦照该等及早就之如日月,归之如流水,自当于纯良之百姓加意安抚。 其于归降之兵勇留营效用。至于在上海贸易之洋商,去岁成约,各宜所爱,两不相扰。 自谕之后,倘有不遵而转助逆为恶者,则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谆谕发毕,秀成饬令慕王谭绍光,领军十万,攻击上海。 谭绍光行前,秀成嘱咐:兄攻上海,如遇夷人,务必小心。吾不亲征,实乃有因。自收浙省以来,天王见我兵多将众,忌我私心,广封王爵,以分我势,部下之将,见此各心不忿,积恨于心;吾必坐镇苏州,抚慰众心。 1862年1月上旬,慕王谭绍光自南,逢天义刘肇均自北,兵分两路,围攻上海。 太平军来势汹汹,江苏巡抚薛焕急饬:参将姜德驻守吴淞、宝山;参将林丛文,驻守江湾;二部互为犄角,防护上海西北;林丛文部,视战事缓急,相机协防泗泾。副将滕嗣林,率兵三千,防护上海以西之诸翟、安上渡、华漕、野鸡墩等地。水师提督曾秉忠,驻守青浦以西并金山全县。参将李恒嵩偕华尔洋枪队,驻守松江,佑护上海西南。上海以南,地阔路歧,着总兵冯日坤、参将姚绍修、副将熊兆周并曾秉忠水师一部,共六千余人,协同防守。上海以东之吴淞口、高桥;水路纵横,洋人船坚炮利;苏松太道吴煦,速与英法领事协商共同防剿事宜。 吴煦领令,速即会晤英国领事麦华陀、法国领事艾登、英国驻上海义勇司令韦伯。四人协商片刻,迅速制定防剿五条: 一、速设侦探。今拟于吴淞口、胡学庄、大场、真如、野鸡墩、诸翟、法华、泗泾、七宝、南桥、得胜、闵行等十一处,各派探勇五十名,专探贼情,并分报英法领事。如有大股贼至,五十人全行回沪飞报,以便设法截剿。 二、清吴淞江。大桥其至新闸止,大小船只,无论中外,一概驱逐。 三、下闸板。新闸向系三洞,现令查明闸板,先闭两洞,暂留一洞,以通船只。 四、筑马路。速沿黄埔至董家渡马路,修筑便道,以便兵丁炮车往来保卫。 五、开炮路。老闸、韩家一带,居民稠密,有碍车炮往来,速议买地筑路,以便通行。 次日,中外各方协商成立上海会防局,阐明防御扼要: 一、沪城东路,频临黄海,商民船只,聚泊至吴淞口三数十里,帆墙相接,其中难保不潜匿匪船,因派委员先禁各船,不许停泊近城处所,并查出迹涉可疑者,概行驱逐。另设立水巡炮船,来往逡巡,复经英法二国酌派火轮兵船,在黄埔、吴淞合流处驻泊,以防外江。 二、沪城北路,尚有支河由洪口大桥、老闸、新闸直达青浦、嘉定,为逆匪乘船来犯之路,当饬干员于大桥、新闸两处添设闸板,加以铁链锁截,并由英国派小火轮船,驻泊桥内闸外,以防内河。 三、沪城西南。道路错杂,田原平衍,无险可扼。而南、北两门外,居民稠密,防亦极难。当与英法二国熟商,由西门而至新闸,由南门而至黄埔,相度地势,开凿深濠三千余丈,起建炮台二十余处,尽将居民环包入内。既可撄垒而守,又可越濠而战。复于要口开辟马路,以通炮车,迎剿追轰,益臻便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华.尔兴风作浪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华.尔连战连捷 1862年1月9日,逢天义刘肇均,督军二千,自苏州驰至嘉定,自北而攻,四日时间,由江桥、纪五庙,进占江湾、吴淞,围攻宝山,最近处距英法租界不足九里。 1月10日,刘肇均一部五千余人,亦自苏州抵达上海以西之青浦,于朱家角、广富林广筑营垒,窥视松江。 1月13日,谭绍光偕纳王郜永宽、忠二殿下李容发、扶朝天军主将吉庆元,率兵六万,自南而击;16日,攻克沪南重镇奉贤;稍作休整,东进浦东,五日时间,攻克南汇、川沙等县。谭部前锋吉庆元部,进至高桥之北,兵锋进逼吴淞;与刘肇均部隔河相望。 谭绍光大喜,上报秀成曰:大军现抵上.海城下海口处,筑造营帐,联络数十里,攻取妖窟,谅此股妖匪不日可以诛灭。 上海清军各部,望风皆靡,惟华.尔夷枪队、李恒嵩骑队,临危无惧,兵出松江,鏖战竟日,攻破太平军四座坚垒,收复广富林。此后,复于松江近郊血战四场,四战皆胜。 谭绍光无奈,只得暂弃宝山、吴淞,汇集主力,转进松江,围攻华.尔夷枪队。 半月时间,上海周遭县城,几近全失,江苏巡抚薛焕急奏:谭绍光逆匪,兵分三路,自北、西、南,三面围攻,华尔洋枪队、中营参将李恒嵩骑队,血战广富林,歼敌千余,俘获八百,暂扼逆匪凶焰。然其余各部,接战即溃,上海情形实属万分危急。苏松太道吴煦禀告,美利坚人华.尔,居华久,爱华深,冀入吾籍,恭请圣裁。 慈禧接奏,再行廷议。 恭亲王奕訢道:大江南北、淮河沿岸,发捻交乘肆虐,心腹之患也。英法志于通商,目前之计,无如按照条约,不使稍有侵越,外敦信睦,而隐示羁縻。数年间,即系偶有要求,尚不遂为大害也。前日已与英法使臣协商助力剿匪事宜,英法并无异议。 慈禧太后道:两权相害取其轻,即命薛焕,速与上海英法领事协商,借兵助剿逆匪。据苏松太道吴煦禀称,美国人华尔,愿隶属中国民籍,奉派在于松郡教习兵勇枪炮阵法,并蒙奏请赏给四品武职顶翎在案。华尔可否入我大清国籍? 奕訢道:华尔一意杀贼,力挽沪地颓势,奴才以为可行。 当日,慈禧再发上谕:借师助剿一节,业经总理衙门与英法驻京使臣商酌。所有借师助剿事情,即着薛焕与英法两国迅速筹商,克日办理,但于剿贼有裨,朕必不为遥制。其事后如有必须酬谢之说,亦可酌量定议,以资联络。 与此同时,英国驻上海领事麦华陀、法国驻上海领事艾登、英国海军司令何伯、法国海军少将卜罗德,会聚一堂,紧急磋商。 麦华陀道:我已致书外相罗赛尔,匪军抵近租界,再不出兵,我等皆灭。 艾登道:兵临城下,必即要守。然我军仅1500余人,上海城垣,各国租界,皆要守护,兵不敷用,如何是好? 英国海军司令何伯道:尊敬先生们,请不要惊慌,我刚刚得到消息,大英帝国皇家陆军第九十九联队,正由天津火速来援。美国人华尔,其下之洋枪队,连战连胜,我可用之。 麦华陀道:此刻,美国南北战争,正如火如荼,华尔先生支持北方的美利坚合众国,我大英帝国、法兰西帝国皆支持南方的美利坚联盟国,如此算来,华尔先生与我等,岂不是死敌!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我大英帝国一旦与北方的美利坚合众国开战,华尔先生的洋枪队一定会袭击我等。 何伯道:我等倘若内乱,正被匪军一窝端掉。我即去拜访华尔先生,言明利害。 次日,何伯偕法军少将卜罗德,会晤华尔。 何伯道:华尔先生督率洋枪队,屡胜匪军,我等佩服之至。 华尔道:匪军十万余众,连环攻击,我军伤亡惨重,枪炮兵员,亟需补充。 何伯道:恩菲尔德步枪、火箭炮、榴弹炮,明日即至。 华尔道:多谢阁下相助。前年我组此队,高薪夺你兵士,你我势如水火,今天助我,为何? 何伯道:匪军攻破上海,我等皆亡。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殊死一搏。英法联军现已与匪军接战,华尔先生不想同舟共济? 华尔道:求之不得。谭绍光匪军已逼近松江,等打完此仗,我必与你等组建联军,合力攻击匪军。 1月下旬,慕王谭绍光集兵十万,围攻松江。 纳王郜永宽道:洋妖枪炮凛厉无比,我军鸟枪抬炮,大刀长矛,实不是洋妖对手。 谭绍光道:所以聚集十万大军,困围毙敌,歼灭洋妖此军,上海指日可破;松江西北之广富林,实乃交通要冲,欲破松江,必先攻击广富林、塘桥清妖营垒。广富林旁有迎旗浜,乃妖粮资通道,郜兄领一万人马,速攻此地,斩断松江与广富林之联。 1月25日,天降大雪,连绵五日,河水冰封,天寒地冻。太平军趁机包围广富林、塘桥,纳王郜永宽率部攻占迎旗浜,筑坚垒四座,复又分兵进击百家村,堵截塘桥清军退路。 华尔专攻一隅,亲率洋枪队、李恒嵩骑队,围攻迎旗浜。只听华尔一声令下,火箭炮、榴弹炮、野战炮,百炮轰鸣,千弹共击,全皆砸向迎旗浜太平军营垒。 太平军刀矛鸟枪,还击无力,损失惨重。 器不如人,谭绍光不敢再战,遂令各部撤围分进,再攻上海县城,又令郜永宽部撤至天马山、辰山,筑垒十一座,凭高抗拒华尔洋枪队。 2月5日,华尔洋枪队并李恒嵩骑队,再攻天马山、辰山。郜永宽不敌,再退陈坊桥。 华尔连战连胜,江苏巡抚薛焕喜不自禁,亲至松江,喜谓华尔道:将军力挽狂澜,上海之福也。吾已奏请圣上,将将军所带各勇易名为常胜军,奏请谕赏将军三品顶戴,允准添勇教练,暂定十营。苏松太道吴煦任督带,候补道杨坊会同华尔任管带,中营参将李恒嵩协同管理。 华尔道:多谢抚台大人关照。 薛焕道:松江围解,沪西事定。然浦东、浦南,日趋紧张。逆首吉庆元,领一万匪军,盘踞浦东高桥镇,我军刘郇膏部、周士廉部,渡江往攻,惨遭伏击,守备张祥褀、把总易正洗战死,知县周士廉受伤,浦东战事,一塌糊涂,得亏黄浦江阻隔,否则上海早破矣。 华尔道:英法已组联军,岂能袖手旁观! 薛焕道:英国海军司令何伯、法国少将卜罗德,均已磨刀霍霍,但等将军莅临。 2月16日,华尔偕英国海军司令何伯,划船渡江,亲入浦东高桥镇,窥视战情。 21日,常胜军与英法联军千余人,横渡黄浦江,围攻高桥。常胜军副领队白齐文,亲率一队,偷袭太平军中军大营。 扶天主将吉庆元无备,仓皇接战,受伤而退,高桥遂失。 十日后,常胜军与英法联军两千余人,携野战炮1门,榴弹炮6门,火箭炮若干,自闵行越黄埔江,攻破浦南重镇萧塘。 浦东、浦南皆遭重创,谭绍光无力兼顾,自率中军,围攻沪西泗泾清军营垒,冀中间突破,攻击上海。连击半月,泗泾岌岌可危。 泗泾守将李恒嵩咨告华尔:吾军无日不战,无夜不防,虽屡将贼众击败,而该逆日添日多;泗泾危殆,亟需将军救援。 3月14日,常胜军赶至泗泾,鏖战一日,再败谭绍光中军。 谭绍光连战连败,无意再战,遂告禀忠王,休兵待援。 第一百三十章 左宗棠兴兵入浙 第一百三十章 左宗棠兴兵入浙 太平军肆虐江浙,杭州既失,上海复困,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曾国藩心虽惴惴,胸却有竹,谓诸将道:安庆既得,吾已高屋建瓴;金陵必克,亦乃顺水推舟。今后路已清,脚跟亦稳,可与粤逆决一死战矣。吾意,四面出击,九路进攻,一举破敌。吾即咨请荆州将军多隆阿、湖北巡抚李续宜、漕运总督袁甲三三路大军,分进合击,围攻庐州陈玉成匪部;陈狗得歼,李部即由淮甸南下镇江,合冯子才部,西可击金陵,东可援上海。左帅宗棠偕蒋益澧新募之湘勇,由徽州入浙,固江规吴之余,彻歼李世贤匪部。曾国荃募勇归后,即刻攻击金陵;曾国荃部,循江北直捣;曾国葆部,沿江南疾进;杨载福、彭玉麟水师,顺流而下,呼应南北;鲍超霆部,自青阳攻击宁国;张运兰部,扼据徽州,拱卫后路。李鸿章募勇归后,暂为各路策应。 国藩令罢,复上疏曰:苏浙两省膏腴之地,尽为贼有,窟穴已成,根柢已固,东南大局,收拾愈难。微臣才疏,只敢结硬寨,打呆仗耳。左臣宗棠,通晓军机,论兵战,吾不如也。若委左以疆圻重任,必能整肃浙防,彻歼贼逆。 国藩疏罢,再咨左宗棠:经营浙事,全仗大力,责无旁贷。 慈禧太后接奏,谓慈安太后道:左宗棠通晓军机,曾国藩、胡林翼、骆秉章、张亮基、潘祖荫等皆曰人才难得。 慈安太后道:既如此,浙江巡抚一职,非左臣莫属。 慈禧太后道:左臣履新,或属初生之牛犊;后力如何,亦待查观。速敕闽浙总督庆端,速速移驻浦城防堵。 闽浙总督庆端接旨奏曰:衢防有李定太七千,左抚进攻开化六千,足为声援。江山、常山已派李元度八千扼扎片岭,参将薛师率闽兵千五百在峡口驻守。蒲城一路先经派总兵关长龄等节节防守。江山、蒲城等处小路纷歧,又添募祝善铨等勇三千协防,而龙泉、松阳、政和三路仅有林文察等勇四千,参将杨三益等勇三百,尚形单薄。 左宗棠初任疆圻,心情大好,上奏曰:浙江军务之坏,在于历任督抚全不知兵。皆穷本省之饷银,助力金陵、皖南各军,冀借其力以为屏障,而于选将练兵,却漫不经心。南营、苏常、皖南颓后,复又广收溃卒败将,馈以重饷,以为笼络,冀复振作。然兵勇日增,饷银日减,军令无行,令守则逃,令战则败,恩不知感,威不知惧,军心益散,致成决裂。 臣奉命督办,必淘汰劣兵,增募新勇,严加磨砺,待机而战。进军之道,宁缓勿速;制贼之略,步步为营。兵事有进无退,一经收复,必严密防守,以保万无一失,不管得尺得寸,皆为实效。否则得而复失,于局势毫无裨益。 微臣查观,江浙皖之现局,之于皖南,则守徽州、池州以攻宁郡、广德。之于浙江,则首克开化,次谋严州,此时若自衢州入手,则坚城林立,既阻其前,金严踞贼复扰其后,孤军深入,饷道中梗,断无自全之理;金华介于衢严之中,城坚贼众,臣军若由金华进攻,则严州之贼必由淳、寿一带潜出包抄,亦非妥策。臣军救浙似以依傍徽郡,取道严州较为稳妥。之于闽军,则严防粤逆自浙窜闽以绕犯江西之路;尔后饷道疏通,军资接济无误,诸路互相知照,一意进剿,得尺则尺,虽进展迂回缓慢,然实效可期。 1862年2月18日,浙江巡抚左宗棠督率楚军,攻克开化;3月9日,再克遂安;距严州不足百里。 李世贤不急救援,反倾全军,再攻衢州。 左宗棠叹曰:侍逆之见,高于诸匪;衢州一战,注定艰难。速传吾令,浙江布政司蒋益澧、衢州镇总兵刘培元,速偕新募之水陆各勇,飞驰衢州,协助会战。 李世贤屡战左宗棠,屡无进展,只得求援苏州。 李秀成接讯,咨告李世贤:上海夷人,船坚炮利,已与清妖沆瀣一气;谭绍光十万大军,竟不能制,吾即亲征,围歼沪妖。左妖宗棠,兵皆速成,不能久持;兄会集全浙之兵,可诛此妖;即不能制,相持亦喜。待吾平定上海,再来助兄。 3月中旬,李秀成咨饬李明成、谭绍光、李容发、刘肇均:上海战事,久拖不决,实乃夷人作祟。欲破上海,必取松江,欲取松江,必先灭华尔洋枪队。然夷人枪炮,确亦胜我。我军总宜先固军机,似不在一时恃强角力,能以善谋计克斯为上策。本王意,六王宗李明成部,务必攻破泗泾、七宝,遣二悍将驻守,切断松江与上海之联,困毙夷妖。攻取泗泾、七宝之后,该处营垒即经屯扎,不宜力攻再进,必于隔江李容发之营盘,声息相同,互为犄角之势。泗泾即固,李明成即偕忠孝朝将陈炳文部,合取松江。松江得克,李明成部即驻松郡,复遣一军扼守太仓,互为应援。西线得固,陈炳文部即至吴淞口,屯兵驻扎,以逸待劳,而为缓步进兵之计。刘肇均部,即由嘉定赶赴吴淞江、黄渡,安扎营盘,深沟高垒,该营须要筑得坚坚固固,飞鸟不入方好;且与李明成部,隔江呼应,互通声气。各方既定,有粮即盘,妖来即剿。待妖内中生变,乘机计取。 众将接令,皆暗嗟叹。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中外守沪计定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中外守沪计定 1862年3月4日,英国驻华公使卜鲁斯致书英国外交大臣罗塞尔: 上海危急,供应断绝,叛军将要因为我们毫无表示的消极态度和他们在宁波所获得的成功而更加猖獗。我已把我的意见告诉何伯爵士,我们对叛军采取攻势行动是万全正当的。 3月11日,英国外交大臣罗塞尔致函英国驻华公使卜鲁斯、英国驻上海领事麦华陀、英国驻华海军司令何伯: 鉴于宁波的被占和传闻太平军欲进攻上海,女王政府给予何伯海军中将以指令,授以更广泛的权力,看来是适宜的,即时没有随之发生因其他城市被太平军占据而出现的暴行,宁波的陷落已经使一切商业瘫痪,已经赶走了全部或一大部分的和平居民,已经破坏了一片很大的地区。人道和商务的利益同样要求有无数土著居民的上海城和港口不遭受同样的命运,英国的利益同样要求尽可能给其他条约口岸以同样的保护。因此,我将女王的命令通知诸位阁下,应即训令何伯副司令尽皇家海军力量之所及,防守上海并保护不在叛军手中的其他通商口岸。 何伯等接函,速即协商。 英国驻上海领事麦华陀道:叛军围沪,商务停滞,供应断绝,必即反攻。 海军司令何伯道:必即督促清朝政府,立即扩增华尔常胜军之兵力,此为其一。二、英法联军、华尔常胜军并清国之军队,务必合力同心,彻歼叛军。叛军于王家寺、龙珠庵,连营数十里,是为攻占泗泾、七宝,断松江与上海之联。我军首战,先攻王家寺,再攻龙珠庵,尔后再攻青浦、嘉定,将叛军彻底逐出上海。 苏松太道吴煦道:请问贵军何时开攻? 何伯道:英国驻华陆军司令士迪佛立将军月底至沪,四月初期,联军即可开攻。在此之前,贵国亦应相机接战,扼制叛军攻势。 麦华陀道:我宜取我所长,再建立半个炮兵中队。所需大炮及其部件,我将督促各方,务必于十日或两星期内运抵上海。 吴煦道:吾皇饬命曾国荃督率湘勇赴沪,烦请领事先生襄助。 麦华陀道:这有何难,陆路不畅,安庆至上海之长江水路,我大英帝国商轮四日即至。十船并运,五千兵丁,一月至沪。 吴煦道:旬月之内。粤逆屡攻泗泾、七宝,吾军艰难支撑,力有不逮。 何伯道:华尔常胜军与你部,权为应付;我陆军抵沪,即可全面反击。 左宗棠兵甫入浙,即克二城,曾国藩心旷神怡,笑谓李鸿章道:左公之兵略,强曾某九牛。 李鸿章道:涤帅客气,左公今天之成就,全赖涤帅成全。 曾国藩道:少荃军练成否? 李鸿章感激道:启禀涤帅,鸿章募勇六千,烦请涤帅察观。 曾国藩道:六千少矣,吾再送六营,聊做赠嫁之资。吾皇再谕驰援上海,曾国荃、陈士杰短视,皆厌赴沪,少荃有意乎? 李鸿章赶紧跪曰:感谢恩师再造之恩。 曾国藩飞搀鸿章,狡黠一笑,道:上月复参李元度,少荃何意?恼乎? 李鸿章默然陪笑。 曾国藩道:李元度不听吾令,徽州遂失,吾险丧命,焉能无恨!再者,李元度获咎以后,不候讯结而擅自回籍,不候批禀而径自赴浙,于共见共闻之地,并未见仗,而冒禀克复。种种悖谬,莫解其故。此人前既负吾,后又负王有龄,法有难宽,情亦难恕。 李鸿章道:恩师此折既上,李次青性命难保! 曾国藩道:无他,国家大事,岂能泯于私谊?参翁同书片,吾亦发出。此乃折子原稿,少荃不妨一观。 李鸿章赶紧观看。 曾氏参翁同书折曰:前任安徽巡抚翁同书,咸丰八年七月间,果园之挫,退守定远。维时接任未久,尚可推诿。 乃驻定一载,至九年六月,定远城陷。文武官绅殉难甚众。该督抚独弃城远遁,逃往寿州,势穷力绌,复依苗沛霖为声援,屡疏保荐,养痈遗患,绅民愤恨,遂有孙家泰与苗练仇杀之事。逮苗逆围寿,则杀徐立壮、孙家泰、苗时中以媚苗,而并未解围。寿城即破,则合博崇武、庆瑞、尹善廷以通苗,而借此脱身。 苗沛霖攻城陷地,杀戮甚惨,蚕食日广,翁同书不能殉节,反具疏力保苗逆之非叛,团练之有罪。始则奏称苗练入城,并未杀害平民,继则奏称寿州被害及妇女殉节者不可胜计,请饬彭玉麟查明旌恤,已属自相矛盾。 至其上年正月奏称苗沛霖之必应诛剿一折三片,脍炙人口。有省为封疆大吏,当为朝廷存体制,兼为万古留纲常。 今日不为忠言,毕生所学何等语,又云“誓为国家守此疆域,保此残黎”,俨然刚正不屈,字挟风霜。逮九月寿州城破,翁同书具奏一折二片,则力表苗沛霖之忠义。视正月一疏,不特大相矛盾,亦且判若天渊,颠倒是非,荧惑圣听,败坏纲纪,莫此为甚。 若翁同书自谓已卸抚篆,不应守城,则当早自引去,不当处嫌疑之地;为一城之主,又不当多杀团练,以张叛苗之威。 若翁同书既奉谕旨,责令守城,则当与民效死,不当濡忍不决;又不当受挟制而草奏,独宛转而偷生。事定之后,翁同书寄臣三函,全无引咎之词,廉耻丧尽,恬不为怪。 军兴以来,督抚失守逃遁者皆获重谴,翁同书于定远、寿州两次失守,又酿成苗逆之祸,岂宜逍遥法外!应请旨即将翁同书革职拿问,敕下王大臣九卿会同刑部议罪,以肃军纪而昭炯戒。 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翁同书之门第鼎盛瞻顾迁就。是否有当,俯乞皇上圣鉴训示。谨附片具奏。 鸿章观毕,赞叹曰:惟有此片,字字珠玑,沁人心脾! 曾国藩道:参李元度之折,亦多珠玑;世交亲情,易障人目。少荃此次赴沪,任重道远,务必尽心竭力,剿除粤逆。翰林编修冯桂芬,历侍陶公、林公,见识旷远,少荃至沪,务必躬身求教。 李鸿章道:恩师教导,鸿章没齿难忘。冯公大名,久仰常羡,至沪之后,必三顾叩请。江苏巡抚薛焕奏请借用英法二国之兵助剿粤匪,两宫亦已恩准,恩师以为妥否? 曾国藩道:上海系通商码头,夷人与我同利害,自当共争而共守之。然借用夷兵,若成气候,尾大不掉,终非幸事。师夷长技以制贼逆,最是好事。少荃至沪,启用夷兵,须慎之又慎。多隆阿、李续宜、袁甲三层层围裹,陈贼玉成孤驻庐州,已乃瓮中之鳖。贼之悍者,惟李秀成匪也;少荃只身犯险,吾实不落忍;沅甫湘乡募勇,不日即至,吾必再行协商,再遣悍将襄助阁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曾国荃进逼金陵 第一百三十二章 曾国荃进逼金陵 1862年3月中旬,曾国荃率六千新募之湘勇,进抵安庆。 曾国藩谓曾国荃道:上海为苏杭及外国财货所聚,每月得厘捐六十万金;弟若赴沪,益善益善。 曾国荃道:兄屡屡催归,原为赴沪事急!舍老巢勿攻,浪战无益,逼城足以致敌。虽危,事有可为。江宁为贼根本,急攻江宁,贼必以全力援护,而后苏、杭可图。先皇遗诏,克复金陵者可封郡王。此机千载难逢,必为兄誓死力争,以成不世之首功。 曾国藩道:上海富甲天下,现派二人前来请兵,许每月十万饷银济我,用火轮船解至上海,四日可到。余必设法保全上海,弟若无意,李少荃即赴沪也!然其精于案牍,行军布阵,似有欠缺。 曾国荃道:参将程学启,多谋善断,剽悍戾凌,其下之开字营,凶悍无比,可补李缺。 曾国藩道:李与程皆为皖人,或可同舟共济。攻逆之军,可分三方六路。左宗棠一方现已入浙,李鸿章一方行将赴沪;弟总统一方,先清后路,稳步推进。待多隆阿进至九洑洲,李续宜南下镇江,鲍超击破宁国,则可分头齐进,合围金陵。 曾国荃道:多隆阿、李续宜、袁甲三部当能攻破庐州,彻歼陈逆? 曾国藩道:安庆战后,陈狗株守庐州,一蹶不振,现又分兵,攻豫入陕;兵聚难扼,兵分易制;如此以来,庐州必破,陈逆必亡!以此看来,安庆城破与否,实乃敌我攻防转换之枢机。 曾国荃道:然也!安庆破前,苗沛霖围攻寿州,李昭寿虎视江北。安庆破后,苗沛霖扼据临淮,围攻颍州;李昭寿击破天长、六和,复克江浦、浦口。江之北,淮之南,军势大好。 曾国藩道:苗、李皆乃反复小人。苗沛霖反复无常,陈狗兵临安庆,厮即谄媚示好,赚得伪王,围攻寿州,擅杀妄为;安庆即破,胜保复临,我势大极,厮必反复。李昭寿反复有常,苗围寿州,邀其共进,李否之;吾破安庆,昭寿攻城略地,此乃顺势而为。然两浦、天长、六合既得,亦为贼之既失,贼江北之屏障,荡然无存矣!洪贼已遣军四万,渡江急救。如此,金陵上游,贼势极衰,机有可乘。 曾国荃道:稍歇时日,吾即提兵东进。烦请兄长即刻咨饬李昭寿,相机应援。 曾国藩道:前日上疏,两浦、六合既得,上可通吾无为、运漕各军之气,下可联袁甲三临淮、滁州各军之援,则江北片段既成,根基既固,然后会合下游分路归取南岸。此之奏言,弟听听即可,不必当真。苗沛霖李昭寿等反复之人,不必为友。 曾国荃道:都兴阿进驻两浦,是何心思? 曾国藩道:去岁两宫斩杀肃顺,吾曾以为自毁长城矣!如今观来,两宫之智,远超须眉。江宁将军都兴阿,进驻两浦,明为剿洗洪贼,实为扼制昭寿与吾等;胜保、僧格林沁兵临江淮,亦有此意。 曾国荃道:如此,吾无近虑,必有远危也! 曾国藩笑曰:金陵不得,洪贼不除,此皆非事。鸟、兔尚在,弓、狗得保。速传吾令,弟与季弟,并鲍超、彭玉麟部,即刻水陆并进,剑指金陵。李鸿章部,待夷船抵达,亦即顺江援沪。 曾国荃道:吾杀人如麻,彭玉麟屡忤,相得或不益彰! 曾国藩道:彭雪琴侠义心肠,岂是你我可比!此君素无声色之好,室家之乐,性犹不耽安逸。身受重伤,积劳多疾,未尝请一日之假回籍调治。终年风涛矢石之中,虽甚病未尝一日移居岸上。治军经年,未尝营一瓦之履一亩之殖。弟每战必休,衣锦还乡,置房筹田,亦是快哉! 曾国荃讪笑,曰:志趣不投,各得其乐矣。 曾国藩道:疆场杀伐,死生难料,世事如棋,人心叵测。彭玉麟倘若作壁上观,吾即以杨载福替之。弟沿江北,直下巢、含、和;季弟于江南,攻鲁港、南陵、芜湖,南北并进;鲍超霆军,围攻宁国,遥相呼应。张运兰部,驻守徽州,佑护后路。彭玉麟、杨载福水师,顺江而下,衔连南北。各部务必齐头并进,相互应援,切不可孤军深入,为敌所乘。 曾国荃道:陈玉成困于庐,李秀成正攻沪,李世贤滞于浙,陈坤书渡江援击仪六扬州;金陵以西,贼匪极弱,或可长驱直入,一蹴而就,一劳永逸。 曾国藩道:李续宾前车之鉴,尔忘乎? 曾国荃惴惴道:兄长心思,愚弟知晓。 1862年3月24日,江苏布政使曾国荃、记名提督鲍超、兵部侍郎彭玉麟、记名知府曾国葆,督兵五万,浩荡东进,进逼金陵。 四日之后,翰林编修、原按察使衔候补道李鸿章,偕五营新募之淮勇,与曾国藩赠嫁之八营,分乘七艘夷船,顺江而下,依次入沪。 鸿章行前,国藩执手相告:自此以后,少荃自成一军;淮军兴,少荃安;淮军败,少荃危。吾皓首穷年,仅能支撑湘勇一军之用度;少荃淮军之用度,只能赴沪自筹。若如浙江左公之即任疆圻,自是无缺;吾审时度势,必速予少荃周全。 李鸿章眼噙热泪,哽咽道:恩师大恩,鸿章没齿不忘! 曾国藩道:沅甫起兵六载,仅克吉安、景德、安庆三城,即去道就藩,诸人皆哂,吾亦恓惶,今之东进,安知皆福?五载之前,少荃即以按察使任,此次赴沪,倘遇小挫,切勿妄自菲薄;必以练兵学战为性命根本,吏治夷务皆置后图,假以时日,必定一飞冲天。 曾国荃吉字营自破安庆后,威名大震,所向皆靡,二十日之内,连克巢县、含山、和州、裕溪口、西梁山。 曾国藩不喜反惊,急令曾国荃:速将巢、和、西梁山三处派兵守定,作为弟军后路根本,然后亲率七八千人由采石渡渡江,驻军太平一带,与隔江和州、西梁山之兵互为犄角,上可夹攻东梁、芜湖,下可归取金陵,似为得势。 曾国荃得咨,谓归德镇总兵萧孚泗、参将李臣典道:季弟曾国葆,亦克旧县、繁昌、南陵,芜湖已乃孤城,贼逆只能坐以待毙。鲍超霆军,鏖战四月,歼敌逾万,终克青阳;昨日复又攻克泾县,皖南之宁国,亦为孤注。彭玉麟水师,不日即进抵太平江面。江之南北,溃敌如决河。吾意,迅速休整,择日渡河,会合彭玉麟水师,攻占金柱关,斩断芜湖、金陵逆贼之联。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李鸿章署抚伊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李鸿章署抚伊始 两宫太后屡闻捷报,心情大爽,喜谕曾国藩:青阳县城业已克复,现复攻克石埭、太平、泾县、繁昌并南陵五城,徽郡北路防务既可稍纾,兼可南攻宁国,东归芜湖、太平,亟宜乘此声威,一气扫荡,著即饬令鲍超等各军迅将宁国府城攻克,进取广德。尔后会合水陆各军,先将芜湖收复,再行攻取太平,为进攻金陵之计,西梁山要隘业经北岸官军夺取,其东梁山一处亦为南岸紧要隘口,并著派兵乘势克复,庶水师可以沿江东下,由芜太江面直抵金陵。 曾国藩接旨,急令曾国荃部,即刻南渡,会合彭玉麟水师,攻取金柱关。 国藩令毕,唯恐彭玉麟、曾国荃心不在焉,贻误战机,遂再咨告彭曾:占据金柱关,一曰隔断金陵、芜湖之气;二曰水师打通泾县、宁国之粮路;三曰芜贼四面被围;四曰抬船过东坝可达苏州。 幕僚赵烈文道:沅甫天生将才,亦知金柱关之重,涤帅无须急催。 曾国藩道:趁金陵援贼未至,速夺此关,尔后凭险据守,亦是快意。左宗棠来咨,言杨逆辅清似有分兵入浙之意。左部两面受敌,只能顿兵衢州,待蒋益澧、刘培元军至,再行攻击。 幕僚欧阳兆熊道:李鸿章来咨,言沪上肥沃,官民皆鄙衣衫褴褛之淮军。 赵烈文笑曰:吾如沪民,吾亦哂之。 欧阳兆熊道:李少荃才气无双,堪当大任;沪人以貌取人,可叹可恨。 曾国藩道:少荃虽难与共患难,但器识渊深,不摇孚议,决策英断。吾已上疏两宫,以薛焕株守上海,师疲无功,奏请少荃署理江苏巡抚一职,不知两宫何意? 赵烈文道:李少荃甫至上海,寸功未得,抚篆得否,实难预料。 两宫太后接曾国藩奏请李鸿章署抚折,急召群臣廷议。 军机大臣、都察院左都御史文祥道:江苏巡抚薛焕,守沪两年,大小数百战而贼不能直薄城下者,实赖薛焕偕诸将堵截之力也。最近复又攻破王家寺、龙珠庵,彻解松江之围。此若临阵换将,军心必有浮动,稍有波折,上海或更动荡。 恭亲王奕訢亦附,且道:薛焕奏言,自苏、浙有借师助剿之说,遂谓洋人为可恃,不知洋人之向背视我之强弱为转移,兵力不厚则为彼所轻,有欲借其力而不能者。至管带兵勇实乏将才,惟有于奖励之中,时示警戒之意;使其努力自强,以冀外国之兵乐为相助。华尔本吴煦等雇募教习兵勇,若练成劲旅归我调遣,何尝不善!乃自五战五胜以来,隐然有不受约束之意;且每战必求重赏,溪壑亦未易盈。吴煦等犹以为长城可倚;窃谓驾驭外国之人,似应操纵在我,惟有默为裁制以化其桀骜之气,庶可得其用而不受其害。 慈安太后道:薛焕此言,甚有见识。 慈禧太后道:然曾国藩奏言,薛焕驻师上海,每月靡饷二十余万,不能专办一路之贼。江苏所存地方,惟镇江、扬州尚据形胜。上年奏请禁用广勇,而所信任之曾秉忠、冯日坤等所部半系广勇。曾秉忠之勇劫掠洋船,冯日坤之勇于金山围杀绅团。自苏、常失陷,人民萃于上海,人浮于事。每有差委,率由营求而得;或并于无可差委之中,曲谋位置之法。上海既繁盛,苏州之书籍、字画自贼中贩卖而出者,薛焕设书画局购买名迹。风闻薛焕九年由臬司通京途次,有失银之案。在京,有馈遗之情。薛焕偷安一隅,物议繁滋。苏省财赋之区,贼氛正炽;恐不能胜此重任。曾臣奏言若真,则薛焕等之株守上海,一筹莫展;官吏奔竞,娱情古玩,是乃疆圻所为? 奕訢道:启禀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奴才以为,上海之得失,攸关江南复兴之大局,务必彻查薛等诸将官,果有矫揉造作人浮于事之情事,即刻交部严惩。 慈禧太后道:本宫之意,李鸿章着即署理江苏巡抚。薛焕御贼有功,以头品顶戴充通商大臣,全权办理比利时国通商事宜。苏省沦陷已久,仅存上海及江北一隅。冯日坤等倘真玩忽职守、纵兵济贼,则上海之军务,必永无起色。即著曾臣国藩密咨该署抚,令其留心访察,如冯日坤等果有妄为情事,该大臣即行一面传旨正法,一面奏闻。 慈安太后道:此着承上启下,标新去异,大有可取。自此之后,李鸿章之军、薛焕之军、华尔常胜军、英法联军合力围击,胜算在握。 慈禧太后道:李秀成逆首亲至,上海战事必有反复。速告薛焕、李鸿章等,不可杞人忧天,不可高枕无忧;谨小慎微,临战无惧,方可有得。 1862年4月上旬,李鸿章偕十三营淮兵甫至上海,芒鞋短衣布帕,茕茕孑立,众皆笑指为丐。 鸿章不以为然,速召众将曰:四月以来,薛焕绿营、华尔洋兵、英法联军连克沪西之王家寺、龙珠庵,浦东之周浦,所以志满意得,目中无我;军贵能战,待吾破敌慑之。 参将程学启、郭松林求战。 李鸿章不许,道:初来乍到,练兵学战为性命根本。薛焕、华尔、何伯、士迪佛立等正联攻嘉定,吾等不妨作壁观战。传吾将令,我部驻周浦之军,据垒守营,切勿轻出。 4月27日,英法联军、华尔常胜军4000余人,猛攻嘉定外围南翔、鹤蛇山之太平军营垒;清军副将熊兆周率兵3000,协同作战。李恒嵩骑队、曾秉忠水师进逼青浦;参将林丛文、蒋德分攻黄渡、罗店;以作牵制。 中外联军鏖战三日,攻破太平军南翔防线。5月1日,联军汇集重炮30余门,轰击嘉定城垣,太平军伤亡逾千,力不能支,弃城而走。 5月11日,中外联军再攻青浦县城,30门野战炮,齐发并放,轰塌城墙,突入城内。 太平军巷战一日,损兵逾半,遂再突围遁退。 5月15日,知府李庆琛,率兵5000,并500英法联军,围攻太仓。 嘉定、青浦皆失,太仓岌岌,李秀成心悸,速自各地调兵遣将,增援太仓。 1862年5月17日,李秀成亲率一万精兵,会合各地援军十余万人,包抄围攻太仓之清军、洋兵。鏖战一日,斩杀清军主将李庆琛、副将王国安、梁安邦、周士谦以下五千余人。 薛焕大恸,速至淮营,谓李鸿章道:公既署抚,请速出兵,佑护上海。 李鸿章道:奉旨保城,然也! 然薛焕别后,鸿章却谓诸将曰:吾营各军,一月之内,有言大战者,斩!连日观战,洋兵数千,枪炮并发,所当辄糜,其落地开花炸弹,真神技也。而我营之长杆火枪,抬炮小枪,轻重大小,毫不参差。以此御敌,可有胜乎?速传吾令,各营速遣专人,多筹资财,购置洋人枪炮,以壮吾军。 鸿章令毕,再咨曾国藩:鸿章到沪,修营浚濠,兵勇无吸烟扰掠,都谓大帅军容为苏省用兵以来所未见。鸿章惟照此做法,稳扎稳打,拟翻刻营制营规,遍给沪军。翻刻劝戒浅语,遍给属吏。翻刻爱民歌解散歌,遍贴各城乡,以晓谕军民与贼中之百姓。此即是不才新政。能为佛门传徒习教之人,附骥尾以成名,则幸甚矣。另,郭云仙如无事,恳请恩师饬其至沪管理粮台营务,鸿章叩谢。 第一百三十四章 慈禧临机决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慈禧临机决断 曾国藩接李鸿章咨,喜曰:李少荃沪上署抚,依葫芦画瓢,稳扎稳打,自是幸事;郭云仙久居京师,难与诸贵人周旋,动辄生咎,虚耗岁月,至沪或有作为。老九、雪琴攻破金柱关,国葆光复芜湖;太平府属莫要于芜湖一城,尤莫重于金柱关一隘,自攻夺此关,上下各城要隘悉为我有,从此节节进取,均有可乘之机。军事权宜专一。惟左宗棠兵滞衢州,再无进展;蒋益澧募勇成否? 赵烈文道:蒋益澧力扼石达开,援桂有功,粤督劳崇光资其饷械,已于湘楚募勇八千,下月或至。 曾国藩笑曰:蒋益澧戆急,吾与润公素不满之;季高即倔且戆,二公相处,相得益彰矣。 赵烈文叹道:多龙鲍虎,所向无敌;润帅逝后,勇猛不再! 曾国藩道:安庆一战,多隆阿功最,鲍超第二,老九第三。然老九被赏加布政使衔,以按察使记名遇缺题奏,并加恩赏穿黄马褂;多隆阿仅被恩赏云骑尉世职;鲍超仍以提督军衔,着部优叙。多鲍皆以赏罚不公,再不尽力矣!否则,鲍超霆军以全力攻击破碎之宁国,杨逆辅清焉有分兵之力!多隆阿倾兵围击陈狗孤立之庐州,半载不能击破?润公重则之倾送大把银两资财,轻则之执手相看温良恭俭让,曾某做不得!曾某坐镇安庆,静观多龙鲍虎作为。 安庆城破,英王陈玉成退守庐州,命泳天安马融和率军北上,会沃王张乐行、奏王苗沛霖,合攻颖上,进图中原。 不久,玉成再遣扶王陈得才、启王梁成富、遵王赖文广、祜王蓝成春分赴豫、陕,以图北京。 遵王赖文广跪拜再劝:安庆败后,军气大衰,如此分兵四击,庐州单薄,不足抵御多隆阿、袁甲三、李续宜三妖之军。 玉成不屑道:李氏兄弟,攻浙入苏,风生水起;吾分兵俯瞰豫陕,经略中原,有何不可! 玉成分兵,多隆阿窃喜,即令总兵雷正绾进扎二十里铺,副都统温德勒克进扎大蜀山,总兵石清吉进扎十八里冈,将庐州东、南、西面,团团围裹。 不日,袁甲三督部围攻庐州以北,十日之内,副将徐鷷进驻横店、古堆,都司褚开泰攻占梁园,总兵张得胜攻占店埠。 陈玉成大惊,急令陈得才、马融和、张乐行回返庐城,面议军机。然屡发援书,未见一兵。 玉成无奈,求援天京。 洪秀全接告,敕令护王陈坤书、对王洪春元,率兵四万,渡江救援。 陈洪二王兵虽渡江,然屡战屡败,兵未达庐,已损万余。 1862年5月1日,多隆阿发令总攻,半月不到,攻破庐州。 玉成慌不择路,偕从王陈得德、导王陈仕荣以下三千余人,逃至寿州东津渡。 苗沛霖闻,邀玉成入城详谈。 玉成欲往。 众将皆劝:苗某反复无常,首鼠多端,切勿与共。 玉成道:吾战安庆,苗围寿州,相得益彰;吾困庐州,苗攻颖上,两皆败归。苗万般无奈,复降清妖,然其身在曹营,心却在我;尔等不见,颖上之战,苗又私放沃王张乐行。我意已决,即入寿州,合苗十万大军,北攻京城,以成大业。 玉成甫入城垣,即被捆缚。 玉成大骂:腌臜匹夫,无赖小人,墙头一棵草,风吹二面倒,龙胜帮龙,虎胜帮虎,将来连一贼名也落不着!吾今日死,尔明日亡! 苗沛霖道:那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权借阁下人头一用,吾再反复一次! 曾国藩闻陈玉成被缚,喜泪涟涟,即刻焚香祭奠,告慰古人。众幕僚闻,亦是相互道贺。众人正自欢喜,探报,曾国荃督率吉字营,连克秣陵关、三汊河、大胜关,进扎雨花台,距金陵贼城不足四里。 曾国藩大惊失色,急问:彭玉麟、曾国葆现至何处? 探子再报:曾国葆部驻扎三汊河至江东桥,依水筑垒,佑护粮道;彭玉麟水师已抵近金陵护城河口,与陆师声息已通。 曾国藩急道:吾屡次规劝,待鲍军扎围宁国,十分稳固,多军进至九洑洲,再议前进。今鲍超踯躅宁国,多军顿兵庐州,惟老九孤身直进,谬矣! 未几,彭玉麟咨禀:江心洲、护城河鏖战,火烈风狂,人声鼎沸,贼不知若干官兵,多自慌乱,我军幸以成功,破此三十余里之洲夹,否则不易为攻。 曾国藩喃喃道:愈进愈险,曾国荃、彭玉麟、曾国葆部,速速回撤,待机再战。 赵烈文道:依九帅之禀性,绝无回缩之理。 曾国藩道:速传吾令,曾国荃并曾国葆部,速速挖沟筑垒,处处皆系两层,前层力拒城贼,后层坚防援匪。杨载福部并各路水军,多携火药粮饷,速速衔连彭玉麟水师,死保水路畅通。鲍超霆部,切勿再延,速克宁国,疾进高淳、溧水,以为声援。 国藩令罢,复又上疏:曾国荃、彭玉麟、曾国葆三部,兵仅万余,屯扎南面一隅,洪逆见惯不惊,似无恇惧之情。臣拟调多隆阿一军前往会剿,趁此军威极盛之际,四面猛攻,当可得手。此时各省多故,处处须兵,臣愚谓宜以全力会办江南,光复财赋之区。但使每年能解苏漕百余万石,淮课数百万两进京,俾户部稍资周转,京师根本之地有恃不恐,则各省可次第剿办矣。 慈禧太后闻奏,夜不能寐,问询慈安,亦不能决;再召议政王奕忻议之。 奕忻道:奴才以为,多隆阿部毋须赴援金陵。大行皇帝有言,得金陵者可封郡王;逆匪吴三桂之后,汉人再无王者;曾国藩倘若克复金陵,亦非幸事。安庆一战,多隆阿力阻陈玉成逆匪,应为首功;阴差阳错,曾氏兄弟赚得;多隆阿必怨,即令赴援,亦不尽力。粤匪陈得才部入陕,陕西大乱,陕西巡抚瑛棨无能制,亟需得力大员督兵入陕。 慈禧太后道:六爷言之有理,哀家亦乃此意。即谕荆州将军多隆阿,督率本部,由英山趋麻城转经武昌,顺襄阳入陕。 慈安太后道:如此折腾,三月难抵;何不由庐入豫,由豫入陕。 慈禧太后道:僧格林沁部,八里河战后,勇力待复;胜保一意招抚,不主剿乱;八旗健将,惟多隆阿谋勇兼全,兵略精审,多部折入武昌,用意有三,一、整修时日,由襄阳入陕平乱;二、曾国荃湘部倘若惨败,多部即刻折返入苏,会两浦都兴阿部,合攻金陵;苗练沛霖,拥兵十万,扼踞江淮,实乃大患,胜保主抚,曾国藩、李续宜主剿,抚若不成,兵戎必起,多部驻鄂,随时入淮。 奕忻道:这苗沛霖,确属墙头之草,反复无常。先为捻,后为胜保招抚;先皇宾天,厮竟妄自称王,此足诛其九族;及粤匪围援安庆,其以擅杀名,联粤匪围攻寿州;寿州既下,复联粤匪、捻匪围攻颍州;颍州不得,胜保复至,厮又摇尾乞怜。如此之徒,务必彻剿。 慈禧太后笑曰:如此之徒,竟诳骗陈逆玉成入瓮,为我大清除一巨患,有功小赏,暂赦其罪,着予侍郎衔,其之练勇,只于凤台周遭,游动击匪,擅越属地,严惩不怠。 慈安太后道:多隆阿部入陕,曾国荃湘部孤军奋战也。这金陵洪逆,实乃诸贼之首。 慈禧太后道:李鸿章入沪,左宗棠入浙,皆为曾部臂膀,鲍超霆部,务必移营进逼,速拔坚城,一俟宁郡克复,即由广德进至高淳、溧水,节节扫荡,会同金陵水陆各军,捣穴擒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李鸿章沪上展翼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李鸿章沪上展翼 李鸿章接旨,道:既无此旨,吾亦开攻。太仓败后,嘉定、南翔、泗泾、七宝、广富林复失,逆军困围青浦、松江,贼锋已至虹桥、漕河泾,距上海不足二十里地,薛焕之绿营、英法与华尔之洋兵,全皆溃败,吾等之机,到矣!所谓锦上不添花,雪中必送炭;炭火愈旺,人心愈暖。吾令,刘铭传铭字营、潘鼎新鼎字营,速至浦东布防,相机进攻南汇。程学启开字营、韩.正国亲兵营,速至沪西之虹桥立营扎垒,相机攻击泗泾、七宝,以解松江、青浦之围。 刘铭传道:洋人枪炮,攻城杀人,确属凛厉,吾等御贼,可优先用之。 李鸿章道:英法联军,还敢战乎? 潘鼎新道:启禀大人,最新探报,英国水师提督何伯、陆师提督士迪佛立、法国水师提督格尔森正会商训练华兵,守护上海县城。 李鸿章道:洋人气短,不可奢望。 参将程学启道:启禀大人,末将有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鸿章道:方忠请讲。 程学启道:我军兵寡,可厚集一方,专注一路。末将意,猛攻泗泾、七宝,佯败退却,诱敌深入,再行决战。 李鸿章道:松江、青浦如破,岂不危殆? 程学启道:松江、青浦城阔,牵敌大部,此机利我。再者,此二城坚固,守军兼使洋枪洋炮,逆匪半月难克。 李鸿章谓程学启道:沪地河汊纵横,吾等兵少而地又极阔,吾以何御敌? 程学启道:上海河梁众,得一河即一屯,得一桥即一将,复何患哉! 李鸿章喜悦,道:方忠方略可行。速传吾令,方忠、韩.正国二部,速至虹桥之西南新桥镇,安营结垒;与张遇春部,围攻泗泾,佯败退却;待敌攻击新桥,滕嗣武部、郭松林部、马先槐部、陈飞熊部、张志邦部,即行合围,内外夹击,与逆决战。绿营副将冯日坤,作战无力,妄杀绅团,业已伏法,诸位切勿步其后尘!逆匪主力汇集沪西,刘铭传、潘鼎新部,可先战浦东,以做牵制。 1862年5月28日,刘铭传率铭字营,潘鼎新率鼎字营,南汇知县邓芬发领团勇千余,进抵南汇城下。 淮军兵临,南汇守将、什天安吴建瀛谓淋天福刘玉林道:攻沪无望,守地屡失,不如降了。 刘玉林道:程学启亦是反水之人,现已是三品参将,清廷知人善用;忠二殿下李容发,与吾等不睦,久矣!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刘铭传闻,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莫大焉! 邓芬发道:吴建瀛、刘玉林二人,多次接洽南汇练首,屡有反水之意,不应有假。 潘鼎新道:吾即亲往,一探究竟。 刘铭传道:潘兄无须亲赴险地,两军交战,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待叛降剃度完毕,吴、刘二人亲奉印信出城,方为真降。 吴建瀛、刘玉林刘反叛,忠二殿下李容发速遣忠孝朝将吉庆元讨伐。 刘铭传设伏围攻,吉庆元不敢恋战,一触即退。 李鸿章喜奏:南汇居浦东各县之腹地,握川沙、奉贤之要胁,但使此城得手,则浦东各厅县之贼首尾不能相顾,自可迎刃而解。 南汇不战而失,浦东告急,忠王李秀成不以为然,谓众将道:太仓、嘉定战后,洋鬼再不敢与我见仗。今七宝、泗泾、广福林复得,松江、青浦已乃孤城,大军业已逼近虹桥,上海指日可破。本王令,各部合趋共进,攻破松、青二城,复再合攻上海,成不世之功。 秀成胞弟、王宗李明成道:松江、青浦皆乃华尔洋枪队驻守,所以难破。探报,曾国荃湘妖逼近雨花台,天京危殆。 李秀成道:昔日,清妖二临天京,两皆败北;湘妖此次光顾,亦不足惧;待吾平定淞沪,再计京事。青浦洋枪队兵寡,谭绍光、陈炳文部,务必竭尽所能,杀敌破城。尔后会郜永宽部,攻击松江。 太平军围攻青浦月余,浦城几成绝地。洋枪队副领队法尔思德坐守困城,心力交瘁,急咨华尔:我军因伤亡与疾病,人数日减。英法曾经承诺,我们需要的任何援助,他们可在两日之内驰达;今已过半月,援军仍未到来。青浦城外,叛军日增,人山人海,层层包围。昨日突击,血肉横飞,叛军虽遭受重大之伤亡,但他们能够担得起死亡十人,而我只能担得起一人。我军日减,仅凭自身之力,已无能杀开血路,到达上海之附近。 华尔接咨,决意放弃青浦。 6月9日,华尔率军二千,转进青浦,援救法尔思德。何伯亦调六百英军,协助撤退。 弃城令下,常胜军人心涣散,法尔思德无能制。谭绍光、陈炳文趁机攻入城内,大肆砍杀。 华尔援军甫进青浦东门,即被乱军冲溃,狼狈退至英军阵地,发炮乱轰。 法尔思德战至最末,已是孤身一人,只得束手就擒。 青浦得克,谭绍光、陈炳文即率大军,转围松江。 松江危殆,江苏署抚李鸿章心急如焚,朝夕激厉淮军各营,不时亲赴前敌,三令五申,严整部署,以重根本,而夺贼气。 程学启上言道:松江若失,贼氛更炽,吾军可出矣!大人先遣一军,诱敌深入,吾驻新桥,与逆死战,待逆力疲,全军围击。 李鸿章言听计从,即令参将张遇春率春字营先行佯攻泗泾,鸿章自率六千之众,浩荡跟进。 李秀成见状,遂撤松江之围,亲率听王陈炳文、纳王郜永宽部六万余人,进驻泗泾、七宝,意欲踏平李鸿章淮军,一劳永逸。 6月19日,忠王李秀成发令总攻,六万大军,分作二十小队,顷刻困围新桥,攻占徐家汇、法华、九里桥等要冲,兵锋直逼上海城垣。 淮军各将欲倾出对击,解救程学启部,李鸿章不许,道:待程方忠折贼锐气,吾等再攻。 淮将皆曰:贼若击破新桥,军心必散。 李鸿章道:程方忠书生面相,然却剽悍戾凌,必是虎将;涤帅勉之曰,江南人誉张国梁不去口,程方忠好为之,亦一国梁也!张国梁八面威风,程学启一手遮天! 是日,听王陈炳文,兴兵二万,填濠拔桩,洋枪大炮并力死攻新桥。 清参将程学启督率开字营,亲燃劈山炮对轰,一日之内,击退太平军九次攻击。新桥营垒亦是断壁残垣,岌岌可危。 李鸿章亦恐新桥有失,急饬张遇春春字营、滕嗣武林字营、郭松林松字营驰援新桥。陈飞熊熊字营、张志邦志字营、马先槐探字营围攻九里桥。 反击令下,陈飞熊、张志邦、马先怀部奋勇当先,先取九里桥,再占徐家汇,复与程学启、张遇春各部,内外夹击,攻破太平军四十营垒。 李秀成收拢溃残,意欲再战。 天王洪秀全一日三诏,严敕李秀成,务必回援天京。 秀成无奈,即撤攻沪之军,返回苏州,筹备援京事宜。 第一百三十六章 鲍超顿兵宁国 第一百三十六章 鲍超顿兵宁国 三日之内,太平军各部陆续撤至苏州,李秀成急召陈炳文、谭绍光、郜永宽、李明成、蔡元隆、吉庆元、刘肇均等,商议战局。 李秀成道:上海之战,功败垂成,实因李鸿章妖儿作祟。上海、天京、浙江,我军屡战不顺,可有别策御敌? 郜永宽道:李鸿章、左宗棠二妖,皆乃湘妖遣出,实难撼也。 李秀成道:李鸿章守沪,左宗棠攻浙,曾国荃围京,三路湘妖,并驾齐驱,我可厚集兵力,歼其一路。 逢天义刘肇均道:儒士黄畹禀言,英法洋人,非真欲与我为难也。我何不可以舍之?夫用兵之道,当舍坚而攻暇,避锋而挫弊。与我争天下者,清妖也,而非英法也。于今天下未宁,方将经略中原,中原之疆土十仅克复二三,所需兵力甚多,则我之待夷宁和而毋战,不宜轻失外援以启边衅。 李秀成叹:中原之疆土,暂且不议,上海必不可取乎? 刘肇均道:黄畹献计曰,明告而严讨之,阳舍而阴攻之,徐以图之,缓以困之。天朝恢复旧物,尺土弹丸莫非我有,岂有上海片隅独外生成!无他,以洋人在,故缓之耳! 谭绍光道:吾若缓之,李鸿章、华尔并英法妖军,势必步步进逼;苏州毗邻上海,最近处不过数十里之遥,坐以待毙乎? 李秀成道:曾国荃妖军,由上而下,利在水军,我劳其逸,水道难争,军常胜,其势甚雄,此须从长计议。然天王诏急,不得不援,吾令,李明成部,速速西进,援救天京;其余各部,整军理械,稍歇时日,再战上海。 曾国荃督率两万余众,屯集雨花台月余,心亦惊怖,急寻彭玉麟、曾国葆,且道:金陵城阔,仰望不见,只能围其西南两面,深沟高垒,以水师为根本,以江面为粮路,先为自固,徐图制贼。 曾国葆道:雪琴兄之水师,实攸关我等之死生。 彭玉麟道:季洪兄之识量、之知遇,玉麟至死不忘,玉麟不死,水路必畅。战场杀伐,生死有命;破城妄杀,于心何忍!沅甫务必严厉约束麾下,切勿复重安庆之覆辙。 曾国荃道:琴兄言语,极是极是;再有犯者,吾必诛之。 彭玉麟道:援军不至,吾乃呆兵一支,倘贼全力围攻,其势必危! 曾国葆道:李昭寿部肃清两浦、天长、六合,复又渡江攻占石埠桥、龙潭、东阳,现正偕吴全美水师,围剿九洑洲;都兴阿亦遣部克复观音们、燕子矶;三部虽行程缓慢,然皆为我军声援。 曾国荃道:此乃见风使舵矣!吾部稍有反复,李等必即溃奔。涤兄屡屡奏清多隆阿部攻击九洑洲,朝廷却诏令多部入陕,实寒人心。如今看来,鲍超霆军,乃吾等唯一之依恃;吾即咨请涤帅,咨饬鲍部应援。 曾国藩接咨,再饬鲍部务必迅克宁国,转进高淳、溧水。 幕僚赵烈文道:润帅逝后,鲍部再无昔日之勇。 曾国藩道:鲍超心猿意马,吾再奏请两宫严旨督促。 两宫闻奏,即行协商。 慈安太后道:哀家曾言,多隆阿部入陕,曾国荃湘部孤军奋战也。这金陵洪逆,实乃诸贼之首。 慈禧太后道:李鸿章入沪,左宗棠入浙,皆为曾部臂膀,鲍超霆部,务必移营进逼,速拔坚城,一俟宁郡克复,即由广德进至高淳、溧水,节节扫荡,会同金陵水陆各军,捣穴擒渠。江北都兴阿、李昭寿,虽已攻占两浦、六和,江面亦已肃清,然营垒布置,未可稍涉大意,江北情形防重于剿,务于进取之中寓固守之意。 恭亲王奕忻道:太后圣明。多隆阿部入陕,袁甲三因病休致,胜保一心主抚,曾鲍并彭杨李左全皆东顾,皖省衔贯湘鄂苏浙,此省事务,宜须一得力大员督之。 慈禧太后道:李卿续宜,治军严整,淡于荣利,实数不可多得之才,实授安徽巡抚,协助满洲统领胜保,戡定安徽军务。天子守国门,君臣死社稷,亦属本分;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亦为根本;前安徽巡抚翁同书,剿匪不力,屡致地失,交部严处! 奕忻道:曾国藩之弹劾翁同书片章,合情合理,甚有见地。 慈禧太后道:然也!寿州失陷,袁甲三与翁同书共办一事,且有督办军务之责,降旨交部议处。然维念该大臣督办安徽军务三载,时值艰危,竭力支持,一切尚属稳练,所议袁甲三应得之处分,着加恩宽免。湘楚皖苏诸臣,言即多公为龙鲍超虎,鲍超之霆军,务必再行督促,砥砺前行。 鲍超再接急进金陵圣旨,黯然神伤。 众将问故。 鲍超道:润帅逝后,吾部已为偏师矣!粮饷不继,军心不稳。 宣化镇总兵宋国永道:庐州克后,荆州将军多隆阿屡不奉令东征,涤帅亦无可奈何。 鲍超道:多隆阿乃满人,依恃官文,进退自如;吾仅识一鲍,多勇少谋,何去何从?惟有死攻宁郡,博人欢心。 正定镇总兵娄云庆道:杨辅清、刘官芳、洪仁玕、童容海等皆乃悍匪,吾等攻坚,注定艰难。 鲍超道:迎难而上,何惧艰危!欲破宁郡,必先清理城外诸垒,城西之望城冈,扼要突出,必先拔之。吾令,娄云庆部,即出林冈;陈得胜部,即出宜口,埋伏于望城冈城下;宋国永、周永胜、王衍庆三部,同发并击,力战而退,诱敌出冈。黄庆督率十营,待望城冈敌至,即行两翼包抄。望城冈危,宁郡守贼必出而救援;待敌倾出,韦志俊部,即刻游走后路,截断贼军归途;贼军后路被截,必然大乱;娄云庆、陈得胜部,趁机再行包抄,彻歼杨辅清贼军,攻取宁郡。 1862年6月11日,鲍超发令攻击。 望城冈太平军出垒迎击,反遭伏击;辅王杨辅清、襄王刘官芳出城救援,亦陷重围,鏖战一日,折损无数;杨刘无奈,只得尽弃外垒,入城自保。 霆军趁机四面困围,梯城而攻,连击五日,无果。 6月22日,保王童容海,奉李秀成军令,督率六万大军,汹汹来援。 鲍超无惧,密召降将张遇春,面授机宜。 张遇春携鲍密令,乘兴而出,乘兴而归,言童部愿剃发反正,一心为国。 鲍超亦喜,却谓众将道:城高墙阔,屡攻不得;援贼亦至,孰能奈何?昔之多龙鲍虎,已然往事矣。 第一百三十七章 胡倒多、李、鲍、袁散 第一百三十七章 胡倒多、李、鲍、袁散 庐州克复,荆州将军多隆阿奉旨入陕剿匪平乱,过路武昌,拜谒湖广总督官文,却见署理布政使阎敬铭薄被一床,横卧总督府口。 多隆阿赶紧搀扶,道:藩台大人,何故如此? 阎敬铭起身,道:将军见笑,将军血战方归,即遇此糗事,敬铭惭愧!官督手下一将,见色起意,强杀民女,隐匿总督府,官督称病不见,吾卧而候其病好,今儿已是第三天。 多隆阿直入总督府,见官文正与湖北巡抚严树森、武昌知府李宗寿嬉笑磋商。 多隆阿道:为一妄杀妇孺之人,宫保大人这又何必! 官文支支吾吾,尴尬而笑道:晨起占卜,这总督府邸,见不得血光,只要不杀此人,任凭阎大人处置! 严树森、李宗寿出得督府,携手再劝。 敬铭长叹一气,即呼衙役将凶犯剥衣捆缚,杖责四十,具律遣送边疆,即刻执行。 官文欲言又止。 阎敬铭再无言语,拾掇薄被,扬长而去。 多隆阿道:这阎藩台,真非凡人也! 官文诺诺无语,严树森急忙圆场,督抚将军再凡客套后,严树森道:粤匪陈得才入陕,陕地大乱,惟将军可制。 多隆阿道:杀伐为国,理应奔赴。 严树森复道:当今贼势,不患其并力南趋,特虑其潜窥陕境。西、同、凤三府为全陕菁华所萃,宜急趋出关,会合夹击,以保完善之区。 官文道:贼若南趋,复犯鄂湘,中丞大人可有扼制之方?为今之计,惟有首保苏皖。曾国藩、李续宜分为苏皖重臣,为吾等湘楚之屏障。 话不投机,再言无趣,严树森遂偕李宗寿拜别。 多隆阿道:庐州克复,漕运总督袁甲三因病休致,希帅屡屡因母病乞归;苗练沛霖,拥兵十万,雄踞江淮,虎视眈眈;胜保主抚,希帅、袁甲三、曾国藩主剿;剿抚不定,大员乞去,不为好事。 官文道:李公续宜勇毅诸部,其若回籍,后起难继,殊属可忧!袁公甲三剿捻八载,斩获甚巨,因病休致,复被议处,可叹可虑!辛酋以后,胜保益骄;苗沛霖之反复无常,路人皆知;然胜保力陈苗沛霖无他,而为李续宜等所疑;胜保之识量,尚不如一稚子。 多隆阿叹道:吾与陈贼玉成相持八载,接仗百余,战皆流血漂橹,伤亡惨重;吾之八旗健将,几近折光。袁甲三剿捻十年,力保皖北,最后却落个交部议处。胜保好命,借助苗练,缚得贼首玉成,成就不世之功。 官文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机缘如斯,孰人匡扶?江淮之地,发捻交互,苗练反复,袁甲三休致,李续宜冀去,胜保此人,绝无能制!胡润芝公曾曰,续宜将军夜宿将军帐中,并不归营,将军与续宜将军之和睦,如一鼻孔出气。胡公若在,江淮风平。 多隆阿道:吾与希帅,相得益彰也。 官文道:李公确属人杰也!吾皇诏曰,前任安徽巡抚李续宜,由诸生带勇剿贼,忠勇奋发,沉毅有为,与其兄原任浙江布政使李续宾,戮力行间,受文宗显皇帝特达之知,洊擢封圻,转战湘鄂江皖数省,屡克名城,战功卓著。咸丰十年间,逆匪石达开窜扰湖南,该员统师援剿,力解宝庆之围,厥功尤伟。朕御极后,调任湖北、安徽巡抚,办理一切,深合机宜。 多隆阿道:胡公逝后,一切犹如流水落花。吾留石清吉十营人马留守庐州,随时东援,亦属兼顾。 官文道:胡润芝公,心地公忠,能顾大局,吾与其相处最久,相知最深;倘胡公还在,何有此等乱局! 袁甲三因病于陈州休致,接交部议处圣旨,怅然道:咸丰三年,吾奉旨赴皖平捻,颍州之乱,乃吾首平。及秋,先战高公庙,复战标里铺,斩获两千。十月,再擒捻首宫步云。咸丰四年,吾进据临淮,一载不到,皖北捻匪,几近肃清。福济、和春却劾吾株守临淮、粉饰军情、擅截饷银、冒销肥己。咸丰六年,沉冤昭雪,吾入豫剿捻,三战皆捷,擒获匪首苏天福以下两万余人。咸丰七年,复斩捻首李寅,剿洗多股逆匪,又助胜保克复正阳关。咸丰八年,解围固始,收复六安,斩杀捻首孙大旺;再至宿州,复诛捻首王绍堂;七月,代胜保督办三省剿捻事宜,大战太和李兴集,彻将捻匪逐出豫境。咸丰九年,复被胜保弹劾。咸丰十年,再入皖北,复剿捻匪。再攻定远,战庐州,直至城破方知狡兔死走狗烹耳。 袁甲三长子袁保恒劝:常言道有过自担,居功勿傲。父亲最末一句,可谓画龙点睛,然若时机得当,足以灭吾袁家九族。 袁氏父子言语间,捻军一部偷袭陈州。 甲三于病榻之上,闻声筹划,两拒攻城之捻军。 其侄袁保庆喜曰:二叔上马定国,下马安邦,躺亦拒贼,实我袁世家族千古未有之俊才! 袁甲三愁眉稍舒,道:自吾入仕,袁家日隆,尔与保龄皆为举人,保恒亦中进士,一门二进士,弟兄两举人,甚慰吾心。 一日,袁保中携幼子探访袁甲三。 甲三观稚子而笑,曰:此子年虽四岁,然喜怒有常,聪而不黠,将来必成大器也。 袁保中道:此子出生日,正逢二叔捷报至家,所以取名为凯,是乃袁世凯也。 袁甲三道:志九耀三,保世克家,启文绍武,卫伟国华;吾祖乃三国袁绍也。所谓气宇毋须轩昂,无精亦不打采,惟安然做事矣! 多隆阿入陕,袁甲三休致,安徽巡抚李续宜亦是不快;其下之将众口纷纭。 候选提督成大吉道:启禀希帅,润帅逝后,吾等滞皖,左宗棠攻浙,李鸿章入沪,鲍超围攻宁国,曾国荃抵近金陵,全皆各自为战。贼若集兵攻吾一处,如何应对? 李续宜道:勘定皖北,大军东顾,为时不晚。苗沛霖者,拥兵十万,公犯不韪,围抚臣于寿州,陷其城,屠其众。乃复诡言求抚,此岂足信?不过假称反正,号召近县,养成羽翼。若正彼叛逆之名,人人得而诛之。宽其党羽,使为我用,彼势孤,终成擒耳。 湖北布政使唐训方道:满洲统领胜保,主抚苗练;吾若强攻,之于胜部,必成水火之势。 李续宜道:苗沛霖不除,安徽永无宁日,吾再奏请诛苗。 慈禧太后接奏,谓恭亲王奕忻道:李续宜意诛苗患,可否允准? 奕忻道:苗沛霖拥兵十万,妄自称王,勾结发、捻,攻围寿州,觊觎淮、淝上游,以图肆毒中原,罪应立诛,然其诱捕逆匪陈玉成,亦属有功。陕西巡抚瑛棨急奏,粤逆陈得才入陕,陕地盗匪四起,前江西巡抚张巿孤身相劝,却被斩杀于渭河滩。 慈禧太后道:陕匪之猖獗,不亚于粤逆也。速速传谕,着授胜保钦差大臣,专职督办陕西军务;荆州将军多隆阿,速于武昌整顿兵马,亦做入陕之准备。安徽巡抚李续宜,着颁给钦差大臣关防,督办安徽全省军务。 奕忻道:苗沛霖练勇,可否剿洗? 慈禧太后道:苗沛霖诱捕逆首,亦属有功,其部固于属地,不可擅动。 李续宜擢任钦臣,益奋,即令成大吉、蒋凝学、萧庆衍等部,分兵而击,剿捻扼苗,笃定皖域。 然世事叵测,李续宜钦任不久,其母病逝。 李续宜闻之,身心倶颓,遂举湖北布政使唐训方代领其军,三疏回籍丁忧。 慈禧太后不许,然顾念忠孝或可两全,允续宜百日假期。 李续宜回湘,望慈母棺椁,悲伤欲绝,咳血良久,一病不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李鸿章逞威上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李鸿章逞威上海 李续宜病重,曾国藩哀叹:吾冀希帅勘定皖北,复行东进;天作之选,已然无望矣!多公全军援秦,一去不返。袁午桥开缺以后,病势甚重,不知能否再驻临淮?午、希、多皆去,我须兼顾淮北,精力万万照管不到。江楚皖豫诸将帅,惟润帅能调和一气,联合一家。鄙人虽有联络之志,苦于才短性懒,书问太疏,不能合众志以成大事。润帅逝前,荐希庵撑持大局,希帅以后,后起难继! 幕僚赵烈文道:涤帅勿虑,陈玉成后,皖北再无大敌;苗练十万,反复之徒,不足为虑;捻匪遍地,乌合之众,无须挂齿。 曾国藩道:陈狗没后,皖北可缓。沅甫该军围逼金陵,地大兵单,毫无应援。洪逆老奸巨寇,以官兵为数无多,常挑悍贼前来扑营,我军苦战苦守,甚为艰难。少荃至沪,先斩冯日坤,威慑绿营,提振军威,战则胜之;后疏劾道府数人,去吴煦之羽翼;复又关厘分途,以厘济饷;少荃真乃人才也。 赵烈文道:九帅屯兵雨花台,连破杨辅清、洪元春、李明成三伪王;李昭寿部力扼伪陈坤书逆匪,攻破石埠桥十余贼垒;鲍超克复宁国,得降卒六万;左宗棠兵抵衢州,步步进逼;李鸿章自沪西大捷后,复又光复浦东。如此之势,一二年内,必定剿灭粤逆。 曾国藩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月之内,贼之援军,必定蜂拥雨花台,大战在即,攸关湘军之生死存亡;速传吾令,鲍超霆军,毋须休整,速向高淳、溧水机动,勾通雨花台之联。浦东即得,李鸿章部,速攻沪西之青浦,拖住李秀成逆匪之主力。左宗棠部,全力围攻衢州,坚扼李世贤逆匪,使其无抽身之机;蒋益澧于湘募勇既成,毋须再延,两月之内,务必抵达衢州战场。李秀成逆匪,攻沪半载,洋枪洋炮,得获许多;曾国荃并曾国葆部,务必再浚深濠,加筑战垒,增添炮台。彭玉麟并杨载福水师,务必戮力同心,将各地之军饷、皖赣之兵员、苏沪之物资,连绵不断,运抵金陵城下。 鲍超接令,踯躅十日,方才进击,医官禀报,军中吐泻之病,愈来愈众,此病甚烈,不及一昼夜即死。 鲍超惊惧,道:吾忙于攻城,疏忽将士,罪该万死!速禀涤帅,吾军士劳苦太久,疾病甚多,应稍为休息再行进兵。速传吾令,各营病患,务必分而居之;各营兵将,患病与否,务必皆饮汤药,有病去病,无病强身。违令者,严惩不怠! 医官道:启禀鲍帅,此乃瘟疫也! 鲍超道:吾岂不知!速速救治病患将士,再言瘟疫二字,定斩尔首! 曾国藩接报,惊道:沅甫来报,亦言军中盛行泻病。速传吾令,张运兰部,速至宁国,协助鲍部。 赵烈文道:去岁常熟、无锡、嘉兴,瘟疫盛行,死者枕藉。今朝莫非已传至金陵、宁郡。 曾国藩道:大兵之后,必有大疫。深恐病者太多,战守皆无把握,数年来千辛万苦,战争之地由尺寸而广至数百里,倘有疏虞,何堪设想。惟沪地李少荃处,来往咨信,并无疫病一说,少荃攻东击西,气势甚盛;再饬李少荃淮军,即行围攻青浦、嘉兴,迟滞李秀成逆匪回援金陵。 李鸿章接令,即饬副将程学启督率淮军主力,并华尔常胜军,合攻青浦。 1862年8月2日,程学启率部抵达青浦城下,5日,华尔常胜军亦至。 程学启谓华尔道:两军联攻,枪炮齐发,城垣必破。城破之后,贼必溃奔,吾复于城外设伏,彻歼贼军。 华尔道:我野战炮轰破城墙,即可摇旗而上。 7日,淮军、洋枪队联攻青浦。 太平军坚撑二日,死伤惨重,被迫撤离。 李秀成闻,急召辅王杨辅清、慕王谭绍光、听王陈炳文、襄王刘官芳、纳王郜永宽、奉王古隆贤、孝王胡鼎文、航王唐正才、相王陈潘武、首王范汝增,来王陆德顺、护王陈坤书、补王莫仕葵等,再议援京攻沪事宜。 李秀成道:上月,吾已将苏州之财米军火,解送天京,天京城大墙阔,固守两载,绝无问题。湘妖由上而下,利在水军,我劳其逸,水道难争;湘妖连胜,气势正锐。吾不欲与战,两载以后,湘妖兵久而必无斗战之心,然后再与之战。 杨辅清道:启禀忠王殿下,曾国荃妖军,每围一城,并不攻坚;其浚濠两道,内筑坚垒,前拒城军,后抗援兵;吉安、景德、安庆,全皆如此。今又复施此伎俩,我不与之战,正合妖意,恳请忠王殿下,切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秀成道:曾妖甫临京城,天王三诏追救京城,今又问我何不启队发行,复问我意欲何为,复再问我身受重任,而知国法否,若不遵诏,国法难容!天王诏急,我岂不知利害。我意,大军兵分三路,杨兄辅清部,攻击宁国,牵制鲍妖霆军。陈兄坤书部,围攻当涂金柱关,断妖之粮道。我率郜永宽、陆德顺、李世贤等十三王兄,集合主力,围攻雨花台。各王速做准备,下月此时,进击天京。另,慕王谭绍光、主将蔡元隆,速自苏州、昆山、嘉兴等处,调兵十万,反攻青浦。 谭绍光、蔡元隆得令,兵分南北两路,围攻青浦,连击六日,未近城垣。 谭绍光道:妖军凭借洋枪洋炮,负城顽抗;我部伤亡逾千,未得便宜。不如弃此坚城,转攻上海,调妖出城,野战歼之。 蔡元隆道:攻其必救,即集全力,攻击上海以西之北新泾、法华镇、漕河镇、新闸等要隘,与妖决战。 8月23日,谭绍光、蔡元隆率军逼近上海,围攻北新泾况文榜部,降将刘玉林督玉字营应援,旋被围歼;守备熊得春率部前往,亦被斩杀。 李鸿章惊惧,密饬记名提督况文榜严守待援;又令,副将王东华、参将张遇春督率本部,就近应援;程学启、郭松林、滕嗣武、韩.正国等部,即出青浦各地,自后攻击;刘铭传、吴建瀛等四营,速弃金山卫,北上围堵。华尔洋枪队、黄翼升水师,亦速赴援。 26日,程学启等赶至北新泾,甫抵城垣,即被太平军重重围裹,通判韩.正国率部反击,身中数弹,重伤而亡。程学启、郭松林等苦战数时,艰难撑持。 27日,李鸿章偕知县李鹤章率兵三千,抵达北新泾。 是日黄昏,李鸿章一声令下,程学启、况文榜、郭松林、滕嗣武、李鹤章等,各率本部,倾出城垒,并力死战。 谭绍光、蔡元隆战至深夜,力有不逮,退避三舍。 翌日,谭绍光、蔡元隆整军再战,亦不能敌,遂退守嘉定。 淮军大胜,鸿章大喜,谓记名提督况文榜道:前年丹阳一战,张殿臣大败,惟况兄全军而退,今又坚扼北新泾,制敌死命,况兄战力,果不一般。 况文榜道:张帅血性,吾随张帅征战之日,大人转战祁门,亦是快哉。 李鸿章窥况一眼,再不搭理。 副将程学启道:启禀中丞大人,华尔之洋枪队,实不仁也!攻破贼垒,攫米掠银,目空一切。 李鸿章道:松江城破,华尔即以缺饷名,公然敲诈米铺,搜抄官署,得银二十余万两,长此以往,厮即成匪。如无常胜军,吾可战贼? 众将皆曰可。 李鸿章道:谭逆连败,李逆秀成必定复来。各营切勿懈怠,稍歇时日,整军再战。淮阳镇总兵黄翼升,即偕淮扬水师副将王东华、参将张元龙,速攻淀山湖,扼制入沪水路。副将华尔,速率本部,南入浙境,进击慈溪、宁波沿海地方。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李秀成围攻雨花台(1)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李秀成围攻雨花台(1) 浦东既收,青浦又得,慈禧太后甚悦,谓慈安太后道:这翰林编修李鸿章,真乃人才也。 慈安太后道:东南半壁,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可以依恃。粤匪窜豫入陕后,西北大乱,陕西一地,死者已达四五十万,胜保入陕督军,似不能制。 慈禧太后道:辛酋以后,胜保益骄,疏奏之中,竟以臣自居,此奴才不服管也。陕西、山西二抚臣皆曰,胜保跋扈,来往公文,以“札”叱呼。长此以往,年羹尧第二也。 慈安太后道:最近几年,胜保与咱家老六,甚是熟稔。 慈禧太后道:速召议政王及诸军机,共议之。 半个时辰不到,奕忻、文祥、曹毓瑛等皆至。 慈禧太后道:陕西抚臣瑛棨上疏,粤逆入陕,陕西大乱,死者已逾四十万。胜保入陕,剿匪无力,却曰,欲使其专顾西北,则非得一实缺封疆,不足集事。 曹毓瑛道:胜保钦臣既任,不专剿匪,复谋疆圻,殊属可恨。 奕忻道:胜保其人,居功自傲,胡言乱语,临战游移,务必严加斥责!然其剿匪十载,既无功劳,亦有苦劳。陕匪肆虐于前,胜保入陕于后,陕地动乱之果,毋须胜保一人担之。荆州将军多隆阿部,宜应飞驰入陕,与胜部携手,剿洗逆匪。待陕乱勘定,再议胜保之过失。 慈禧太后道:速即传谕,多隆阿部,即刻入陕,分剿渭南兼保省城;胜保专剿渭北,二部携手并进,共诛逆匪。李卿续宜丁忧回湘,袁卿甲三因病休致,皖北地方,江淮南北,千里如洗,已无得力大员扼护。着赏僧格林沁博多勒噶台亲王爵,世袭罔替,并授予钦差大臣关防,僧臣速率蒙古铁骑,飞驰南下,勘定江淮;直、鲁、豫、鄂、皖五省人马,僧臣皆有权节制调遣。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沈葆桢等,务必尽心竭力,剿除金陵逆匪。 曾国藩接旨,致书曾国荃:沅弟如晤,雪琴截获贼讯,言贼欲分三路围击,伪侍王一支专攻金陵,侍逆尚在衢、严一带,此信未必准确。然大股贼军扑犯之说,处处皆同。弟处九月必有战事。陕西大乱,死者已四五十万,较三江、两湖之劫更巨。以此看来,多公入关以后,万不能回顾金陵。 弟与鲍、张各军瘟疫如此之重,我已咨复截留石清吉三营入陕之兵,尚不知多公放行乎。弟惟就现有兵力,专谋坚守,不图出战,早早布置,或尚可为。 弟与季弟国葆共统兵二万,若责以合围,责以攻城,诚有不能;若责以专守营垒,似亦无辞可以推诿。疫病乃是天意,弟与鲍张朱唐各军皆病,多军东返,孰能保其不大病乎。弟当与各营官力图自固。身居绝地,只有死中求生之法,切不可专盼多军,致将卒始因求助而懈驰,后因失望而气馁也。 弟若另求保营之法,只有两法略可补救,一、速于湖南飞募新卒前来补缺。二、调竹庄团防营与周万倬共守芜湖,而腾出王可升之兵为活兵,危急之际或助弟或助鲍也。然二万人不能守营,添王可升遂能守乎?殊深焦虑。 曾国荃接书,回曰:吾浚濠筑垒,已逾三月;濠深垒固,炮坚资足,贼即围攻,亦多浪战,勿虑。 谭绍光、蔡元隆再败,青浦未得;李秀成无力兼顾,饬令陈炳文、谭绍光、蔡元隆等固守嘉定,秀成自偕郜永宽、陆德顺等十三王,督兵三十万,号称六十万,自苏州启程,浩荡西进,10月初,进抵雨花台,自方山与板桥间,扎营结垒二百余。 辅王杨辅清、护王陈坤书,亦以既定之策,分攻宁国、金柱关。 李秀成查观战局,复嘱堵王黄文金、孝王胡鼎文,搜集战船,密布固城、南漪二湖,进驻水阳、新河庄,截断宁国鲍妖之粮路,横格宁国、金柱关之声气。 太平军压境,曾国荃急咨鲍超、彭玉麟、杨载福:自夏秋后疫病流染,雨花台各营,无病者不过一二成队,病者无数,死亡相继,战力顿减,难以制贼;鲍兄霆部更甚。值此艰难困苦之际,雨花台、宁国地方不宜再攻,稳守为妥;雪琴、厚庵二兄久驻舟间,染病略少,或可配合陆师,戮力反击抵近金柱关之贼。 曾国藩闻知,心胆倶碎,急道:尚未与逆接仗,霆军、吉军即已病亡惨重。春霆咨禀,其部病达六千余人,死者逾千,悍将黄庆、伍华瀚亦未幸免;沅甫曰,其部能战者不足万人。如此之势,岂不一触即溃。 赵烈文道:霆、吉二部并力一战,退守芜湖,依水师自保? 曾国藩道:万万不可,稍有风吹草动,退军必溃。惟就现有兵力,专谋坚守,不图出战,或尚可为。 赵烈文道:金柱关一地,九帅之水陆围击之策,如何? 曾国藩道:杨载福外江水师、彭玉麟内湖水师,并金柱关朱南桂、罗逢元陆师,三部联击,可获胜仗! 1862年10月6日,护王陈坤书领兵四万,首攻金柱关。 彭玉麟督率水陆各部,接战五场,力扼陈坤书之攻势。 10月11日,堵王黄文金、孝王胡鼎文集船三百余,抬船过东坝,密布固城、南漪二湖。 彭玉麟无惧,亲率内湖水师迎击。 陈坤书见机可乘,遂令大军西趋,自后侧击。 彭玉麟两面作战,渐有不支,急咨杨载福:贼每出队则旗帜遍地,鲜明一二十里,但我军能守不能战,贼死不足惜,前面倒一排,后面进一排。第恐相持日久,我军精锐日减,亟需兄军相援,猛战猛胜数次,方挫逆锋,可期其退。 杨载福闻讯,不敢怠慢,亲率五营水师,倾出大胜关,加入战团。 两军鏖战,胜负不分,天黑各散。 曾国荃亦惧粮路被截,飞嘱彭玉麟等:金柱关得失,是为至要大局,关系匪浅,务望坚忍守此数垒,以全南岸之大局。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李秀成围攻雨花台(2)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李秀成围攻雨花台(2) 陈坤书、黄文金、胡鼎文屡战无果,忠王李秀成甚忧,咨嘱陈坤书部专攻金柱关要隘,截断粮道;黄文金、胡鼎文部暂舍水路,会合杨辅清、赖文鸿、刘官芳、古隆贤部,合攻宁郡,角逐皖南。 黄文金、胡鼎文得令,迅即南下,10月13日,进抵水阳,攻战新河庄,大军绵延百里,直逼宁国以西。杨辅清亦兵出建平,进抵宁国城东。 同日,李秀成督率三十万大军,东起方山,西至板桥,全力围攻曾国荃、曾国葆营垒。 曾国荃负隅顽抗,接战一日,急饬各部:今年军营情形与昔不同,实为疾病所苦,此次守局及添兴壕墙土工,皆是悬重赏用此未病及病愈之二三成队。贼之火器精利于我者,百倍之多,又以开花大炮打垒内,洋枪多至两万杆。贼专恃火器多而利,若出队剿杀,仅有几分把握,但以我军每棚少有三四人能出猛力者,竭力以守,尚有时而觉人少,又更能于守外出剿乎?即出,一则以勇病过多且久,枪队必凑集乃可成行列,恐其心志不齐,技艺不合,难必其坚强有劲也;二则掘壕自固,出队容易,收队亦复甚难也;三则悬军深入,三百里内无大兵以分贼势也。安庆之战,多公、李公、鲍公皆于外围,复有润帅调度,所以进退自如。今实窘矣!为今之计,惟有缩营自保、负隅杀贼也。速传吾令,各营兵丁,凡奋勇杀贼、竭力浚濠筑垒者,皆犒赏一千两白银。 曾国荃令毕,复告曾国藩:贼情迥非昔比。查忠酋等会议于苏州,悉各路之精悍,先荟萃于金陵一路,倾苏杭所得之西洋火器,会并于此一枝,计在鲸吞我军以固伪巢。 翌日,秀成发令再攻,章王林绍璋亦率部出城助战。两军南北对攻,夹击一日,死伤千余,未沾垒边。 第三日,秀成遣军万余,强渡夹江,围攻江心洲。 粮饷路断,曾国荃惊悸,急饬曾国葆、彭毓橘、张诗日、左传贵等,火速增援江心洲,确保运道畅通。 曾国葆等进军江心洲,连夜抢筑十几营垒,鏖战六昼夜,死伤无数,副将左传贵战死,众皆惶惶。 道员彭毓橘、副将张诗日皆曰:敌众我寡,相持日久,吾军益衰,绝地反击,或有转机。 曾国葆曰可。 1862年10月18日,彭毓橘、张诗日率军二千,越濠而出,连破四垒。 太平军猝不及防,攻势顿挫。李秀成审时度势,决意专攻东路曾国荃中军。 是日,秀成亲临方山,临阵督战,只听一声令下,炮子齐飞,势如飞蝗,轰然炸裂,震人肝胆。炮声过后,太平军撑盾负板,蚁簇蛇行,直逼湘营。 曾国荃指挥各营,远则开炮轰击,近则排枪轮放,再近则箭矢并发,刀砍枪戳。 两军接战六日,互有伤亡,相持不下。 23日,侍王李世贤督率四万大军,自浙攻至。秀成身心益奋,再督全军,倾力围攻。 曾国荃坚撑硬抗,人困马乏,险象环生。曾国葆闻,急率一军,飞驰来援。 曾国葆道:贼用箱板实土于中,排砌壕边,明防炮子于上,暗凿地道于下,或用火.药,一轰而入。 曾国荃道:吾已传令,壕墙之内,复筑一墙,两墙之内,尽添草木硫硝,外墙即破,尚可站住内一层,则贼必受火烧而去,便稳固矣。 曾国葆道:兵将士气如何? 曾国荃道:悬赏重金,孰不尽力! 曾国葆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然相持日久,赏金益多,死伤益重,抚恤益重,惟恐入不敷出。 曾国荃道:无妨,城破大索,必有结余。 曾国葆道:大索安庆,天怒人怨;吾冀屠没三河镇,祭奠兄魂,与程将学启,几成仇雠;复重此道,可? 曾国荃道:不行此道,军心必散,军心一散,吾等即亡。攻得金陵,填补亏空,再整顿军纪不迟。 曾氏兄弟接战之余,复禀曾国藩:此间军事,日见日紧,路路紧逼,目击枪炮打死之贼与火蛋烧死之贼极多。无如前者打死,后者继进,恃其洋枪洋炮之多且利,负隅之势,更番而来,我军已劳且惫矣。 金柱关这厢,彭玉麟接战陈坤书,胜负参半,心忧宁国,亦禀曾国藩:贼军兵临宁郡,张运兰独力难支,涤帅宜速遣一军,急攻新河庄之贼,使退,庶宁防粮通,而上游无碍。 曾国藩接报,愁曰:警报纷来,如在惊涛骇浪之中,大江南岸之危,实如累卵,果有疏失,或上窜江西,或偷渡北岸,均属意中之事。此时四方多难,但求力保江西、两湖及皖北一面,还去冬之旧观,亦为大幸。 赵烈文道:涤帅毋须悲观,安庆战后,吾力顿增,贼力益减。贼此次三面环击,实乃搏命一战,回光返照,亦是眩目。 曾国藩苦笑,道:贼之侧击金柱关、宁国二地,实为主攻雨花台也。五日之前,吾已传令,鲍春霆速至宁国,统筹宁郡防务。宁郡事缓,鲍超即率一军,应援雨花台;左宗棠速遣蒋益澧一军,驰赴皖南,协防宁郡;李鸿章速遣程学启一军,沿水路驰援金陵。不知各路人马,现在何方? 赵烈文道:鲍超病势甚重,恐无力奔赴。 曾国藩道:再传吾令,鲍春霆无论痒重与否,务必亲至宁郡,以稳军心。以老兄观来,沅甫坚扼雨花台,能否得一周全? 赵烈文道:九帅以守为攻,守有心得,屡摧强贼,应无大碍。 曾国藩道:百密或有一疏,吾即自庐州调梁美材三营守护芜湖,王可升三营速自芜湖,赶赴金陵;安庆巡湖副、中两营,速自下驶,应援金柱关。老兄才长心细,吾欲遣兄亲赴雨花台,查漏补缺,如何? 赵烈文道:吾本书生,不擅阵战;然涤帅嘱托,万死不辞!吾即赴沪,了却一桩私事,再助九帅。 曾国藩道:金柱关安危得失,关系至巨,老兄乘船过往,且观彭雪琴行军布仗。侍逆主力皆在浙地,左宗棠顿兵衢州,蒋益澧部恐难赴皖;但愿鲍春霆再施余勇,夯实宁郡防务。老兄至沪,速与李少荃协商,速调程学启部驰援金陵为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李秀成围攻雨花台(3)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李秀成围攻雨花台(3) 1862年10月底,赵烈文抵达金柱关。彭玉麟战暇之余,邀赵小酌。 赵烈文道:以雪琴兄观之,与伪护王之战,胜算几何? 彭玉麟道:七八成算。昨日,吾与陆师朱南桂、罗逢元部,再战陈坤书逆匪,虽折参将王明元、副将郭明鳌以下百余人,然贼损千余,现已遁逃鱼坝。杨厚庵外江水师赶至,吾即水陆并击,彻歼陈逆。 赵烈文道:涤帅饬令杨厚庵专战金柱关,此地事定,再援金陵。 彭玉麟道:前日,江心洲告急,杨厚庵惟恐波及大胜关,急切返师。 赵烈文道:兵贵专一,游移不定,波澜横生。 彭玉麟道:杨厚庵心神不宁,一意向往,吾无权阻。贼至悍者,陈玉成、黄文金、杨辅清也。安庆一战,曾国荃力扼陈玉成、杨辅清两大悍匪,而破安庆城于须臾。李秀成、李世贤等十三伪王,兵虽众多,器亦坚利,然城寇与援寇相环伺,士卒伤亡劳敞,然罕搏战,率恃炮声相震骇。盖寇将骄佚,亦自重其死,又乌合大众,不知选将,比于初起时衰矣。曾国荃之雨花台防务,不足为虑也。前日,曾国荃麾下之彭毓橘、萧孚泗、李臣典部,倾出板桥,击毁十二贼垒;吾等何足虑哉! 赵烈文道:曾国荃蛮横暴戾,德行不及涤帅之一成,涤帅却命吾至其帐下为幕,心塞矣! 彭玉麟道:惶惶尘世,几无开心颜事;摧眉折腰,大可不必。 赵烈文无奈自笑,曰:鲍春霆已至宁国,皖南战事如何? 彭玉麟道:鲍春霆至,宁郡战事趋稳,然韦俊、童容海二降将无能,却致宁国县城丢失。鲍军元气大亏,威望亦损。 赵烈文道:皖南藩篱一坏,则江西内地空虚,毫无足恃。涤帅必令鲍部专剿宁国之贼,不必作援金陵之想。 彭玉麟道:惠甫兄瞻前顾后,剖析至明,真乃帅才也。 赵烈文道:纸上谈兵,百无一用;战事趋紧,吾即赴沪,与李少荃磋商应援金陵事宜。 11月初,赵烈文抵沪,进见李鸿章,谈及金陵战事。 李鸿章道:涤帅令至之时,嘉定战事正酣,嘉定克复,吾即饬令吴煦、杨坊、白齐文等,督率四千常胜军,火速应援。 赵烈文道:半月之内,未见奔赴金陵之军。华尔中枪殁后,白齐文接任常胜军统领,这华尔与白齐文,孰好相处? 李鸿章道:一丘之貉也。吾皇谕曰:常胜军勇丁已属不少,若始终令外国人管带,恐将来必至调运不灵。前据英国公使在总理衙门面称:“中国勇丁令外国人训练,渐与相习,该勇丁久且忘其为中国人,必致中国官员不能驾驭”等语,其言极为有理。该公使既有此言,此时或未能派员分管,将来必须令中国得力员弁,随时留心,与兵丁等一同学习,俾资管带,次第收回兵权,最为有益。 赵烈文道:吾皇圣明。洋人夷性,桀骜不驯,万难驯服。 李鸿章道:白齐文或已知晓谕文,所以百般推诿,迟不赴援。 赵烈文道:毋须常胜军赴援,程学启一部足矣。 李鸿章道:程方忠之开字营,万不敢抽调。吾能立足沪上,全恃程方忠之力。新桥之战,程方忠一马当先;北新泾之战,程方忠力挽狂澜;嘉定之战,若非程方忠殊死一搏,焉能破城! 赵烈文道:程学启一军,涤帅与九帅合而奉送,真乃大礼也。 李鸿章:吾岂是忘恩负义人!粤逆各路大军汇集金陵,恶战不免;曾、鲍二军疫病繁兴,稍有挫折,全局皆动。常胜军即至,亦不能左右战局。伪翼王石达开出走以后,粤逆画地分封。苏州乃伪苏福省之伪首府,伪忠王李秀成之禁脔,吾若倾尽全力,攻而击之,李秀成逆匪,必定回援。 赵烈文道:此乃釜底抽薪,攻其必救;如此一着,雨花台无恙。 11月3日,李鸿章率李鹤章亲兵营、郭松林松字营、吴建瀛建字营出嘉定攻南翔,程学启开字营并刘士奇奇字营出青浦,扼黄渡,二部南北对进,直逼苏州。刘士奇部进展奇快,一日时间,攻占四江口。 慕王谭绍光、听王陈炳文闻风而动,速自苏州、嘉兴、杭州调兵遣将,协同会战。11月5日,谭绍光兵分四路,将淮军刘士奇部,团团围裹。 程学启兵单,援救无力,速禀李鸿章襄助。李鸿章得报,即遣郭松林、李鹤章驰援。 程、郭、李合兵一处,暂且能战。 然太平军愈聚愈多,自青浦城西至吴淞江四江口,扎营百余,连绵四十里,足有十万余众。 李鸿章惶急,急饬黄翼升率水师,刘铭传、吴建瀛率陆师,白齐文、李恒嵩率常胜军,咸赴黄渡增援。 11月12日,李鸿章亲至黄渡,召集诸将,议战论攻。 记名总兵程学启道:贼虽十万,然分居吴淞江两岸,兵力分散。吾集全力,先攻南岸之敌,敌溃,必北渡;吾藉水师,扼河而击;尔后,水陆联攻,彻剿北岸之贼。 李鸿章道:程方忠言之有理,速传吾令,程方忠总统前线诸军,先南后北,剿洗逆匪。 程学启得令,即偕知县李鹤章、副将郭松林、参将刘铭传、游击吴建瀛,兵分三路,围扑陈炳文中军大营。 听王陈炳文誓死抗击,仍然不敌,遂退守北岸,与慕王谭绍光合军一处。然心气已衰,阵角亦乱。 翌日,李鸿章发令总攻,听王、慕王不敌,溃退昆山,负城自保。 赵烈文全程目睹,一脸艳羡,喜谓李鸿章道:涤帅老成持重,书生厚重;李大人锐意进取,后途可畏。 屡战屡胜,鸿章亦爽,却道: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耳! 赵烈文又道:李大人麾下各营,皆配洋枪洋炮,若论战力,无军可比。 李鸿章道:半年以来,水陆添募,及收抚各城降众,已逾二万。洋人之常胜军,虽偶不听使唤;然吾之洋枪队,已逾三千名。假以时日,必令这粤逆灰飞烟灭。 谭绍光、陈炳文四江口惨败,忠王李秀成惊悸,急谓侍王李世贤:倘苏州、金华皆为妖破,吾等精锐复耗尽于此,你我恃何安身? 李世贤道:久攻不破,毋须再攻。 李秀成道:围攻曾国荃妖孽四十余日,掘地、炸墙、决江、开河,全攻、围攻、主攻、专攻,无所不用其极,亦是破不得其垒。 李世贤道:各地战报,陈坤书惨败金柱关,从此太平、官圩、小丹阳当难立脚,我之粮路被堵,若不解围而去,则须分兵回救太平。杨辅清、黄文金等困围宁国府城,屡攻不得,亦是气短。 李秀成道:宁郡不得,皖南无着;妖军粮道得通,再战无益。罢了罢了,传令各军,整兵理械,缓缓而退。 太平军撤去,湘将欲追。 曾国荃道:疫疹之后,继以伤亡,重以疲困,自不能再出征剿。 曾国藩远在安庆,闻雨花台围解,长叹一气,曰:吾已谋溃围就水师,退保芜湖。贼围攻数十日而不能胜,损失不大,即便谔然退师,定会复来,东南浩劫,盖无时日,良增叹惋。 第一百四十章 洪秀全进北攻南 第一百四十章 洪秀全进北攻南 李秀成退兵,洪秀全震怒,殿堂严责曰:尔擅自撤围,后患无穷。 李秀成道:曾妖节节严营,濠深垒坚,木桥叠叠层层,亦是甲兵之利,营规分明。我等八月而来,各未带冬衣,此时正逢天冷,兵又无粮。 洪秀全道:天京城内,棉衣棉被多如牛毛;粮草虽少,足够尔军用度。曾妖甫至,朕即催尔攻之,尔一延三月,再至,妖已高垒深濠,脚跟站定。尔贻误军机,督战无力,撤围随意,朕即革尔王爵。尔速速告朕,尔后有何算计? 李秀成道:启禀天王万岁万万岁,谭绍光、陈炳文等败于上海四口,全军覆灭,苏昆空虚。今安庆即失,两浦亦没,苏浙财富之区为天京唯一依恃,此域再失,天国难保。 洪秀全道:弃天京上游之不顾,徒以苏、杭繁华之地,一经挫折,不能久远。 洪仁玕道:吾曾咨劝忠兄,夫长江者古号为长蛇,湖北为头,安省为中,而江南为尾,今湖北未得,安徽亦失,则蛇既中折,其尾虽生不久。是我虽得志于上海,而于力争上游之大局反而有阻。 洪秀全道:朕令,天将李秀成,速率天军,渡江西顾,经略皖北,联陈得才、赖文广、张乐行部,重整军威,合取鄂省。天将李世贤,速出东坝,攻击金柱关、芜湖。天将杨辅清、黄文金、刘官芳等,速出皖南,攻击江西,策应江北。 李秀成道:启禀天王,万万不可。安省失后,妖军兵分三路,左妖宗棠攻浙,李妖鸿章入沪,曾妖国荃抵京,三妖循序分进,合谋我天国也。烦请天王速即谕令,吾自引全军,回顾苏沪,誓灭李鸿章妖军;沪事平定,苏常即稳,吾即拼死回援,与这曾妖决一死战。 洪秀全雷霆大怒,道:朕之天国,尔若不扶,自有人扶! 秀全暴怒,秀成不敢再言。 少顷,秀全道:朕已累,退朝。 引赞官即宣:退朝。 众臣跪候。 引赞官再呼:宣李秀成东花园内歇息。 秀成入园,秀全即携其手,道:且随我走走。 二人相携过半亭,秀全道:你看人间世事,就如这半亭,总不得圆满。岸上水中,虚实各一半,天朝和清妖,南北各一方。 秀全话音未落,忽听一小儿言:这天国的江山,你们君臣各有一半。 秀成闻言惶恐。 秀全见是幼主洪天贵福,耳提面命道:忠王乃天国栋梁,天国乃他辅佐。 洪天贵福道:我不要他辅佐,父王你是天父的次子,天兄基督的弟弟,我便是天父的孙子,我自有天兵天将保佑,何有什么忠王、奸王。除非我天京的城墙坍塌了。 秀全大怒,道:小子胡言,打烂你的嘴巴!你连马尚且不会骑,逞得何强? 四个幼娘娘听见天王训话,赶忙把幼主带了出去。 秀全再执秀成手,道:妖军三路围逼,意取天京,我岂不知!英王以后,天朝渐颓;数月以来,竟闻不得一丝胜仗。妖军三路攻我,老巢必空。我意,兄携主军,渡江西顾,直捣曾国藩妖儿老巢。妖军若救,天京之围自解;妖若不救,兄可顺势斩取曾妖之首级。妖无首,必乱。扶王陈得才,纵横豫陕,业已募得三十万大军。兄入皖北,归纳陈部,合击鄂省,釜底抽薪,岂不快哉。另,长江之南,侍王之攻金柱关,堵王、辅王、襄王等出皖入赣,皆为兄之呼应。 秀成道:天王谕令,秀成万死必遵!五日之内,吾即遣林绍璋、洪春元、郜永宽三王及麾下犬子李容发,集兵四万,先行出击。吾即回苏,筹足粮资火.药,遴选二十万大军,随后跟进。杨辅清、黄文金、刘官芳等正于皖南征战,令至即行。 1862年12月1日,章王林绍璋、对王洪春元、纳王郜永宽及忠二殿下李容发,率军四万,自天京下关渡江,汹汹西顾。 堵王黄文金接令,长吁短叹,谓孝王胡鼎文道:朝令夕改,非兵家所为。吾欲趁鲍妖军病,取其狗命;奈何李秀成、陈坤书短视,擅自撤围,亦不通报,成何体统! 胡鼎文道:吾已截断鲍妖水陆粮道,灭妖只在须臾,可惜了。 襄王刘官芳接令,即偕赖文鸿、古隆贤二王,撤围宁郡。临行告别,辅王杨辅清长叹一气,再不言语,只令围攻宁郡之军,再行攻击。 侍王李世贤接令,率军四万,于12月28日,围攻金柱关。 朱南桂陆师与杨载福水师,携手并拒,鏖战半月,暂扼李世贤攻势。 曾国荃审时度势,急禀曾国藩:皖南战火未熄,金柱关与皖北战火复燃,贼欲分窜南北两岸,上犯腹地,以图撤金陵之围。吾即调朱洪章五营,驰援金柱关,调王可升五营,打通宁郡粮路,总期保运道以保鲍营,然后宁郡可守;宁郡得保,皖南无恙;调周惠堂部,抢扎西梁山、裕溪口,与水师相为倚护,以保运粮及民船往来之路;调芜湖张树生五营,渡江佑护无为州,保皖南各营之粮路。 曾国藩得报,急令萧庆衍部移防庐州,毛有铭部移营巢县。 毛部未至,林绍璋、洪春元已督率太平军,连克含山、巢县、和州三地,复扼运漕、铜城闸、东关三要隘。 曾国藩大惊,急道:巢县西北直达庐州,西南近接无为、庐江等州县,以入省垣,略一进步,全局倶震。吾令,张树声部,飞驰渡江,抢驻无为、庐江;吴长庆部,暂不赴沪,协助张树声部,扼守城垣。向有能部,暂不南渡,速入庐州,协助石清吉部,坚扼庐郡。萧庆衍、毛有铭二部,并入舒城,视无为、庐州战事缓急,随时应援。 12月下旬,湘军各部驻防完毕,严阵以待。 李秀成大军未至,林绍璋、洪春元亦不再攻,屯兵三城,相望以待。 曾国藩难得闲暇,致书曾国荃:前书已告,弟之骤进,余之调度,皆轻敌而不能精审。此次经一番大惊恐,长一分大阅历,如忠、侍等酋解围而去,弟当趁势退兵。今忠、侍已退,弟应退兵为上。 如弟之志必欲围攻金陵,亦不妨掀动一番,且去破东坝,剿溧阳,取宜兴,占住太湖西岸,然后折回再围金陵,亦不过数月间事,未为晚也。 进退开合,变化不测,活兵也;屯缩一处,师老人顽,呆兵也。 弟军积习已深,今欲全改为活兵、轻兵,势必不能,姑且改为半活半呆、半轻半重,亦有更战互休之时。望弟力变大计,以金陵、金柱为呆兵、重兵,而以进剿东坝、二溧为活兵、轻兵,庶有济乎! 季弟积劳成疾,溘然而去,痛兮哀兮!吾必保沅弟周全,所言至切,万望听之从之。 曾国荃接信,不以为然,回曰:贼以全力突围是其故技,向公、和公正以退致挫,今若蹈其覆辙,贼且长驱西上,何芜湖之能保?况贼乌合无纪律,岂可见其众而自怯!敝军病亡者已去三成,病而未愈者亦尚有三成,若遽然移动,贼必从而乘之。秣陵关、六郎桥屯住之贼及城外各垒留守之贼,亦尚不少其耽耽之心,又何尝一日忘我哉,是以决计稳守。 曾国藩叹曰:心硬如铁,冥顽不化。 第一百四十一章 慈禧太后柔断乾纲 第一百四十一章 慈禧太后柔断乾纲 一日,曾国藩收李鸿章七万两协饷,国藩喜曰:又蒙惠解协饷,以四万济安庆各军,以三万济无、庐九营。女富则肥及外家,叶盛则粪及本根;少荃心地纯良、心胸宽广也。江西巡抚沈葆桢,擅截我四万两饷银,不近人情,小气的很。 幕僚欧阳兆熊道:入春以来,江西旱涝连绵,沈葆桢或有苦衷。李鸿章上马定国,下马安邦,真乃全才也。 曾国藩笑曰:临阵得逃,亦属有才。虎口拿人,亦为有方。 欧阳兆熊亦笑,道:涤帅又拿李鸿章开涮,这虎口拿人,所谓何来? 曾国藩道:前载,前任两江总督何桂清妄杀绅民,临阵脱逃;先皇下旨查办,押送京师。因洋人进京,先皇晏驾,何桂清得以避祸租界,逍遥两载,直至今年六月,方由李少荃缉拿归案。 欧阳兆熊道:这李鸿章能自洋人租界拿人,确属有方。 曾国藩道:此案迁延两载,刑部方才审讯,何桂清出具薛焕等人具名之公禀,言其退防苏州,以保饷源,是为人所请之无奈之举。何案至此,确属棘手,两宫太后下旨,令吾察奏。 欧阳兆熊道:此公禀出于当时或者事后伪造已无从查究,何桂清、薛焕等才识明敏,此确属于杀手之锏。 曾国藩道:两宫太后有旨,何桂清曾任一品大员,用刑宜慎,如有疑议,不妨各陈所见。体仁阁大学士祁寯藻等十七人上疏论救;然数百官员皆曰:不杀何桂清,何以谢江南百万战难生灵! 欧阳兆熊道:先皇若在,何桂清早已魂飞魄散。 曾国藩道:道光年间,浙江提督余步云失定海,咸丰年间湖北巡抚青麟失武昌,皆以失陷封疆伏法。何桂清去城之时,妄杀执香跪留父老十九人,此人不诛,天理难容。 是日,曾国藩奏曰:疆吏以城守为大节,不当以僚属一言为进止;大臣以行迹定罪状,不必以公禀有无为权衡。 慈禧太后接奏,道:何桂清一案,毋庸再议,即于菜市口,斩立决! 恭亲王奕忻道:镇江守将冯子材截获李秀成“欲先攻皖省而后解金陵之围”的绝密文书,不知真假。 慈禧太后:即是绝密,假亦作真,速谕曾国藩:逆党大股,由九洑洲北渡,谋窜皖北庐江、和州及江浦、六合以犯上游,计将牵制金陵官军,乘虚复扑,谅曾国藩成算在胸,必能有备无患,使贼计无可施。 慈安太后道:东南半壁,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戮力合击,粤逆节节败退。陕西匪乱,已近二载,胜保专剿东路,不能制贼,擅调苗沛霖率兵赴陕,殊属可恨。 慈禧太后道:去岁八月,胜保入陕,偶有小胜,然降捻宋景诗部中途复叛,西北大局,遂一发不可收拾。苗沛霖乃反复之徒,前已谕令,苗练囿于皖地,不可妄动一兵一卒。 议政王奕忻道:钦臣僧格林沁、山西巡抚英桂、西安副都统德兴阿亦劾胜保狂妄,胜保忤逆诏令,擅自调兵,狂妄自大,其过必究。通商大臣薛焕弹劾李鸿章擅自截留常胜军饷银,遂致兵乱。李鸿章统筹无方,宜究其过。 慈禧太后道:上海事情,一张一弛,退进之间;速将薛臣之折子传与两江钦臣曾国藩,命其协奏。速传谕令,荆州将军多隆阿,以钦察大臣督办陕西军务;胜保骄纵贪淫、冒饷纳贿、拥兵纵寇、欺罔贻误,务必严究! 慈安太后道:湖北巡抚严树森亦弹劾胜保:观其平日奏章,不臣之心,已可概见。至其冒功侵饷、渔色害民,犹其余事。回捻乃癣疥之疾,粤寇亦不过肢体之患,惟胜保为腹心大患。只严究其人,不治其罪,是否轻率? 慈禧太后道:辛酋时候,胜保拥兵佑护,我等不能过河拆桥。胜保一事,不必大过声张,严旨斥责之余,再遣军机章京私书告示,令其于兵部尚书与内务府大臣之中择一任之。 胜保接旨收告,以为兵权不保,遂致书军机大臣曹毓瑛:欲缚保者,可即执付“司败”,何庸以言为饵?唯记辛酋间事,非保则诸公何以有今日? 慈禧太后闻言大怒,曰:胜保专横跋扈,不识好歹,即刻密诏多隆阿,谨慎逮治,押京候审。 奕忻道:曾国藩上疏曰:金陵至徽州、祁门几百余里,地段太长,贼股太众。江北地段,自和州以至武汉,除庐州、安庆有兵外,千里空虚,实恐溃败决裂,尽隳前功。 慈禧太后道:曾国藩谨小慎微,安庆战后,粤逆一溃千里。然千丈之堤,溃于蚁穴;速传谕令,都兴阿、李昭寿等,务必适时攻击,坚扼贼逆后路。江南战火即熄,曾臣国藩,即可饬命曾国荃、鲍超二部,分军北顾, 曾国藩接旨,道:两宫亦有见识, 幕僚欧阳兆熊道:皖北、皖南各地,涤帅业已布防,何必上疏危言。 曾国藩道:攻占含山、巢县、和州三地者,乃粤匪前锋小股。忠酋若至,吾无主将,以何御贼?侍酋之攻金柱关,亦有声势。曾国荃听封不听调,徒呼奈何!用兵之道,全军为上,保城池次之。曾国荃率呆兵打呆仗,若无吾全力调度供应,此军早溃。上月,何绍彩四营、吴廷华二营、王可升七营,皆已应援皖南,宁郡兵熄,鲍春霆即可率军渡江。 欧阳兆熊道:九帅夺吉安、攻景德、克安庆,勇冠三军;其部坚扎金陵城下,亦牵制大股匪军。 曾国藩道:切勿再提,若非攻城有功,吾早将吉营裁撤。速传吾令。彭玉麟内湖水师,速自上驶,协助陆师,夺回运漕、铜城闸要隘。北岸最重要者,唯安庆、庐州、无为、桐城、西梁、运漕六处;南岸最重要者,唯金陵、宁国、芜湖、金柱五处。吾军守此十一处,兼护粮道,持久必胜。 欧阳兆熊道:涤帅奏请李鸿章兼任五口通商大臣一折,两宫未有回复,是否不得恩准? 曾国藩道:何桂清伏法被诛,薛焕怨恨良多,借机弹劾李少荃,亦属常情。两宫批复与否,且看李鸿章作为。薛焕弹劾折文,可否抄传李少荃处? 欧阳兆熊道:半月之前,亦已送往。 曾国藩道:皖南、金陵、江浙等处,吾兵多将悍,暂且无忧;皖北兵寡,且无主将,吾必再饬曾国荃,飞遣一支悍军,渡江援北。 曾国荃接令,即遣记名按察使刘连捷,率军两千,渡江北顾。 太平军攻占含山、巢县、和州,屯兵月余,粮资渐缺。 章王林绍璋道:前有重兵,后无退路,忠王主军未至,此仗难打。 对王洪春元道:再不开战,坐吃山空,坐以待毙,时不我待,我部即攻无为州,打通粮路。 1月13日,洪春元督兵万余,攻击无为州,征战月余,城未攻得,反失运漕、铜城闸要隘。 偷鸡不成反蚀粮米,洪春元遂停止进攻,上疏天王:孤军难行,亟待忠王主军渡江。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李鸿章去旧纳新(1)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李鸿章去旧纳新(1) 忠王李秀成借筹措粮资名,于1863年1月中旬重返苏州,甫一入城,即召谭绍光、陈炳文、蔡元隆等议论苏州周边攻防事宜。 李秀成道:天王令我渡江攻皖,以解天京之围,苏福省战事,有劳诸位。 慕王谭绍光道:李鸿章妖军乃湘妖一支,复配洋枪洋炮,实难撼也。 李秀成道:我去以后,常熟、太仓、昆山并苏州各部,务必以守为攻,切勿轻出;待我归来,即行反击。速传吾令,爱王黄崇发、养王吉庆元、纪王黄金爱、武王汪有维、顺王李春发、相王陈潘武等,速即整军理械,筹粮措资,半月之后,大军西顾,渡江攻皖。 常熟授天天军主将钱桂仁看穿时局,一意降清,辗转一载,复托老乡程学启,上言李鸿章,乞表降意之切。 李鸿章得报,即令钱桂仁于1月19日举事。孰料,事未及起,忠王李秀成复至苏州。 钱桂仁长吁短叹:去岁今朝,秀成亦至,莫非天逆我意! 部将骆国忠道:启禀比王殿下,事在人为,何不亲至苏州,邀李视察石城防务,寻机诛之,一了百了。 钱桂仁曰:此计甚好! 钱桂仁饬令骆国忠总统常熟防务,自个儿飞驰苏州,盛邀秀成至常昭视军。 李秀成欲往。 谭绍光力阻,道:去岁此时,苏州熊万荃、昆山李文炳与这常熟钱桂仁,密谋叛乱。殿下恰至,止于萌芽。此行或许有诈,万望殿下三思。 李秀成道:没有真凭实据,不可妄自揣摩;渡江攻皖事急,这军不视也罢。 钱桂仁滞苏不归,骆国忠按耐不住,砍杀粤籍将士及钱桂仁家眷,攫取钱家资财。翌日,复又攻占沿江要隘福山。 大功告成,骆国忠告禀李鸿章:吾部二三万,存饷二十万,围杀粤贼五百余,全军皆已剃度,恳请贵部速至,吾等便以常熟、福山来降。 骆国忠叛乱,忠王李秀成惶恐,急道:常熟、福山二沿江要隘皆失,苏州之北已无遮拦,速传吾令,慕王谭绍光、听王陈炳文、潮王黄子隆会攻常熟,会王蔡元隆入驻太仓,我自率主军,随后跟进,各部戡乱诛妖,务必尽心竭力。 1月20日,谭绍光、陈炳文等督军十万,汹汹北上,围攻常熟、福山。 太平军势大,福山守将江胜海复又反水,福山复得。 福山复失,李鸿章叹曰:粤逆营垒扎定,兵将易更,福山更难得手。福山至常熟,贼军连营数十里,层层阻隔,声息难通。速传吾令,翰林编修刘秉璋,速率常胜军一部,会黄翼生水师,并攻福山,打通常熟水路。程学启与李鹤章、并郭松林松字营、常胜军大部,速沿五里墩渡河,兵临太仓城下,遥为策应。骆国忠等,行事切勿大意,速速夯实常熟城防,固守待援。 程学启道:忠酋至苏,贼军势大,吾军四分五散,恐被各个击破。 李鸿章道:忠酋东西奔波,其势大不如前。贼攻常熟甚急,若趁早会攻太仓,足掣贼势,而常熟、福山倶可保全,裨益甚多,若失此机会,即克太城亦不易守也。 谭绍光围城月余,屡攻不得。 李秀成亲至常熟,临阵督战,太平军士气大振,一举攻占虞山,调转炮口,俯轰全城;谭绍光、陈炳文等亦合力攻破北门。 常熟城破在即,然天王诏书接二连三,纷至沓来,诘问秀成何日渡江攻皖? 秀成喃喃道:戎马倥偬,一晃复又三月;巢湖西线,屡屡告急,不得不顾;英王若在,何有此窘! 李秀成主军即退,谭绍光亦不力攻,饬令各部,就地驻扎,长困久围。 李秀成返旆西顾,李鸿章长吁一气,道:忠酋一去,苏常昆太逆匪势同乌合,吾等剪其枝叶,后图根本。吾意,刘铭传铭字营、潘鼎新鼎字营,速至两洋港,会合刘秉璋部,协同水师,再攻福山,兼解常熟之围。 程学启道:白齐文松江滋事以后,常胜军战力大不如前;太仓城阔,兼由会酋蔡元隆坚守,一时难破。 李鸿章道:白齐文自知其罪,隐匿不出,吾即去宁波,与英国陆军提督士迪佛立商谈裁撤常胜军一事。长江通商以来,中国利权操之外夷,弊端百出,无可禁阻。英法及美人之常胜军力助防剿,日前小有裨益。当望速平此贼,讲求戎政,痛改数百年营伍陋习。我能自强,则彼族尚不至妄生觊觎,否则后患不可思议也。 1863年2月底,李鸿章进抵宁波,召见英国陆军提督士迪佛立。 李鸿章道:去岁十一月,吾令白齐文率常胜军援战金陵,白齐文拒赴;十二月,吾复令白齐文攻扑金陵九洑洲,白齐文又拒。常胜军创建伊始,中英两国已有约定,凡常胜军之事情,需中英两国协商办理。请问提督先生,白齐文应该如何处置? 士迪佛立道:贵国军令如山,此事一经查明,必即严究。 李鸿章继续道:白齐文非但不遵军令,去岁12月8日,白齐文殴伤道员杨坊,闭城抢劫四万库银。请问提督先生,这又该当何置? 士迪佛立道:此事非同小可,我须与何伯先生协商后,再行通知贵国。 李鸿章道:提督先生,吾亲至宁波,通告常胜军白齐文之糗事,是为中英两国万古友好之考虑。白齐文乃中国人氏,殴伤道员,抢劫库银,屡逆本抚军令,依照大清律例,常胜军立即裁撤,白齐文斩立决! 士迪佛立道:我方未厘清此事之前,军不可裁,人不可斩。 李鸿章道:通商大臣薛焕弹劾我拖欠饷银,遂致兵变,吾皇或许褫撤我巡抚一职。白齐文寻衅一事,万分急迫,烦请提督先生速即定夺! 士迪佛立道:阁下倘若去职,淞沪必乱!常胜军去留,阁下何意? 李鸿章道:白齐文屡忤军令,擅劫库银,已不宜再为常胜军统领;常胜军虽有五千之众,然参差不一,鱼目混珠,须即裁撤至三千为宜。 士迪佛立道:可!常胜军不可一日无将,常胜军参谋长奥伦先生可暂为统领。 李鸿章道:奥伦先生与白齐文甚是熟稔,恐有不妥。 士迪佛立道:查理.乔治.戈登少校屡经阵战,乃我帝国陆军之楷模;戈登先生下月即至,可统领常胜军。 李鸿章道:提督先生之选,必是精炼之人,吾无异议。惟常胜军之饷资用度,耗费甚巨,以后我方须派员经理,以便稍节饷需。 士迪佛立道:白齐文无恙,常胜军不裁,一切皆可协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李鸿章去旧纳新(2)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李鸿章去旧纳新(2) 常胜军事定,李鸿章速即上奏:洋枪队一军,吴煦、杨坊等始意藉此以御寇,薪粮夫价及一切军火应视官军加至数倍,漫无限制,陆续增至四千五百余人,并长夫炮船轮船,经费月需饷银七八万两。 前次收复松江、青浦等城,未尝不兼资其力,遂日益骄蹇,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臣筹思累月,久欲稍加裁抑,而事关中外交涉之端,未便轻于发难。 此次白齐文逞凶跋扈,立即撤其兵权。事当更替之初,须求补救之法。英国提督士迪佛立初不愿中国官员会带,臣与之往复辨论,舌弊唇焦,数日以来始获定议。 士迪佛立原定条约十三条,臣覆加勘正增为十六条。其条约大概,如裁汰常胜军为三千人,减定长夫额数口粮,中国派员会带口粮由臣处派员经营,删除病房及日用房费种种浮滥之款,既可稍节饷需。 松城内外地方事宜,外国管带官不得干预。购买军火须有抚臣文书,管带官不准私购承办。诸勇须听中国会带官主意各条,亦可以渐收兵柄。 慈禧太后接奏,大喜过望,道:李鸿章内御粤逆,外制洋夷,确属可造之才,速即传谕,著准曾国藩所奏,李鸿章实授江苏巡抚之后,兼署五口通商大臣,再赏兵部右侍郎衔兼署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薛焕速即进京,另候简用。 李鸿章接旨,甚喜,道:吾初至沪上,恩师涤帅告诫,以练兵学战为性命根本,吏治洋务皆置后图。入沪将近一载,战尚有为,吏治洋务亦应有图。 翰林编修郭嵩焘道:薛焕昨日去京,吴煦、杨坊相并告假。 李鸿章道:求仁得仁,吾即奏请云仙兄为苏松粮道兼署布政使一职,苏沪吏治,即自兄起。洋务之事,烦请冯公赐教。 幕客冯桂芬道:师夷长技以制夷,国若强盛,必制洋器,采西学。洋务繁杂,首先之举,乃设翻译公所,聘请洋人,教习西国文字,讲习经史算学。 李鸿章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前日我与英人洽谈常胜军裁剪事宜,英人呜哩哇啦,我如坠云里;译者非我方派遣,常恐诈语其间。 是日,李鸿章奏曰:吾国与洋人交涉,必先通其志、达其欲,周知其虚实诚伪,而后实施制衡之道。 互市二十年来,洋人之习我语言文字者不少,其尤者能读我经史,于朝章宪典、吏治民情,言之习习,而我官员绅士中绝少通习外国语言文字之人。 各国在沪均设立翻译官一二员,遇中外大臣会商之事,皆凭外国翻译官传述,亦难保无偏袒捏造情形。 中国能通洋语者,仅恃通事。凡关局、军营交涉事务,无非雇佣通事往来传话,而其人遂为洋务之大害。 查上海通事一途,获利最厚,于士农工商之外别成一业,其人不外两种:一、广东、宁波商人子弟。游手好闲,别无长技,辄以学习通事为逋逃薮。二、英法等国设立义学,招本地贫苦儿童,与以衣食而教习之,市儿村坚,来历难知,无不沾染洋人习气,亦无不传习洋教。 此两种人者,皆资性愚蠢,心术卑鄙,货利声色之外,不知其他。且其仅通洋语者十之八九,兼识洋字者十之一二。 即遇有交涉事宜,词气轻重缓急往往失其本旨。惟知借洋人势力播弄挑唆,以遂其利欲。蔑视官长,欺压平民,无所忌惮。 即如同会办防堵一节,间与通习汉语之大酋晤谈,尚不远乎情理,而琐碎事件势不能一一面商,因而通事假手其间,勾结洋兵为分肥之计,诛求之无厌,挑斥之无理,支销之无艺,欺我聋喑,逞其簧鼓,或遂以小嫌酿大衅。 洋务为国家怀远招携之要政,乃以枢纽付若辈之手,遂致彼己之不知,情伪之莫辩,操纵进退不得其要领,此非小事也。 京师同文馆之设,实为良法,行之既久,必有正人君子,奇尤异敏之士出乎其中,然后尽得西人之要领而思所以驾驭之,绥靖边陲之原本实在于此。 惟是洋人总汇之地,以上海、广西两口为最,种类较多,书籍较富,见闻较广,语言文字之粗者一教习已足,其精者,务在博采周咨,集思广益,非求之上海、广东不可。 臣愚拟请仿照同文馆之例,于上海添设外国语言文字学馆,选十四岁以下聪颖之文童,聘西人教习,兼聘内地品学兼优之举贡生员,课以经史文艺。学成以后,送本省督抚考验,请作为该县附学生,准其应试。 府衙之中,候补副职,佐杂等官,有年少聪慧愿入馆学习者,呈明由同乡馆出具品行端正,切结送局,一体教习。学成后亦酌给升途,以示鼓励。均有海关监督督筹试办,随时察核具详。 三五年后,有此一种读书明理之人精通番语,凡通商督抚衙门及海关监督应添设翻译馆承办洋务,即于学馆中遴选承充。庶关税、军需可期核实,而无赖通事亦销声匿迹矣。 夫通商纲领固在总理衙门,而中外交涉事件则两口转多,势不能以八旗学生兼顾,惟多途以取之,随地以求之,则习其语言文字者必多,人数既多,人才斯出,彼西人所擅长者测算之学、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无不专精务实。 鸿章此折面京,京官纷纭,皆言粤逆未灭,李鸿章不务正业。 慈禧太后道:去岁光复安庆以来,粤逆节节败退,覆灭迟早之间。然与洋人,互市二十年来,交流益多,我等不可自盲双目,自聋两耳。着准李鸿章所请,即于上海设立广方言馆。李臣鸿章,标新立异,皆为国计,交部从优议叙。 慈安太后、恭亲王奕忻皆曰:湘勇势大,如此擢拔李鸿章,川湘赣鄂,皖苏浙沪,中南楚天,东南半壁,皆为曾氏湘团囊括。 慈禧太后道:粤逆肆虐华夏,不聚一力,难戡其乱!曾国藩以钦臣,督两江,苏浙赣皖巡抚以下,咸归节制。李鸿章兼为通商大臣,或可与曾平齐。一山不容二虎,况三乎?左宗棠去岁入浙,早于李鸿章赴沪,然左军进展甚慢,滞于龙游、寿昌、兰溪、汤溪一线,久无捷报;左臣亦曰,各城及附城诸垒坚不可拔,每次进攻,辄伤精锐,官军进逼愈猛,伤亡愈多。 奕忻道:侍酋离浙援战金陵逆酋以后,浙匪群龙无首,左宗棠大军必有斩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左宗棠攻占金华 第一百四十三章 左宗棠攻占金华 左宗棠兴兵入浙,攻克开化、遂安、寿昌、严州、处州后,与太平军相持于龙游、汤溪、兰溪一线,进展趋慢。 左宗棠道:严州上通皖南徽、宁两郡,内达杭州,形势尤重,此城既得,逆匪仅凭龙游、汤溪、兰溪三城拱卫金华;然三城一体防护,攻击甚难,副将何万华、都司李锦荣、游击彭永寿,先后战殁,兵丁伤亡逾千,李尚扬逆匪死守汤溪不退,殊属无奈。 浙江布政使蒋益澧道:逆匪屯重兵于龙游、汤溪、兰溪一线,成三星拱月之势。左帅之先拆藩篱,后克重镇,自是破敌良策。然缺少开花大炮,仅凭肉躯破城,伤亡必重。吾意,分遣重兵,分而围之,待贼粮尽,不攻自破。 左宗棠道:侍酋离浙,逆匪无首,吾攻势愈急,逆徒愈惶,人心惶惶之际,多施招降手段,不战而屈人之兵,善莫大焉。 蒋益澧道:启禀左帅,吾有一事不明,当今用兵之际,骤然裁撤李元度六千之众,此自断臂膀之举,何人做的?李元度起于军兴之初,历经百战,无功劳亦有苦劳。 左宗棠笑曰:曾涤老,两江总督,钦差大臣也。军兴之初,芗泉、石泉皆属罗罗山麾下;开琳、开化皆乃王璞山兄弟;克庵宁乡办练,早涤老经年。军兴初日,涤老之三路大军,皆集此处。 浙江按察使刘典甚是惭愧,尴尬而笑,道:湘勇之功半天下,而追溯其源,首事之功,非朱孙诒公莫属;罗罗山师与王璞山公,相辅相成。然涤帅铁腕治军,朱公亦因战败被裁。 左宗棠道:朱石樵岳州遁逃,宁乡战败,自然被裁。李次青屡救涤老性命,虽惨败于徽州,涤老亦未严责;然李次青擅自募勇,改换门庭,甭说涤老,吾亦不容!李次青由平江、通城尾贼身后,于贼去后,居复城之功,实近无耻。被涤老弹劾去职,交吾差使,然战事危急之际,竟不尽力!吾即保其,有何藉词? 道员杨昌濬道:启禀左帅,昌濬以为,既不保其,毋须投石。 左宗棠道:石泉兄谬也,李元度六千之众,囿于江山之地,吾调遣不动,不得不为! 蒋益澧惨然一笑,道:左帅、涤帅合力压榨,纵是铁人,亦必碎裂。 左宗棠叹曰:芗泉兄戆急如牛,吾倔犟似驴,所以深为相惜。世事做绝,再无波折。李元度若以六千之众,救苏杭出水火,则疆圻得任,孰人能劾?吾兵入浙,屡战屡败,旁人不劾,吾等自散。大军攻浙,刻不容缓,传令各军,枕戈待旦,困城围垒,杀贼立功。 蒋益澧道:此前,涤帅调我新募之勇赴援皖南,左帅不允,惟恐亦起波折。 左宗棠道:涤老调霆军至雨花台,芗泉至皖南,抽东补西,权益之举,无甚裨益。军兴十年,湘楚菁华之军,皆集于曾沅甫处;曾沅甫三万之众,逼城而营,浚濠筑垒,构建四月,自是水泼不进,固若金汤。上月战报,曾沅甫坚撑四十六日,歼敌逾千,自身仅伤皮毛;铁通之谓,名不虚传。 侍王李世贤离浙援京之时,饬命鼎天安刘政宏,督军五万,扼守金华城垣;裨天将李尚扬、遴天义陈廷香、天地会首领谭星,三部十万大军,护守汤溪、龙游、兰溪一线,坚扼金华之前;天地会首领谭富、谭体元,分守严州、处州,佑护金华两翼;宝天义黄呈忠、进天义范汝增督率浙东大军,随时应援。 侍王临别,复告主将李尚扬:四十日后,吾自率主军,返旆合击。 裨天将李尚扬虽为主将,然不擅战守,楚军逼近,尚扬即惶;侍王离浙,尚扬更惶;严州、处州失陷,尚扬州惶惶不可终日,急急求援刘政宏、范汝增、黄呈忠等。 刘政宏回道:金华乃侍王殿下栖身之所,岂可轻于去就! 范汝增更为不屑,谓黄呈忠道:李尚扬者,智勇皆无,甫一小挫,辄丧肝胆;先前攻打温州,行至沙埠街,为民团所阻不得过,此之战力,焉能统率十万大军! 黄呈忠道:尚扬与侍殿同姓,侍殿引为同宗,所以倚重。 蒋益澧、高连升楚军攻势甚急,李尚扬叠文苦求,黄呈忠、范汝增不为所动。汤溪、龙游、兰溪战线岌岌可危。 1863年2月8日,兰溪守将张成功不敢再战,偕部五百,叛降刘典之楚军。 左宗棠大喜,即赐张成功高官厚禄,其下之军,更是犒赏三日。 汤溪守将彭禹兰艳羡不已,遣人乞降。蒋益澧饬令彭禹兰相机行事。 彭禹兰心领神会,遂邀汤溪主将李尚扬共进晚餐,酒足饭饱之后,彭禹兰道:敢问宗王殿下,可有御敌良策。 李尚扬叹道:天王诏书未下,兄弟何有此谓!这兵临城下,又无援军,汤城早晚得破。 彭禹兰道:城破伏诛,摇尾乞怜,不是丈夫所为;反戈一击,刀刃迸火,头颅即抛,亦属痛快! 李尚扬道:彭兄若有破敌之策,但说无妨。 彭禹兰道:我欲随张成功之后,假降于妖,瞅准时机,斩取蒋益澧妖儿狗头! 李尚扬道:苦肉诈降,笑里藏刀,此事做的。 彭禹兰道:烦请宗王殿下,密遣一人,随我诈降约蒋,寻机杀之。 李尚扬道:倘能杀蒋,尔为首功。 彭禹兰即至蒋益澧处,筹划协商,决设鸿门之宴。 李尚扬亦不疑诈,亲率七亲信将领赴宴,滴酒未沾,即被蒋益澧俘获。 主帅被擒,太平军再无斗志,四日之内,汤溪、兰溪、龙游皆被楚军攻破。 3月2日,蒋益澧亲率五千大军,攻至金华城下。 金华守将刘政宏急咨黄呈忠、范汝增:范黄二兄如晤,忠殿苦攻上海三载,折兵逾万,一无所得。二兄甫攻宁波,一击既得;复于慈溪,鏖战夷军,又毙夷妖华尔。江浙天将之战力,黄范二兄为最。汤、兰、龙三地已失,妖军临城,金华危殆,烦请二兄提兵救援于万一。 范汝增接咨,谓黄呈忠道:衢严汤龙皆失,金华亦乃孤城,救援与否,早晚得破。 黄呈忠道:少兵扰袭,以障人目。 范、黄见死不救,刘政宏急向李世贤告援。世贤请旨回浙,洪秀全严诏制止。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刘政宏亦不苦守,敷衍几战,退城而去。 金华得克,浙西勘定,左宗棠实非所料,大喜过望。 曾国藩闻,亦喜,道:左季高领兵得方,屡收失地,假以时日,必勇冠诸军。 欧阳兆熊笑曰:左季高倘若抚督连任,岂不与涤帅齐平!李少荃之四口通商大臣,亦是极品。吾皇谕令,涤帅可节制四省巡抚以下官将,如此以来,左李岂不乘黄而去。 曾国藩道:彻歼粤逆,吾为布衣,又有何妨!忠酋二十万大军,渡江而攻,皖北之地,兵火连天,彭玉麟等若不能敌,皖鄂浩劫,定会复至。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李秀成兵进皖北(1)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李秀成兵进皖北(1) 1863年2月27日,忠王李秀成奉天王洪秀全进北攻南令,督率二十万大军,号称五十万,自天京下关、中关渡江。 3月上旬,大军渡毕,忠王分兵而击,护王陈坤书率军二万,西攻含山、和州,挟制庐州;顾王吴如孝、爱王黄崇发联攻两浦,涤荡后路;忠王自偕忠二殿下李容发、纪王黄金爱、纳王郜永宽、养王吉庆元、武王汪有维、相王陈潘武、顺王李春发,西进巢县,会洪春元、林绍璋二军,尔后由皖入鄂,调曾国荃湘军回援,以解天京之围。 3月22日,吴如孝、黄崇发攻破浦口,十日之后,复克江浦。 吴、黄连胜,秀成大喜,道:两浦即得,上可由和州、含山、巢湖各属进逼庐州,下可犯仪征、扬州各防,进窥里下河。 纳王郜永宽道:启禀忠王殿下,大军动处,贵在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去岁十一月,纳王林绍璋、对王洪春元渡江顾皖,我之意图,已提前泄露。此后行程,注定艰难。 李秀成道:吾二十万大军,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有何惧焉? 勋天义汪宏建道:启禀忠王殿下,皖北巢县各处,频经战火,城敝民饥;今方二月,青黄不接;放眼望去,只见薜荔之村落,哀鸿之遍野;吾大军之粮草用度,实难就地筹措。 李秀成道:汪兄速购粮资、米种,赈灾济民。传令三军,即攻无为、庐江,沿舒城直进六安,会陈得才、张乐行、马融和部,并力入鄂。鄂地米裕,可解饥馑。 李秀成大军渡江,李世贤不遑多让,率军两万,绕攻金柱关上游梅塘嘴要隘,冀以上制下,攻关夺隘。 朱洪章看破,率部东渡薛镇,攻破李世贤老营。 世贤回军,专攻朱洪章营垒,大破之。李祥和、朱南桂、罗逢元闻讯驰援,世贤不敌,突围而出。 稍歇时日,世贤复再攻击朱洪章新圩角大营,几百战船绕至南圩埂,抄袭后路。 朱洪章营垒不固,一击即破,其下之军,狼奔豕突。 罗逢元、朱南桂闻警再援;杨载福闻听,亦饬水师,自梅塘嘴驰至。 两军鏖战三日,世贤大败,怆然而退。 新圩角大胜,曾国荃大喜,急禀曾国藩:侍酋逆匪,此次以数万之众,过河猛扑,长胜营六哨堵剿失利,势甚危急,幸李祥和、朱南桂、罗逢元等与水师彭楚汉、罗进贤等并力击退,复获大胜,转危为安。有此一捷,金柱关此后可保无虞矣。 曾国藩闻,道:金柱关暂安,然李秀成二十万大军,步步逼近,甚是忧心。速传吾令,皖北各军各营,坚壁清野以外,毋须轻出城垣,与逆野战。皖南霆军,除留一部扼守宁郡外,鲍超务必亲率主力,驰援无为;曾国荃部,切勿一味坐困围城,攻城扰袭之外,务必再遣一劲旅,驰援皖北;左宗棠、李鸿章,务必督促各军,竭力攻剿,以分贼势。 幕客欧阳兆熊道:李鸿章已乃通商大臣,左宗棠近来屡战屡胜,风闻亦要督抚兼连,涤帅再行饬令,恐有不妥。 曾国藩道:上月吾已弹劾闽浙总督庆端颟顸无能,此虽作茧自缚,然亦苟利国家,必即奏请左公高就。与左、李之行文,自此以后,令字剔除,咨嘱即可。忠酋势大,百密有疏,若与淮北捻逆联合,大局堪忧;僧格林沁乃亲王兼钦臣,督率六省军马,吾即行咨嘱之文,亦为不可;速即奏请两宫,饬命僧王剿诛淮北逆匪。 欧阳兆熊道:近来我军各营频繁调动,听闻亦有怨言。 曾国藩道:吾即巡视各军,安抚人心。 3月下旬,曾国藩自安庆乘船下驶,首至芜湖,驻足一日,复至无为裕溪口,召见彭玉麟。翌日至乌江,偕杨载福转进大胜关;24日,抵雨花台大营,与曾国荃促膝竟夜;尔后自九洑洲下驶金柱关,经东西梁山、运漕镇、石涧埠,神塘河,回返安庆。 国藩巡察月余,心情大爽,上疏曰:贼行无民之境,犹鱼行无水之地;贼居不耕之乡,犹鸟居无木之山;其处必穷之道,岂有能久之理,而东南要隘,如安庆、芜湖、庐州、宁国、东西梁山、金柱关、裕溪口及浙之金华、绍兴,此皆山川筋脉必争之地,但求此数处不失守,终足制该逆之死命。 昔年粤贼所至,筑垒如城,掘壕如川,坚深无匹,近亦日就草率。而官军修垒浚壕,今实远胜于昔。贼中群酋受封至九十余王之多,各争雄长,苦乐不均,败不相救,而官军仰承圣谟,三江两湖,水陆各营,和衷共济,呼应灵通,此皆可喜之端也。 慈禧太后接奏,道:曾国藩所奏,过于惊喜;兵行之道,神鬼莫测,岂可麻痹。速传谕令,严敕曾国藩、僧格林沁并李鸿章、左宗棠、都兴阿、曾国荃各部,贼逆一日未灭,战心一日不泯。 恭亲王奕忻道:忠酋二十万匪军,会攻皖北,倘与淮北之残捻会合,南下入鄂,其势更大;苗练十万,盘踞凤阳,倘有反复,大局坏矣! 慈禧太后道:沃酋张乐行,乃捻匪盟首也;雉河集战后,不见其踪。速谕僧格林沁亲王,督率蒙古铁骑并直、鲁、豫、鄂、皖五省兵马,即行搜捕,彻歼沃酋张乐行及其余部,苗练沛霖,如显贰心,一并诛杀。 雉集河大战,二万捻军阵亡,沃王张乐行仅率二十轻骑突围,行至西阳集,被叛将李勤邦拿获。 苗沛霖闻,飞速索要。李勤邦置之不理,反将张乐行交予僧格林沁。 僧格林沁亲自劝降。 张乐行道:吾诛暴安良,拯救百姓,倘若降尔,生不如死! 僧格林沁亦不再劝,遂将张乐行凌迟处死,又偕安徽巡抚唐训方,合饬苗沛霖遣散麾下兵勇,解甲归田。 苗沛霖顿失所望,心潮澎湃,道:胜保被缚,乐行又亡,吾再无依恃。我辈所为,终难免一死,不如先发制人。速传吾令,各营即刻蓄发,路遇清妖,一律斩杀。 苗沛霖复反之时,忠王秀成正督兵围攻无为要隘石涧埠,秀成听闻,声色未动。 纳王郜永宽道:苗沛霖十余万众,雄踞江淮,若与吾军联手,何其壮也! 秀成道:此反复无常之徒,不知再反复否?静观其变,若再反复,即行诛杀! 郜永宽道:妖军负垒顽抗,誓不出战,吾军连攻数日不下,天又连降大雨,各营病者渐多,鲍超、萧庆衍、彭毓橘四妖正飞驰而至,如何是好? 李秀成道:妖军皆至,不过二万之众,吾军二十万,可与之战。 记名按察使刘连捷、道员毛有铭坚守石涧埠十余日,粮资将尽,彭玉麟咨劝,如力不恃,大可突围。 刘连捷不允,谓毛有铭道:此隘若失,无为州不保,无为州若失,贼军粮路开通,后患无穷。必即死守,以待援军。 5月3日,鲍超率军一万,彭毓橘率军四千,萧庆衍率军四千,彭玉麟率军四千,攻至石涧埠周围。 是夜,彭玉麟再派死士,潜入石涧埠,与刘连捷、毛有铭,约期会战。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李秀成兵进皖北(2)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李秀成兵进皖北(2) 5月4日清晨,号炮响过,湘军各路倾出城垒,内外夹击。 李秀成不敌,退攻庐江。 庐江守将吴长庆,屹立城头,拔剑怒呼:此桑梓邦,又吾先人殉节地,胆敢退守者,杀无赦! 秀成围击二日,不得;复攻舒城,亦不得。 泳天安马融和、梁王张宗禹闻秀成至,速自来援。两路大军南北交会,秀成自是欢喜,谓马融和道:扶王陈得才部,现在何处? 马融和道:启禀忠王殿下,陈部应在陕西杀妖,去岁英殿被缚,陈部自陕返皖,与我等竭力救援,无奈天不遂人愿。 秀成道:陕皖之间,相隔千里;尔在颖上,尔之小左队,最为剽悍;殊不知,英王一去,天国坍塌! 马融和道:启禀忠王殿下,彼时,吾之小左队,已为英王殿下接管,我与沃王誓死营救,无奈苗沛霖贼军势大。 秀成叹曰:英兄分兵四顾,为贼所乘;沃兄鏖战僧妖,势单罹难;二兄皆去,殊属可叹! 张宗禹叩拜,道:启禀忠王殿下,正黄旗旗主张宗禹,愿附忠殿麾下,冲锋陷阵。 秀成道:梁王兄弟,快快请起。兄乃沃王麾下第一战将,这围攻六安,还劳兄弟多多襄助。昔日,捻军各部,纷纷扬扬,浩浩荡荡,燎原之势;今朝,行将零落,为何? 张宗禹道:启禀忠王殿下,雉河集十八铺聚义后,淮河南北,居者为民,出者为捻,所以遍地皆捻;然黄白蓝黑红五旗,各旗互不统属,遂为僧妖所乘。吾叔为叛妖迷惑,僧妖戕害。不诛二妖,吾妄为阎王! 秀成道:兄气浩然,可泣可叹,明日吾等先取六安,尔后入鄂,降妖除魔。 5月12日,太平军四面围城,悍然而击,鏖战一日,未沾城垣。 战暇时刻,六安守将、候补道曾广翼谓六安知州何家聪道:蒋之纯遗留两营兵丁,仅有千人,得亏何兄力修东城三十余丈,北城十丈,西城二十丈,此之雄墙,可抵万兵。 何家聪道:六安不与别州同,屏障东南水陆通,山环英霍千重秀,地控江淮四面雄。六安若失,贼逆顺势入鄂,不堪设想。你我并力死拒,确保城垣,以报抚台大人知遇之恩。 曾广翼道:贼攻无为、庐江,湘军倾巢而援,吾部亦乃湘营之军,不知鲍超应援及时否?希帅逝后,其下之军,一分为五,蒋凝学、萧庆衍、成大吉、毛有铭、王载驷等各领一支,彼此互不统属,逢此大战,凶多吉少。唐抚台起于同侪,空有一身正气,难调众人之口。 何家聪道:抚台大人唐训方总统诸军,亦属湘部,鲍春霆必定驰援。吾等坚守之余,待贼力疲,绝地反击。 太平军久攻六安不下,李秀成亲临督战,秀成一声令下,三门开花大炮隆隆而鸣,炮声响处,东门城垣坍塌六七丈,太平军呼啸涌入。 危急关头,何家聪亲率二百骑队,围堵缺口,圈杀入城之兵。 强攻不成,李秀成遂令各军,逼城筑垒,复行坐困之方。 援军未到,何家聪弗等,5月17日夜,家聪亲率三百死士,强出城垣,突袭太平军营垒,斩杀太平军富天豫张承得、左监议刘朝柱以下百人。 李秀成大惊,道:如此坚厚之城,如此强悍之妖,何时可克?伤病盈营,粮资耗尽,此时不退,吾军必溃。 纳王郜永宽道:庐江、无为皆为妖占,鲍彭诸妖虎视眈眈,吾等自何而退? 秀成道:杨辅清、黄文金、刘官芳、古隆贤部,现至何处? 郜永宽道:探报,杨辅清顺宁国,刘官芳出徽州,古隆先出太平,黄文金出青阳,四部皆已西征,已近皖赣之交。 秀成道:皖南诸军,全皆敷衍行事,但凡一部悍然入赣,鲍妖焉能渡江击我!去岁,吾饬令扶王陈得才,偕赖文光、蓝成春、梁成春三王,北上豫陕,招足人马,二十四月之后,回救天京;今已年整,明年此刻,吾必与扶王携手诸位兄弟,再战天京,剿逐湘妖。 张宗禹、马融和皆道:全凭忠王殿下差遣。 秀成再道:现今,吾粮资火药皆缺,无力再战,速传吾令,大军趋东,逾庐州、滁州之北,直入天长,筹得粮资,南下仪征、六合,自两浦、九洑洲渡江。 太平军退却,曾广翼、何家聪大喜,急忙上禀安庆。 曾国藩闻听,道:这月初六,曾璞山禀报贼逆复至六安,初七又报回窜之贼逆被围而退,都不足信。忠酋究竟东去与否,马融和与忠酋分行与否,苗沛霖、李昭寿与忠酋联系与否,都不得而知。 欧阳兆熊道:鲍春霆来报,言其由巢县前行,几百里内寸草不生,办柴极难,粮资运转更为不易。鲍部尚且如此,忠酋二十万之众,绝不复返不毛之地,忠酋必定顺东而遁。我军宜速追剿三河、桐城、舒城地方。 曾国藩道:忠酋佯至上游,乃示之其形,合、庐、舒、桐、三河五处,吾皆有劲兵守之,潜、太以上,又有成、李两军,贼逆主军必定窜逃下游。速传吾令,萧庆衍部扼守运漕,彭玉麟、刘连捷、毛有铭三部,速剿闸镇、巢县、和县、含山等地,断贼后路。霆部亦必速返,坚扼下游,联手御贼。 欧阳兆熊道:忠酋若真由上游东窜,岂不逃之夭夭。 曾国藩道:无妨,上游之地,频年战乱,复经苗沛霖、李昭寿搜刮,全皆不毛,忠酋大军即至,亦无补充。速传吾令,曾国荃统率雨花台二万之众,切勿一味呆守,务必分出一支活兵,扰袭金陵。李鸿章、左宗棠,攻苏击浙,亦应竭力。 彭玉麟、毛有铭、刘连捷、鲍超得令,迅即联手,合攻巢县及其周边要隘。萧庆衍按捺不住,留一军扼守运漕,自率主军,加入战团,五部连击半月,终破巢城。 刘连捷、萧庆衍乘胜围攻含山,6月10日,鲍超霆军亦至,含山太平军心惊胆战,不战而退。 鲍超、萧庆衍马不停蹄,星夜奔袭,偕成发翔水师,合攻和州。 对王洪春元不敌,再退江浦、浦口。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李秀成折戟江浦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李秀成折戟江浦 记名总兵萧庆衍急攻江浦,鲍超不允,道:涤帅判断有误,忠酋大军正沿上游东窜,现已至天长县境,吾若骤攻两浦,忠酋大军自后掩杀,吾等腹背受敌,得不偿失。稍歇时日,待彭、扬、刘、毛水陆皆至,再行攻击。 萧庆衍道:提台大人言之有理…… 鲍超赶紧打断道:你我同侪,言什么提台,称什么大人,兄部粮饷足否? 萧庆衍道:润帅在时,盆满钵盈;希帅在时,尚能糊口;而今,饥肠辘辘。 鲍超叹曰:尔与吾何其似也!兵多银少,亲少疏多,三江两湖之银两,全集雨花台处,曾九帅浚濠两道,筑墙两面,驻足其里,悠哉乐哉。速遣小队,南渡相告,我军即将渡江而击。 鲍萧二部攻至两浦,曾国荃惊喜交夹,急命记名总兵李臣典、副将赵清河、总兵晏礼周、副将何玉贵攻击雨花台及、聚宝门外石垒,提督萧孚泗、道员陈堤,旁击策应。 6月13日凌晨,李臣典发令攻击,次日黎明,十一石垒,全皆攻破。 曾国藩得报,喜奏:江之北岸,鲍超、彭玉麟等部水陆并进,从此进取江浦、九洑洲,或可剪其枝叶;南岸曾国荃部击破石垒,图拔金陵,大势向好。 慈禧太后闻奏,喜曰:曾臣国荃、鲍臣春霆等两面合击,齐头并攻,金陵洪逆行将覆灭;李臣鸿章,驱逆出沪后,复又进占常熟、太仓、昆山,苏南之地,苏常以外,即将全复;惟左臣总棠,升任闽浙总督后,顿兵富阳,屡击不得,已近两月,速即传旨督促。 左宗棠接旨,道:两宫于千里之外,安知浙地戎机!我军攻占汤溪、兰溪、龙游、金华后,分兵驻守;皖南贼军未灭,又须分兵兼顾;所以攻富阳者,仅有万余。而贼逆之军,各由杭州、嘉兴、常熟、石门,纷至沓来。贼逆相聚如蚂,安能一蹴而就。传令蒋益澧,富阳坚城,如不能骤拔,务必扼要立营,以缀城贼。吾由严州拨兵扼驻新城,护以师船,以遏贼援而通饷运。吾即率军由富阳而下,由新城、临安直捣余杭,以分贼势,调贼回援。 宗棠令罢,即疏:惟以归复杭州局势而言,非重兵由新城、临安直捣余杭,不能扼杭州之吭,而拊富阳之背。 臣原拟刘典一军肃清皖南后,即可由分水、临安直捣余杭。及徽、休、祁、黟虽以此肃清,而贼由池属建德犯江西绕、景,刘典一军势难遽撤,且恐绕、景吃紧,仍须兼顾江西。 臣军水陆马步共有三万余人,除刘典、王文瑞两军之在皖者已一万有奇,蒋益澧全军之攻富阳者亦一万有奇。 臣复拨水师马步助之,其余各营其分拨下游之新城、桐庐及绍郡之义桥一带,上游之淳安、遂安两县外,尚须分防衢州、金华、严州,兵力实不为厚。加以痢疾相寻,是以兵事尚滞。 李鸿章于苏南之地,虽屡战屡胜,叠收失地,然心亦焦虑,上奏曰:微臣可虑者三,可幸者二、 查苏、常、杭、嘉为东南财赋最盛之区,逆众战踞四年,征粮收税,取精用宏,且时以财粟接济金陵,转输各路。金陵是其老巢,而苏、常、杭、嘉又为金陵根本,贼必死守而力争之,以成犄角之势,以获粮饷之源,此其可虑者一也。 江南多水,苏嘉各郡尤甚。湖河荡港,千百通联,津路迷离,桥梁断续,战船有不能遍及之处,陆军有望洋而叹之时,我难进而贼易守即如前次常熟解围,太仓、昆山叠克,擒斩悍逆实不下四五万,苏嘉各贼亦未尝不胆寒,然犹死力抗拒,盖恃地形之险足以自固。臣由松沪进兵,乃为苏省偏隅,嘉兴对面,苏嘉并图则无此兵力,舍嘉图苏则动辄牵制,此其可虑者二也。 伪忠王李秀成为诸王之冠,不甚耐战,而最多狡谋,据有苏、杭、嘉、湖四郡之地,其余各伪王皆其死党,悉听指挥。去年迄今,图救金陵而分窜皖南、北,又欲绕窜扬州、里下河,以取远势。兹我军进逼苏州,该酋乃徘徊金陵上下,不即回顾,遣其心腹党羽分守苏嘉。若此间攻剿过急,则或挈众来援,或另图窜踞,此其可虑者三也。 江、皖、浙东各有重兵堵截,又赤地千里,无所掠食。闻鲍超与曾国荃所派各军连复巢县、含山、和州,已追至江浦、浦口,其另股窜天长、扬州者,人数虽多,饥疲实甚。都兴阿、吴棠等果能竭力堵守,扼断北贼过江之路,则各军分投剿办,较易收拾,此其可幸者一也。 先前,李秀成、李世贤自分踞苏、浙,气势日盛。近岁以来屡挫于官军,各路损伤不下数十万,其精锐计不甚多。各军攻夺不下数十城,其膏腴亦去其半也。但使我军稳扎稳进,得寸得尺,毋再失机,徐图制敌,此其可幸者二也。 一年以来,苏浙沪地日益缩减,洪秀全惊惧,道:朕之地,何将来保?朕之民,何官佑护?天京城外,朕至固之石垒,固若金汤十一载,今日却为妖攻破,为何? 洪仁玕道:湘妖现已启用夷炮,夷炮尖利,石遇即焚。 洪秀全道:苏福之太仓、昆山皆失,苏州岌岌可危;浙省之金华失陷以后,妖军已抵杭州城下,速速发诏,一日十诏,敕令李秀成即由江北回援,近救天京,远救苏州。 忠王李秀成接令,亦急,道:江浦、浦口尚在我手,速撤天长、来安之围,大军由仪征、六合南下,经两浦、九洑洲南渡援京。 李秀成大军汹汹南下,鲍超、彭玉麟、杨载福、萧庆衍、刘连捷等急聚议阻。 鲍超道:贼无水师,十几万之众,横渡长江,如失浦口、江浦之依恃,必定大乱!吾意,即集全力,攻占两浦,釜底抽薪。 杨载福道:此策甚好,贼军势大,又乃穷寇,勿须迎头截击;贼聚江边,无船可渡,无地可依,注定大乱,吾等趁乱诛之。 彭玉麟道:九洑洲横亘江心,北衔两浦,南与下关、草鞋峡、燕子矶互为犄角,金陵水路之锁钥,占此要隘,大局定矣。 鲍超道:九洑洲一得,一劳永逸。速咨曾沅甫,分遣劲旅,遥相呼应。 6月25日,鲍超、彭玉麟、杨载福、刘连捷、萧庆衍五部齐发,水陆并行,围攻浦口、江浦。 湘军势大,两浦守军,肝胆倶寒,不战而退。 李秀成二十余万大军俱至江缘,闻两浦失守,军心大乱。李秀成亦饬各王,孰掩孰护,孰抗孰渡,分工亦明;然各王亦惶,阴奉阳违。 鲍超趁机督促各部,齐出两浦,压向江岸,肆意驱杀。彭玉麟、杨载福督亦率水师,炮轰枪击,横加杀戮渡江之兵。 太平军二十余万大军,拥挤团簇,乱作一团,溃不成军,南渡成功者,不足五万。 李秀成痛哭流涕,面陈天王洪秀全:皖北此行,前后失去十几万战士,因我一人之失锐,致国之复危也。 洪秀全道:再言何益,南北交困势成,忠胞可有别策扼妖? 秀成道:苏、常、杭、嘉,衔连成片,天国唯一完善之区,此域不失,天国无恙。苏州告急,必即驰援! 洪秀全道:忠胞言之有理,速携天军,回援苏浙。 第一百四十六章 曾国荃一手遮天 第一百四十六章 曾国荃一手遮天 江浦大捷,湘军斩逾十万,曾国荃闻听,心急火燎,连夜乘船奔赴水营,与彭玉麟、杨载福协商攻击九洑洲事宜。 彭玉麟道:两浦已得,再取下关、草鞋峡、燕子矶,九洑洲自成孤注,不战自破。 曾、杨皆曰可。 是夜,湘军水陆并攻,一夜之间,下关、草鞋峡、燕子矶一一得破。 翌日清晨,杨载福率军一万,围攻九洑洲。 太平军负隅顽抗,誓死不退,千炮环轰,片刻不息,又于东南三路,分伏洋枪队,伺间出击。 杨载福苦攻六昼夜,阵亡营官三员,哨官若干,伤亡弁勇二千余,方才攻克。 湘军攻克九洑洲,曾国藩大喜,速告曾国荃:合围之道,总以断水中接济为第一义。百余里之城,数十万之贼,断非肩挑陆运所能养活,从前有红单船接济,有洋船接济,今九洑洲既克,二者皆可力禁。弟与厚、雪以全副精神查禁水次接济,则克城之期,不甚远矣。 欧阳兆熊道:自此以后,涤帅主攻金陵乎? 曾国藩道:非也,吾意,以浙攻富阳,沪攻苏州,金陵亦宜迅速合围,金陵、苏州、杭州三处并重,扬州、镇江协剿。使该逆备多力分,不遑兼顾,或者致力于金陵,收效于苏杭,三处有一处得手,两处可期并下。 欧阳兆熊道:探报,忠酋已于近日返回苏州。 曾国藩道:速传吾令,萧庆衍部驻扎浦口、江浦,谨防李昭寿部盘踞;刘连捷部驻扎九洑洲、中关、下关、草鞋峡一带;会同水师,日夜稽查,断贼接济;鲍春霆部,速即渡江,驻扎孝陵卫一带,与曾国荃部,渐成合围之势。骆秉章来咨,言其于大渡河畔,全歼石达开匪部,吾部亦应尽力也。 欧阳兆熊道:石乃流寇,早晚覆灭。金陵城阔,周遭九十余里,沅甫、春霆二部恐不能互为声援。 曾国藩道:再传鲍、曾二部,去年大病,今年亦不可不预防,故须先求自固,沅甫自固于南路,春霆自固于北路,如有大股援贼前来,彼此足以自料,不必互相救助。 鲍超得令,即率本部渡江,于下关幕府山附近,筑垒结营。 众将惑其龟速。 鲍超道:昔时,向荣、和春二公皆溃城外,吾之霆部,兵不足万,安敢犯险!徐徐进扎孝陵卫,以扼句容、丹阳之来路。速告曾国荃部,我军已抵金陵城北。 曾国荃得告,甚慰,道:霆军抵北,围圈即成,明日即攻方山石垒,此垒得克,北可击七桥瓮,断贼东南之粮路;南可直进秣陵关、博望镇,扼贼溧水、高淳之援军。吾令,记名提督萧孚泗、汉中镇总兵伍维寿速率本部,围攻方山。 7月8日凌晨,萧孚泗、伍维寿兵分两路,即行开攻。 方山炮声隆隆,夜以继日,洪秀全惊悸,急道:九洑洲、下关、幕府山皆失,方山复被圈围,天京声息将绝,忠胞秀成,务必督率天军,火速回援;此诏万急,次第叠催。 秀成接告,长叹一气,谓众将道:四路反攻,调妖回返,以解苏州之围,已难实施。吾去以后,护王陈坤书,偕丹阳、江阴之军,反攻杨厙。杨厙居江阴、常熟之中,乃江阴、无锡之屏障,苏州之后路。此地若得,江、无、苏、常四地无恙。扬王李明成,速携本部,驻防吴江,兼守夹浦,佑护入浙水陆通道。 侍王李世贤、辅王杨辅清、章王林绍璋、护王陈坤书、慕王谭绍光、纳王郜永宽等皆曰与其东西奔波,不如决战于苏州。 秀成道:天京乃天国中枢,我等安身立命之根本;天京若失,天国完矣! 秀成离苏,李鸿章心舒,谓诸将道:无论忠酋去留,吾军进寸进尺,稳扎稳打,小口蚕食,吾一贯之意。 洋枪队新任统领戈登道:尊敬的李鸿章先生,我以为,一贯求稳,易失战机。半年以来,贵军已攻得苏州东、北之城镇。而今,苏州西北,仅余无锡、江阴二城;苏州之南,仅余吴江一城,攻克吴江,贵军即可截断苏浙之联;吴江以北,三英里之远,有镇名夹浦,攻得此镇,贵军水师即可借运河直入太湖;夹浦以北,又三英里之远,有镇名同里,攻得此镇,贵军即可进抵苏州城下。我以为,贵军即击夹浦、同里、吴江,刻不容缓。 程学启道:近日,杨酋李明成接管吴江防务,此逆新至,不熟地势,吾可乘机攻之。 李鸿章道:新旧交接,必定紊乱,此机可乘! 7月27日,程学启率水陆十三营,戈登率两千常胜军,联攻夹浦。程学启、戈登连轰百炮,半日克城。 程学启令刘士奇部留守,自率主力,偕戈登常胜军,围攻同里。 慕王谭绍光闻讯,率兵二万,速出苏州,水陆并进,反攻夹浦;李明成亦分兵四千,自南而攻。 刘士奇兵仅二千,左支右绌,夹浦摇摇欲坠,急向程学启求援。程学启亦知夹浦得失,攸关大局,遂请戈登反攻吴江,学启自率主力,回援夹浦。 29日,程学启率部赶至,与刘士奇内外夹击。谭绍光不敌,败退回苏。程学启并不追赶,速率大军南下,会合戈登常胜军,联攻吴江。 吴江告急,扬王李明成求援嘉兴。荣王廖容发接告,亲率一军驰援,30日,荣王抵达吴江,即刻围攻七星桥。 程学启急请戈登增援,戈登督率洋枪队,与廖容发部血战五昼夜,太平军誓死不退;戈登观两军死伤枕籍之惨状,惧不敢战,抽个空档,引军而去。 扬王李明成顽抗数日,亦俱;某夜,悄率其军,启南门而遁。吴江遂失。 7月下旬,秀成抵京,绸缪半月,率军二万,分出仪凤、太平二门,悍然反击,鏖战一日,伤亡逾千,未破一垒。 8月14日,秀成携带重炮,再出太平门,围轰湘军下关营垒。 记名按察使刘连捷负伤不退,火速求援。 彭玉麟得讯,遣总兵李成谋率军四千,赴援下关。 秀成攻击二日,无甚进展,只得退军。 秀成三战无得,曾国荃信心倍增,亲至方山前线,激励诸将:吾察观月余,忠酋不过尔尔;欲分北路、西路之贼势,莫如猛攻此山之贼垒,速传吾令,夷炮开路,三路并击,不破不还! 曾国荃一声令下,萧孚泗、伍维寿奋勇当先,攻击一夜,斩杀佩王冯真林以下千人,石垒终破。 方山衔南接北,地势极重;此处不得,天京东南路断。秀成不敢大意,再率万人,全携洋枪,悍然反击。 曾国荃闻讯,亲临前线,设伏诱击。 秀成不知有诈,率军误入伏圈,损失惨重,不得不退。 秀成屡战屡败,洪秀全心情不爽,责道:如此而战,天京怎保? 秀成道:启禀天王,苏州战报,苏州之南,吴江、震泽失陷,妖军水师直入太湖,苏杭之间,水陆皆断。苏州之西北,吾军反攻不力,江阴、无锡交界地方,皆被妖占,苏常之路,亦恐不保。 洪秀全道:杭州战事如何? 秀成道:吾军坚守富阳、余杭,杭州暂且无恙。启禀天王,无如趁杭城无恙之际,猛击苏州之妖军,尔后再解天京之围。 洪秀全道:天京水路已断,粮资业已匮乏,恐怕不能撑持日久。 秀成道:天京以东,陆路尚通;力保苏常,粮道方通。 洪秀全道:忠胞汇集全军,再与曾国荃妖儿决战十日,十日之后,忠胞可去苏州诛妖。 曾国藩驻节安庆,心忧金陵,复告曾国荃:若非贼来扑营,似不必常寻贼开仗。盖贼之粮路将绝,除开仗别无生路;我军则断粮路为要着,不在日日苦战也。 曾国荃接告,谓赵烈文道:再不开仗,旁人以为吾坐享其成也!近来屡屡接仗,仗仗皆胜;如此下去,不出一载,金陵必破。 赵烈文道:惟北路霆军,一味迁延,迟不进击。 曾国荃道:鲍春霆恃其战功,孤芳自赏。 赵烈文道:制敌之道,攻城之方,一人决之;倘若有二,事倍功半!请问沅甫兄,可制鲍春霆乎? 曾国荃道:资历尚浅,战功不足,尚无能制! 赵烈文道:尔不能制,涤帅可制;吾即咨禀涤帅,调虎离城。 曾国藩接赵烈文禀报,即调鲍超回师皖南,金陵围攻事宜,全皆交付曾国荃统筹。 曾国荃接令,立令张诗日部,移驻幕府山,补鲍部之缺;复调萧庆衍部,渡江驻扎七桥瓮;又遣易良虎,回湘再募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李秀成回天乏力(1) 第一百四十七章(1) 李秀成回天乏力 李秀成东西奔波之际,淮军各部,渐已逼近苏州。 1863年8月下旬,李鸿章亲至吴江,召集各部,商谈攻苏事宜。 李鸿章道:苏州城大而坚,四面多水,惟水陆配合,战事方顺。北路,李鹤章偕刘铭传、骆国忠部,水陆进击江阴、无锡,拊击苏州西北,断苏常之联。南路,程学启开字营、戈登先生洋枪队依托吴江,进逼苏州东南。黄翼升率淮扬水师,李朝斌率太湖水师,飞驰水路,往来应援。此之布置,可有瑕缺? 程学启道:吴江南连嘉兴,北接苏州,西濒太湖,面面皆为贼窟。我于吴江以南扼扎二营,以挡嘉兴之贼;再于吴江西北扼扎二营,以挡苏州来贼;何安泰部驻守城中,总统吴江战事;我即回老营,偕戈登先生,自昆山攻击苏州。 李鸿章道:吴江乃苏浙要冲,贼逆定会复至。吾即抽调一部,侧击嘉兴,以分贼势。攻苏拒援,宜自吴江开启。江阴之城,扼江海之冲,拊常州、无锡之背,为南贼北窜咽喉。刘铭传、李鹤章等合击半月,未见起色;速传吾令,黄翼升水师,即刻水路应援,助攻江阴。 淮军合攻半载,江阴城摇摇欲坠,广王李恺顺飞书求援。 常州距江阴一步之遥,护王陈坤书亦知唇亡齿寒,亲率四万大军,飞驰来援;潮王黄子隆闻讯,亦出无锡,会合陈坤书部,攻击江阴之南;苏州、溧阳、丹阳各王,接广王求援文书,亦纷纷出兵,进援江阴。 刘铭传内攻江阴,外抗援军,鏖战半月,攻守皆乏。 李鸿章察观战局,饬令李鹤章率亲兵营、郭松林率松字营、张树珊率树字营,三部分头并进,疾驰江阴。 记名总兵郭松林得令,率兵四千,攻破祝塘、璜塘,进驻无锡、江阴之交。 郭松林至,刘铭传如释重负,亲至寒喧。 郭松林道:江阴城坚,援贼势大,省三兄可有制敌良策? 刘铭传道:江阴城阔墙厚,自不易取;西自江边,东至山口,贼逆沿河扎木城十余里,其中石营、土垒、木卡大小百余座,亦甚难攻。江阴城外,贼援十万,虎视眈眈。 郭松林道:欲取坚城,必先拒援。 刘铭传道:我亦此意,子美兄速率松字营,绕伏贼后;我督全军,正面攻击。 9月11日,刘铭传督军叫战,陈坤书、黄子隆等率部倾出,两军接仗之际,郭松林突率骑队自后杀出,太平军猝不及防,乱了阵脚,四散而去。 次日,李鹤章、刘铭传、郭松林等合攻江阴,鏖战一日,不得。13日,再战,无果。是夜,淮军趁黑潜行,攀缘入城,俘杀广王李恺顺以下二万余人。 李鹤章、郭松林皆感叹杀戮肆意。 刘铭传道:贼逆攻占江阴之时,屠杀蒋庄三千余众,老幼妇孺,皆未放过,吾等杀降,乃为祭奠无辜之亡灵也。 李鸿章闻,不置可否,咨饬刘铭传、李鹤章、郭松林等:江阴光复,攻苏伊始;无锡攻克,始能由此路进。是故吴江为南路咽喉,无锡为北路咽喉。欲披其腹心,须先扼其咽喉,庶可渐逼渐近。吾令,刘铭传即率铭字九营,进扎青阳镇;此镇介于江阴、无锡、常州三县之间,刘部固守之余,谨防护酋袭后,芙蓉山高地,务必遣军守护。郭松林督率松字六营,适时进扎缑山一带,大军开攻无锡,自此开始;张树声、滕嗣武部,进扎张泾桥周边,守护松字营后路。黄中元、周寿昌三营,即攻大桥角,防贼北进常熟。李鹤章,偕黄翼升水师,往来调度,兼保饷粮通畅。 江阴失陷,李秀成心如火焚,急至金龙殿,面陈红秀全:江阴失守,苏常门户大开;杭州来报,左宗棠妖军围攻富阳半载,守军弹尽粮绝,城垣亦将不保。 洪秀全叹曰:苏浙不保,天国危矣,天国危矣!忠胞速速提军援救,时限四十日,四十日后,忠胞务必回师援京。 9月23日,秀成复至苏州,与众王协商江浙战事。 慕王谭绍光道:妖军攻破昆山,逼近娄门;攻破吴江,逼近胥门;妖军倘若攻破无锡,苏州再无通途! 纳王郜永宽道:启禀忠王殿下,妖军围攻江阴之时,吾部攻击荡口,意取常熟,调妖分兵;无奈妖军势大,屡屡铩羽。 秀成道:曾国荃、李鸿章、左宗棠三妖,分攻我天京、苏州、杭州,其势汹汹。江浦败后,吾兵不足;现只能会集各军,先破李鸿章妖军。吾令,谭绍光固守苏州;李世贤、林绍璋会同黄子隆,里应外合,彻歼围攻无锡之妖;陈坤书部,攻击江阴,以为牵制。吾率主力,合取大桥角,北进常熟,断妖后路。各军速为战备,下月开攻! 10月9日,侍王李世贤、章王林绍璋督兵五万,进至无锡,大军自南门铺开,绵延三十余里;潮王黄子隆,亦率万人,出城助战。 太平军势大,郭松林无惧,谓李鹤章道:吾军可分三队,吾率一队,诱贼深入,其余两队,埋伏左右,待贼进前,季荃兄即令各部,摇旗呐喊,开炮放枪。贼虽六万之众,然皆乌合,闻声必溃。 李鹤章道:子美兄、方忠兄屡履阵仗,逢战必胜,鹤章佩服之至。 郭松林道:季荃兄客套,疆场杀伐,吾等本分 10月10日,郭松林自率一队,且战且退。 李世贤、林绍璋等求战心切,拼命追赶,直入伏圈,伤亡惨重。 李世贤等溃败,李秀成叹息之余,速率郜永宽、陆德顺、黄章桂、黄隆云、黄金爱五王及忠二殿下李容发六部,合兵十万,水陆并进,围攻大桥角。 淮军兵不足两千,黄中元、周寿昌高接低挡,艰难撑持。 李鹤章看穿秀成意图,即自各地抽调六千大军,驰援大桥角。 是夜,周寿昌率敢死队百人,潜至河岸,燃爆太平军弹药仓,只听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数百太平军顷刻殒命。 秀成叹曰:天不助我,徒呼奈何!速传吾令,大桥角不破,誓不回营。 秀成督兵再攻,大桥角岌岌可危。 周寿昌、黄中元督率守军,拼死不退。10月13日,淮军各部陆续抵近,李鹤章一声令下,张树声、张树珊、滕嗣武、黄翼升等水陆各部,即刻前后包抄,左击右攻。太平军不敌,复又溃散。淮军趁机追至大运河一线,进逼百渎港,距苏州一步之遥。 秀成不馁,再自苏州、无锡、溧阳、宜兴,调兵八万,即行决战。 10月20日,扬王李明成率援军二万,驰至。 李明成私谓秀成道:清妖势大,洋妖炮利,百战无胜,可有万全之策? 秀成道:无有旁门,山未穷水未尽,惟战耳! 李明成道:吾与侍兄、陈坤书接战程学启、郭松林、刘铭传三妖,逢战皆败,军心大颓。 秀成道:程、郭、刘妖之猛,不亚于鲍妖;之智,远超鲍妖。程、刘未至,吾可集中兵力,剪除郭松林妖部。 10月23日,扬王李明成率兵三万,围攻松字营,不胜;李秀成亲率主力增援,亦无进展。秀成遂令侍王李世贤、护王陈坤书、潮王黄子隆、守王方宗海,咸来助战。 第一百四十七章(2) 李秀成无力回天 第一百四十七章(2) 李秀成无力回天 李秀成调兵遣将之际,李鸿章亦至无锡城外视军。 郭松林拜过李鸿章,上言道:启禀李帅,忠酋屡战屡败,覆灭迟早之间! 李鸿章道:岁初,常熟之战,子美挥刀荡决,血染衣尽赤;大破三河口贼营,贼争道,六浮桥尽断,尸塞河,水为不流。区区一载不到,贼逆已无战力? 刘铭传道:启禀李帅,江浦之战,贼逆折损甚大,一蹶不振;今日,即有万贼困我千兵,亦不过徒张声势耳,我援军一至,即做鸟兽散去;乌合之众,再无战力。 李鸿章道:兵者,死生之道,万万不可大意!我主力集结于缑山、芙蓉山、百渎之间,山镇衔连,筑营结垒,以此扼控运河沿岸。忠酋依恃无锡、金匮二城,复加运河之险,攻守随意,进退自如,尔等切切不可大意。 李鹤章道:忠酋至苏一月,未得一胜,如非退避三舍,必是再无战心;苏州、无锡之间,不足三舍之远,无退避余地;吾意,即刻汇集各路大军,与忠酋决一雌雄。 李鸿章道:忠酋狡悍为诸贼之冠,全势归于西路,力援无锡,以护苏州,援贼一日不清,则锡城一日不能进取。速传吾令,程学启开字营、戈登洋枪队,速攻虎丘、浒墅关,横出贼后,切断无锡、苏州之联。 程学启接令,迟疑不决,谓戈登道:我军大部,皆聚无锡周边,苏州之军,不足二万;我等若攻虎丘不得,忠酋顺势南下,苏州之敌再拊吾背,岂不腹背受敌? 戈登道:程先生多虑,叛军势颓,半年以来,未见一胜,有何畏惧? 程学启道:既如此,吾即遣刘士奇奇字营驻守漕庄口,牵制苏州太平军;我等即攻蠡口、虎丘、浒墅关,且观忠酋动向。 11月1日,程、戈围攻蠡口,一日即克。 次日,程学启率开字营、戈登率洋枪队、黄翼升率水师、候选道潘曾玮率民团,四部合力,再攻虎丘。 中外联军四面环击,虎丘太平军力战不退,二千太平军士,全皆阵亡。 太平军屡战屡败,李秀成胆战心惊,谓李世贤道:苏州之围未解,援救无锡不成,无锡、苏州之联将断;此后如何行仗? 李世贤道:天国画地分封之后,诸王各自为战,再不尽力矣!天国江河日下,你我独力难挽。 秀成道:明知不为而为之,人臣必为!听王陈炳文、康王汪海洋来报,富阳已失,杭州岌岌。 李世贤叹道: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吾等聚二为一,扼驻坊前、梅村一带,确保望亭、浒墅关、阊门一线通畅,。 秀成道:此线畅通,无锡、苏州之联不断;速传吾令,护王陈坤书、守王方海宗、潮王黄子隆,务必速出城垣,咸来会战。 李世贤道:诸王皆至,亦无胜算,忠兄须早做打算。 秀成道:无锡、苏州未破,主动权在我,明日攻击缑山,中央突破,彻歼郭松林妖部。吾即咨饬陈坤书,令其飞速驰援。 秀成言罢,即刻致书陈坤书:今京城之困非前日可比,殿下当亦尽知,万望依肯前来会合,并同侍王排进共除,一扫妖净,则处处皆然也。早扫开此孽,则可早日会计进解京围。苏、杭二处不稳,解围故不待言,常、锡亦成瓦解,那时我等悔不及也。殿下深明此理,不必多语,望速为荷。 11月5日,李秀成、李世贤合兵一处,于坊前、梅村、东亭、洪山、中安桥之间,连营数十里,再攻缑山。 郭松林负隅顽抗,坚守三日,第四日,太平军退去,郭松林、刘铭传、张树生、周盛波等皆至李鹤章大营,协商攻剿事宜。 郭、刘、张、周皆曰忠侍二酋黔驴技穷,大军倾出,决一死战。 李鹤章道:时机已到,机不可失;吾意,子美松字营、振轩树字营合攻梅村;省三铭字营、海舲盛字营合攻坊前,吾自率枪队,居中策应。 刘铭传道:季荃兄亦应督促戈登、程学启,速攻浒墅关,一断无锡、苏州之联,二断忠侍二酋后路。 李鹤章道:省三兄言之有理,大军攻前,吾自咨嘱程、戈。 11月9日三更,淮军倾出,围攻忠王、侍王营帐,太平军仓促抵御,顷刻溃奔,刘铭传、郭松林等率部追击,最近处距无锡城门不及二里。 次日,秀成、世贤整军再战,复又大败,梅村、西仓皆失,三十营垒被毁,折损航王唐正财、主将韦成高、户部尚书李书香以下万人。 秀成道:我亦击伤郭松林妖孽,不知郭妖死否? 世贤道:两仗皆败,或无回转之路。 秀成道:毋须自丧志气,你我各领亲军,分头搏击,以待护王、潮王各军。 淮军二胜,李鹤章喜不自禁,复召张树珊、滕嗣武、黄中元、王东华四部,咸来会集,滚营进逼,一战而决。 11月23日,护王陈坤书、守王方海宗率军驰至,潮王黄子隆亦倾出无锡城,二部四万余人,屯扎无锡东、南门外,纵横十余里。 刘铭传速告李鹤章,贼逆会合,团集难击;趁敌新至,即行决战。程学启、戈登二部,业已攻克浒墅关,忠酋已无退路;吾等奋力一击,贼逆必溃。 李鹤章道:程方忠、戈登现在何方?是否北进助我? 刘铭传道:程、戈已经南返,围攻苏州;李帅亦亲至苏州督师。 李鹤章道:速即传令,张树声率部牵制李世贤;郭松林松字营埋伏土城河旁,横截陈坤书、李世贤之联;刘铭传督率主力,三面围攻陈坤书、黄子隆部;张树珊、滕嗣武等部,相机倾出。 是夜,刘铭传率先攻击,烧毁营垒十余,攻破陈坤书中军,鏖战一夜,太平军再溃。 李秀成无力回天,各部自散,陈坤书复回常州,黄子隆复返锡城,李世贤退守宜兴,李秀成率部退至苏州北望亭,自灵岩山间小道折入苏州城内,即刻密召慕王谭绍光。 秀成道:苏浙尚通乎? 谭绍光道:启禀忠王殿下,会王蔡元隆、荣王廖发寿、贵王陈得胜屡攻同里镇不得,现已退防平望镇。 秀成道:屡战屡败,苏城恐无能保。城守主将吴习玖此前即曰,兵士苦嗷,银钱紧迫,所有油盐又在艰难,是以饭米待食,多多不敷充食。各馆又无籽粒余存,士兵饥馑,实属哺切之极。半载即过,艰难几何? 谭绍光道:愈加之势,各王心志各异,惶惶不安。然苏州城防,亦甚牢固;太湖之水,流经娄门、齐门,吾已依河修筑十里长城,以通外联。 秀成道:我军大败,外已无援,苏城难保,不如让城而去,进军关中,另图大业。 谭绍光道:忠殿且去,吾心已死,誓与苏城共存亡! 秀成道:慕兄大义,吾非薄情,待吾整兵理械,再与妖战。 谭绍光道:负城顽抗,有益无害。前日,妖军攻城,百炮齐轰,万枪排放;吾军依托城垣,寂然不动,待妖进前,枪炮方开;清妖、洋妖围攻二日,死伤逾千。 秀成道:婴城固守,自是好计;然旷日持久,粮资必乏,复重安庆之覆辙,吾等不可坐以待毙。 第一百四十八章 程学启苏州杀降(1) 第一百四十八章 程学启苏州杀降(1) 李秀成入苏之前,程学启、戈登已联手围攻苏州七日,太平军负垒顽抗,程、戈二部伤亡惨重。 戈登不愿再攻,谓李鸿章道:十一月二十七日与十一月二十九日,两次城外战争中,我部死伤180余人,很多英国军官伤亡,我的副官克根本先生,亦已殒命;城外之战,尚有如此伤亡,倘攻坚城,死伤更巨。你们不能希望我可以打下苏州,太平军只要在那座长七码的大桥上稍作抵抗,就可以把我们击溃,因此我殷切盼望李抚台,即止兵戈,和平接城。 李鸿章道:方忠何意? 程学启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战而夺人之城,善莫大焉! 李鸿章道:苏州城内,可有愿降之将? 戈登道:一月之前,白齐文等34人,归降于我…… 李鸿章打断戈登话语,愤然道:白齐文殴我官员,投靠粤逆,首鼠两端,依照大清律例,此人当斩。 戈登道:抚台先生,尔国人有言,人皆有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白齐文轻如鸿毛,死生无关大局。归降之人皆曰,叛军心思不一,愿降之人甚多;纳王郜永宽与慕王谭绍光不睦,郜永宽早有归降之心。 李鸿章道:郜永宽乃湖北人氏,非两广老逆,方忠认识乎? 程学启道:一面之缘,吾即遣人密议。 李鸿章道:昔时,郑国魁仗剑杀人,驱逐盐霸,自成盐枭,自领一军,与粤逆接仗。苏城破时,被贼虏获,与贼相处半载,听闻已与郜贼结为异姓兄弟。 程学启道:启禀李帅,魁字营杀伐果断,屡立战功,皆因郑国魁领导有方;吾即遣郑国魁密行会商。 李鸿章道:郑国魁放荡不羁之外,亦有侠义心肠,此行或成。 郑国魁得令,乔装打扮,混入苏州城内,面见郜永宽。 郜永宽道:可是真心? 郑国魁道:绝无二意!吾皇谕旨,果能于城池未下之先诚心归顺者,无论其从贼之久暂,均一律准其投诚。将军械、马匹呈缴后,令其随同剿贼。倘有不愿随营,即饬地方官递送回籍,或妥为安插,毋令失所。 郜永宽道:我等若降,条件有三,一、必留半城屯我兵丁。二、编定二十营照给饷。三、奏保总兵、副将官职。上述三项,缺一不可。 郑国魁道:郜兄意愿,我即上报。你我兄弟一场,容我直言,郜兄条件太为苛刻,恐不可行。程方忠杀人如麻,挥金如土,此人打仗行事,从不按常理出牌;湘军兵勇逾万,战将逾百,李抚台脱颖而出,足见其眼明手辣,长袖善舞,此人乃人中之精,郜兄可能应对? 郜永宽道:即不应允,无他,惟战耳!吾军十万,尔两万不足,又有坚城,何惧哉! 郑国魁道:郜兄不要说笑,李秀成二十万大军,亦已灰飞烟灭。我大清国人,事事皆论人情;洋人不,洋人只看是非,且重契约,况此事乃戈登首提,郜兄何不令戈登作保? 郜永宽道:大清国惧怕洋人,戈登作保,此事能成。郑兄速回告禀,吾等再于阳橙湖会商。 郑国魁别后,郜永宽即召集心腹,商议献城事宜。 康王汪安钧、比王伍贵文、宁王周文佳、天将范启发、张大洲、汪怀武、汪有为等皆曰:苏城迟早要破,不如降了。 郜永宽道:吾等一心,其事必成。 1864年11月28日,康王汪安钧至阳澄湖,谓程学启道:我方所提三条,可否应允? 程学启道:吾已禀报李抚台,抚台大人亦已奏请,朝廷用人之际,应无异议。割李秀成、谭绍光二人首级,献城投诚,可保高官厚禄。 汪安均道:忠王恩重如山,不忍相伤。谭绍光以三江两湖人为不可恃,言语之际,每侵凌之。吾等可送谭某首级,做觐见之礼。 程学启道:事不宜迟,明日我即攻击娄门外石垒长城,慕酋必去救援,尔等将其隔于城外,与我军里应外合,一举破城。 汪安钧道:可,我即回返筹办。 汪安钧返回苏州,与郜永宽等筹划一夜,黎明时分,苏州城内突然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郜永宽、汪安钧等大惊,齐问:声自何来? 少顷,探子来报:忠王李秀成无锡战败,率兵三万,退入苏城。 郜永宽道:一不做二不休,正好一锅烩了。 汪安钧道:明日程部攻击石垒,李秀成必令吾等出战,吾若抗令,李、谭必起疑心。 郜永宽道:疑心何用?图已穷尽,只能刀枪相见。 汪安钧道:李、谭二部足有六万之众,与吾相当,届时乱起,李秀成振臂一呼,吾能约束麾下? 郜永宽道:届时看我眼色,相机行事。 11月29日,程学启、戈登即以昨日所约,分头围攻苏州。 李秀成即令郜永宽分兵出击。 郜永宽道:吾部分屯阊、胥、盘、齐四门,兵不敷用;倘若出击,恐为程妖所乘。吾军新败,军心不稳,只能固守城垣。 郜永宽不遵军令,李秀成亦不用强,与谭绍光率军一万,出城迎战。 程学启、戈登兵分四路,越濠围攻;李、谭鏖战一日,力有不逮,匆忙返城。 李秀成道:城外营垒,皆为妖占,苏州危殆;郜永宽等逆我军令,其心待察。 谭绍光道:方才探报,昨日,康王汪安钧私自出城,不知去向。 李秀成道:速召各将,王府吃酒,畅议城防。 是夜,太平军诸将悉聚忠王府。李秀成谓汪安钧道:昔时攻击杭州,康兄亲率敢死队,不避弹雨,强攀城垣,捉获米兴朝妖首,妖军始溃,杭城方得,论功,康兄第一也。 汪安钧道:苏城四面皆妖,吾等接战不力,有负忠王殿下;往日之勇,何敢再提。 秀成道:赠兄之战驹,尚骑乎? 汪安钧喏喏。 秀成再道:恕我直言,我欲放弃苏州、天京,全军倾出,复返两广,再谋大业。 谭绍光不允,道:忠殿且去,我自血战到底。 郜永宽亦不允,道:流寇偏军,颠沛流离,必赴翼殿后尘。 秀成叹曰:吾等兄弟一场,天国沦落至此,我亦不能强求,人各有志,干了此酒,各自珍重。 第一百四十八章 程学启苏州杀降(2) 第一百四十八章 程学启苏州杀降(2) 次日,李秀成再召郜永宽、汪安钧、周文嘉、汪有为等,苦口婆心,恳切道:现今我主上蒙尘,其势不久,尔等多是两湖人,尔等与我不必相害。现今之势,我亦不能留此。若有他心,我乃国中有名之将,有何人敢包我投乎? 郜永宽等面面相觑,竟不知再出何言。 午后,李秀成复召谭绍光,再劝:苏州八门,郜永宽、汪安钧有六,拥众数倍于兄;随我离开此地,一了百了。 谭绍光道:我意已决,誓与此城共存亡! 秀成长叹一气,将守城之权移交谭绍光,自率本部趁夜由胥门出城,驻扎茅塘桥一带,欲由外制,暂保苏州。 李秀成离苏,郜永宽长舒一气,谓汪安钧道:忠殿出走,大事成矣! 汪安钧道:寻机斩杀谭绍光,谭部必乱,放程、戈入城,里应外合,一劳永逸。 郜永宽道:花翎不知几眼,红、蓝顶戴未见,何必心急,明日我即亲赴城外,晤会程学启。 1863年12月2日,郜永宽、程学启、戈登,相聚一堂,共商苏城移交事宜。 郜永宽道:我等所提,抚台大人允准乎? 程学启道:李帅业已允准,奏章南北往返,吾皇朱谕亲批,亦须时日,郜兄稍安勿躁。程某折箭起誓,如有贰心,天打五雷轰。 戈登道:郜先生勿虑,我以我大英帝国皇家军官之荣誉担保。 郜永宽道:戈登先生上任以来,洋枪队军纪严明,杀伐有度,郜某佩服之至。 戈登道:应为尽为,举手之劳。郜先生行走迟缓,似有顽疾。 郜永宽叹道:经年戎马,浑身皆伤! 戈登道:我即令军医为郜先生疗伤。 戈登密友、常胜军军医马加尼年方二九,仪表堂堂。郜永宽甚是喜欢,冀谋秦晋之好。 郜永宽道:吾家有女,年方二八,不知…… 程学启赶紧道:苏州困局未破,暂勿儿女情长。里应外合,破得苏城,吾即叩请李帅,居中撮合。 郜永宽道:吾麾下大小二三十王,桀骜不驯者有,誓死效忠天国者有,一意归降者寡;吾即回城,恩威并施,挟制三军。明日尔等尽可攻城,吾部头裹白巾,城内呼应。 12月3日,程学启、戈登再攻苏州,连击一日一夜,天明方撤。 慕王谭绍光孤军奋战,力有不逮;遂大摆宴席,于慕王府宴请各王,筹划城防事宜。 郜永宽做贼心虚,不敢赴宴。 汪安钧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昨日即应里应外合,斩谭某首级。 郜永宽道:清廷圣旨未至,总兵、副将不得,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汪安钧道:若不赴宴,恐被猜忌;我部兵厚,暗伏慕王府外,我等怀揣兵戈,谭若不端,即行杀之。 郜永宽道:谭将府门一关,吾等自入瓮中。 汪安钧道:我等八人,不离谭某左右,寻机杀之,大事可成。 郜永宽叹曰:人言得陇望蜀,我等陇尚未得,反至水中捞月,实乃下策也! 中午时分,郜永宽、汪安钧、周文嘉、汪有为等鱼贯而入,皆至慕王府邸吃肉喝酒,一言不合,汪安钧擎出匕首,冲向谭绍光,一通猛刺,汪有为等一拥而上,砍下绍光首级。 郜永宽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下令,斩杀谭绍光亲兵近将一千余人。 内乱平息,郜永宽即令城门洞开,恭迎淮军;为表诚意,郜永宽又将绍光首级送至程学启处。 李鸿章即惊且喜,谓程学启道:方忠速观,此乃慕酋首级乎? 程学启道:确属! 李鸿章道:普天之下,相似之人甚多,前有太仓贼逆之诈降,苏城贼巨且狡,不可不防。 程学启道:启禀李帅,郜永宽即已开启城门,我亦不能迟疑;可令郑国魁魁字营、吴毓芬华字营,全副武装,即刻入城,一探究竟。 吴毓芬接令,甚惧,谓吴毓兰道:苏州城内,有兵十万,郜永宽倘若使诈,吾华字营岂不全军覆没。 吴毓兰道:太仓乃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军令如山,不得不行。 吴毓芬道:吾之营兵,无饷已近三月,刀口舔血,生死参半,索性来个痛快。 当晚,华字营首入苏州城,几千大军,畅行街巷,无有人阻。吴氏兄弟喜泣,随即放开手脚,大肆抢劫。 郜永宽大怒,即令兵士,持枪驾炮,严阵以待。 天明,程学启督率主力,进驻苏州娄、齐、葑、盘四门。 郜永宽即入程学启营帐,控诉华字营暴行。 程学启道:我部军纪严明,华字营不敢造次,定是散兵游勇所为,我即严查深究,斩杀兵痞,为郜兄出气。 郜永宽道:昨夜苏州,区区几个散兵游勇,何有如此动静?程兄不要敷衍行事。你我皆为带兵之人,言必行,行必果,果必信。留半城以屯吾兵,编定二十营照给饷,奏保总兵、副将官职、指明何省何任,此之三项,何时实施? 程学启道:李帅亦已入城,我再为兄叩请。 程学启拜见李鸿章,言明情况。 李鸿章道:降者众,不甘人下矣。方忠何意? 程学启道:围困始降,毫无悔罪之意,仍多非分之求。杀! 李鸿章愕然道:杀已降不祥,且令常嘉贼逆闻风死守,是自树敌,不可。 程学启道:某极知杀降不祥,然不杀此八人者,苏城终不可得,虽得之不安。吾宁负贼,不负朝廷。 李鸿章道:此事非同小可,容我再思。 李鸿章踌躇二昼夜,不能决。 程学启再道:杀降负人,然苟利国家,此心无愧,可质神鬼。 李鸿章道:戈登作保,亦是麻烦。 程学启道:郜等靠拢洋人,更应诛之。外夷轻视中国,久矣!必须练兵自强,取彼之长,去吾之短。吾部已习夷操、习英法二国号令半载有余,假以时日,东南大靖后,吾部即北上平捻、钳制外夷,依附李帅,成不世之功。 李鸿章道:郜等若如骆国忠等,退出城池,谨受约束,何等快事! 程学启道:城内郜军五万之众,我军仅一万三千余,李帅若行菩萨心肠,必致无穷之祸患。 李鸿章道:一念之间,生死两重天;请问方忠,可有别策? 程学启道:无有别策,惟杀八人,苏州可靖。李帅若再犹豫,程某即刻去职为民,再不掺合人间战事。程某去留,无关大局;敢问李帅,贼逆太仓诈降,季荃兄险些丧命,李帅忘乎? 李鸿章忿然道:此次就依方忠。 程学启道:李帅苟见听,请依某指挥。 12月6日午间,李鸿章亲自宴请郜永宽八人,甫就席,有军官自外入,投牒李鸿章,鸿章就牒出。旋有武弁八人,各手一冠,皆红顶花翎,膝席前,请郜永宽等八人升冠。 郜永宽等洋洋得意,跪伏之间,八颗人头滚路一地。 程学启斩杀八王,已是日头过午,复听一声炮响,淮军各部蜂拥而入,无门不破,无处不搜,无人不杀,无物不抢。日落天昏,方才止戈。 李鸿章怒,斥责程学启:君亦降人也,奈何遽至于此! 程学启道:李帅息怒,斩杀八人,逆兵骚动,无奈大行杀伐! 李鸿章道:纵兵烧杀抢掠,不是良将所为!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李鹤章攻克无锡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李鹤章攻克无锡 李鸿章毁约杀降,戈登怒气冲天,提枪直闯苏州城,程学启阻。 戈登厉斥:前日折箭起誓,今日信口雌黄,撺掇杀降,纵兵抢劫,尔背信弃义,不得好死!尔若有种,拔枪与我决斗,尔若无种,速唤李鸿章出来。 程学启理穷,欲辩无言。 戈登遍寻不见,怒气未息,朝李鸿章座椅,连开三枪,扬长而去。 李鸿章忿然道:戈登恃其船坚炮利,以仁信礼义之名,折辱我也。 幕客冯桂芬道:自鸦片战争以来,夷人亦骄,此乃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之奇愤,凡有心智血性之人,无不怒发冲冠。 李鸿章道:戈登乃冰山一角矣!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不变通则战守皆不足依仗,而和也不能久长也。 冯桂芬道:林公则徐、魏公远达皆曰必习夷技,师夷长技以制夷,吾以为自造、自修、自用夷人利器,吾大清国方能自立,否则将为世上各肉。 李鸿章道:吾等之器械,与戈登之洋枪队,相差甚远,平定中国有余,抵御外敌不足。治国必须自强,自强以练兵为要,练兵又以制器为先,我能自强,可以彼此相安。 冯桂芬道:郜等虽降,然擅划领地,荷枪实炮,堆石置卡,且不剃发,亦属死有余辜。 李鸿章道:这苏州杀降,确属有过,华字营目无军纪,率先抢掠,一发不可收。吴毓芬督兵不严,暂褫其职。郑国魁自谓负约,涕泣不食,辞不居功,此风不可长,仍以总兵记名。 冯桂芬道:两军交战,生死乃命;战火即熄,惟善是从。程学启擅自妄杀,李帅亦应制之;否则心气膨胀,忘乎所以。 李鸿章叹曰:程方忠借力打力,浑水取财;缘自吾起,此水已覆,万难收回。吾即上疏两宫,有过吾担,任凭发落。 冯桂芬道:戈登已率常胜军返回昆山,李帅可有扼其之策。 李鸿章道:苏州城破,戈登未分一羹,当然恼羞。有钱可使鬼推磨,疏文拟定,吾即遣人赴沪,与英国领事细说款曲;春字营炮队教习、英国人马格里与戈登私交甚好,吾即请其携银至昆山游说。 冯桂芬道:苏州战火已熄,此后可着重于无锡,季荃势大,锡城不日可得。 李鸿章道:季荃来报,郭松林进扎南门,张树声进扎东门,周盛波进扎北门,水师进抵西门大桥,刘铭传横截无锡、常州之联,无锡指日可破。 冯桂芬道:古人云围城必阙,我军四面合围,潮酋黄子隆困兽犹斗,锡城即克,亦是惨胜矣! 李鸿章叹曰:戈登约以富贵,潮酋遣使往返,亦有降意,今郜等已死,戈登退缩,潮必心硬如铁,无有别方,惟死磕矣! 李鸿章苏州杀降,李鹤章四面围城,潮王黄子隆恼怒无比,谓其子黄德懋道:已无退路,惟拼死一搏矣! 黄德懋道:忠殿已率军攻至万寿桥,陈坤书亦出常州,二部夹击刘铭传妖部,倘若得手,无、常之联得通,大局或转。 黄子隆道:大局已颓,上月,李秀成、陈坤书与金坛、宜兴、丹阳联军十万,尚不得一胜,我等惟有死守城垣,效忠天国。速传吾令,速沿四门、运河、桥梁构设土城,筑垒结营,安置火炮,与妖死战。 苏州不战而得,无锡久攻不下,李鹤章心急,饬令各部,齐驱并力,连击三昼夜。 无锡岌岌可危,黄子隆急遣万军,乘船千艘,倾出西门,反戈一击,缠斗一日,全军覆灭。 李鹤章趁机发令总攻,淮军各部梯城而上,攻破城垣,杀戮逾万,黄子隆父子,皆被生擒。 无锡得克,鸿章甚喜,道:无锡素来富饶,百业繁盛。潮酋至,不缉部众,城乡扰扰,如在焚中,万般皆不堪,传吾军令,速将黄子隆父子,凌迟示众,以儆效尤。 冯桂芬道:如此攻势,月内必克常州,而金陵亦不远矣。 李鸿章道:曾沅甫围攻金陵,左季高围攻杭州,皆逾半载而不得克;涤帅曾曰,花看半开,酒至稍醺,最是惬意;吾部亦应放缓攻势,呼应曾、左。速传吾令,李鹤章、刘铭传、郭松林等,即进常州,暂缓强攻,困围毙敌。程学启并李朝斌水师,西攻平望,切断苏浙之联,无吾军令,不得强行入浙。 李鸿章连克苏州、无锡,慈禧太后甚悦,道:杀降并无不合,甚为允协。治国以自强为要,自强以练兵为要,练兵又以制器为先,我能自强,可以彼此相安;李臣之奏文,甚有见识。 恭亲王奕忻道:李鸿章当机立断,实应嘉奖。倘若不把诸王斩首,苏城之内,我军兵寡,诸贼反向而行,我军必被屠杀。 大学士倭任却道: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以忠信为盔甲,礼义为武器,可抵外侮。 慈禧太后道:忠信礼义,已不足恃;鸦片乃害人之物,我国焚毁,洋人却枪炮相向,逼我赔偿割地,有何忠信礼义?戈登持枪要挟我大清重臣,亦是穷凶极恶。 奕忻道:启禀太后,奴才以为,戈登乃英吉利人,粤逆未灭,不可用强。上海海关总税务司赫德,与我国交好,可饬其居中说和。 慈禧太后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多施钱财,可唤神鬼。 奕忻道:曾国藩上奏,查金陵一城,面面布置,据有重险。自克九洑洲、江东桥数隘,西南一面已为我有;兹又克七桥瓮、秣陵关等隘,东南一面并为我有。现令萧庆衍合队进扎孝陵卫,经营城北,渐成合围之局。 慈禧太后道:李鸿章、曾国荃、左宗棠三臣者,惟李鸿章部攻势凛冽,赏加太子少保衔。苗逆沛霖,近又反复,分扑我凤阳、定远、寿州、蒙城等城,僧格林沁、唐训方二部会剿,是否顺手? 奕忻道:唐训方部已攻克怀远,杀贼逾万;僧格林沁、傅振邦、陈国瑞、王万清诸军正于蒙城与苗贼死战。 慈禧太后道:速谕僧格林沁,苗沛霖乃反复无常之徒,毋须心慈手软,务必斩杀此贼,彻除苗患。 第一百五十章 洪秀全坐京观天 第一百五十章 洪秀全坐京观天 李鸿章屡战屡胜,曾国藩喜曰:李少荃殊为眼明手辣。 幕客欧阳兆熊道:李少荃攻城略地,进展迅猛;沅甫、季高攻势稍缓,可否咨饬一二。 曾国藩道:不可,欲速则不达,少荃苏沪之行,天时地利人和俱占,所以攻无不克;季高、沅甫者,慢火熬粥,时至即成。 言罢,曾国藩即刻咨嘱曾国荃:初三日接程学启报苏州克复之信,初四日得唐中丞克复怀远之信。苗党张士瑞叛苗从官,献出怀远一城,并献炮船六十号、米四千石、钱三千串。从此苗众之心益涣。僧邸亦至蒙城,蒙围当可立解。 金陵如果克复,弟当会同彭、扬三人前衔,将大略情形飞速入奏。折首云:为官军克复金陵,谨将大概情形,先行驰奏,以慰宸廑,仰祈圣鉴事。折末云: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再,臣等前接曾国藩密函,金陵如果克复,嘱臣三人先将大概情形会奏,早到京一日,圣怀早得宽慰一日。其详细情形,仍咨由官文曾国藩会奏等语。除将详细战况另咨楚皖续奏外,合并声明,谨奏。 其折愈短愈妙,洪秀全之下落,银钱之多寡,不可不说大概,此外皆宜略也。金陵城阔,围攻宜慢,洪秀全不动摇,弟切不必性急。常、杭、嘉、湖全克而金陵乃功结果,乃正理也。顺问近好。 李鸿章苏州杀降,左宗棠怒曰:愚夫所行,我部禁为。昔日贼破杭城,并未妄杀,前布政使林福祥、钱塘织造恒褀、道员刘齐昂、总兵米兴朝,皆被善待。战则战尔,和则和尔,何必反复无常,绝人活路。 浙江布政使蒋益澧道:彭禹兰反水,吾方赚得金华;李少荃杀降,甚寒贼心。 左宗棠道:贼心已似铁,淮部此后仗仗皆血。 蒋益澧道:启禀左帅,归酋邓光明,甚是强悍,我部攻击两月,死伤累累,未进一步。 左宗棠道:邓之洋枪队,悍兵逾万,击杀吾守备刘立号,总兵熊建益、道员魏喻义亦被击伤;邓光明者,确属贼之剽悍者。 蒋益澧道:昨日阵前督战,吾亦为流弹所伤。 左宗棠道:此后,蒋兄只可帷幄运筹,切勿阵前突击,稍歇时日,待常捷军开花大炮至,再与邓逆决战。余杭扼嘉兴、湖州之来路,攻克此地,杭、嘉、湖自离,我即自富阳、分水、皖南调集重兵,驰援尔部。 蒋益澧道:李鸿章自率淮勇赴沪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木秀于林。 左宗棠道: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织网。李氏顺风顺水,势矣时矣!兵者,事关生死存亡,我部不可妄攻,稳扎稳打,步步推进。 是日,左宗棠奏曰:杭州余杭逆首中,凶狡著名者以邓光明、汪海洋为最,而陈炳文等次之。其诡计以杭州为老巢,以余杭为犄角,均盼嘉兴与湖州之援,并资其接济。而嘉湖来杭之路,又在余杭,故官军必先克余杭,扼截嘉湖来路而后乃可合围杭州。见在蒋益澧一军虽逼扎凤山清波各门,仅能扼其西面,其余杭城,虽已围其东南,而北路无重兵驻扎,两城之贼仍可往来自如。 苏州、无锡俱失,李秀成心气大衰。 李世贤亲至丹阳,谓李秀成道:忠兄切勿回京,速至溧阳,另觅别途,东山再起。 秀成道:天国乃我等之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即至京,苦劝天王,让城而走。 1863年12月20日,秀成轻骑入京,苦禀天王,曾妖兵困甚严,濠深垒固,内少粮食,外援不来,宜让城别走。 洪秀全弗。秀成再三苦劝,直至以死相逼。 洪仁玕亦道:安庆之失,天京已危;及苏州一陷,得救之望绝少。 洪秀全道: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稣圣旨,下凡作天下万国独一**,何惧之有!不用尔奏,政事不用尔理,尔欲出外去,欲在京,任由于尔。朕铁通江山,尔不扶,自由人扶。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于水,何惧曾妖乎!尔怕死,便是会死。 洪秀全一意孤行,李秀成无奈,遂饬各部,傍城结垒,构筑月城,其下贯通,谨防湘军掘道偷袭;又令章王林绍璋,率部援救常州。 林绍章得令,率兵两万,攻至常州以西,被李鹤章阻,鏖战二日,无功而返。 奔牛镇守将邵小双、罗墅湾守将夏芝山、石桥湾守将张邦佐等见势不妙,督率各部,伏地乞降。 奔牛镇雄峙丹阳、常州之间,扼居要冲。此镇一失,丹、常联断。李秀成不敢大意,再遣忠二殿下李容发、然王陈时永,率兵三万,出城援救。 林绍璋、李容发、陈时永三将并进合击,斩杀叛将张邦佐以下千人,攻破十几营垒。 李鹤章不敢怠慢,急令刘铭传、郭松林率军驰援。 常州战事不顺,李鸿章急饬程学启部,暂缓休整,速攻平望,彻断苏浙之联,尔后回援常州。 程学启得令,偕李朝斌水师,兵分四路,水路并进,围攻平望。 平望太平军无惧,以巨石沉舟填充大河,以木桩铁链横亘小河。 李朝斌水师无法进前,不能炮击,程学启示之以弱,芦苇帐中设伏。太平军偷袭不成,反遭惨败。程学启趁机分饬各营,抵近炮轰。太平军不敌,弃城而去。 平望得破,程学启急欲南下入浙,攻击嘉兴。 李鸿章不允,道:嘉兴、湖州乃左季高之禁脔,暂不动土;刘秉璋、潘鼎新、吴长庆三部,零敲小打,阻贼反击;方忠亲率一队,驰赴常州,观摩战事。 程学启至常州视师,郭松林观其招摇,甚烦,即以杀降为饵,恶言相向。程学启亦不示弱,反唇相讥。 李鹤章亦知程、郭二人素来不睦,只能好言相劝,且道:方忠兄早至二日,正可助我剿杀贼逆。 程学启道:奔牛镇之围已解,常城之围已合,杨鼎勋、况文榜部亦已来援,破城只在须臾。 李鹤章道:我欲请兄自旁策应,如何? 程学启笑曰:锦上毋须添花,季荃兄狗尾续貂,无须多此一举。 第一百五十一章 程学启殒命嘉兴 第一百五十一章 程学启殒命嘉兴 程学启视军半日,悻悻而归。 李鸿章闻,窃笑良久,遂召程学启,道:先前方忠屡言郭子美挪用军饷、拥妾作乐、欺压良善,可有其事? 程学启道:安庆城下,吾不得不降,郭松林虎视眈眈,屡欲置我于死地,我追随李帅,彻底翻身,相讥几句,人之常情。我乃降人,且为皖人,必不容于湘人。 李鸿章道:方忠何言!我亦皖人。 程学启跪拜,道:李帅提挈之恩,程某没齿不忘。程某执意杀降,惹得滔天大祸,李帅非但不怪,反以孤身承担,程某惭愧之至。 李鸿章赶紧搀扶,道:方忠方忠,快快请起,无再有祸,赫德与马格里居中斡旋,戈登已泯却恩怨,不日即至常州剿匪。 程学启道:李帅手眼通天,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程某佩服之至。 李鸿章笑曰:什么手眼通天神通广大,雕虫小技耳!戈登爱财,万两白银足矣!以戈登爱财之切,二十万白银,足以裁撤常胜军;常州得克,必裁此军。方忠速速整军理械,督将饬兵,南下入浙,会合刘秉璋、潘鼎新、吴长庆部,攻取嘉兴;如遇会酋蔡元隆,立斩之,以报太仓诈降之仇。 程学启道:戈登荷枪实弹,上门寻衅,宜应裁之。嘉兴虽为左季高之辖地,然为贼占,吾自攻的;恭喜李帅,终于剔除门户之见。 李鸿章道:两宫催促甚急,不得不为。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无奈之举,无奈之举也!我与左季高,泛泛之交,攻其禁脔,得获几句恶言,无伤大雅;涤帅乃吾授业恩师,我若兵进金陵,夺人之美,岂不忘恩负义? 程学启道:我军主力皆至常州周边,戈登不日亦至,常城岂不一触即破? 李鸿章道:金陵未破,常州勿急。且以太湖为界,湖之北,金陵、丹阳、金坛、句容等城;湖之南,湖州、杭州、嘉兴等城,皆为贼占;宜兴、溧阳,居其中间,勾连南北,宜应先拔;吾即遣郭松林、戈登并一部水师联攻宜兴,以分攻常之力;常州或破或否,吾已咨嘱,李鹤章、刘铭传自有分寸。 1864年1月下旬,程学启咨召刘秉璋、潘鼎新、吴长庆至平望,商讨攻击嘉兴事宜。 潘鼎新道:乍浦、平湖、海盐、嘉善四城,皆因叛将献城而得;我等围攻嘉兴,自可依葫芦画瓢。 程学启道:上月苏州杀降,吾无葫芦可画。 刘秉璋道:无妨。吾军士气正盛,即不能招降,惟攻矣! 吴长庆亦附。 程学启道:李帅有令,如遇会酋蔡元隆部,速即围杀。 程学启等围攻嘉兴,左宗棠怒,谓蒋益澧道:李鸿章越境抢功,无耻之尤,必即上疏弹劾。嘉兴外控海洋,内错湖泖,为杭州省城之门户,必即攻之。 蒋益澧道:我军围攻余杭、杭州,无力兼顾。前日会酋蔡元隆乞降,吾思忖竟日,不能决;此酋反复无常,曾于太仓诈降,杀淮逾千,安能有信?吾意,佯纳此贼,得城之后,即刻斩首。 左宗棠勃然大怒,道:芗泉肆意,荒唐之极!我等不是李鸿章、程学启之流,出尔反尔,杀降屠城,毫无信义。贼逆大势已去,蔡元隆已无退路,真降假降,芗泉一试便知。 1月24日,蒋益澧亲至海宁近郊,会晤蔡元隆。 蒋益澧道:真心降乎? 蔡元隆道:尔若真心收纳,我一万大军即刻剃发反正,攻击桐乡,为尔军开道。 蒋益澧道:左帅传话,我等皆为湘人,尔若真心,左帅必护尔等周全。 蔡元隆道:愿为左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2月9日,蔡元隆督率万军,反戈一击,夜袭桐乡。次日,蒋益澧亦领军来攻。 桐乡守将何培漳顽抗六日,弹尽粮绝,蔡元隆甫一撺掇,何即献城归降。 蒋益澧大喜,道:即进嘉兴,规劝守将,或能不战而得。 蔡元隆道:荣王廖发寿,挚爱天国,主政、行军,秋毫无犯;爱兵、爱民,犹如家人。此人,万难劝降。其下洋枪队,凌厉无比,攻剿亦难。 蒋益澧叹曰:嘉兴塾师曰,余生三十年,目不见赌,独有此时。窃思长毛号令,国朝地方官所不逮也。廖荣发者,虽入歧途,亦一正人也。 蔡元隆抵近嘉兴,亲自劝降,果被廖发寿痛斥。 蒋益澧道:李鸿章、程学启等,正自北面攻击嘉兴,我等不与其争功,蔡兄暂歇,静观鹬蚌相争。我即返师,击退援敌,回攻杭州。 蔡元隆道:李鸿章、程学启等恨我入骨,臬台大人是否投桃送李? 蒋益澧道:李鸿章三番来咨,饬我擒兄归案。吾若造次,左帅会砍吾项上人头。 李鸿章屡索蔡元隆不得,怒曰:左宗棠包庇粤逆,必即弹劾! 程学启道:既已撕破脸皮,何不强攻嘉兴,新恨旧怨,一并扫除! 李鸿章道:两宫再谕,令我速克嘉兴、常州,转进金陵,时不我待,传我军令,即刻围攻嘉兴。 嘉兴告急,堵王黄文金、辅王杨辅清、佑王李远继、康王汪海洋、听王陈炳文、归王邓光明等,咨议应援,各王互不相属,军令难通,只能各自为战。 2月28日,黄文金自湖州、陈炳文自杭州、邓光明自石门,各遣万军,驰援嘉兴。 程学启高接低挡,鏖战竟日,击退援敌。 3月6日凌晨,程学启、刘秉璋、潘鼎新、吴长庆等兵分四路,合力攻城。 黄文金、杨辅清闻,旋即会合十八王将,督兵三万,再出湖州,增援嘉兴。 程学启一声令下,几十余门开花大炮轰倒十余丈城垣,程学启副将、总兵何安泰身先士卒,督率百余敢死队,抢先杀入。 荣王廖发寿早有准备,即将大桶火药投掷缺口,炸死淮军无数,何安泰当即殒命。程学启大恸,亲督亲兵,奋力再攻。 探报援敌已攻至乌镇,程学启饬令游击尹长清,率军二千,先行阻击。 尹长清得令,率部迎战,只一回合,即被斩杀。 程学启闻讯,鸣金收兵,返攻黄杨联军,战至天黑,太平军退。 3月14日,杨辅清率军二万,再攻桐乡,淮军力阻,无功而返。 3月24日,程学启发令总攻,淮军开花大炮,昼夜环鸣,击毁守军炮台二十余座。击塌城垣百余丈。程学启亲率亲兵营,率先冲锋,忽一弹子飞来,正中学启左额,学启立刻扑地,半时不到,殒命西去。 刘秉璋、潘鼎新、吴长庆等不敢懈怠,亦不敢退,复燃开花大炮,再轰城垣,忽听一声巨响,太平军火药库中弹燃爆,守军顿时乱作一团。 刘、潘、吴趁机越濠而出,攻入城内。吴长庆一马当先,左臂中弹,血流如注,长庆不顾,仍裹创血战;有兵士惧,仓惶而退,长庆立斩数人,再无人退,甫有号炮再响,皆蜂拥而入,嘉兴遂克。 第一百五十二章 陈炳文弃守杭州 第一百五十二章 陈炳文弃守杭州 嘉兴既失,听王陈炳文惊惧,急召康王汪海洋、堵王黄文金、辅王杨辅清、归王邓光明,相商江浙战事。 陈炳文道:嘉兴、宜兴、溧阳皆失,杭城、湖州必将不保,吾意,各军会合,舍浙入赣,另做他图。 邓光明道:启禀听王殿下,吾以为,即便撤军,宜应进军天京,会合忠王殿下,解救天王。 汪海洋道:安庆、苏州、无锡皆失,吾军再无战力,天京亦将不保,忠殿苦劝,让城别走,天王弗听。吾等已坚守杭城半载,弹尽粮绝,无力再战。 黄文金道:先前可以死守待援,现今各处告急,互不为援,吾等即退,亦须觅一攻守俱佳之所。 杨辅清道:东乃汪洋大海,南面崇山峻岭,北方淮妖虎视,只能西入赣地,筹措粮资,支援天京。 邓光明道:吾部坚守石门,呼应湖州,以待时变。天王有令,吾部随时回援。而今,吾与麾下诸兄弟一道,誓死守卫石门。 1864年3月28日,左宗棠发令总攻杭州,法国人德克碑督率常捷军,于馒头山架炮狂轰凤山门,轰塌城垣三四丈;蒋益澧、高连升率军直逼缺口。 陈炳文大呼:彼洋枪队利击远,吾当肉搏以驱之。炳文言罢,亲率一队,驰赴缺处。 两军短兵相接,绞战半个时辰,楚军死伤数百,总兵高连升、王联芳伤退,蒋益澧被迫退守城外。 3月30日,蒋益澧亲率亲兵营,攻击武林门,一举突破十里街。 陈炳文闻讯,亲率援军出城阻击,两军短兵复接,战至天黑,陈炳文退防城内。 陈炳文族兄陈大桂道:既已决定弃城,何不一走了之! 陈炳文道:反戈二击,走亦从容。传令各军并汪海洋部,三更用饭,四更弃城。 31日凌晨,陈、汪二部于瓶窑会合,退防德清。 十日后,李世贤、杨辅清、黄文金、李远继、范汝增、黄呈忠等,纷纷赶至。当日,侍王即召各王商讨战局。 李世贤道:忠王令我等分兵攻赣,筹粮援京,我意自皖南入赣,众王兄何意? 堵王黄文金道:我等全皆入赣,湖州不日即失,湖州一失,左妖挥师北上,围攻天京,火上浇油矣!我部暂不入赣,即刻援战湖州,牵制左妖。 辅王杨辅清道:我部亦援助湖州,清妖势大,我军节节败退,然不可不战,不战而逃,猪狗不如! 首王范汝增道:洋妖之开花大炮,确属凛冽,几炮轰过,城垣已塌;李鸿章之妖军,个个骠悍,攻守皆不畏死,吾部坚守宜兴六日,亦属饶幸。溧阳之守军,不战而降,可恶之极! 杨辅清道:金坛守将盛明文,已坚守二十余日,且将洋妖杀退,现今金坛金瓯无缺。 李世贤道:值天义盛明文,固守金坛,确属勇猛。洋妖大炮轰塌城垣,妖兵蜂拥而至,盛兄弟亲督将士以火罐砖块石头舍死扑击,大破洋枪队,斩洋将少佐图依特等三员,杀洋兵百余人,戈登妖儿身中数伤,踉跄而遁。然局部小胜,难撼大局;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三部妖军,已非昔日之清妖;非吾全军拼死一搏,难转时局。各位不必再论长短,各部速自筹备,东西各奔,再战妖孽。 众王协商一日,决意兵分二路,李世贤、陈炳文、汪海洋等西入皖南,攻击江西,筹措粮资,回援天京;杨辅清、黄文金、李远继等,固守湖州,牵制楚军。 戈登屡攻金坛不得,复又负伤,姑且暂驻溧阳,休养生息。 李鸿章见状,只得暂停围攻金坛,致书曾国藩曰:涤帅安好,近来战事,颇为不顺,嘉兴一战,程方忠、何安泰以下千人战殁;溧阳一战,兵伤逾百,郭松林、滕嗣武重伤;金坛一战,洋枪队战死百人,戈登伤退。吾意暂缓攻击金坛,集中兵力,转攻常州,常州破,大事且定。 曾国藩闻讯,即令鲍超速率霆军,转进金坛。 鲍超以丁父忧为名,迟不进击。 曾国藩三番五劝,鲍超方领霆军围攻金坛。 值天义盛明文坚守金坛月余,粮尽援绝,火药箭矢亦已无几,盛明文思忖再三,决意剃发归降。 鲍超即令一营兵士,入城接防。鲍军入城,横戈街头,无所不抢,无人不欺。 盛明文怒,复闭城门,将五百入城兵丁,全皆杀光。 鲍超怒斥盛明文出尔反尔。 盛明文道:吾部兵戈未卸,尔即肆意欺凌;吾若束手,方才已横尸城头。 鲍超理亏,无言以对;遂饬各部,四面围攻,擒杀盛明文。 鲍超率军围攻二日,不克;复接曾国藩分援江西令,鲍超怒而退军,行至茅山,怨气稍舒,谓娄云庆、宋国永二总兵道:二兄随吾,尝尽天下炎凉。区区金坛,唾手可得,不意竟铸此残局。 娄云庆道:鲍帅勿恼,缺饷少粮,不能整肃各部,方致于此。 宋国永道:润帅逝后,吾部已然偏军矣!镇江冯子材,竟可嘱我分援丹阳,殊属可恨。吾等境遇,尚不如这茅山之草! 娄云庆道:负心多是读书人,仗义每多屠狗辈。 鲍超笑曰:德生亦饱读圣贤之书,必是有感而发。茅山不只有草,地形亦宜设伏。吾军攻而不克,遽然而退,贼必追击。二兄速速择地设伏,我等牛刀宰鸡,饱餐一顿。 霆军骤退,盛明文不做他想,率军追杀,直入伏圈,全军几没。金坛守军见状,亦出南门而遁。 金坛即克,常州、金陵之联顿绝,曾国藩甚悦,然李世贤聚军十万,骤然入赣,曾氏遂惊,致书曾国荃:金坛克复,慰甚。鲍军上援江西,我已飞檄调之。但春霆于元年冬丁艰,力求回籍治丧,我许以打开宁国四面之贼,即准回籍。二年二月春霆求践前约,我许以打下东坝,乃准回籍。东坝克后,春霆又求践行前约,我限期五个月,以今年二月底为度。至三月初,春霆要求甚迫,我又许以克复金陵为度。此次不待金陵克复而遽令援江,在我则失信太多,在霆则坚求还蜀,此意中之事,亦无可强派之事。 望弟与之再三细商,但借其之名望援救江西,以安江西官绅士民之心。只须宋镇、娄、冯等率军以往,不必春霆亲往督办。春霆行至安庆等处,我即具疏奏请准其回籍治丧。一至九江,春霆即可回蜀,宋、娄等带队入江西援剿可也。爽约太多,人必不复见信,望弟与霆一一详说,言此番决无爽约之理,并请春霆速发告示咨文至江,言其即日来援,以安人心,至要至要。 我昨日具疏告病,一则以用事太久,恐中外疑我兵权太重,利权太大,不能不缩手,以释群疑。一则金陵幸克,兄弟皆当隐退,即以此为张本也。 顺问近好。调春霆一咨附去,请专送。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李鸿章攻克常州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李鸿章攻克常州 曾国荃接书,即寻鲍超,将曾国藩之意,一一转告。 鲍超道:多谢涤帅挂牵,我即筹足粮资,率部入赣,追剿恃逆。 曾国荃道:以鲍帅观之,东南乱局,何时戡定? 鲍超道:李少荃围攻常州,贼逆断联;沅甫兄攻克金陵,大局即定。 曾国荃道:苏杭既克,我亦奢望金陵速破。然洪逆体量,非诸贼可比,金陵城池,亦非他城可比。吾不期其速,而期其稳。 鲍超道:稳中取胜,亦无不可。如此说来,李少荃之攻取常州,已为金陵困局得破之关键。 曾国荃道:然也,鲍帅入赣,扼贼粮路,亦为制敌之关键也。我即致书涤兄,禀告鲍帅不日即率军入赣。 曾国藩闻鲍超首肯,心情舒畅,复告曾国荃曰:湖北发捻交集,甚为震恐。天气阴寒,我深虑别有祸变,但求每月除米以外,凑得十余万金,俾弟军鲍军不至决裂,竟此一篑之功,然后兄弟熟商隐退之法,则大幸矣。顺问近好。 不日,曾国藩再书:潮州、丹阳、常州既皆未克,则鲍军未可轻动,而浙江群逆亦必由东坝、丹阳等处援救金陵。特此飞函晤商吾弟,细告彭、刘、萧、张诸将蓄养锐气,专为前打城贼后御援贼之用,断不可因地道将成,竭力进攻,致多损锐,反不能力破援贼也,千嘱千嘱。 好事多磨,自古而然。即东坝疏失,鲍军小挫,亦未始非意中或有之事。虽有其事,而弟军仍安如泰山,乃为铁汉。 自苏杭克复,人人皆望金陵之速克。吾独不期其速,而期其稳。故发信数十次,总诫弟之欲速,盖深知洪逆非诸贼可比,金陵非他城可比也。 此等处吾兄弟须有定识定力,望老弟巍然不动,井然不紊。将克未克之际,必有一番大风波,吾弟若破地道,且待大风波经过之后,再行动手,实不为晚。 我所虑者,一恐弟求速效而焦灼生病,一恐各营猛攻地道,多损精锐,而无以御援贼耳。弟其体我此意,稳慎图之。至于弟军银米,九月以前必可敷衍。 另,李少荃之军,近攻甚猛,以致程方忠、何安泰亡于嘉兴,郭松林、滕嗣武、戈登分伤于溧阳,金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久攻之下,必有伤亡;弟宜切记深记。顺问近好。 幕客欧阳兆熊道:赵烈文来咨,言九帅麾下之军,已近四万,久驻一隅,疲态尽显;兵士虎狼之躯,切勿圈养。 曾国藩道:惠甫之言差矣!我金陵周遭各军,前抗坚城,后拒援贼,日日枕戈待旦,何谓圈养之军? 欧阳兆熊道:涤帅勿恼,赵烈文之言,亦属实情;李少荃、左季高之军,日日鏖战,叠获城垣;九帅麾下之军,若不载声怨道,岂不真乃圈养日久,自肥待宰? 曾国藩道:哀兵必胜,怨兵或散。现在距金陵城百里之外,如镇江、东坝、溧水、金柱关,均有重兵驻守,宜兴、溧阳二县又经苏军克复,外援将绝,粮米无多,如果克此坚城,当不致有大股贼逆逸出。催攻金陵之谕旨,接二连三,不胜其烦,我即以此上奏,应对两宫。 慈禧太后接曾国藩奏文,道:曾国藩半载之前即奏,金陵一城,面面布置,据有重险。克复九洑洲、江东桥数隘,西南一面,已为我有;克复七桥瓮、秣陵关等隘,东南一面,亦为我有;萧庆衍部,进扎孝陵卫,经营城北,已成合围之局。曾国荃兵临城下,已近两载,只围不攻,待贼自缢? 恭亲王奕忻道:曾国荃扼驻雨花台,前有坚城,后有援贼,亦属实情;去岁,曾国荃与李逆秀成三十万贼军,鏖战月余,实属不易。 慈禧太后道:粤逆祸乱,已逾十载,早除一日,国家早一步安靖,黎民早一时安康。曾国藩奏文之外援将绝粮米无多,应是常州、湖州、丹阳三城未克,尚与金陵城贼相通,速传谕令,李鸿章、左宗棠二臣并镇江冯将子材,勿再迁延,务必竭尽全力,迅克三城,尔后奔赴金陵,合歼洪李逆匪。 左宗棠接旨,正与蒋益澧、刘典、杨昌濬、高连升等相商围攻湖州事宜,探报归酋邓光明,孤身求见。 左宗棠道:粤逆到处,杀戮抢劫,无恶不作;此人异于常类,竟不扰乱乡里,且发护凭保护富户绅民,快请。 邓光明直入军帐,亦不参拜,只道:邓某洋枪队,愿意归降尔等。 杨昌濬道:既是归降,何不参拜左帅,尔义正辞严,似是言不由衷。 邓光明道:降则降矣,战则战矣,死则死矣,纳即纳之,一言即定,何须奴颜婢膝三拜九叩。 左宗棠道:准尔归降,吾即奏请,予尔三品都司衔,速即随吾围攻湖州。 李鸿章接旨,即令李鹤章、刘铭传、郭松林、张树生等,速速上报,迅克常州之方。 李鹤章道:此前不求奇速,但求稳妥,是为呼应金陵曾部;今朝复又如此奋发,为何? 李鸿章道:先前涤帅不求奇功,但求稳着,是惧赴向公、和公之覆辙也;今朝,两宫谕外,吾军兵势已起,亦宜一鼓作气,克复此城;倘若一味迁延,军气衰竭,孰知何日再起。 刘铭传道:我军攻击半载,步步蚕食,常城已经孤立;贼虽十万有余,然能战者,四五千广西老贼而已;再围月余,逆匪弹尽粮绝,不攻自破;若欲速得,可调洋枪队开花大炮,轰塌城墙,我军各部,即行总攻,常城即破。 李鸿章道:省三兄言之有理,各部速为筹备,十日之后,围攻常州。 是日,李鸿章、李鹤章携银五万、重礼若干,两脸虔诚,拜访戈登。 戈登乍尝中国人情世故,惊喜叠加之余,复又受宠若惊,且道:我决意帮助抚台先生,攻破常州城池。 李鸿章道:常州城内,两粤老贼数千,骁勇善战,我不杀其,其必杀我,城破之后,斩尽杀绝。 戈登道:战场杀伐,你死我活,我活你死,但杀无妨。 5月10日,戈登督率洋枪队,炮轰常州,连轰二日,炸塌四五处城墙。淮军各部,蜂拥而入,巷战一日,生擒护王陈坤书、佐王黄和锦以下万人。 常州得克,李鸿章即令刘铭传、郭松林二部马不停蹄,援攻丹阳。 丹阳太平军誓死不退,鏖战一日,全军覆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李鸿章裁撤常胜军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李鸿章裁撤常胜军 常州、丹阳得克,李鸿章再召李鹤章、刘铭传、郭松林等,商谈常胜军裁撤事宜。 李鸿章道:常胜军每月需耗银五六万两,而且要求巨大,又反复无常,必即撤之。 郭松林道:我之洋枪炮队,与其相差无几;无戈登之洋枪队,吾军亦能摧城拔寨。 刘铭传道:丁日昌之炸炮局,已能制作各种开花炮弹,供给吾军,绰绰有余。 李鸿章道:营务处补用知府丁日昌,速去昆山常胜军处,与戈登协商其部裁撤事宜。 丁日昌接令,即至昆山,晤会戈登,道明来意。 戈登道:我亦有此意,烦请速禀李抚台,即日即行裁遣。 丁日昌道:戈登先生,如此痛快,无一条件乎? 戈登笑曰:拿尔等钱财,方能消灾。这十九万裁遣费用,烦请转呈李抚台。 丁日昌道:请问戈登先生,贵国驻上海领事巴夏礼先生,是否还要通告? 戈登道:当然通告,海关赫德先生处,亦要告之,我即奔赴上海,相商此事。 丁日昌别后,戈登密友、军医马加尼道:戈登先生,此军一裁,我等再不能持枪赚钱。 戈登道:李太狡猾,我等不是对手,与其让李慢慢削弱,灰溜而去,不如乘现在形式大好,多提一些裁撤条件。而且我军正在腐化涣散。中国人曰,错失此村,再无此店。 李鸿章闻讯大喜,迅筹款十九万元,与戈登协力,绕过巴夏礼、赫德,十日之内,即将三千余常胜军裁遣完毕,十二名外籍军官、三百名洋枪队、六百名炮队,李鸿章照单全收。 常胜军裁撤,李鸿章心情舒畅,疏曰:奏为裁遣常胜军连日办理就绪各情形,遵旨覆陈,仰祈圣鉴事。 窃常州克复后,定议裁撤常胜军,臣于四月初七日附片陈明,当即督饬丁日昌等妥速办理。 旋奉四月十四日寄谕:戈登带队协剿,现在常州攻克,该洋人不言进攻金陵,竟肯先行遣散,免将来许多枝节,实属不可失之机会。该抚自应乘势利导,妥为遣散。如戈登将所部布置妥协,洋弁均皆回国,则是戈登真心要好,始终如一。仅止颁给旗帜功牌,不独无以酬其劳,且恐无以餐其欲。即著李鸿章饬令丁日昌、李恒嵩等与戈登妥为办理。一俟办有就绪,即将如何再行嘉奖戈登之处,迅速奏闻。钦此。 仰见圣虑周详,柔远防患之至意。兹据丁日昌回省面禀,并据戈登、李恒嵩具禀于二十五日办理遣散完竣等情前来,谨为我皇上缕细陈之。 缘常胜军起于美国人华尔,其初不满千人,陆续增至四千余人。粮饷军火,惟意所欲,无从核减。 同治元年秋冬间,调令助剿金陵,不能成行,遂致白齐文之变。臣在上海与英国提督领事等反复议论,始得更定章程。兵额裁至三千,月饷发至七万余元。合之购办军火、赏恤、杂支各款,每月须十万元有零。 戈登接带后,臣加意抚驭,遇事尚受商量,而性急多疑,每有反复。 自今春金坛、扬库两次败北,戈登颇觉气馁。三月二十二日常州之役,城已轰破,未能爬入。戈登目击常胜军之不能得力。四月初六日再举攻城,戈登即请我军为前敌,常胜军为后队,盖自知不如我军之用命也。 常城克复,即将洋枪队调回昆山,派令丁日昌前往会商撤遣,戈登意甚欣悦,乃臣于十五日接据巴夏礼申陈,以议裁常胜军一事,必须知会驻沪英官转禀驻京公使查核办理。 据赫德来函,谓苏省虽已肃清,金陵、湖州两处贼窜可虞,引咸丰十年以前之事为戒,极言常胜军不可遽裁,譬喻百端,戈登似为所动。 丁日昌等往复开导,忽迎忽拒,尚欲迎合巴夏礼、赫德二人之议,留炮队六百名,枪队一千余名。 丁日昌复探其情,谓之曰:尔在中国助剿,功成回国,中外传名。倘不此时裁撤,将来接带者倘若白齐文之类,闹出事端,岂不为尔声名之累。巴夏礼、赫德系局外人,方以为常胜军十分可靠,故不肯遽裁,尔何不将此军近日不能得力实情自与剖论,免得自己声名为他人所累。 戈登深以为然,即于十七日夜驰赴上海。其时赫德已北上,遂与巴夏礼再三辨论,巴夏礼始得释然。惟以上海要地,请由臣酌派得力兵勇驻守,属戈登转达等情。 戈登回昆山述其语,丁日昌恐洋人情性无常,或又中变。即请戈登将应答之语亲书洋字一纸留存,以免巴夏礼、赫德二人藉口,并翻译节略,由戈登等函禀到。 臣阅其与巴酋问答之词,首言洋枪队兵头多非正兵,不谙兵法,朝夕饮酒,兵丁自去自来。遇事便与官军作对,只知增添口粮,不想作事。因此数层不妥,故戈登立意相劝遣散。次言巴夏礼是为中国地方起见,并非多事,属臣不必与之斗气等语。 臣先已备文札复巴夏礼,为具言两年战事,常胜军会合官军与官军独自分路攻剿之颠末,与常胜军近日底细,所以议裁之故,并告以现在办法系酌留得力炮队六百人,枪队三百人,海生轮船数十人,已及原额三分之一,并非全裁。 且前敌各要隘皆有重兵驻守,上海后路无虞窜入,以力破巴酋等藉词要挟之端。一面即饬戈登、李恒嵩、丁日昌迅速照办,飞催代理关道应宝时筹借银两,交知府贾益谦送往昆山。节次据禀连日发饷,收取号衣洋枪,依次撤遣,于二十五日遣散净尽。 戈登以该军兵勇向挟外国人以自重,外国人一有挑唆,兵勇即靡然从之,肆行无忌,先将外国兵头撤遣,厚给川资,限三日内出城,违者严办。次即遣散中国兵勇,按路途之远近,年份之深浅,打仗之受伤与否,酌给盘费,驱令出城,不准逗留生事,均已安然就道。 查外国弁目一百零四名,受伤颇多,除月饷外,按名酌给赏恤途费,自七十五元以次递增至四千元不等。勇丁除月饷外,其分领赏恤者共二千二百八十八名,自两元以次递增至一百元不等。海生轮船、炮艇、枪船之上,其他人等,分别给赏共用遣散经费十二万二千八百元有零,又补给月饷六万元有零。 所有军械、洋枪、帐篷、号衣、船只、大小炮位,全数呈缴验收。现留炮队六百名,经臣委派副将罗荣光管带调扎城外之浒关,留外国兵头十一名帮同教习,听管带官号令约束。已与戈登议明,随后如撤遣回国只加给一月口粮。 其枪队三百名暂留昆山,交李恒嵩督率巡防,并留外国兵头一名随同弹压,以免各国流氓冒充滋事。各兵丁改穿中国号衣,约计每月口粮共需一万数千两,仍由关道筹发。此后逐渐训练操纵由我,自不致另生枝节。 臣查常胜军利器在炮火,而洋弁贪恣,兵勇骄悍,痼习殊深,久为苏省隐患。两年以来,每思乘机善遣,徒以军事方棘,外人把持,未易就理。 现值苏、常肃清,戈登辞退,竟肯主持议撤,虽巴夏礼、赫德从中阻挠,戈登多方排解,犹为我出力。十余日间,分别遣留。靡费固多,而办理甚速,可免后来无穷之忧,实属真心要好,始终如一。 彼既不肯领收银两,自应请旨,再行优奖。闻戈登似欲邀赏黄马褂以为归国宠荣,足见向慕中国之殷。 查戈登自上年春间会带常胜军,协同官兵攻克福山,解常熟之围,又克复太仓、昆山、吴江及击退杨库窜贼,攻克常州府城,均属异常出力,厥功甚伟,可否特旨颁赏黄马褂。 再据上海来信,巴夏礼以常胜军既经裁遣,欲另议教练良法,依照外国章程,保守永久。其意仍不过揽我兵权,耗我财力。 臣拟添调数营驻守上海附近地方,应由臣处调度,不便再准英官干预。戈登似以为然,但不知巴夏礼与英提督有无异议。除俟该酋等如何辩难,再行相机妥办外,所有裁遣常胜军部署就绪各缘由,一一缕清具奏,恭呈御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第一百五十五章 曾国荃金陵屠城(1) 第一百五十五章 曾国荃金陵屠城(1) 慈禧太后接奏,亦喜,道:李鸿章至苏,尽改旧制,更仿夷军,抬枪换炮,杀将斩兵,攻城略地,无所不能;今又将外夷之洋枪队裁撤,为国除一隐患,李臣鸿章,功高至巨。 恭亲王奕忻道:李鸿章于苏,左宗棠于浙,并驾齐驱,攻势凛厉,东南半壁不日即定。扶酋陈得才,其众数十万,蔓延数百里,现已进至湖北黄安、麻城、蕲水一线;僧格林沁若不能挡,一月之内,贼必进抵金陵。西路陕甘之地,多公隆阿逝后,攻势趋缓;宜应遣一得力大员督之。 慈禧太后道:僧格林沁,督军十万,并唐训方万余湘部,可抗扶酋乌合之众。这陕西民乱,死伤甚巨,久剿不绝,何时根除? 奕忻道:陕甘之地,多民混聚,偶遇摩擦,即起星火,属地官吏处置不当,遂成燎原之势。同治元年五月初六,原江西巡抚张芾劝谕不成,被逆首任伍杀害于渭河沙滩。任酋大放厥词,蛊惑众生,传帖杀戮,一月之内,十几万人,皆被戕害。胜保奉旨围剿,败多胜少;不以为耻,反恃前功而骄纵,复沾沾而自喜。多公隆阿入陕剿匪,两载不到,既将陕乱平息;入甘前夕,多公疾攻周至城垣,孰料竟被流弹戕害。 慈禧太后叹曰:官文、胡林翼二臣皆言多臣朴诚忠勇,智略冠军,为众所悦服。多臣逝后,陕甘战事,遂即蹉跎。天妒英才,徒呼奈何?速传谕旨,著增多臣太子太保,予一等轻车都尉世职,入祀京师昭忠祠,立功地建专祠,谥号忠勇。多臣临终前,疏荐副都统穆图善;多臣知人善任,必无遗缺,着颁给穆图善署理钦察大臣关防,与陕西巡抚刘蓉会办陕事。 奕忻道:穆图善、刘蓉资历皆浅,恐无力节制雷正绾、曹克忠等。 慈禧太后道:无妨,且看穆图善行军布阵;节外如有生枝,都兴阿、杨岳斌即可取而代之。同治元年,穆、雷、曹即附都兴阿麾下。福建提督杨岳斌,转战千里,无往不胜,谋略过人,待金陵光复,粤逆平定,亦可赴西。 奕忻道:皇太后圣明,奴才佩服之至。可否即敕都兴阿奔赴西北,以便未雨绸缪。 慈禧太后道:陕甘偏隅,刁民顽固,欲速不达;金陵光复,粤逆根除,大局方定,速传谕旨:李鸿章所部兵勇攻城夺隘,所向有功,炮队大为得力。现在金陵功在垂成,发捻蓄意东趋,迟恐制动全局,李鸿章岂能坐视?著即迅调劲旅数千及得力炮队前赴金陵,会合曾国荃围师,相机进取,速奏肤功。李鸿章如能亲督各军,与曾国荃会商机宜,剿办尤宜得力。著该抚酌度情形,一面奏闻,一面迅速办理。钦此。 李鸿章接旨,踌躇不决。 李鹤章道:这有何难!左季高围攻湖州四十日,屡击不克,折损甚巨,咨请我部水陆应援,援乎? 李鸿章道:上月左季高劾我越境抢功,今又低眉求援,是何道理? 李鹤章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李鸿章道:也罢,便宜左季高一次。速传吾令,郭松林、杨鼎勋、刘士奇、王永胜等,分率三十营兵勇,并李朝斌水师,分路推进,围攻长兴,彻底截断湖州外援之路。 是日,李鸿章上疏曰:臣于攻克常州后,未敢遽议协剿金陵,一以臣部兵将苦战经年,伤病疲乏,未得休养,若遽令远出,诚恐再衰三竭,无裨大局;一以曾国荃全军两年围攻,一篑未竟,屡接来书,谓金陵所少者不在兵而在饷,现开地道十余处,约有数处,五六月间可成,如能及早轰开,自必无须协助。又叠准曾国藩咨缄,属令派兵接防句容、东坝、溧水、高淳各处,又准左宗棠咨商拨兵进规长兴以制湖州贼势。臣因湖郡贼氛尚炽,实为苏省切近之忧,应先派劲旅进规长兴,协取湖郡,俟湖州克复,门户稳固,然后分兵会图金陵,方无后顾之虑。 李鸿章疏罢,复又致书曾国藩:沅甫辛苦两载,即将大功告成;虽有上谕,吾军绝不进击金陵。 曾国藩接书,叹曰:愚弟薄面,赖李少荃成全。 国藩叹罢,复致书曾国荃:十三日接弟初十日书,具悉一切。其时刚闻初六常州克复,初八丹阳克复之信,正自欣慰,而弟信中有云:肝病已深,痼疾已成,逢人辄怒,遇事辄忧等语,读之不胜焦虑。 今年以来,苏浙克城甚多,独金陵迟迟尚无把握,又饷银奇绌,不如意之事机、不入耳之言语纷至沓来。我尚忧郁成疾,况弟之劳苦过甚百倍阿兄,心血久亏数倍于阿兄乎?我自春天以来,常恐弟发肝病,而弟信每含糊言之,此四句乃露实情。此病非药饵所能为力,必须将万事看空,毋恼毋怒,乃可渐渐减轻。蝮蛇蛰手,则壮士断其手,所以全生也。吾兄弟欲全其生,亦当视恼怒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 年来愧对老弟之事,惟拔去程学启一名将,有损于阿弟。然有损于家,有益于国,弟不必过郁,兄亦不必过悔。顷见少荃为程学启请恤一疏,立言公允,兹特寄弟一阅,请弟抄后寄还。 李昭寿之事,十二日奏结,兹咨弟处。李昭寿若见此奏,或可将三十万串迅速送来。并请弟抄折再咨李处,我已咨矣,恐其到缓。 另外,军饷不足之奏折,我亦抄一份寄弟,即为将来兄弟引退之张本。我之病假于四月二十五日满期,我意再请续假,幕友皆劝销假,弟以为如何? 淮北盐税、过路费两项,每年共可得八十万串,拟概供弟一军。此亦巨款,而地尚嫌其无几,且愧对万、忠,盖亦眼大口大之过。我于咸丰四、五、六、七、八、九年间,从无一年收入过八十万者,此后再筹此等巨款,万不可得矣。 顺问近好。 第一百五十五章 曾国荃金陵屠城(2) 第一百五十五章 曾国荃金陵屠城(2) 曾国荃接书,叹曰:涤兄之意,惧怕我军伤亡矣! 总兵朱洪章道:启禀九帅,入春以来,吾等炮轰、梯城、火攻、施毒、放水,无所不用其极。三月开始,复于朝阳、金川、神策门外,掘地十几处,添药炸城,一拥而入;孰料贼逆多如牛毛,枪子火.药,如倾盆之雨,簌簌而至,吾军死伤惨重,不得不退。 曾国荃道:去春攻克钟山天保城,城围始合;城中贼粮匮,种麦济饥,今尚未熟!速传吾令,水陆各部,昼夜巡视,坚拒援贼运粮入城,城贼无粮,不出三日,必束手就擒。 朱洪章道:启禀九帅,末将有一策,可探贼虚实。 曾国荃道:焕文快讲。 朱洪章道:孝陵卫石垒,贼尤看重,每次窜出,必攻此处;何不预先埋伏,诳贼入瓮,合力剿之。 曾国荃道:烦请焕文速督各部,设伏杀贼。 朱洪章得令,即以己三十岁生日名,张灯结彩,大摆筵席,大肆庆祝。 忠王李秀成闻,遣军二万,倾出太平、朝阳、洪武三门,夜袭孝陵卫石垒。甫沾垒缘,即被伏击,鏖战半夜,伤亡逾万,狼狈而退。 曾国荃随即发令,各军各部,不舍昼夜,誓死围攻,城一日不破,兵一日不息。 曾国藩闻听,复再咨嘱曾国荃:各城皆得,仅余金陵,城之坚而大,贼之悍而多,实非他处可比,弟切勿焦灼致疾,听其自然而已。如奉旨饬少荃中丞前来会攻金陵,弟亦不必多心,但求了毕此役。独克固佳,会克亦妙。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总以保全身体,莫生肝病为要。善于保养,则能忠孝两全兼及友善。 另,十九日接弟十六日信,得悉上海送银十三万六千,复加上次银三万两、铜钱二万串,共得银十八万之巨。春霆分去五万,大通再送春霆二万,江外粮台再又送春霆二万,加以篪轩所送四千石米,霆军尽可起程援江矣。 弟收沪银十三万多,今日再由江外粮台送去六万,再加各卡厘金,算来亦可勉强度过端午了。此节之不决裂,实天幸也。 朝廷之深信器重,施之于富明阿,必是有容有度;施之于冯子材,则不甚明确。富明阿欲派六千人助剿金陵,亦有信函至吾处,我已令其镇守六合,兼保里下河,预防湖北陈得才逆匪。 弟之事事落人后着,不必追悔,不必怨人。惟畏天知命,尽心竭力而已。金陵之克,亦本朝之大勋,千古之大名,全凭天意主张,岂尽关乎人力?天于大名,吝之惜之,千磨百折,难拂乱而后予之。老氏所谓不敢为天下先者,即不敢居第一等大名之意。弟前岁初进金陵,我屡言多危,亦深知大名之不可强求也。 李少荃两年以来,屡立奇功,肃清全苏,吾兄弟名望虽减,尚不至身败名裂,便是家门之福。劳师虽久,而朝廷无贬辞,大局无他变,即是吾兄弟之幸。只可畏天知命,不可怨天尤人。所以养身却病在此,所以持盈保泰亦在此。千嘱千嘱,无煎迫而致疾也。 顺问近好。 李秀成孤守金陵,进退无方,私谓洪仁玕道:四月二十兵出城垣,攻击孝陵卫石垒,或为最后一战。军中已无粮,迟恐无力举戈。 洪仁玕道:京粮益缺,而京困益无所恃,去岁十一月奉旨催兵解围,身历丹阳、常州、潮州。殊各路天兵,惮于无粮,多不应命。 秀成道:吾让城别走一策,天王疑我另有所图,竭力防我。京中政事,皆由天兄洪仁达提理,各处要紧城门要隘之处,概由天兄洪仁发巡查掌管。我本铁胆忠心对主,因何信佞臣而言我奸!是以灰心而藏京内,又逼气而陪其亡。 洪仁玕道:吾即禀告天王,言兄赤胆忠心。 秀成道:大势已去,无须言此,吾只能专作守城之事,某处要紧,即命战守。 洪仁玕道:忠兄不必灰心,吾等即刻合禀天王,再求让城别走。 1864年5月16日,李秀成、洪仁玕直入金龙殿,洪仁玕道:启禀天王,京事日变不同,城外曾妖之兵,日益逼紧,城内格外惊慌,守营守城,无人可靠;惟一生机,乃让城别走。 洪秀全道:天兄陈得才,率众数十万,蔓延数百里,由损阳而迸兵汉中,2月入河南,4月入湖北,连克黄安、麻城、蕲水,一路滔滔,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近日即抵天京,毋须让城! 秀成道:启禀天王万岁万万岁,合城无食,男妇死者甚众,恳求降旨,应何筹谋,以安众心。 洪秀全道:朕早知必有今日,三载之前,即广种百草,今已制成甜露,合城俱食甜露,可以养生。 其时,洪秀全已患病月余。天国日益破碎,秀全不忍直视。 5月30日,秀全再颁诏旨:大众安心,朕即上天堂,向天父天兄领到天兵,保固天京。翌日,秀全溘然而逝。 李秀成、洪仁玕、洪仁发等惟恐军心动荡,即用锦绣绸缎包裹秀全遗躯,藏于宫中,秘不发丧,十余日后,尸身泛臭,方宣之于众。 洪秀全殁,慈禧太后惟恐太平军突围而遁,不喜反忧,十日之内,连下六道上谕,敕命李鸿章,速赴金陵,协助曾国藩,迅速克城。 李鸿章接旨,分咨曾国藩、曾国荃:屡奉寄谕,饬派鄙军协剿金陵,鄙意以我公两载辛苦,一篑未竟,不敢近禁脔而窥卧榻。 鸿章咨罢,复又传令,刘铭传统领王永胜十营、刘士奇八营、周盛波盛字营、毕乃尔炮队及程学启所遗炮队,总共一万四千余人,即为筹备,协攻金陵。 曾国荃闻,怒曰:他人至矣,艰苦二年以与人耶? 朱洪章、萧孚泗、李臣典等亦怒,皆呼:吾等艰苦卓绝,拼死两载,岂容他人染指! 朱洪章道:启禀九帅,吾有两面俱圆之策,上可应对两宫,下可攻破金陵。 曾国荃道:讲! 朱洪章道:一则速即上疏两宫,奏请李少荃来援;一则拼尽全力,誓死攻城。李少荃自上海至金陵,非逾月不可;一月之内,吾军必定攻克金陵。 第一百五十五章 曾国荃金陵屠城(3) 第一百五十五章 曾国荃金陵屠城(3) 曾国藩接李鸿章咨文,叹曰:两宫连下六谕,敕命李少荃援攻金陵,晓岑兄以为,李少荃援乎? 欧阳兆熊道:援与不援,李少荃左右为难;两宫催急,李以咨告,似已欲动,于心不忍,特以相告。此所谓投石不为问路,打草亦为惊蛇。 曾国藩道:我思虑再三,不可再阻,李少荃即以咨文询问,我亦以咨相回,另外致书一封,详叙吾意。只是沅甫二年之劳苦,一旦分予旁人,吾心实不落忍,故先将此咨与函,送沅甫自决。 欧阳兆熊道:涤帅之意,令九帅急攻金陵乎? 曾国藩道:急攻与否,沅甫自决;五月份之火药三万、饷银三万,拟于日内起运;速传吾令,事不宜迟,速即发往金陵。 是夜,曾国藩复致书曾国荃:昨日寄信一件、咨文一件,拟请李少荃来金陵会剿,想可先到。今日将写给少荃之信与咨各一件,现专门派船送往弟处,弟细心斟酌,如以为然,即由弟遣人送往苏州抚署;如弟不以为然,则咨与信皆交来人带回,我另外回复李少荃即可。 我千思万想,皆恐弟肝病日深起见。不请少荃来金陵会剿,则恐贼城相持太久,饷绌太甚,弟以郁而病深;请少荃来会剿,则二年之劳苦,一旦之声名在人,又恐弟以激而病深。故辗转踌躇,百思不决。此次将咨与函,送弟处自决。 弟之声名即我之声名也,弟之性命即我之性命也。二者比较,究以保重身体为大。弟之身体如经得起长久磨练,那我就放心了。 另外,弟切勿忧,吾观少荃屡次奏辞信函,似始终不欲来攻金陵,若深知弟军之千辛万苦,不欲分此垂成之功者,诚能如此存心,则过人远矣。 顺问近好。 曾国荃接书,即告诸将:二载辛苦,一朝功成,分予他人,惜哉惜哉。 朱洪章道:启禀九帅,我军攻城二载,手段用尽,无一得逞;而今,掘道三十余处,亦不能破。吾以为,广集夷人开花大炮,聚而齐放,或可震慑贼胆。 曾国荃道:上月左季高遣炮队来援,吾已拒之。夷人炮火,可慑小城。 李臣典道:启禀九帅,即缺开花大炮,又不急攻,再待时日,师老矣!不急克,日久生变,请于龙脖子重掘地道,填药轰之。 曾国荃深思半晌,急切道:得亏祥云兄提醒!金陵城高池深,坚固异常,西边濒临大江,北面湖水汪洋,东南两面系小河环绕,仅钟山龙脖子一隅有旱路可通,此脖乃兵家之必争。诸葛曾言,此城钟阜龙盘,石城虎踞,帝王之宅。粤逆若是苍龙,必扼其脖而缚之。吾令,朱洪章、萧孚泗、李臣典等,速自龙脖子城墙之下,掘挖可填装三万斤火药之巨洞,此若得爆,城必破矣! 朱洪章得令,即偕萧孚泗、李臣典等攻占龙脖子附近石城,朱洪章、萧孚泗合力,筑炮台于龙脖子山上,高与城齐,距城仅十余丈,作伪攻状;李臣典亲率一军,潜伏其下,掘地挖洞。 李秀成亦知龙脖子之重,调派重兵,安设重炮,昼夜环击,对攻半月,虽轰毙湘军总兵郭鹏程、王绍义、副将陈万胜以下千人,然亦无力阻止。 1864年7月19日上午,李臣典督率信字营,历时六日六夜,终将地洞掘成。 曾国荃得悉,召集诸将,商讨轰墙破城事宜。 曾国荃道:三万斤火药齐聚一响,龙脖子城墙必塌,粤逆贼胆必碎,诸位督率各部,自溃口蜂拥而入,金陵自破。然万军奔腾,溃口太小,不可一并而进;诸位,孰愿当先? 朱洪章、萧孚泗、李臣典、刘连捷、武明良等面面相觑,竟无一人脱颖自荐。 一姓李名洪章之慕僚不屑,手指朱洪章,厉声道:尔以勇猛著称,今日为何缩首? 朱洪章大怒,投袂而起,喝道:吾愿率长胜营一千五百人为前锋,率先入城;今立军令状,如若退缩,甘伏军法! 武明良遂附。 刘连捷见状,亦签三状。 李臣典喏喏连声,愿排第四。其余诸将,依次签署,共得九人。 曾国荃道:吾与诸兄围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城破之日,全军大索,七日为限。吾令,火药炸开,城垣破后,朱洪章、武明良、刘连捷、李臣典、张诗日等,即率本部,自缺而入,迅猛分进,破城歼敌。彭毓橘、萧孚泗、李祥和、萧庆衍等,自后督战,临阵退缩者,无论将兵,格杀勿论! 7月19日午后,曾国荃一声令下,金陵城下三万斤火药即刻燃爆,一瞬间,但闻地中隐隐若雷声,约一点钟之久,忽闻霹雳砰訇,如天崩地裂之声,墙垣二十余丈随烟直上。 朱洪章即令四百敢死队,率先冲入。 城上太平军不馁,枪炮箭矢齐放,将四百湘军,全部歼灭。 朱洪章不敢退后,速率余部,杀入溃口,几番厮杀,终得落脚之地。李臣典、萧孚泗、刘连捷等亦不敢怠,迅速入城。兵分四路,分进合击,杀奔天王府去。 湘军入城,不分青红皂白,逢人即砍,幼孩未满二三岁者亦斫戳以为戏;妇人被掳,四十岁以下者一人俱无;老者无不负伤,或十余刀,或数十刀,哀号之声达于四远。 赵烈文、李洪章等诸幕客闻湘军主力入城,飞即奔赴曾国荃老营,一并道喜。 曾国荃汗流浃背,赤足而立,狼狈不堪,只道:逆首未得,诸位切勿先贺,此乃奏折大概,烦请惠甫兄,速速润色一二。 赵烈文接令,半时不到,即将奏折拟毕。交折途中,只见长夫、伙夫各个欢天喜地,持械入城。 傍晚时分,赵烈文瞥见诸多兵丁,浑身血渍,挑担曳箱,兴奋游走。未几,又见几帮幕客文案,提箱拖棍,嬉笑而去。 赵烈文心惊胆颤,打马入城,但见沿街尸首,老翁、老妇、孩童,匍匐一地,身着黄服者,寥寥无几。 问询湘勇,皆曰:挑担拖箱者,皆是降军也;老弱病残者,留之无用,一刀了之;俊秀妇人,孰抢孰得;尔速去寻觅,或可有得。 烈文叹曰:尔等作为,何以对九帅?何以对皇上?何以对天地?何以对自己? 兵士妄听,嬉笑而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曾国荃金陵屠城(4) 第一百五十五章 曾国荃金陵屠城(4) 赵烈文观瞻残垣,触目惊心,迅即回营,禀请曾国荃止戈。 美梦被搅,曾国荃极不情愿,道:君虽高尚,无益。 曾国荃言罢,呼呼再眠;少顷,鼾声如雷。 烈文苦思冥想,速拟停止杀戮、安顿妇孺、积极善后、禁粮出城四款。 烈文拟罢,急欲再请,但见曾国荃,早已困如死豕,烈文欲言又止。 夜半,探子急报,李秀成偕众出逃。赵烈文即惊且喜,即刻唤醒曾国荃,细细道来。 曾国荃极不耐烦,道:金陵城大,贼逆漏网,自然之事,奏折稍改即可。尔拟四章,费尽心思,似有可取,速传吾令,即刻停止杀戮良民、掳掠妇女。 禁令虽下,朱洪章、李臣典等四万湘勇,充耳不闻,杀掠七日,纵火灭迹,方才停息。 彭玉麟闻,气血上涌,怒火中烧,急禀曾国藩,诛杀曾国荃,以解民愤。 曾国藩恐彭胡为,立令亲兵柳寿田居中监督,玉麟怒割柳氏一耳,再禀曾国藩:吾不要官,不要钱,不要命,惟杀曾国荃,孰能奈何? 曾国藩观彭玉麟作为,叹曰:金陵甫克,千头万绪;彭雪琴血气方刚,不挑日子!前日咨告湖督金陵光复,官文回咨否? 欧阳兆熊道:安庆、武汉之间,五百里遥远,估计明日可到;彭玉麟一身正气,爱民如子,嫉恶如仇,涤帅不可不防。 曾国藩道:这有何难,有过吾担!吾即致书彭雪琴,舍弟并无管、蔡叛逆之迹,不知何以应诛,不知舍弟何处得罪阁下,撼之若是。沅甫所为,皆吾指示;请先诛吾,以解其恨,以抚贼心! 彭玉麟接书,叹息涟涟,回曰:涤帅铁骨柔肠,玉麟万死不敢;涤帅此去金陵,恳请劝导沅甫,杀人只于战场,越货毋须杀人。 曾国藩说服彭玉麟,即将金陵克复状况,罗列汇总,偕同官文,一并奏曰: 窃照官军攻克金陵,业经浙江巡抚曾国荃将大概情形,于十六日亥刻会同臣等驰奏在案。兹据曾国荃十九日咨询称,此次攻城剿洗老巢之难,与悍贼拼死鏖战之苦,实为久历戎行者所未见。 自得天堡伪城后,贼中防守益密。地堡城扼住隘路,百计环攻,无隙可乘,直至五月三十日,始经李祥和、罗逢元、王远和、黄润昌、陈寿武、熊上珍、王仕益等率队攻克,占据龙脖子山阴,居高临下,势在掌握。 自六月初一日起,各营轮流苦攻,伤亡极多。李臣典侦知城内米麦尚足支持数月,又见我军地道三十余穴都已无成,官军五万余人筋力将疲,若不趁此攻克,事久生变,深为可惧。 李臣典愿率吴宗国等从贼炮极密之处重开地道,萧孚泗、黄润昌、熊登武、王远和愿距城十数丈修筑炮台数十座,通派各营队伍刈割湿芦、蒿草,堆捆山积,上复沙土。 左路地势甚高,利于声攻,右路地势极低,利于潜攻,如是者半月,未曾一刻稍休,肉搏相逼,损伤精锐不可胜数。总兵陈万胜、王绍义、郭鹏程等素称骁将,数日之内,次第阵亡,尤堪悯恻。 十五日夜四更,地道装药之时,曾国荃与李臣典正在洞口筹商一切,忠酋李秀成突出死党数百人,由太平门傍城根直犯地道大垒;另由朝阳门东角数百人,装官军号衣,持火蛋延烧各炮垒及附近湿芦蒿草。 官军久劳之后,夜深几为所乘,赖伍维寿、李臣典、黄廷爵、张诗日堵住左路,毙贼无算;彭毓橘、熊上珍、陶立忠等堵杀右路,擒杀亦多,幸克保全洞口。 十六日早向明,曾国荃将四路队伍调齐,预饬各军稳站墙濠,严防冲突,惟将太平门、龙脖子一带自黎明攻至午刻,李臣典报地道封住口安放引线毕。 曾国荃悬不赀之赏,严退后之诛,刘连捷、朱洪章、武明良、伍维寿、熊登武、陈寿武、李臣典、张诗日,各率营官席地敬听,愿具军令状,誓死报国。 遂传令即刻发火,霹雳一声,揭开城垣二十余丈,烟尘蔽空,砖石满谷。武明良、伍维寿、朱洪章、谭国泰、刘连捷、张诗日、沈鸿宾、罗春雨、李臣典等皆身先士卒,直冲倒口而入,各弁勇蚁附齐进,锐不可当。 而左路城头之贼,以火药倾盆烧我士卒,死者甚多,大队因之稍却。经彭毓橘、萧孚泗、李祥和、萧庆衍、萧开印等以大刀手刃数人,由是弁勇无一退者。 而武明良、伍维寿、朱洪章、刘连捷、谭国泰、张诗日等各率队伍登龙广山,与右路太平门之贼排列轰击,贼顽抗半时,即乃退却。李祥和、王仕益从太平门月城攻入。 群贼知此次地道缺口,不复似前次之可以堵御矣。 维时,官军分四路攻击,王远和、王仕益、朱洪章、罗春雨、沈鸿宾、黄润昌、熊上珍等进击中路,攻伪天王府之北。 刘连捷、张诗日、谭国泰、崔文田等进击右路,由台城趋神策门一带,适朱南桂、朱惟堂、梁美材等亦率队从神策门地道之旁梯攻而入,相与会合齐进,兵力益厚,直鏖战至狮子山,夺取仪凤门。其中左一路,则有彭毓橘率罗朝云、赵请河、黄东南与武明良、武明善、武义山等由内城旧址直击至通济门。 左路则有萧孚泗、熊登武、萧庆衍、萧开印率萧致祥、周恒礼、李泰山、萧清世、萧恒书、朱吉玉、赵太和、刘长槐、萧上林等分途夺取朝阳、洪武二门,城上守陴、城门守楼之贼及附近一带贼队,悉被杀戮。 其抄截疾驰,各路同一神速;其留兵驻守,各门同一布置。此十六日地道成功、城中鏖战及东北两路抄剿之情形也。 方我军大队之抵龙广山也,西南守陴之贼犹植立未动,迨夺取朝阳门,贼始乱次。而罗逢元,张定魁、彭椿年、张光明、杨西平、何鸣高、彭光友、熊绍廉、罗兴祥、叶必信等各率所部,从聚宝门之西旧地道缺口仰攻而入,李金洲、胡松江、朱文光、武交清、刘湘南、易孔韶、戴名山、张正荣等率队从通济门月城缘梯而上,而陈湜、易良虎、易良豹、陈汝俊、刘定发各营,则猛攻旱西、水西两门月城。 伪忠王李秀成方率死党狂奔,将向旱西门夺路冲出,适为陈湜大队所阻遏,乃仍转回清凉山。 江南提督黄遗升率许云发等水师各营攻夺中关拦江矶石垒,乘胜猛攻滨江之城,遂与陈湜、易良虎等夺取水西、旱西两门,将守贼歼尽。 由是全城各门皆破,大势已定。日色将暝,陈湜、易良虎遥见忠酋贼队隐匿西南房屋如鳞之内,益戒所部严防贼冲。 彭毓橘置守聚宝门、通济门,李臣典、李祥和扼守太平门,黄润昌、王远和、朱洪章等见星收队,结为圆阵,站立龙广山,稍资休息。此水陆各军攻克西南两城及分守要隘、预防贼股冲突之情形也。 方朱洪章等与贼搏战于伪天王城北之时,沈鸿宾、周恒礼、袁大升等率队从左路卷旗疾趋,绕伪城之东,设伏出奇,为擒渠扫穴之计。迨朱洪章战马带伤,海贼隐扼石桥,我军队伍不能飞越城河绕伪城之西,当日暮苦战之后,正兵收队龙广山,而伏兵深入,由伪城之东迤逦而南,不能收队,时已三更矣。 伪忠王传令群贼将天王府及各伪王府同时举火焚烧,伪宫殿火药冲霄,烟焰满城。 袁大升、周恒礼、沈鸿宾等见伪殿前南门突出悍贼千余人,执持军器洋炮,向民房街巷而去,知是洪逆窜至民房,遂率队腰截击之,杀贼七百余人,夺伪玉玺二方,金印一方。宽广约七寸,即洪酋僭用之印也。其伪宫殿侍女缢于前苑内者不下数百人,死于城河者不下二千余人。 其时伪城火已燎原,不可向迩,街巷要道,贼均延烧塞衢,官军以暮夜路径生疏,不能巷战,遂收队占城。此十六夜攻破伪天王内城、毙贼极多之情形也。 第一百五十五章 曾国荃金陵屠城(5) 第一百五十五章 曾国荃金陵屠城(5) 是夜四更有贼一股,假装官军号衣号补,手持军器洋枪,约千余人,向太平门地道缺口冲突。经昆字、湘后、左、右各营截击,多用火桶火蛋焚烧,人马死者已多,约尚有六七百人骑马冲出,向孝陵卫、定林镇一路而逃。 伍维寿、杨钿南、陶立忠等急率马队跟追;曾国荃一闻骑贼装扮官军逃出之信,即加派张定魁、李泰山、黄万鹏、黄廷爵等马队七百骑追之,并飞咨溧水、东坝、句容各守将会合追剿。 直至十九日酋刻,伍维寿、黄万鹏等回营面禀,追至纯化镇,生擒伪烈王李万材,带领前进追至湖熟镇,见逃贼在前,当经马队围住,全数斩杀,未留一人。又追至溧阳,据百姓言前路并无贼踪。 经曾国荃亲讯,李万材供称,城破后,伪忠王之兄巨王、幼西王、幼南王、定王、崇王、璋王等,乘夜冲出,被官军马队追至湖熟桥边,将各头目全行杀毙,更无余孽。 又据城内各贼供称,首逆洪秀全实于本年五月间官军猛攻时服毒而死,各伪官员于伪宫院内,推伪幼主重袭伪号。城破后,伪幼主积薪宫殿,举火自焚等语。 应俟伪宫火熄,挖出洪秀全逆尸,查明自封确据,续行具奏。 至伪忠王李秀成一犯,城破受伤,匿于山内民房。 十九日,提督萧孚泗亲自搜出。并搜秦伪王次兄洪仁达。二十日,曾国荃亲讯,供认不讳。应否槛送京师,抑或即在金陵正法,咨请定夺。 其余两广、两湖、江北多年悍贼,十七、十八等日,曾良佐、周光正、邓吉山、刘泰财、聂福厚、谭信高、胡克安、朱连甲、王春华、黎冠湘,彭维祥、陈万合、朱连泗、谢三洪、李臣虎、彭玉堂、刘金兰等分段搜杀,三日之间,毙贼共十余万人,秦淮长河尸首如麻。凡伪王、伪王将、天将及大小酋目约三千余名,死于乱军之中者居其半,死于城河沟渠及自焚者居其半,三日夜火光不息。 至十九日尚有贼踞高屋之巅以洋枪狙击官军者。此马队穷追逸出之贼及搜剿首逆并群贼之情形也。 现在派营救火,掩埋贼尸,安置难民妇女,料理善后事宜,百废待兴。窃念金陵一军围攻二载有奇,前后死于疾疫者万余人,死于战阵者八九千人,令人悲涕,不堪回首。 臣等伏查洪逆倡乱粤西,于今十有五年,窃踞金陵亦十二年,流毒海内,神人共愤。我朝武功之盛超越前古,屡次削平大难,焜耀史编。 然如嘉庆川楚之役,蹂躏仅及四省,沦陷不过十余城。康熙三藩之役,蹂躏尚止十二省,沦陷亦超三百余城。今粤匪之变,蹂躏竟及十六省,沦陷至六百余城之多,而其中凶酋悍党如李开方守冯官屯,林启荣守九江,叶芸来守安庆,皆坚忍不屈。此次金陵城破,十万余贼无一降者,至聚众自焚而不悔,实为古今罕见之巨寇。 然卒能次第荡平,铲除元恶,臣等深维其故,盖由我文宗显皇帝盛德宏谟,早裕戡乱之本。宫禁虽极俭啬,而不惜巨饷以募战士;**虽极慎重,而不惜破格以奖有功;庙算虽极精密,而不惜屈己以从将士之谋。 皇太后、皇上守此三者,悉循旧章而加之,去邪弥果,求贤弥广,用能诛除僭伪,蔚成中兴之业。 臣等忝窃兵符,遭逢际会,既恸我文宗不及目睹大功告成之日,又念生灵涂炭为时过久,惟当始终慎勉,扫荡余匪,以苏黎民之困,而分宵旰之忧。 此次应奖应恤人员,另缮清单,吁恳恩施。臣国藩拜折后,即行驰赴金陵。李秀成、洪仁达应否献俘,俟到金陵后察酌具奏。 所有金陵克复、全股悍贼尽数歼灭缘由,谨会同陕甘总督臣杨岳斌、兵部侍郎臣彭玉麟、江苏巡抚臣李鸿章、浙江巡抚臣曾国荃恭折由六百里加紧驰奏,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巡示。 两宫太后闻金陵克复,欣喜若狂。 恭亲王奕忻道:贼逆搜刮之黄金白银,皆匿金陵城内,曾氏兄弟只字不提,是何心思? 慈禧太后道:毋须着急,此事必有后续,金陵光复,务必褒奖,速发上谕,以慰人心。 是日,两宫谕曰:谕内阁,本日官文、曾国藩由六百里加紧红旗奏捷,克复江宁省城,逆首自焚,贼党悉数歼灭,并生擒李秀成、洪仁达等逆一折,览奏之余,实与天下臣民同深嘉悦。 发逆洪秀全,自道光三十年倡乱以来,由广西窜两湖三江,并分股扰及直隶、山东等省,逆踪几遍天下。咸丰三年,占踞江宁省城,僭称伪号,东南百姓,遭其荼毒,惨不忍言,罪恶贯盈,神人共愤。 我皇考文宗显皇帝赫然震怒,恭行天讨。特命两湖总督官文为钦差大臣,肃清楚北上游,筹办东征事务。复特授曾国藩为两江总督,并命为钦差大臣,东征江皖贼匪,号令既专,功绩日著。十一年七月,我皇考龙驭上宾,其时江浙郡县,半就沦陷,遗诏谆切,以为能迅殄逆氛为憾。 朕以冲幼,寅绍丕基,祗承先烈,恭奉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指示机宜,授曾国藩协办大学士,节制四省军务,以一事权。 该大臣自受任以来,即建议由上游分路剿办,饬彭玉麟、杨岳斌、曾国荃等,水陆并进,叠克沿江城隘百余处,斩获外援逆匪十数万人,取其左耳,合围江宁,断其接济。 本年六月十六日,曾国荃率诸将士,克复江宁,三日之内,毙贼共十余万人。伪王伪主将及大小酋目约三千余名,无一得脱者。 此皆仰赖昊天眷佑,列圣垂庥,两宫皇太后孜孜求治,识拔人材,用能内外一心,将士用命,成此大功。上慰皇考在天之灵,下孚薄海臣民之望。自维藐躬凉德,何以堪此。追思先皇未竟之志,不克亲见成功,悲怆之怀,何能自己。 此次洪逆倡乱粤西,于今十有五年,窃踞江宁,亦十二年,蹂躏十数省,沦陷数百城。率能次第荡平,殄除元恶,该领兵大臣等栉风沐雨,艰苦备尝,允宜特沛殊恩,用酬劳勤。 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自咸丰四年,在湖南首倡团练,创立舟师,屡建殊功,保全湖南郡县,克复武汉等城,肃清江西全境,实由该大臣筹策无遗,谋勇兼备,知人善任,调度得宜。 曾国藩著加恩赏加太子太保衔,赐封一等侯爵,世袭罔替,并赏戴双眼花翎;曾国荃赏加太子少保衔,封一等伯爵,赏戴双眼花翎;其余将官,李臣典、萧孚泗、朱洪章等,皆酌情重赏;各省督抚将官,官文、李鸿章、左宗棠、杨岳斌、彭玉麟、鲍超、冯子材等,均加厚赏。 洪秀全尸身,觅获后锉尸枭示,仍传首被害地方,以泄众愤。李秀成、洪仁达二犯,即著曾国藩等派委妥员,槛送京师,讯明后尽法处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曾国荃急流勇退(1) 第一百五十六章 曾国荃急流勇退(1) 1864年8月1日,曾国藩自安庆乘船抵达金陵。 曾国荃甫见,迅即私语:东南半壁无主,兄有意乎? 曾国藩道:尔口吐狂言,荒唐之极!孰人撺掇? 曾国荃笑曰:擒获贼首李秀成,吾叱勇割其臂股,血汩汩涌出;忠酋无一丝痛状;斥曰:各为其主,此又何苦。又曰:倘有生机,甘愿招降旧部,附我等麾下,前锋杀妖,匡扶汉家朝堂。 曾国藩道:弟无脑乎?焉能被人蛊惑,如此轻于去就!惠甫、晓岑何在? 少顷,赵烈文、欧阳兆熊至。 曾国藩怒气未息,将曾国荃言语委婉托出。 赵烈文道:忠酋出尔反尔,只为脱身耳!三国蜀灭,姜维反间复国,功亏不只一篑,大势定矣。 欧阳兆熊道:金陵城克,大功成矣,意中事也,可喜也。顾所以善其后者,于国如何?于民如何?于家如何?于身如何?必筹之已熟,图之已预矣。 曾国藩道:惠甫、晓岑二兄诉之有据,言之有理,沅弟切不可再存此灭门诛族之念。当下最紧要之事有三,一、金陵城内是否有海量金银?二、洪逆尸首是否确认,是其真身?三、伪幼天王当真自焚,寻得尸首否? 曾国荃道:多方辨认,确乃洪逆尸身;伪幼天王活不见人死未见尸;发逆圣库金银如山,但等兄长一声令下。 曾国藩叹曰:我若两宫,必治尔欺君罔上之罪。惠甫兄与忠酋相谈良久,可有斩获?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忠酋之将死,无非图延旦夕之一命,涤帅问讯便知。 曾国藩至秀成关押处,观其惨状,心生怜悯,道:舍弟一介武夫,尚望海涵。 秀成心自生暖,凄然道:囹圄之徒,刀俎之肉,中堂何须海涵! 曾国藩道:造化弄人,尔我势不两立;然各为其主,不得不为。尔我皆为通情达理之人,我亦不愿为难与尔,旬日之间,尔之天国毁灭,尔即生离死别,此冰火之两重天地,十余年来,复重复复重,尔无憾乎? 秀成道:十五年来,天国之得与失,天朝之功与过,吾将罗列记述,以供后人观瞻。中堂观之,若有驱鞑之心,吾今生无憾矣! 曾国藩道:人生世事,苍狗白云,如此而已,吾静待尔供。 秀成道:中堂情深意重,仁爱、德化之心,李某铭记不忘;今世已误,来生再报。 出了囚室,曾国藩道:惠甫何意? 赵烈文:生擒已十余日,众目共睹,且经中堂问讯,当无人复疑,而此贼甚狡,不宜使入都。录供完毕,就地正法。 曾国藩道:国法难绾,不能开脱;李乃忠义之人,误入歧途久矣!毋须凌迟,斩首示众,厚葬其身。 8月5日,两宫谕旨终至金陵。 曾国荃曰:粤寇之据金陵也,文宗显皇帝金口许诺,谓有能克复金陵者可封郡王。两宫食言也。 曾国藩道:意料之中,传吾密令,发逆圣库之银,尽先抚恤遇难将官兵勇,如有结余,可作饷银,分发诸军。鱼即不可死网亦不能破,吾即上疏,细叙款曲。 是日,曾国藩奏曰:李秀成之就擒也,各营之降卒,,附城之军民,人人皆识,观者如堵。臣二十五日甫至金陵,亲讯一次,令写亲供,多至数万字,叙发逆之始末,述忠酋之战事,甚为详细。又力劝官兵不宜专杀两广之人,恐粤贼愈孤,逆党愈固,军事仍无了日。其言颇有可采。 日来在事文武,皆请将李秀成槛送京师,即洋人戈登等来贺者,亦以忠逆解京为快。 臣窃以圣朝天威,灭此小丑,除僭号之洪秀全外,其余皆可不必献俘;李秀成自知无可赦,在途或不食而死,或夺路而逃,或为余贼强劫,均为隐然巨患。 询问李秀成权术要结,颇得民心。城破后,窜逃乡间,乡民怜而匿之。萧孚泗生擒李逆之后,乡民竟将亲兵王三清捉去,杀而投诸水中,若代李逆报私忿者。李秀成既入囚笼,次日又擒伪松王陈德风到营,一见李逆,即长跪请安。 臣闻此二端,恶其民心之未去,党羽之尚坚,即决计就地正法,遂于初六日执行。 伪天王两兄,虽据李秀成供,在贼中暴虐专权,而如醉如痴,口称天父不绝,无供可录。因其抱病甚重,已于初四日先行处死矣。 又钦奉谕旨:洪秀全尸身觅获后,锉尸枭示,仍传首于被害地方,以雪众恨。钦此。 臣细观洪逆尸身,遍身皆用绣龙黄缎包裹,缠脚亦系龙缎,头秃无发,须尚存,已间白,左股右膀肉犹未脱,乃戮尸,举烈火焚之;残骨掺与火药弹中,开炮轰于天际。 有伪宫婢者,系道州黄姓女子,即手埋逆尸者也。臣亲加讯问,据供,洪秀全生前,经年不见臣僚,四月二十七日因官军攻急,服毒身死,秘不发丧。而城里群贼,城外官兵,宣传已遍,十余日后始行宣布。 所有伪玉玺二方,金印一方,臣当专差奉送军机处,俾方略馆有所考焉。 历年以来,中外纷传,逆贼之富,金银如海,乃克复老巢,而全无财货,实出微臣意计之外,亦为从来罕闻之事。目下筹办事宜,需银甚急,为款甚巨,如抚恤灾民,修理城垣,驻防满营,皆善后之大端。其余百绪繁兴,左支右绌,欣喜之余,翻增焦灼。 慈禧太后接奏,怒曰:金陵全无财货,曾氏兄弟欺君罔上,信口雌黄。 恭亲王奕訢道:事不宜迟,速速密谕官文、僧格林沁、福明阿、李昭寿等早为预备。 慈安太后道:牵一发而动全局,此万万不可!金陵虽克,余孽未尽,财散人聚,且观曾氏作为。 慈禧太后道:先发伤人皮毛,后发制其死地!杀人须诛心,杀鸡为骇猴,此事不宜迟,速发上谕:逆掳金银,朝廷本不必利其所有,今据奏称,城内并无贼库,自系实在情形。惟帑藏空虚,兵饷匮竭,而善后应办之事尚多,应如何筹策万全之处,该大臣仍当悉心经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曾国荃急流勇退(2) 第一百五十六章 曾国荃急流勇退(2) 曾国藩接旨,谓曾国荃道:两宫此旨,沅弟怎看? 曾国荃道:资财掠尽,死无对证,木已成舟,徒呼奈何! 曾国藩道:非也!两宫之智,巾帼不让须眉也。花未全开月未圆,寻花待月思依然。明知花月无情物,若使多情更可伶。左季高、李少荃明日到否,犒宴三军,缺此二人,食不尽兴也。 曾国荃道:湖州战事正酣,左、李恐无力抽身。 曾国藩道:金陵城破,伪主皆亡,余逆树倒猢狲散,湖州不日即下,西南半壁,已然属我。 翌日,左李皆至,宾主落定,吃肉喝酒,一片蔚然。 李鸿章曰:数万人围于坚城之下,久战不决,最易消磨锐气,沅甫兄能养数万人之刚气而久不销损,且能战而破之,此是过人之处。 曾国荃道:二载得此一城,惭愧惭愧! 左宗棠悄声道:沅兄攻破金陵,大局就此厘清,西南半壁,全乃兄力。 鲍超笑曰:涤帅、九帅攻克金陵,大局已定,霆部饷银指日可待。 曾国藩道:鲍兄切勿心急,犒军三日,速速吃酒,不醉不归。 宴毕,曾国藩邀左宗棠、李鸿章密议。 左宗棠道:敢问涤帅,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曾国藩决绝道:鼎之轻重,无可问焉! 李鸿章道:东南无主,涤帅真无意乎? 曾国藩道: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长江三千里,几无一船不张鄙人旗帜,然权太重,位太高,虚望太隆,悚惶之至。曾国荃一军,军纪败坏,金陵城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民愤极大,吾欲裁撤其军,如何? 左宗棠大惊,道:涤兄自断臂膀,万不可行! 曾国藩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今共矣。与其让人牵鼻而走,不如顺坡下驴,消弭戾气。 李鸿章道:左公言之有理,涤帅自行裁撤沅甫一军,确属自断臂膀。 曾国藩道:马放湘野南山,刀入楚天之库;退一步海阔天空。 左宗棠道:此事非同小可,烦请涤兄三思。 曾国藩道:湘部即裁,左公之楚军、少荃之淮军,亦为吾左膀右臂矣!吾等连里同枝,声气相通,亦并呼风唤雨。 左宗棠道:唇亡齿必寒,左某之楚部,原本湘军之分支;涤兄之嘱托,亦乃楚军之政令。 曾国藩笑曰:听公此言,如沐春风。 左宗棠道:蒋益澧禀告,粤逆幼主或于湖州城内。 曾国藩惊悸,道:当真? 左宗棠道:或真,尚待确认! 曾国藩道:事不宜迟,吾即决裁曾国荃一军,左公、少荃务必戒骄戒躁,稳扎稳打,切勿贻人口实。 李鸿章道:启禀涤帅,淮部即湘部,涤帅如有调遣,鸿章拍马即至。 是夜,曾氏兄弟抵足而眠,曾国藩辗转反侧,久无睡意。 曾国荃道:兄长似有心事! 曾国藩道:去岁初日,吾即疏辞两席,何也?处大位大权而兼享大名,自古曾有几人能善其末路者?总须设法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减去几成,则晚节渐渐可以收场耳。 曾国荃: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乱世功名之际尤为难处,金陵既破,粤逆将灭,功成名就之时,妄思甚多,当然无眠。 曾国藩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吾等祸患至矣! 曾国荃道:复重陈桥之黄袍,兄却无心,徒呼奈何! 曾国藩道:万不可再有此思。吾若黄袍加身,官文、僧格林沁、富明阿、李昭寿等,必即围剿我军。左宗棠者,心高气傲久矣,必不服调;李鸿章者,只可同富贵,不可共患难也;彭玉麟者,恶尔久矣;杨岳斌者,兹已贵为陕甘总督,届时听封不听调,孰能奈何! 曾国荃道:兄长之言,甚有道理;吾思虑不周,浅尝即止,险误大事。 曾国藩道:吾即将钦篆、督篆二者分出一席,另简大员任之。吾兄弟常存此兢兢业业之心,此时抽身引退,庶几善始善终,免蹈大戾乎! 曾国荃道:兄长谬也,,一撸至底,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十年戎马,兵戈在握,岂可任人宰割!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兄长执柄乾纲,愚弟放之湘野,一唱一和,首尾呼应,亦是痛快! 曾国藩道:沅弟之言,甚有道理。然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沅弟之破城劫财,亦为自赏耳;而弟军之必裁,亦是除功自保之必须也。左宗棠言,伪幼主未亡,或在湖州。此若为真,吾等必犯欺君罔上之大罪。速即施救,否即晚矣! 曾国荃道:兄长可有挽救之方? 曾国藩道:吾即上疏,一、湘军作战年久,暮气已深,必即裁撤;二、修复满城,请饬江宁将军富明阿率军入驻;三、筹建江南贡院,今年十月,即于两江,开科取士。 左宗棠甫回杭州,即将曾国藩裁军一事,传告蒋益澧、杨昌濬、刘典等。 蒋益澧道:金陵城破,曾氏盆满钵盈,见好即收,果真一把好算盘。 杨昌濬道:敢问左帅,湖州破后,吾军是否亦要裁撤? 左宗棠道:涤老相于兵机每苦钝滞,昨日议论多有不和。只因大局所在,不能不勉为将顺。然伪幼主确在湖州,吾若不疏,亦乃欺君也。 1864年8月7日,宗棠上奏曰:昨接孝丰守军飞报,据金陵逃出难民供,伪幼主于六月二十一日由东坝逃至广德,二十六日,堵逆黄文金迎其入湖州府城。 查湖郡守贼黄文金、杨辅清、李远继等,皆积年逋寇,贼数之多,约计尚十余万,此次互相勾结,本有拼命相持之意,兹复借伪幼主为名,号召贼党,则其势不遽他窜可知。 慈禧太后接奏,喜泣,道:金陵城破,朝廷一毛未得,曾氏作为,殊属可恨,速传上谕,严敕曾国藩,彻查此事,如若为真,则防范不力之员弁,务必从重参办。 恭亲王奕忻道:翰林编修蔡寿褀、御史朱镇、监察御史朱镇,交互弹劾曾氏兄弟专横跋扈、抢掠资财、杀人灭口。 慈禧太后道:哀家察观曾国藩历年奏章,终觉此臣决非佞臣。曾国藩以儒臣从戎,历年最久,战功最多,自能慎终如始,永得勋名。惟所部诸将,自曾国荃以下,均应由该大臣随时申儆,勿使骤胜而骄,庶可长承恩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曾国荃急流勇退(3) 第一百五十六章 曾国荃急流勇退(3) 不日,曾国藩裁湘军、建满营、筹科举奏折至京。慈禧太后观览,叹曰:功成,名遂,身退,孰人做的?曾卿国藩,真乃完人也。 恭亲王奕忻道:启禀皇太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三部,已近十余万众;裁撤三四万人,以节靡费。金陵已得,粤逆大部已灭,李鸿章、左宗棠二部,剿灭余匪,绰绰有余。 慈禧太后道:粤逆既灭,湘勇即撤,先皇早已界定。然一呼即应,或有卸磨杀驴之嫌。扶酋陈得才,督率三十万众,麇集皖鄂之交,僧格林沁如不能制,势必复启湘勇。速传上谕,江之南北,匪患未息,浙江巡抚曾国荃务必督率湘勇,再接再厉,剿杀余孽,再立功勋。 奕忻道:曾、李、左皆乃一系,曾左奏章先后而至,是否已经互通款曲? 慈禧太后道:江浙沪毗连一体,曾、李、左互通款曲,亦属常情。左宗棠发此奏折,曾国藩不加拦阻,左部似以独军而立。此之于.大.清,天大之喜事。左臣之奏折,务必转至金陵传阅。 慈禧太后言罢,即敕军机处,再传上谕:曾臣国藩,裁撤兵勇,虽为节饷起见,然骤撤三四万人,恐此辈久在戎行,不能省事,必至随处啸聚为乱。 从川、楚善后,积至数年,方始肃清,可为殷鉴。不若先汰老弱,而以精壮各军分赴江、楚,俟江、楚一律肃清,再议裁撤归农,或挑补各营兵额,使不致复生枝节,方为尽善。 曾国藩、曾国荃观左宗棠奏折,怒气未息,圣旨复至,曾国藩看罢,复拟疏文曰:七月二十四五日,臣在舟次,迭奉七月十一、十四、十五等日寄谕,训饬之事甚多,而遣散勇丁及查伪幼主下落二事,尤属迫切。 湘勇招募之初,选择乡里农民,有业者多,无根者少,但使欠饷有着,当可安静回籍,不致别生枝节。 至挑补兵额之说,近多建此议者,臣窃不以为然。盖勇丁之口粮,一倍于马兵,三倍于守兵,马粮之缺极少,守粮月支一两,断不足供衣食之需。谁肯于数千里之外,补一衣食不敷之缺? 欲以湖南朴实之勇,补三江绿营之兵,必不情愿。其愿补者,皆懒惰无家可归者也。臣愚以为勇则遣回原籍,兵则另募土著,各返本而复始,庶为经久可行之道。 另,金陵城破,仅逸出数百人,伪幼主以十六岁年纪,纵未毙于烈火,亦必死于乱军,当无疑议。 且杭州省城克复时,伪康王汪海洋、伪听王陈炳文两股十万之众,全数逸出,尚未纠参。金陵此次逸出数百人,亦应暂缓参办。 曾国荃观文,曰:此疏文口气之强硬,兄长真乃东南之主也! 曾国藩道:左宗棠自谓气候已成,金鸡独立矣!沅弟浴血两载,方克此坚城;此功之巨,无人可撼!左宗棠以伪幼主名,道三言四,实属自讨无趣。只因金陵银尽,吾等一再退让,退避三舍,是为以退为进,讨人欢心。两宫倘若再行威逼,军即不裁,拥兵自保,孰能奈何? 曾国荃道:兄长疏文如此之刚直犯上,两宫倘若用强,该当如何? 曾国藩道:一张一弛,立身之本。吾以为,为一未成气候之幼主,两宫毋须用强;调拨反间、分崩离析吾十万之湘军,方是两宫孜孜之必求。如无意外,裁军谕旨,近日即至。弟可未雨绸缪,先行试裁;吾即去安庆,了却诸事,月初即可回返金陵。 慈禧太后接奏,欣喜无比,复敕军机,将曾国藩折子,抄传杭州。又谕:曾臣国藩,所奏裁军、筑营、开科三事,着即实施;曾臣国荃,秣马厉兵两载,克复金陵,功绩卓越。然经年戎马,曾臣国荃恙病缠身,急于求退;朕再三思量,著即允准;着送曾臣国荃六两人参,慢服常饮,以杜顽疾。 曾国荃接旨,大骂三日。 左宗棠阅曾国藩奏折,且叹且曰:曾氏谬语,不值一哂;攻破湖州,再争短长。 蒋益澧道:启禀左帅,堵酋黄文金,凶悍无比,思溪、双福桥之战,中外联军,伤亡七百,此后三战,又皆败北;必筹四面合围之策,亦如安庆、金陵,长久困围,待贼粮尽,再行攻击。 左宗棠道:铁通合围,惟沅甫一军做的,吾部不为。思溪、双福桥势难力攻,可分一军,绕至荻港,侧击旁路,或可有得。邓光明之洋枪队,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悉数而上,死拼堵酋。 蒋益澧道:启禀左帅,邓光明自闻逆首洪秀全毙后,萎靡不振,整日吸食鸦.片,人已废矣。 左宗棠道:邓乃性情中人也!速咨李鸿章,请其再遣兵马,合击湖州。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资用度,有劳雪岩兄。 粮台总管胡雪岩道:启禀左帅,火.药、粮米、军饷,业已筹足,但等左帅一声令下。 左宗棠道:雪岩兄高才,左某感激不尽。 蒋益澧道:听闻上月金陵宴席,鲍超索饷,曾涤老甚是不快。 左宗棠叹曰:人生天地间,不快之事甚多,吾与涤老互参,彼此几成仇雠,非吾本意矣! 蒋益澧道:幼洪逆确属逃遁,左帅据实上奏,何过之有,左帅遣人言明即是。 左宗棠道:不可! 胡雪岩道:左帅戎马倥偬,顾不得潇湘家小,何不接来暂住?左夫人过路金陵,与那两江总督夫人小叙,何事无解! 左宗棠拍手称快,道:雪岩兄好主意,吾即遣人赴湘。 胡雪岩道:启禀左帅,胡某久仰楚天风光,愿效绵薄之力。 李鸿章接左宗棠求援咨文,道:黄文金、杨辅清、李远继三匪,确属凶悍,不集全力,难以剿除。速传吾令,潘鼎新、李朝斌二部再攻晟舍,断贼东南退路;刘铭传、郭松林、张树生、刘秉璋各部,速即倾出,趋重泗安,彻断皖浙之联,断贼西窜之路。 金陵城破,干王洪仁玕偕幼主洪天贵福逃至湖州,与黄文金、杨辅清、李远继等,商议天国后事。 洪仁玕道:湖州北濒菱湖,四面皆敌,恐难建都立业。 杨辅清亦附,道:然也,速弃此城,转战皖赣,与李世贤、汪海洋、陈炳文部会合,再行入鄂,会合扶王陈得才二十万大军,占据荆、襄,再图中原。 黄文金道:干、辅二兄言之有理,然左、李二妖重兵合围,退亦艰难。吾意,遣一劲旅,护送幼天王先行出城;吾等集合十万之众,以雷霆万钧之势,与左李二妖,决一死战,胜而再退。 洪仁玕道:堵、辅二兄积年戎马,攻守有方,烦请速即统筹湖州战事。 杨辅清道:吾在湖州及周边之军,约十万余,湖州以北之菱湖外围,乃我第一防线,现已被妖击破;东北之荻港、袁家汇,为我第二防线;东南之思溪、双福桥、晟舍、长超,西北之泗安、梅溪、安吉,皆由吾兵把守。现贼四面合围,吾等何去何从,烦请堵兄速定。 黄文金道:辅兄屡摧大敌,兄定即可。 杨辅清道:天王临终遗诏,言堵王黄文金可当后路;烦请堵兄迅即下令。 黄文金泪眼朦胧,泣曰:天王既召我匡扶天国,我即万死不辞。速传吾令,首王范汝增、养王吉庆元、昭王黄文英,各率本部,护送幼天王,至广德暂歇。我即与辅兄,督率主力,收拢各处兵将,先战荻港,再战思溪,尔后西进梅溪、泗安,徐徐而退。 1864年8月8日,黄文金、杨辅清会集主力,于荻港大败蒋益澧部。14日,复于思溪大战蔡元隆叛军,鏖战一日,斩杀游击杨应龙以下六千余人。20日,黄杨大军浩荡西进,攻至梅溪,复又击伤提督郭松林以下三千余众。 28日,黄文金、杨辅清、洪仁玕率军十万,弃城西走,29日抵达广德,会合幼天王洪天贵福,并昭王黄文英、扬王李明成、偕王谭体元、首王范汝增、养王吉庆元及忠二殿下李容发等部,南进宁国。 第一百五十七章 洪幼主殒命江西 第一百五十七章 洪幼主殒命江西 湖州克复,左宗棠奏曰:曾国藩云杭贼全数出窜,未闻纠参,尤不可解。金陵早已合围,而杭、余则未能合围也。金陵报杀贼净尽,杭州报首逆实已窜出也。 臣欲纠参,亦乌得而纠参之乎? 至若广德有贼不攻,宁国无贼不守,致各大股贼逆往来自如,毫无阻遏。臣屡以为言,而曾国藩漠然不复介意。 前因幼逆漏出,臣复商请调兵以攻广德,或因厌其絮聒,遂激为此论,亦未可知。臣子上疏,论议国事,自以为常,然因意见之弊遂发为欺诬之词,似犹未可。 臣因军事最尚实质,故不得不辨。至此后公事,均仍和衷商办,臣断不敢稍存意见,自重愆尤。 左宗棠奏疏至京,慈安谓慈禧道:左臣总棠此折,还转金陵乎? 慈禧太后道:朝廷于有功之臣,不欲苟求细故。曾、左已不两立,此事点到为止。当务之急,粤匪余孽、扶酋陈得才,率二十万匪军,逼近皖西之英山;侍酋李世贤、康酋汪海洋,率十余万匪军,盘踞赣南之建昌、信丰;堵酋黄文金、辅酋杨辅清之十余万匪军,拥持伪幼王,直入皖南之宁国;堵、辅二酋若入赣地,会合侍酋,两部滚合,更难剿洗。速传上谕,杨岳斌、鲍超于赣南、僧格林沁于皖西、左宗棠于皖南,四部务必竭尽全力,就近剿除各路残匪。 恭亲王奕忻道:曾国藩屡疏,浙江提督鲍超,屡欲回籍奔丧,鲍超一去,霆军恐不复前勇。 慈安太后道:昨日,接陕甘总督杨岳斌、江西巡抚沈葆桢奏报,言江省自抚建各属叠遭蹂躏,各军累月血战,苦与贼持。幸提督鲍超许湾一战,摧强寇十数万,群逆胆寒,各城次第攻克。又经鲍超收降陈炳文六七万众,叠克金溪、南丰、新城、贼焰顿衰,自应乘全胜之势,期于歼尽。 慈禧太后道:鲍臣攻战无敌,此万夫不当之勇,军中无几。 慈安太后道:鲍臣屡御强贼,战功显赫,浙江提督一职,似显单薄。 慈禧太后笑曰:此臣一字不识,若以疆圻大任,岂不贻笑大方。念其许湾新胜、迫降贼众,叠获战功,著以一等轻车都尉世职,赏戴双眼花翎;倘其执意回川奔丧,不可强留。前遣陕甘总督杨岳斌,驰率本部,奔赴赣地,节制江西、皖南各路援军,亦乃有备无患。 陕甘总督杨岳斌至赣,吼三喝四,屡饬霆军,鲍超不爽,道:昔日,霆部依附润帅,鏖战疆场,何等快活,前为曾国荃差遣,今寄杨厚庵篱下,生不如死矣! 正定镇总兵娄云庆道:三载以前,鲍帅宜应回川丁忧,涤帅许以打开宁国;去岁再求,涤帅许以打开东坝;年初复求,涤帅许以金陵克复;今日又求,涤帅许以平定江患;江患平定,或许又出闽患、鄂患、粤患,鲍帅毋须看人脸色,尽可安心归川。 鲍超叹曰:杨厚庵军至赣州,再议离合。军国大事,岂容儿戏,传吾军令,暂于建昌休整时日,尔后再剿侍酋残部。 陕甘总督杨岳斌忙于战事,至赣月余,方与江西巡抚沈葆桢聚议时局。 杨岳斌道:甫任疆圻,指点同侪,于心不忍。 沈葆桢道:厚庵兄莅临战阵,踔立飙发,不测若鬼神。咸丰五年,城陵矶之役,以三日平贼巢二百余里。六年九江之役,十日内往返千里。七年巢县之役,月余转战,亦千里余。论老谓赴机之速,古名将未有也。之于碌碌如吾辈同侪,兄即调遣,有何不忍? 杨岳斌道:论战功,鲍军门勇冠全军;其若居中阻梗,吾亦惧焉。 沈葆桢道:机缘弗巧,鲍公能武不善文,所以钝于军门之槛;半载以来,鲍公公而忘私,浴血而战,杀伐果断,屡摧大敌,厚庵兄心自放宽。 杨岳斌道:蒋益澧、杨昌濬、郭松林、刘铭传等,以驱虎赶狼之势,将洪天镇、洪仁玕、黄文英、李远继、范汝增、谭体元诸匪,先由浙赶至皖,复由皖驱至赣;此之大股逆匪,倘若南下会合侍、康二酋,后患无穷。吾意,速即饬请曾、左二帅,再遣得力之军,迅速来援。在赣诸将,务必令行禁止,违纪枉法者,严惩不怠。道员席宝田,增援南丰不力,贻误军机,必即弹劾。 那厢,幼主洪天贵福、干王洪仁玕、堵王黄文金、辅王杨辅清、扬王李明成、首王范汝增等由广德甫入宁国,突逢楚军袭击,黄文金无备,中炮身亡。 太平军骤失主将,军心大乱。 干王洪仁玕急道:启禀幼天王,堵王虽亡,然昭王黄文英久经沙场,列王黄朋厚逢战争先,人送外号小老虎,此之悍军,仍可依仗。 幼主言听计从,钦命昭王黄文英统领全军,列王黄朋厚为南军统帅,开路先锋。 辅王杨辅清一声叹息,自率其部,悻悻而去。 黄文英亦不强留,督兵率将,护佑幼主,前击湘军,后拒楚勇,辗转月余,终于10月6日进抵江西石城,距康王汪海洋盘踞之地,不足二百里路。 候补知府席宝田侦之,立功心切,趁夜偷袭。炮声一响,太平军即溃。席宝田不费吹灰之力,擒杀幼天王洪天贵福、干王洪仁轩、昭王黄文英以下两千余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陈得才惨败黑石渡 第一百五十八章 陈得才惨败黑石渡 幼天王殁,扶王陈得才万念俱灰,督率二十万大军,屯驻皖西长山冲、道士冲、黑石渡、漫水河、钓鱼台一带,再不言进。 遵王赖文光道:启禀扶王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域粮缺资匮,不宜久驻。 天将马融和亦道:此地山势绝险,周围强敌环伺,不可久居。 梁王张宗禹亦附。 陈得才踌躇半晌,方道:侍王音讯不日即至,大军原地休整,侍殿讯至,再谋出路。 陈得才迟疑之间,僧格林沁督率安徽臬司英翰、提督张得胜、总兵张曜、郭宝昌、陈国瑞各部,悄然杀至。 僧格林沁查观陈得才布军,哑然失笑。 英翰问故。 僧格林沁道:扶酋妄率二十万之众,霍山、英山,区区屑小之城,一个未得。扶酋之战力,差矣!此酋之行军布阵,更差矣!霍山左路,从西北蔓延至东南,道士冲、黑石渡、钓鱼台,一字长蛇,稀稀薄薄,绵延五十余里。长山冲、漫水河,跨居两侧,总呈十字样状。吾等牵制东西两翼,掐头去尾拦腰砍,贼逆自溃。传吾军令,各部即刻筑垒扎营,稍事休整,再行围攻。 英翰道:郭宝昌密告,陈国瑞之楚胜军欲反。 僧格林沁道:当真? 英翰道:启禀邸帅,陈因贻误军机,坐降三级调用,其部亦已移交郭宝昌管带;陈不服气,或有可能。 僧格林沁道:上月捻匪麇集麻城,吾饬陈国瑞率部堵截;其迁延月余,贻误军机,按律当斩。然其骁勇善战,治军严整,可独当一面。吾惜其才,所以一再迁就。事不过三,陈若执迷不悟,吾亦无力保其性命。 陈国瑞闻讯,驰赴僧营,五体投地,哀哀戚戚。 僧格林沁道:洪逆已灭,此股捻残,亦为穷途末路,尔切勿走火入魔。 陈国瑞道:启禀邸帅,末将愿前锋杀敌,至死方休。 1864年10月6日,陈国瑞一马当先,直冲陈得才营帐。两军混战竟日,流血漂橹,死伤无数。 僧格林沁叹曰: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传吾军令,各部以守为攻,四面合围;三五日内,贼资耗尽,必自溃矣。 安徽臬司英翰惟恐兵无绝期,惴惴不安。 总兵郭宝昌道:启禀臬台大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善莫大焉。逆首马融和,早有降意,末将愿赴贼营,促成此事。 英翰道:大军压境,恩威并施,方能玉成好事。郭将军卓胜营单否?吾即咨请僧帅之蒙古铁骑助尔。 郭宝昌道:毋须僧帅铁骑,吾单骑匹马足矣。 是夜三更,郭宝昌窃入太平军营帐,直面马融和,晓譬福祸。 马融和道:想当初,吾之小左队,乃英王麾下之精锐,追随英殿,南征北战,何其快哉。 郭宝昌道:听闻其时,将军已与英王有隙。 马融和愤曰:英殿识人不明,陈得才今日之布阵,焉能指挥二十万大军。吾等囿于此处,吃喝无着。三五日后,尔等不攻,吾等自溃! 郭宝昌道:天王、幼王、英王、忠王皆已化为神鬼,天国亦已覆灭,请问马将军,再为谁战? 马融和闭目叹息,却不言语。 郭宝昌继续道:俗语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马将军只要放下手中之刀,率部归降;僧帅承诺,将军依然驰骋疆场,麾下之军,全皆善待。再者,汪世弟部,业已归降,将军之后路,已被堵截。 马融和叹曰:早知今日悔不当初,罢了罢了,今日起始,马某愿附僧帅麾下。 郭宝昌道:事不宜迟,明日即行。 马融和道:夜长梦多,今日改旗易帜,偕麾下七万余人归降大清。 郭宝昌道:黑石渡距漫水河不足百里,将军可否说服祜王蓝成春部同行? 马融和道:此前曾有试探,蓝成春油盐不进,非我类矣! 马融和叛降,黑石渡不战而失,漫水河太平军甚惶,天将甘怀德不甘马后,设计诱捕祜王,执送僧格林沁大营。 梁王张宗禹见状,不敢再战,速由钓鱼台疾驰道士冲,会合遵王赖文光部,突围而去。 扶王陈得才孤驻长山冲,宁死不屈,服毒而逝。 第一百五十九章 左宗棠角逐闽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左宗棠角逐闽中 康王汪海洋闻幼主被掳,咨斥李世贤见死不救。 李世贤回曰:黄部十万余众,一击即溃,孰能奈何?此乃武夷山区,赣、闽、粤三省交接,山深林密,民饥地贫,补给不畅,不利大军周转,吾部已由赣入粤,攻战平远。康兄速至,吾等于此,开天辟地。 何去何从,汪海洋犹豫不决, 不日,扬王李明成、佑王李远继、列王黄朋厚、偕王谭体元等灰头土脸,陆续来投。 汪海洋道:洪幼天王,亦被擒乎? 李明成道:炮声四起,各部溃乱,不知所踪。 谭体元道:乱军丛中,瞥见首王范汝增打马北去,恍惚之间,已不见其踪影。 李明成叹曰:天京破后,众无所统,各恣剽掠,无窃居一方之志,如流寇然,此天夺我魂魄也。 汪海洋道:居无定所,愈流愈颓。速传吾令,各部即由长平、乐远、镇平而踞武平;与侍王之平远,勾连成片。 1864年10月11日,汪海洋聚兵五万,围攻武平。 福建臬司张运兰闻讯,飞偕总兵贺世桢、王明高、副将雷照雄,督率五百悍卒,汹汹来援。 汪海洋闻讯,迅克武平,复于城外设伏。 张运兰救援心切,直入伏圈,全军几灭;运兰负伤被擒,拒不俯首,破口狂骂。 汪海洋懊恼,策马抛绳,勾连运兰首级,另有四马,分缚运兰手脚;只见鞭触马背,马儿狂飙,运兰身躯遂散。 汪海洋伏杀张运兰一军,太平军声势大震,粤闽贫民附从者益众。 两广总督毛鸿宾惊奏:粤省饷绌兵单非一时所能补救,臣等统筹全局,时时忧惶。 广东臬司李福泰亦奏:贼由江西长宁绕平远、松源而入武平,与瑞金贼合,其势趋重于粤。若长驱东下,惠之西江为花旗故里,本多伏莽,内讧外侮,尤为可虑,近闻平山、横沥各竖旗号,已令邓都司安邦掩捕。 武平得克,入闽路通,汪海洋迅速集结十万大军,半月之内,攻克上杭、南阳、龙岩、永定、平和、漳浦等十余城池。 侍王李世贤见状,亦不怠慢,即刻兵出大埔关,直入闽地,迅克南靖、漳州二府城,与汪海洋部,南北呼应,连作一片。 时值岁饥,无业者归之日众,李、汪之军,连营数百里,兵员四十万。 李世贤由粤入闽,两广总督毛鸿宾长舒一气。 臬司李福泰道:贼逆飘忽不定,即集主力,入闽剿洗,彻除匪患。 毛鸿宾道:吾并无畛域之见,然贼若麇集一团,骤然返粤,攻我首善之区,该当如何? 李福泰无言以对,复上疏曰:贼之由江省败窜而来,其众不下百万,鲍军沿途降歼,已去其半。其由闽入粤,以花旗为向导;林正扬以桑梓之邦,不欲贼众深扰,故诱其绕龙川而仍入闽。 今贼尽窜汀州、上杭,势实同于流寇。正虑其散而难图,若四面蹙之,可收聚歼之效。漳州三面滨海,合闽、粤之师,通力合作,分道进兵,扼其吭而拊其背,尽驱于漳,乘喘息未定,剿抚兼施,此不可多得之机会也。 当穷蹙之余,捣离散之众,事半功倍。 慈禧太后接奏,叹曰:福建巡抚徐宗干防堵无力,两广总督毛鸿宾、江西巡抚沈葆桢以邻为壑,焉能有成!毛鸿宾湘任期间失查同僚,着即免职;广州将军瑞麟,兼署其职;务与署抚郭嵩焘一道,坚扼逆匪入粤。 慈安太后道:速遣一要员,委以钦任,节制各路入闽援军,瑞麟可否? 慈禧太后道:流贼亦猛,侍、康二酋,盘踞闽中,西窥南赣,东瞰汀、泉,北驱连城,南扰东粤,据此形势,已成大患。昔日,瑞麟虽随僧格林沁防剿粤逆,然战力尚浅,非一得力大员,不能统筹闽事。 恭亲王奕訢道:可敕杨岳斌、鲍超大军,并力南驱。 慈禧太后道:曾国藩上疏,鲍超已赴川奔丧。多卿隆阿逝后,都兴阿、穆图善难扼陕甘匪乱,亟待杨岳斌入陕。 慈安太后道:僧格林沁、李鸿章、左宗棠均可担当重任。 慈禧太后道:李鸿章于沪苏浙,攻城略地,无所不能,其势太盛,不可复加。僧臣正于霍山黑石渡,围击抚酋陈得才部,此股逆匪三十万众,虽属乌合,彻剿亦难。闽地逆匪,左臣剿诛,名正言顺。速传上谕,闽浙总督左宗棠,著以钦差大臣关防,速率刘典、高连升、黄少春等军,驰赴闽境,剿洗逆匪。所有江西、广东援闽各军,左臣均有权节制。浙江按察使刘典,御贼有方,着予帮办闽省军务。 左宗棠接旨,即令浙江按察使刘典,率军八千,奔赴汀州;道员康国器,沿邵武进军龙岩;合击汪海洋一军。总兵黄少春、副将刘明珍率军五千,驰赴漳州;浙江提督高连升率军四千,由海路驰赴泉州;合击李世贤一军。 宗棠自率四营亲兵,先由杭州奔赴衢州,后由衢州奔赴闽北延平,就近指挥。 1864年12月中旬,帮办军务大臣刘典由连城进驻杨家坊,遣副将卢华胜,率军二千,进击南阳。 汪海洋示之以弱,诱卢深入,全歼其军。 刘典见势不妙,饬令总兵黄有功督率主力驰援。黄有功突飞猛进,复入伏圈,折损游击郭立本以下千人。 刘典惊惧之间,太平军已攻至营前。刘典不敢再战,收拢溃残,遁逃连城。 左宗棠闻,急令署福建臬司王德榜、总兵王开琳各率本部,驰赴连城,应援刘典。复饬各军,勿攻城,勿浪战,深沟固垒,相继图之。能诱贼扑垒,反客为主,痛剿数次,然后有机可乘;长泰一路与漳平连界,能就近联络,庶可防贼纷窜而卫泉州、厦门,纾漳军后顾之忧;侍、汪二酋聚团难扼,分而化之,一逐一剿,或可有成。 总棠令罢,速即疏曰:东南余逆全数窜入闽疆,约有四大股:李世贤、汪海洋、丁太洋、林正扬也。侍逆踞漳城,其分踞龙岩之伪来王、伪奏王、,及踞永定、南靖、云霄之贼,皆其死党,贼数约在十余万。 汪逆踞汀、连、南靖、上杭交界之南阳,贼数共一百八十五队,每队五百人,合计亦九万余。丁逆、林逆则出没漳龙间,人数各约数万。 臣兵分布数百里之间,且防且剿,兵力实形不足。欲待广为征调,则闽省饷源早竭,专哺本省兵勇,已拮据万分。 臣意,必须取远势,渐逼渐进,驱各处股匪归并一处,而后合力蹙之,庶完善之区得以保全,而兵力亦敷分布。 臣观,汪逆所踞之南阳,内夷外峻,贼数愈众,掠食愈艰,似难久踞。能将此股驱除,则兵力尚可勉敷剿办。 第一百六十章 汪海洋一意入粤 第一百六十章 汪海洋一意入粤 宗棠驱汪入粤,甫一实施,即被广东臬司李福泰看穿。 李福泰速奏:贼军久踞汀、漳,据有形势,蔓延日久,附从日众。又随处开互市以惑平民,牟利之徒,争奔走焉。米粮战具赡其用,山川形势便其谋。昔之病弱皆成劲旅,一时难以歼除。 左恪靖各起援兵已逾十万,若由连城扫荡而下,必铤而走险。以十万之师逼之而趋,贼不走粤将安所之? 慈禧太后接奏,即刻谕斥左宗棠:务于闽地剿除侍汪二酋,勿以驱狼逐虎之势,危害粤域。 慈安太后道:一月之前,僧格林沁于霍山黑石渡,大败匪军,歼灭匪首陈得才以下五万余人,复又收降众二十万众。僧臣入闽,协手左臣,定除贼逆。 慈禧太后道:僧格林沁无法抽身,张宗禹、赖文光、范汝增、任化邦四匪逃遁,僧部正尾随而追。速敕李鸿章,酌派一军,携带炮队,驰援闽地。 左宗棠接旨,不置可否,速饬副将方照轩攻击永定,道员康国器攻击龙岩,其余各军,或攻或扰,全线出击,以作牵制。 1865年1月6日,方照轩率军两千,围攻永定;攻击半月,进展甚缓。23日,左宗棠遣郑绍忠率安勇军助攻。 利王朱兴隆接战月余,渐有不敌,速即求援。李世贤、汪海洋尽遣精锐以抗楚军,无力顾及。 朱兴隆心怀疑忌,再无斗心,弃城而去。 永定失守,李世贤大惊,急咨汪海洋:吾等原本连营数百里,首尾呼应;粤妖攻克永定,拦腰砍我一刀,必即施救。吾意,各遣精锐,出攻泉州,断高连升、黄少春之饷道,调妖回军,寻机灭之。 汪海洋回曰可。 两人议定,李世贤即于各地抽兵调将,组建悍队,出安溪,攻泉州。 来王陆德顺领令,不等丁太洋部接防,连夜撤出龙岩。 道员康国器不费吹灰之力,进占龙岩府城,彻断汪海洋、李世贤二军之联。 李世贤惊惧,急饬丁太洋一军横踞水潮、和溪一带,寻机攻取。丁部二战皆败,回天无力。 汪海洋亦惊,督率全军,并力围攻新泉,以求打通龙岩,进击泉州之通道。 刘典接战二日,几不能敌。福建臬司王德榜闻讯,急率全军,加入战团。汪海洋不敌,狼狈遁去。 汪海洋北路遇阻,李世贤遂转东南,欲自镇门攻取石码,以绝清军粮道。 2月15日,李世贤亲率万军,攻克漳浦。25日,世贤进攻镇门,台湾镇总兵曾玉明猝不及防,弃营遁逃。 高连升接讯,遣军驰援,并以劈山炮横截小河,以断李世贤归路;曾玉明亦率残部,自后夹击。 李世贤不敌,复返漳州。 永定、龙岩复得,新泉、镇门大胜,左宗棠喜奏:江西、广东边防尚固,又入春以来,阴雨兼旬,山水暴涨,该逆窜越维艰,汪逆又时遣党伙,嗾其内犯。见经官军痛剿,或仍思与漳州侍逆合股,以延残喘,亦未可知。 漳州南境濒临大海,闽省师船既不足恃,洋人又与之交通。逆贼势既窘蹙,无延颈待戮之理,此时自以严防下海为要。 汀、连官军节节扫荡而下,逼贼归并一处,锁围困之,庶东南余逆,可冀尽歼。 宗棠奏罢,复饬记名提督刘清亮、水师提督吴全美、陆师提督郭松林三部,水陆并进,共扼漳州以南之海路。 战事不顺,城池频失,汪海洋欲复返赣南,回马一枪。李世贤不允,冀依托漳州,入海求生。汪海洋斥李世贤幼稚,自率本部,奔赣而去,然江西防边兵力雄厚,甚难攻破,汪海洋只得复返永定境内,游击自保。 李世贤见状,迅即出兵,南攻石码以求退路,北击长泰勾联汪部,然兵疲将乏,接战月余,一无所获。 4月12日,汪海洋亲至漳州,晤会李世贤。 汪海洋道:粤赣之交,妖兵负隘顽抗,北上江西,已然不通。 李世贤道:依托漳城,打通海路,乘船远走。上月已与英法领事协商,洋人愿意出船相助。 汪海洋道:尔我一走了之,麾下十余万众,何去何从?背海接战,全军覆灭。妖军皆集闽地,粤地无几,舍闽入粤,此路必活。 李世贤深思半晌,道:康兄言之有理,林正扬、丁太洋二部即刻南进潮州,控制粤海口岸;吾部即行开攻,牵制左妖楚军;兄部即于龙岩、永平地方,集结休整,侍机而动。 汪海洋道:我部时刻枕戈待旦,不用休整;事不宜迟,尔我即刻集兵一处,合攻大埔,站稳脚跟,摆脱左妖,渡江入粤,攻击梅州。 4月上旬,左宗棠亲至前沿,察观战情,拟疏文曰:自汀、连肃清厚,汪逆窜踞龙岩、永定、南靖三界各处地方,于侍逆李世贤相为首尾。其地可由永定、武平窜江西,可由平和窜广东。 侍逆坚踞漳城,分其党踞云霄、平和。近自漳浦失守后,丁逆太洋复由平和陷诏安,其地紧连广东潮、嘉,滨海之区素多盗艇出没。 以贼情言之,汪逆志在窜江,李逆志在入海。然闽军攻急,则必粤东为退步,徐图逞其窜江下海之本谋。 见于贼势言之,则闽之铜山、硿口为尤急,亦知贼数众多,海船难敷装载,贼虽妄图下海,势必不能。 论防贼入粤之路,惟饶平、大埔最为冲要。粤军防边,闻尚周密。方照轩一军亦已调回,兵力似为不薄。 以刻下局势论之,北路应严扼华峰司、朝天岭诸隘,由和溪、水潮进剿南靖;南路严扼石码,进规漳浦。郭松林、杨鼎勋两军,即由海澄进取漳浦,先断其入海之路,然后由九龙岭、木棉庵会攻漳城,并杜其窜粤之路。王开琳部,移扎永定河边,兼顾上杭,以扼其奔窜江西。 能将汪海洋、李世贤两大股于闽地歼除,则丁太洋、林正扬等亦无能为矣。 第一百六十一章 左宗棠纵横捭阖 第一百六十一章 左宗棠纵横捭阖 刘典观宗棠疏文,道:启禀左帅,非将侍、汪二贼于闽地歼除? 左宗棠道:非也!二贼合力,其势甚大,囫囵吞枣,甚难消化,必须逐汪入粤,再集全军,诛杀侍逆。 刘典道:驱贼入粤,郭云仙恼乎? 左宗棠道:郭云仙乃吾至交,左、郭两家,亦有联姻;可谓好上加好。然郭云仙,妄为疆圻,闽中连月会战,吾军殚精竭虑,郭云仙竟不遣主力会剿,以致贼逆逃遁,好局顿失。 刘典道:郭云仙乃署理抚任,军情皆为两广总督瑞麟贻误。 左宗棠道:昔时,胡润芝公亦于湖北署抚。大清官制,督抚并立,互为监督;郭云仙尸位素餐,不值一哂。倘克庵与芗泉二兄,一人抚任粤地,侍、汪二酋,早已诛灭。 刘典道:左帅抬举,克庵惭愧;克庵有话,不知该讲不该进? 左宗棠道:但讲无妨。 刘典道:伪幼王一折,左帅已开罪涤帅;今又弹劾郭云仙,湘人皆谓左帅不近人情矣。 左宗棠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吾等攻剿不力,或为侍、汪二酋砍杀。苟利国家,不论亲疏。传吾军令,康国器部,速出龙岩;自抚溪攻击汪部,驱其入粤。王开琳部,速至粤闽边界布防,会合方照轩一军,扼贼南顾。克庵兄自率主力,据守龙岩南境适中寨,坚扼汪逆窜奔漳州,与侍逆合二为一。其余各部,高连升、黄少春、王德榜、刘明珍、郭松林、杨鼎勋、刘清亮等,逐次推进,合围漳州,彻歼李世贤一军。 康国器接令,即出龙岩,从小路抄袭击茅畲后路,一击而克。 汪海洋见状,速于上、中、下各奎洋及梅林、场校各处山径,悉行掘寨,以阻楚军;仅留由南靖赴漳州一路,以与侍王,互通往来。 4月22日,刘典督率主力赶至,即令道员张恒祥、副将张福斋,自左路攻击下奎洋;康国器进攻苦竹,抄袭太平军后路。 张恒祥正面强攻,张福斋奇兵突袭,径拊下奎洋之背;太平军不敌,汪海洋急饬中奎洋驰援。刘典接讯,亲率主力围截;太平军不敌,下、中奎洋皆失。汪海洋复自上奎洋、梅林、场校三地反击,鏖战一日,各有伤亡,相持不下。 傍晚时分,王开琳驱兵赶至苦竹,会合康国器部,前后夹击。太平军负垒顽抗,弹子击打王开琳坐骑,楚军惧,攻势顿减。 汪海洋闻讯,亲率两路援军,分两路抄袭王开琳一军,毙伤楚军二百余人。王开琳、康国器经此惨败,再不敢强攻。 战暇时刻,汪海洋急召王宗汪大力、天将胡永祥、偕王谭体元、奉王黄朋厚、佑王李远继等,相商出路。 汪海洋道:李典妖儿,攻势甚急,吾等不谋出路,必定败亡。 天将胡永祥道:漳州方向,妖军麇集,不利出击;与侍王会合,遥遥无期。苦竹之地,妖军稀薄,似可突袭。 汪海洋道:左妖毒辣,此乃断我与侍部之联,逐我入粤耳!也罢,速自苦竹地方,攻击前进,进军大埔,渡江入粤。 偕王谭体元道:启禀康王殿下,临时决计,必速告于侍王,以期共进合击。 汪海洋道:这有何难,奎洋至漳州,百余里地,精兵快骑,半日即至,妖军挡道,多遣几路告禀侍王即是。 汪大力道:军情万急,何日突围。 汪海洋道:反戈一击,攻势凛冽,退亦从容。速传吾令,苦竹、大溪二地,务必坚守,其余各部,休养十日,围攻大埔。 李世贤孤守漳州,力不能支,听闻汪海洋折攻大铺,李世贤亦不怠慢,即饬各部,整兵理械,以备弃城;又遣一军,攻击长乐、赤溪,进逼大埔,以为前应。 李典一军,鏖战半月,坚扼汪海洋兵锋,左宗棠大喜,疏曰:李逆世贤经官军叠次击败,势日穷蹙,图由漳北小路绕犯安溪,以抄官军后路,其计未成;又图勾结同安土匪内讧滋事,复被平息,李逆狡谋益无所施,复见汪亦由奎洋败窜梅林,李逆复又蠢动。各逆麇集一隅,其势断难久踞,必仍思乘间突窜,为苟延残喘之计。 漳州东南两路局势渐臻稳固,东北一路兵力稍单,臣已与近日弥补。闽粤边防之交,西路及西南一路,远防之师,有王开琳新老浙营七千余人,驻扎永定;方照轩五千余众,驻扎饶平、大埔。近剿之师,则必须俟龙岩、永定边界肃清,南靖攻克,始可移军进逼,渐合长围。 臣意,郭松林、杨鼎勋之苏军由漳州进攻漳浦,可由此以进云霄、诏安,与粤东黄冈守军联络,并可杜其入海之谋。臣之浙军分由南靖、漳州追贼,以向平和,可与粤东饶平守军联络。其紧连粤东大埔一带,则总兵王开琳、延建邵道康国器及都司关镇邦扼永定之抚溪、胡雷、上杭一带截之。 汪海洋、李世贤二军进逼大埔,渐近粤地。两广总督瑞麟惶恐不安,急奏:汪逆贼军并集于大埔之归阳、苦竹等处,是贼之去路仅广东一面。漳州逆匪数万窜至平和、粗溪地方,兼及上、下坪等处,其势必谋窜绕平、大埔等县,渐及粤域腹地。统计粤边防各军,合共三万余人,纵横数百里,随处设防,兵力几不能支。 广东巡抚郭嵩焘观左宗棠用兵,愤曰:左宗棠今日之功,发端亦自鄙人始;今驭十万之众,不于闽地彻歼逆匪,反一意驱贼入粤,是何心思?必即上奏弹劾。 慈禧太后接奏,再谕左宗棠:贼军必由南路转进,粤军兵力不敷分布,左臣宗棠务必分拨劲旅绕赴西路,会同粤军迎头拦击,杜其窜越之路。 宗棠接旨,不为所动,速饬各军,汪海洋逆军如不渡江,务必死攻;倘若渡江,不可强阻,除刘典一部稍为牵制外;其余各军,分进合击,务将李世贤一军,歼灭于汀江以东。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汪海洋诛杀李世贤(1)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汪海洋诛杀李世贤(1) 康王汪海洋于梅林、苦竹、上奎洋一带休整十日,复集全军,攻击大埔。 1865年5月3日,先锋官、天将胡永祥率军一万,先行出击。粤军都司郑邵忠负垒顽抗,两军接战一日,天黑各散。 粤军副将方照轩以郑部兵单,即遣一军,驰赴五通庙,依山傍谷,静伏以待。 4日黎明,汪海洋率军五万,进至五通庙,不由分说,即行围攻。中午时分,方照轩率主军加入战团,太平军攻势顿挫。汪海洋亦不强攻,饬令各部,就地筑垒,轮番攻击。 傍晚时分,佑王李远继督率后军赶至,汪海洋即饬各部,合围大埔,逼城而营。翌日黎明,太平军兵分二路,一路围城而攻,一路围攻方照轩一军。 方照轩设伏诱击,汪海洋猝不及防,仓惶而退。攻城之军不明战况,亦退。 汪海洋大军围攻大埔时刻,粤军副将吴光亮偕候补知府康熊飞,偷袭苦竹,一击而得。 苦竹失,后路被堵,汪海洋无奈,遂令各部沿忠坑、漳溪,撤攻永定。 永定城外有一要隘,名曰射猎凹,汪海洋饬令偕王谭体元攻之。 谭体元查观地势,即令各军分筑四垒,困围射猎凹,以绝永定楚军增援之路。入夜,复又添筑数垒,以为死困。 二日后,垒内楚军米粮火药俱尽,谭体元发令完毕,一马当先,冲入敌垒,手起刀落,阵斩楚军总兵丁长胜;统帅骤失,守军慌乱,一千余人,皆被砍杀。射猎凹大胜,太平军士气徒增,汪海洋复又调兵遣将,合围永定府城。 永定若失,全局被动,刘典急令康国器驰援王开琳部。 5月17日,康国器率军二千,进抵湖雷。汪海洋饬令佑王李远继率部阻挡。激战一日,远继不敌。汪海洋亲率二万大军,驰援助战。鏖战正酣,刘典率主军赶至。汪、刘二军,接战竟日,相持不下。 汪海洋大埔惨败,入粤之路被堵,李世贤不敢坐视,即饬全军,舍弃漳州,兵分二路,一路由永定上、下坪至赤草埔,勾连汪海洋大军。世贤亲率一路,由平和进军漳溪、大靖,并饬令陆顺德、丁太洋二军,速舍漳浦、诏安城垣,俱至平和会合,另觅生路。 丁长胜全军覆灭,左宗棠大悲,泣奏:四月二十二日,永定射猎凹之败,新湘六营、老湘两营俱陷,宿将丁长胜死之,为臣军从来未有之事…… 左宗棠奏报完毕,速记查漏补缺,急令高连升、黄少春、刘清亮三部,驰赴下溪一带,截断李世贤与陆得顺、丁太洋二部之联;郭松林、杨鼎勋部,即刻围攻漳浦、诏安。 高连升得令,即偕黄少春、刘清亮二部,于5月21日,进抵平和城下,攻城击李,一并而行。两军接战,往来冲击三十余次;中午时分,李明成,朱兴隆后队赶至,楚军渐落下风。 高连升见状,急遣一军,绕后袭击;李世贤不备,仓猝之间,坠马倒地;太平军骤失主帅,流言四起,人心惶惶,顷刻四溃。 高连升乘胜攻克平和县城,迅即挥军南下,携手郭松林、杨鼎勋二部,围攻陆德顺一军。 来王陆顺得接李世贤军令,舍城而出,顿失依恃;踽踽独行,兵疲将乏,甫一接战,全军皆溃,懔王刘肇均、列王朱义得、祥王黄隆芸先后战死,二万大军,折损八成。 漳浦得克,郭松林、杨鼎勋即遣一军,围攻诏安。 天将丁太洋部甫出诏安,即被淮军打残;丁太洋督率残余,由山间小道,奔至下奎洋、苦竹二地。丁太洋喘息片刻,绕过龙潭,突袭刘典行营不成,行无畅途,居无处所,索性跪而乞降。 李世贤、陆得顺大败,汪海洋已无退路,遂尽撤永定之围,收拢李世贤溃军,倾至上杭地界,寻觅渡江之所。 1865年5月29日,汪海洋饬令各部,折屋梁为筏,由大姑滩地方,且战且渡。三日时间,全军渡过汀江,即行攻击粤地。 6月8日,汪海洋亲率一军,攻克蕉岭。汪海洋遂率中军入驻,旋又广招人马,即开互市,冀图复振。又于蕉岭至大拓地面,布军十余万,连营百余里,以为长久固守。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汪海洋诛杀李世贤(2)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汪海洋诛杀李世贤(2) 汪海洋大举入粤,两广总督瑞麟、广东巡抚郭嵩焘惶惶不可终日,急急奏请左军入粤助剿。 慈禧太后亦知广东之重,速传上谕:左臣宗棠,惟有不分畛域,方能与粤东官军共谋夹击,终不至贻患邻封。 左宗棠接旨,奏曰:昔时,江西、粤东专顾本辖藩篱,重兵列屯边界;所谓江西追兵不入粤,粤东追兵不入闽。堂奥有贼,不能为邻省代固藩篱,此乃常情至理。微臣于闽地用兵,由东北而西南,由内里而至外沿,实局势自然之理。闽军出省,须待本省腹地肃清,方可成行。 刘典道:依左帅之意,吾军暂不渡江击贼。 左宗棠道:吾军入闽,所耗甚巨,粤赣督抚,一毛不拔,此恨绵绵。上此奏文,只为解一时之恨。然汪逆若于粤地坐大,势必复殃闽地。速传吾令,高连升、刘清亮、康国器三部速渡汀江,扼要布防;克庵兄速率各部,扫清余匪,挥师入粤。射猎凹惨败,丁长胜全军覆灭;王开琳援救不力,即褫其职,以儆效尤。 刘典道:请左帅放心,吾即饬令各部扫荡余匪。启禀左帅,念王开琳戎马经年,可否留营效力? 左宗棠道:军法无情,王开琳者,倘再贻误军机,吾定杀一儆百!速传吾令,各部务必从速行军。沈葆桢来咨,言霆军一部八千余人,于湖北金口哗变,一路烧杀抢掠,直奔闽粤而来。 刘典惊道:何故至此?霆军之悍,无人能挡;若与汪逆合军,如虎添翼,那还了得,吾军能挡乎? 左宗棠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何可惧!金陵城破,吉字军金山银海,盆满钵盈,复被裁撤,厚给川资;鲍军欠饷半载,怨声载道,复遣西北,恨意肆起,致成哗变。 刘典道:润帅若在,何至于此! 左宗棠叹曰:润帅若在,粤逆早灭!曾涤生眼中,吉军最大;沈葆桢心里,非赣无他。曾、沈倘若高抬贵手,赏鲍部纹银几两,何有今朝之哗变。 鲍超返蜀,霆军一分为二,总兵宋国永、娄云庆各领一支。宋部接旨赴陕平乱,甫自江西出发,就有兵勇闹饷,宋国永承诺至鄂必发,军心方定;及至湖北,却无音讯,一姓黄名矮子之营官侈口鼓噪,霆军遂于金口哗变,穿越江西,直奔闽粤而来。 慈禧太后闻,急敕鲍超,速至闽粤,督率娄云庆部,剿除逆匪。 1865年7月2日,黄矮子督率八千哗变之军,进至广东兴宁罗浮镇,甫一接洽,汪海洋迅即纳之,且予副主将之任。 李世贤旧部不爽,私语汪海洋喜新厌旧。汪海洋怒,为正军纪,以救护侍王不力名,斩杀侍部主将李元茂。 元茂被杀,侍王旧部心寒;天将林正扬直言汪海洋不直;陪王谭富乃侍王心腹,惶恐之极,竟与楚军暗通款曲。 黄矮子甫至粤地,即被委以重任,他乡遇知己,久旱逢甘霖,黄矮子喜泣,即刻上言汪海洋:粤东、闽地皆为贫瘠之所,群山纵横,且濒大海,又有左妖牵制,不利大军周转。 汪海洋道:黄兄所言极是,蕉岭周遭,康国器驻松源,高连升驻中赤,黄少春驻岩前,席保田、王开琳分驻赣粤之交军门岭一带,已成合围之势。吾十万大军,不可长囿于此,亟需另寻出路。 黄矮子道:赣、鄂、豫地,吉军被裁,霆军去半,僧部为捻军所牵,放眼一望,千里如洗;吾军由鄂至赣,又由赣至此,竟无一军阻遏。勿于此地蹉跎,返旆赣豫,进图中原,兄无意乎? 汪海洋道:黄兄金玉良言,使吾茅塞顿开。吾即遣来王陆顺德、天将林正扬,速即北顾粤赣之边,调妖大部。吾等声东击西,攻取梅州,吃饱喝足,渡江规取武平,尔后入赣,进图中原。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汪海洋诛杀李世贤(3)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汪海洋诛杀李世贤(3) 陆顺德、林正扬领令,挥师北攻,二日时间,即抵江西安远境内。 粤军副将方照轩不敢怠慢,急率本部,由忠坑追至超竹,又由超竹追至安远。 方照轩率部远走,汪海洋饬令陪王谭富据守蕉岭,海洋亲率一部,虚张旗鼓,伪攻白渡;尔后忽以步骑数万正攻,奇兵绕后突袭,全歼都司林保一部,攻克石公径,乘胜进击象村。 方照轩闻讯驰返,二百杆抬枪、十余门开花大炮齐发并放,力阻太平军于象村一隅。 陪王谭富降意已决,速将汪海洋舍粤入赣之意密告楚将康国器。 左宗棠闻,惊曰:汪逆窜入粤境,人数虽尚数万之多,加以零股及霆营叛卒窜并,合计亦不逾十万,所踞蕉岭各处,险瘠异常,势难久踞,吾以为逆必攻粤西完善之区。汪贼执意入赣,确属出乎意料。此报准乎? 刘典道:陪酋谭富冒死密禀,不应有假;谭富一意归降,或为将功赎罪。 左宗棠道:速传吾令,康国器部速固松源三溪口防线,刘清亮部扼扎下坝,高连升、黄少春分扎中赤、岩前,此为扼贼第一防线。克庵兄速去汀州濯田布防;另,张恒祥部,速由上杭移扎高梧,游击赖长部,速速进扎永定。第一防线若破,克庵兄务必坚守汀州,等待郭松林、杨鼎勋苏军驰援。 刘典道:左帅放心,汪逆势颓,难破高连升营垒。 左宗棠道:半数霆逆窜并,其势叵测。 汪海洋、黄矮子等围攻梅州不得,即率全军,返旆北顾,取道武平、汀州,以入江西。血战月余,伤亡逾万,尚不能攻破高连生、黄少春二部防线。 黄矮子道:此处妖军誓死不退,汀州、高梧一带,亦有妖军新近入驻。吾等围攻梅州之时,妖军焉有如此之多!弃粤入赣之策,已为妖知。 汪海洋道:此策,知者惟诸王与天将胡永祥也;陪王以外,诸王皆于阵前接战,不离须臾。速传吾令,即刻缉拿叛贼谭富。 谭富闻之,慌不择路,挟带五百亲兵,就近遁入李福泰军营。 象村惨败,攻梅州不得;谭富泄密,北顾无望,汪海洋无奈,只于蕉岭地方,筑垒增濠,坚壁不出。 一日,侍王李世贤乔扮乞者,现身蕉岭。众人乍见,欢声雷动,泣迎侍王。 康王汪海洋亦是摆酒置肉,笑脸款待,酒过三巡,汪海洋曰:侍兄如何熬过两月? 李世贤道:那日坠马,兵丁四溃,吾割去须发,隐匿山间;昼伏夜出,一晃两月,闻康兄于此,特来相投。 汪海洋道:侍兄归来,大事必成!来来来,吃肉喝酒! 酒过九巡,夜幕降临,汪海洋以李世贤等皆降清妖名,砍杀侍王、王宗、天将、朝将五人。 汪海洋暴戾恣睢,猜狠凶虐,连番虐杀,侍王旧部,皆呈贰心,纷纷团聚密商,意诛康汪。 偕王谭体元心急如焚,以天国大计名,反复苦劝,众方止戈;然人心已散。 一日黄昏,佑王李远继、扬王李明成等不辞而别。 奉王黄朋厚惧赴侍后,暗降楚军。刘典饬其内应,且告:贼军全灭,尔方浮起。 天将林正扬欲降,来王陆顺得不允,林正扬一不做二不休,绑缚来王,献城降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1)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1) 汪海洋擅杀李世贤,汪部之将胡永祥、汪大力等,亦是疑惑。 汪海洋道:非吾不仁,非吾随意,李世贤与黄少春、谭星等叛逆暗通款曲,此次携带多份清妖委任状,往来蛊惑;前日,捕获妖将多名,皆曰李已降妖。人证物证俱在,焉能不杀! 黄矮子道:诸位不知,天京城破,李秀成被俘,不尽臣节,低眉顺眼,谄媚曾妖,具状三万,亦被斩杀。 汪海洋道:李氏兄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骆国忠二降清妖,钱桂仁四番跪伏,郜永宽等明目张胆、团伙乞降,李秀成焉能不知!包庇纵容,贻误天国;吾非李氏,优柔寡断,假慈示人;吾遇叛逆,逢一杀一,逢二斩双! 天将胡永祥道:启禀康王殿下,以后每议大事,吾等几人即可;局势急危,吾军中之如叛贼谭星者,不在少数。 汪海洋道:胡兄言之有理,以后但凡大事,吾与黄兄、胡兄三人议之。蕉岭乃四战之地,不宜常居,胡黄二兄何意? 黄矮子道:此地偏隅,北上为好。 胡永祥道:粤西繁华之所,广州富甲天下,无意乎? 汪海洋道:此地距广州千里之遥,道路迢迢,北乃群山,南为大海,粤闽妖军东西夹击,吾无回旋,此途甚险。 黄矮子道:沈葆桢不擅战事,江西妖军乱如散沙,此机可乘。 汪海洋道:吾军即便入赣,亦要血拼闽妖,方能成行;左宗棠之妖军,攻守有方,杀伐果断,实乃一劲敌也。明日即出,与左妖决一死战,尔后西入平远,北上入赣。 1865年8月27日,汪海洋遣军五万,北向而攻,围击岩前;高连生、黄少春各率一军,出城反击,击战一日,胜负未分。 翌日,高、黄兵分三路反攻,胡永祥率军三万,筑垒结营,严阵以待;两军鏖战正酣,太平军营垒,忽地火起;胡永祥回首之间,其兵已溃;永祥无奈,督率残部,撤退回城,愤而进言,人心叵测,防不胜防。 汪海洋道:侍逆旧部皆不可靠,传吾密令,凡侍逆旧部,闲时分而屯扎,战则阵前冲锋。稍有反叛端倪,即刻全部诛杀。 汪海洋骤然反击,刘典惶恐其窜逃,左宗棠不以为然,道:困兽犹斗,况汪逆人乎!速传吾令,张恒祥速率本部,接防岩前,高连生回返中赤,以助下坝之防,与黄少春等,坚扼蕉岭以北;康国器驻防松源三溪口,扼守东路;刘清亮驻防盘龙村,扼制东南。 刘典道:王德榜部驻扎象洞;吾部驻扎濯田,兵不尽用,今贼势已颓,何不进前角逐? 左宗棠道:蕉岭东南及东面、北面,吾军相互联络,长围蹙贼之势已成,各部皆以防为剿。蕉岭西路,吾若进击,是谓越俎代庖,费力不讨好,必须粤军自为截剿。 刘典道:启禀左帅,贼军势颓,聚力一击,或可全歼,此机不可失。 左宗棠道:克庵不可小觑汪海洋逆匪,陈逆玉成之后,最悍者,非此逆莫属。余杭之战,汪逆使诈设伏,吾军惨败;程学启劝降不得,反遭怒斥。及至江西,此逆纵横杀戮,攻城略地,无所不能;鲍春霆遣使说和,汪逆斩使以示威。射猎凹之战,汪逆诛我六营悍勇。此逆心硬如铁,其军之战力,不亚于程方忠之开字营。 刘典道:恭听左帅一席话,胜读十年圣贤书。 左宗棠道:克庵言过!吾若合而攻之,亦能灭此悍匪,然克庵与果目诸兄,不知尚能存几!金陵已破,此等余孽,早晚皆灭,不急一时半月,分地筑围,循序渐进;鲍春霆、娄云庆、席保田、周宽世等皆至,再行合击。捻匪蔓延豫鲁,僧邸阵亡,涤老恐无能扼,吾已奏请郭松林、杨鼎勋二军,北上援剿。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2)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2) 闽粤战事迟迟不决,北地捻匪群起肆虐,两宫太后甚忧。 慈禧太后道:左宗棠以邻为壑,瑞麟、郭嵩焘堵截不力,致逆匪窜犯粤东、赣南。江西巡抚沈葆桢执意回籍,归心似箭;南国纷繁,乱如团麻。 慈安太后道:二粤首皆灭,此之余孽,是乃落日回光,昙花一现,不必多虑。沈葆桢丁忧去职,依制当允。 慈禧太后道:曾国藩北上剿捻,李鸿章督任两江,刘长佑入鲁戡乱,得力大员皆有重任,江西之地,孰人可担? 恭亲王奕忻道:启禀皇太后,奴才以为,广西藩台刘坤一曾于江西剿匪三载,人地两熟,可担此任。 慈安太后道:刘坤一追随直隶督臣刘长佑,援赣护湘救桂,功勋卓著,刘臣长佑休致期间,刘坤一亦能独当一面,频摧强敌。 慈禧太后道:豫鲁中原之地,广袤无边,剿逐捻匪,需耗时日;闽粤之交,群山万壑,且濒汪.洋,实属偏隅,汪逆诸匪囿于此处,实属自取亡地。速传上谕:擢授刘坤一江西巡抚一职,刘臣坤一务必驰赴赣地,与左臣宗棠、鲍臣春霆等并心合谋,彻剿粤逆余孽。 刘坤一接旨,不敢怠慢,轻装简随,一月即抵南昌,与沈葆桢交接完毕,复又飞奔赣粤之交,就近筹划。 刘坤一查观战局,即刻饬令:赣粤闽三地,毗邻而居,阡陌相交,江西臬司席宝田、记名提督娄云庆等,切勿画地为牢、妄分畛域,二部务必驰入粤地蕉岭之西,会合左恪靖闽军、郭中丞粤军,就近堵截,扼贼入赣。湖南提督周宽世,扼守长宁等地,护赣纵深,以为后援。 汪海洋十万大军,孤驻蕉岭三月,粮资皆乏,众亦惶惶。 汪海洋谓天将胡永祥道:此地不可久居,兄虚攻程官埠,牵制妖军,我自率主力,偕奉王黄朋厚部,夜袭康国器妖儿高思老营,彻歼其军;声东击西,折入平远;稍事休整,大军入赣。 胡永祥道:可否大张旗鼓? 汪海洋道:人多嘴杂,密令列王黄朋厚即可。黄甚骁勇,战皆当先,人曰小老虎也。此战至关重要,务必万无一失;吾即于各营,选调标旗手三千,直前冲锋,斩取康国器首级。 胡永祥道:黄朋厚可靠乎? 汪海洋道:吾令其冲锋陷阵,其若告密,岂不自寻死路;再者,其若贰心,必定畏缩不前,吾即趁乱斩之。 列王黄朋厚得令,毫不迟疑,即刻遣人密告道员康国器。 康国器得告,即饬程官埠之军,坚守勿动。国器亲率主军,于高思地方,扼要设伏。 1865年9月3日,康王汪海洋、列王黄朋厚、王宗汪大力,督军两万,夜袭高思。甫近城垣,即遭伏击,汪大力不备,当场阵亡;汪海洋、黄朋厚力战皆伤,仓惶而退。 左宗棠闻讯大喜,即刻饬令各部,移营进逼;又令各部距离蕉岭城垣,勿超三十里地;复令刘典进扎下坝,总统前线诸军。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3)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3) 刘典进抵下坝,即令高连升攻击蕉岭北路要隘分水坳;又令黄少春部,自后策应。 高连生得令,兵分三路,突袭分水坳,一击即得。 分水坳失陷,汪海洋大惊,亲率主军,正面强攻,又遣二部,兵分两路,抄袭高连生后路。 高连升四面接战,力有不殆;黄少春闻讯,飞率援军赶至,二部合力,方将太平军击退。然高连升亦不敢再驻分水坳,后撤十里,筑垒观望。 汪海洋撤退回城,即召各将,商讨撤兵事宜。 汪海洋道:方才之战,已将高连升妖部打残,吾若弃城而走,北路妖军定不追逐。各部整兵理械速作准备。 五日后,汪海洋骤令天将胡永祥,东攻康国器部,以作牵制;其余各部,兵分三路,出城西走,奔赴平远。 刘典知晓太平军逃遁,已是日落以后,刘典迅饬各部,开进蕉岭城内,驻军安民毕,刘典复令高连升、康国器二部,蹑踪追击。 太平军撤出蕉岭,未抵平远县城,即被娄云庆、席保田截击于半途。两军于东石、大柘鏖战四日,太平军不敌。 娄云庆、席宝田分兵驻防篁乡堡、鹅公圩,自平远北进入赣已无可能,海洋遂率军继续西进,10月2日,进抵兴宁黄陂圩。 汪海洋查观地形,决意驻军休整,设伏待机。 10月3日,楚军一辎重队长途跋涉,误入黄陂圩,长夫兵勇一百余人,皆被斩杀,辎重军火,尽被抢去。 高连升勃然大怒,亲率主军,翻越黄陂圩,追击太平军。汪海洋复于山势峻恶、树木阴翳处设伏,诱击高部。 高连升奋勇向前,直入伏圈;汪海洋饬令各部,封闭退路,即行炮轰枪击箭射。高连升临危无惧,兵分两路,竭力反击。候选知府康熊飞不敢言退,亦率其军,杀入伏圈,助力高部。 汪海洋见状,再调兵勇两万,层层逼裹而上。鏖战一日,楚军大败,都司关镇邦、副将康达本、参将邹朝瑞以下二千余人,皆被斩杀;伤者,更是数不胜数。 康国器怒火中烧,欲斩康熊飞,以正军法。 高连升力阻,且曰:此无关熊飞事;长驱直入,穷追中伏,责任在吾;要杀要剐,任由左帅处置。 左宗棠闻败亦怒,速即奏曰:汪逆海洋负踞蕉岭,叠思由闽边冲窜江西,迄不得逞,遂改由平远觅路而窜。汪逆知各贼思散,其由蕉岭窜出也,尽将各贼及辎重裹实中央,亲信死党则分隶前后,以拒官军。 汪逆自蕉岭窜出后,昼夜狂奔,刻无停止,悍党已歼除及半。其伪平东王、伪佑王及霆营叛勇黄矮子等股,则已歼除逃散殆尽奕。 汪逆诡谋窜越江西,另觅生路。闽军扼之武平,不能北窜,乃改由蕉岭西南犯平远。适江军席宝田截之东石,闽军自后急蹑之,复改由大柘以向兴宁之黄陂圩、罗扶司。 高连升等军,追剿窜贼,六昼夜未尝停止,未闻粤军一卒一骑会剿。此次蹑踪紧追,土匪又敢肆其凶顽,截夺辎重、军火,受贼重贿,戕害官军,致垂尽余氛得以乘隙复折而北,趋图由江西之长宁窜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4)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4) 慈禧太后接奏,怒曰:汪逆真乃悍贼也!粤军畏手缩脚,孰人之过? 恭亲王奕忻道:郭嵩焘奏报粤军官将勒索饷银、消极避战;弹劾粤督瑞麟卖缺纳贿以敛其财,包庇袒护以纵粤军,弄虚作假贻误军机。瑞麟、李福泰等反劾郭嵩焘全不知兵、一意掣肘。 慈安太后道:郭臣嵩焘奏言,卓兴、方照轩等不法情事,瑞麟概不查问。长乐失守,惠州戒严,郭欲驻扎惠州,就近视军。瑞麟将会商之司、道面斥,且对众宣言:巡抚欲加整顿,卓兴、方照轩将反。督抚不和,跃然纸上。 慈禧太后道:粤地督抚相互攻讦,焉能专心剿匪! 慈安太后道:前江西抚臣孙长紱奏请,福建、广东、江西三省之军务,需得力要员节制,方能彻歼逆匪;左臣宗棠,似能为之。 慈禧太后道:事权专一,方能彻除粤匪余孽。再传上谕,左臣宗棠剿洗汪逆期间,除有权节制粤、赣援闽之军以外,粤、赣、闽三省之军,左臣均有权节制调遣。左臣督办三省军务之余,就近将郭嵩焘所参各节确切访查,该署督抚因何不协,究竟为公为私? 左宗棠接旨,叹曰:昔日,吾与郭云仙,与那白水洞间,诛茅筑屋,谈古论今,好不快哉。及至今日,云仙得任疆圻,虽勤恳笃实,然廉谨有余;自谓时坚同值,委屈以期共济。然世事日艰,人心叵测,荣辱皆不能与共。 刘典道:左帅与郭中丞,亦属总角之交,战暇之余,小聚浅酌,亦是快哉。 左宗棠道:国家大事,岂容掺杂于私谊。黄陂圩之战,粤军作壁上观,高连升、康国器二军倘若全灭,粤闽战事,将无了期。涤老曾曰,郭云仙擅长求学论道,博取世俗功名,确非所长。粤地若有一二明干开济之才,汪逆余孽,早被扫除。 刘典道:左帅莫非还要上疏弹劾郭云仙? 左宗棠道:鲍春霆悍军不日入粤,吾咨请郭云仙供给军饷;郭云仙以霆军所过残灭如项羽,却之;火烧眉毛,尚有闲情争长论短;非吾乐意弹劾,郭嵩焘微近迂琐,实属咎由自取。 刘典道:启禀左帅,黄陂圩战后,军心大衰;连日以来,疫病肆虐,各部患病者皆逾一半,弁勇物故颇多,道员张恒祥、副将佘佑民亦染病身亡。康国器部,尤其严重;康因病勇过多,哀恳暂撤。 左宗棠道:汪逆亦是水深火热,康部不可暂撤;速自闽粤赣三地,广求名医,速来军营,医治病伤。汪海洋逆匪,现至何处? 刘典道:启禀左帅,黄陂圩战后,汪贼被赣军截击,汪贼背部受伤。江西巡抚刘坤一咨告,称贼众不过三万,能战者不满万人,复由江西败回粤东,辗转于和平、连平境内,势已穷蹙。 左宗棠道:刘坤一驻扎赣州,亦属难得。速传吾令,闽、赣、粤各军并鲍超霆部,务必以剿为防,步步进逼连平、和平县境,渐合长围,以期聚歼。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5)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5) 黄陂圩战后,汪海洋摆脱追兵,率军入赣,被席宝田、娄云庆合力堵截,复返入粤,乘夜潜越山径小路,攻克和平县城,抢掠完毕,西击连平州城,环攻二昼夜,不克;遂复返和平境内。 其时,席宝田、王开琳部已尾随抵近,娄云庆部亦绕前堵截。 汪海洋诚恐困于长围,迅速复返连平上坪一带。汪海洋查观地势,只见此处万山环绕,途径迂曲。海洋遂令各部扎营筑垒,密布炮台,层层固守,为据险负隅之长计。 左宗棠得讯,不以为然,且道:汪逆旬日之间狂窜数百里,黄陂圩战后,其由闽边以犯江西之势已成。闽军悉数入江、入粤,原为截贼去路,去闽日远。此次逆贼乘虚回窜,一无阻遏,闽军为贼所隔。且东江一带,遍地土匪,楚军队伍、辎重落后者均被劫杀。高连升、刘清亮屡次函报相同。各军又值疫情盛行之后,疲乏殊甚。此次回剿之不能迅速,已在意中。吾三省之军,现至何处? 刘典道:启禀左帅,王开琳、娄云庆、席宝田三部围追堵截外,粤军方照轩、郑绍忠部已回防连平;刘清亮部亦驰赴和平;高连升部进扎河源,扼防南路。 左宗棠道:速传吾令,广东臬司李福泰,速至连平督战。席宝田、娄云庆、王开琳三部,毋须步步进逼,致贼复窜;三部分扎龙、定、信丰一带;克庵兄与李耀南部,飞速进扎南雄、始兴二地,于赣边堵截。黄少春部,由赣州速进信丰,扼制西北。高连升部,速由河源进防长宁,防贼窜犯省会。 刘典道:左帅如此布置,和平以东,几无雄兵。 左宗棠道:和平以东,傍临汀江,南濒大海;汪逆东窜,乃入死地。 太平军据守连平月余,复陷重围;汪海洋思忖再三,决意绕道东走。 11月29日,汪海洋率军三入和平县境;次日,忽又东进龙川;12月5日,再攻兴宁,向平远、蕉岭处佯动;6日,复又折返龙川麻布冈,稍事休整,即行东进,一昼夜疾走三百里,黎明时分,进抵梅州城下;即刻竖立竹梯,四面扑城。 梅州守军睡梦之中,猝不及防,稍作抵抗,四散而去;太平军攀缘而上,入城厮杀,围歼游击英秀以下百余官兵;梅州知府程培霖,见势不妙,仓惶而遁。 汪海洋攻克梅州,即刻因循地势,筑营浚濠,建栅实隘,以抗各路追剿之军。 偕王谭体元、天将胡永祥皆曰:梅州偏隅粤东,南濒汪洋,不可久驻。 汪海洋道:连月征战,粮资匮乏,居无定所,饥疲已极,暂居此城,休整补充。速传吾令,精悍之勇,悉入城内,守护城垣;其余将士,于梅州城东、城西、城北三面,筑垒结营,佑护城池。速遣一部,收集所有民船,待机转进潮州府。 谭体元道:十日之内,此城必定被妖军合围。吾意,休整三日,筹足粮资,迅疾弃城,另谋去处。 汪海洋道:行军布阵,贵在歼敌;惶惶如丧家之犬,一味逃窜,迟早被诛。去岁,吾等全歼张运兰妖部,方能立足年余;两月之前,吾等于黄陂圩打残高连升、康国器妖部,尚得此喘息之机。吾意,休整暂歇,静待左妖前来,届时会集全军,决一死战。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6)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6) 梅州失陷,两广总督瑞麟、广东巡抚郭嵩焘皆慌,速即联奏:粤军防多力分,只有方照轩等与提臣高连升、刘清亮、康国器数军专事追剿。而各营皆疾疫过多,日驰逐于山岚溪瘴中,每行百十里,旷无人烟,粮食俱断,饥病交侵,情形实多拮据。 汪海洋溃败之余,逆焰已衰,有隙即乘,志在逃死。论目前形式,不患贼之屯聚,而患其轻窜。聚则可歼于一隅,窜则恐延及四境。 汪海洋进踞梅州,左宗棠忧喜叠加,速即传令,粤军方照轩、邓安邦部,速至南口扎营;臬司李福泰,务必速至梅州城西,统领西路诸军。鲍超速率霆部及赣军各部,进驻梅州西北相公亭,总统西、南两翼。康国器驻扎蕉岭、高连升、刘清亮合驻葵岭,坚扼东北;刘典驰赴松口,总统东南防务;候补道员朱明亮即进三河坝,扼贼窜犯潮州府城。 各军未集之先,分地筑围,贼至,勿与浪战,谨守关隘,毋令逸出。各军营垒宜若断若续,若即若离,令贼不觉。一俟各路取齐,则克期并进,一面出队,一面筑营,撤作锁围,乃能困此残寇也。 宗棠令罢复奏:贼之困于连平上、下坪也,实垂烬之余,因江西龙、定之军未及合围,广东连平之军未能拦截,致旬日之间铤走梅州,凶焰忽张。广东土匪及遣散之勇从之者众。若令其飙忽四窜,兵事将无了期。 清军各将接左宗棠军令,驰赴梅州周遭,分地筑围,坚扼不出。两军相持月余,高连升、刘清亮二部率先倾出葵岭,冀于凤寨逼城而营,甫将筑垒,数万太平军,漫山遍野,枪队于前,骑队居中,步队于后,悍然杀至。 汪海洋督率万军,直向刘清亮中军猛冲十余次,毙杀六哨长、一知县、一县丞,兵丁更是不可计数。 高连升仓猝迎战,急调洋枪队反击,太平军无惧,前队扑地,后队迭进,当场毙杀游击朱体盛、叛将钱桂仁以下千余人。 高连升、刘清亮不敢再战,复退老巢,缩营自保。 左宗棠闻知,即饬黄少春、王德榜二部,由松口驰进塔子坳,与高连升、康国器、刘清亮声势联络,共御汪海洋。 刘典道:如此以来,梅州东路、东南、东北及北路长围之势渐成。 左宗棠道:惟有西路空虚,亟待鲍超莅临。鲍超至后,将东西两路各军分匀派扎,渐逼渐近。迨地近兵多,足敷防剿,则分兵过河,绕扎南路,而四面锁围之势可成。 刘典道:鲍至之前,可饬李福泰督率粤军,先行堵截。 左宗棠叹曰:只能如此矣! 广东臬司李福泰接令,踌躇不决。 幕客朱用孚劝:贼虽穷蹙之余,其众尚数万人,皆有必死之心,利于困,而不宜于攻。盖攻则必窜,善地遭其蹂躏,而我师亦疲于奔命。若围而堑之,阱兽槛鱼,罔不济也。左爵帅宗棠以分地筑围困之,此策之最上者也。 李福泰道:鲍超不至,闽军皆于东端,吾等兵寡,贼若寻机窜入粤西完善之区,吾等罪不可赦。左帅之策,看似绝好,实则漏洞于西;吾部暂且勿动,静待鲍超霆军。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7)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7) 太平军盘踞梅州两月,粮资火药,行将告罄。汪海洋急召众将,商讨去路。 黄矮子道:探报,鲍超已至赣州,五日之内,即抵此处,何去何从,烦请康王殿下及早定夺。 汪海洋道:眼下之势,惟有入闽进浙,方能摆脱妖军;粤妖数十炮船,已驶抵三河坝,沿水路南下潮州入闽,已无可能。 偕王谭体元道:左宗棠楚军皆聚东路,鲍超及赣军未至,西路粤军稀薄,大军西进,再入兴宁、和平,即可摆脱诸妖;尔后进军广州抑或折入广西,任凭吾意。 汪海洋道:广西赤地千里,一贫如洗,吾曾追随翼殿,奔波折返,一无所成;西路不通,切勿再议。吾即再集重兵,打残东路妖军,顺势入闽。吾近日查观,左妖正与城东佛子高、塔子坳一带滚营进扎,趁其立足未稳,即刻围而歼之。事不宜迟,今夜即动。偕王谭体元速率一部,由草塘小路出指湖顶、双坑,以抄横径一带营盘之后;列王黄朋厚督率本部,横出黄坑,牵制井塘、丙村刘典妖军。五更时分,吾即率全军,正面强攻,斩妖除魔。 列王黄朋厚得令,行军之余,复遣得力心腹,就近密告清将萧雅泗。萧雅泗不敢怠慢,连夜禀报刘典。刘典闻,心惊胆颤,即遣高连升、康国器、刘清亮、张福斋、李耀南各部,驰赴塔子坳,增援黄少春、王德榜。 黎明时分,汪海洋、胡永祥督率漫山遍野之军,悍然围攻塔子坳,两军四万余人,鏖战四时之久,荡决数十回合,难分胜负。 楚军兵力不足,且未设后备之军,刘典心急如焚。 叛将丁太洋上言:启禀大人,吾有一策,可诛汪逆。 刘典道:丁将军请讲!快快请讲! 丁太洋道:身先士卒、擎扯黄旗者,乃汪酋海洋也;大人排枪齐射,自可取其性命。 刘典道:擒贼先擒王,此策甚好;丁将军即率洋枪队,寻机毙杀汪酋。 丁太洋领令,即集洋枪几十杆、火炮数门,对准黄色龙旗处,枪炮齐施;一时间,只见弹子密如雨注,一并发出。 汪海洋忙于麾军,不及躲避,应声倒下。 汪海洋重伤,谭体元、胡永祥等不便再战,收拢各军,退防梅州。汪海洋伤脑,无药可治,残喘二日,入归西天。诸将公推偕王谭体元为主帅,天将胡永祥总统诸军。 谭体元、胡永祥、黄朋厚、黄矮子等筹划攻防之时,鲍超大军已进驻相公亭。 胡永祥道:鲍妖至,西路已堵;妖军各部,已渐近城缘,偕王殿下,有何打算? 谭体元道:鲍妖新至,立足未稳,大军即刻西进,由兴宁、和平以趋广西。 众将亦附。 胡永祥道:西路鲍超悍军,复加席宝田、刘胜祥赣军,突破甚难;即便勉强得过,残兵入广西,奔波于贫瘠之地,立足亦难;翼殿前驱,亦为我后车之鉴。西南粤军最弱,吾意,大军出城,驰赴黄沙嶂,转经丰顺、潮州入闽,越天目山而入皖南。 黄矮子亦附。 谭体元、黄朋厚等皆畏胡、黄二部兵众且悍,勉从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8)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左宗棠涤荡天国(8) 胡永祥道:突围方向既定,烦请偕王殿下下令弃城。 谭体元道:天色向晚,各部速为准备,三更做饭,四更出发。 胡永祥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兵贵神速,即刻出发;吾部先行,为大军探路。 谭体元亦知梅州危如累卵,遂道:妖军四面合围,吾等危在旦夕,速传吾令,一更用饭,二更出城,天将胡永祥前锋开道;列王黄朋厚率部居中,佑护老幼妇孺;其余各部,依次追随;吾自断后,血拼妖军。 黄朋厚得令,速遣心腹,密禀刘典,又亲至谭体元大营,窃窃私语:启禀偕王殿下,入粤以后,吾军以侍王之众为最盛,以康王之众为最强;然康汪暴戾,兄弟阋墙,吾等方至此步!方才胡永祥之武断,似有康汪之气。 谭体元道:列兄切勿再言。 黄朋厚道:康汪若在,孰敢言语!尔我皆为广西老兄弟,切勿再为皖人所制! 谭体元道:天王曾曰,吾等之天国,人人皆为兄弟姐妹,有饭同吃有衣同穿;天下一家,共享太平,几何乖离浇薄之世,其不一旦变而为公平正直之世也。胡永祥智勇双全,心附天国,绝无贰心,其不负天国,我必不负其! 黄朋厚反间无力,悻悻而退。 刘典得讯,速即禀告左宗棠。 宗棠喜曰:黄沙嶂群峰峭削,一径萦纡,为梅州出新田、火田,右至丰顺,左至潮州之间道。此之羊肠险途,急不得前;山路逼窄,又不能容众,贼逆死期至奕!速传吾令,闽、赣、粤各军,速至黄沙嶂,围追堵截,彻歼贼军。北溪等处,有经渚隘道,一线羊肠,下临深渊,悬崖绝险;丰顺官吏,务必督饬团练,将该隘路掘断,绝贼去路。 胡永祥、黄矮子前军行至大田,即被高连升、刘清亮二部堵截。 胡、黄抵死力拼,夺路四奔,溃不成军,胡永祥匿避山坳,旋被俘杀;黄矮子等溃抵北溪,无路可通,转遁白杀坝。 翌日,鲍超率霆军、赣军追至。黄矮子等辎重全失,无所得食,席地跪降,皆被斩杀。 偕王谭体元督率后部,力拼粤、闽、赣各军,力不能支,困于黄沙嶂里,屡次缘岩冲杀,冒死出击,屡不得逞。 黄少春等督军冲入,枪炮齐放,偕王身中数弹,跃马跳涧而去。 黄春厚稍作抵抗,即率余部,伏地请降。 楚军诸将气愤填膺,欲斩黄春厚,以奠死者。刘典急禀左宗棠。 宗棠曰:战场杀伐,生死乃命;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吾即上疏,免黄朋厚之罪,以五品守备用之。 刘典道:诛毕此逆,天国完绝,左帅终成大功,恭喜恭喜。吾即邀请郭云仙等,前来小酌。 左宗棠叹曰:弹劾瑞麟、郭云仙之折,业已发出;此酒,不酌也罢。陕西匪患,久剿不绝;鲁豫捻子,群起肆虐。战乱不息,吾等无歇,南征以后,势必北顾。 是夜,左宗棠急书一封,遣人送予郭嵩焘。 文曰:阁下力图振作,而才不副其志,徒于事前诿过,事后弥缝,何益之有?生平惟知曾侯、李伯及胡文忠而已,以阿好之故,并欲侪我于曾、李之列,于不佞生平志行若无所窥,而但以强目之,何其不达之甚也。所念无他,因忠而愤,以直而亢,知我罪我,听之而已。 郭嵩焘观左宗棠咨文,自知抚位难保,即刻上疏乞退。 慈禧太后以广东军务致误之由,缘因督抚不合,互相掣肘,谕命郭嵩焘休致回籍。 郭嵩焘接旨,致书曾国藩曰:鄙人致撼左君,又非徒以其相倾也,乃在事前无端之陵藉,与事后无穷之推宕。事已至此,此生穷极,亦复来往。 嵩焘书罢,轻舟一叶,驽马数匹,黯然返湘。 粤地官场巨震,广东按察使李富泰哀声涟涟。 幕僚朱用孚道:此乃塞翁失马,臬台大人必定洪福齐天。 李福泰道:此乃何意? 朱用孚道:郭嵩焘一去,抚位之缺,必有楚人填补;然两宫岂容一家独大,大人近日必有升迁。 李福泰叹曰:惟有左帅宗棠运筹帷幄,方能如此之快,诛杀侍、康、偕诸酋;吾等之力,浅也浅也。 朱用孚亦叹:贼以四十万众由江、闽窥粤,一挫于武平,再挫之于大埔。丁逆乞降于闽,高、郭降于方。李世贤溃于永定,其余不过二十余万。花旗以十万之众入广,溃于雉鸡笼、石正,又溃于铁场,全股受抚于长乐,仅余汪逆十万余耳。 蕉岭之窜也,沿途降剿已去其半。及至走连平,踞梅州,闽、粤各军屡挫其锋,又挫之于金鸡石,所余数万人于黄沙嶂而竟其功。 左帅之功,无人可抵。 第一百六十四章 僧格林沁殒命曹州(1) 第一百六十四章 僧格林沁殒命曹州(1) 黑石渡战后,遵王赖文光、梁王张宗禹、鲁王任柱、幼沃王张禹爵等合力突围,驻足河南邓州境内,再议去路。 张宗禹与任柱、张禹爵私议良久,方谓赖文光道:安庆陷后,遵兄提议,北连捻、苗以顾京左,次出奇兵进取荆襄,不出半载,兵多将广,可图恢复皖省,陴得京门巩固,此为上策。英殿若纳遵兄之策,天国何至于此。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吾等愿附遵殿麾下,誓同生死,万苦不辞。 赖文光道:承蒙诸兄厚爱,赖某感激不尽,此后万千诸事,吾等众兄弟合议而定。幼天王已被清妖诛杀,天国名存实亡;吾等再以天国名,亦乃虚有其表。吾意,还以捻称,辅以天国军制,易步为骑,奔弛杀妖,以期复国于指日,众兄何意? 张宗禹道:遵殿有令即下,吾等言听计从。 赖文光道:吾等新败,不可妄动;当务之急,乃摆脱僧妖大股,招兵买马,徐徐后图。 鲁王任柱道:启禀遵王殿下,吾以为,打妖宜速,迟则生变。僧妖不过尔尔,黑石渡之战,如无叛贼作祟,吾军不至惨败。 张宗禹道:启禀遵王殿下,鲁王言之有理,黑石渡惨败,兵气极衰之际,更应奋起诛妖。 赖文光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避实击虚,养精蓄锐;僧妖攻至,疾走避之,僧妖撤围,奇兵扰之,待其筋疲力尽、意乱心烦之际,合围歼之。 张宗禹道:此乃打围战法,僧妖蒙古骑队,最擅此道;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事可成。 赖文光道:僧妖之蒙古铁骑,驰逐中原,洛王、扶王、宋景诗等皆被其诛;吾等不可小觑。三月之内,不可与其大战;速传吾令,大军就地驻扎,休养生息。 黑石渡战罢,僧格林沁偕翼长恒龄、副都统常星阿、记名提督郭宝昌、游击陈国瑞等蹑踪追击,年底,逐入河南境内。 恒龄道:启禀邸帅,贼逆皆聚邓州县境,追乎? 僧格林沁道:黑石渡贼逆,二十万众,顷刻灰飞烟灭;此区区漏网之五千余孽,稍施余勇,即可剪除。 陈国瑞道:启禀邸帅,末将以为,此之余匪,务必斩尽杀绝。倘若就此罢手,致其四溢,后患无穷。 僧格林沁道:庆云言之有理,速传吾令,各部星夜兼程,围击余匪;南阳镇总兵宋庆,速携勇毅军,入豫助战。 僧格林沁兵抵邓州,赖文光、张宗禹、任柱等再议去处。 张宗禹道:大军休整月余,可谓兵强马壮;英王最喜回马一枪,吾等何不效仿一二,灭敌一部,退亦从容。吾即率黄旗三千,先行攻击,再试妖军战力。 赖文光道:英王之三十检点回马枪,无人可抵,今日暂且一试!梁兄且探,吾即偕鲁兄浚濠筑垒,严阵以待。 鲁王任柱道:梁兄暂歇,吾蓝旗先行。 张宗禹道:吾意已决,鲁兄速率蓝旗,阵后观摩。 第一百六十四章 僧格林沁殒命曹州(2) 第一百六十四章 僧格林沁殒命曹州(2) 张宗禹言罢,一马当先,汹汹而出。 僧格林沁甫至邓州,立足未稳,急饬骑队,倾出迎战。 张宗禹鏖战半时,力有不逮,仓猝收队。 鲁王任柱道:黄旗挫败之余,恐难当大敌;吾以蓝旗冲锋,梁殿率黄旗自后接应,可乎? 张宗禹道:黄旗即不能冲锋,焉能接队!今日吾不与胡虏俱生矣! 遵王赖文光道:切勿意气用事,唐坡之地,易守难攻;天色已晚,不宜再战,明日设伏,诱敌深入,围而歼之。 张宗禹道:遵殿此策甚好,明日一早,二兄且去唐坡设伏,吾率黄旗,诱妖入瓮。 翌日,张宗禹且战且退,僧格林沁不知有诈,督率马队,尾随而击,直入伏圈,左冲右突,鏖战半日,方才杀出重围。 僧格林沁退防邓州,负城顽抗。赖文光等连攻三日,撤军北进,年底,横渡沙河,进抵鲁山县境。 赖文光查观地势,速饬各部,沿沙河北岸秘密布防;又令小股马队,扮作溃兵,四下招摇。 僧格林沁追至沙河南岸,饬令都统恒龄、游击陈国瑞,马步并进,先行追击。 恒龄得令,督率马队,迅渡沙河,穿越山口,狂飙疾进。 副都统舒伦保道:启禀都统大人,孤军深入,恐被匪制。前方捻匪,残军瘦马,一二百骑,稀稀拉拉,散落山坳,似是诱鱼之饵。暂歇片刻,陈国瑞步队赶至,再行追击。 恒龄道:吾岂不知!然邸帅有令,纵匪窜逃,提头相见;吾等蹑踪跟进,衔尾而击,且待邸帅主军。 二人言语间,捻军马队,已自四面八方,反扑而来,舒伦保仓猝迎战,身中数箭,落马而亡;营总富克精阿、精色布库见势不妙,策马逃遁;恒龄无惧,督饬各部,誓死力抗;恒龄鏖战竟日,稍一迟顿,被赖文光斩于马下;其部各自为战,溃不成军。。 夜幕降临,游击陈国瑞督率方才督率步队赶至,然战事已毕。陈国瑞迅令救治伤残,打扫战场;一兵于恒龄尸身旁搜得书信一封,呈送陈国瑞;国瑞不敢擅观,心怀惴惴,禀呈僧格林沁。 僧王惊怖之余,强为镇静,拆信观瞻,只见赖文光留言:天捻遵王赖、梁王张、鲁王任等,承蒙僧帅厚爱,先送麾下万兵,赶赴黄泉;大恩自不言谢,骏马夷枪我带走,尸骨万具僧帅收。岱宗夫如何?一览众山小。吾等欲由豫入鲁攻京,烦请僧王速速追来。 僧格林沁勃然大怒,立斩富克精阿、精色布库二营总,以正军纪;复饬各部,迅即追击。 陈国瑞上言道:启禀邸帅,末将有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僧格林沁道:何来废言,快讲! 陈国瑞道:末将观之,此股捻匪,皆易步为骑,一人数马而备补充。驰至一地,安营设伏,以待奇袭。吾马队迅猛,步队迟缓,此缓不济急,烦请邸帅,另筹别策,围击此匪。 僧格林沁道:此匪如由豫入鲁,再由鲁北进,抵近京畿,天下必震!无有别策,速传吾令,马队于前,步队于后,砥砺前行;迟延不进、贻误军机者,严惩不怠! 第一百六十四章 僧格林沁殒命曹州(3) 第一百六十四章 僧格林沁殒命曹州(3) 鲁山战后,赖文光、张宗禹率军东攻叶县,不克;折而北顾,扰襄城,围新郑,入尉氏;时值年关,风雪漫天,兵疲将乏,怨声载道。 梁王张宗禹道:启禀遵王殿下,天寒地冻,朔风刺骨,将士疲敝,亟需休整。 赖文光查观舆图,沉思片刻,方道:北乃黄河,冰凌封道,泅渡甚难;鄢陵之地,平川沃野,适宜马队机动。春秋时期,晋楚二国争霸鄢陵,晋厉公巧借地势,射伤楚共王,楚国遂败;吾若于此诛杀僧妖,妖军必退。速传吾令,南下鄢陵,筹措粮资,设伏歼敌,息养过年。 僧格林沁蹑踪追击,一月下来,身心俱疲,甫至尉氏县境,再召众将商议追围事宜。 僧格林沁道:贼由邓州至鲁山,由鲁山至叶县,由叶县至新郑,由新郑至尉氏,再由尉氏至鄢陵,依恃马快,与吾兜圈矣。 陈国瑞道:启禀邸帅,末将以为,战要战得狠,追要追得紧,退要退得稳。吾疲贼亦疲,遣一悍部,死死咬住,大军跟进,围而歼之。 僧格林沁道:蹑踪追击,屡为贼牵,不为长久之计;各部就地驻扎,隐蔽设伏,副都统成保,速率三千马队,驰入鄢陵,诱贼北上。 成保接令,进抵鄢陵,未及布阵,即被捻军围击;成保不敌,狼狈而退。 黑石渡战后,蹑踪而击,战战皆败,僧格林沁唏嘘,遂饬各部,暂屯新郑、尉氏二县,守株而待,坚扼北线,防捻入鲁犯京。 僧格林沁顿兵,赖文光不辍,复又南进,攻西平,击汝南,围信阳,一路招兵买马,悠哉乐哉。 僧格林沁惟恐赖文光坐大,不敢再顿,督饬全军,蹑踪再逐。 清军逼近信阳,赖文光忽又折返北上,越许州、睢州,由考城李八集黄河古道入鲁。两月之间,袭扰曹县、定陶、城武、嘉祥、汶上、宁阳、肥城、东阿、平阴等地。 两宫太后怒斥僧格林沁、阎敬铭追剿、堵截无力,纵匪四溢。 山东巡抚阎敬铭接旨,急召布政使丁宝桢,商议对策。 丁宝桢道:古语云,济、河惟兖州。兖州乃军事重镇,九省通衢,齐鲁咽喉;扼此,可保鲁地。 阎敬铭道:贼若泅渡黄河,窜扰京畿,吾等罪无可绾。 丁宝桢道:僧王节制蒙、直、鲁、豫、鄂、皖六省兵马,专事剿捻;捻若扰京,僧王罪无可绾,吾等从犯,罪责寥寥。 阎敬铭道:以稚璜兄观,僧王可否灭此残捻? 丁宝桢道:捻匪全皆马队,来去迅疾,飘忽不定,僧王骑队尚能追剿,然步队迟缓,必掣其肘。城贼难拔,流寇易制;坚壁清野,坚扼城垣,扼其来去之途,贼无所得,日久自溃。 阎敬铭道:稚璜兄高见,僧王若有此识,捻匪何愁不灭;然僧居功倨傲,各省督抚,皆难入其法眼;惟稚璜兄,不亢不卑,尚能与之周旋。 丁宝桢道:去岁,僧王令吾平定宋景诗匪部,事成之后,却又劾吾招抚降军;僧王偏颇,难以与共。 阎敬铭道:稚璜兄连降三级,亦属区区。僧王前劾郭嵩焘擅设厘局,以致民变;后劾唐训方不授蒙诚,为缓急失宜。僧与吾汉臣不睦,久矣!吾等守护城垣,完善分内之事;与那僧王,敬而远之。 僧格林沁被两宫责备,血脉偾张,不由分说,亲督马队,狂飙突进,数十日不离马鞍,手疲不能举缰绳,以布带束腕,系肩上驭马;力实不能支,方解鞍小憩道左,引火酒两巨觥,稍醒,辄上马再逐。 将士不甘共苦,怨言颇多。 僧格林沁道:吾锐意杀贼,所向无前,远诛林凤祥、李开芳,近戮张乐行、苗沛霖、陈得才,铁骑所经,风云色变。天下之大,阎王之外,无有可惧。此区区之残贼,能奈我何!吾疲贼亦疲,相持久者胜!传吾军令,逡巡不前者,杀无赦斩立决! 追兵渐近,梁王张宗禹、鲁王任柱意欲接战,遵王赖文光不允,道:丁妖宝桢陈兵兖州,倘与僧妖会合,吾等前功尽弃。吾意,即刻南下入苏,调僧妖折返,尔后再入鲁西,待妖至疲,择机聚歼。 任柱道;何不北渡黄河,进逼京师,一了百了。 赖文光道:清妖京师重地,必有重兵;当年林凤祥、李开芳二兄折戟京畿,实为吾等前车之辙,吾意暂不过河,就于此域,斩杀僧妖。 张宗禹沉闷良久,方道:避实击虚,敌势雄厚即疾走避之,不为长久计,斩杀僧妖,彻除后患,吾等以遵王马首是瞻。 赖文光笑曰:梁兄落落寡言,静若处子;闲暇之余,手不释卷,亦似一文弱书生,人却皆言梁兄阎王也,吾百思不得其解。 张宗禹亦笑,道:那日,洛王令吾围歼李昭寿叛妖,十余兵丁拒不从命,吾立斩之,洛王斥责;吾曰奉叔命,禹不敢违!洛王乃曰,汝阎王哉。前载,洛王一时沉湎女色,不能自拔,吾手起刀落,怒诛其爱;洛王曰,汝真阎王也。 赖文光道:洛王所言不虚,梁兄真乃阎王也! 张宗禹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再逢僧格林沁妖儿,必定亲手斩之;为洛王及死难兄弟报仇雪恨;吾等即刻南下,再与僧妖周旋一二。 赖文光等由鲁入苏,清军复又扑空,僧格林沁暴跳如雷,即刻督军入苏,甫至,赖文光等复又折返北上,击溃丁宝桢一部,由汶上泅渡运河,进抵曹州西北高楼寨。 赖文光查观地势,谓张宗禹、任柱道:此处濒临黄河,堤堰纵横,水网密布,芦苇荡里,柳林簇簇,可伏万余大军,僧妖死期至矣。 张宗禹道:背水接战,兵家大忌;然置之死地而后生,就于此决战僧妖。 赖文光道;吾等以逸待劳,依托黄河大堤,于高楼寨北、西、东三面设伏,鲁兄速率本部,自南诱妖入瓮。此战,先缓后急,待妖马步二军,皆入伏圈,再行击杀。 鲁王任柱接令,与僧格林沁大战解元集,佯装不敌,退守葭密寨,翌日,再退高楼寨。 僧格林沁不知有诈,督率全军,兵分三路,悍然疾进,甫入伏圈,接战即溃,内阁学士全顺、总兵何建鳌、额尔经厄先后战死,僧格林沁率残部退守郝胡同,夜半突围乱战,昏黑不辨行,至吴家店,从骑半没,僧王抽佩刀砍杀,马蹶扑地,匿于田埂禾麦间,被一捻兵搜得,一刀封喉。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画河圈围(1)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画河圈围(1) 僧格林沁战殁,阖朝皆惊,慈禧太后泣曰:僧臣乃国之柱石,遽然而去,天不佑大清也。 慈安太后亦泣,道:僧亲王忠勇朴诚,治军公正无私;生平忠节,可与定边超勇亲王并峙。僧王棺椁至京,哀家必亲临祭奠。 慈禧太后叹曰:逝者已矣,生者益奋!捻匪于鲁,如鲠在喉,必速除之。 慈安太后道:上月,老六辜恩溺职,念其初犯,哀家以为,国家艰危之际,老六亟宜复出;军机大臣文祥亦疏,惟老六不能稳定时局。 慈禧太后道:老六朝堂肆意,跪而忘形,其逆反篡权之势务必严查。然念其伏地请罪,痛哭涕零,权且免其罪孽。 慈安太后道:事不宜迟,速即招来,议谈剿捻事宜。 即日,两宫下诏:本日恭亲王奕訢因谢恩召见,伏地痛哭,无以自容,当经面加训诫,该王深自引咎,颇知愧悔,衷怀良用恻然。 自垂帘以来,恭亲王于军机处议政,已历数年,受恩既渥,委任亦专,其于朝廷休戚相关,非在廷诸臣可比,特因位高速谤,稍不自检,即蹈愆尤,所期望于该王者甚厚,斯责备该王亦不得不严。 今恭亲王既能领悟此意,改过自新,朝廷于内外臣工,用舍进退,本皆廓然大公、毫无成见,况恭亲王为亲信重臣,才堪佐理,朝廷相待,岂肯初衷易辙,转令其自耽安逸耶。 恭亲王著仍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毋庸复议政名目,以示裁抑王其毋忘此日愧悔之心,益矢靖共,力图报称,仍不得意存疑畏,稍涉推诿,以副厚望。 恭亲王奕訢跪拜接旨,入宫谢主、谢宫隆恩毕,恳切道:启禀吾皇万岁万万岁,启禀母后皇太后,启禀圣母皇太后,曾国藩剿洗洪逆后,其下未裁撤之湘勇,与李鸿章之淮勇,闲赋两江,已近年余,此二军入鲁,手到擒来。 慈禧太后道:南有曾,北有僧,天下太平;僧王已逝,惟依曾臣。速谕内阁,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毅勇候曾国藩著即前赴山东一带,督兵剿贼;两江总督著李鸿章暂行署理,江苏巡抚着刘询膏暂行护理。钦此。 翌日,两宫再谕:曾国藩著即携带钦差大臣关防,统领所部各军星夜出省,前赴山东督剿。 三日之内,连接二旨,曾国藩惶急。 赵烈文道:此危难之际,盖朝廷四顾无人,不得已而复用之。 曾国藩道:权位不可久处,此为一;金陵光复,吉营裁撤,以何御贼?此为二;再者,伴君如伴虎,忧谗畏讥之心,亦应长存矣。 曾国藩言罢,奏曰:启禀皇上皇太后,金陵楚勇裁撤殆尽,仅存三千人,作为护卫亲兵,此外惟调刘松山宁国一军,如楚勇不愿远征,臣亦不复相强。 淮勇如刘铭传等军,人数尚少,不敷分拨,当酌带将弁,另募徐州勇丁。以楚军之规制,开齐兖之风气,期以数月训练成军,此其不能迅速者一也。 捻匪积年掳掠,战马极多,驰聚平原,其锋甚锐,臣不能强驱步兵,以当骑贼,亦拟于徐州添练马队,派员前赴古北口采买战马,加以训练,此其不能迅速者二也。 扼贼北窜,惟恃黄河天险,若兴办黄河水师,亦须数月乃能就绪,此其不能迅速者三也。直隶一省,宜另筹防兵分守河岸,不宜令河南之兵兼顾河北。 僧格林沁剿办此贼,一年以来,周历五省,臣接办此贼,断不能兼顾五省,不特不能至湖北也,即鲁、豫、苏、皖四省,亦不能处处兼顾。 如以徐州为老营,则山东只能办兖、沂、曹、济四郡,江苏只能办淮、徐、海三郡,安徽只能办庐、凤、颍、泗四郡。此十三府州者,纵横千里,捻匪出没最熟之区。以此责臣督办,而以其余责成本省督抚,则汛地各有专属,军务渐有归宿。 此贼已成流寇,飘忽无常,宜各练有定之兵,乃可制无定之贼。 方今贤帅新殒,剧寇方张,臣不能迅援山东,不能兼顾畿辅,为谋迂缓,皆因臣精力日衰,不任艰巨,更事日久,心胆愈小,疏中所陈专力十三府州者,自问能言之而不能行之。恳恩另简知兵大员,督办北路军务,稍宽臣之责任,臣仍当以闲散人员效力行间。 两宫不准,再谕: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毅勇候曾国藩,现赴山东一带督师剿贼,所有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旗绿各营及地方文武员弁,均著归曾国藩节制调遣。如该地方文武不遵调度者,即由该大臣指名严参。 曾国藩不敢再忤,再奏:微臣即日即交卸督篆,带兵出省。为防不测,即调淮勇潘鼎新一军,由轮船驰赴天津,以壮畿辅之威,以补臣迂缓之过,目前局势似可无虞。至于节制三省,臣实不能肩此巨任,即才力十倍于臣者,亦不必有节制三省之名。 僧王殁后,将军陈国瑞革职留营,接护其军,并护钦差大臣关防,军心不固,请饬刘铭传一军驰赴济宁以助之。 河北宜责成直隶总督另筹防兵,不宜调南岸之师,往来渡黄,疲于奔命。各省巡抚,亦宜另筹防兵,不可使剿捻之师追逐千里,永无归宿。 两宫接奏再谕:曾国藩恳辞节制三省之命,具见谦抑为怀,不自满假。该大臣更事既多,成效夙著,若非节制直、鲁、豫三省,恐呼应未能灵通,勿再固此。 不日,两宫再旨:谕内阁,一等伯爵、前浙江巡抚曾国荃,去岁剿洗洪逆,功高卓著;功成之时,因病开缺,调养一载,身心想必俱愈;兹授曾臣国荃为山西巡抚,著管理山西提督事务,通省武官,曾臣国荃皆有权调遣。钦臣国藩当嘱该抚勉图报效,作速赴任,勿以病辞。 两宫太后唯恐曾氏兄弟拖延不前,三日之内,复下三谕。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画河圈围(2)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画河圈围(2) 圣旨迭至,曾国藩速邀李鸿章商议北上剿捻事宜。 李鸿章道:两宫恩威并施,恩师骑虎难下矣! 曾国藩道:少荃与兵事相始终,留湘淮勇以防剿南北,俟大局布稳,仍可远征他处,少荃之靖内寇御外侮之识量,吾不如也! 李鸿章道:恩师登高望远,急流勇退,鸿章只顾蝇头小利,自愧不如也。 曾国藩道:少荃客套,捻匪马队汹涌,惟一扼制良方,以静制动,可扼流寇;可于安徽临淮、河南周口、江苏徐州、山东济宁四镇,屯驻重兵;以有定之兵,制无定之寇;一省告急,三省应援。 李鸿章道:恩师言之有理。 曾国藩道:重镇设防以外,马队追踪、清野查圩、坚壁清野。贼若窜奔,则北以黄河,南以淮河,西以沙河、贾鲁河,划河圈围,挖濠设防,扼其马队,寻机聚歼。 李鸿章道:恩师之画河圈围,需兵甚众,鸿章麾下之勇,原本恩师赠予之军,恩师尽可随意调遣。 曾国藩道:洪逆已灭,捻匪大势已去,此股马贼,可谓落日返照之余光,悠忽几闪,时至即熄,不必多虑。咸丰十年,安庆内军械所成立,仿造蒸机火轮、洋枪洋炮,三四年间,略有小成;去岁,已迁至金陵,本想大干一场,无奈圣意难违。少荃之江南机器制造局,可造炮乎? 李鸿章道:启禀恩师,访有洋人出售铁厂,业已购得,现正试造铜制开花大炮。 曾国藩道:洋人之船炮枪械,无一物不工致。必求自强之道,以学船炮为下手功夫。届时洋枪利炮在手,捻匪何愁不灭!刘铭传一军,战力如何? 李鸿章道:启禀恩师,刘部奉旨助僧剿捻,吾饬其相机而动,现正休整待命;其部,拥兵万余,洋枪四千余,洋炮百余,辖左、中、右三军,每军六营,附加炮营及亲兵营,共二十营之多,剿贼经年,战力尚可。 曾国藩道:铭军观望不前,免为他人作嫁衣裳;然僧王折戟曹州,省三亦被革职,此为吾等之过。捻匪马队猖獗,盛军、树军多为步队,铭军独木难支。郭松林南粤剿匪,不知何日凯旋? 李鸿章道:郭子美之勇,不亚于程方忠,吾即咨语左恪靖,南粤战事若缓,速速敦促松字营返旆剿捻。 曾国藩道:郭松林从军以来,战战当先,咸丰六年,沅甫之吉字营鏖战三曲滩,郭松林首陷阵,大败石达开逆匪万军;尔后入沪,与伪忠王李秀成大战三日,破贼众十万;再战常熟,大破三河口贼营,贼争道,六浮桥尽断,尸塞河,水为不流;郭松林之勇,万夫难当。 李鸿章道:郭、程二军,皆乃恩师华衮之赠,鸿章初至上海,全赖二军竭力撑持;涌泉之恩,滴水难报,鸿章惟有殚精竭虑,襄助恩师剿洗残捻。 是夜,曾国藩致书曾国荃:沅弟如唔,初三日收到率师北上山东剿捻之圣旨,踟蹰之间,两宫寄谕屡催。 金陵十六营勇丁人人厌战,直至初八日方才议定,由仁字营、峻字营、晋字营、豫字营、星字营三千余人,随吾北征。 吾思忖再三,飞檄刘松山一军随征;另,总兵易开俊自告奋勇,恳求参战,吾亦允准。 通共算来,吾率湘勇九千人、淮勇二万二千人,除张树声、刘铭传、周盛波外,又添派潘鼎新五千人,乘轮船奔赴天津。 步兵已厚,只须添练马队。若贼不渡黄河,剿办尚不甚难,一渡则手忙脚乱,万目悬望,万口讥议,那时吾自应接不暇,忙中出乱,极易犯错。 寄谕中两次催促沅弟出山任事,昨日亦又收旨,复催弟进京。 沅弟曾为封疆大吏,又系立功受爵之臣,礼数稍优,自不必轻于一出,况病势尚重,万难遽膺艰巨。 吾与李少荃交接完毕,定于二十五日起程北顾。此后相去愈远,不能再用专差送信,但每月三次家书,定由驿处转交。 1865年7月12日,曾国藩兵出金陵,北上剿捻,即渡长江,众湘将不习北方水土,皆不愿从;肃州镇总兵刘松山投袂而起,立率所部渡江;大军进至临淮,复有三营湘勇因缺饷少资,踯躅不前;刘松山立诛数人,军心方定。 曾国藩嗟叹:刘松山屡挽狂澜于既倒,真国士也。然湘勇背井离乡,久役思归,如不切实安抚,此闹饷寻衅事情,绝无了期。沅甫屡念金陵各军悉宜早撤,良有卓见。 彭玉麟道:启禀涤帅,湘军倘若全裁,以何御贼?洪逆已灭,区区残捻,不成气候。当今之势,可谓蒸蒸而日上,涤帅切勿妄自菲薄。 曾国藩笑曰:吾身子骨虽硬,惟不能耐劳苦;多年以来,吾部习于结硬寨打呆仗耳。捻贼已成流寇,断难收拾,吾亦做一日算一日而已。此仅与雪琴仁弟讲,切勿外言。 彭玉麟道:涤帅深忌功高震主,所以激流而勇退。 曾国藩道:非止于此!吾军欠饷六七个月,又值米价昂贵,营中多有食粥度日者;时时以乏食为虞,以哗溃为虑,深惧不能竟此一篑之功。雪琴仁弟一不就皖抚,二请辞漕督;仁弟淡于荣利,吾不及也。 彭玉麟道;启禀涤帅,卑职寄身水师,终年风涛矢石之中,虽甚病未尝一日移居岸上;且不谙漕政,迂腐性急,必不能周旋于诸人;二辞督抚,实无能为之。涤帅北上剿捻,势必事无巨细、日理万机;然玉麟以为,涤帅不必事必躬亲、面面俱到,银乏饷缺,日久生变,此乃常理;涤帅务必速速上奏朝廷,以防不虞。 曾国藩道:朝廷焉有闲情理此屑小之事!自三月至今,所接寄谕,首席军机大臣之上少议政王三字,殊堪大诧;以前无不有此三字者,虽恭亲王病假之时,亦尚有之,若非生死大变,则必斥逐,不与闻枢密大政矣!此事关系绝大,不胜悚惧。 彭玉麟道:女人当家房倒屋塌,辛酋年时,若无恭亲王鼎力撑持,鹿死谁手,亦尚未知。 曾国藩道:肃六之权柄,雷霆之万钧;然天意于两宫,孰能奈何?吾若奕六,亦助两宫。粤逆戡定,两宫小试牛刀,亦属常情。雪琴仁弟督率水师,坚扼长江,吾即传令,肃州镇总兵刘松山暂统湘勇各营,偕张树声、刘铭传、周盛波各路淮勇,并力北进,围歼捻匪。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画河圈围(3)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画河圈围(3) 曹州大捷后,捻军众首领皆欲北渡黄河,直捣京师;遵王赖文光力排众议,道:不出一月,曾国藩、李鸿章妖军必至;僧妖一路窜扰,有勇无谋,曾妖擅结硬寨,李妖夷器甚利,吾等不可等闲视之。 梁王张宗禹道:启禀遵王殿下,前方探报,安徽布政司英翰妖儿一军,现正麇集亳州。吾等十八铺聚义,起于亳州雉河集,沃王殿下亦因叛妖出卖,被英翰妖儿戕害。北渡既无可能,何不火速南下,围杀英妖,为沃王及死难众兄弟报仇雪恨。 赖文光道:梁兄言之有理,大军筹粮措资毕,迅疾南下,围歼英翰妖儿;尔后速于雉河集布防,静待曾李二妖。 是日,赖文光、张宗禹督率捻军,越苏豫边区,飞驰南下,一月时间,进抵皖北亳州县境,鲁王任柱倾力一战,攻克龙山镇。 安徽巡抚乔松年急至雉河集,与藩司英翰、道员史念祖议防。 乔松年道:僧邸逝后,匪势甚烈,吾等必做最坏之筹算。 英翰道:中丞大人阵前督军,卑职感激不尽。苗练、张捻绝后,吾等皆以为皖地亦已清平,惟大人力持己见,留翰等驻防皖境;中丞大人高屋建瓴之识,吾等自愧不如! 乔松年道:藩台大人客气,发逆、苗练绝后,李昭寿亦解兵权,然残捻窜鄂入豫犯鲁侵苏,渐成大患。吾募勇自保以外,复奏请圣上皇太后,苗沛霖余党自非积恶,请予宽待;李昭寿散遣勇丁,恐流为盗,请饬州县整顿捕务,以绝后患。 英翰道:大人之奏请雉河集地处交冲,当建县设官,亦属前瞻。以大人观之,曾涤帅之北上剿匪,可否迅平? 乔松年道:圣上皇太后谕令曾国藩北上剿捻,亦可清洗匪患。然吾以为,国藩久治军务,气体较逊于前,况其习于接硬寨打呆仗,难扼流寇。李鸿章才识亚于国藩,而年力正强,如以代国藩督师山东,必能迅速荡平;再者,李鸿章亦乃皖人,岂能任由桑梓祸乱! 英翰道:中丞大人高见,只可惜,世事非如人愿。然捻匪之迅疾凛冽,曾涤帅之踯躅迁延,于吾或乃灭顶之灾。烦请中丞大人速速退防省城,统筹全局,吾等于此决战捻匪,至死方休。 乔松年道:藩台大人何出此言,吾等休戚相关生死与共。皖境绿营八旗所有勇丁,皆由藩台大人统领。吾即咨饬练臣张曜、南阳镇总兵宋庆、建宁镇总兵张得胜,分率各部,火速来援;迁延不前违抗军令者,斩!曾国藩业已发兵北上,吾即请其分兵,火速应援;其若延宕,吾必上疏弹劾。 英翰道;多谢中丞大人关照,贼已攻占龙山,吾等即于北台子寺外,摆开战阵,于匪决一死战。 乔松年道:此战若胜,亦不追逐;若败,速退北台子寺,负隅顽抗;倘再不敌,复退雉河集,依托涡河,迟滞贼逆;届时各路援军并至,内外夹击,可获胜仗。 乔、英二人言语间,捻军已攻至北台子寺;英翰送别乔松年,亲率十七营清军,誓死力拒,鏖战二时,折兵二千;英翰不敢再战,退防雉河集,负城依水,顽抗不辍。 赖文光缺舟少炮,无力攻坚,只得逼城而营,四面困围,搦战三十五日,未沾城垣。 英翰孤守月余,惴惴不安,惶恐道:粮资将罄,援军不至,此地或为吾等之死所。 道员史念祖道:藩台大人勿忧,速速统筹粮资,十日之内,均粮撑持;十日之后,各路援军必至。 英翰道:当真? 史念祖道:宋庆、张得胜、张曜等必不敢怠,闻讯即行。曾国藩业已进驻临淮,一声令下,淮、湘各勇,蜂拥而至。 英翰道:先前,曾国藩一不助江忠源,二不救吴文镕,三不援王有龄;吾乃蚍蜉,且为满人,难入曾氏法眼。 史念祖道:古言,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曾国藩饱读史书,自然深谙。金陵光复,曾氏兄弟为求自保,裁兵撤将;然残捻骤起,曾氏猝不及防,其下之军,亦属乌合;今日其不救吾,明日亦无人援其! 英翰道:曾国藩深识远略,公而忘私,必晓其中之利害,吾即再发咨文,恳请迅发雄兵。 曾国藩接乔松年、英翰告急文书,亦不敢怠,急饬:雉河集营盘被发、捻围困,岌岌难久保矣,淮、湘各军,务必全力营救。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何故如此急迫? 曾国藩道:先前分兵救援,慎之又慎。今洪逆覆灭,天下大势已定;荡扫此股逆匪,河清海晏,吾即彻裁湘勇,为国去一巨患。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所谓时移势亦易,急流勇退,手无寸铁,空空如也,反为人制。 曾国藩道:吾命不足惜!东周二分,众诸侯各自为政;东汉末年,刘备、曹操、孙权拥兵自重;盛唐天宝年间,安禄山、史思明藩镇割据,皆贻害万年。吾乃疆圻,财权在握,复辅以军权,稍不矜持,宜蹈前人覆辙。急流勇退,采篱东山,赋诗饮酒,亦甚快哉!速传吾令,刘铭传、周盛波、张诗日、易开俊部,即刻开拔亳州县境,围歼捻匪。 刘铭传等接令,迅由临淮并进雉河集。寿春镇总兵易开俊进扎西洋集,以目疾为由,擅离战地;宋庆、张曜等亦逡巡不前;刘铭传不齿,自督淮军,百炮齐射,悍然开攻。 炮声隆隆,英翰喜泣,乃令民团守护城垣,自偕史念祖分率四千健卒,倾出城门,纵横而击。 腹背受敌,周遭皆兵,赖文光、张宗禹不敢再战,兵分二路,一北一西,撤围而去。 刘铭传、张诗日等浅追即止,与英翰、史念祖等寒喧二三,屯兵雉河集,静待曾国藩军令。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划河圈围(4)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画河圈围(4) 易开俊临阵脱逃,曾国藩怒曰:易某轻于去就,不能不予以严参;其下之军,皆交刘松山统领。徽、休、青阳三军闹饷,情同叛逆,宜早裁撤;今金陵之营,仅存刘、朱、朱三军尚在瑞、临,每月由江西盐局发给满饷,不知有他变否?吾即咨嘱沅甫,就近体察,如遇变故,商之少荃中丞办理。 赵烈文道:如此以来,涤帅、九帅之亲兵旧将,所剩寥寥。易开俊部归并后,刘松山所统之军,已近万余。然仍不抵淮勇之二三。 曾国藩道:此次剿捻,吾已押注李少荃之淮勇。为便宜协调,吾令李鹤章管理营务,李昭庆协办军务,另组武毅军;然亦万分棘手,刘铭传以旧恙复发,拒不进驻周口;李昭庆以骑术不精,迟不执行军令。吾已严饬李少荃,淮人倘再反复,吾即军令如山! 赵烈文道:涤帅勿忧,吉营、霆军之精兵悍将,召之即来。 曾国藩道:吉营杀掠太重,霆营为饷哗溃,宜早裁撤。刘松山智勇双全,人才难得,留此一军,足矣。结余饷银,尽予张、刘淮勇并松山各营。 赵烈文道:刘松山所统之军,原本老湘营也,王鑫、张运兰先后统之。骆秉章曰,王鑫之军,纪律严肃,神机妙算,求之古名将,亦少见。胡润芝曰,王鑫之部,百战百胜,锐不可当! 曾国藩叹曰:吾亦曾曰,王鑫虽勇,须受节制,此一定之理;既不受节制,自难挈之同行。此念之差,吾与璞山,擦肩于人海。十余载后,老湘营之蒋益澧、刘松山、王开化、王开琳、刘锦棠等,皆成悍将,与李少荃江淮诸将,撑起大清半壁;而霆、吉二军,行将泯然。吾识军不明,贻误国家,惭愧之极。 赵烈文道:涤帅提挈左季高、李少荃,荡扫苏杭;复偕九帅,诛杀洪逆,功高至伟;赖文光、张宗禹余匪实乃漏网之鱼,假以时日,必定全歼。 曾国藩道:赖、张二匪,一西一北,反向窜奔,故技重施,分吾兵力,诱吾追击,复重困围僧邸之老路也。吾意有三,一、即于临淮、周口、徐州、济宁四地屯驻重兵,重镇设防。二、速组六路马队,蹑踪伴行,扰而不击,击之即走。三、清野查圩,保甲规约,坚壁清野,绝其本根。 赵烈文道:西南二路河网密布,不利逆匪马队机动,涤帅只可着重北路。 曾国藩道:然也!贼逆泅渡黄河,窜扰京畿,天大之事。吾等即行北顾,坐镇徐州,静待赖、张二逆。速传吾令,苏、皖、苏、鲁各地驻军,就近屯扎安徽临淮、河南周口、江苏徐州、山东济宁四镇;刘松山偕张诗日督率各路湘勇,蹑踪西进,追逐张宗禹逆匪;张树声、刘铭传、周盛波三部,并力北进,会合陈国瑞部,围歼赖文光逆匪。 刘铭传得令,督率铭军,先行出击,半月时间,追入山东,前锋进抵济宁长沟。与陈国瑞一军毗邻而居 陈国瑞观瞻铭军枪械,立刻垂涎。是夜三更,国瑞亲率五百蒙面亲兵,杀入铭军营地,砍杀二十余兵丁,抢走三百余枪支。 刘铭传闻讯,暴怒,亲率主军,围攻陈国瑞营帐。 陈国瑞拒不束手。刘铭传一声令下,枪炮轰鸣,围杀陈兵五百。国瑞见势不妙,逾墙、跃登民屋,仍被生擒,囚空屋中三日。国瑞不耐饥饿,跪地哀告。 陈国瑞乃一品武官,刘铭传亦不敢造次,思忖再三,释之。 树军统领张树声闻讯,怒斥刘铭传:光天化日,公然戕杀大清经制兵丁,刘省三,尔死期至矣! 刘铭传道:陈某妄杀吾同里敢战之兄弟,此仇不报,无颜统兵!吾即赴徐,烦请涤帅给个痛快。 张树声道:涤帅威重,首重军法;尔若莽撞而行,事无可绾,万勿赴徐!速遣亲兵,禀报李帅,请其斡旋;吾即奔赴徐州,代尔请罪。 刘铭传道:有劳张公,张公大恩,刘某没齿不忘! 张树声星夜赴徐,叩拜国藩,细诉款曲。 曾国藩道:大敌当前,刘、陈火并,亲痛仇快,处置不当,贻害大局。振轩可有良方消弭? 张树声道:启禀涤帅,陈国瑞杀人越货,按律当斩;然陈历侍袁甲三、吴棠、僧格林沁三公,身经百战,功高卓著;冒然诛之,或为消除异己,易落人口实。刘铭传明火执仗,悍然围杀大清经制兵丁,罪无可赦;然大敌当前,涤帅可否网开一面,令其戴罪立功。 曾国藩笑曰:吾曾正告少荃中丞,脸上有麻者帅才也!刘省三智勇双全,然暴烈如虎,不甘人下,故易退难进,十年之内,难成正果。振选暂去歇息,如何处置二人,吾自有分寸。 张树声欲言又止,忽地跪拜,道:后生张树声,仰慕涤公多年,愿执弟子之礼,谨遵师教。 国藩赶紧起身搀扶,欣喜道:振选振选,快快请起,尔我心有灵犀,毋须繁文缛节;少荃中丞得悉,心潮澎湃耳! 国藩言罢,携手树声,出得军帐,径入月下,把酒言欢,好不快意。 张树声别后,赵烈文道:恭喜涤帅,张树声愿执弟子之礼,淮勇尽可调遣矣。 曾国藩道:张树声者,人颂合肥大侠也;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尔我碌碌半生,可获侠义之名? 赵烈文讪笑,曰:张树声此举,半为刘铭传也。。 曾国藩道:鼎足功收一炬红,半壁江山效死忠。张树声之识略,媲美李少荃也。咸丰年间,李少荃皖地御贼,专以浪战为能;其时,张树声、刘铭传、周盛波之三山团练,独树一帜,肥、舒贼逆皆不敢近。疆场杀敌,吾不如张。张虽区区一禀生,然实乃圭臬之才;吾即上疏保荐,其下之树字营,其兄树珊统领足矣。 赵烈文道:张树声为言刘铭传及周盛波、周盛武兄弟才武,左提右挈,各建旗鼓,淮军之兴实树声之倡也。因缘巧合,李少荃坐享其功。 曾国藩道:李少荃乃人中龙凤,然坐而论道,过犹不及。本为撤离祁门规避祸患,却言‘吾师海量盛德,求勿以此纤芥,致伤天和。’吾虽知其冠冕堂皇,却亦感激涕零。此皆过往,吾已明告张树声,明儿即咨传李少荃,刘铭传擅杀大清五百官兵,大罪祸及九族;惟有竭力杀贼,将功赎罪。 赵烈文道:刘铭传孤军深入,恐有不虞,潘鼎新、周盛波二军,不可再为驻守之师,李昭庆之武毅军,宜以马队为主。 曾国藩道:然也,潘鼎新之鼎军、周盛波之盛军,皆可为游击之师,与铭军合力,围诛贼匪。传吾军令,潘鼎新部速由天津南下,入鲁角逐;李昭庆之武毅军,亦速入鲁。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划河圈围(5)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画河圈围(5) 曾国藩统兵半载,斩获甚少,慈禧太后不悦,道:近年,李鸿章不惜重资,购求洋匠,雇觅英法洋弁,设局派人学制,源源济用。各营得此利器,足以摧坚破垒,所向克捷,大江以南逐次廓清,功效之速,无有过于是也。然曾国藩督率淮勇,剿捻半载,无甚大成,似是水土不服,将不济用。 恭亲王奕訢道:曾国藩注重结硬寨,打呆仗;围击流寇,非其所长。 慈禧太后道:哀家之意,河洛现无重兵,豫省又无著名宿将可以调派。该处居天下之中,空虚可虑。李鸿章谋勇素著,且年力壮盛,可以亲历行间,李可亲自督带杨鼎勋等军,驰赴河洛一带扼要驻扎,帮办曾臣国藩,就近会剿捻匪,兼顾入陕门户。江督空缺,即著吴棠署理;其漕运总督印务,即交李宗羲暂行署理;丁日昌熟悉洋务,以之署理江苏巡抚,可期胜任。 慈安太后道:两江乃曾李禁脔,岂恳轻易出让! 慈禧太后道:为大清百年计,投石问路耳! 奕訢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此干预,曾恐难以从命。 慈禧太后道:曾国藩、李鸿章、吴棠等接奉此旨,彼此函商。如果意见相同,即著迅速复奏,再明降谕旨,分饬遵行。晋湘遥迢,曾国荃恙病未愈,尚难赴任;可就近入鄂,委以抚任,以为之用。 曾国藩接旨,疏曰:目下贼势趋重东路,不特秦、晋暂可无患,即宛、洛患亦稍轻,自当以全力专顾东路。李鸿章即便赴洛,亦无可剿之贼。 臣剿捻匪,全赖淮军诸勇;李鸿章入洛西行,若撤去臣布置已定之兵,岂不坐视鲁苏之糜烂而不顾? 李宗羲年初奏署盐运司,复擢安徽臬司、江南藩司,一岁三迁,已为非常之遭际。该员廉正有余,才略稍短,权领封圻,未免嫌其过骤。丁日昌近年擢任两淮运司,虽称熟悉夷务,而资格太浅,物望未孚。 臣历观前史明训,军事之进退、缓急、战守、屯驻,统帅主之,朝廷之上不宜遥制;庙堂之黜陟将帅,赏罚百僚,天子与左右大臣主之,阃外之臣不宜干预。 朝廷遥制兵事,其患犹浅;从古统兵重臣遥制国命,未有能善其后者。 阃外干预内政,其害实深;密保尚且不敢,会商更觉非宜。臣不俟李鸿章、吴棠商定,直抒管见,未审有当于万一否。 国藩疏毕,急咨李鸿章:漕督吴棠拆堰制灾、围城卖地,殊非良人;江督易手,波澜横生。两江乃吾饷源重地,两江若在,军饷必足,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烦请少荃思之复思。 李鸿章接曾国藩咨文,即以冒然北进,权责难分,易成掣肘,致贼四溢,却之。 慈禧太后接曾、李奏言,叹息一声,再无言语。 雉河集战后,捻军兵分二路,梁王张宗禹西奔入豫,绕越周口、信阳,径入鄂北襄阳境内。遵王赖文光、鲁王任柱携手北顾,盘桓于皖、豫、苏、鲁边区,伺机而动。 1865年11月下旬,赖、任二部复重张宗禹之道,绕越周口,强渡沙河,进驻宏济桥。众将士逐月奔波,苦不堪言。 鲁王任柱进禀:刘铭传妖儿蹑踪追随,已近三月,今已麇集沙河对岸,可否择地围歼,以绝后患。 赖文光道:刘妖悍兵近万,洋枪洋炮,甚难阻挡,非合梁王大军,不能聚歼。速遣快马,传报梁王,折返豫地,合力逐妖。 任柱道:刘妖大军倘若渡河,战否? 赖文光道:小股聚歼,大股避之;兵法云半渡而击,传吾军令,就地驻扎,埋锅造饭,依恃沙河,伺机而战。 刘铭传督率铭军,缓缓而进,12月底,追至沙河。 树军统领张树珊驻防周口,特来献言:前年赖贼率匪军西进汉中,一路滔滔,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今又围杀僧王,省帅不可掉以轻心。 刘之部将唐殿魁、刘盛藻、刘盛休皆曰:日久生变穷寇勿追。 刘铭传道;吾岂不知,贼乃诱吾复重僧邸之老路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贼复重旧辙,吾标新立异,缓进急战;大军今夜暗渡,天明围轰逆匪。 张树珊道:贼骑飘忽靡常,吾却株守以待,武将之耻也!吾即禀告涤帅,亦作游师击贼。 翌日黎明,铭军强渡沙河毕,四千洋枪、三百巨炮,齐射并轰。 捻军马队,千骑并冲,呼啸而出,前队扑地,后队跟进,后队扑地,复有后队迭进,如此反复十几遭,已有千人坠地;赖文光不敢再战,速率余部,佯装渡河攻击周口,忽又南下入鄂,寻觅梁王张宗禹而去。 1866年1月,赖文光、任柱连克麻城、黄陂,距武汉一步之遥。 协办大学士、原湖广总督官文急饬荆、襄、宁、鄂各郡,飞驰应援。 总兵梁洪胜不遑多让,接令即行。梁洪胜原隶李续宾、丁锐义麾下,随李、丁征战有年,孔武有力,所部亦剽悍勇猛。 赖文光以静制动,设伏黄陂城郊,围杀梁洪胜以下三千余人。 官文惊恐,急疏两宫,武汉告急;复咨曾国藩,分兵援鄂;再促曾国荃,火速赴任。 曾国藩接咨,复饬刘铭传,马、步、炮及辎重各队,蹑踪急进,择机聚歼。 刘铭传不置可否,依旧缓缓而行。三月中旬进抵黄陂,稍歇时日,架炮支枪,围轰城垣。 赖文光顽抗一日,弃城北顾,由豫东趋皖北入鲁南,折转时日,终于四月底在濮阳境内与梁王张宗禹部会合。 赖、张相逢,不胜唏嘘。 赖文光道:刘铭传妖儿火炮甚利,实难阻挡;兄于郓城大破潘鼎新、李昭庆二妖,夺获炸炮洋枪甚多,兄之战力,无人可抵。 张宗禹道:梁兄言过,与兄别后,吾偕荆王等,辗转几十地,先后数十战,损兵数千,战力大衰。郓城小胜,实乃出其不意,骤然而击。 赖文光道:今之局势,惟有合力,破妖大股,方能有所作为。 张宗禹道:吾等合二为一,即游且击,再于鲁南郓城地方,围点打援,择机聚歼淮妖大部。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划河圈围(6)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画河圈围(6) 山东臬司、鼎军统领潘鼎新接曾国藩军令,督率十二营淮勇,自天津移驻济宁,偕李昭庆武毅军,共抗张宗禹捻军。潘、李二军合力援郓,布阵不严,接战即败。 不日,周盛波、周盛传兄弟率盛军追至。 潘鼎新道:贼将任柱,悍勇如项羽;去岁,盛传兄坚阵不动,出奇兵抄贼后,贼始却,继而溃走。盛传兄之骁勇多谋,鼎新自愧不如。 李昭庆亦附。 周盛波道:潘兄新至,不谙捻匪战法;假以时日,必定所向披靡。涤帅盛赞昭庆兄,胆识均优,堪膺大任,有文武兼资之才;吾观昭庆兄在军严而有思,战守有法,与士卒同甘苦,甚得士心,必定青出于蓝。 李昭庆道:毅军初成,百端待举,周兄过奖;郓城屡屡告急,一救不成,二救否? 周盛传道:贼困围郓城,诱吾攻击,实乃围城打援;赖、任二匪皆至,贼势浩大,吾部兵寡,暂且休整观望,刘省三、刘松山军至,再行决战。 1866年5月上旬,刘铭传率铭军入鲁,即合鼎、盛、毅各军,与赖文光、张宗禹诸捻大战于巨野、菏泽。 淮军枪快炮利,捻军不能敌,复分两枝,二散而去。 赖文光、任柱西入豫境。潘鼎新速率鼎军追剿,河南巡抚李鹤年亦令宋庆率毅军、张曜率嵩武军、善庆率马队联手阻截。赖文光等驰骋豫境,且战且走,伺机而动。 张宗禹偕幼沃王张禹爵、荆王牛洛红等南走江苏丰县、砀山,旋为刘铭传、李昭庆、刘松山三部夹击,张宗禹不敌,复返鲁南。 捻军复又溢出,曾国藩不敢怠慢,急由徐州奔赴济宁,统筹大局;山东巡抚阎敬铭闻,即偕山东布政司丁宝桢,拜会曾国藩。 五载未见,阎敬铭亦不客套,直截了当道:诸捻不灭,鲁苏豫皖鄂各省变故频仍,涤帅屡屡裁撤湘勇,这为那般?骤裁勇丁易启戎心,涤帅何不尽遣湘勇诛此残捻? 曾国藩不悦,道:灭此残捻,李少荃之淮勇足矣! 阎敬铭道:兵之能强,端恃将领;将领之才,亦资汲引。李鸿章之江淮将弁,涤帅即便用的,可得十分力气?金国琛、成大吉、萧泗孚、刘连捷、朱南桂、伍维寿、萧庆衍等,皆乃悍将,涤帅用其三四,孰不磨刀霍霍! 曾国藩道:吾所裁撤之兵,皆为浮夸之徒;湘之悍者,曾国荃已疏调彭毓橘募湘勇援湖北,鲍超霆军正日夜北驱,郭松林松字营进抵鄂北,吴长庆、刘秉璋、况文榜部亦抵宿迁。兵贵精不贵多,鲍、彭、郭三部与诸淮部合力,此区区之残捻,焉能不灭! 阎敬铭叹曰:吾北人也,耻不知兵,贻误戎机;在军日久,见诸军之成败利钝,必求其所以然之故,深知不求将而求兵,有兵与无兵等。丁宝桢大人知兵,月内吾即上疏让贤。 曾国藩谓丁宝桢道:藩台大人以五百银两裁撤四千兵勇,曾某钦佩之至。 丁宝桢拜过国藩,道:诳人小技,不足挂齿;张宗禹捻匪复窜鲁南,吾部愿为前驱,阵前杀敌,为涤帅分忧。 曾国藩道:湘、淮各部皆为追剿之师,藩台与中丞大人扼要固守黄河、运河,扼贼北窜、东进之路。 阎敬铭道:吾等皆为国计,且乃熟人,涤帅切勿再呼大人。恕吾直言,黄、运皆千里长堤,吾兵力不足,难免顾此失彼,烦请涤帅三思河防之策。 曾国藩道:贼军逾万,风吹草动,即刻洞悉,二兄依托河防,稍加迟滞,追剿大军自至。 阎敬铭道:尽人事而听天命,就依涤帅意,吾等即去筹划运、黄防务。 曾国藩思忖再三,道:吾等马少步多,断难制捻之驱驰,吾赌贼不渡黄河;有劳二兄,速沿运河增设高墙深濠,于沙地酌立木棚,以保运东完善之区;此之布防,有过吾担,黄防、河防即有参差,亦无关二兄事情。 1866年6月上旬,张宗禹、张禹爵、牛宏升等围攻曹县,旋被刘松山、李昭庆联手扼制;张宗禹等复返苏北丰县,旋东进宿迁,与刘秉璋、吴长庆、况文榜等大战二日,再败;遂自睢宁西走,在徐州境内,复与赖文光任柱部会合。 张、赖相商良久,是日又分,赖文光、任柱复入豫境,游荡半月,复被潘鼎新击败,赖、任无奈,只得强渡贾鲁河,休整待机。 张宗禹率部南下砀山,与宋庆、马德昭二部接战两场,皆败;张宗禹不敢再战,亦入豫窜奔,月底,强渡沙河,进抵上蔡,遣兵搜寻,方知赖文光、任柱二部已进至许昌襄城。 河南巡抚李鹤年闻悉,急饬南阳镇总兵宋庆、固原提督马德昭联剿。宋、马得令,于上蔡邵镇设伏,斩杀捻骑千余;7月初,再战上蔡洪河,阵斩白旗捻首程四老以下百人,宋、马二部亦伤亡惨重。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划河圈围(7)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画河圈围(7) 张宗禹泅渡沙河,偕捻骑西去,曾国藩甚愤,急至周口,就近召集刘铭传、刘松山、张诗日等,再议围剿事宜。 曾国藩道:中原平旷,四通八达,此剿彼窜,不能大加惩创,诸兄可有别策? 刘铭传道:启禀涤帅,两军对垒,各布战阵,明枪明刀,贼非吾对手;可依托沙河、贾鲁河天险,扼贼东窜之路,择机灭之。 曾国藩道:寿卿何意? 刘松山道:启禀涤帅,明人孙传庭曰,剿流寇当驱之于必困之途,取之于垂死之日;如但一彼一此,胜负于矢石之间,即胜亦无关于荡平。 曾国藩叹曰:省三、寿卿皆有道理,吾拟自周家口以下扼守沙河,周家口以上扼守贾鲁河,自朱仙镇以北,至黄河南岸,无水可扼,拟掘濠守之,调派水师及省三、盛传、树珊各军分段扼防。 刘铭传道:启禀涤帅,防线五百里之长,吾等兵不敷用。 曾国藩道:无妨,吾即咨商河南、安徽两抚臣调兵分守。至群贼南窜,不出南、汝、固、黄州、六安等处,则鲍超一军、刘秉璋杨鼎勋等之淮军、与寿卿、诗日之湘军足敷剿办。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沅甫来咨,言与官文不睦,两宫却敕沅甫至襄阳帮办军务,沅甫问询去否? 曾国藩道:帮办大臣一职,位在参赞、办事大臣之下,此乃官文奏请所致。督抚同城,本不易处,多事之秋,必须筹兵筹饷,其中人财之夺争,必然势如水火之交织。速咨沅甫,勿食人饵,妄为帮办之臣,稳守抚任即可。 国藩言罢,迅即咨告河南巡抚李鹤年河防之策,复上疏曰:防河之举,地段太长,派刘铭传、潘鼎新、张树珊扼守朱仙镇以下四百里之地,力任其难。 自朱仙镇以上,专资河南兵力,已咨请李鹤年暂驻汴梁,调回各军,先办防务,主守而不主剿。 诚恐李鹤年蒙顿兵不进之机,设将来河防不成,臣愿独当其咎,不与李鹤年相干。 李鹤年接咨,斟酌再三,回曰:涤帅之沙河百里防线,可为扼匪之根本;然宋庆、马德昭二部于上蔡连胜,涤帅可否饬令湘淮各军,速渡沙河,围剿张宗禹匪部。 曾国藩接咨,愤曰:李鹤年只顾眼前,殊属可恨。刘铭传各淮军若不扼守沙河、贾鲁河,贼若回窜东北平旷之区,岂不复又白忙一场! 赵烈文道:五百里防线,实属太长,骑贼尤擅游荡,倘自一处突破,亦属常事,涤帅宜应另策应之。 曾国藩道:贼若突破沙河防线,全皆东窜,吾即上疏请辞。赖文光、张宗禹等虽为流寇,实乃坚贼也!其之漫天游移,看似无方,实乃蓄势待发,择机取吾项上人头矣!传吾军令,刘松山、张诗日二部,速渡沙河,偕宋庆、马德昭部,合剿张宗禹捻匪;其余铭、鼎、树、盛并豫、皖各军,速至沙河、贾鲁河及朱仙镇至开封地方,浚濠筑垒,扼贼东窜。 刘松山、张诗日接令,迅即渡河追剿。 张宗禹且战且退,辗转两月,终于禹州地界寻得赖文光、任柱二部。 赖文光道:曾妖依托百里沙河,欲置吾等于死地矣! 张宗禹道:与遵兄别后,吾偕荆王等,泅渡沙河,先后战于西平、万金寨,双庙、洪河、郾城、召陵,胜少败多;刘松山、宋庆、张诗日、马德昭等皆乃悍妖也!万金寨之战,吾预先设伏,马队袭后,竟不能胜;郾城之战,吾误入伏圈,损兵数千,战力大衰。 赖文光道:吾与鲁兄等,亦有折损。妖军皆集于此,吾意,速择曾妖河防薄弱之处,迅即东驱入鲁。 张宗禹道:西驱入陕,会合当地义军,共御清妖,亦是快事。 赖文光道:两年以来,与曾妖之军,接战四十余仗,胜负参半,难分伯仲;人言图穷匕首见,吾折损不及一成,主力尚在,图未穷尽,切勿言退,再入鲁地,搜得战机,砍刘妖狗头。 1866年9月下旬,赖文光、张宗禹督率各部,绕越刘铭传、潘鼎新淮军,自朱仙镇以北芦花冈地方,击溃六营豫军,穿越陈留,再入山东。 曾国藩闻讯,怅然若失,无奈疏曰:捻匪复又东窜,河防无成,檄调刘铭传、潘鼎新等赴山东追剿,刘松山、张诗日等赴河南堵截。 臣剿捻年余,仍无成效,忧愧无极,请旨饬令李鸿章带两江总督关防出驻徐州,与山东抚臣会办东路;湖北抚臣曾国荃携带关防移驻南阳,与河南抚臣会办西路;臣现驻周家口,居数省之中,庶可联络一气,呼吸相通。 防守沙河、贾鲁河,本系策之至拙者,惟以流寇难制,不得已而出此下策。此次捻匪东窜,出于豫军汛地,或不免归咎于抚臣李鹤年。谨缕陈持平之论,恳恩暂予免议,以期和衷共济,为将来同心设防之计。 慈禧太后接奏,曰:捻匪窜溢,意料之中;李臣鸿章、曾臣国荃著即各携督抚关防,分驰徐州、南阳,调度戎机。 慈安太后道:李鸿章、曾国荃皆至,湘淮并举,可扼残捻。陕甘二省、宁夏诸地,多公隆阿逝后,尤乱。雷正绾、曹克忠兵败金积堡,一蹶不振;都兴阿、穆图善钝兵宁夏,难有作为;刘蓉抚陕无望,屡以病乞开缺;兰州兵变,缘由杨岳斌分饷不均。都兴阿、刘蓉、杨岳斌等入陕经年,皆不能力挽狂澜,殊属无奈。 恭亲王奕訢道:非简一知兵晓民之要员大臣,委以钦任,方能消弭陕甘之乱。 慈禧太后道:兰州兵变,非朝夕之积;杨岳斌目无朝廷,擅拆官员奏折,罪无可绾,擢降为三品留用;闽浙总督左宗棠,着即陕甘督任,驰赴西地戡乱;左宗棠未至之前,穆图善暂行署理陕甘总督。陕西巡抚一职,由安徽巡抚乔松年代之;刘蓉小恙勿退,留陕治军。 奕訢道:曾国藩、李鹤章、左宗棠剿逆之余,分建金陵机器制造局、上海机器局、福州船政局。金陵、上海二局,仿照洋人之方,业已开造枪炮弹药。惟左宗棠之福州局,今岁草建,百端待举;左宗棠倘若赴陕,福州船政局恐难为继。 慈禧太后道:事有轻重缓急,左臣剿除逆匪,复回浙闽,重开船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画河圈围(8)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曾国藩画河圈围(8) 左宗棠接旨,忧心忡忡,上疏曰:西行万里,别无他恋,惟船事未成,恐其半途夭折,至为焦虑。自通商以来,西方各国群起轻视之心,动辄寻衅逞强,无所不至。此时东南之要务,莫过于自造轮船。 粮台总管胡雪岩上言:启禀左帅,创造轮船一事,关系重大,非常之功,非他人可任。左帅一去,则费不能支,而事终于废。 左宗棠道:前江西巡抚沈葆桢,能久于其事,且一气贯注;此人丁忧在籍,乡居侍养,吾即登门拜访。雪岩兄速去上海,恭请法人日意格、德克碑;所有轮船部件购买、制作及成型下水之印押担保事宜,务必经法国驻上海领事签字画押。 胡雪岩道:采买画押事宜,烦请左帅放心,吾即赴沪筹办。左帅西行,必定凯旋;然曾涤帅之入鲁剿捻,能否功成? 左宗棠道:吾之行西,胜负参半。涤老不成者有四,一、捻骑之飘忽游移,克涤老之画河圈围。二、涤老之湘军,习于困围绝援。三、涤老随意裁撤百战之余部,甚寒军心。四、涤老重用之淮勇,乃李少荃之家军。 赖文光、张宗禹等入鲁,复为刘铭传、潘鼎新、丁宝桢三部围追堵截,不得已再退豫境。 梁王张宗禹道:曾妖保甲连坐,鲁豫坚壁清野,吾等觅不得粮资;诸兄皆亡家穷人,无粮资兵力之接济,不必轻战,逢大敌辄走。 鲁王任柱哂曰:吾部骑战绝伦,愿开战阵,与众淮妖决一死战。 幼沃王张禹爵与任柱不睦,愤然道:莽夫妄为,易为妖乘,吾等以遵、梁二王马首是瞻。 荆王牛宏生道:鲁王言之有理,诛妖一部,方出绝境。 遵王赖文光道:为战之道,胜算五成,方战!吾等粮资不继,饥肠辘辘,恃何而战?吾意,复分二路,疾走避之,待妖力竭,合围诛之。梁兄率部西驱,长途迂回,作入陕之势;吾偕鲁王、德王、魏王、荆王诸兄,出其不意,再行入鲁,攻扑运河,进鲁东觅粮寻资;倘有反复,亦西驱走南,佯进川蜀,调妖追逐;待妖气衰,再会梁兄,合力诛之。 德王唐日荣道:遵王殿下言之有理,非千里转进,不能疲此妖孽。吾等角逐鲁豫,牵妖大部;梁兄入陕,联合当地义军,以为犄角之势。 赖文光道:德王勿发诳语,陕西连年战乱,粮资无几,梁兄不必轻赴,逐鹿中原,围歼曾妖,方成大业。 1866年10月底,梁王张宗禹、幼沃王张禹爵,率军五万,西进洛阳。遵王赖文光督率捻军大部,折返山东,攻扑运防。 曾国藩急令鲍超率霆军自南阳北驱,刘松山、刘秉璋、杨鼎勋部蹑踪追逐张宗禹一部;又令刘铭传、潘鼎新、丁宝桢部,严防山东运河一线。 张宗禹攻洛阳不能,东、南二路又皆强敌,只得西驱陕州,兵入关中。 刘松山等急禀曾国藩,冀越境追逐。 曾国藩接报,道:陕西民乱经年,无粮资可筹,张捻必定回窜;各部分扼要冲,以防张捻复返。 赵烈文道:吾兵不入秦,杨岳斌、刘蓉、穆图善之陕军必定返旆东顾,以卫西安省城。陕甘官员自顾不暇,必定弹劾涤帅纵捻溢出。 曾国藩道:越境追逐,一着不慎,贼复返攻豫,又当如何?吾即集中霆、湘、淮各部,先歼赖捻,尔后挥军入陕?然若围赖不成,岂不…… 曾国藩苦思不得,忽觉一气直贯脑际…… 国藩醒来,已是僵卧于床,叹曰:痒病之躯,无能制捻,吾即上奏两宫,请开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之缺,所得封爵暂行注销,并请另简钦差大臣接办军务。吾自以散员留营效力,不主调度。 赵烈文道:湘勇多裁,流捻难扼,涤帅患病未痊,前时业已告假,今朝已实不能坚撑。 曾国藩道:吾非薄情之人,必再具折续报水陆阵亡病故员弁,汇单请恤;山东抚臣阎敬铭、藩台丁宝桢澄清吏治,讲求军务实际,二公皆乃良臣,吾即奏请两宫,交部优叙。 张宗禹入陕,慈禧大惊,急敕左宗棠火速赴任,又曰:李鸿章年富力强,可扼捻匪;乔松年、李鹤年亦有奏请。惟这两江总督之人选,确亦棘手。 慈安太后道:曾国荃弹劾官文贪庸骄纵、欺罔徇私、宠任家丁、贻误军政、笼络军机、肃党遗孽。这督抚不和,诸事掣肘;剿匪事急,于国无益。 恭亲王奕訢道:两权相害取其轻,曾国藩回顾两江,诸事无恙。另,左宗棠奏请福建船政大臣专折奏事,可否允准? 慈禧太后道:左臣宗棠虑及造船势在必行,不以离闽而搁置,实是沉毅有为,目光远大。沈葆桢抚赣年间,兵略、吏治皆并卓然;国家首创船政,事必棘手,即着该前抚总司其事,并准专折奏事,即刻木质关防印用,以昭信守。曾抚弹劾官督,宦海激荡,亦属常事。著刑部尚书绵森、户部侍郎谭廷襄,驰赴湖北查证。 慈禧太后言罢,速谕内阁:曾国藩勋望夙著,积劳致病,自系实情,著再赏假一个月,在营安心调理。钦差大臣关防著李鸿章暂行署理。曾臣俟调理就痊,即行来京陛见一次,以慰廑系。朝廷赏功之典,具有权衡,该大臣援古人自贬之义,请暂注销封号,着毋庸议。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李鸿章绵里藏针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李鸿章绵里藏针 李鸿章接旨,咨劝曾国藩:启禀恩师,用人行政或多变局,欲办事不得不择人,欲择人不得不任谤,事已至此,吾师不必再加谦忍。必不得已仍照李宗羲所拟,请以鸿章代吾师剿贼。如尊意肯俯循众望,回驻金陵,则后路大局,满盘倶活,不致掣动。烦请吾师三思。 李鸿章咨罢,旋即又疏:奏为钦奉谕旨,恭谢天恩并沥陈大略情形,专折驰陈,仰祈圣鉴事。 窃臣承准军机大臣字寄十月二十日奉上谕:曾国藩著再赏假一个月,在营调理,钦差大臣关防著李鸿章暂行署理,必须迅将东股办竣,方可腾出兵力专意西路。即著统筹全局,妥为办理,应否移扎豫境适中之地,并著酌量奏闻,等因,钦此。 仰蒙圣慈简畁,训示周祥。钦感之余,倍增惶悚。伏念臣一介庸儒,毫无知识。前在苏省,薄立寸功,皆由诸帅协力,将士苦战而成。臣并无指挥谋略,猥蒙厚赏,滥膺重任,夙夜怀惭。 前奉旨饬令进驻徐州,本系总督管辖之地,疆吏应办之防。清淮以东、宿蒙以南,如兵力能及,臣皆责无旁贷,固不敢稍有推诿。 兹复奉命接署钦差大臣,则凡发、捻所到之区,众人束手之际,皆将责望于微臣。以臣智术短浅,才力薄弱,实难胜此艰巨。非敢沽谦仰之虚名,拘辞让之末节。 揆时揣分,战栗惊怖,诚有不能自己于衷者。惟恭绎圣谕因曾国藩积劳成疾,重烦廑念,令臣暂行署理为一时权宜之计。若再三坚辞,往返耽延,既无以仰体宵旰之忧劳,且令曾国藩病体候代,情谊亦觉歉然。 展转焦思,惟仍仰恳圣明从容筹议,另简知兵大员督办剿擒军务,或俟曾国藩调理就痊,仍旧办理。俾臣稍安愚拙,获免大戾,感戴高厚,易有既极。 但就目前局势,有必须预为筹度者,有不敢预为限制者,谨为圣主一一陈之。 上年九月,奉旨令臣带兵驰赴河洛。臣即恐一离本任,则粮饷军火均无所出,当将可虑三大端据实详细覆陈在案。 曾国藩本年八月二十三日附片奏称,将帅带兵剿贼,非督抚手有理财之权者,军饷必不应手,系阅历真切之语。 年余以来,曾国藩在前督师,臣在后筹饷,患难与共,休戚相关,虽士马未尽饱腾,而臣之心实已交瘁,怨诽亦所不辞。 自臣来徐甫逾一月,后路粮饷转运,相隔渐远,每恐呼应不灵。若再逐贼出境,远驻豫省,军务大局,未必遂能有济。而各军饷需、本任公事必多贻误。 即蒙派员接署督篆,各有责任,各有作为,何能与前敌痛痒相连始终如一。若强争则徒失和衷,若隐忍则必分畛域。军需稍有掣肘,斯功效全无,溃败立见。臣去年折内固已言之详且尽矣。 且臣自问本心,于一切荣利素知恬澹,若从此脱卸地方事件,专意办贼,事机可赴,神智不纷,犹可勉力报效。若因饷缺而溃,亦非朝廷所以用臣督师、望臣成功之意。臣从军数十年,稔知军情利钝之由,其枢纽不在贼之难办,而在粮饷军火之难接济。 曾国藩老病侵寻,自萌退志,臣每谆切恳劝,谓若不耐军事之劳顿,即请回任筹饷,坐镇要区。彼总以精力衰惫相谢,然亦以剿捻全军专恃两江之饷,若经理不得其人,全局或有震撼,与臣再四密商,迄无嘉谟可以入告。是不得不仰赖朝廷之善为区处矣。 今谕旨并未令人接办江督与通商要件,而询及应否移扎豫境。臣若至豫省边界,离江宁千余里,离苏沪千数百里,军储之调发、属吏之禀承、文牍之往返,动逾数月,未有不迟误者。 后路根本重地,皆新复之区,又多通商口岸,设有蠢动,更难兼顾。臣反复推究事理,务求一是,纲领全在得人。 皇上若仍令臣兵饷兼筹,须以驻扎徐州而止。应仍如曾国藩前奏,东路稍松,当回金陵,或驻清江,力筹饷运,乃足以固军心而维大局。 捻逆在东,则督饬各军就近兜剿。捻若驱豫,则体察诸军之劳逸,东路之防务更番酌调,跟追前往,与鲍超、曾国荃等军会合夹击。 刘铭传等忠勇奋发,临敌应变均尚可靠。臣随事商筹调度,似不致遽有失机。 若皇上专责臣以讨贼,在本境可兼管地方,军需当责之何人,缺乏当如何处置,非一二空谈能有实济,此必须预为筹度者也。 至捻逆久成流寇,臣军打仗虽尚得力,而马队太少,不及贼马之多且悍;曾国藩固屡言之。 臣到徐后,审察军情,可以胜贼,而尚不足以灭贼。盖贼败后抱队急走,日百余里。我军步队至速,日七八十里。贼随地掳粮,我军则须赍粮而行。 现各军略置车驼,赍粮不过旬日,旬日之后,就地采办。而贼过处人烟荒凉,城乡穷苦,往往停留三四日购不出一日之食。 且饷银远道解送,亦不应手。军士忍饥赶路,催逼太紧,恐生溃变。我停一日,贼已数百里,此剿捻追贼之苦。 前亲王僧格林沁所统马队尚多,而仍屡蹶不振者,职是之由。曾国藩接手后,有鉴于此,故始设立四镇,旋议扼守运河、沙河,使地势收窄,贼势较蹙,较易兜剿。目下运防水深堤密,尚可扼住,冬春浅涸,尤须加意。其贾鲁河、沙河地段太长,人力难齐,终办不成。 为今之计,自应用谋设间,徐图制贼。或蹙之于山深木复之处,弃地以诱其入,然后各省之军合力三四面围困之。或阴招其饥饿裹胁之众,使其内乱残杀,否则投降免死,给资遣回;或另有设守致困之法,容臣与湘淮各将帅及各省督抚相势妥筹,但能同心协力,冀有歼敌之时。 军事随时随地变幻无常,此不敢预为限制者也。至任、赖等逆东窜之股,蓄意扑运河不动,即下窜清淮。经刘铭传、潘鼎新、张树珊各军分路兜击月余,几于无日不战。刘铭传追逼尤紧,奔弛尤苦。 据报该逆已于二十三日由巨野西北窜去,似向郓城一带。刘铭传等亦跟踪而进,趁地势以图夹击。惟前有黄河水套之阻,西南出曹考,地势散漫,无可控扼,恐仍由此入豫,或回永砀,均未可知准。 曾国藩来咨已派刘秉璋、周盛波两军东来,如能早到,当饬会合兜剿,以厚兵力而期聚歼。 微臣以为,人力得手,时机得当,当能灭此残捻;惟饷银粮资军火,确乃时时之需。 两江之地,乃饷源、洋务重地,分防弹压,微臣尚以虚名镇之。一旦撒手,兵势势难远分,饷源势难专恃,军火势难接济。两江大小庶政,均由曾国藩手裁,已非一日,其军务条分缕晰,竟有司道所不与闻、他人不得综理者。微臣叩请,曾国藩即回两江本任,以全大局。 所有钦奉谕旨,恭谢天恩,并历陈大略情形,谨缮折由驿六百里具奉。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第一百六十七章 曾国藩欲罢还休 第一百六十七章 曾国藩欲罢还休 慈禧太后接李鸿章奏折,思索再三,复传谕曰:曾国藩著回两江总督本任,暂缓来京陛见。江苏巡抚李鸿章著授为钦差大臣,专办剿匪事宜。张宗禹逆匪进逼华阴,左宗棠、乔松年务必火速入陕。 曾国藩接旨,奏曰:即日即交卸钦差大臣关防,赍送徐州,交李鸿章行营。钦奉谕旨,饬臣竟回本任,臣自度病体不能胜两江部督之任,若离营回署,又恐不免畏难巧取之讥,请仍在军营照料一切,维系湘、淮军心,庶不乖古人尽瘁之义。 慈禧接奏,谕曰:曾国藩请以散员仍在军营自效之处,具征奋勉图功,不避艰险之意。惟两江总督责任綦重,湘、淮军饷,尤须曾国藩筹办接济,与前敌督军,同为朝廷倚赖。该督忠勤素著,且系朝廷特简,正不必以避劳就逸为嫌,致多顾虑。 赵烈文观瞻谕旨,谓曾国藩道:涤帅迟不回署,李少荃难以钦任,烦请三思而行;沅甫弹劾官文,涤帅切勿袖手。 曾国藩道:徐州距此六百里之远,吾若骤撤,此地虚空一片;且待前方稍有胜机,再论去留。凡权要之人声势赫然时,我不可犯其锋,亦不可与之狎,敬而远之,全身全名之道也。沅甫糊涂,左帅虽横行一时,尚未弹劾如官文、胡加玉之显贵者。吾即上疏,大加褒扬官督之余,严斥沅弟蛮横,以为转圜。 赖文光与张宗禹别后,穿越黄河古道,再返鲁西南,自郓城至沛县,自北而南,纵跨四百里,往返攻扑运河防线,鏖战月余,无能破防。 赖文光谓鲁王任柱道:妖军四散,曾妖孤驻周口境内,何不速去圈围,取妖狗头,一了百了。 任柱道:擒贼先擒王,事不宜迟。 赖、任言罢,即集全军,千里奔袭,五日即抵陈州城下。 曾国藩急遣亲兵迎击。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贼势浩大,不可轻出,负城顽抗,以待援军。 曾国藩道:鲍超霆军屯驻荆紫关,防张捻回窜;刘松山湘部由汝、洛北进,力保黄河,扼张犯晋;二部皆不可撤。铭军炮队辎重巨,十日难至。周盛波、张树珊二军,亦是一二日行程。吾若示弱,匪必猖獗;传吾军令,亲兵营速出城外,锣鼓喧天,列炮结阵,以慑敌胆。 曾兵气盛,赖文光不敢接战,遂泅渡沙河,一路长驱南下,直奔湖北而去。 曾国藩急饬周盛波、张树珊二军蹑踪追剿。 12月初,刘铭传率铭军追至周口,谒见国藩,客套几许,铭传急欲入鄂。 曾国藩不允,道:铭军往返奔波,疲劳太久,歇息三五日,赴鄂不迟。去岁以来,省三克复黄陂,鏖战济宁、雉河、阜阳、扶沟,战功最伟,劳苦尤甚。吾即五案并保,为省三开单请奖。 刘铭传道:启禀涤帅,刘某无能,剿匪无力,致使涤帅功败垂成。 曾国藩道:无关省三事,所谓庙算有遗,良图不果,降龄何足!赖捻入鄂,气数尽矣!盛、树二军已先行追剿;郭松林、彭毓橘二部正于德安堵截;刘秉璋军至,省三即与其合为一路,挥师入鄂;张捻如不回返,鲍超霆军,亦可入鄂接应;另,李昭庆一军,亦由皖赴鄂,夹击贼匪。 刘铭传别后,国藩再疏:钦奉谕旨,恭折驰报,再陈下悃,仍请开两江总督协办大学士缺…… 未几,国藩附片又奏:赖、任一股窜扰孝感,鄂军接仗获胜,檄调刘秉璋与刘铭传合为一路,探踪追剿。吏部主事钱应溥在营效力,请加四品卿衔。去岁刘松山、张诗日等军在西华、上蔡、新野等处大胜,汇案请奖。酌提安徽丁漕,加该省兵勇之饷…… 慈禧太后接奏,怒曰:曾国藩剿匪无力,竟扯鸡毛蒜皮。速传上谕:曾国藩当仰体朝廷之意,为国家分忧,岂可稍涉疑虑,固执己见!著即懔遵前旨,克期回任,俾李鸿章得专意剿贼,迅奏肤功。 两宫谕旨切责,曾国藩不得不从,思忖再三,奏曰:臣即遵旨回驻徐州,暂接两江总督关防。臣病体未痊,仍恳另简江督,而臣以散员效力行间。至中外交涉事件,素未讲求,请旨令两淮运司丁日昌护理通商钦差大臣关防,必能有裨时局。 赵烈文再劝:启禀涤帅,探报,张宗禹逆匪,围攻华阴月余,现已渡过渭北;鲍超自请移师赴鄂,先剿赖、任一股。战事紧急,烦请涤帅速与李鸿章交接。 曾国藩道:前方危急,吾岂能置之不理。速传吾令,刘松山、张锡嵘等速由潼关入秦,蹑踪追剿;张逆倘不复返,鲍部即行赴鄂。 赵烈文道:涤帅钦任已卸,若有胜仗,功在李少荃名下;然战事倘有不顺,涤帅必为他人作嫁衣裳。 曾国藩道:吾岂不知,临近年关,不便妄动;年关一过,即行赴徐。鲍超霆军南下,会合铭、盛、树及郭松林、彭毓橘五部,湘、淮二军,合有七万余人,于鄂东会剿赖、任逆匪,其之盛状,不能亲历,甚撼甚憾! 慈禧太后接奏,怒曰:曾国藩不识好歹,以病为因,屡屡推却;江督之任,哀家倘若赐予他人,其睚眦之怒,必定直贯云霄。 慈安太后道:推却一二,谦谦君子;再三执拗,腐儒钝拙。曾国藩诛灭洪逆,功成裁军,大节无亏;所谓狡兔不死走狗不烹!捻匪未灭,一切隐忍待之。曾国荃以后,左宗棠亦弹劾官文与左右上下皆无一正人,绵森、谭廷襄查证,官文确有擅用捐银之过。 慈禧太后道:姑念官文前劳,原其尚非贪污欺罔,优与保全,解总督,仍留大学士、伯爵,罚俸十年。湖督一职,暂由谭廷襄署理。速传上谕,李臣鸿章、曾臣国荃务必竭尽全力,剿除赖捻于入鄂之初,切勿致贼复溢,肆虐两湖。 第一百六十八章 张树珊殒命倒树湾 第一百六十八章 张树珊殒命倒树湾 李鸿章接旨,急咨曾国藩:吾师如晤,赖、任一股肆虐鄂东,战事紧迫,刻不容缓。鸿章意,三面兜围,南阻江、汉,笼山络野,驱贼入阱中灭之。为达此目的,鸿章罗列五款,烦请吾师斧正;不足之处,烦请吾师就近督饬各部实施。 一、北路,李昭庆部驻扎汝宁、信阳,阻贼北上。 二、西路,鲍春霆、宋庆部分驻襄阳、枣阳,防贼由西北突破入陕;江长贵、左光培部沿汉水布防,防贼泅渡入川。 三、东路,皖抚英翰、总兵张得胜等率皖军驻扎六安、霍山,扼贼东驱入皖。 四、南路,以前湖广总督官文驻防武昌,兵部右侍郎彭玉麟扼守黄州,防贼渡江侵湖犯湘。 五、九帅督饬刘铭传、郭松林、彭毓橘、刘秉璋、周盛波、张树珊等游击之师,分进合击,诛贼于山深水复之中。 曾国藩接咨,以鲍超之勇武善战,天下无有可抵者,急饬霆军驻豫勿动,防赖捻一股回窜入陕。 1866年12月下旬,赖文光、任柱再入鄂东,一路迭陷城池,如入无人之境。 湖北巡抚曾国荃不敢株守南阳,急偕郭松林、彭毓橘二军,进驻德安府城堵截。 曾国荃道:郭彭二兄,可有御敌良策? 郭松林、彭毓橘皆曰:启禀九帅,狭路相逢,惟死战耳! 曾国荃道:此股逆匪,能与刘松山、张诗日、宋庆、丁宝桢及铭、鼎、盛、树诸军交战年余,不落下风,已乃大敌;且能围杀僧邸,绝非平常之军,二兄不可等闲视之。待铭、盛、树、霆皆至,合力围诛。 郭松林道:僧王千里辗转,久战成僵;铭、鼎、盛、树皆乃客军,涤帅主不压客,淮人未尽力矣。九帅勿忧,且看郭某出战,斩赖逆狗头。 曾国荃道:刘松山、张诗日二部,蹑踪逐敌,从未有败;吾即亲出接战,一探赖捻战力。 曾国荃言罢,即偕郭、彭二军,出城列阵。 赖文光不作纠缠,一触即走,越黄陂、黄冈,直进武昌。曾国荃急令郭、彭回护省城。赖文光见状,忽又折返西进,一举攻克云梦、应城。 赖文光待各王搜刮完毕,吃饱喝足,方道: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西为汉江,南乃长江,大军何去? 魏王李蕴泰道:豫鲁二省,连年争战,饿殍遍野,难觅粮资;川蜀之地,一马平川,沃野千里,可成大业。 德王唐日荣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吾多马队,入蜀甚难,翼王前车,吾当为鉴。 赖文光道:郭松林、彭毓橘二妖虎视吾后,鲍超、刘铭传、潘鼎新、张树珊四妖接踵而来,北进已无可能;南乃长江,水流湍急,吾缺水师,泅渡甚难;东面群山绵延,妖扼坚城,更不可望;惟西边汉水,水流纡缓,可寻渡口及水面狭窄处,架桥飞渡,大军西驱,挺进川蜀,取天府之土,重建天府之国。 鲁王任柱道:西进、南渡、北顾皆非紧要,吾等若不戮力同心,彻底诛杀妖孽,处处皆乃险地! 赖文光道:鲁兄言之有理,务必择一紧要关口,彻底围歼郭、彭妖军,扫除西进之患。 任柱道:这有何难,遵王速速择地设伏,吾即接战郭妖,诱其入瓮。 赖文光道:鲁兄切记,兵者,诡道也!郭松林、彭毓橘久经沙场,雕虫小技,甚难诳骗,战要力拼,败必惨败,方能牵其鼻而行 1867年1月初,郭松林、彭毓橘血战五日,收复应城、云梦;又败任柱于阜河、杨泽。 任柱且占且退至京山县臼口镇,郭松林不知有诈,率军轻入,中伏大败,折损总兵张凤鸣、副将钟光斗、游击杨爵发以下三百余人。 彭毓橘大怒,亲率两千精锐夜袭赖文光中军大营,遇帐则烧,逢人便砍,捻军大乱,四散而去。捻将陈槐邦来不及逃遁,偕部跪降。 郭松林进占臼口,亲审陈槐邦,知晓捻军西进围杀之策,喜谓彭毓橘道:赖匪囿于江汉之间,已属穷途末路;彭兄夜袭,顷刻四散,已乃惊弓之鸟。事不宜迟,吾即乘胜追击,彭兄速至江口设伏,阻贼西进。 郭松林言罢,督率六千湘勇,铺天盖地之势,直奔罗家集而去。行至半途,忽闻三声炮响,捻军各部,呜呜泱泱,正自四面八方,围裹而来。 郭松林无惧,兵分三路迎战;然捻军马步抄裹,越集越厚。鏖战半日,湘军左路先溃,总兵曹仁美、谢连升先后战死。郭松林中军,亦被圈围;战至半夜,副将郭芳诊战死,郭松林身受七创,左脚断,不能行,被生擒;捻兵不识郭乃主将,随弃道旁。 彭毓橘闻讯,拼死来援,方救郭军残部出水火。 罗家集大胜,赖文光长吁一气,遂自钟祥与臼口之间,觅船结筏,以渡汉水;又令任柱、唐日荣等围攻彭毓橘部,彻除后患。 彭毓橘临危不乱,先以劈山炮、洋枪、抬枪轮番轰击;任柱、唐日荣悍马不敌枪炮,纷纷坠地。彭毓橘复以马队骤攻,任、唐不敌,落荒而遁。赖文光觅船不得,结筏不成,只得重返德安境内。 彭毓橘欲追,曾国荃不允,急咨铭、盛、树各军火速赴援。 松字营败讯传至徐州,李鸿章道:赖、任一股,即悍且飙,不可轻视。 潘鼎新道:启禀李帅,刘铭传之铭军,其势自大,不可有虑。盛、树二军,吾等既不能令,又不受命,吾为子虑之。 李鸿章道:兵者,一着不慎,易入死途。速传吾令,盛、树二军,不可轻动,务与铭军会合而行。 然李鸿章军令未至,周盛波、张树珊二军已追至德安胡家店,鏖战竟日,轰杀捻军逾千。 赖文光、任柱等复重旧路,疾驰而退,以走疲敌。 周盛波曰:往日贼逢我军,走避之不暇。今入鄂境,彼连战皆捷,乃敢直前决斗,必有以惩之而后可。 张树珊道:周兄所言极是,明日合军再战,彻除匪患!周兄稍歇,吾即率树军打探贼踪。 周盛波道:张兄治军精强,作战凶悍,常为军锋,然此股逆匪非同寻常,兄万事小心,逢敌即退,切勿轻战。 翌日,张树珊督率树军,再行穷追。 副将王孝褀上言:贼悍且众,不可轻发;且待盛军。 张树珊怒斥:尔畏敌如虎矣!吾前锋觅敌,尔率主军,紧随吾后。 张树珊惟恐捻军逃遁,亲督二百亲兵狂飙疾进,追至倒树湾,复被捻军圈围。张树珊力战不退,鏖战至夜,马立积尸不走;树珊下马再战,力竭被诛。 郭松林、张树珊连败,曾国荃叹曰:子美受挫于前,海柯阵亡于后,二人皆戎行健将,悉中贼之诡计。各军于勇锐之中,仍寓稳慎之意,庶可以策万全也。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赖文光大战尹隆河(1)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赖文光大战尹隆河(1) 松、树二军败讯至京,御史穆缉象阿弹劾曾国藩骄妄任性、剿匪不善、督师无功。 慈禧太后道:年余以来,曾国藩所派将领,驱驰鲁、豫、楚、皖等省,不遗余力,歼贼亦颇不少,虽未能遽蒇全功,亦岂贻误军情者可比!该御史所奏,着毋庸议。 慈安太后道:鄂东以外,陕西捻情日益猖獗,张捻一股由许州西上,绕越潼关、商州、秦岭,围扑华阴四十余日。刘松山追剿不及,刘蓉堵截不利,于华州大败,伤亡七百余人后,复于灞桥惨败,三十营湘勇,折损大半,提督杨得胜、萧集山、萧长清、总兵萧德扬、候补道萧德纲皆殁于战阵。 慈禧太后道:现在陕军俱已溃散,别无可调之兵,捻匪到处窜扰,几乎无地非贼。兹着左宗棠即赴陕甘,暂毋庸来京,即就现有兵力,取道入关,妥为筹办,以副期望。六爷何意? 恭亲王奕訢道:权属一人,方能专注。左宗棠一言九鼎,陕甘有望;曾国藩速返金陵坐守,李鸿章方无掣肘。 慈禧太后道:陕甘总督不足以节制巡抚,兹著左宗棠钦差大臣关防,全权总理陕甘军政事务。速传上谕,左臣总棠务必兼程驰往。另,曾臣国藩既经接受两江督篆,所有察吏筹饷及地方应办事宜,均关紧要;且金陵亦不可无勋望素著大员坐镇。着即回驻省城,以资震慑。该督公忠体国,自当仰体朝廷倚畁之隆,勉为国家宣力。一切军情调度,仍着李鸿章随时咨商,以资裨益。 左宗棠接旨,奏曰:现在西事紧急,既不敢逗留武昌不进,致误军机,亦不敢冒昧径行,致贻后悔。微臣不求旦夕之功,但求最后之胜。 臣意,缓进急战,先捻后混,先秦后陇。捻匪飘忽驰突,兼善用骑,甚难扼制。西征大局,非增马队、讲求车营,别无胜算。车与炮合,以车营、步队挡马贼,而以马队抄其后,或有胜机。 臣除自带亲兵三千,复于湖南选旧部三千,奏请刘典为甘肃按察使,帮办陕甘军务,速于湖南募勇六千,高连升一军六千亦火速自广东北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北上剿捻之饷银:奏请浙江每年协饷84万两,广东、福建各给48万两;其余不足之缺项,由道员胡雪岩于上海向洋商借银120万两。 以上诸项,皆为剿匪之必须,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允准。谨奏。 慈禧太后接奏,道:左臣总棠用兵,善审时机,逢战必胜;此次驻足武昌,缓进急战,亦或得当;着准所议。曾臣国藩,是否已至徐州,与李臣鸿章交接咨商否?军机处务必迭谕催促。曾臣国荃,务必迅饬湘淮诸将,歼赖、任贼逆于唐白河、襄河之间。 曾国藩连接谕旨,再不迁延,正月初六日,启程上路,十五日至徐州。 李鸿章迎出叩见,喏喏连声曰:吾师辛苦,吾师辛苦,快请上房歇息。 曾国藩道:剿匪任重,有劳少荃,可有诛贼良策? 李鸿章道:郭松林军挫于德安,张树珊公阵亡,贼益张,恩师可否饬令霆军火速入鄂? 曾国藩道:闻听张树珊公仙逝,吾即急饬霆军入鄂驰援。 李鸿章道:多谢恩师,刘铭传部已与赖捻接仗,霆、铭合力,无坚不摧,必诛残捻。 曾国藩道:贼中盛传,赖酋善谋,任酋善战;唐酋之兵,所向披靡。任酋之骑最悍,诚项羽之俦,人中之怪杰也;唐酋日荣,原乃石酋达开麾下,逃出升天,出蜀入陕,百战成魔;此二酋,少荃可有专策应对? 李鸿章道:启禀恩师,鸿章探得,唐酋部众强盛,但仍张翼酋旗号,略不肯相屈降;赖酋、任酋口虽不言,心实嫉之;吾已饬令反间。任酋虽铁石心肠,然其麾下,鱼目混杂,绝非铁板一块,大军围诛,恩威并施,必有斩获。 曾国藩道:但愿沅甫能整合诸军,诛赖任贼逆于江汉山水之间。 捻军一败郭松林,二诛张树珊,士气大振。众王再议去处,德王唐日荣道:北有霆、铭二强妖,南乃长江,西为汉水,惟一可行之道,乃东驱入皖,再攻天京,调妖回防,择机围歼。 遵王赖文光以诸葛孔明之《隆中对》否之。 唐日荣愤愤不平,又曰:西路汉水阻隔,吾等十万大军,泅渡不成,必为妖乘!想当初,吾为翼殿前锋、中旗主将,于川地鏖战两载,安不知蜀道之难! 是夜,唐日荣熟睡之时,被赖文光诛杀。 众王不解,赖文光曰:截获唐日荣通款清妖文书,为大局计,不得不为。 德王麾下诸将不忿,私下密议,甲曰:翼王逝,德王不降于米粮坝,以邀翎顶之宠,不降于黑石渡,以保首领之全,非郑勇和、马融和辈也。 乙曰:吾等新胜,江汉震动,巴蜀惊恐,所向摧破,无战不捷,天下之至愚者,不降于主亡国覆,乃降于此际乎? 丙曰:德殿以翼王为重,仍张翼王旗,赖嫉之,遂杀,又得吾等,一箭两雕,何乐不为? 丁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赖某今日可戮德王,明日亦可戮吾等,时机得当,以走为上。 鲍超霆军、刘铭传铭军日益进逼,赖文光再召诸王议论攻防。 鲁王任柱道:妖军七八万众,四面麇集,吾若不能彻歼一部,甚难泅渡汉江。 赖文光查观舆图,沉思良久,方道:臼口镇,地处汉水、尹隆河之间;汉水此段,江面狭窄,水流纡缓,可以横渡;此处,土肥水裕,物丰粮盈,供应充沛;刘妖铭传自东而来,彼若攻,必渡越尹隆河,大炮辎重甚难随行,吾可趁其半渡而击之。鲍妖之军,遣一悍部,牵制即可。 魏王李蕴泰道:分兵则军单,不如合军破刘妖,后再破鲍妖之为稳健。 鲁王任柱亦附。 赖文光道:鲍妖之霆部,刘妖之铭部,皆为妖中最悍者,两部夹击,吾无胜算,必筹划一万全之策,方可分而灭之。传吾军令,大军速至尹隆河西岸,筑垒浚濠,休整待命。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赖文光大战尹隆河(2)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赖文光大战尹隆河(2) 捻军复又聚集臼口镇,曾国荃大喜,急谓彭毓橘道:杏南速至九里岗、永兴,扼守东路;周盛波、刘秉璋部屯扎京山,与豫军蒋东才部,合守北路;李昭庆部速赴宋河镇协防东北一路;左光培水师佑护汉江水路;鲍超、刘铭传二部五十二营,速至臼口近郊,合力围诛。 彭毓橘道:吾部亦至臼口击贼。 曾国荃道:贼逆马快,杏南务必坚扼东路,与另外四路大军交互重叠,防逆溢出;南有汉江阻隔,霆、铭二军两面兜围,势如压山,就可以将其碾成齑粉。 1867年2月18日,刘铭传部进至下洋港;同日,鲍超霆军亦抵臼口镇附近。刘铭传传书鲍超,约定次日辰刻,铭军自下洋港由北而南,霆军自臼口由西向东,两面夹击。 鲍超接书,迅即下令:记名提督、直隶宣化镇总兵宋国永督率中军主攻,总兵曾成武部策应;记名提督谭胜达督率右军主攻,总兵杨谦万部策应;记名提督唐仁廉督率左军主攻,提督邓训诰部接应;总兵杨德琛督率马队迂回而击,断贼后路。各部枕戈待旦,辰刻开攻。 铭、霆二军同时莅临,赖文光意欲各个击破。 首王范汝增道:启禀遵王殿下,刘妖若与鲍妖同时来攻,如何应对? 赖文光叹曰:吾本欲遣牛宏升部牵制鲍妖,奈何鲁、魏二王皆不颔首。刘妖铭传自谓才气无双,必不甘居鲍妖之下。吾赌其先攻!吾即修书一封,以鼓其气。 赖文光言罢,速下战书:刘妖省三如晤,汝之心肠肺腑,皆逊鲍妖一层;鲍妖勇略,非汝所及,汝不敢孤军来战,必与鲍妖合力夹击。否以汝孤军,无疑于送死耳!吾大军严阵以布,且等且盼,静候汝与鲍妖携手而至。 刘铭传接书,怒怨二气交织。 右营统领唐殿愧上言:此乃赖逆激将之法也,刘帅切勿改弦易辙;请少待,与霆军同时进击。 刘铭传道:鲍春霆有勇无谋,仅偏裨之才,惟靠胡、曾所护至此耳,闻其名出吾上,心尤不甘!两年以来,吾与赖捻接仗数次,从未有败;明日之战,鹿死谁手,亦尚未知。 唐殿魁再言:渡河接仗,枪炮难施,胜算骤减,烦请刘帅三思。 刘铭传不置可否,召集众将,慷慨激昂曰:此前与赖、任二逆接仗,从无败绩,我军独力可以破贼,若与鲍会攻而捷,鲍必居首功,人亦言我因人成事,不如先出歼灭此寇,鲍部来观,亦当心服口服! 2月19日卯刻,天尚未明,刘铭传留王德成、龚元友二营守护大炮辎重,自与唐殿魁、刘盛藻兵分三路,横渡尹隆河,悍然而击。 赖文光等甫一接战,策马即退。 刘铭传曰:此乃以走疲我,诱我深入,复以马队截我后路矣!汉江、尹隆河间距不足六十里,吾愈追贼愈蹙,灭此朝食,论功行赏! 赖文光亦知无路回旋,急饬鲁王任柱迎击左路刘盛藻,荆王牛宏升迎击右路唐殿魁,赖文光自偕魏王李蕴泰,合击刘铭传中军。 任柱一马当先,三两回合,即将铭军左路冲垮。刘盛藻收拢不住,狼狈而退。刘铭传见状,急饬副将李锡增率三营人马增援。 任柱即刻分兵,一部直越尹隆河,追逐刘盛藻残部;任住自率主军,刀枪并施,杀奔李锡增援军。两军短接之际,任柱忽饬排枪齐放;李锡增无备,中枪落马,其部亦溃。 任柱顺势掩杀,直将刘铭传中军拦腰斩断。铭传被困核心,一时骇然。 右军主将唐殿魁闻讯,不敢怠慢,迅即击退近前捻军,火速回援刘铭传中军。 铭、捻各部,七八万人,各执刀矛,间或施枪,互分彼此,捉对厮杀;尹隆河畔,霎时嘶叫连天,乱作一团。 鲍超闻声而惊,急至高冈,手持千里镜,仔细观望。 记名提督、直隶宣化镇总兵宋国永道:启禀鲍帅,铭军提前而动,吾部是否即刻跟进? 鲍超道:七八万人搅战,乱如沸粥;吾万余人马,此时杀入,必被裹入其中。刘省三违反约定,抢功心切,暂且不提;洋枪洋炮不用,反与捻贼比拼刀矛;以己之短,比人之长,机关算尽,性命难保。各部依照先前布置,刀枪出鞘,枪炮上膛,但等吾一声令下。 宋国永道:敢问鲍帅,此种战况,吾部何时出击最佳?此战胜算几成? 鲍超道:铭军辙乱旗靡,似溃非溃;贼军队不成列,聚散随意。速传吾令,此战事关紧要,临阵退缩者杀无赦!此战胜算,足有九成;赖逆真不知兵,吾部近在咫尺,其视为无物乎! 鲍、宋二人言语间,铭军右军主将唐殿魁中枪落马,记名总兵田覆安、副将胡衡章、吴维章、刘朝珣等,亦一一战死,兵丁更是伤亡无数。 大势已去,刘铭传万念俱灰,嗟叹:刘某无能,连累万军!铭传言罢,自将翎顶官服脱掉,退入废窑,坐地待死,残散围座之幕僚官兵不过二三十人。 废窑以外,依旧乒乒乓乓,嘶嚎不断;铭传复又喃喃:辰刻即到,辰刻即到! 突然间,西南一角尘土飞扬,杀声震天,鲍超督率万军,排山倒海之势,杀将出来。 刘铭传打个激灵,直叫:霆军至也!霆军至也!且再随吾上马厮杀! 铭军未灭,霆军杀出,捻兵慌乱,赖文光鸣枪示警,告谕各王:今日斩刘捉鲍,长驱西上,一路入四川,据巴蜀之利,一路上荆子关,联合梁王攻战陕甘,洪天王事不足为也。 魏王李蕴泰道:鲍妖势大,吾军凌乱,可否整军再战? 鲁王任柱道:鲍妖转瞬即至,焉有布阵整军时机! 赖文光道:鲁兄速率骑队,扼妖兵锋,其余各王,迅速整兵,严阵拒敌。 捻军阵未成形,霆军万余人马犹如潮涌,呼啸而至。鲍超亲临战地,督饬三军,排枪轮放,大炮狂轰,兵勇挺枪挥刀,杀杀杀声响彻四野。 将溃之铭军,亦抖擞身形,重拾刀枪,自后夹击。 捻军兵分力散,各自为战,阵势大乱;战至黄昏,已落下风;赖文光审时度势,急发撤令。然兵连将接,一退即溃,溃兵簇拥,如山倒海排,一泻千里。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赖文光大战尹隆河(3)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赖文光大战尹隆河(3) 刘铭传负约妄战致败,心气大衰,无颜直面鲍超,一味闭营冥思。 鲍超甚愤,将解救之铭军及铭营遗失之物资完璧归刘毕,复致书李鸿章曰:李大人如晤,听闻刘省三得头品顶戴,穿珊瑚细珠为帽结以示异于众;鲍某不才,今自贼手截获此物,甚惶。省三无恙乎?殆死乎? 记名提督宋国永、唐仁廉、孙开华等皆劝:铭军惨败,李、刘皆愁肠百结,鲍帅切勿再触人逆鳞! 鲍超道:刘省三视规约为儿戏,致使铭军大败,数千弟兄无辜丧命;刘省三之过,不杀不足以正军法! 唐仁廉道:启禀鲍帅,刘铭传平沪定苏,已非昨日之练勇,今乃一品武官,且倚李钦臣之大树,鲍帅不可等闲视之。 鲍超道:鲍某眼中无他,惟服力能扼贼者;刘省三脸上有麻,即奸又猾,不足挂齿! 宋国永道:启禀鲍帅,俘获捻匪及其家眷,已近万余,骡马辎重,更是不计其数;如何处置,烦请鲍帅训示;残匪窜逃,可否追剿? 鲍超道:骡马辎重,换成银两,暂充粮饷;主犯以外,不可妄杀,愿留者,编入霆营;愿去者,酌发川资。各方皆有阻扼,残匪惟有北窜钟祥一路;传吾军令,大军迅即开拔,绕前设伏,彻歼残捻于永乐河、襄河之间。 李鸿章接鲍超咨告,甚惶,急遣人执鲍书至铭营探看。又上疏曰:正月十五日,刘铭传统军先至迎击获胜,追逐四五里,因军中讹传后路有贼,遂分队回救。是役,铭军挫退兵将颇有折损。 刘铭传接鲍超函告,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反斥鲍超爽约贻误,刘盛藻临战退缩,方致铭军惨败。 霆、铭主将交恶,李鸿章甚忧,急书一封,恳请曾国藩定夺。 曾国藩以“霆部素无纪律,残灭如项羽,旌旗所过,仅存焦土;郭嵩焘、刘蓉等皆不相容。”回之。 李鸿章思忖再三,终不能决,急召潘鼎新商讨。 潘鼎新道:启禀李帅,吾淮一军,枪锐炮利,华夏之大,无有匹敌;刘省三急功冒进,抛却枪炮,骤然渡河,方致此败! 李鸿章道:饬告省三,胜败乃兵家常事,毋须气馁,速速募勇整兵,假以时日,卷土再战;张公树珊逝后,树军群龙无首,剩余六营,皆并刘铭传麾下,以期合力拒贼。李昭庆、善庆、温德勒克等三部马队,孤军力薄,难扼骑贼,亦宜并力合击。旬月之内,树、铭二军,接连惨败;赖逆之悍,殊属意料。窃传吾令,淮部各军,轻进冒战者,严惩不怠! 是日,李鸿章再疏:兹接刘铭传文称,我军马步分追四五里,忽后路惊传有贼,叠次飞报,不知系霆军由此中进也! 直隶提督刘铭传血性忠勇,平素好战轻敌,尹隆河之役,接仗过猛,又因鲍超期会偶误,致有此失,幸霆军援应奋勇,再接再厉,乘机大捷,转败为胜。 尹隆河之战,先败后胜,曾国荃悲喜交夹,直言:鲍超之霆军,依然勇冠诸军也! 国荃表弟,福建汀漳龙兵备道彭毓橘不服,忿然道:鲍春霆缺粮短饷,刘省三负约先攻,依然可胜;吉营倘若不裁,安有外人鸟事! 曾国荃亦忿,道:吉营攻破金陵,功高震主!今日再观,震个鸟主!残捻马踏鄂豫皖鲁陕,进退随意,如此蹑踪角逐,何日功成? 彭毓橘道:探报,鲍超复于丰乐河设伏,斩杀捻逆朝将顾宗荣等六千余人,俘虏四千;霆军如此再战三二场,必竟全功。 曾国荃叹曰:兄只观其表,难入腠理;李鸿章以沪平吴,东南封疆,复又钦任,大树成矣。鲍超起于行伍,百战成神,润帅在时,尚能庇护;然鲍目不识丁,难谙时务,安能无恙?况去岁霆营哗变,举国震惊;此正所谓功高震寰宇,过高寒人心也。 彭毓橘道:朝廷积欠霆军饷银二百余万两,尚能还否? 曾国荃笑曰:你我有生之年,难以亲见。吾即上疏两宫,详述尹隆河战况。 彭毓橘亦笑,道:九兄且慢研墨,吾即督率湘乡勇士,蹑踪穷逐,抢分一杯残羹。 慈禧太后接奏,道:鲍超攻战无敌,动招众忌;此次尹隆河会战,期会偶误,是何心思?务必查明! 慈安太后道:湖北巡抚曾国荃奏言尹隆河会战之胜败因果,是乃霆军接战赖文光逆部,铭军接战任柱逆部;任逆甚悍,所以致败。 军机大臣汪元方道:鲍超虚张战功,言尽不雠,彼既愆期贻误,又惊动铭军,以致大败。若科以失机与掩饰之罪,鲍超可斩也。 恭亲王奕訢道:曾国荃复出以后,心不在焉,再无前勇。鲍超从军十余载,接仗百余,从未有败,实为群贼所惮,非楚勇、淮勇、湘勇所能及,万不可斩杀。 慈禧太后道:刘铭传于尹隆河之败,进退失机,咎由自得,惟误鲍超未照约会分路进剿,致令刘铭传骇退挫败,鲍超更不得辞咎。姑念刘铭传果敢有素,鲍超屡获大胜,过不掩功,均加恩免其议处。 奕訢道:谭霆襄上疏,其病体难痊,甚难署理湖广总督一职。 慈禧太后道:两湖乃剿匪后方,须由得力大员坐镇,疆圻战时毋须掣肘,著授李鸿章湖广总督,李臣鸿章驻豫剿捻期间,着由李臣瀚章暂行署理。 鲍超接旨,怒,急禀曾国藩,详诉尹隆河之战之败胜因果。 曾国藩接告,回曰:向来于诸将有挟而骄者,从不肯十分低首恳求,亦硬字诀之一端。 鲍超不懂文意,笑曰:涤帅安不知鲍某不识一丁乎? 宋国永曰:涤帅之言,乃规劝鲍帅低调,居功自傲,万难行事。 鲍超叹曰:吾依约而战,蹑踪而逐,二战皆胜,俘、杀捻匪三万余,何罪之有?格老子的!润帅若在,多公不亡,鲍某无恙,安有腌臜泼皮事情!旧病未痊,复添新伤;传吾军令,大军就地歇息,逢机再战。 第一百七十章 彭毓橘战殁麒麟凹 第一百七十章 彭毓橘战殁麒麟凹 鲍超顿兵不前,赖文光、任柱稍安,二人督率残部,再入河南。然豫地已乃严冬,千里赤条,筹资甚难;赖文光无奈,遂率兵士复返鄂域,由麻城东驱蕲水、黄梅,一路砍斫青竹,炙烤制器。 鲁王任柱忧心忡忡,道:如此之竹枪木矛,如何击敌? 赖文光亦叹,曰:黑水渡战后,辗转三载,兵颓至此,亦属罕见;吾军东进,规避霆、淮妖军,实属权宜之计;彭毓橘妖军六千,一路追逐,寸步不离,非诛此妖,不能于此立足。 任柱道:遵殿速速寻地设伏,吾以竹枪木矛示弱诱敌,寻机围歼。 赖文光道:六神港、溪潭坳一带,沼泽泥潭,林木遍地,可为伏击之所。 彭毓橘追剿月余,终于蕲水截获任柱一部,两军甫一接战,任柱拨马即走,彭毓橘打马即追。 提督罗朝云劝:贼屡打圈以老吾军,道台大人切勿犯险! 总兵彭有光亦道:贼皆战骑,吾多步卒,相持日久,踉跄从之,弊多利少。 彭毓橘道:尹隆河、丰乐河两战,贼损兵逾半,军装倶失,辎重全无;如此之残兵驽马,竹矛木枪,弃之不诛,吾将抱恨终天!速传吾令,大军追击,不舍昼夜,擒杀赖、任一匪者,赏银千两。 1867年3月23日,彭毓橘督率六千湘勇,追至蕲水六神港、溪潭坳一带。时值清晨,大雾弥漫,只听一声炮响,赖文光、任柱分率万骑,一左一右,蜂拥而至。 彭毓橘畏而无惧,急饬各部,远则开枪放炮,近则刀砍矛戳。然雾气弥漫,咫尺难辨,湘军枪炮东轰西射,无的放失。捻军万千竹矛木枪,却如离弦之箭,嗖嗖而至。湘军猝不及防,纷纷倒地。 俄尔短兵相接,总兵彭有光、提督罗朝云先后战死,彭毓橘亟退至麒麟凹,阻泥淖,人马倶陷,捻军骑队追至,层层包裹,毓橘及所部道员葛承霖皆被斩杀。主将殁,湘军溃,十几提督、总兵皆被打死,伏尸十五里,新湘勇六千几尽全覆。 彭毓橘战死,幸免者皆气沮不能复战。曾国荃怒,咨斥鲍超萎靡不前,贻误军机,按律当斩。 鲍超亦怒,回曰:鲍某戎马十余年,接仗五百余,负伤百余次,最近二战,复加二创,将死之人,无须按律! 郭松林伤,彭毓橘亡,鲍超逆,曾国荃志丧心灰,遂萌退意。 曾国藩闻,致书恳劝:沅弟左右,近来弟治军甚不得手。二月十八之败,杏南、葆吾而外,营官殉难者五人,哨勇死者更多,而春霆又与弟龃龉,运气一坏,万弩齐发,沅弟急欲引退,余意此时名望大损,断无遽退之理,必须忍辱负重,咬牙做去,待军务稍转,人言稍息,再谋举身而退,作函劝弟,希弟倾听。 处兹乱世,凡高位、大名、重权三者,皆在忧危之中。余已于三月六日入金陵城,寸心惕惕,恒惧罹于大戾。祸咎之来,本难逆料,然惟不贪财、不取巧,不沽名、不骄盈四者,究可弥缝一二。 六神港大胜,东捻军士气复振,赖文光、任柱等相商良久,决意重返钟祥臼口镇,强渡汉水入川。 东捻军复由蕲水西进,一路滔滔,势不可挡;湖北巡抚曾国藩荃无兵可调,情急之下,速返汉口,恭请左宗棠襄助。 左曾二人相逢,一番寒喧后,左宗棠道:我固谓九兄才气远胜乃兄,然吉营裁撤,孤掌难鸣,孰又能奈何! 曾国荃道:往事已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当务之急,还请左兄出手相助。鲍春霆部,驻扎樊城,吾函催十余次,请其赴洋梓、双河、迄无一带拦截,然鲍春霆拒不出兵,致贼由洋梓窜溢,确属可恨! 左宗棠道:鲍超匹夫,贻误战机!赖文光、张宗禹二逆,本乃一股,赖逆坐大,于吾有百弊而无一利,再者九兄事即左某事,吾部即刻北顾。 曾国荃道:左兄可有灭逆良方? 左宗棠道:尹隆河一战,霆、铭二军,若鼎力齐心,事已成矣!九兄勿急,三月之内,鲍超伤痊,铭军复兴,自可剿洗赖逆。吾部志在陕甘,渡江北驱,缓进巧战,遥援九兄。 曾国荃道:听闻鲍超之伤,枪矛贯胸,恐无生理;杏南逝后,曾某万念俱灰,时机得当,自回湘乡荷叶塘,种稻植桑。 左宗棠道:九兄说笑,九兄光复金陵,已是功盖天下;赖、张流寇,居无定所,行无去处,补给不畅,假以时日,必定全歼,九兄大可隐忍以待。铭军休整月余,战力恢复否?鼎军、武毅军南下否?现至何处?鲍春霆既不能战,然其麾下,战将如云,皆能驰骋沙场。九兄务必函告李鸿章、鲍春霆,惟有倾尽全力,方可歼灭赖、任逆匪。 曾国荃别后,左宗棠谓湖北名士王柏心道:鄂东战急,不得不发;刘典、高连升二军,不知何日赶至。 王柏心道:左帅无须再等,北驱缓行,以纾时困。尹隆河战后,霆、淮、湘积怨甚深,三部各自为战,遂致彭毓橘战殁;以此看来,鄂豫战事,年内难平。左帅北上,招摇慑贼,霆、淮、湘三部之浑水,不可妄趟,免为他人作嫁衣裳。 左宗棠道:吾即率军北上,扼守潼关,控制河南之路;刘典一军出紫荆关,控扼捻匪由豫入鄂之路;高连升一军,溯汉江而上,由郧阳赴眴阳,阻捻由汉中入川。 王柏心道:为秦事不独在猛战,而在方略处置为远大之谋;欲成其事,必重其三,可保百年无事。其一,勿求速战,勿遽促战。必食足兵精,始可进讨。其二,贼中尤骁黠者,必诛之;然亦不能尽诛,俟其畏服请抚者,尽可招抚。其三,听立混村,勿与汉族杂处;简彼族良善者,使自相什伍,加之约束,无复阑出滋扰。 左宗棠道:先生教导,宗棠谨记;入秦戡乱,注定艰难。去岁,西捻由许州西上,绕过潼关、商州,越过秦岭,扑向华阴。陇州、分州之刘蓉军堵截不力,在华州被捻军击败,伤亡达七百余人。十二月,西捻逼西安,陕抚乔松年与刘蓉不睦,所部楚军三十营,粮饷不继,士无战心,遂又大败。捻匪飘忽驰突,兼善用骑;混匪坐地固守,熟稔民势,皆非一日一时可以剿洗。宗棠意,入陕剿匪,先捻后混,先秦后陇。 宗棠言罢,致函四川总督骆秉章曰:适值湖北捻军猖獗,湖北官军屡次战败。敝军在此,操练之余,兼及固守;一旦开拔远离,大局堪虑;然陕甘孔棘,不得不发。世人皆知,甘肃筹饷筹粮之难甲于天下,宗棠速即奏请吾皇,设局收捐,以广招徕,而裨粮饷。川蜀毗邻秦陇,捻逆若溢,必祸天府;惟望大人速筹粮饷以拯秦陇。 左宗棠率军北上,5月11日,抵达樊城,但见鲍超面色黧黑,肢体厥冷,病状确实。宗棠颇怜之。 鲍超急执宗棠手,相顾无言,惟有泪流。 李鸿章闻彭毓橘战殁,新湘军几近全覆,亦忧,急谓潘鼎新道:李昭庆之武毅军,合并善庆、温德勒克马队后,战力如何? 潘鼎新道:启禀李帅,昭庆在军严而有思,战守有法,与士卒同甘苦,甚得士心,逢战皆胜。 李鸿章道:涤公亦赞昭庆胆识均优,堪膺大任。然鹤章亦在军累年,战辄身先;江南匪灭,有功不居,归隐故里。 潘鼎新道:李帅避嫌不举,殊负鹤章兄上进之心。 李鸿章道:涤公屡言,吾两家门第太盛,人忌鬼瞰,处处皆是危机,时时皆伏祸胎。除去耐劳尽忠四字,别无报国之道,也别无保家之法。 潘鼎新道:李帅过虑,残捻不灭,祸患不至,残捻既灭,尚有外夷。霆、铭、湘三部皆颓,吾部是否火速南下,追围赖、任逆匪。 李鸿章道:不可!泅渡汉水不成,贼必回窜。鲍超霆军、刘铭传铭军连续鏖战,折损兵勇三四成,提督、总兵、副将、参将更是阵亡几十余,霆、铭二军战力未复之前,各部切勿妄动。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李鸿章扼地兜剿(1)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李鸿章扼地兜剿(1) 六神港战后,赖文光、任柱千里奔袭,复返钟祥臼口镇,冀越汉水入川,屡渡不成,复又北上枣阳,再入豫境。 李鸿章驻节周口,闻讯大怒,咨斥鲍超妄驻襄阳,不事堵截,致贼复溢。 潘鼎新道:启禀李帅,鲍春霆被枪矛贯胸,寄居襄阳疗伤,霆军现由宋国永统领。 李鸿章道:前岁霆军金口哗变,宋国永尚无能制。鲍超无谋,亦不识人,吾即致书涤公,请调直隶正定镇总兵娄云庆南来接统霆军;保定至襄阳,两千里之遥,娄即来,亦是缓不济急。琴轩兄速偕武毅军、宋庆毅军,围追堵截,逐逆入鄂,会合铭、盛、勋三军,并力围剿。 潘鼎新道:左恪靖万余大军,业已渡江北顾,亦可作声援之师。 李鸿章道:牝鸡司晨,吾之穷也!琴轩勿存此念! 曾国藩接李鸿章函告,速回书曰:宋国永秉性谨慎,偏于慈柔,又鉴于昔年金口之变,屡次来票不敢接统。娄云庆统军甚严,霆军各将领久畏娄之严明,公察不愿隶其麾下。沅甫旧疾复发,殊深忧系。孰人统领剽悍之霆军,余亦难以定夺。 赖文光、任柱甫入南阳,立足未稳,各路清军蜂拥而至,赖、任接战即走,迅沿来路,再返臼口,寻船觅筏。 刘铭传、杨鼎勋闻讯,合军而出,汹汹杀至。 鲁王任柱道:殊死一搏,摆脱刘妖,方能强渡;吾部断后,佑护大军渡江。 魏王李蕴泰、首王范汝增、荆王牛宏升皆曰: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中间水妖横江;大军泅渡不成,必被妖军困围。 赖文光道:五渡而不成,入川之意,妖亦明了;一旦泅渡不成,必为妖制。诸妖麇集豫鄂,鲁地必空,吾意,大军返旆北上,强渡运河,杀入胶东三州,募兵集马,筹粮措资。 任柱道:遵殿所言极是,山东以东,青州、莱州、登州三府地,久未被兵,家给人足,生众食裕,户有盖藏,适足以为吾之资也。 众王议罢,即集全军,佯击京山,忽又折返钟祥,北上枣阳,长驱直入,一月时间,挺进山东,于曹州地界,强渡运河,进屯东平,东击泰安,北走济南,虚晃一枪,直奔胶东而去。 李鸿章措手不迭,怒斥山东巡抚丁宝桢疏于运防,致贼东溢;急檄刘秉璋部速赴济宁,布置运防;又饬各军,咸赴山东围剿;钦差行营,亦迁济宁。 1867年6月上旬,李鸿章偕一众幕客亲兵,倾出周口。时值夏初,黄淮地域,枯旱至数十年所未有;稻不能浸种,麦全皆干死。鸿章迎风下轿,观生灵之涂炭,叹乱机之渐长,竟潸然而泪涌。 幕客皆劝:大人切勿伤感,胶东三面濒海,赖、任逆匪已乃穷途末路,指日可灭。 李鸿章道:无关匪事,恩师来书,言两成洋税奉旨谕允,今岁饷事已不至误。此乃喜极而泣。恩师又言,大局日坏,联手拒贼,切勿动辄弹劾,以致疆圻阋墙。速传吾言,弹劾丁宝桢一折,务必追回。 半月时间,鸿章一行抵达山东济宁;旬月之内,铭、鼎、盛、武毅诸军并豫皖各部,纷至沓来。安徽巡抚英翰闻讯,亦速赶至。 李鸿章道:此次贼逆复由枣阳突破北进,鲍超霆军堵截不力,吾已与涤帅咨商,唐仁廉部并归江淮外,霆部即行遣撤。胶东三州,三面濒海,一面阻河,吾意,会合各省之军,三四面围困,扼地兜剿,誓灭贼逆。 刘铭传道:启禀李帅,可以运河为外线,倒守河防;胶莱河为内圈,布以重兵,划段防守;六塘河、黄河南北防务,交由直隶、漕运两督协防。复以游击之师,蹑踪搅战。 李鸿章道:此亦画河圈围也,涤帅首创,省三不妨细细讲来。 刘铭传道:启禀李帅,捻逆马快,惟河可阻。末将以为,吾兵员有限,地广难扼,驰骋终岁,数省戒严,不若弃一隅以诱之;捻逆皆入胶莱河东,正可并力挤入登、莱海隅,挟地利制其游骑奔窜,合而聚歼耳!贼即溢,惟遁胶莱河以西,然复又入四河交织之中;届时,各省追围大军皆至,必能灭此残逆。 李鸿章道:涤帅剿匪,一改僧王之威力追剿,设四镇组六游,四镇牵制,六游分进,梭织不断。未几,复沿河堤筑墙设防,闻者皆笑其迂;吾亦有古有万里长城,今有万里长墙,撼不见秦始皇之语。如今想来,甚是唏嘘;无他,今复循涤帅之老路矣! 潘鼎新道:启禀李帅,赖逆善谋,每战,或以老弱诱吾,官军贪功冒进,遂中埋伏;或以小队挑战,另以任柱逆贼精骑,绕后突袭;一旦总攻,皆以马步协同,排山倒海之势,浩荡冲锋;数年之间,屡害我精兵良将。 李鸿章道:此后各军追击,务必搜索,先以探马,逢村搜村,逢林搜林,乃可预防其伏贼。各军接战,每营必结为团阵而行,亦系学捻逆之结多阵也,亦凭四面抵御,不漏滴水。每战,十营之中,只以二三营交锋,其余七八营概系防其包抄;推之三十营可用八九营交锋,其余皆宜作接应,以防贼马之包抄;头一二仗胜,则不可追,恐其诱入埋伏之内,吃大亏耳。 安徽巡抚英翰道:李大人事无巨细,再下钦佩之至,贼中传言,赖逆善谋,任逆善战;任柱逆匪,尤其剽悍,其统率骑队,所向无敌,屡摧吾精兵良将;任柱不死,天心难知,追必不及。 李鸿章道:任柱称雄十年,拥骑万匹,东三省及蒙古马兵倶为战尽,实今日第一等骑将。此人骁勇善战,项羽之俦,人中之怪杰也;吾等不幸而遭遇此厮。吾意,各军广置间谍,阴招赖、任二逆军中裹胁之众,使其内乱残杀,能诛其一,纵费万金亦不足惜。 刘铭传道:禀李帅,事不宜迟,吾部即行泅渡追剿。。 李鸿章道:贼逆窜奔胶东,掳资甚多,气势正盛;此时追剿,致多损伤。速传吾令,各军暂勿追剿。周盛波、刘秉璋、杨鼎勋、李昭庆四军并豫军张曜、皖军黄秉钧、程文炳三部,速赴运河,扼要屯扎,倒守运防。胶莱河全长260余里,刘铭传、潘鼎新、董凤高、沈宏富四部46营,另加丁宝桢鲁军31营;每营防地三里,宜速分段设防。鲁地府县官吏,切实联络地方缙绅,团练乡民,清野查村,坚壁清野,以断贼之资源;假以时日,贼逆饥肠辘辘,再行围歼。 英翰道:李大人统筹全局,皖军锦上添花,吾即令黄秉钧部进扎宿迁,张得胜部扼守邳州猫儿窝滩,余承先水军由洪湖入运河,程文炳骑部游弋待命;吾即亲率史念祖部,驰赴胶莱河,为大人分忧。 李鸿章道:中丞大人身先士卒,鸿章万分感激,鸿章略备薄酒,午间把盏小叙。 众将告退,李鸿章方道:丁宝桢丁大人若有中丞大人一分心思,这捻匪何愁不灭! 英翰笑曰:贼入齐鲁,丁大人护家矣!吾等戮力同心,誓将此股逆匪赶尽杀绝。如此卧榻方能酣眠。 李鸿章亦笑,曰:杀其人,火其舟,埋其尸;可谓赶尽杀绝! 英翰一愣,复笑曰:李大人说笑,杀人即乃头点地,人死如灯灭,是谓绝! 李鸿章正色道:去岁,两英国传教士自沪逆流而上,入皖即失,一行两舟,四十余人,再不见踪影。英国领事屡催寻人,皇上、皇太后亦令严查。然人海茫茫,何处搜寻? 英翰道:此二人或许早已私自回沪,洋人狡诈,或又复行敲诈勒索之事情。 李鸿章道:咸丰十一年,登州、烟台开埠以来,英美法人纷纷入鲁,美国传教士于蓬莱租房受阻,遂成涉外纠纷,登莱青道潘霨明察秋毫,未据一面之辞而遽为悬断,中美之间,方能和睦相处。洋人非捻匪,切切不可妄杀;稍有不慎,洋军转瞬兵临城下。 送别英翰,李鸿章心情大好,致书曾国藩曰:前敌淮军月饷,经吾师竭力经营,洋税两成,鸿章上年屡商总署截用,复函动色相戒,兹竟奉旨谕允,固由天鉴忠诚,亦恩师疏稿剀切有以致之也。今岁九关当不甚缺,但望提早赶解。 曾国藩接书,谓幕僚赵烈文道:李少荃甚懂人情事故,其客套之状,有时竟令人汗颜。那如左公宗棠,一言不合,一事不顺,即嬉笑怒骂;然左之大开大合形状,确属言真意切。 赵烈文笑曰:李少荃剿捻之法,无他!惟循涤帅之画河圈围、游师进剿之旧章耳。涤帅如不尽裁湘部,鹿死谁手,亦尚未知。 曾国藩道:近日,京城中来人皆曰,京师里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时发,而市肆乞丐成群,甚至于妇人.裸.身无裤可穿,民穷财尽,,恐有变故,为之奈何? 赵烈文道:天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分崩离析。然而主德厘厚,风气未开,若无轴心一烂,则土崩瓦解之局不成。吾揣测再三,异日之祸,必先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曾国藩愁闷甚久,道:可否南迁避祸?亦如赵宋、东晋。 赵烈文道:直接完矣!无偏安之可能。 曾国藩道:恭亲王为人聪颖,西太后遇事威断,或避轴心一烂。 赵烈文道:亲王聪而有信,亦小智耳!西太后之威断,更易蒙蔽于时局,奄奄不改,欲以措施一二之偶当默运天心,未必其然也。 曾国藩道:本朝君德皆正,无论如何,结局不至于惨烈。 赵烈文道:君德正,然而国势隆盛之时,士大夫食君之禄报君之恩甚多。本朝创业太易,诛戮又太重,夺取天下太过机巧。天道难知,善恶不相掩,后君之德泽,未足恃也。 曾国藩道:君非戏言乎? 赵烈文道:启禀恩师,吾虽善谑,何至于以此为戏! 曾国藩叹曰:听君此言,忧见宗庙之陨落,吾日夜望死。 赵烈文道:恩师勿为后人虑,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时光荏苒,不过百年,吾华夏之大地,必定别番之景致。 曾国藩再叹,曰:人生百年太匆匆,勿为古人忧,勿为后人虑,但念今朝事;李鸿章、左宗棠、丁宝桢等之剿捻成否,攸关大局,务必再筹饷资,以纾时困。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李鸿章扼地兜剿(2)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李鸿章扼地兜剿(2) 淮军倚河株守,山东巡抚丁宝桢甚恼,急告李鸿章:胶莱河通运之议,创自元人,开之数年即罢。明朝时屡试,而终不通航。何也?水甚浅也!胶莱河北缘,濒海口处,浅滩沙丘,不能筑墙;贼若于此突破,再越潍河,西进潍县,则李大人之河防大策,转瞬成空! 李鸿章接丁宝桢函告,急饬潘鼎新部南移设防;潘部潍河之缺,由鲁军王心安部接防。 赖文光、任柱督率东捻军跨越运河,长驱东进,横穿齐鲁,六月下旬,越胶莱河,分兵数股,围攻招远、栖霞、黄县、蓬莱,赖文光自领一军,直抵烟台近郊。 道员潘霨、副将邓启元、知县吴恩荣等督率津勇、福勇、练勇及百余英法联军,各持洋枪,依托山隘、石圩之炮台,誓死相抗。 不日,丁宝桢率军一万,倾越胶莱河,加入战团。 东捻军城未攻破,复迎援敌,前挡后抵,力有不逮;赖文光见势不妙,召集诸王,再议去处。 魏王李蕴泰道:此隅三面环海,甚难周旋;胶莱河以西,淮妖密布;吾等不可于此久留。 鲁王任柱道:这有何难!大军西进,择水浅出,打马趟越,复将清妖抛之身后。 赖文光道:探报,胶莱河南段,麻湾口以北,近海口处,沙集难除,大潮一来,沙壅如故,大潮甫退,涉水可渡;莱阳、即墨亦是沃腴之所。大军南进,筹措粮资毕,渡河西攻。 任柱道:登州蓬莱之地,日出千杆旗,日落万盏灯,绝好之地,可惜了。胶莱河北之入海口处,亦应可渡。 赖文光道:丁宝桢、潘霨二妖甚悍,吾等于此硬耗,相持日久,淮妖东渡,一发不可收。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大军南下,以走疲妖,择机围歼,渡河西走。 李蕴泰道:胶莱河以西,清妖麇集;泅渡以后,吾将何去? 赖文光道:迅疾南下,舍鲁入苏,声南击北,择机强渡运河,一路西进,入陕与梁王会师。 1867年8月1日,赖文光、任柱率军南下莱阳、即墨,强渡胶莱河不成;迅疾北上,于海神庙外海滩,强渡胶莱河,一路西进,再越潍河,一举突破胶莱河防线。 四万大军扼守胶莱河西,千方经营,竟成画饼。李鸿章怨气冲天,怒劾丁宝桢无视河防,单兵擅进,肆意妄为;鲁军王心安部,堤墙未竣,致贼窜溢,不斩不足以儆效尤。 丁宝桢亦怒,反劾李鸿章株守河防,不思进取;临战换防,贻误军机。 总兵王心安赶紧道:丁大人息怒,捻匪先窜运防,后越潍防,皆卑职之过,丁大人切勿因吾区区之项上人头而贻误军机大事。 丁宝桢道:千里运河,防无可防,岂是尔一人之过;尔军现今扼守之所,原乃潘鼎新汛地;临战换防,仓猝难就。吾非曾氏兄弟,一味偏袒推诿,任由李鸿章胡作非为。鲁东膏腴之地,岂能任贼蹂躏,吾即上疏皇上、皇太后,胶莱三百里尚难堵御,临运千余里亦无把握,请饬即撤运防,驱捻省外。 丁宝桢欲撤运防,李鸿章怒,再疏:撤防以示弱,弃险以资敌,更令以惑军心,皆兵家大忌,且捻一旦复渡运西,则数省流毒无穷。今使罢运而另有制贼之法,臣必速罢,若更无可制贼,似不若得守且守,得战且战,尽人力以待事机。 鸿章疏罢,急令刘秉璋部由台儿庄泅渡运河,会浙军防守清江。 李、丁二人腾章相诋,慈禧不悦,谓恭亲王奕訢道:尹隆河一战,孰人贻误,军机处可否查明? 恭亲王奕訢道:禀皇太后,查阅霆、铭二军往来函件,原是刘铭传抢功心切,率先出击。 慈安太后道:尹隆河一役,李鸿章不问是非,包庇纵容;此又一味株守河防,纵贼误事。 慈禧太后道:运防若撤,捻必西溢,若再与陕甘逆匪会合,复成大患。李鸿章河防之策,不可更改。然李鸿章意存忌刻,询私诿咎,倒置是非;不罚不足以正臣纲。丁宝桢不守军令,擅自妄动;亦属可恨;丁宝桢著即褫职,李鸿章着交部议,两皆暂留剿匪,以观后效。 奕訢道:禀皇太后,左宗棠部入陕,秦城西安暂且无恙;然张捻贼匪北窜富平一带,复又蔓延。 慈禧太后道:富平之地,南濒渭河,东乃洛水、黄河,西靠泾水,北乃大山。速谕左宗棠,即刻调派良将重兵,务必将此贼逆围裹于富平狭小一隅,寻机围歼。 曾国藩闻李、丁龃龉,致书苦劝:兄弟阋墙,大局有恙;亡羊补牢,及早思变。 李鸿章亦知剿捻事大,即令莱防之军,皆转运防;又令刘铭传、潘鼎新、李昭庆等五路游师,厚集五万兵力,蹑踪追剿;复又奏请直隶总督刘长佑、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协防黄河,漕运总督张之万固守苏北六塘河。 李鸿章令、疏皆毕,复又急书一封,自检己过;六百里加急,送丁宝桢处。 丁宝桢接鸿章示好文告,借坡下驴,以以10营之军扼守胶莱河防,20营之军追剿逆匪,确属驱捻出鲁之目的,私心作祟之初衷;此后剿匪诸事,必以李大人马首是瞻。 东捻军泅渡潍河毕,赖文光分一部西进,佯攻运防。赖文光自领主军,狂飙行南,经潍县、安丘、诸城、莒县、日照,入江苏境,于邳州、宿迁、沭阳等地西渡运河,先为姚广武、程文炳河防之军顽拒,又被刘铭传、潘鼎新追击之师堵截;赖文光无奈,复返山东,经临沂,入兖州,西逾运河不成,复北进泅渡黄河,亦不成功。时值初秋,阴雨绵绵,河水暴涨,食短物缺,军心大乱。 遵王赖文光回天乏力,愁思茫茫。 鲁王任柱道:启禀遵殿,此隅窘蹙,务必另觅去处! 赖文光道:西、北皆河,淮妖踞南;因循老路,东走疲敌,回马一枪,择机围歼刘铭传妖军,再闯运防;西入陕甘,会合梁王,再图大业。 赖文光言罢, 血书数封,驰送陕西。 赖文光血书求援之际,梁王张宗禹、幼沃王张禹爵、怀王邱远才等正踯躅于陕西富平一隅。 张禹爵上言:启禀梁王殿下,去岁入陕,首战华州,设伏诱击;次战灞桥,声东击西,示北而南,所向披靡。富平依山傍河,阡陌纵横,定有扼妖之所。 张宗禹道: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然事不过三,过三了然。刘松山、郭宝昌、黄鼎三妖集散自如,昼夜疾趋,兵势凛冽,甚难挡阻;左妖宗棠复携万兵,汹汹而至。稍有不慎,吾等将万劫不复。 张禹爵道:吾等以走疲敌,屡摧悍妖,今何不复重此道,扼妖攻势。 张宗禹道:山河阻隔,行走甚难。富平以北,荒山野岭,荒无人烟,不能筹措粮资;秋汛将至,泾水暴涨,西渡亦多困窘;刘典妖部驻临潼、高连升妖部屯咸阳、扼渭水,南渡亦难;刘松山、郭宝昌二妖部移扎蒲城,截洛水、扼黄河,东走不易。 张禹爵道:泾水蜿蜒千里,河床平缓处甚多,定有可渡之口。 邱远才道:刘效忠妖部屯泾水西岸,正待吾等入瓮。 张宗禹道:为今之计,惟有西走;刘妖区区三千之兵,能奈我何?传吾军令,大军西渡泾水,折而南奔,择机再赴鄂豫,会合遵王,再谋大业。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赖文光殒命扬州(1)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赖文光殒命扬州(1) 东捻军再进鲁中,李鸿章速由济宁进驻济南,唔会山东巡抚丁宝桢。 李鸿章道:捻逆狡猾善走,我军急进则疲乏,或为所乘;又彼可到处掳粮,而我须裹粮前进。迫交锋一不敌,则转瞬数百里。 丁宝桢道:吾已饬告各地,坚壁清野,贼逆野无所掠,计不得施,必大窘。 李鸿章道:捻逆南下入苏北时,吾军多滞鲁中,宿迁运防一线,二百余里皆无长墙,六塘河水势迂缓,极深处不过二尺,沭阳境内河道皆沙滩,处处可渡,贼逆盘桓一月,浅尝即止,盖欲诱吾军入苏北,复北窥济宁以上运防也,今之东窜,亦复此意。 丁宝桢道:曾涤公围剿之初,贼逆纵跨鲁豫皖鄂,多骑善奔,动辄千里,吾师追剿不及,即及,乃甚突兀,遂多败仗,良将迭失。今贼虽日驰驱不舍,然为四河阻扼,瞻之在数十里内,无日不战,器械钝朽,士马疲敝;吾军枪炮犀利,以逸待劳,追辄及,战辄胜。现今贼逆即入鲁中,已乃落日之余晖、秋日之蚂蚱,臻于穷途矣! 李鸿章道:捻逆之长技在骑战,吾军所长在火器,吾已饬令各军,临战务必队伍齐整,枪炮均密,厚两翼以防包抄,严斥候以防伏兵,出队收队,皆务严整,战胜逐北,亦整队而后行。 丁宝桢道:捻踪剽疾,武毅军日夜追剿,昭庆兄与士卒同甘苦,匹马斫阵,所向无前,备历艰辛,竟致咳血之症。吾即遣济府名医,为昭庆兄疗伤。 李鸿章道:多谢丁大人关照。李某以为,战事倥偬,将弁同仇,岂能因人而异,众将弁浴血奋战,李昭庆轻伤不下马鞍。任赖麇集一团,吾军五路分剿,稍有疏忽,或蹈前辙;速即传令,李昭庆之武毅军,杨鼎勋之勋字营,陈振邦之楚胜军,皆并刘铭传麾下,合力蹑踪东逐;周盛波、周盛传之盛、传二营,暂与鼎军会合,佑护运防前路,防贼回窜。 刘铭传接令,哭笑不得,谓其侄、右军统领刘盛休道:陈振邦乃陈国瑞义子,其之楚胜军,原本陈国瑞麾下;吾之军令,其若阴奉阳违,岂不贻误大事。 刘盛休道:这有何难!速召陈振邦,开门见山,能合则合,否即请其另攀高枝。 刘铭传乃召记名总兵陈振邦,言明利害。 陈振邦叩拜铭传,道:陈父桀骜不驯,生性跋扈;不问亲疏,动辄抢掠,确存人神共愤之过。 刘铭传道:陈兄大度,陈公国瑞现于何处? 陈振邦道:禀刘帅,上月奔京赴部待命。 刘铭传道:陈公国瑞,战辄争先,临阵决谋,多中机宜,实不可多得之将才;然又喜怒无常,动辄阋墙,徒惹是非。人之无信,不知其可;陈公焉只无信乎? 陈振邦道:卑职无其品行,愿随刘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刘铭传道:多谢陈兄成全,速传吾令,鉴前覆坠,各军再行接战,务必先施洋枪洋炮,首挫捻匪之气势,尔后马队绕袭两翼,左中右三军齐进并攻,必获胜仗。 东捻军入鲁,东击西攻、南征北战半载,疲敝至极,军心益散。十月初十日,至青州境,闻潍县有粮,急往就食,盘桓三日不去。 刘铭传探得,即集四万之众,围而击之。 赖文光、任柱不备,一日三战,三战皆败,精锐迭失;天将张大宥、捻将李宗诗、陈怀忠、潘贵升、邓长安等,不及逃遁,纷纷下马跪降。 刘铭传探知东捻军计穷势蹙,遂令全军,蹑踪急逐;又以白银万两、顶戴五品,饬命降将潘贵升、邓长安等火速南下,潜伏待机。 1867年11月19日,刘铭传、善庆、温德克勒、刘盛休、陈振邦等偕军追至江苏赣榆。 刘铭传等兵临城下,鲁王任柱无惧,谓遵王赖文光道:留空城于妖,吾等速至城南密林设伏;刘妖连胜,复得城,志满意得,必无备,乘机诛之。 赖文光道:绝地反击,必有一胜!速传诈语,吾等即去青口,越六塘河南走。 刘铭传兵入赣榆,亦觉有诈,急饬:善庆、温德勒克马队,出城东兜击;陈振邦、徐邦道、陈凤楼三部自城西迂回;刘铭传自率两万中军,倾出南门,集作一团,齐头并进。 刘铭传、善庆、陈振邦三部兵马行进之际,天突降黄雾,弥散四野,昏不见人。忽一声炮响,任柱一马当先,杀将出来,身后万军,奋骑陷阵,所向如万矛攒发,当辄披靡。 任柱凶猛,善庆不敢接战,只以排枪轮放,未几拨马即走;刘铭传大惊,正自踌躇,潘贵升忽端洋枪,自后而击;任柱无备,坠马而亡。潘贵升遂绕阵大呼:鲁王中枪死矣!鲁王中枪死矣! 赖文光闻之,如失肝胆,再无战心,奋力杀出重围,一路北走。23日,于海州上庄镇遭逢潘鼎新鼎军。 潘鼎新兵分三路,汹汹而来;赖文光接战即退,仓猝再走。 潘鼎新喜极,迅疾告禀:铭军斩杀贼酋任柱不久,鼎部亦斩获任柱之族弟任金保,获贼首级两千,器械马匹无算;是夜,伪五营头目李宗诗率马贼五百民来降。 李鸿章接禀喜泣,谓记名提督郭松林道:反间二载,终有斩获;任柱之悍,不亚于玉成四眼狗儿,任逆一死,赖逆再无倚恃,大军围裹,指日可灭。 郭松林道:启禀李帅,卑职腿伤痊愈,即可上马杀贼。 李鸿章道:最近方知,尹隆河之战,原是刘省三负约;刘省三立功心切,险误大事;平定捻匪,再论短长。昭庆咳血之症,久治不愈。子美暂领武毅军,会铭、鼎、盛、良诸军,围诛赖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赖文光殒命扬州(2)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赖文光殒命扬州(2) 郭松林接令,急至铭军营地,谓刘铭传道:任逆死后,赖逆已乃惊弓之鸟。省三兄督率主军,蹑踪追剿;吾即偕武毅军,绕前截击,届时两面夹击,安有赖逆活路! 刘铭传道:有劳子美兄,然困兽犹斗,万事小心;武毅军力单,杨鼎勋之勋字营,随兄奔走。 郭松林、杨鼎勋蹑踪急追,12月7日,于杞城黄流镇,复又围击东捻军。 赖文光、李蕴泰、范汝增等奋力杀出重围,一路北走,直至寿光,方才稳住阵脚。 赖文光道:发陕西密函,已逾三月,不知梁王收否? 魏王李蕴泰道:启禀遵殿,左妖宗棠业已入陕,梁王甚难抽身。此隅介于弥河、洋河之间,战守皆不宜。 赖文光道:溪水阻隔,扼妖炮火,正可伺机一战。 李蕴泰不复再言,悻悻而退。 首王范汝增道:启禀遵殿,吾愿前锋诱敌。 赖文光叹曰:诸捻素乌合,无纪律,先沃王不敢强,而吾亦不能拗也!惟梁王张宗禹、鲁王任柱能明约束,立营伍;上马冲锋,下马伏击,无所不能。今鲁王已逝,梁王远不可及;穷途末路,不过如此! 范汝增亦叹:莫非天要亡吾等? 赖文光道:困兽犹斗,况人乎!三万战骑尚在,破釜沉舟,倚水再战,天必不负。速传吾令,大军就地休整,择机斩刘妖一部,迅疾南下,逾六塘河南走。 1867年12月19日,刘铭传、郭松林、杨鼎勋、善庆、温德克勒等率军强渡弥河,筑垒列队,包抄迂回,即行开攻。 赖文光兵分三路,誓死一搏,鏖战三昼夜,东捻军几近折光,首王范汝增、列王徐昌先先后战死。赖文光慌不择路,先弃步队,后弃辎重,再弃马队,迅沿弥河,凫水南奔,再由沭阳张家湾突破六塘河防线,沿运河向南,且战且退至扬州瓦窑铺,立足未稳,复被吴毓兰部突袭;赖文光猝不及防,受伤被擒,千余东捻残军亦一哄而散。 吴毓兰欲立不世之功,屡劝赖文光招纳张宗禹及溃散各部,立功以赎罪。 赖文光曰:人生愁长,死于此刻,亦为圆满;将死之人,烦请道台大人赐予纸笔,遗留几言,博人一笑。 吴毓兰道:两军接仗,非尔死即吾活,今日擒尔,实属侥幸;尔之所求,无有不可! 赖文光忖思二日,留遗言曰:盖闻英雄易称,忠良难为,亘古一理,岂今不然? 亿余生长粤西,得伴我天王圣驾,于道光庚戌年倡议金田,定鼎金陵,今已十有八载矣。但其中军国成败,事机得失,形势转移,予之学浅才疏,万难尽述,惟有略书数语,以表余之衷肠耳。 亿予于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始沐国恩,职司文务,任居朝班。于丙辰六年秋,值国家多故之际,正君臣尝胆之时,是以弃文而就武,奉命出师江右,以期后用。荷蒙主恩广大,赏罚由余所出,遇事先行后奏,其任不为不重矣。 丁巳七年冬,诏命回朝,以固畿辅。戊午八年春,我主圣明,用臣不疑,且知余志向,故命攻江北协同成天安陈玉成佐理战守事宜,永固京都门户。 受命之下,竞业自矢,诚恐有负委命之重,安敢妄怨有司之不从?且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诚哉是言也。 辛酉十一年秋,安庆失守,斯时余有谏议云:当兹安庆既失,务宜北联张乐行、苗沛霖以固京左,次出奇兵进取荆襄之地,不出半载,兵多将广,可图恢复皖省,俾得京门巩固,此为上策。 奈英王不从余议,遂率师渡庐,请命自守,复加封余为遵王,命与扶王、启王等远征,广招兵马,早复皖省。嗟乎!此乃英王自取祸亡之由,累国之恨也。 又有忠王李秀成者,不知君命而妄攻上海,不惟攻之不克,且失外国和约之大义,败国亡家,皆由此举。至辛酉岁底,予偕扶王、启王勉强由庐度淮,其时余知有渡淮之日,而无转淮之期。 是以过五关,越秦岭,抵中原,出潼关,于壬戌十二年冬,由郧阳而进兵汉中,一路滔滔,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甲子十四年春,由汉中而还师东征,图解京师重围,未果以致京都失守,人心散离。其时江北兵士无可依归者,共有数万,皆是蒙亳之众,其头目任柱、牛宏升,张宗禹、李蕴泰等,誓同生死,万苦不辞,请予管带以期保效。 此乃官军好戮无仁之所致也,也可谓行一不义,杀一不辜。以此思之,诚哉真千古不易之良言也。 视此情形,君辱国亡家破之后,不得已勉强从事,竭尽人臣之忱,以听天命。 不料独立此间数载,战无不捷,披霜踏雪,以期复国于指日。谁意李宫保者,足智多谋,兵精而将广;且能仰体圣化,是以人人沾感仁风不已。 予虽才识微浅,久知独立难持,孤立难立之势;于丙寅十六年秋,特命梁王张宗禹、幼沃王张宗爵、怀王邱远才前进甘陕,往联混众以为犄角之势。 然天不佑我,直至今日,夫复何言!古之君子,国败家亡,君辱臣死,大义昭然。 今余军心散,实天败于予,又何惜哉!惟一死以报国家,以全臣节。 第一百七十三章 西捻军穷途末路(1) 第一百七十三章 西捻军穷途末路(1) 1867年12月上旬,梁王张宗禹接赖文光求援血书,急召幼沃王张禹爵、怀王邱远才等,商讨援救事宜。 邱远才道;启禀梁殿,此乃陕北绥德,距山东二千里之遥,吾等即援,亦是缓不济急。 张禹爵道:绥德以北群山耸峙,东乃黄河天险,西有刘典、高连升、黄鼎三妖,南有左妖宗棠坐镇;刘松山、郭宝昌、刘厚基三妖尾随吾后,不日即至。何去何从,烦请梁殿速速定夺。 张宗禹道:黑水渡战后,吾等与遵殿,誓同生死,万苦不辞;而今遵殿蒙难,绝不可袖手旁观。速传吾令,大军迅疾南下,东渡黄河,直入齐鲁,以解遵殿之困。 邱远才道:清妖蚁聚山东,直隶必虚,若引兵出彰怀,越大明,直逼北京,则山东妖军,必返旆宿卫,而任、赖之困不战自解矣。 张宗禹道:围魏救赵,千古同理,怀兄所言极是。 1867年12月12日,张宗禹督率三万战骑自绥德南下,由延长进至宜川一带,探悉龙王场黄河冰桥方结,而东岸清军防守甚严。 幼沃王张禹爵自告奋勇,亲率精兵五百,夜渡冰桥,拔其鹿角,焚其营垒,一举攻占东岸渡口。 左宗棠闻讯大惊,急道:富平之围,贼自泾阳突破泾水;渭北之围,贼自蒲城泅渡白水;绥德之围,贼复自宜川踏冰入晋。吾才疏学薄,督兵不力,四处应接不暇,步步皆落贼后。 甘肃按察使刘典道:启禀左帅,贼既已泅渡黄河,南可入豫扰鄂,东可进冀犯京,左帅亟需另加筹算。 左宗棠道:捻匪马快,来去自如;张逆入晋,安知不返?陕甘目前之局,捻匪自北而南,有一千余里;茴匪自西而东,亦有一千余里。而吾主客各军仅四万之数,合计不及山东诸军之三分之一;而陕西清剿捻匪,兼及清剿茴匪,复又兼剿甘肃之贼。吾之兵力,杯水车薪,难以济矣。吾即上疏吾皇,将吾交部严加议处,以示惩警。 刘典道:启禀左帅,当务之急,是乃火速东渡,绝贼去路,前堵后截,灭贼于晋地;即不能灭贼,亦不可使其东进,扰袭京师。 左宗棠道:燃眉之急,务必速解!速传吾令,山西臬司陈湜部,务必严守韩侯岭及潞城、黎城之山间小径,严防贼军东进犯京;刘松山、郭宝昌二军速由晋之东路兜剿向西,不得蹑踪尾追又落贼后之外;陕甘军务,劳烦刘兄偕高连升部并力梳理;吾即率本部,入晋围剿。 1868年1月12日,左宗棠督兵五千,由陕西临潼,飞驰东进。 左宗棠离秦,陕西巡抚乔松年胆颤,急召刘典,道:左帅难期遽返陕境,捻茴土逆溃勇游匪,种类杂沓,筹办惟艰,三秦战事,惟托刘兄艰难撑持。 刘典道:乔大人言过,刘某草莽书慵,才浅力薄,无能统筹三秦大局。高堂老母年事已高,性急望归,刘某惟思归计。 乔松年道:吾经年病躯,屡沐风霜,自觉行将就木;去岁既已上疏吾皇,乞退归隐。刘兄若归,一并去了。 刘典叹曰:为今之计,惟有督饬各部,坚遏城垣,以守为攻。吾意,北路,高连升部驻宜君,刘瑞冕部驻麟州,周绍濂部驻洛川;刘厚基部即出麟州,游击袭扰;四部互为依托,阻扼董福祥逆匪南下。西路千、陇一线,罗洪德部驻千阳,张岳龄部驻陇州,周达武部驻宝鸡,萧德经部驻麟游;邠、长一线,黄鼎部驻长武,陈集部驻三水,谭玉龙部驻邠州,各部遥为呼应,力阻董志塬茴匪。吾即进驻三原,总统各路,静待左帅返旆。 乔松年亦叹,道:张宗禹逆匪东渡入晋,为吾省去一大患;然左帅之蹑踪东逐,又实为吾省之得不偿失也。 张宗禹驰骋晋地,东攻不成,慌不择路,迅即南下,绕越王屋山,进抵豫北,旋渡漳河,直击冀南。 左宗棠入晋,由灵石、介休进抵晋中寿阳,追剿月余,多方探寻,却无西捻军音讯。 宗棠惶恐,上疏曰:微臣原求竭力保卫京畿,藉以弥补纵贼入晋之过,兹贼行迹渐南,自然不可拘守一隅,坐等贼至。惟有力顾晋省东路,由西而东,督率所部遇贼即击,以期迅速歼灭逆贼。 左宗棠奏章尚未抵京,三万西捻战骑已进抵冀中,由束鹿强渡滹沱河,进逼京畿。 两宫太后惊悸,即刻下诏:湘、楚、鲁、豫、直、皖、吉里之兵务必星夜入卫京师。 李鸿章接旨,迅召诸将,北上勤王。 然刘铭传、郭松林、潘鼎新、刘秉璋等,皆因诛灭赖捻,功不抵劳,聚讼不休,纷纷求退。 刘铭传道:启禀李帅,弥河一战,斩杀俘获贼逆逾三万,吾亦折损两万,军气大衰。即便北上,亦要整军理械,稍歇时日。 郭松林等亦附。 李鸿章见事难以转圜,遂以事权不一,粮饷不济,暂缓北上。 山东巡抚丁宝桢闻警,迅即驰至东昌,率骑旅一千、精卒三千,昼夜兼程,五日时间,进抵河间。 丁宝桢查观战况,速遣王心安部,驰赴饶阳,力阻西捻军北进。 是日,刘松山率老湘军追至,携手鲁军,再挫西捻军攻势。 慈禧太后欣喜丁宝桢勤王之速,怒斥李鸿章抗旨不遵,速即传谕:贼扰京畿,左宗棠、李鹤年、官文追截不力,皆交部议处;李鸿章援京不力,著即拔去双眼花翎、褫去黄马褂、革去骑都尉世职;恭亲王奕訢速速会同神机营办理巡防事宜;着授盛京将军都兴阿为钦差大臣,现到直隶之各省官军皆归其统领。 李鸿章接旨愤恨,道:左公放贼出山,殃及鄙人。若使办贼者获罪,何以激励将士?侍心如古井,恨不投劾归去,断不以目前荣辱介怀。功高莫过于救驾,左宗棠、丁宝桢等正可一显身手。 左宗棠踯躅晋地,听闻京师告急,胆颤心惊,急令刘松山、郭宝昌部速赴保定堵截。 宗棠令罢,速率本部,由晋入冀,昼夜兼程,八日时间,抵达河北获鹿县。 慈禧太后长吁一气,道:左臣至,京师暂且无恙矣! 李鸿章之淮勇,现至何处?务必严旨督促!都兴阿之神机营暂且回顾京师,现到直隶之各省官军暂归左臣宗棠统领。 李鸿章再接谕旨,仰天而叹,速召诸将,议商北进。 鸿章道:计毒莫过于绝粮,功高莫过于救驾。吾等再不勤王,必自毙矣! 郭松林道:启禀李帅,吾性虽野,然尚知尊亲;吾即追随李帅,北上制敌。 潘鼎新、周盛传亦附。 李鸿章道:省三何意? 刘铭传道:启禀李帅,铭传经年戎马,被伤十余处,积劳成疾,骑不得战马,恐已无力北上。 李鸿章道:去岁,陈国瑞受醇亲王奕譞委托,组建神机营锐勇队,四处招摇,省三恶否? 刘铭传道:锐勇队乃醇亲王奕譞所组之军,乃神机营之精锐,铭传安敢有怨。寿光一战,飞弹入骨,痛彻心扉。 李鸿章道:既如此,省三暂于军中休养。捻逆飘忽不定,吾部不可麇集而动,潘鼎新速率本部,前锋开路,如无阻扼,务必绕至保定堵截;郭松林、杨鼎勋二部,暂为后军,驰赴鲁冀之交,观贼动向,相机行事;吾即偕周盛传盛字营,火速赴冀,居中策应。 北上勤王事定,李鸿章感慨万千,致书曾国藩曰:恩师如晤,鸿章此行,迫于大义,吃苦受气,是分内事。拟再与左公议和,但勿相见,决不失敬。 第一百七十三章 西捻军穷途末路(2) 第一百七十三章 西捻军穷途末路(2) 左宗棠进抵保定近郊,接统军谕旨,上疏曰:捻事本可早藏,而数百里之内,大臣三、总督一、巡抚三、侍郎二、将军一,而又以邸营加之,禀命专命均有不可,束缚驰骤奚以为功? 诸贼妄图北犯,暂无南窜之意。微臣意,涿州乃京畿重地,着遣健将驻防,此乃近防之军;保定、河间、天津屏蔽京畿,三地宜驻重兵,且剿且防,随时调度,不可并聚一方,亦不可悉数南下;臣即率进剿之军,将贼逆赶过滹沱河,会豫、鲁各军,联合剿洗;倘贼北窜,则与保定、河间、天津诸军共击之。 宗棠疏罢,即令刘松山、郭宝昌、宋庆、张曜、程文炳、陈国瑞各军:在贼之北者向南进剿,在贼之东者自东北向西南进剿,在贼之西者自西北向东南进剿;各军互为衔接,并进合击,将西捻逆匪逐于滹沱河北岸,择机聚歼。 西捻军进抵冀中定州,进展颇缓,张宗禹甚忧,又闻赖文光死难,东捻军全军覆没,张宗禹大失所望,遂谓幼沃王张禹爵、怀王邱远才道:遵殿既逝,北进已无必要,东乃大海,西有高山,大军南走,逾河而去。 邱远才道:吾军连战不顺,兵将迭失;此地不宜久留,务必速撤。 张禹爵道:淮妖势大,雄踞齐鲁,逾豫入川已无可能;现今惟有整军南下,折返入晋至陕,勾连茴众,再图大业。 张宗禹道:败中求胜,退亦有序,沃兄速率本部佯攻蠡县,吾与怀兄且战且退,南渡滹沱河,择地设伏,待左妖半渡,合而击之,彻除一患。 1868年3月初,幼沃王张禹爵率兵一万,围攻蠡县。左宗棠闻讯,亲率一万人马救援。 左宗棠主军至,张禹爵亦不纠缠,速即退攻搏野,突袭郭宝昌军营。刘松山闻警,即刻提兵来救。 张禹爵接战又退,直本饶阳而去。刘松山、郭宝昌迅即合军,衔尾追击。 左宗棠查观战局,急饬张曜、宋庆二军火速跟进;程文炳部,奔赴深州,阻遏前路。 3月14日,刘松山、郭宝昌督率万军,追至饶阳。西捻军战心全无,一触即走。 宋庆、张曜接令,一昼夜疾驰一百六十里,天明时刻,截获西捻军大部。宋庆一声令下,毅军、嵩武军枪炮齐放。幼沃王张禹爵躲防不及,中枪坠马。 幼沃王亡,西捻军士气大衰,张宗禹不便再战,速率余部,自晋州西南横渡滹沱河,设伏待机。 次日,刘松山、郭宝昌追至滹沱河,即行泅渡。 张宗禹、邱远才分率二军,汹汹围来,半渡而击。 刘松山无惧,即令渡河之军列队反击;松山自率主力,强渡滹沱河,抄袭西捻军后路。左宗棠、宋庆、张曜闻知,亦分率大军,火速跟进。 张宗禹不敢再战,督率残部,遁退冀南。 左宗棠欣喜刘松山之智勇,速即奏请刘松山为翼长,总统追剿大军。 不日,圣旨至,两宫谕令恭亲王奕訢为大将军,统领各路大军,以一事权;左宗棠、李鸿章为参赞大臣,各统一军;宋庆、张曜、陈国瑞及春寿之马队,暂归李鸿章节制。 左宗棠叹曰:李少荃淮部虽进抵直隶,然南辕北辙,与事无补!吾所事无成,何敢多腾口说,计惟有尽心干去,委曲求济而已。速传吾令,张曜、宋庆、陈国瑞三提军及春寿副都护之吉江马队,即交李少荃处;张捻千里奔袭,辎重、军械尽失,此灭贼最好之机,可惜之至。 郭宝昌道:启禀左帅,吾与寿卿老湘营,视贼所向,昼夜追剿,未尝一日休息。两宫既下圣旨,吾等可否暂歇几日,整顿兵马。 刘松山道:张捻惶惶,似有溃意;吾等稍一迟钝,或又纵虎归山。 左宗棠道:张捻自宜川偷渡黄河,吾忧愤欲死;今贼泅渡漳河,窜犯河南,吾即亲当一大统领,督率一万九千余众,逐贼至天涯海角。为防贼窜溢,吾即奏请保定防军移驻滹沱河以北,逐次跟进;山西官军严防天井关、封门口,坚扼晋南。 刘松山道:启禀左帅,兵法云: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左帅若竟全功,务必厚集兵力。张捻强渡漳河,窜犯豫北;宋庆、张曜本乃豫军,保家卫乡,自属本分。程文炳、郭松林、杨鼎勋部近在咫尺,左帅亦可召而用之。 左宗棠茅塞顿开,急切道:张捻现居于运河、黄河、卫河、漳河之间,吾即咨请李鹤年、李鸿章、英翰等,暂借宋、张、郭、杨及程文炳部一用;亦如涤老,画河圈围。 刘松山道:河浅地广,百密有疏,左帅须作最坏之算。 左宗棠道:黄河滔天巨浪,贼无以渡,南方无恙;卫河西岸,早布重兵,防贼溢出,再扰豫鄂完善之区;此域纵横五百余里,吾兵不敷用,贼若强渡运河,不可强阻,李鸿章、丁宝桢、恭亲王、都兴阿诸军云集冀鲁,正可围而歼之。 1868年3月下旬,西捻军自成安泅渡漳河,由彰德,奔袭卫辉、怀庆,冀越卫河入晋。 左宗棠迅令刘松山、郭宝昌、程文炳三部蹑踪角逐;张曜、宋庆二部绕前堵截,坚扼卫河以东;郭松林、杨鼎勋部星夜入豫,以为后援。 张曜、宋庆得令,迅至卫河,抢占渡口。 西捻军西进遇阻,遂折转东进,3月28日,进抵封丘,天色向晚,张宗禹即令各部埋锅造饭,就地宿营。 是夜,刘松山、郭宝昌、程文炳三部尾随而至,一举击破西捻军二十余座营垒。 张宗禹无奈,迅即北进滑县,再攻张曜、宋庆营垒。两军鏖战之际,刘松山、程文炳等复又追至,张宗禹双拳难敌四手,只得鸣金再退,南走卫辉、延津,再觅去途。 第一百七十三章 西捻军穷途末路(3) 第一百七十三章 西捻军穷途末路(3) 1868年4月2日,左宗棠督率五千大军,由彰德招摇而出。 幕客劝:左帅显山露水,或为张捻所乘;大功告成之际,谨防张捻狗急跳墙,孤注一掷。 宗棠笑曰:张捻穷途末路,必定铤而走险,此乃灭其最佳之机。传吾密令,刘松山、程文炳、郭松林、杨鼎勋各军,务必须臾不离吾部左右,距吾之距离,切勿超过八十里之远,偃旗息鼓,藏形匿迹,待贼骤然攻击吾部之时,各军适时而出。 张宗禹探得左宗棠孤军疾进,喜不自禁,谓怀王邱远才道:擒贼先擒王,汇集全军,弑杀左妖,转圜大局。 邱远才道:左妖五千大军,倾出彰德,南进卫辉,一览无余,吾军出其不意,半道截击,定获全胜。 4月5日,左军行进途中,忽遭数股捻军拦截。左宗棠无惧,饬令各部依照先前布置,骑队、枪队突前,炮队随后,步队及钱粮辎重居中,结作方阵,齐头并进。 西捻军骤攻一日,难破清军战阵。天色向晚,张宗禹下令退却,西捻军将退之际,刘松山、程文炳督率骑队,汹汹赶至。少顷,郭松林、杨鼎勋二部亦自北方杀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郭松林一马当先,直插捻军阵内。 西捻军鏖战一日,饥肠辘辘,顶不住淮军冲击,顷刻大溃。刘、郭、程、杨四军携手,穷追二十里,斩杀千余人,截获马匹、枪械无数。 张宗禹督饬残兵,自卫辉退至延津,又自延津西撤阳武,冀越卫河,南下入鄂。无奈追兵傍身,不能摆脱;卫河沿岸,五隆渡、龙王庙诸渡口皆被抢占,宗禹无奈,复又折返东顾,由开州、南乐强渡运河,攻入山东境内。 张宗禹入鲁,闻听沧州人高岩正率盐枭三千,围攻天津,宗禹甚慰,迅疾由德州进逼沧州,兵锋再指天津。 前敌大将军、恭亲王奕訢不敢怠慢,急饬李鸿章督率淮部,由景州疾驰北上;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督率洋枪队守护天津城垣;绥远城将军定安、副都统富和、提督郑魁士各率本部,星夜驰援;副都统玉亮速至杨村、独流设防。 崇厚上言:启禀王爷,如此布置,天津陆路已滴水不漏;然贼若自水路突袭,该当如何? 奕訢道:这有何难,速与英法领事协商,请其炮船协防。吾军之洋枪队,务必坚扼运河,运河天险若破,津城有恙。 崇厚道:谨遵王爷令,吾即亲率洋枪队,至杨柳青、独流镇附近设防。 4月下旬,张宗禹督率西捻军进抵天津独流镇,以船搭桥,抢渡运河。兵未渡半,对岸洋枪火炮,狂风骤雨般,砰轰而至,西捻军缺枪少炮,无力抗衡。 张宗禹谓怀王邱远才道:吾军火力不足,不能渡河攻津;西面大山横亘,东乃汪洋大海;为今之计,惟有南下齐鲁,觅得粮资,挥师南下,择机强闯河防,尔后西趋入豫,摆脱各路追剿妖军,进陕抑或入川,再图大业。 邱远才道:启禀梁殿,邱某迅即督兵,前锋开道,为大军杀开一条血路。 西捻军由豫溢出,蔓延肆窜,再扰鲁、冀、直、津,慈禧太后大怒,谕令左宗棠督率刘松山、郭宝昌二军,专守运河西线;李鸿章屯扎景州,就近总统各路追剿大军;限期一月,务必将张捻全数歼灭于齐鲁之地;迁延贻误者,从重治罪。 李鸿章接旨,速即致函左宗棠:黄河以北,平坦千里,网罗难使,时移势易,无有万载不变之理。这剿洗张捻,宜需从长计议。吾意,抄袭剿灭赖捻之旧稿,以静制动,依河筑墙,坚壁清野,圈地制剿。季帅以为如何? 不日,李鸿章致函再劝:张捻窜扰京畿,初意拟蹙之怀、卫之间,继欲扼之卫、黄之交,皆未及谋定而贼已窜逸。黄河以北,地势虽是宽荡,然就运河一线设防,蹙之海东一隅,尚得地势。严督诸军日以追剿为事,能胜贼而未足以灭贼,且久有覆军疲师之忧;与其劳而无功,不如暂守以待变机。 左宗棠复回函曰:地势千里,漫长无边,河浅水低,设防全恃兵力,不能以水为险;此乃有守无战,甚难剿洗逆匪。尔部、吾部与都兴阿、官文、丁宝桢、英翰、李鹤年等所属各军,复加京营、神机营、天津洋枪队等,足有十万余众,株守以待贼变,无憾乎? 李鸿章叹曰:左公自谓诸葛孔明,提偏师从诸将后,到处寻贼,吾谓非计。 潘鼎新道:启禀李帅,初夏时节,天干地燥,末将查得,运河张秋至临清二百余里河段,干涸可涉,李帅务必遣将严防。 李鸿章道:吾即咨请左宗棠部速返运河以西,杜贼西窜;琴轩兄即偕郭松林、杨鼎勋二部,蹑踪穷逐,勿予贼喘息之机。 潘鼎新道:唯憾刘省三浩然回里,其若在,定有良策制贼。 李鸿章道:刘省三昨日传书,言引张捻至黄河、运河、徒骇河之狭长地带,集兵决战,毕其功于一役。 张宗禹等困于冀鲁之交,忽南忽北,又东复西,屡屡抢渡不成。时值初夏,阴雨连绵,漳、卫上游,山洪频发,半月之内,黄河水位徒涨数尺,运河水位亦涨至一丈五六尺。西捻战骑囿于泥水,跋涉艰难。 李鸿章却喜,即令潘鼎新于张秋开坝,大水漫灌,引黄入运。 左宗棠亦喜,道:李鸿章开坝之后,张秋至临清二百里水面,炮船鼓棹如飞,直逼德、景。黄水复暴涨,自运河以及马颊诸河,无不盈堤拍岸,横溢四出,流潦纵横,运河一线,遂为金城巨防。 刘松山道:天佑吾民,张捻死期至矣。 左宗棠道:李鸿章圈制一策,实制捻良图,惟从前减河未注水时,地段太长,需时又久,吾不能无疑。现在捷地闸开,正可用民力筑堤自保,而以官军械守,腾出各军剿贼。吾即致函李鸿章,详述端倪。 李鸿章接函,回曰:季帅高见,吾冀凭藉水势地利,收缩河防之兵而用之于追剿。金陵一别,一晃五年;季帅无恙乎?鸿章甚为挂牵,择地一晤,秉烛夜谈。 第一百七十三章 西捻军穷途末路(4) 第一百七十三章 西捻军穷途末路(4) 1868年5月21日,左宗棠、李鸿章于德州桑园把酒言欢,晤商甚为投契。 李鸿章道:众人皆惑于僧邸、张公树珊、彭公毓橘之前车,惟左公提师寻贼,一往无前,敢为人先,鸿章佩服之至。适值雨季,直鲁平原,千里泥潭,贼之悍骑之优势,荡然无存。吾意,南以黄河,西以运河,东以大海,北以减河,设长围以困之,就地圈制。郭松林、杨鼎勋、宋庆、张曜等军,蹑踪而逐,大事可成。 左宗棠道:李兄业已剿除赖捻,自是胸有成竹。张捻鉴于赖捻之灭,昼警夕惕,一闻围扎,即拼死力冲突,飙疾如风,转瞬即逝。若不尽遣游师蹑踪追剿,贼复伺机窜扰完善之区。 李鸿章道:左公真乃心细如发也。鸿章意,北段,可由潘鼎新鼎军、崇厚之洋枪队联合护守,复掘沧州之捷地坝,引运河水入减河,水、军并用,严扼张捻北上;南段,严密封锁黄河各渡口,北岸船只,一律调至南岸,由山东官员带队把守;东段,严禁渔船下海,防贼渡海窜溢;西于张秋,引黄河水入运河,兼以淮军、鲁军、皖军分段防守;为防患于未然,左公督率刘松山、郭宝昌等,严扼运河以西,为吾等诸军最坚强之后援。 左宗棠道:李兄胸纳山川沟壑,左某谨遵。 李鸿章道:最捷之法,乘黄河伏汛,缩地圈扎,以运河为外围,马颊河为里围,将西捻压缩于马颊河以南、徒骇河以北之狭长地带,坚壁清野,使贼无所食,尔后围而诛之,大事必成。 左宗棠道:将贼逐于马颊河、徒骇河一带,围而歼之,自是好事,然其地过于狭窄,务必防贼复溢。 李鸿章道:左公勿忧,贼乃强弩之末,再无余勇,纵溢亦无惧。涤帅来函,言已专奏遵旨派员驰赴合肥,催令刘铭传销假,迅赴直隶、山东军营。并沥陈:剿捻之师,谋勇以刘铭传为最,而劳苦疲乏,亦铭军独甚。念本年畿辅之警,若非去岁先灭任、赖一股,大局不堪设想。恳于寄谕中奖其勋谋而慰其劳苦,则天语一字之褒,胜于臣等函牍万万矣。刘省三至,张捻死期至矣! 左宗棠道:听闻尹隆河之战,乃刘省三失约在先,李兄明察秋毫否? 李鸿章道:尹隆河之役,吾已详询涤帅、沅甫二公,皆言霆军暴戾,且有金口哗变在先,况朝廷亦以功过相抵,并未深究,鲍春霆自愿开缺,孰能奈何? 左宗棠道:旁事勿论,霆、铭二军倘若并驾齐驱,捻逆早已完灭,焉有今日之事情。 张宗禹率西捻残军攻击天津不成,复又南下入鲁。时值夏末,阴雨连绵,黄河、运河、徒骇河河水皆涨。张宗禹驻足高唐,望水而叹:十年之前,天兄开芳北伐无成,战殁于此;莫非吾等复又复重此道?吾命由我不由天,大军速越徒骇河,逃出升天。 左宗棠查观战局,奏曰:逆贼无力得逞于南,必仍肆志于北,若静待贼至,必然措手不及。臣与刘松山、郭运昌、喜昌马步数军,虽暂时分担减河、运河之防,兼资休养,但分析贼情,不久必然北窜,还可变围追之军为拦头横截,对于剿局不无帮助。 慈禧太后闻奏,怒曰:围追堵截月余,西捻尚未荡平,现一月限满,仍复奔窜自如,左宗棠、李鸿章追截无力,两皆交部严加议处,著授盛京将军都兴阿钦差大臣关防,驰驿前往督剿。 李鸿章接旨,不以为然,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太后安知鲁地战事!京师距此,六百里之远,都兴阿未至,张捻或已自毙,传吾军令,刘铭传总统追剿围堵大军,务必灭张贼于鲁北之地。 西捻军囿于鲁北,野无所食,屡突不成,辗转两月,其境倍窘。8月上旬,张宗禹等突围至德州桑园,强渡运河不成,遂由高唐、博平疾趋东昌,半途与刘铭传、郭松林、潘鼎新、宋庆、张曜部遭遇,几番厮杀,两千西捻残军大部战死,张宗禹悄穿徒骇河,突围而出,查点人马,仅余一十八战骑。 张宗禹叹:吾等由秦入鲁,乃为援救遵王矣!事权既一,千里连营,秋高马肥,惟望一呼而渡;不意既阻于黄河,复厄于秋雨,天时地利同时失之,此乃事之突如其来者,非尽于谋之不预也。 众人齐呼:此生已矣,十八年后,再附梁殿麾下,杀妖斩魔。 张宗禹道:路未穷尽,此生未了,诸位兄弟且再随吾,入豫赴川,重整天国。 张宗禹言罢,督率18战骑,连夜奔走,三更时分,摸入荏平境内一村落内,倶寻地酣睡。 翌日清晨,众人梦醒,独不见梁王身影,寻遍四野,徒骇河边,仅余其双履。 西捻军灭,李鸿章速即上疏:官军业已全歼西捻匪众,贼首张宗禹亦已投水自毙,微臣谨将大概情形,先行驰奏,以慰宸廑,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 赖、张二捻皆灭,两宫喜泣,速谕内阁,赏还李鸿章黄马褂、双眼花翎,赏加太子太保衔、协办大学士,补授湖广总督;赏加左宗棠太子太保衔,撤销历次处分,与丁宝桢、英翰等一并交部照一等军功议叙。 左宗棠接旨,甚忿,不以淮军歼贼为然,亦不上奏请功,以生要见张贼宗禹之人死要觅张贼宗禹之尸,督军四出,多方搜剔。 李鸿章怒气冲天,致函曾国藩:此次张捻之灭,天时地利人和实兼有之,袛一左公龁到底。其人阿瞒本色,于此毕露,不知胡文忠公当日何以如许推重也。 鸿章函罢,复再上疏:捻逆倡乱已历十数年,虽未多据城池,其善攻善守亦不及粤匪,而剽悍善战实过之。 现任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接办年余,谋定后战,虽未立见速效,而长墙围制之策,实已得其要领,臣得变通尽利以竟全功,实自曾国藩开之。且自回任后,事事与臣和衷共济,筹饷筹兵不遗余力,忠恳之诚无间去留。 现幸仰托圣主威灵,中原底定,可否分别加恩以慰忠荩?此外凡剿捻以来文武大员,诸色官吏,因公牺牲,为国捐躯,没于王事者,可否饬部查明一律推恩,用广皇仁而作士气。 慈禧太后接奏,道:曾国藩筹办淮军后路军火,俾李鸿章等克竟全功,加恩赏赐曾国藩一云骑尉世职,著交部从优议叙。 恭亲王奕訢道:洪逆荼毒江南十余载,掠夺无数;金陵城破,却无一丝资财,市井小儿,亦知其中蹊跷。 慈禧太后道:发、捻二逆完灭,论功行赏,曾国藩独占鳌头;速谕内阁,曾国藩著调补直隶总督,两江总督著浙江巡抚马新贻调补;李鸿章宜速进京陛见,再行赴任湖广总督一职。 慈安太后道:马新贻虽随袁甲三剿捻,然战功平平,可否震慑伏莽? 奕訢亦道:马新贻资历平直,恐难赴任两江;同治四年,曾国藩力阻吴棠督任两江,此次必定复阻。 慈禧太后道:直督乃疆圻之首,曾国藩婉拒万难;马新贻赴任两江,投石问路之举,本宫且观各方角逐。这两江督任,彭玉麟乃最佳之选,无奈此人一辞安徽巡抚,再辞漕运总督,复辞兵部侍郎;彭以寒士始,又以寒士归,一意思归,孰能奈何? 慈安太后道:既如此,即下谕旨,且观各路大员作为。 慈禧太后道:发、捻皆灭,太平之世,无须打打杀杀;速传马新贻进京陛见,本宫要面授机宜。另,曾国藩上疏,东西捻股一律肃清,湘、淮各军亟应赶紧裁撤,以节饷需而纾民困。传旨李鸿章,进京面圣之前,先行奏请裁撤淮勇事宜。 曾国藩接旨,亦多感慨,致书李鸿章曰:自去秋以来,波澜迭起,疑谤不摇,宠辱不惊,卒能艰难百折,了此一段奇功,固自可喜,德力尤为可敬。此次北就疆圻,责重任巨,忧喜叠加。 李鸿章接书,回曰:恩师如晤,发、捻皆灭,鸟尽折弓,兹将裁军事宜函告恩师,祈求恩师匡正。江淮诸军,大部裁撤,惟留刘铭传一军驻扎畿南之张秋镇,卫戍京畿;郭松林之武毅军,裁减至五营,以备亟需;潘鼎新、周盛波两皆执意开缺省亲,吾意潘之鼎军从左帅剿匪,周之盛军随吾入鄂,奈何世事难以两全,权且成人之美;恩师告诫,家门盛满,盈则亏,鹤章、昭庆退居人后,归隐故里,亦为圆满;周盛传督率盛、传二营随吾入鄂,届时途经金陵,再请恩师垂询。 西捻军完灭,朝廷赏赐甚优,左宗棠闷闷不乐。 刘松山等一再恳劝。 左宗棠道:剿除张捻,乃吾皇恩赐极大之重任,奈何屡失战机,到头却为他人作嫁衣裳。 刘松山道:戎马倥偬,战事无常,左帅已尽全力矣。 左宗棠道:以河圈制,游师追剿,本吾与李鸿章既定之策,然李氏以统军之权,尽遣淮人角逐,吾师惟有作壁上观,望贼兴叹。吾非伸秦师而抑淮勇,然李氏前后所为,确属好大喜功,矫揉造作。 是日,左宗棠再奏:伏思逆捻乘冰桥过山西,臣疏于筹划思谋,咎无可辞;追贼于山西、河南交界,未能早日完事;待贼逆窜扰山东,窥探天津、直沽,臣且防且剿,又未能于限定之日歼灭逆贼,臣之调度无方,已可从中窥见一斑,伏乞皇太后皇上收回成命,则臣稍收忧愤之心。 两宫接左宗棠奏章,又谕:左臣千里追剿,劳苦功高,着毋庸议。陕甘军务紧要,左臣宗棠务必统率刘松山、郭宝昌、喜昌等军,由晋渡河入秦,节节扫荡鄜州、延安、绥德、榆林等处茴匪;左臣入秦之前,先行进京陛见。 第一百八十章 左宗棠陕甘平乱(1) 第一百八十章 左宗棠陕甘平乱(1) 1868年9月24日,左宗棠入京觐见,拜叩礼毕。 慈禧太后道:张宗禹逆匪,溺毙否? 左宗棠道:启禀皇上皇太后,生未见人死未见尸,似石沉大海,万难寻觅。 慈安太后道:昔日金陵光复,众人皆喜,惟左卿秉持己见;事后查证,伪幼逆主果然窜溢。左卿临事谨慎,绝无附会,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吾大清幸有左卿也。 左宗棠道:启禀皇上皇太后,人臣之谊,为国分忧,为民除难,宜直言正论,非苟阿意顺;请皇太后宽限时日,臣必将张逆捉拿归案。 慈禧太后道:左臣刚正不阿,大清之福也!张捻生死,左臣毋须挂牵,丁宝桢、英翰、李鹤年等自会密查,这陕甘民乱,秦官多言,以汉制茴,护汉抑茴;左臣以为如何? 左宗棠道:启禀皇上皇太后,此次陕甘汉、茴仇杀,事起细微,缘因平时积衅过深,遂成此浩劫。现若一味清剿,无论诛尽与否,皆后患无穷。且自唐朝以来,茴即杂居中国,繁衍生息千数百年,早已别成一类,岂有一朝诛杀而不留寸根之理!汉茴番民,同属国人,不论茴汉,只分良莠,除暴安良,河清海晏。 慈禧太后道:剿抚并施,柔中带钢,惟左臣做的。发逆灭后,捻逆四年亦灭,这茴逆之乱,三年可否平定? 左宗棠道:启禀皇太后,关陇迢遥,粮饷难继,非五年不能办。杨岳斌、穆图善、刘蓉、曹正绾、陶茂林等,屡因缺饷致败。 慈禧太后道:即是缺饷使然,左臣务必与户部及各省督抚,多方协商,广筹银两,切勿复重杨、刘、曹、陶等前车之辙;左臣兵进陕甘,务必由东而西,力顾晋防,切勿致匪窜溢,复扰京畿。此行注定波澜横生,万望左臣好自为之。 左宗棠道:启禀皇太后,臣即饬令刘松山、张曜二部即刻入晋,扼贼东犯。刘蓉与乔松年两不相合,所部楚军三十营,统将无专主,士无战心,为贼所乘,遂至灞桥惨败。刘蓉指挥不当,罪无可绾;乔松年供给迟缓,贻误军机,亦属可恨。 慈禧太后道:灞桥兵败,乔松年弹劾刘蓉军纪隳坏,留陕无益;刘蓉反劾乔松年不懂戎机,处处掣肘。疆圻重臣不思鼎力携手,反而阋墙苟且,安能有胜!陕西乃大清西陲重地,左臣以为孰人可堪重任。 左宗棠道:启禀皇太后,甘肃按察使刘典,咸丰元年,即以县学生员,投身戎行,此人格致正诚,才可匡时,气能盖世,可担大任。 慈禧太后道:左臣之言,字字珠玑,速传上谕,陕西巡抚乔松年屡病乞假,著准回籍休养;陕抚一职,着由甘肃臬司刘典暂行署理。陕甘民乱,已历七载;多隆阿、都兴阿、杨岳斌、穆图善、刘蓉、乔松年等屡剿不灭,确属棘手。左臣以钦臣之职,总领陕甘军政民务,务必携手署督穆图善、署抚刘典等,竭尽全力,捕获叛亡,诛斩贼盗。 左宗棠领旨谢恩,即率西征大军,由冀入豫,取道孟津,横渡黄河,1868年11月26日,抵达西安。署理陕西巡抚刘典、甘肃提督高连升、道员黄鼎等闻讯即至。 左宗棠道:吾自京师移督关陇,有代为忧者,有快心者,有料必了此事者,有怪迟久无功者,吾概不以介意,天下事总要有人干,国家不可无陕甘,陕甘不可无总督,一介书生,数年任兼圻,岂可避难就易哉。 刘典道:左帅通晓戎机,无不了之事情;然即重剿匪,复念民事,又治善后,再集流亡、举屯牧、恤伤亡等,皆耗银甚巨,诸军旧欠各饷,亦是庞大之数;敢问左帅,此次自京师返旆归来,吾皇可否赏足银两? 左宗棠道:饷乏兵疲,最顽之症也,今且勿议!董福祥本事转掠,其纷窜在意中。全局必须自东北入手,先平董逆匪部。吾即咨饬陕西提督雷正绾,务必严守平凉、固原一线,力阻董逆西窜之路。 刘典道:启禀左帅,张捻既灭,左帅之先捻后茴策,成一半矣!董福祥者,不同于捻与诸茴,左帅宜应分门别类,以抚为要。 左宗棠道:克庵兄,今已擢升疆圻,切勿再言禀字。一味求抚,事倍功半。由秦逾黄河入晋犯京,远乃李自成,近则张宗禹。董逆福祥裹挟二十万众,东及绥德,西至固原,南起延安,北达伊克昭盟,纵横千里,其若东窜入晋,殃及京师,为害最巨,必先除之;吾入秦之前,先令刘松山、张曜二部分屯晋之永宁、忻州,力阻董逆东进之路,时机得当,刘张速即踏冰西进,围诛董逆。白彦虎与陇地诸马之茴逆叛军,散居四野,貌合神离,剿洗董逆后,陇东之白彦虎、陇东北金积堡之马化龙、陇东南河州之马占鳌、陇中西宁之马桂源、陇西肃州之马文禄,亦可逐一击破。 高连升道:启禀左帅,吾即率部北趋,围歼董福祥逆匪,开辟西进董志塬围歼白彦虎逆匪之通道。 左宗棠道:刘松山、张曜二部围攻董福祥,果目兄兵出宜君,总统中路,监视白彦虎以外,严防董福祥逆匪南下。董福祥者,误入歧途,不同诸马与白,此人剽悍勇武,好赈人急,且未妄杀,吾已饬告刘松山、张曜,对待此逆,剿抚并施。 黄鼎道:启禀左帅,董福祥与白彦虎、马化龙等皆为茴民,互为依恃,甚难驯化。 左宗棠道:同治元年,陕甘之地,汉茴械斗,血流飘橹;董福祥广召汉民,组建民团,以卫桑梓。安化把总王霭臣恐其贰心,巧设鸿门宴,拘其于囚笼,复以沸水灌顶;董福祥侥幸逃脱,反杀王霭臣;官逼民反,弄巧成拙,即与白彦虎、马化龙、张宗禹等逆徒偶有勾联,亦属常情。咸丰元年,左某孤身窥探贼情,与翼逆石达开,亦是谈笑风生。 刘典道:左帅精熟方舆,晓畅兵略,刘典望尘莫及,莫言启禀,五体投地,亦不足惜。陕甘民乱,伤亡百万,各方仇怨深结,恐难弥合。 左宗棠道:董福祥倘若弥顽不化,即取其首,以儆效尤!吾意,吾军兵分三路,由东而西,先北后南,逐一围歼各路逆匪。北路,刘松山、张曜整军完毕,速即兵分二路,悄然入秦,刘出绥德自东而西,张自榆林由北而南,火速进剿镇靖堡。中路,高连升出宜君,魏光焘出富县,黄鼎由宝鸡趋彬州,三部相互配合,步步裹击,力阻董福祥逆匪南下以外,严密监视白彦虎逆匪动向。南路吴士迈、李耀南部由陇州、宝鸡西进,扼贼窜犯川蜀;另,李辉式部驻宝鸡,张岳龄部驻陇州,俞步莲部驻千阳,刘典驻西安,佑护大军后路。 第一百八十章 左宗棠陕甘平乱(2) 第一百八十章 左宗棠陕甘平乱(2) 道员祝垲进言:启禀左帅,查得游击丁太洋部,其下五百兵员,竟缺额一百四十余名,恭请左帅裁决。 左宗棠道:丁某太洋希图冒销钱粮,按律当斩。 刘典道:启禀左帅,战前斩将,兵之大忌;昔时丁太洋阵前倒戈,射杀汪海洋逆匪,功高至巨。 左宗棠道:有功已赏,有过必罚,猾贼兵痞,害群之马,左某弃之如敝履。 刘典道:咸丰三年,曾涤帅招募兵勇,朴实而有农民土气者为上,其油头滑面,有市井气者,有衙门气者,概不收用;咸丰十年,左帅初招之湘楚旧将弁,亦以勇敢朴实为宗。然连年争战,死伤枕藉,吃苦耐劳之兵源几绝,此后复招之徒,非市井无赖,即哥老、天地、白莲等会众帮徒。此等之众,心辣手狠,知利不知义,饷足尚可成军,否即殴斗逞强,公然哗抗。诸将无奈,偶有虚报兵额者,实为补粮饷之实缺;曾沅甫城破大索,鲍春霆所过残破如项羽,何也?攫取不义之财,只为提振军心也! 左宗棠道:军心邪者,如人身正气不足,邪气乘虚辄入,险症蜂起,变幻无端。然一旦真气内充,所患悉归乌有也。邪魔鬼怪不能逞于青天白日之时,亦同此理。主兵之人,惟有努力自修,正己以为正人之本。吾即上疏,恭请圣裁丁太洋冒销钱粮之举。 宗棠言罢,即疏:臣所部花翎游击丁太洋,自福建汀州投诚后,由军功从征闽粤,积功保升都司。 前年臣过九江,丁太洋坚请入营投效。上年随臣入陕,见其临阵奋勇,始令其募带一营,随臣赴直隶、山东剿贼,洊保今职。 该员初犹谨饬,西旋以后,渐形骄逸,不守营规。彰德会队以后,沿途察其队伍不整,似有缺额,因道途晓夜趱行,不便点验。 比抵西安,结营西关外,密饬总理营务处道员祝垲、李耀南按棚点验,竟缺额至一百四十余名之多。 比调集该营亲阅点名小操,无可掩饰。乃将该营官撤退,发交西安府看管,听候参办,该营勇额亦经补足,派员管带。 伏念花翎游击丁太洋,由投诚积功保至游击,充当营官,不知感奋图报,竟敢短缺勇额至一百四十余名,希图冒销钱粮。 虽月饷仅发至本年五月止,冒销之饷尚未入己,然贪诈情形,业经败露。若不从严惩办,何以肃军律而警效尤!应请旨正法军前,以昭炯戒。 伏乞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是夜,宗棠再召高连升、黄鼎,私议哥老会之事。 左宗棠道:哥老会匪起于川、贵,盛于两湖。由军兴既久,若辈窜名伍符中,得以潜相勾煽,谓不入其会,离营必遭其劫杀也。吾等所募之勇丁,非市井无赖,即会众帮徒,其等之人,拉帮结伙,贪狠扰纪,守不能固,战不能克,二兄务必谨慎待之。 黄鼎道:启禀左帅,吾正苦哥老充斥,军令难以具禀。 高连升道:启禀左帅,末将营中之勇大半系哥老会中之人,不与会者寥寥无几。 宗棠叹曰:大敌当前,权且由之;剿灭茴逆,一并裁撤。 慈禧太后接左宗棠奏折,即发谕旨:左宗棠片奏游击丁太洋所部勇丁缺额甚多,意图冒饷。着即于军前正法,以肃军律。将此由六百里谕令知之。 左宗棠接旨,既将丁太洋斩首示众,复饬刘松山、张曜:哥老会匪,伏藏行列之中,不可胜防,不容不虑,仍希留意为要。绥德至宜君,宜君至宝鸡,皆六百里之远,三路大军甚难并驾齐驱。兵贵在神速,刘、张二部务必隐形遁迹,踏冰入秦,刘至绥德,张至榆林,并进合击,围歼董逆;势非不可倶栖,南、中二路,大张旗鼓,浩荡而行,遥为呼应。 广东陆路提督刘松山接令,留兵三千,护守东岸;松山亲率老湘营,自永宁横渡黄河,十二月初六日,甫抵绥德,身形未定,一伙部卒索饷不成,公然哗变。刘松山镇定自若,驰捕首逆百余人,立斩于军前。绥德守将、记名道员成定康触目惊心。 刘松山不以为然,道:兵丁哗溃,左帅早有嘱托,此等不足挂齿。涤泉兄率成信军,西进大理川,自南而北;吾率本部,北进折至小理川,由岔把沟自北而南,乘其无备,会师夹击,先毁大、小理川之逆军堡寨,而后乘胜直捣其老巢镇靖堡。 成定康道:董逆无备,必定四溢,东北榆林一带,甚是空虚。 刘松山道:张曜来函,翌日二鼓,其将督率嵩武军主力,由河曲踏冰入秦,进援榆林。吾等整兵理械,稍做歇息,后日一更开攻。 1869年1月10日,刘松山、成定康二部偃旗息鼓,悄临堡下。董军无备,一触即溃。刘、成二军南北对进,顺势掩杀,一战击溃三万余人,截获骡马三千余匹。 连日征战,粮资告罄,刘松山即令宰杀骡马,以解饥馑;刘、成二军吃饱喝足,星夜疾进,15日辰时,攻至隆腰镇,距镇靖堡一步之遥。 刘松山亲临阵前,督饬各部,枪炮齐轰。半日时间,击破外围十余处堡寨;隆腰镇岌岌可危。 清军势如破竹,半月狂飙五百里,连破二道防线,董福祥胆战心惊,谓部将李双良、高万全道:镇靖堡虽极为坚固,然清妖开花大炮更利,死守必破;吾等兵分二路,东西兜奔,游动击敌,以保镇靖堡及靖边城垣。 董福祥言罢,连夜遁出镇靖堡;其父董世猷年老体衰,行走不便,百呼不应,遂率余众跪降。 刘松山闻讯,亲至招抚。 董世猷乞曰:各股徒众叠蒙截获,其畏诛者,或向榆林、米脂一带,或向延长窜溢。董福祥随身三四千人,未知窜向何处。已遣人前去唤回,禀恳宽限数日。 董福祥东进榆林,中途被成定康、张曜二军前后夹击,折损甚巨,眼看即溃,董福祥一不做二不休,手持利刃,前锋血拼,直至退至刘家下坞,方才稳住阵脚。 董福祥道:此地距黄河不足十里,汾州一带素产大米,有粮可因,冰桥既成,由秦赴晋如履平地也。 幕客张俊劝曰:启禀董帅,吾辈练团,为贼所迫耳,遭逢岁旱,流落至此,为何又因以扰民,后世来人,孰能谅之。 董福祥犹豫不决之际,沣西举人柏子俊受刘松山委托,前来劝降。 柏子俊道:董将军之父及李双良部业已归降,董将军之妻儿老小亦被善待;董将军若再固执己见,即将臻于穷途矣。 董福祥道:建堡寨以保百姓安居,设里局以减民众力役,迁徙茴众,开科取士等皆柏先生倡议,亦为左帅采纳,亦吾念想所在;事既至此,夫复何求! 第一百八十章 左宗棠陕甘平乱(3) 第一百八十章 左宗棠陕甘平乱(3) 董部归降,左宗棠大喜,亲召刘松山、董福祥,帐前训话。 左宗棠谓董福祥道:吾即上疏吾皇,由尔于十万归附者中,遴选精壮三千,组编董字三营,归属刘松山麾下。 董福祥道:多谢左帅厚爱,此后逢战,董某必定挺枪跃马,赴汤蹈火,前锋搏杀,以赎前愆。 刘松山道:启禀左帅,吾即督饬北路各军,西进董志塬,围歼白彦虎逆匪。 左宗棠道:连月征战,兵疲将乏,速传吾令,南、中、北路各军,歇息旬月,再行进击。今接探报,湘楚新募之勇,业已入豫;寿卿仁弟速率亲兵,南下接收。寿卿年已三十有七,听闻聘妇未娶者二十余年,欣闻妇家送女至南阳已两年余,寿卿行抵洛阳,于募勇未到之暇,克期完婚。 刘松山道:启禀左帅,汉将霍去病曾言,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松山功未成名未就,何以为家? 左宗棠道:此乃吾之军令,务必遵行。昨日吾已上疏吾皇,圣旨不日即至,尔敢逆旨乎?人生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速速退下,轻装简从,南下入豫,接勇纳妇。 刘、董别后,刘典进言:启禀左帅,去岁董志塬大旱,白彦虎逆匪缺粮少资,刘松山北路各军再鼓余勇,会合中路高连升部、南路黄鼎部,乘胜并进,一击致胜。 左宗棠道:八百里秦川,不及董志塬一边,吾何尝不知!近年粮饷,惟四川、两江协拨最多,然自骆公逝后,涤老复又升任直督,遂不尽人意矣!闽浙本乃吾等发迹之所,然自吴棠督任,闽浙之协饷,一拖再拖;吴棠其人,顽固守旧,屡言福州船政未必成,虽成亦何益?去岁,吴棠又与粤督瑞麟联劾蒋芗泉任性不依例案,芗泉被逼辞去粤抚,吾两广之协饷,几近于无。今岁,吴棠复又履新川督;此人政绩寥寥,战功几无,然其通天入地,无所不能。 刘典道:云贵总督刘岳昭弹劾吴棠纵容仆从索取馈赠,朝廷亦以此案关乎大员贪赃并边防要务,亟应彻底根究;如此一来,吴氏之川督圻任,亦如蜀道之艰难。 左宗棠道:刘岳昭亦如吾等之湘人,剽悍刚正,然以索馈之名,弹劾督、抚,甚难成功;川蜀之协饷,不必指望。饷银已累缺七八月之久,此物久缺,必出乱兵;速饬各部,密查会党头目,多给川资,就地遣散,怙恶不悛者,密审以后,即行斩杀。 刘典道:逆匪一十八路,麇集董志塬一地,互不统属;吾等进击,愈早愈好。 左宗棠道:一月之内,曾国藩、胡雪岩等筹措之饷银必至,届时三路大军整装齐进董志塬,围歼各路逆匪。秦陇民乱,伤亡百万,罪魁祸首,虽非白彦虎逆匪,然此逆之凶残暴戾,旷古烁今,无出其右者。 刘典道:苍天不怜穷苦,视万民如草芥矣!陕甘民谚:同治五年三月间,杀气弥漫天;十余万人一朝尽,问谁不心酸。桃含愁兮柳带烟,万里黄流寒。阖邑子弟泪潸潸,染成红杜鹃。清歌一曲信史传,千秋寿名山。碧血洒地白骨撑天,哭声达乌兰。 左宗棠疾首蹙额,道:魏晋南北朝时,五胡乱吾华夏,事后惟有羯人被诛族,何也?残暴至极,无人敢怜!传令三军,今后逢战,如逢白彦虎逆厮,杀无赦斩立决!绝不允其乞抚。 清军攻破镇靖堡,收附董福祥,进逼董志塬,白彦虎惊惧,急召崔伟、马正和、禹得彦、杨文治、陈林等商议对策。 白彦虎道:清妖势大,汹汹逼近,是战是撤,亟需定夺! 崔伟道:可有和路?如镇靖堡之董福祥。 白彦虎道:庆阳、宁州、镇原、平凉等,阖城之内累累之白骨,尔等没拔刀乎? 众人默然。 白彦虎又道:去岁春荒,饥民遍地,粮乏已极,吾已遣骑四出,自延以达千陇,冒死掠食,无日无之,然劫获甚少。金积堡教主供给之粮食、洋枪、火.药等,只不过杯水车薪;迁延时日,人即不攻,吾自溃矣! 杨文治道:马化龙教主有言,董志塬乃金积堡门户,门户大开,金积堡危殆! 白彦虎道:董志塬易攻难守,粮资匮乏,不日即破;塬上老弱病残,二三十万之众,恃何而生?吾意北徙金积堡,会合马化龙部,并力拒敌。马化龙乃哲合林耶教主,吾等非其门下;大敌当前,无奈为之。 马正和、杨文治皆道:无有别方,只能如此矣! 白彦虎道:战事急迫,马正和、陈林二部,护佑老弱辎重,先行北进;杨文治、禹得彦,佯攻固原,扼制雷正妖军;吾偕崔伟,各率一军,择地设伏,抵御黄鼎妖军,护佑后路;马生彦、郭阿浑速率游骑,直出泾河两岸,游击惑敌。 1869年3月下旬,一股茴骑径出董志塬,奔袭邠州,有南下八百里秦川之势。左宗棠不敢怠慢,急饬高连升、雷正绾、黄鼎、马德顺各部,分进合击,进剿董志塬。 雷、黄、马得令,分出固原、邯州、长武,悍然而击。 白彦虎、马正和、杨文治等各自为战,兵单气衰,节节败退;老弱病幼,不能疾走,被围剿、杀毙、饿毙及坠岩落涧者,不计其数。 黄鼎等擒杀杨文治,攻陷董志塬,左宗棠正自欣喜,探马来报,高连升一军,有兵哗变,高与总兵黄毓馥、营官贺茂林等,皆被戕害。 左宗棠大惊,亲率本部五千人马,驰赴宜君平叛。刘典闻讯,亦率一彪人马飞速赶至,两相携手,斩杀叛军千余;宗棠不解其恨,将首犯丁玉龙、邬宏胜、朱得魁、将宏高、石文科五人,亲手加刃毕,复将五犯尸首磔诛,刳心致祭。 三日之后,宗棠愁绪平定,方上疏曰:二月初旬,甘肃提督高连升因各营收留外来游勇甚多,中有哥老会匪藏匿,遂饬各营哨严察惩办,勒令首悔。 有前营亲兵丁玉龙畏罪倡乱,簇各营之入会者,勾结茴逆,约于十八日入犯,因而举事。 适高连升追捕丁玉龙甚急,丁玉龙潜入左营,与左营差官邬宏胜、哨长朱得魁、将宏高、石文科等,于二十日夜三更时,以索饷为名,致有此变。 叛逆起事五日,即被平定,除阵斩千余以外,其余主犯陈恒贵、黄启昌、邓得胜、熊毅贵、熊兆祥、匡世民、黄秀成、张连芳等皆被擒获。 甘肃提督高连升,不幸为叛逆戕害,恳恩照提督阵亡例议给恤典,加恩赐谥,并宣付史馆立传,以彰战绩。 同时遇害之提督衔湖南补用总兵黄毓馥、总兵衔补用副将贺茂林、花翎同知衔浙江补用知县谢春生、四川补用副将高莫举、守备吴学玉、千总余勇福、把总朱从云、监生方甫臣等,均恳恩饬部照原阶原资议恤,并请旨准其附祀高连升专祠。 其未变之前后两营,该归李辉武统带,丁贤发、桂锡桢所收之一千五百名分为三营,以两营归丁贤发,一营归魏光焘统带。 其周绍濂、张福齐所收之六百余名,即令分补缺额。 第一百八十章 左宗棠陕甘平乱(4) 第一百八十章 左宗棠陕甘平乱(4) 湘军哗变音讯至京,阖朝皆惊,御史宋邦僡即刻奏请裁撤高连升、刘松山之老湘军,以绝后患。 慈安太后道:杨载福、雷正绾、曹克忠、陶茂林等皆因溃兵致败,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恭亲王奕訢道:启禀皇太后,自古至今,未闻有屡胜被裁之军。左宗棠之湘勇,两战皆胜,频摧强敌,屡复陷地,奴才以为不可遽裁。 慈禧太后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未必止于草莽之间。湘楚之军,自鲍春霆起,屡屡哗变不止,不可不防,务必严防。江淮之军,未闻哗溃之部;刘铭传之铭军、郭松林之武毅军、周盛传之盛军,久驻一地,无所事事,必自萎靡。左宗棠倘若不能驭军,李鸿章亦可北上西顾。 奕訢道:启禀皇太后,临阵换将,已是兵家之大忌;战仗即开,更不可轻言易帅。左军气势正盛,烦请皇太后复再察观时日。 军机大臣文祥亦附。 慈禧太后道:罢了罢了,曾国藩驻札保定,近在咫尺,速询其意。 文祥复言:启禀皇太后,陕甘署督穆图善、署理宁夏将军金顺、绥远城将军定安,现正于秦陇前防,与逆缠斗,战地诸事,三人身临其境,必定烂熟于心。 慈禧太后道:穆图善、金顺二人,从多隆阿南征北战,军功累累;昔日,河西一带寇氛日炽,绥远城将军定安筹饷练兵,部署守御,军声大振,寇闻风而去。此三人者,皆能臣悍将也。速传密诏,陕甘诸将各军,如有不法情事,三臣务必如实奏禀。 曾国藩接旨,急召赵烈文商讨。 国藩道:营中兵勇结盟一事尤为莫大之患,近年以来,各营相习成风,互为羽翼,抗官哗饷,皆由于此。然起因皆因缺饷,两宫若不切实督促,实乏遏制之良法。左帅无银,凶多吉少。 赵烈文道:恩师可有良方保吾潇湘之师? 曾国藩道:老左连胜,暂且无恙。老左即败,吾必死保。曾左一家,唇亡齿寒,老左一倒,湘军完矣!湘军裁撤,吾等皆为俎上之鱼肉,尔不见,两江新督马新贻正于金陵编练五营马军,此人磨刀霍霍,剿匪乎? 赵烈文道:西宫之独断,果然老辣。 曾国藩道:金陵城破,无一丝银两,尔信乎?吾若西宫,亦必严查。 赵烈文道:恩师可有破解之方? 曾国藩道:年初进京陛见,打点猪狗畜类,耗银甚巨;朝无君子,人事偾乱,恐非能久之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吾即致书左宗棠,严格约束麾下之余,务必挥师疾进,平定秦陇,切勿贻人口实,横生波折。两江新督,其若难得糊涂,自是其乐融融。 国藩言罢,上奏曰:启禀皇上皇太后,疖藓之疾,不足为虑。高连升、刘松山二部于陕西宜君、绥德两处有溃变之案,实因军士久役所致。该军剿办得力,锐气未减,未可遽议撤遣。 慈禧太后接奏,即下谕旨:陕省各营,旬日之间,勇丁两变,殊属不成事体。左宗棠身统师干,责无旁贷。应如何整顿营规,抚驭将士,预筹弭变之方,务当悉心筹划,以固军心而杜后患。 左宗棠接旨,嗟叹不已。不日,又接曾国藩告诫文书,宗棠忽如醍醐灌顶,急召众将,议攻金积堡。 宗棠道:首攻镇靖堡,次攻董志塬,再攻金积堡,而后返旆逐陇,即定之策,循序而进。金积堡背倚黄河,灵、秦二渠环绕其外,青铜峡扼锁其南,周遭堡寨林立,易守难攻。吾令,刘松山部,速沿镇靖堡西进,首攻灵州、吴忠堡,扼金积堡以北;张曜、金顺二部,泅渡黄河,自石嘴山南下,断贼渡河遁逃之念;雷正绾、黄鼎二部由固原北进,封堵金积堡南路。各部分进合击,旬月之内,务必会师于金积堡城下。 刘典道:启禀左帅,去岁,马化龙已接受陕督穆图善招抚;吾军此刻攻击金积堡,名似不正。 左宗棠道:何止去岁,同治四年,马化龙之宁夏茴部亦已接受朝廷招抚,马亦以提督衔记名;然马化龙杀戮成性,反复无常,切勿轻信!吾军以追剿陕茴逆匪名,并力挺进;马化龙之宁夏茴部,倘若阻扼,即行击杀。 刘松山得令,即遣一部,佯攻花马池,松山自率主力,狂飙西进。 清军大举入宁,哲合林耶教主马化龙急召白彦虎、崔伟、马正和等商讨对策。 马化龙道:左宗棠三路大军,120营悍兵即将兵临堡下,诸位可有良策御敌? 白彦虎道:无有别方,惟死战耳!吾即派遣余小虎部,力助教主护守金积堡。 马化龙道:余小虎乃尔麾下第一战将,如此之割爱,马某感激不尽。然左宗棠晓畅兵略,尤善审机,吾等死战不退,祸或殃全族! 马正和道:教主统理宁郡两河十年,屡御强敌,必有良方消弭祸患。 马化龙道:吾等坐守陕、甘、宁一隅,兵寡民贫,甚难长久坚持,以战促和,最佳之方。诸位速率秦地茴众,依托寨堡,坚扼左军之攻势;相持日久,吾再出手劝和。速传吾言,清军此来只为追剿秦地茴众,甘、宁茴众,自可安居无恐。 白彦虎道:教主视吾秦地茴众为草芥矣!吾等全皆战死,可保甘、宁茴众之全? 马化龙道:尔知军机乎?为何出此狂言?陕、甘、宁之茴众,本乃一家,吾乃哲合林耶教主,无时无刻不考虑全族之安危,即乃灭族,亦吾先亡! 第一百八十章 左宗棠陕甘平乱(5) 第一百八十章 左宗棠陕甘平乱(5) 刘松山、董福祥率兵北进,沿途各寨堡民众摇旗鼓噪、列队示威,甚者开枪放炮。 刘松山无奈,速即晓谕:大军此来,只为剿洗陕西匪众。甘、宁茴众,速自左肩至右肋斜系草绳,以便识别;甘、宁各民,务必安分自保,切勿妄生事端,惹火上身。 董福祥与诸马及白彦虎等周旋多年,深谙内里,急闯中军大帐,恳切道:刘公初至,不晓茴情,陕茴白彦虎等乃老教,甘茴马化龙等是新教,新老宗旨不容,相触犹如水火;然官军莅临,则携手相拒,无复有新旧之分。且陕茴白彦虎等久经疆场,马化龙藉借其力,虚与周旋,郭家桥各堡,并非白彦虎等强逼盘踞,此乃马化龙之特意遣派,希公留意为要。 刘松山道:马化龙去岁归附,已乃大清命官;其不发难,孰敢用强!白彦虎、马正和、崔伟匪部,皆乃陕茴,务必剿洗。 1869年8月6日,刘松山督率老湘军,横扫郭家桥之陕西茴众,荡平二十余堡寨,一路滔滔,进抵灵州城下。 松山打马出巡,但见余晖斜照,落霞摇曳于芳草萋萋之地,农人耕作于阡陌纵横之野,天地恬静,一片蔚然。 松山叹曰;塞上江南,名不虚传;马占魁者,谦谦君子,既不妄杀,亦促和睦,真桃花源人也;八百里秦川,百千处陇原,难觅此处静土。传吾军令,此城以抚为要。 马化龙闻讯,急饬马占魁部让城撤防,借以示好。 翌日,马化龙亲至湘军大营,谓刘松山道:陕西茴众,早有归附朝廷之意,已经禀报署理陕甘总督穆图善大人饬办。 刘松山道:兹事体大,吾即禀报左帅知悉。 马化龙别后,董福祥进言:诸马及白彦虎皆乃反复无常之徒,此为缓兵之计。灵州即得,务必遣两营悍军屯驻。 刘松山道:吾军势大,贼胆已破,一哨兵马即可守护灵州城垣。; 此后三日,湘茴二军偶有零星冲突,但大局尚安,第四日,马化龙又至,道:陕茴言行相悖,反复无常。其求抚者,引领而待命;其凶悍者,犹涉险而跳梁。近扰宁、灵及中卫地面,远及恩和、石空等堡。 刘松山道:无妨,吾即带兵清剿。 次日,刘松山督率主力,倾城而出,直逼吴忠堡而来。 马化龙见状,再至军前,道:陕西茴众一律求抚。 刘松山进退两难,犹豫之间,千余茴骑突袭后路,杀兵抢银,重占灵州城。马化龙亦令掘开秦渠,放水灌淹。 湘军深陷泥潭,进退不能,几入绝境。 左宗棠闻讯,急饬雷正绾、周兰亭、金运昌等,分进合击,驰赴金积堡,以解困局;张曜、金顺二部,速由石嘴山南趋,抢占黄河渡口,佯做渡河之势。 绥远城将军定安、陕甘署督穆图善皆以刘松山扰乱和局,贻误秦陇,上疏弹劾。 定安疏曰:刘松山一军于灵州城北,不分良莠,肆意杀戮,以致降众疑惧,陷城掠粮。其窜踞上八堡一带陕茴,仍旧往来骚扰,昌贵等堡茴民亦叛,平罗十八堡茴众并至贵昌处,有欲先占宁夏郡城之谋。 穆图善疏曰:忽接马化龙函开,提督刘松山带领大兵突抵吴忠堡,率行枪杀,有不分良莠之意,致已降伏民众,顿生猜疑,聚众滋事,该绅无奈,遂邀请胡昌会仍回金积堡商办。 胡昌会正拟前往,又闻陕甘民众麇集金积堡,有与大军接仗之意,尚不知大局如何,呈请核办前来。 臣查左宗棠派刘松山一军由北进逼,原系追击董志原窜贼,免致蔓延为害。 该署总兵胡昌会所请各该头目倶愿投诚,固难保非势穷乞降,藉缓我师,惟查灵州绅民马化龙本系营弁,自宁夏郡城失陷,被逆匪马兆沅遏胁,致灵州复行变乱,其时尚知约束金积堡民众,不许出外滋事,事先向雷正绾、曹克忠两营求抚。 该绅交银交粮后,曹克忠带兵进扎滚泉,该绅恐民众疑惧,上禀谏阻。曹克忠等不从,致陕西民众拼死抗拒,大挫兵威。而马化龙仍劝谕本堡民众安静待抚,并设计将马兆沅杀毙。 追臣奉旨督办军务,该绅复具禀乞诚。初次捐修渠工银八千两,米十五万斤,并呈缴器械马匹多件。嗣该绅安缉地方,保卫民众,劝导匪众投城,擒斩叛乱陕匪,曾蒙恩赏加提督衔,是马化龙之深明大义,矢志靡他,证之前事,已可概见。 今官兵行抵吴忠堡,如果率行枪杀,则金积堡与灵州均唇亡齿寒,自不免群生惶惑,铤而走险,势所必至。 臣不敢谓宁堡已降之众皆良民也,但无事之日,善者相安,恶者自隐受其制,若兵自外来,事起仓促,居民不知其意之所在,善者不免惊疑,恶者亦必图一逞以自快,彼时各头目如马化龙等虽可信其立志坚定,而教下之人多情急变生,必致理喻势禁,两为束手,即能大获全胜,而已上干天地之和。 若官军稍有不利,匪氛四起,则东路未定之盐、固,西路已抚之肃州,皆成变局。 臣以为,马化龙宜抚不宜剿。刘松山进逼吴忠堡,即为滥杀无辜,激其走险,恐难收拾。 左宗棠剿而后抚,亦未必能坚固民众之信。臣虽将交卸,不敢知而不言,除飞饬胡昌会督同马化龙仍行妥为开导弹压本地民众,毋得妄起猜疑,并确探北路进兵情形,另行奏报外,为此附片密陈。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丁宝桢诛杀安德海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丁宝桢诛杀安德海 秦陇戡乱各方剿抚未定之际,京师宫闱,却是另一番天地。 这日早朝过后,慈禧太后甚是愁闷。 总管大太监安德海见风使舵,几番谄媚,西宫皇太后笑颜如花,道:世人都如小安子,人间何来这无妄之烦恼。 安德海道:皇太后为天下苍生操碎了心,奴才该死,不能为皇太后分忧。 慈禧太后道:前年,本宫联络东宫,革去奕老六议政王一职,无理无由,莫须有也!奕老六无恨乎?宫中盛传,先皇临终密授遗诏,说是本宫安分守己则已,否则东宫即命廷臣传遗命斩杀本宫,真否? 安德海道:禀皇太后,宁信其有!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胜者为王败者寇,自古一理。 慈禧太后道:东宫与奕六,不同于肃顺八逆,不可用强,小火炖肉慢慢熬煎。垂帘辅政,本属无奈,皇儿束发,典学既成,即行撤帘,这归政之期愈来愈近矣!本宫宁愿奕六朝堂咆哮,亦如肃顺叛逆;本宫即可大加惩治,为皇上去一大患。 安德海道:禀皇太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东宫与奕六,不可过虑。惟吾皇万岁,近日来,愈发放浪形骸,愈发不受皇太后管束。 慈禧太后道:平日里,本宫对皇上严苛了些,爱之深责之切矣!皇上不念本宫用心之良苦,却与那东宫,愈发亲密;外人无知,以为人家乃皇上至亲矣。东宫偶行一事,天下莫不拍手称颂。是福是祸,甚难参透。 安德海道:禀皇太后,但能为皇太后分忧解难,奴才舍得一身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慈禧太后道:去岁冬至,小安子大婚,大操大办,极尽奢华,无人说三道四,正常乎? 安德海道:禀皇太后,奴才纳妇,宫规无禁,旁人不便言他。大清钦定宫中规例,奴才等级不过四品,非奉差遣,不许擅出皇城,违者杀无赦。吾皇大婚将至,奴才即下江南,以为宫中置办婚礼物资名,为皇太后一探究竟。 慈禧太后道:小安子奉本宫差遣,看哪个敢阻!前朝顺治、康熙二爷十四岁即已亲政,皇上亦已十四岁矣,尔行前禀报一声,免生误会。 1869年七月初六日,安德海率随从三十余,乘船数艘,自通州沿运河南下,二十日时间,抵达山东德州境内。 德州知府急欲禀报山东巡抚。 幕客急止,道:安德海只手通天,不可不防。大人夹单密禀,例不存卷,骑墙之姿,进退自如。 山东巡抚丁宝桢闻悉,速即上疏:安姓太监即日入鲁,所乘之船,船头插有奉旨钦差采办龙袍字样大旗,旗上又有一小旗,上画一日形,一三足乌,船两旁有龙凤旗帜,船上还陈龙衣一袭,女乐成队,品竹调丝;所带男女,对龙衣跪拜,两岸观者如堵。 臣查,我朝列圣相承二百余年,从不准宦官与外人交结,亦未有差派太监赴各省之事。万一钦命太监外出,亦应明降谕旨并部文,且携传牌勘合地方;安姓太监身无信物,所用龙袍旗帜、女乐等皆为御用禁物,实乃违制妄用。 官竖私出,非制;且大臣未闻有命,必诈无疑。微臣不敢大意,即饬属下德州、东昌、泰安各州县一体跟踪查拿。 丁宝桢奏章抵京,恭亲王奕訢即刻进宫面圣。。 慈安太后看过密折,道:御史贾铎,曾奏太监妄为,请饬速行禁止,方可杜渐防微;此太监,即安德海也。去岁,御史德泰,奏请修复圆明园,内务府库守贵祥拟于.大.清各地,按户、按亩、按村鳞次收捐,筹措款项;据说亦乃安德海授意,如言为真,此乃干预政事也。 恭亲王奕訢道:此人纳贿招权、肆无忌惮,势焰骎骎乎埓魏阉矣! 慈安太后道:安德海目无宫规,理应正法!西后小恙,正于后宫小憩,速去告知。 同治帝却道:此曹如此,该杀之至!无须圣母皇太后烦心,速拟谕旨,六百里飞寄直隶、山东、两江,拿获安姓太监,无须再奏,即行就地正法! 东宫、亲王听得,一时无语,少顷,恭亲王笑曰:吾皇即开金口,孰人敢阻! 军机处得令,即谕:安姓太监擅离远出,何以肃宫禁而儆效尤。著山东巡抚、漕运总督迅速委派干员于所属地方将六品蓝翎安姓太监严密查拿,令随从人等指证确实,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饰。 如该太监闻风折回直境,即著曾国藩饬属一体严拿正法。倘有疏纵,惟该督抚是问,其随从人等有迹近匪类者,并著严拿分别惩办,毋庸再行请旨。 鲁地这方,聊城东昌知府接丁宝桢查拿令,进退不能,驰骑烈日中,踌躇三日不敢动。 丁宝桢大怒,急饬总兵王正起率兵擒拿。 王正起得令,领兵二百,驰赴泰安,与泰安知县何毓福一道,将安德海等人拿获归案。 安德海被解押至济南,甚怒,谓丁宝桢道:吾奉圣母皇太后令,南下采买吾皇大婚用度,汝等自速戾耳! 丁宝桢道:即系奉差,何以并无谕旨及传牌勘合?又何以携带妇女、妄用禁物? 安德海形色方惶,俯首道:烦请丁大人速即奏报圣母皇太后,若获赦免,小的日后必有大报。 丁宝桢道:非吾不奏,圣旨今日甫至,言尔擅自远出,并有种种不法情事,着由吾等严密查拿,毋庸审讯,毋庸再行请旨,即行就地正法。来人,验明正身,推出问斩! 少顷,宝桢麾下亲兵踅回,点头示意。 宝桢大喜,道:安德海擅出京师,扰乱地方,死不抵罪,裸尸暴市三日,以儆效尤。 慈禧太后知悉,已是三日以后,太后黯然窃叹:此后再无知心人也! 翌日,慈禧太后又谕:安德海擅出宫闱,罪大恶极;随从太监六人、管家二人、所属镖客五人亦非无辜,著一并正法,随从家属二人、和尚一人、苏拉护军四人及为苏拉服役者一人,均发往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安德海在京家产,即行抄没;管家之太监,亦并处斩。 另,有关本案之上谕及丁宝桢结案之奏折编入现行宫中则例,以为后来者戒。 丁宝桢闻,叹曰:皇太后德音焕然,中外颔服。 宝桢喜庆之余,复上疏曰:兹经天语亲承,既遂瞻就之私枕,实辜率循之有自。惟有恪遵圣训,殚精血诚。于一切应办事宜,正己率属,认真经理,驭之以严肃,矢之以慎勤,用期物阜民安,在上酬高厚鸿慈于万一。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刘松山殒命马五寨(1)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刘松山殒命马五寨(1) 慈禧太后观丁宝桢奏折,忽念安德海生前诸事,嗟叹之余,竟夕不眠,遂让管事太监寻来陕甘疆圻奏折,逐一研磨,翌日早朝,众臣议讨秦陇战事,慈禧太后道:穆图善、定安二臣言之有据,而左军确有肆意杀戮之举,众臣何意? 军机大臣沈桂芬上言:查观陕甘众疆圻之奏章,西北之乱局,皆乃哲合林耶教主马化龙幕后操纵;西北欲平,必平金积堡;金积堡之要在马,非左宗棠不能办理。 恭亲王奕訢道:穆图善、定安二人屯驻秦陇八载,亦属勤勉,然茴乱十年,死伤百万,未诛主谋,必遗后患,方今之计,抚局不可轻言。 军机大臣文祥亦附。 慈安太后道:秦陇逆匪盘根错节,十年不灭;瑛棨、胜保、多隆阿、杨岳斌、刘蓉、乔松年等前仆后继,然皆无力制止;左宗棠屡胜之余,偶逢波折,亦属常情。 慈禧太后道:怨仇宜解不宜结,穆图善、定安之言,亦属有据;六百里快马传谕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即刻协奏穆图善抚茴折。 曾国藩接旨,疏曰:此时西陲之任,倘左宗棠舍去,无论我不能为之继,即起胡文忠公于九原,恐亦不能为之继也! 当今多事之秋,未雨绸缪计,刘铭传一军护卫京畿,未可遽撤。该提督开缺回籍,其部将刘盛藻代领其军,尚能胜任,毋庸另派统领之员。 左宗棠观穆图善抚茴折,怒气冲天,速即上疏:马化龙阴险狡诈,天下共知。自灵州、宁夏西达西宁,南通河州、狄道,各茴民无不仰其鼻息。甘肃汉、茴二民杂居,先前本是汉多于茴,而今则茴多于汉。宁夏、灵州一带,周围数百里,几无汉民;灵州城中,汉民不过数家,其产业、妇女均归金积堡,老弱者死亡,壮丁则为仆役佣工。汉民之痛心疾首,又何怪如此!臣接灵州绅民禀告,惊惕不安。 刘松山为人,忠勇而明方略,当时诸将实罕其比。即如此次大捷,正奇迭用,他人得其一已为奇功,而所陈战状,语语切实,绝少矜张,亦可概见。 臣与曾国藩议论时有不合,至于识拔刘松山于凡众中,信任最专,其谋国之忠,知人之明,非臣所能及,上年曾举以入告。 李鸿章接旨,例行上疏,三言两语,不置可否。 是日,周盛传来访,李鸿章道:秦陇一隅,各路大员战和不定,而马化龙又极尽荧惑之能事,左宗棠恐已无能为力。 周盛传道:敢问李帅,吾淮部若出,可有制敌妙方? 李鸿章道:茴逆各自为战,散沙一盘;吾淮部兵足将悍,饷裕炮利,几战即定。 鸿章言罢,致书刘铭传曰:前接三月初五日来书,久无嗣音,未知踪迹何处?传言与李良臣等盘恒六霍一带纵饮张乐酣嬉淋漓,欲效信陵公子酗酒妇人自乐耶?鸿章以为,似宜多读古人书,静思天下事,乃可敛气而增定力,窃愿吾党共勉之。 如公之才识声望断非终老林阿者,及此闲暇陶融根器,后十数年之世界,终赖扶持,幸勿放浪自废为祷。 左帅由乾邠进驻泾州,甘军冗乱,几不可治,未治军何以灭贼,内意不得不暂属之,虑其老而踣也。 曾国藩、左宗棠言之切切,慈西太后殊属无奈,遂下谕旨:刘松山所部兵勇,前在绥德曾有哗溃之事,此次轻进激变,傥因无食可就,贼众兵单,重蹈故辙,则北路大局何堪设想? 着左宗棠速筹饷糈,源源拨解,以安军心,并将起衅情形查明具奏,不得稍涉回护。至郭宝昌一军,屡谕左宗棠酌度情形,派往花定一带与刘松山合军前进。 见在灵州失陷,花定等处吃紧,刘松山一军恐未足深恃。着左宗棠迅饬郭宝昌移军榆林以西,以厚北路兵力。 马化龙阳为归顺,阴纵党羽滋扰,居心叵测,此次变乱情形究因如何起衅,即着穆图善查明,据实陈奏。 左宗棠接旨,再奏:查翼长刘松山一军七月二十八日自花马池西行,即遇由边外掳掠南归之甘茴苏光棍伙党,追至天池子,毙贼二百余,生擒二十一名。 八月初一日抵瓷窑,初二日甫抵甜水河,遇陕茴千余,击毙二百名,生擒十九名,大军进至灵州城北。 同日,已抚甘茴周斌面禀,陕茴败窜灵境,强占甘茴村庄,甘茴畏其悍,引官军剿之。 初三日,刘松山部复行二十里,传知各甘茴堡寨,安堵如故。行近郭家桥,陕茴余彦龙、马正刚、马长顺等吹角出巢,鏖战愈时,官军将贼巢二十余处一律平毁,追至下桥,近吴忠堡收队。 初四日,甘茴各寨纷纷出队,刘松山按兵未动。初五日,甘茴仍列队扑营。初六日,扑营之茴更多,刘松山始出队击之。 自此陕茴、甘茴日与官军抗拒,官军何能不剿?甘茴既与陕茴合势抗拒官军,同一求剿,官军剿之,岂能怨官军激变? 且马化龙第三次代陕茴求抚乃八月四日所发,其时刘松山部已近吴忠堡,距金积堡不过三十里,何以毫无闻见? 兹据马化龙禀称初二日已接奉刘松山札饬办粮,岂尚不知老湘全军已至,何不即传已抚茴民安分自守,乃至抗拒官军,竟遭诛戮耶? 刘松山随臣征讨,其部纪律之严、存心之厚为所素知,断不至逞威妄杀。即令一时玉石不分,甘茴或有枉死,亦只因马化龙接奉札饬不知传知甘茴各堡,以致自取刑诛,咎在马化龙自陷甘茴于死地也。 总棠疏罢,速召陕西巡抚刘典,道:吾已急饬刘松山暂舍吴忠堡,会集主力,返攻灵州城,打通退路。雷正绾、周兰亭部继续围剿白彦虎、马正和匪部,以为策应。郭宝昌枪伤未愈,金运昌统领卓胜营,由花定池西进灵州,打通老湘军粮路;魏光焘部亦应前行,护守卓胜营后路。北路,张曜、金顺速分一部,泅渡黄河,以做应援;南路黄鼎,速饬徐占彪、杨世俊二部,驰赴定西,切断马化龙、马占鳌之联;吾即率中军,进驻平凉,统筹粮饷,遥控战局;克庵兄坚扼三秦,佑护大军后路。 刘典道;大军皆出,倘贼溢出,反攻秦地,该当如何? 左宗棠道:马化龙以战促和,和而复战,战和不定,其心已乱,断无反攻陕西之念,即有溢出,亦为小股散兵游勇,不足为虑。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刘松山殒命马五寨(2)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刘松山殒命马五寨(2) 左宗棠言罢,致函平凉泾固道魏光焘;尔部查勘环县至花马池程途并安设邮递,升新两营出阜城马岭护民秋获,布置甚好。 吾以为,尔部前路也拟驻营庆城北三十里之张家堡,俟粮运稍充,即会合该军进环县联络为营。仰即商之刘松山迅速照办,拔营前进,外通湘军声息,内顾庆郡门户。 另,现已调张从九所管官骡四十一头,贺定贵所管民骡二十一头拨赴宁州,转粮西华池,抽出张学圣所管车辆来营候拨。如西华池骡运不敷,应候另行派拨。 昨因转输紧要,已札饬宁州,加雇民夫运粮西华池。其自西华池运粮庆阳;又札谢守督同安化、合水二县,于归业难民中挑雇背夫帮同转运。此即行知该道在案。仰该道查照,一并督催。 粮路催毕,左宗棠又饬刘松山:办理大事,急不得,缓不得,宽不得,猛不得,须能随机应变,不涉张皇,亦不稍形疏忽,乃为能手。 刘松山得讯,急召刘锦棠、董福祥、余虎恩、双寿、何作霖、萧章开等议事。 刘松山道:马化龙贼逆阴骘,偷凿秦渠,水淹吾军;吾等浚沟掘濠,蓄水以作护垒之河,阵脚方稳,不可言退。吴忠堡周遭,小堡大寨,栉次鳞比,多如牛毛。吾意,就近择七八堡寨,围而轰之,震慑敌胆,而后返旆围攻灵州城。 董福祥道:吾之开花大炮、后膛火炮,无坚不摧,区区小寨小堡,一轰即了;大炮响过,吾部先攻。 刘松山道:杀鸡需用牛刀,大炮轰毕,董福祥、刘锦棠、并双寿、余恩虎马队,一并倾出,夺寨抢堡。 1869年10月16日三更时分,刘松山发令攻击,一日时间,攻克七座堡寨,斩杀茴兵三千,生擒两百二十余。 马化龙惊惧,急于求抚。 其子马耀邦道:战则战耳,死则死耳,何须摇摆不定!振臂一呼,金积堡之十几万兵民,倾出一战,一了百了。 马化龙道:胜无把握,败则族灭!倾巢一战,万万不可。 灵州牧马占魁道:禀教主,教主如此模棱两可,极易错失良机。左宗棠乃儒帅,兵入秦陇,并未纵兵妄杀,董福祥虽为吾辈,亦被招抚。教主若真心求抚,务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马化龙道:非吾不愿,然十余年来,汉茴纷争,死逾百万,怨结太深,万难化解,吾若放下刀枪,岂不任人宰割!城下之盟,不签也罢。暂且俯首,静待河州马占鳌之援军。 幕客马元道:为今之路,惟有以战促和;汇集全力,围歼刘松山一军,左宗棠知难而退,其事自成。 马化龙谓马元道:陕甘宁诸茴皆乃一族,尔败吾资以马械,尔穷吾助以军粮,吾竭尽全力,寻觅保族之方,白彦虎等既明吾意,为何屡欲远吾而去? 马元道:教主战和不定,战则尽遣陕茴当矛,和则尽抛陕茴作盾,无论战和,陕茴皆乃饵矣!吾追随白彦虎多年,熟知其人秉性;其如此之作为,亦属常情。 马化龙叹曰:吾等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杀人如麻!连战无力,堡寨迭失,务必求抚。连月征战,刘松山必定缺粮少米,速传吾令,送粮十万斤、牛羊百余,以促和局。 马耀邦、马元皆道:此乃资敌也,万不可行。 马化龙道:此乃军令,务必执行!昔时,吾送陕督穆图善银八千两、粮十万斤,换取宁、灵一隅之自治,今可复重此道。 刘松山收得粮资,亦喜,速即札饬马化龙:呈交战马、器械,抚局即开。 马化龙踯躅三日,终不敢束手。 刘松山发令再攻,二十一日黎明时分,刘锦棠部攻占马家寨,截获马化龙饬令守军顽抗待援之信札。 刘锦棠谓刘松山道:马化龙以统理宁郡两河等处地方军机事务大总戎名,札饬逆军顽抗,此札落款,竟有马化龙私人之印章;马化龙其人,笑里藏刀,不可再信。 刘松山道:速即禀报左帅定夺。 左宗棠接札,如获至宝,六百里加急呈送京师。 慈禧太后闻讯,速即传谕:迅图扫荡马化龙逆部,复逢惠赠,不得轻率收抚。 左宗棠接旨,再令刘松山收缩兵力,返攻灵州,巩固后路;待南北二路援军赶至,再行会攻金积堡。 刘松山接令,遂召诸将,返旆围攻灵州。 刘松山道:刘某无能,贼逆退出灵州,董将军执意留数营镇守,悔不听董将军言,铸成大错。 董福祥道:启禀军门大人,贼逆反复无常,遂有此变。吾即率本部,攻击团圆寺贼垒,为大军杀出一条血路。 刘松山道:灵州城内,逆军不足二千;灵州城外,逆军四千,分守团圆寺、石垒、买家庄、罗家桥四座堡寨。逆军之城防,外重内轻,兵力分散,且互不为犄角,吾可会集兵力,各个击破。 1869年11月上旬,刘锦棠、董福祥、余虎恩、双寿、易得麟、萧章开等倾巢而出,鏖战一日,攻破团圆寺堡垒,击杀逆首马生元、马致和、郭有利以下一千五百余人,生擒二百四十一人。 石垒守将胡如东本乃穆图善麾下之将,势窘降茴,情非得已;团圆寺一破,即刻斩杀茴首,出堡投诚。 翌日,刘锦棠、董福祥分攻剩余二寨,复又斩杀茴兵四百。 灵州牧马占魁胆战心惊,思忖再三,开城投降。 松山入城,甄别良莠,斩杀逆首,遣散老弱,募集精壮,重开商埠,好一通忙活。 董福祥询问马占魁去处。 刘松山道:西北动荡十载,惟余此一处桃源,马占魁者,良人也!孰敢妄杀!速即放还金积堡,游说马化龙归附。传吾军令,大军就地歇息,半月以后,饷糈至日,拔营起程,夺堡抢寨,一举拿下吴忠堡。 记名提督黄万友道:禀刘军门,左帅有令,待南北二路大军皆至,再行围攻金积堡。 刘松山道:北路西宁之残匪未灭,张曜、金顺无力渡河;南路雷正绾、周兰亭等正与白彦虎陕茴缠斗,亦无力北进;可喜之事,金运昌率卓胜营即至,吾亦有强援矣。 刘锦棠道:禀刘军门,标下查观,金积堡外有两处险要,一乃堡西之青铜峡口,此处亦为汉渠取水口也;二乃堡东之永宁洞,秦、汉二渠于此交汇,向北复入黄河。占此二处,即可扼控水势,遥制金积堡也。 刘松山道:吾何尝不知,然金积堡外,大小堡寨石垒,多达百余,铲除亦需时日,速即函告雷正绾,请其派遣一部,进逼青铜峡口;吾等先拔吴忠堡周边之垒,而后集中全力,争夺永宁洞要冲。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刘松山殒命马五寨(3)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刘松山殒命马五寨(3) 1869年12月初,刘松山督率老湘营、卓胜营,再攻吴忠堡;血战一月,荡平百余堡寨,进抵永宁洞。 南路,雷正绾、周兰亭二部攻至青铜峡口;北路,张曜嵩武军一部,亦泅渡黄河,攻击王家甿。 马化龙孤驻金积堡,惶惶不可终日。 马占魁屡言和为贵。 马化龙不置可否,只道:灵州虽失,势未穷尽,不必跪伏。金积堡雄踞黄河、秦渠、汉渠之间,河水不涸,堡寨不破。堡西之青铜峡,堡东之永宁洞,一出二入,皆为关口要隘,务必严防死守。速传吾令,白彦虎、崔伟、马正和诸陕部务必严守防地,扼制雷正绾、周兰亭妖军北进。 马元道:禀教主,与其守堡待敌,不如多遣精骑,迂回兜击,截断妖军粮路;妖军无以为食,不战自溃。 马化龙道;此策甚好!马朝元、马正纲各选精骑一千,择机入陕,扰袭刘松山、金运昌、雷正绾、周兰亭之粮路。河州马占鳌、西宁马尕三及河州、狄道、米拉沟各部,吾已屡次致函,届时必定纷出相助。 马元道:禀教主,扼制刘松山一军,金积堡方能无恙;吾即去永宁洞,阵前督战。 马化龙道:永宁洞近旁,马五、马七、马八条、石家庄四堡寨,得失攸关大局;临洮、靖远援军已至,尔速督率二部,火速应援。 马元赶至永宁洞,但见石家庄堡寨已失,马五寨亦被重炮轰裂,刘锦棠、董福祥二部正梯城而攻;马七、马八条二寨无力援救,自亦岌岌可危。 马元不敢怠慢,迅令援军冲锋。 刘松山兵不敷用,只得亲执洋枪,督饬亲兵营,正面截击;鏖战正酣,记名提督谭拔萃率马队赶至;松山即令谭部左右兜击。 马元不敌,退入马八条寨。 寨首马八条道:半日之内,马五寨必失;大势已去,不如降了。 马元道:教主亦有此意,吾即以米粮千斤、牛羊若干,阵前打探。 马元执马八条降书,恳请归附。 刘松山甚喜,私谓刘锦棠、董福祥道:茴逆穷途末路之际,必定思变,亦如灵州之马占魁;永宁洞三寨,唾手可得矣! 刘锦棠道:探报,众多茴匪分窜入陕,扰袭吾后路;马化龙者,反复无常,不可轻信。 刘松山道:三月之前,马化龙奉粮十万、牛羊千余,不只为示好,真有归附之意也。观马八条降书,亦是情真意切。 董福祥亦谏:马八条所言绝不可信,观来者目视高而色骄。愿少待,福祥亲往一探,纵为所害诚所甘心。 刘松山道:吾方抚慰,人迎而我拒之,人信而我疑之。金积堡近在咫尺,马化龙闻之,恐阻其向善之心。 刘松山言罢,亲率百余亲兵,驰赴马五寨受降。甫近寨前,一炮飞来,松山猝不及防,遽然扑地。 刘锦棠、董福祥急忙近前护佑,然为时已晚。刘松山前胸中弹,血涌如注。 松山强忍剧痛,谓董福祥道:悔不听尔之言,致成此劫。吾死矣,三湘子弟中,刘锦棠甚谙军事,尚有经验,可辅则辅之,不然,尔自为之。 董福祥泣曰:董某万不敢有二心。 刘松山重伤,诸将皆来看护。松山叱令整队速攻,毋乱行列。俄尔,马五寨得破。 松山环顾诸将曰:我受国恩未报,即死,毋遽归我尸,当为厉鬼杀贼。 刘松山逝后,众将皆以刘锦棠年少,不甚信服。 董福祥道:萧何举韩信,非老成也;张耽荐谢艾,非旧德也;孙权用陆逊,非名公巨卿也;虎生三日自能食肉,不需人教也。才之所推,即以之拒敌;必宿将而后总帅! 记名提督黄万友亦曰:军门大人目光如炬,刘毅斋战皆当先,可堪大任。 是夜,刘锦棠叩访董福祥、黄万友,执以父礼,且道:吾必击破马七、马八条二寨,亲剜逆首之肝心,祭吾叔未去之亡魂。 松山逝讯传至平凉,左宗棠哀叹:去岁高连升公甫去,今朝刘松山公又逝,莫非天不藉吾力乎? 宗棠悲伤之余,驰札悼慰:翼长十五日之事,惨出意外,人亡之恸,摧裂心肝!比经据实入告,荷蒙圣恩优恤,即另札行知。军无主将,日久必溃;暂依刘公遗训,兹令刘锦棠接统老湘军,记名提督黄万友帮办军务。 未几,左宗棠复又札告黄万友:刘公骤逝,黄兄依例接续;然刘公之遗训,不得不谨遵,尚望黄兄鼎力扶持为盼。 是夜,宗棠思索再三,复又札饬刘锦棠:刘公骤逝,军心动荡,不可强攻;坚守或退屯,务必择一定之;若确属不能支撑,不得不退,务必通盘筹划,分先后,分去留,不可麇集一团,互相龃龉,铸成大错。 宗棠令罢,复又上疏曰:刘松山所遗老湘军,即以其侄、总理营务处布政使衔即选道、法福凌阿巴图鲁刘锦棠接统,并请赏加京卿衔;而以记名提督、瑚松额巴图鲁黄万友派充帮办。 刘锦棠接令,即召诸将,曰:吾军深入乏食,不力战,贼即乘我,灵州旦暮失,大局不可支矣!吾以为,必戳力致死,而后军可全。 众皆缄默。 董福祥忿然而起,道:国之存亡在兵,兵之胜败在将;吾等萎靡不振,必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黄万友亦道:左公来札温良相劝,岂意万友怏怏不尽力耶,万友虽武夫,大众所稔闻,何至沾沾权力若此!吾等戮力同心,击破金积堡垒,剜马化龙肝心,祭奠刘松山公在天之灵。 董福祥、黄万友力持刘锦棠,老湘军遂上下缉睦,军声复振。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李鸿章未雨绸缪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李鸿章未雨绸缪 刘松山战殁,马化龙既惊又喜,道:两军交战生死乃命,左宗棠能奈我何? 马元道:启禀教主,刘松山非死于战阵,乃吾诈降,诳其入瓮,一炮轰毙。 马化龙顿足长叹,道;吾耗尽钱粮,屡言和事,而今却又赚人性命!仁与义皆失,再无转圜余地,堡破之日,吾等只能以命相抵。陕甘宁诸茴众,本乃一族,尔速至河州,会合马正和、崔伟,截断雷正绾后路。 余小虎道:启禀教主,吾陕茴誓与金积堡共存亡。 马化龙道:外缘战火不息,金积堡无恙。尔部速出,会合马彦虎部,疾驰北上,力阻金顺、张曜二军。金积堡如在劫难逃,尔等陕茴务必自觅活路,为吾族留存烟火。 马元、余小虎去后,马耀邦道:陕茴皆去,吾等抵罪乎? 马化龙道:非也!刘松山乃陕茴所杀,白彦虎等畏罪潜逃矣!听闻,自灵宁西达西宁,南通河狄,各茴众无不仰吾鼻息。刘松山既殁,左军大势已颓,吾等宜应放手一搏。速传吾令,马正刚、马朝元二部速出金积堡,分道扬镳,袭扰秦地;河州、狄道、米拉沟、通昌堡、通贵堡诸茴众亦应群起角逐,以壮声势。 马耀邦道:白彦虎屡次逆令,北路不可指望;马正和唯命是从,南路无恙。 马化龙道:陕茴马正和、杨文治、白彦虎三帅,惟白彦虎与吾等貌合神离,其之眷属辎重,亦已移存河州;其人狡兔三窟,朝三暮四,不可与共。 马耀邦道:马正刚、马朝元皆乃主将,两部倾出,金积堡虚空,。 马化龙道:图穷匕首见,拼死一搏,方可言和。尔速率骑队,多携枪炮粮资,飞驰永宁洞,与马五、马七、马八条一道,光复吴忠堡、马五寨之余,寻机围歼刘松山残部。 马化龙一声令下,陕甘宁诸茴皆四出鏖战。 1870年2月下旬,白彦虎、余小虎会合通昌堡、通贵堡诸甘茴,进逼王家甿。金顺、张曜不敌,撤围而去。 中路,马正刚督率精骑一千,由三水入陕,向东袭扰蒲、富、同、朝;截断刘锦棠、金顺昌之粮路;马耀邦再进永宁洞,一举夺回马五寨。马化龙复令再掘秦渠,放水淹灌。 南路,马朝元亦率骑队,倾出金积堡,南下宁条梁,疾驰于麓州、甘泉、韩城、合阳;马正和、崔伟得令,亦南下兜击。 周兰亭、张福齐部粮路被截,只得退驻鸣沙洲;雷正绾孤驻峡口,四面皆敌。左宗棠所遣之援军,亦被马占鳌,阻截于牛首山下。 茴军反扑;宗棠无惧,急饬刘端冕、李辉武二部返旆,协助刘典,护守秦地。黄鼎北进固原,打通雷正绾、周兰亭二部之联;吴士迈部飞驰跟进,佑护蜀军后路。金顺、张曜速自宁夏筹措粮资,确保中路刘锦棠、金运昌二部之供给。 左军势颓,茴军扰秦,粮台营务、翰林院侍讲学士袁保恒伺机上疏:陕西北路贼势猖獗,左部老湘军、卓胜营饥疲之余,现存不过十之五六;陕甘孔棘,此二营宜裁撤归并,结余军饷移作续调之淮、皖各军之用。 袁保恒疏罢,速即函告李鸿章:刘松山骤逝,湘、豫二军十存不及五六,陕甘变局将至,李帅暂勿赴黔。 李鸿章接函,谓周盛传道:筱午以金积堡久攻不下,茴骑四出,扰及秦中,惧其乘虚远窜,缄请鄙军少缓进发。 周盛传道:启禀李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吾与刘省三等复可冲锋陷阵矣! 李鸿章道:稍安且勿躁,水落石方出。 是日,李鸿章上疏曰:袁保恒以金积堡久攻不下,茴骑四出,扰及秦中,惧其乘虚远窜,缄请敝军少缓进发。刘寿卿攻马五堡陈殁,失此良将,陇事殆不可支,殊为痛惜。老湘营归何人接统,能否不至溃退,军气即馁,贼胆必张。 李鸿章疏罢,速即函告安徽巡抚英翰:寿卿星殒后,左帅遣刘锦棠与黄万友代将,暂维人心。叱咤诸将岂易调摄,加之粮运久梗,仅恃金都护由宁夏偏隅解济湘卓两军数万人之食,而并无退兵就粮一字之令,左帅刚愎无理,恐自取败。 少顷,鸿章复又函告两江总督马新贻:陕茴东窜,近又遁扰北山及颁凤西路,金积堡湘卓等军退扎数里。粮路仍梗,雷纬堂溃围而出,仅剩千数百人,河狄大股复出窜扰,季叟宗棠忧劳多病,秦中恐有糜烂之局。 未几,鸿章再告四川总督吴棠:甘事自刘寿卿战殁,雷纬堂溃退,茴势复张。左帅尚勉撦,正恐日坏一日。 鸿章一日三函,却不尽兴,翌日,复又致书曾国藩:寿卿星殒后,左帅令刘锦棠与提督黄万友接统湘营,已是弩末。粮路久阻,仅宁夏一隅,岂足供诸军搜刮东南,雷纬堂周兰亭等屡次挫衄,正月间周已先溃,雷尚被围,黄鼎统万人赴援,不知能否全军而退。金提军卓胜全营、万余湘军孤悬绝地,似应移师就粮,以图复振。左公计不出此,徒令善臣解粮前去,恐无补救之法,则陇不可图,秦更不支矣。 刘松山逝于战阵,曾国藩愁肠百结,迅疾疏曰:广东陆路提督刘松山宣力最久,忠勇迈伦,力攻茴寨,受伤殒命,谨胪陈事迹,请宣付史馆,并于本籍建立专祠。 幕客赵烈文道:启禀涤帅,阵前折损主将,军心必荡;刘锦棠年少,可否力挽狂澜? 曾国藩道:大军西征,左公乃主帅,左帅不颓,大局不废。刘松山公谋勇一流,识人亦明,所谓内举不避亲。刘锦棠或可青出于蓝,后来者居上。 赵烈文道:左公之军,缺饷甚巨,涤帅务必上疏力陈。 曾国藩道:时不吾待,劳烦惠甫速至两江,为左公筹措粮资。前年,江南制造局自德国购得四门克虏伯钢炮,此炮净重四磅,可命中致远,且质坚体轻,用马拖拉,行走如飞。惠甫务必以吾之名,抽调两门,并遣熟稔炮理之人,专送陕甘,供左帅轰击金积堡之用。 慈禧太后闻听刘松山战殁,陕甘孔棘,速即传谕:湖广总督李鸿章,暂勿赴黔平叛,速即赴陕,督兵剿办茴匪。 李鸿章接旨,即令刘盛传督率盛、传二营,先行赴陕;又札饬刘铭传疾驰入京,接统铭军,尔后赴陕。 第一百八十四章 左宗棠临危无惧(1) 第一百八十四章 左宗棠临危无惧(1) 淮军入陕,左宗棠不快,上疏曰:李鸿章淮军驻秦,本可不必,臣所以不肯调用者,以淮军异帅,自分彼此。以兵事论,淮好用众,陇右谋食太艰,多则必溃,不宜一也。以饷事论,淮军一岁九月实饷,楚军一岁求一月满饷尚不可得,若调并一处,彼此相形,难以抚慰二也。 宗棠奏罢,怨气未消,复札告刘典、穆图善、黄鼎、张曜、金顺、刘锦棠、雷正绾等:我内无奥援,外多宿怨,颠越即在意中。李少荃淮军移驻秦中,本可不必。 吾所以不肯调用者,以淮军异帅,自分彼此。以兵事论,淮好用众,陇右谋食太艰,多则必溃,不宜一也。 以饷事论,淮军一岁九月实饷,楚军一岁求一月满饷尚不可得,若调并一处,彼此相形,难以抚慰二也。 若必言明淮军在秦为赘,则李少荃本未须秦饷,所遣之军,自裹其粮,以备策应,于陕甘若本无损也。吾之处比,委曲出之,不敢多有论说,天地神明共实鉴之。 平心而论,淮军置之无用之地,费饷甚巨!若节此虚靡,以饷我饥军,岂不两利。李少荃固不肯言,而党李少荃者亦不言之,岂非俟楚军饥溃见雠者快耶。 自古用西北之甲兵者,必济以东南之刍粟。吾自东南而西北,所见所闻亦然。及身当西北艰危至极之处,而所为顿异。李少荃不能凉之,旁人不能凉之,即同局之人亦复因有所受命而不肯说一句实话,吁,可异矣! 诸军旧欠各饷,十给其七,士卒不无怨恨。茴匪溢出扰攘,各地皆有警闻;甘陇战事,千钧之于一发,溃局或于旦夕;当务之急,仰仗诸兄各自奋勇,誓死一搏,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黄鼎接札,轻骑简从,夜赴平凉,觐见宗棠,将帅礼毕,黄鼎曰:启禀左帅,甘、陕茴众纷出,吾乘虚而入,反击金积堡,必获胜仗。 宗棠道:寿卿新逝,青铜峡口又失,茴逆扰秦,粮路复堵,军心动荡,各营兵丁弃甲夜遁,吾等恃何而战? 黄鼎道:启禀左帅,标下驻守泾州年余,奉左帅令,饬兵、民屯田约十四万亩,今秋得获甚丰,民仓廪实,军益绕富,此乃最大之依恃! 宗棠叹曰:一年不到,死伤山积,屡失大将,高公连升、刘公松山乃吾左膀右臂,接连骤逝,吾心伤智衰,一时看不透战局,烦请细细讲来。 黄鼎道:启禀左帅,攻守之道,恃要而定。青铜峡口以南二十里,有山名曰牛首山,此处山峡狭隘,为金积堡第一门户,马贼恃为天险,吾攻而占之,扼蛇七寸,控扼大局。 宗棠道:牛首山以南之预望城,固原近郊之黑城子皆被贼占,彝封可有应对之策? 黄鼎道:启禀左帅,吾即饬令徐占彪部,攻击预望城,进逼牛首山;马正和孤军独进黑城子,前无援军,后无策应;吾即会集主力,取其性命。 宗棠道:彝封言语,犹如醍醐灌顶,兄统领南路,必有作为;流贼易制,刘典来报,延、榆、绥及韩城、郃阳、同州续无警报;后路无痒,大局向好。。 黄鼎道:启禀左帅,周盛传淮部入秦,左帅或可遣而用之,以备亟需。 宗棠道:淮乃李少荃之禁脔,岂容旁人染指!尹隆河之战,湘、淮已然决裂;李淮此来,是为取吾而代之;吾军不颓,孰能奈何!吾即札饬刘锦棠、金运昌,即刻抢占永宁洞,反攻吴忠堡,自东而西,进逼金积堡。 刘锦棠接令,急召董福祥、黄万友、金运昌等,道:三军孤悬,稍懈即溃;绝地反击,方得活路。 黄万友道:围攻金积堡之军,本乃三路;北路金顺、张曜,南路雷正绾、周兰亭,踯躅年余,裹足不前;平凉距此六百里,左帅驻节遥远,无力督饬。冗将频调,事权不一,吾等即便攻取吴忠堡、永宁洞,进逼金积堡,又能奈何? 刘锦棠道:吾锐意进击,缘由三,其一,坚守抑或退屯,半月之前,左帅已令择一而抉;而今左帅饬令反攻,吾等万不能逆。二,贼兵倾出金积堡,正可乘虚而入。前时围攻马五寨,非战致败,其乃三。 黄万友道:反击得手,万事大吉;倘有反复,粮路又断,饥兵必溃。 董福祥道:去岁,黑城子一战,黄鼎、雷正绾、周兰亭、简敬临等联手擒杀逆首杨文治,威慑敌胆;今日黄等复于黑城子、预望城血战,吾若袖手旁观,人神共愤! 刘锦棠道:北路,金顺、张曜二军三进王家甿,粮路不日即通;南路,黄鼎援兵至,雷正绾之围已解,黄、雷复临牛首山、预望城、黑城子,鏖战正酣。吾等不进反退,必误大局。明日,吾即率中军,攻寨夺堡,斩杀马五。 1870年3月5日,刘锦棠、黄万友、金运昌三路并进,直取马五寨;董福祥、谭拔萃分击马七、马八条二寨,围而不攻,以作牵制。 马五督饬众茴,誓死顽抗,鏖战一日,人、寨俱焚。 马八条诱杀刘松山,自知性命难保,遂自戕以保寨民。马八条亡后,马七、马八条寨皆竖白旗,俯首请降。 刘锦棠亦不妄杀,枭马五、马八条首级,祭奠刘松山亡魂毕,即饬各营,分进合击,扫寨荡堡,进逼金积堡。 南路,黄鼎亦督饬各军,攻占预望城,斩杀马正和,再抵青铜峡口。 左宗棠闻讯,喜奏:现在延、榆、绥一带及韩城、郃阳、同州续无警报,似窜陕之贼实已全数西趋。按之目前实在情形,袁保恒之所言,不甚符合。刘将松山阵亡之后,即已饬令刘锦棠接统,所扎防线,亦比先前延长八十里之远。 另据陕西各郡县禀报,境内已无匪军出没,新到皖、豫援军,应即飞驰甘肃平凉;未至之淮军、皖军,就地遣撤,以节饷资。 第一百八十四章 左宗棠临危无惧(2) 第一百八十四章 左宗棠临危无惧(2) 慈禧太后接奏,怒曰:袁保恒轻于一发,冒昧胡言;致江淮万勇,置于无事之地,徒耗饷需。 慈安太后道:浩罕汗国人阿古柏入侵新疆,已逾四载,此逆侵占南疆,妄组伪洪福汗国;李鸿章入疆平叛,亦是两宜。 恭亲王奕訢道:启禀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奴才以为,李鸿章淮部入疆,河西走廊乃惟一之入口;金积堡、河州、肃州茴匪不灭,入疆甚难。 慈禧太后道:速传谕旨,年内,左宗棠务必攻占金积堡,彻歼马化龙匪部;年后,转进甘陇,打通入疆之路。李鸿章之淮部,佑护后路,查漏补缺,以备不虞。 1870年4月中旬,李鸿章入陕,见秦陇风平浪静,鸿章哭笑不得,谓周盛传道:季叟真乃一流人物也;北山有匪,薪如速去围剿。 周盛传道:启禀李帅,标下探得,北山仅百余毛贼,不必兴师动众。 李鸿章道:吾等此来,实为取左军而代之;然左军不溃,孰能奈何!薪如暂去北山剿匪,以封悠悠众口。 周盛传道:启禀李帅,李帅昔日曾言,湘军将帅,藐视一切淮部,如后生小子亦思与先辈争雄,惟有决死战稍张门户。然自尹隆河战后,吾淮后来者居上,攻无不摧战无不克;吾军独力,即可戡平此乱;此刻,吾淮即不大张挞伐,亦不必谨小慎微,再仰他人鼻息。 李鸿章道:薪如此言差矣!尔等刚勇,可逾霆军乎?刚极易折强极则辱,亘古不变!得之桑榆失之东隅,数年以来,左军南征北战,每岁耗银数百万之巨;季叟身陷宦海,安不中饱其囊?吾等吹毛求疵,两宫明察秋毫,届时铭军亦至,取而代之,易如反掌。 周盛传道:吾淮入秦 ,非但左军,金积堡之马化龙、河州之马占鳌,亦甚忌惮;无形之中,已暗助左军,标下以为,刘铭传之铭军,暂勿入秦。 李鸿章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战事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失,岂容虚位以待!速传吾令,刘铭传铭军,宜速入秦。 淮军大举入秦,左军复临堡下;马化龙惊惧,急饬陕、甘各茴部,火速回援;复又致函刘锦棠,再表抚意。 其子马耀邦道:如此反复不定,人心尽失矣! 马化龙道:堡内粮资几尽,不出半载,吾等皆为饿殍。尔即随吾亲至刘营,呈缴马匹刀枪,略表诚意。 马耀邦道:吾察观旬月,刘锦棠攻守随意,亦一庸将。其若应允,吾即密饬一部,偷袭永宁洞,与返旆诸军里应外合,再行死战;战事僵持不下,抚局亦变和局。 马化龙道:刘锦棠倘若网开一面,金积堡万民可保;尔部偷袭永宁洞,成即成矣,否即推说陕茴妄为。春种伊始,勿误农耕,吾必乞告,请予吴忠堡、板桥一隅,耕田植稻。 马化龙、马耀邦低首求抚,刘锦棠亦不生疑,准予农人,开堤放水,耕田植稻;老幼妇孺,出堡觅食。 黄万友问故,锦棠道:困兽犹斗,况人乎?马氏父子出尔反尔、朝三暮四,求抚、种田抑或偷袭,皆有可能,吾等守株以待狡兔。 此后数日,刘锦棠、黄万友、董福祥等设伏诱击,擒获千余持械悍民。 宗棠闻讯甚喜,谓陕西巡抚刘典道:刘锦棠此次擒获民团逆首王洪,大快人心;吾即札饬黄鼎、雷正绾、周绍廉等,暂勿进击金积堡,当务之急,首固固原后路,肃清马家河之反水民团,彻断马贼外联。 刘典道:阿古柏马踏南疆,英国、俄罗斯二夷蠢蠢欲动;两宫急于求成,乃令李鸿章兵进商州;李淮取吾等而代之,只需一圣旨耳。左帅此刻顿兵,或可贻人口实。 左宗棠道:两宫赤手崛起,垂帘而立,绝非庸碌凡人。陕甘茴乱,已逾八载,必择一万全之策,绝此百年大患。迅即饬告各部,涤荡后路毕,分进合击金积堡,勿急于攻,亦如涤老,浚濠两道,围而不击,迫降马化龙匪部。 刘典道:启禀左帅,上月贼扰秦地,吾心力交瘁,实无能再支,惟恐贻误军机,昨已上疏请辞,今登门相告,万望左帅体谅。 宗棠道:克庵李代桃僵,以退为进,左某感激不尽;兄回楚天,务速修身养性,此后攻城略地,还赖兄之大力。 是日,宗棠疏曰:四月二十八日,刘锦棠、黄万友、董福祥等围剿甘茴大小头目及兵丁千余,且一并伏诛;臣即将大致情形,如实报禀。 逆目王洪为灵州巨逆,阳顺官军,阴与陕、甘各茴相为勾结。论其情罪,无可宽宥。此次擒渠正法,并将同恶相济各头目一律歼除,大快人意。 马七马八条各寨一律踏平,消除肘腋之患,足令老贼胆寒,刘锦棠等办理极为妥善,见饬大军北进,仰即与营务处陕安黄道密谋制贼方略。 贼势衰蹙,计不难一鼓扫除也;然逆贼无不灭之理,亦绝无杀尽之理。臣意,投诚求抚之徒,若给予免死护照遣返原籍,别无违犯,则地方官不准牵引旧案,绝其改过自新之机。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1)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1) 左宗棠奏章抵京,两宫太后急召恭亲王议商,慈禧太后道:左宗棠抵甘以后,虽屡报胜仗,总未痛扫贼氛,致金积堡一隅之地,日久未克。竭东南数省脂膏以供西征军实,似此年复一年,此巨帑岂能日久支持!该大臣扪心自问,其何以对朝廷? 恭亲王奕訢道:启禀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奴才以为,战事千变万化,朝廷断不可遥制。兵者,诡道也;然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所谓胜负之机也。左宗棠戎马经年,屡摧强敌,实乃大将之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催之过急,适得其反。 慈安太后道:非是催之过急,陕甘茴匪滋事以来,朝廷大张挞伐,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兵剿贼,每岁拨用饷银不下八百余万两;事端频发之际,陕甘若靖,此之巨帑,用之于亟需之处,必是国之幸事。 慈禧太后道:金积堡距离京师,三千里之远;左宗棠一味顿兵不前,孰能奈何? 奕訢道:近日,有御史上疏弹劾左宗棠以权谋私,擅留官银,中饱私囊;这陕甘鏖战正急,查与不查,确属棘手。 慈安太后道:吾大清馈赠别敬之官场陋规,靡然成风,挥之不去;左宗棠万难独善其身。 慈禧太后道:左宗棠娴熟韬略,威望素著;正所谓誉即来之,谤亦随之。朝廷无意遥制陕甘战事,严旨激励,亦为促其奋进;然其若萎靡不前,朝廷正可借助陋规,敕令李鸿章督率淮勇,取而代之。 慈安太后道:大清国之东,天津教案悬而未决,诸夷战舰再临大沽口;大清国之西,浩罕汗国人阿古柏进占南疆,英、俄二夷亦蠢蠢欲动。多事之秋,令行禁止,使命必达。 奕訢道:陕甘不靖,河西走廊不通,甚难兴师新疆。天津天主教仁慈堂凶杀一案,牵扯甚广,孰是孰非,务必明查。昔日,法国公使遇各省细故,皆暴躁异常,此次反若不甚着急,似伊已有定谋;此事处置不当,后患不可胜言。 慈安太后道:今春天津地方,数百名幼孩失踪;据传,这些孩童,皆被法国传教士及中国教民诱拐;每一幼孩,拐犯可得银五两,而法人可以幼孩眼睛、心肝等,配制西洋洋药。 慈禧太后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此等谬论,不可任由言传。天津教案之拐贩武兰珍,声言乃教民王三唆使,其中是非曲直,细查便知;然天津道员、知府、县令,办理此案,操之过急,不能事先预防,遂致命案生发。著直隶总督曾国藩迅赴津地,明察秋毫;如确属愚民借端滋事,曾臣务必委曲求全,消弭衅端。 慈安太后道:曾国藩近日来奏,言其老病侵寻,右目失明,左目昏蒙,卧床难起。曾臣此状,恐难赴津;即便勉强成行,恐又力不从心,徒被洋人要挟。 慈禧太后道:每逢大事,曾国藩皆以恙退却;然天津之教案,处理不当,国难临头矣。崇厚奏请,津地之官员,务必革职严议,以悦洋人;然迷杀幼童之事尚未理清,先即妄自菲薄,崇厚颟顸,无能之至。此之要案,非曾国藩不能解也。曾臣如身体尚能应付,务必排除万难,驰赴津地。 三人议罢,速传谕旨:法人教堂牵涉迷拐之案,讯供稍有端倪,尚未能确指证据。此案启衅之由,因迷拐幼孩而起,总以有无确据为最要关键,必须切实根究,则曲直既明,方可再筹办法。 至洋人伤毙多人,情节较重,若不将倡首滋事之犯惩办,此事亦势难了结。天津道员周家勋、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着先行交部分别议处,仍着曾国藩于抵津后,确切查明,与崇厚悉心会商,体察事机,妥筹办理,以期早日完案,免滋后患。钦此。 曾国藩接旨,谓幕客赵烈文道:军机处廷寄,十万火急,一十六名洋人,三十余名中国教徒,皆被津民砍杀,此之大案,如何处置?津地土匪迷拐幼童,本乃屑小之案;津地官员处置不当,弹压无力,方有此变;然法人丰大业公然枪击吾大清命官,实乃此案之导.火.索也。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津郡事变之起,由迷拐激成,百姓群起与之为难,虽受迷无据,而幼孩百许童贞女尸从何而来?教民王三虽不承招,武兰珍则生供俱在,不得谓无其人无其事也。法领事丰大业且以洋枪拟崇大臣、天津令,从人已受伤矣;其时欲为弹压,亦无从弹压之。此后百姓之哄起杀人放火,事出虽仓猝,然或许真乃官司私下授意使然。 曾国藩道:外国性情凶悍,津官胡乱妄为,属民习气浮嚣,将来构怨兴兵,恐致激成大变。余此行反复筹思,殊无良策。与洋人交涉,应别有一副机智肺肠,余固不能强也。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西宫之意,如确属吾民群起与洋人教民为难,两宫有弹压士民,以慰各国之意。 曾国藩道:吾自咸丰三年募勇以来,即自誓效命疆场,今老年病躯,危难之际,断不肯吝于一死,以自负初心。然天津人心汹汹,拿犯之说,势不能行,而非此又不能交卷。可有万全之方,上无愧朝廷,下不辜黎民,中又可应付诸洋人? 赵烈文道:洋人船坚炮利,无理尚争三分,此事万难有全! 曾国藩道:处置此等大案,务必秉持公心,公诸于众,机锋所向,尤在士民。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2)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2) 1870年六月初十,曾国藩抵津,立召三口通商大臣崇厚,议商对策。 曾国藩道:仁慈堂教案,洋人拐骗吾大清孩童,以崇大人之见,真否? 崇厚道:启禀曾大人,拐贩武兰珍所为,实系教民王三蛊惑;多方会审之际,民情激忿;法国领事丰大业嚣张跋扈,公然枪击吾大清命官,百姓激于众忿,将该领事及五十余人群殴致死,并焚毁教堂等处房屋。洋人是否参与拐骗,尚在梳理。 曾国藩道:丰大业开枪之际,吾大清官兵,可否反击? 崇厚道:当时,民众于教堂附近喧嚣,其势滔滔;吾惧,急遣人拆毁浮桥,以阻乱民进前;孰料天津提督陈国瑞率兵数百,策马桥头,重搭浮桥,煽风点火。 曾国藩道:陈国瑞、丰大业,皆乃匹夫,两皆死有余辜!洋人挖眼剖心之说是否确有证据,此为案中最要关键,审虚则洋人理直,审实则洋人理曲。 崇厚道:启禀曾大人,道听途说,无有确凿之人证、物证。 曾国藩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一理。明日开堂会审,津地贩夫走卒士民学子,法、英、美、俄、普、比、西,七国驻华领事,务必咸召观摩。听闻洋人讲求公理,吾等亦可见识一番。 崇厚道:启禀曾大人,万民聚集,若再生变数,吾等万难交差。 曾国藩道:督府标兵,岂是摆设!吾大清孩童,胸腹皆烂,腑肠外露,曝尸旷野,到底何人妄为?开堂会审,晓谕津民,以正视听。 是夜,原天津知府张光藻密禀:天主教堂之幼孩,其中有供系迷拐而来者。教堂焚毁之日,搜获教民王三送县,提犯指从对质,供明伊以利诱武兰珍迷拐人口,先拐一人,给大洋五元。每早在天主堂外交武兰珍药一包,令其出外拐人。而此之药包,据供系神父谢福音所授。 曾国藩观禀,道:谢神父已亡,死无对证矣!王三、武兰珍之供词,真否? 赵烈文道:大刑之下,抑或言不由衷。烈文奉涤帅令,微服访得,天津民众有重难轻女者,将女婴丢弃于荒野;洋人目睹,遂建育婴堂收留;津人闻悉,皆奉弃婴至堂,而洋人来者不拒不说,竟予以银两奖励;刁民如武兰珍、王三者,瞅睬此机,拐孩敛财也。今春津地瘟疫肆意,育婴堂幼孩,亦有死者;草草掩埋,被犬掘咬,遂曝于旷野。 曾国藩道:刁民误国,不杀不解吾恨。 翌日,国藩升堂问案,再召拐犯与教民,审讯拐卖孩童及挖眼剖心事宜,是否确为洋人指使。 然教民虽身受大刑,却依然言之凿凿,矢口否认;均称习教已久,并无被拐情节。 曾国藩无奈,遂广贴告示,悬赏重金,询之津城内外,以求得力之人证、物证。 然宣示半月,却无一人揭榜指证洋人妄为,亦无一遗失幼孩之家控告有案者。 三口通商大臣崇厚道:启禀曾大人,以此看来,天津孩童骤逝,无关洋人事情,确属瘟疫所致。 曾国藩道:崇大人何意? 崇厚道:洋人枪击在先,津民斗杀于后,两厢似可相抵,然暴民肆意杀戮五十余人,此风万不能长,吾意,擒斩七八暴民以平民愤,裁撤天津道、府、县三官以悦洋人,赔偿银两以安人心。 曾国藩道:目下洋人战船到大沽口者,已有八九号,闻后来尚且不少,洋酋之心,一目了然。吾等非事事图悦洋酋以顾和局,然过错在我,不得不勉从以全大局。 崇厚道:事不宜迟,速将擒斩流放及赔偿事宜上奏朝廷。 曾国藩叹曰:洋人伤毙二十一人,吾即查拿此数,足与相抵。然百民斗杀,时过境迁,孰起杀心,孰下狠手,甚难甄别,惟有大刑伺候,查寻凶犯。 崇厚道:这有何难,私下可称,杀孩坏尸、采生配药,确属洋人所为,洋人罪该万死;先前斩杀洋人者,速来衙门领赏。 曾国藩道:以此行事,出尔反尔,愧对天津士民也!吾等密折奏请,流放之官吏,馈赠银两;处斩之人犯,亦要抚恤。 1870年7月20日,法国公使罗淑亚抵津,谓曾国藩、崇厚道:赔修教堂、厚葬丰大业、查办地方官,惩究凶手之余,务必将天津府县及提督陈国瑞三官员,正法抵命,否则大沽口外我方之军舰,即行便宜行事。 曾国藩道:赔修、厚葬、赔偿事宜,本大臣即行筹办;杀人偿命,吾国、贵国自古有之;本大臣即行擒拿行凶人犯,但等吾皇恩准问斩。至于天津府县官员及提臣抵命一事,本大臣万不能应允;然其等办案,前疏于防范,后又不能迅捕人犯,本大臣即行奏请吾皇,将其等革职,交刑部治罪,烦请贵公使静候确音。 罗淑亚道:曾大人情重刑轻,不和睦之衅,中国自开其端。 曾国藩道:法不责众,肆意妄杀,必生无穷之祸端。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3)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3) 国藩言罢,上疏曰:臣等伏查此案起衅之由,因奸民迷拐人口,牵涉教堂,并有挖眼剖心作为药材等语,遂致积疑生愤,激成大变,必须确查虚实,乃能分别是非曲直,昭示公道。 臣国藩抵津以后,逐细研讯教民迷拐人口一节,王三虽经供认授药与武兰珍,然尚时供时翻,又其籍在天津,与武兰珍原供在宁津者不符,亦无教堂主使之确据。 至仁慈堂查出男女一百五十余名口,逐一讯供,均称习教已久,其家送至堂中豢养,并无被拐情节,至挖眼剖心则全系谣传,毫无实据。 臣国藩初入津郡,百姓拦舆递禀数百余人,亲加推问挖眼剖心有何实据,无一能指实者,询之天津城内外亦无一遗失幼孩之家控告有案者. 惟此等谣传,不特天津有之,即昔年之湖南、江西,近年之扬州、天门及本省之大名、广平,皆有檄文揭帖,或称教堂拐骗丁口,或称教堂挖眼剖心,或称教堂诱污妇女。阙后各处案虽议结,总未将檄文揭帖之虚实剖辨明白。 此次详查挖眼剖心一条竟无确据,外间纷言有眼盈坛,亦无其事。盖杀孩坏尸、采生配药,野番凶恶之族尚不肯为,英法各国乃著名大邦,岂肯为此残忍之行?以理决之,必无是事。 天主教本系劝人为善,圣祖仁皇帝时久经允行,倘戕害民生若是之惨,岂能容于康熙之世?即仁慈堂之设,其初意亦与育婴堂养济院略同,专以收恤穷民为主,每年所费银两甚多,彼以仁慈为名,而反受残酷之谤,宜洋人之忿忿不平也。 至津民之所以积疑生愤者,则亦有故,盖见外国之堂终年扃闭,过于秘密,莫能窥测底里,教堂、仁慈堂皆有地窖,系从他处募工修建者。 臣等亲履被烧堂址细加查勘,其为地窖不过隔去潮湿放置煤炭,非有他用。而津民未尽目睹,但闻地窖深邃,各幼孩幽闭其中,又不经本地匠人之手,其致疑一也。 中国人民有至仁慈堂治病者,往往被留不令复出,即如前任江西进贤县知县魏席珍之女贺魏氏,带女入堂治病,久而不还。其父至堂婉劝回家,坚不肯归,因谓有药迷丧本心,其致疑二也。 仁慈堂收留无依子女,虽乞丐、穷民及疾病将死者亦皆收入。彼教又有施洗之说。施洗者其人已死,而教主以水沃其额而封其目,谓可升天堂也。 百姓见其收及将死之人,闻其亲洗新尸之眼,已堪诧异。又由他处车船致送来津者动辄数十百人,皆但见其入不见其出,不明何故,其致疑三也。 堂中院落较多,或念经,或读书,或佣工,或医病,分类有别,有子在前院而母在后院,母在仁慈堂而子在河楼教堂,往往经年不一相见,其致疑四也。 加以本年四五月间,有拐匪用药迷人之事,适于是时,堂中死人过多,其掩埋又多以夜,或有两尸三尸共一棺者。 五月初六日,河东丛冢有为狗所发者一棺二尸。天津镇中营游击左宝贵等曾经目睹死人皆由内先腐,此独由外先腐,胸腹皆烂,肠肚外露。由是浮言大起,其致疑五也。 平日熟闻各处檄文揭帖之言,信为确据,而又积此五疑于中,各怀恚恨。迨至拐匪牵涉教堂,丛冢洞见胸腹,而众怒已不可遏。迨至府县赴堂查讯王三,丰领事对官开枪,而众怒尤不可遏。是以万口哗噪,同时并举,猝成巨变。其浮嚣固属可恶,而其积疑则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今既查明根原,惟有仰恳皇上明降谕旨,通饬各省,俾知从前檄文揭帖所称教民挖眼剖心戕害生民之说多属虚诬,布告天下,咸使闻知,一以雪洋人之冤,一以解士民之惑,并请将津人致疑之由宣示一二。 天津风气刚劲,人多好义,其仅止随声附和者不失为义愤所激,自当一切置之不问。其行凶首要各犯及乘机抢夺之徒,自当捕拿严惩以备将来。 在中国戕官毙命尚当按名以抵,况伤害外国多命几开边衅,刁风尤不可长。惟当时非有倡首之人预为纠集,正凶本无主名,津郡人心至今未靖,向来有曰混星子者结党成群,好乱乐祸,必须佐以兵力,乃足以资弹压。 顷将保定铭军三千人调扎静海,此军系记名臬司丁寿昌统带。该员现署天津道缺。一俟民气稍定,即以缉凶事件委之,该署道督同府县办理,当可胜任。 至武兰珍犯供既已牵涉教堂,经臣崇厚饬令地方官赴堂查验,实为解释众疑起见。近日江南亦有教堂迷拐之谣,亦如此办理。 其后丰大业等之死,教堂公馆之焚,变起仓猝,非复人力所能禁止,唯地方酿成如此巨案,究系官府不能化导于平时,不能预防于先事。现已将道、府、县三员均行撤任,听候查办,由臣国藩拣员署理。 同日另片具奏,其杀毙人口现经确查姓名实数,惟仁慈堂尚有女尸五具,未经寻获,其余均妥为棺验,交英国领事官李蔚海收存。俄国三人,已由该国领事验明掩埋。谨开列清单,恭呈御览。 法国公使罗淑亚业已到津议及赔修教堂事,宜臣等拟即派员经理。余俟议有端绪,即刻续行陈奏,其误毙俄国之人命、误毁英美两国之讲堂,亦俟议结另行具奏。 所有查明大概情形,谨具折先行会奏,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4)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4) 两宫接奏,再召恭亲王奕訢密议,奕訢道:曾国藩拟将误毙俄国人命及误毁英美两国讲堂先行设法议结,不与法国牵混,所见甚是;借债还钱杀人偿命,曾国藩务当迅捕人犯,以示善意。 慈禧太后道:庶民可杀,将、官不可动。曾国藩所奏,理据充盈,似为可行。即裁天津提臣及道、府、县四官,以堵法人之口。三口通商大臣崇厚亦不可独善,着其原品休致,著左都御史、工部尚书毛昶熙驰赴津地,暂署三口通商大臣一职。 奕訢道:崇厚密奏,曾国藩老病侵寻、腹泻如故,洋务繁琐无绪,曾国藩或已不堪重负。奴才以为,江苏巡抚丁日昌熟稔洋务,其若赴津,大有俾益。 慈禧太后道:本宫不戕官,而洋人夷性,又或得陇复望蜀;京畿与天津及上海海口之防务,务必加强。左宗棠倘若攻占金积堡,李鸿章之淮勇,亦可移驻天津;黄翼升之长江水师,驻屯金陵无事之地,徒耗饷需;两江总督马新贻奏请黄部移扎上海,切实可行。 奕訢道:启禀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奴才以为,李鸿章之淮勇,尽可挪移;然曾国藩之水师,不可轻动。 慈禧太后道:马新贻麾下之五营标兵,磨练三载,业已成军。曾湘已乃弩末,两江移天换日之际,正是发逆库存之金银水落石出之时。 奕訢道:启禀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牵一发而动全身,发逆之银,万不可重提;曾国藩裁撤十万湘勇,已抵千万白银。 慈禧太后道:先帝有言,攻克金陵者可封郡王;金陵城破,曾氏兄弟分得一爵一伯,非朝廷愧对曾氏,实其私自瓜分发逆库银在先。 慈安太后道:多事之秋,不宜筹算旧帐。然左宗棠之楚军、李鸿章之淮勇,皆能随意调遣;两江乃大清国之两江,非湘人法外之地。 慈禧太后道:人臣之谊,上马提枪驰骋疆场,下马执笔安抚黎庶;左宗棠是也,李鸿章是也,马新贻是也;马新贻原隶袁甲三麾下剿捻,近年督任两江,一扫漕运、盐政、河工之弊政,去岁复又妥善处理安庆教案,真能臣也。左、李、马冉冉而起,吾大清之福也。 慈安太后道:曾国藩有关天津教案之奏言,确无虚妄之词,然擒杀吾民以悦洋人,何以应对朝堂之诸臣、市井之百姓? 奕訢道;启禀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安庆教案,无一死伤,所为稍作退让,即可妥办。然天津教案,洋人、教民各死二十余,绝非退让即可办妥。奴才以为,一命抵一命计,应迅杀一二十人犯;陈国瑞、张光藻、刘杰等驭民无方,即行革职治罪。 慈安太后道:吾既退让,如洋人仍有要挟、恫喝之语;曾等务必力持正论,据理驳斥,庶可以折敌焰而张国维。一言蔽之,和局固宜保全,民心尤不可失。曾国藩总当体察人情向背,全局统筹;使民心允服,始能中外相安也。 慈禧太后道:众口悠悠,议辨方明;速传圣谕,各省督抚将军,即刻协奏曾国藩天津教案折;直隶总督曾国藩,速即督饬铭军丁寿昌部,缉拿凶犯;江苏巡抚丁日昌,飞驰入津,协助曾臣,会办教案;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速率本部,驰赴上海,护守吴淞海口。 奕訢道:启禀皇太后,奴才以为,黄翼升之长江水师,不可轻动。 慈禧太后道:常言道打草惊蛇,这不打草,蛇焉能现!观其表,曾国藩确属忠心;然动其里,不知其心胸阔否?赔银取悦、杀人求和,皆属权宜之计;曾氏之奏章,不可尽发,其中致疑五处,军机处务必斟酌朝廷用意,酌情截留。 曾国藩接旨,迅速密捕四五十人犯,又谕天津士民:自咸丰三、四年间,本部堂即闻天津民皆好义,各秉刚气,心窃嘉之。 夫好义者,救人之危难,急人之不平,即古所谓任侠之徒是也。秉刚气者,一往直前,不顾其他,水火可赴,白刃可蹈之类是也。 斯固属难得之质、有用之才,然不善造就,则或好义而不明理,或有刚气而无远虑,皆足以偾事而致乱。 即以昨五月二十三日之事言之,前闻教堂有迷拐幼孩、挖眼剖心之说,尔天津士民忿怒洋人,斯亦不失为义愤之所激发。 然必须访察确实,如果有无眼无心之尸实为教堂所掩埋,如果有迷拐幼孩之犯实为教堂所指使,然后归咎洋人,乃不诬枉。 且即有真凭实据,亦须禀告官长,由官长知会领事,由领事呈明公使,然后将迷拐知情之教士、挖眼剖心之洋人大加惩治,乃为合理。 今并未搜寻迷拐之确证、挖眼之实据,徒凭纷纷谣言,即思一打泄愤。既不禀明中国官长,转告洋官,自行惩办;又不禀明官长,擅杀多命,焚毁多处。此尔士民平日不明理之故也。 我能杀,彼亦可以杀报;我能焚,彼亦可以焚报。以忿召忿,以乱召乱,报复无已;则天津之人民、房屋皆属可危。内则劳皇上之忧虑,外则启各国之疑衅。十载讲和,维持多方而不足;一朝激变,荼毒万姓而有余。 譬如家有子弟,但逞一朝之忿,而不顾祸患入于门庭,忧辱及于父兄,可乎?国有士民,但逞一朝之忿,而不顾干戈起于疆场,忧危及于君上,可乎?此尔士民素无远虑之故也。 津郡有好义之风,有刚劲之气,本多可用之才,然善用之,则足备干城;误用之,则适滋事变。 闻二十三日焚毁教堂之际,土棍游匪混杂其中,纷纷抢夺财物,分携以归。以义愤始,而以攘利终,不特为洋人所讥,即本地正绅,亦羞与之为伍矣!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5)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5) 内阁中书李如松听闻,忿而疏曰:教匪迷拐幼孩,继因丰大业向官开枪,遂致吾民杀戮洋民。洋人率性而为,殊不知吾大清子民,知卫官而不知畏夷,知效忠于国家而不知自恤罪戾。微臣以为,民意难违,不如乘此机会,尽毁在京夷馆,尽戮在京夷酋,则可一劳永逸矣。 湖广总督李鸿章协奏曰:以中国目前之力,断难遽启兵端,惟有委曲求全之一法;迅捕涉事凶犯,或可以平洋人之气。 左宗棠闻曾国藩擒捕津民抵罪,叹曰:曾候相平日于夷情又少讲求,何能不为所撼!彼张皇夷情,挟以为重,与严索抵偿,重赔恤费者,独何心欤?数年以来,空言自强,稍有变态,即不免为所震撼,洵可忧也! 宗棠叹罢,上疏曰:泰西各国与中国构衅,类皆挟持大吏以恫华民,至拂舆情,犯众怒,则亦有所不敢。吾民群起殴杀教民,缘因法人丰大业率先枪击吾大清命官,事端起因,咎在法国。若索民命抵偿,则不宜轻为允所言,激成变乱,中国萧蔷之忧,各国岂独无池鱼之虑? 江苏巡抚丁日昌接旨,速即启程北上,七月二十六日,丁日昌抵津,叩拜曾国藩,道:夷事熬煎,难为涤帅也! 曾国藩道:持静老兄,快快请起。两江总督马新贻校场阅射,老兄可去捧场乎? 丁日昌道:启禀涤帅,甫接圣旨,吾即函告马新贻,推却校场阅射事宜。 曾国藩道:马新贻处理安庆教案,虽属垂眉低目、低三下四,却亦滴水不漏。天津教案,孰是孰非,业已界定;然内阁中书李如松、陕甘总督左宗棠等皆以津民义忿,不可查拿;府县无辜,不应讯究,此皆局外无识之浮议;稍达事宜,无不深悉其谬。 丁日昌道:启禀涤帅,日昌以为,如此之大案,总须缉获四五十人,分别斩绞军流,方显朝廷弹压百姓之威权,藉以安抚外方。 曾国藩道:拿犯八十余人,大多坚不肯吐,其供认可以正法者不过七八人,余皆无供无证,将同来不免驱之就戮,既无以对百姓,又无以谢清议。然外洋强盛如故,中国此时之力何能遽与开衅!不可以百姓一朝之忿,启国家无穷之祸。结案之方,终不外诛凶手以雪其怨,赔巨款以餍其欲。 丁日昌道:涤帅奏折中有致疑五项,两宫截而不发;此乃断章取义,另有所图。醇郡王奕譞与朝中诸清议,甚恶洋人,皆言焚教堂、掳洋货、杀洋商、沉货船;甚者明告百姓,凡抢劫所得,任其自分,官不过问;如洋人抗议,即虚与委蛇,以查办为名缓之。可以想象,这朝野上下,万重之阻力,皆由涤帅一肩抗之。 曾国藩道:皇上、皇太后皆万乘之尊,安可为众矢之的,此锅必由吾背!速传吾令,凡群殴中下手者,不论殴伤何处,均视为正凶;凡本犯无供,但得二三人指实者,即据以定案。以此办理,正法者必众。此不惟足对法国,亦堪遍告诸邦。事不宜迟,吾即奏请两宫恩准。 慈禧太后接旨,叹曰:天津教案,津民反杀四十余众,情或有可原,然罪无可逭。就依曾国藩意,迅捕二十余人犯,验明正身,斩首示众,以显朝廷弹压百姓之威权。 慈安太后道:如此定案,甚失民望,京津人心汹汹、气愤填膺,垢詈之声大作,卖国贼之徽号竟加于曾国藩,皆言曾臣和戎罪大,早死三年是完人。 慈禧太后道:军民同心,抵御外辱,自是正道;然朝廷目前之力,断难抗衡外洋,曾臣为大清挡枪矣! 恭亲王奕訢道:启禀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杀人越货,在大清尚以命抵,况戕害外国二十多条人命,以致边衅几开;曾国藩审理得方,朝中诸臣无有匹敌者。 慈禧太后道:不只曾臣,御史查奏,左宗棠前于闽浙及现任陕甘总督任内督办军务,虽用数千万之饷,却无丝毫染指。廉俸所入,则或补给军民亟需,随手散用;贴补家用者几无。左臣总棠,真乃完人也!速传谕旨,阖朝文武,三十年内不准弹劾左臣。 慈禧、慈安、奕訢议商正酣,江宁将军魁玉六百里加急,密奏两江总督马新贻七月二十六日校场阅射遇刺,命在顷刻,口授遗折曰:窃臣马新贻由道光二十七年进士,以知县即用,分发安徽。到省后迭任繁剧,至咸丰三年以后,军书旁午。臣在营防剿,随同前漕臣袁甲三等克复凤阳、庐州等城,驰驱军旅,几及十年。 同治元年苦守蒙城,仰托国家威福转危为安。旋蒙文宗显皇帝及皇太后、皇上特达之知,洊擢至浙江巡抚,升授闽浙总督。同治七年六月,恭请陛见,跪聆圣训。出都后,行抵济宁即蒙恩命调任两江总督,九月到任。 两江地大物博,庶政殷繁。江宁克复后,经前督臣曾国藩、前署督臣李鸿章实心整理,臣适承其后,谨守成规,而遇事变通,总以宣布皇仁休养生息为主。 本年来,雨旸时若,民物渐臻丰阜。臣寸衷寅畏,倍矢小心,俭以养廉,勤以补拙,不敢稍逾尺寸,时时以才智短浅,不克胜任为惧。 五月间,天津教民滋事,迭奉谕旨,垂询各海口防守事宜。臣一闻外人要挟情形,愤懑之余继以焦急,自顾身膺疆寄,苟能分一分之忧,庶几尽一分之职。 两月以来,调派水陆各营并与江皖楚西各抚臣及长江提臣密速妥商。所有公牍信函皆手披答,虽至更深漏尽不敢假手书记。稍尽愚拙之分,弥懔缜密之箴。所以水陆布置事宜,甫于本月二十五日详折密陈在案。 二十六日遵照奏定章程,于卯刻亲赴署右箭道校阅武弁月课,巳刻阅竣,由署内后院旁门回署。行至门口,突有不识姓名之人,以利刃刺臣右肋之下,深至数寸,受伤极重。当经随从武弁等将该犯拿获,发交府县严刑审讯。 一面延医看视,伤痕正中要害,臣昏晕数次,心尚明白,自问万无生理。伏念臣身经行阵,叠遭危险,俱以坚忍固守,幸获保全,不意戎马余生,忽逢此变,祸生不测,命在垂危。 此实由臣福薄灾生,不能再邀恩眷。而现当边陲未靖,外患环生,既不能运筹决策,为朝廷纾西顾之忧,又不能御侮折冲,为海内弥无形之祸,耿耿此心,死不瞑目。 惟有伏愿我皇上敬奉皇太后懿训,益勤典学,时敕几康,培元气以恤疲氓,远远谟以消外衅。瞻恋阙延,神魂飞越。 臣年甫五十,并无子嗣,以胞弟河南试用知县马新祐之子胞侄马毓桢为子。臣待尽余生,语多舛误,口授遗折,命嗣子马毓桢谨敬缮写,赍交江宁将军臣魁玉代为呈递。无任依恋,屏营之至。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谨奏。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6)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6) 慈禧太后观马新贻遗折,怅然道:此事岂不甚奇? 慈安太后道:此事甚奇,务必严查! 奕訢道:马新贻被刺身死,江南庶务冗繁,非曾国藩不能坐镇料理。 慈禧太后道:速发谕旨,著曾国藩调补两江总督,曾臣未到任前,江督一职,暂由江宁将军魁玉署理,魁玉务必督同司道各官赶紧严讯,务得确情,尽法惩办。密旨安徽巡抚,严密关注长江及金陵局势,以备不测。 慈安太后道:曾臣既去,天津之教案,孰能善后? 慈禧太后道:左宗棠公而忘私、驭下有方;陕甘茴乱,左臣独力可支。李鸿章屯扎秦陇,实属多余,著其署理直隶总督一职,即刻督饬江淮将弁,驰赴天津,悉心处理天津教案。再传谕旨,曾国藩不可稍有懈怠,务必驰赴金陵坐镇。 曾国藩听闻马新贻遇刺,心不能静,俄尔睡去,醒后已是黄昏,怅然道:一灯荧然,几於奔赴黄泉;纵心湛然,然外患复加内忧,如此之绵延不绝,自忖已无能为力矣!余目疾已不能服官,趁此尽可引退,何必再到江南画蛇添足。 翌日,丁日昌上门拜访。 曾国藩道:月课武职之际动手杀人,确属胆大;尔与马新贻有隙,事前知否? 丁日昌道:启禀涤帅,膝下逆子屡生事端,为害一方,马新贻秉公办理,吾心再狭,断不敢以此害命。日昌无能,教子无方,还请涤帅训斥。 幕客赵烈文道:启禀涤帅,圣旨既至,涤帅正宜藉此抽身,坐镇江南。 曾国藩道:天津之教案,吾已内负疚于神明,外得罪于清议,远近皆唾骂,而大局仍未能曲全。江马遇刺案,最坏之果,吾曾家九族被诛;然岂可因一族之生死,复致江南之大乱!吾目盲不能识途,气衰不便上路,吾即上谢调任江督因病开缺折,就于此熬煎待死耳! 曾国藩托病不就,慈禧太后无奈。 七月初,李鸿章奉旨入直,两宫传谕:刘铭传督有用之兵,置之无事之地,徒耗饷需,若以百战劲卒遽予裁撤,亦属可惜。 李鸿章上疏曰:江淮趋北,淮军于北路人地较宜,而湘楚之勇,或可稍逊。陕甘之地,前有杨岳斌者,谋勇沉毅为水师第一名将,然局量稍偏,促令统帅陆军,易南而北,用违其才。又值粤捻未平,饷力难分,军多溃变,于是陕甘蹂躏尽矣。而杨岳斌亦愤不再出此两失之道也。 刘蓉刘典皆带楚军,迭任陕抚;左宗棠继往督师,论者每谓楚军宜于南而不宜于西北;曾国藩亦当为是言。 然左宗棠每欲专用楚军平茴匪,近因事机屡变,稍掺雷正绾、黄鼎、金运昌等,而于他将仍凿鈉不入。 左部现在围攻金积堡,即得手,马化龙一股若可歼除,甘事当渐起色。若甘军稍振,则陕事亦松,似无需别置一军,致左宗棠或生疑忌。 臣前赴陕,本拟自秋后即请撤归者,正为此也。兹谕旨以陕省兵力空虚,深虞该匪窜突,拟令刘铭传督办陕西军务,自系备不虞之计。 臣查刘铭传志勇才略可当一面,于军事历著成效,久在圣明洞鉴之中,其治军以操练纪律为要,爱民除害为本,至其意度豁达,性情爽直,能驾驭将士而使各尽其力,能决机俄顷而应变不穷。近年辞官归里,折节读书,神明大义,其志趣已不欲以武人自居,愿为国家效死力耶。 鸿章疏罢,致函刘铭传曰:看来宁灵一路,似可克期荡定,北山零星匪勇,不值大军剿办,或分遣一二小支,纵横兜击,总以良吏招恳良将镇抚,渐靖根诛。定靖非屯扎重兵之地,此议可缓办矣。 兄前入秦,即觉味同嚼蜡。目前将军无用武之地,俟西北肃清,拟请撤防,措辞固顺,内意惯疑虚捷,未甚释然,恐未能得大解脱,幸少忍耐沉几,待时可乎! 慈禧太后接奏,道:甘陇战事久拖不决,贼逆阿古柏侵占新疆已逾五载,刘铭传之江淮悍卒,不可久驻于无事之地,时机得当,务必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八月下旬,两江署督、江宁将军魁玉上疏曰:拿获行刺之凶犯张汶祥,始则一味混供,而讯其行刺之由,尚属支离狡诈。 给事中王书瑞闻悉上奏:督臣遇害,疆臣人人自危,其中有牵掣窒疑之处,应派亲信大臣彻底根究,勿使稍有隐饰。 慈禧太后甚怒,曰:惟以兼圻重臣,督署要地,竟有不法凶徒潜入署中,白昼行刺,断非该犯一人挟仇逞凶,已可概见。现在该犯尚无确供,亟须彻底根究。著张之万驰赴江宁,会同魁玉督饬司道各员,将该犯设法熬审,务将其中情节确切研讯,奏明办理,不得稍有含混。 午后,两宫又谕:张汶祥行刺督臣一案,断非该犯一人逞忿行凶,必应彻底研鞫,严究主使,尽法惩办。现审情形若何,魁玉此次折内并无提及。前已明降谕旨,令张之万驰赴江宁会同审办。即著该漕督迅速赴审,弗稍迟延。魁玉亦当督饬司道等官,详细审讯,务得确供,不得以等候张之万为辞,稍形松懈,此事案情重大,断不准存化大为小之心,希图草率了事也。 魁玉接旨再奏:奴才督饬司道昼夜研审,张犯刁狡异常,自知罪大恶极,必遭极刑,所供各情一味支离。讯其行刺缘由,则坚称既已拼命做事,甘受碎剐。奴才伏思前江督马新贻被刺一案,案情重大,用刑过久,又恐凶犯仓猝致命。 慈禧太后接奏,道:此供词闪烁,恐有牵制窒碍之处。魁玉技止此耳,张之万接旨月余,迟不动身,是何道理?务再严旨督促! 漕运总督张之万踯躅月余,抵达金陵,熬审十日,上疏曰:该犯自知身罹重解,凶狡异常,连讯连日,坚不吐实,刑讯则甘求速死,熬审则无一言语。既其子女罗跪于前,受刑于侧,亦复闭目不视,且时复有矫强不逊之词,任意诬蔑之语,尤堪令人发指。臣又添派道府大员,并遴选长于听断之牧令,昼夜熬审,务期究出真情,以成信谳。 给事中刘秉厚不以为然,上疏曰:派审之员以数月之久,尚无端绪,遂藉该犯游供,含混拟结。 慈禧太后亦怒,斥曰:现已四月之久,尚未审出实情具奏,此案关系重大,岂可日久稽延。 恭亲王奕訢道:启禀皇太后,奴才以为,魁玉、张之万等投鼠忌器,不敢放开手脚。倘若大刑伺候,张犯信口雌黄,胡咬一通,更难收拾残局。 慈禧太后道:倘若真乃湘楚将官抑或曾国藩发号刺杀,又当如何? 奕訢道:启禀皇太后,曾国藩公忠体国,万不会做此龌龊事情;其若主使,早已溜之大吉;其已滞直三月之久,等死乎? 慈安太后道:曾国藩滞留直隶,湘楚草莽万不敢兴风作浪。 慈禧太后道:速传谕旨,曾国藩如身体尚能应付,务必进京陛见。另,张之万务必亲自熬审,务得确情,昭示天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7)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7) 曾国藩接旨,不敢怠慢,即刻入京面圣。 慈禧太后道:上月,李鸿章督率半数淮勇入津,尔等相见,相谈甚欢乎? 曾国藩道:启禀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李鸿章曰,天津教案,非斩杀二十余凶犯,不能平息众怒;稍后谈及前江督,李又言马新贻威望过轻,难以震慑伏莽,长江从此多故也。 慈禧太后道:左宗棠亦乃曾臣举荐,左臣以为,金积堡即破,暂不宜斩杀马化龙,待收复王家疃后,再据罪恶轻重,重者诛夷,轻者迁徙。 曾国藩道:启禀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陕甘茴乱,绵延十载,死伤百万,不诛匪首,不足以平民忿。 慈禧太后道:速传谕旨,左宗棠倘若擒得匪首马化龙,届时不得以收复各处为乞恩,以申国法,而快人心。曾臣身体好否,近日可否去那江南? 曾国藩道:启禀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微臣罪该万死,但待沉疴稍轻,即刻启程南下。 十二月十二日,张之万再奏:凶犯张汶祥曾从发捻,复通海盗,因马新贻前在浙抚任内,剿办南田海盗,戮伊伙党甚多。又因伊妻罗氏为吴炳燮诱逃,曾于马新贻阅边至宁波时,拦舆呈控,未准审理,该犯心怀忿恨。 适在逃海盗龙启等复指使张汶祥为同伙报仇,即为自己恨,张汶祥被激允许。该犯旋至新市镇私开小押,适当马新贻出示禁止之时,遂本利俱亏。迫念前仇,杀机愈决。 同治七、八等年,屡至杭州、江宁,欲乘机行刺,未能下手。本年七月二十六日,随从混进督署,突出行刺,再三质讯,矢口不移其供,无另有主使各情,尚属可信。 慈禧太后观张之万奏章,道:凶犯张汶祥为洪秀全余党,其戕新贻,真乃海盗挟仇,别无主谋者?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也!凶犯不对仇家下手,竟寻朝廷命官泄愤,甚悖于常情也! 慈安太后道:刺马之案,延宕半载,至今不实不尽;张之万、魁玉等究办无力,殊属可恨! 恭亲王奕訢道:启禀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奴才以为,张之万等梧鼠技穷,再审亦无确信。原直隶总督、现两江总督曾国藩老成宿望,乃江宁安澜所赖;然其迟不赴任,务必再行督促。 慈禧太后道:速即明发上谕:马新贻以总督重臣,突遭此变,案情重大。张汶祥所供挟恨各节,暨海盗龙启等指使情事,恐尚有不尽不实;若遽照魁玉等所拟,即正典刑,不足以成信谳。前已有旨,令曾国藩于抵任后,会同严讯,务得确情。曾国藩行前,务必再次进京陛见。 慈安太后道:曾国藩以目疾为由,屡推不就,不知是何心思? 慈禧太后道:两江事务殷繁,职任綦重;曾国藩前在江南多年,情形熟悉,措置咸宜,现虽目疾未痊,但得该督坐镇其间,诸事自可就理,该督所请另简贤能之处,著毋庸再议。 曾国藩接旨,再入京师。 慈禧太后道:尔何时起程? 曾国藩道:启禀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微臣二十三日起程南下。 慈禧太后道:天津教案,凶犯正法否? 曾国藩道:尚未行刑。俄、法二国公使即将派人验看,是以未能遽杀。 慈禧太后道:李鸿章拟于何日行刑? 曾国藩道:臣接李鸿章来信,拟于近日将该犯等行刑。 慈禧太后道:尔目尚能视否? 曾国藩道:右目已不能视,左目尚能窥见光明。 慈禧太后道:为国操劳,方致此疾,泱泱大清,得亏有尔。马新贻校场遇刺,岂不甚奇? 曾国藩道:确亦甚奇。 慈禧太后道:马新贻可为良吏? 曾国藩道:马新贻办事和平精细,可为良吏。 慈禧太后道:左宗棠奏言,西北茴乱各逆,重者诛夷,轻者迁徙,尔以为如何? 曾国藩道:切不可存南郭之仁!杀人诛心,擒贼擒王! 慈禧太后道:马化龙屡屡请降,金积堡唾手可得,左宗棠却围而不攻,亦如前时之金陵围城;一味结硬寨打呆仗,左宗棠何意? 曾国藩道:兵者,千变万化;将在外,自可随机应变。微臣难临其境,不敢擅自揣度其用意。 慈禧太后道:尔在直隶练兵成否? 曾国藩道:前任督臣官文练兵四千,臣练兵三千,共计七千;臣已与李鸿章商明,拟再练三千,合成一万。 慈禧太后道:江南练兵,亦是紧要;洋人跋扈,务筹万全扼制之策。 曾国藩道:洋人实在可恶,现无战事,惟当防患于未然;臣拟于长江紧要之处,修筑炮台,以防洋船。 慈禧太后道:洋人多事,动辄祭出坚船利炮;教堂亦多事,时时惑人心智,横生事端。 曾国藩道;洋人教堂,近年多有滋事;明年与法国换约,须将传教一事加意整顿。 慈禧太后道:练兵之事,务与李鸿章详细协商,南北相通,互补有无。 曾国藩道:谨遵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训令,微臣迅即启程南下,秉公办理前江督马新贻被刺一案。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8)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8) 国藩行前,再召直隶总督李鸿章,道:天津教案、江马遇刺、左公剿茴三事并发,少荃以为,孰为紧要? 李鸿章道:启禀恩师,天津教案,恩师业已厘定是非,少荃只须萧规曹随,赚一便宜。两江地大物博,恩师至,一切迎刃而解。惟西疆边陲,已被贼匪阿古柏侵占五载;英、俄二夷,撺掇其后,亦是虎视眈眈。然甘陇之茴乱,左公久拖不决;鸿章以为,长此以往,西疆凶多吉少。 曾国藩道:少荃差矣!左宗棠在,西疆无恙。左宗棠督兵十载,竟无一丝一毫之贪迹;为国尽忠,以左宗棠为冠,大清国幸有左宗棠也。 李鸿章道:惟此次西北剿匪,左公甚是踟蹰。 曾国藩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左部粮饷不继,徒乎奈何!论兵战,吾不如左宗棠;当今世上,兵战造诣,超越左宗棠者,寥寥无几。刘铭传后来居上,亦乃旷世难逢之帅才,然其不甘人下,故易退难进。 李鸿章道:恩师所言极是,刘省三兵战得方,恃才而傲,愈发桀骜不驯。吾必再行督催,促其砥砺奋进。刘部现置无事之地,徒耗光阴,恩师可否言说一二,调其于左公麾下,以效死力。 曾国藩道:不可!人以群聚物以类分,左宗棠平生惟一信服之人,胡林翼也;二公纵谈阔步,气豪万夫,狂谓世人皆无才;纵如骆秉章者,左宗棠尚且以傀儡呼之。刘省三才气无双,然性情孤傲;左、刘共处,冰火不相容也。再者,世上哪有什么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嫉,尔与左彼此相轻、互相制衡,方可相安无事;倘若拧作一股,祸患自生。 李鸿章道:恩师金玉良言,鸿章必当铭记。 曾国藩道:当初金陵得克,吾擅裁湘勇,本意将心倾付明月;奈何五六年来,备受挫辱;吾数十万湘楚健儿今若雄峙江表,安有江马遇刺之龌龊事情。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古一理;吾湘之前车,尔淮之后辙也。 1870年12月12日,曾国藩游移三月,终抵金陵,赴任首日,怒斥安徽学政殷兆镛:尔主持乡试,妄以《若刺褐夫》做题,蛊惑学子,诋毁疆圻重臣,尔知罪乎? 殷兆镛道:乡试事关国家人才选拔,万千诸事,皆可作题,卑职决无影射之意,恳请曾大人明鉴。 曾国藩道;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刺杀王侯将相,如刺杀一布衣白丁;尔借题发挥,误人子弟,实属可恨!待吾奏请圣上,褫尔职治尔罪,看尔如何逍遥。速传本督令,即日起,有关前马督遇刺一案,无有确凿证据,胆敢再言渔色负友、通茴卖国、买凶行刺者,严惩不怠! 是夜,曾国藩私会江宁布政使梅启照,师生礼毕,梅启照道:马新贻遇刺一案,想必恩师已有定论。 曾国藩道:平心而论,马新贻确属良吏能臣。于公于私,吾应秉公办案,为马大人昭雪沉冤。然此案玄机重重,一着不慎,兵燹复起于江南。 梅启照道:恩师所言极是,满将魁玉、漕督张之万隐而不发,亦为此故。 曾国藩道:想当年,发、捻交乘,马新贻追随袁甲三,力保临淮,坚守蒙城,厥功甚伟;尔后擢任督抚,持躬清慎,治防井井,所在有声。然近年以来,其却不谙时务,一味标新立异;《周易》革卦曰: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马大人之君子豹变,终不敌仇家挟嫌报复也。 梅启照道:恩师高见,恩师一锤定音,江南复熙熙而攘攘,吾大清之福也。 曾国藩道:江案错综复杂,二满汉重臣半年不得其解,吾何许人也,安敢一锤定音!世间万事自有因果报应,筱岩兄且随吾漫步江南,静候两宫训示。 曾国藩赴任月余,杳无确音,慈禧太后心忧。 太常寺少卿王家碧上疏:江苏巡抚丁日昌之子被案,应规马新贻查办,请托不行,致有此变。 恭亲王奕訢怒斥王家碧牵强附会。 慈禧太后道:前两江总督马新贻遇刺一案,熬审半载,并无确音,坊间却有渔色负友、通茴卖国、买凶行刺、挟嫌报复四音聒噪。 慈安太后道:这买凶行刺,又有丁日昌买凶、湘将黄翼升买凶、反洋教者买凶等三种传言。 慈禧太后道:煌煌大国,如此任由谣传,成何体统!务必遴选一得力大员,会同曾国藩,周密审办,尽早结案。 奕訢道:启禀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刑部尚书郑敦谨清廉公正,升堂断案无不精通;郑至江南,大有裨益。 慈禧太后道:速传谕旨,着再派郑敦谨驰驿前往江宁,会同曾国藩将全案人证,详细研鞫,究出实在情形,从严惩办,以申国法。郑敦谨随带司员,刑部满郎中伊勒通阿、刑部汉郎中颜士璋,着一并驰驿,与候补道孙衣言、袁保庆一道,咸与会审。郑敦谨南下之前,务必进宫陛见。 1871年1月7日,刑部尚书郑敦谨应召入宫。 慈禧太后道:听闻尔为官清廉、铁面无私,升堂断案无所不能;前两江总督马新贻遇刺一案,能否究出实在情形,得一确音,严惩凶犯,祭奠亡人,销案归档。 郑敦谨道:启禀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微臣必当明察秋毫,定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9)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曾国藩临机断案(9) 2月18日,郑敦谨抵达金陵,连讯十四日,无果。 是日,马新贻之子马毓桢叩访跪拜,且道:家父绝无渔色负友之事情,尚望郑大人为家父洗脱不白之冤。 郑敦谨赶紧搀扶,道:马贤侄快快请起,传言漏洞百出,不值一哂。同治四年,马新贻大人擢升浙江巡抚,人已离徽,何有与张汶祥、曹二虎结拜一说!贤侄以为,马大人遇刺,何人主使? 马毓桢环顾左右,欲言又止。 郑敦谨屏退左右,道:满将魁玉、漕督张之万、前直督曾国藩前审后继,然皆不得确情,两宫太后万分恼怒,郑某人纵有万斤肝胆,亦不敢造次,贤侄不必顾虑,有话不妨直言。 马毓桢方道:家父临终,反复叮咛,万不可赴京申冤告状;忍气吞声,方能自保。 郑敦谨道:马大人或许已知幕后主使之人。 马毓桢道:同治六年,家父闽浙总督任上,接旨赴京陛见请训,西宫太后十余次召见,家父汗浸衣衫、面色苍黄、不喜反忧;回乡祭祖,更是战战兢兢;尔后赴闽,中途即被调补两江,悠悠两载,客死异乡。 郑敦谨道:马大人上马缉贼,下马理政,办事公勤,盐政、河工、海防等无所不通,只可惜天不假年,仅积五十年之岁月。郑某不才,烦请贤侄安心,郑某必定秉公办理,还马大人一个公道。 郑敦谨送别马毓桢,急召刑部郎中颜士璋,道:吾已查得,马总督遇刺,绝非私怨所致。马总督亡故,惟一受益者,湘人也。其时,曾公正忙于处理天津教案,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之际,或许无力兼顾两江事情;再者,直隶、金陵相距千里,曾公即便发号施令,已是鞭长莫及;孰人敢冒天下之大韪,悍然而击? 颜士璋道:人犯凶狡异常,坚不吐实,何不大刑伺候,棍棒交夹之下,孰人忍得? 郑敦谨道:投鼠忌器矣!尔若主审,尔敢用刑乎?屈打成招,胡言乱语;抑或一击毙命,天大之干系,尔我担当不起。 颜士璋不再言语,悻悻而退。郑敦谨愁思之际,江宁营务处总管袁保庆求见。 郑敦谨赶紧道:快请! 袁保庆觐见礼毕,道:属下有一事,禀报大人,或可解开马新贻大人遇刺之谜团。 郑敦谨道:快请讲! 袁保庆道:天津教堂案发,洋人军舰蜂拥而入,游弋于天津海口;马新贻大人奏请长江水师调防上海,以备不虞。六月二十五日,黄翼升接调防圣旨,六月二十六日,马大人校场阅射遇刺。凡此种种,纯属巧合,其中并无因果关系,郑大人信乎? 郑敦谨叹曰:风云际会,因缘巧合,遐思无穷矣! 当夜,江宁将军魁玉来访,一番客套后,魁玉道:前两江总督遇刺以后,三日之内,朝廷连下四道谕旨,其中三道明发,一道密谕安徽巡抚英翰,加强长江防务,防患两江兵变。其中是非曲直,一目了然。 郑敦谨道:既知其中是非,魁、张二大人何不秉公执法,为朝廷消弭绝世之大患! 魁玉道:郑大人说笑!吾乃愚钝之人,力所不能及处,安敢逞强!张之万大人更甚,坊间传颂,漕帅出恭,警卫两百精兵,已成笑谈。 郑敦谨道:发逆荼毒中国,戕民数千万计;湘楚勇丁,十载鏖战,方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而今之江南,市肆生平,笙歌弥漫;田不杂乱,落英缤纷。马新贻大人既死,亦是含笑九泉也。 魁玉笑曰:即如此,只能而已矣! 魁玉别后,郑敦谨连夜拜访曾国藩。 国藩受宠若惊,亲沏香茗,拱手相送。 郑敦谨视若无睹,只道:前江督遇刺一案,曾大人何意? 曾国藩道:马案牵扯甚广,一着不慎,甚难收网。吾意,依葫芦画瓢,仍照魁、张二公原奏之法奏结。 郑敦谨道:张汶祥曾从发逆,复通海盗,因马新贻惩办南田海盗,戮其伙盗甚多,因此挟仇报复。吾与曾大人、魁玉、张之万等皆呈此论,两宫徒呼奈何! 曾国藩道;复再提审人犯乎? 郑敦谨道:口供俱全,且无翻供,不必多此一举。 1871年3月19日,曾国藩、郑敦谨联衔上奏:臣等会同复审凶犯行刺缘由,请仍照原拟罪名及案内人犯按例分别定拟。案犯张汶祥听受海盗指使并挟私怨行刺,实无另有主使及知情同谋之人。 该犯曾随发逆打仗,又敢刺害兼圻大员,穷凶极恶,实属情同叛逆,应按谋反大逆律问拟,拟以凌迟处死,摘心致祭。 候补道孙衣言原隶马新贻麾下,虽参与会审,却不敢多言,私谓好友颜士璋道:贼悍且狡,非酷刑不能得实,而叛逆遗孽,刺杀我大臣,非律所有,宜以经断,用重典,使天下有所畏惧。而狱已具且结,衣言遂不书诺。呜呼!衣言之所以奋其愚戆为马公力争,亦岂独为马公一人也哉。 颜士璋道:刺马案与湘军有关,背后有大人物主使,吾等只可意会。刑部尚书郑青天外惭清议内疚神明,圣旨未到,即欲别离金陵,问心有愧矣! 钦差大臣郑敦谨不候圣裁,执意北上;曾国藩甚是难堪,屡屡好言相劝不得,依例奉送程仪五百。 郑敦谨收纳五百纹银,亦不言谢,悉数分发颜士璋、伊勒通阿等,尔后登船启碇,扬长而去。 曾国藩叹曰:烟花三月下扬州,郑大人迫不及待也! 幕客赵烈文道:启禀涤帅,郑大人恼怒者,前马督遇刺之案也!郑青天之名,毁于此旦,安能不愤! 曾国藩道:郑大人不谙国是,只究于细末,小肚鸡肠也。驻直三载,愁忧无限。两宫才地平常,见面无一要语;皇上沉默,无从测之;时局尽在军机奕訢、文祥、宝鋆数人。恭亲王极聪,但晃荡不能立足;文祥正派而规模狭隘,亦不知寻人辅佐;宝鋆忠厚有余,但威望不足,根基尚浅。 赵烈文道:褀祥之变,两宫只究首犯,尔后与恭亲王共辅圣上,治乱持危,亦算相得益彰;而今洋务四起,庶民有业,王朝渐趋中兴,抽心一烂之说,吾痴人言梦矣,涤帅不必当真。 曾国藩道;惠甫勿打诳语,吾虽日夜望死,然却忧虑生灵再遭涂炭。当务之急,西北茴乱未靖,新疆又被外人侵占,吾今惟一可作之事,多筹粮饷物资,襄助左公成就西征大业。吾病体难痊,今后国事惟有依恃左公与李少荃也。 赵烈文道:启禀涤帅,津案、马案皆结,左公剿茴得力,大清国事渐定,涤帅毋须再忧;而今之江南,杂花生树,鸢飞草长,涤帅倘若心静如水,必定寿比那南山。 曾国藩道:惠甫又打诳语。人曰吾杀贼功高,百战余生真福将;和戎罪大,早死三年是完人。天津教案之处置,吾积年清望几于扫地以尽矣,京师湖南同乡如郑敦谨者,尤引为乡人之大耻也。然李少荃接办津案,却亦顺分顺水,何也? 幕客赵烈文道:启禀涤帅,李少荃者,涤帅常言其眼明手辣,尤擅公牍,且通洋务。 曾国藩道:前岁剿捻,钦篆转换,李少荃仅遣一幕客交接;昨日之津案,李少荃移花接木,去留之得当、杀伐之果断,吾不能也!李少荃拼命做官,确属眼明手辣! 第一百八十六章 李鸿章督任直隶 第一百八十六章 李鸿章督任直隶 李鸿章调补直督,接办教案,入津伊始,即召江苏巡抚丁日昌、三口通商大臣毛昶熙等彻夜研磨;尔后复与法英俄美诸领事反复协商,终于达成正法人犯、赔偿银两、修葺教堂、赴法道歉四项协议。 教案尘埃落定,鸿章甚为得意,欣然道:恩师涤公据实审案,秉公办理,却至举国欲杀之地步,这有天理? 丁日昌道:襄助涤公办理天津教案,万般辛苦勿论,国人却曰吾乃丁鬼奴,殊属可恨!而李帅巧施各个击破之术,先将正法之二十一人犯,骤减至八人;复又以李代桃僵之策,将那赴死之人,全部施救。李帅谋略,超越时人矣! 毛昶熙道:此案,缘由刁民苟且逐利,然夷官丰大业枪击吾大清命官在先,曲不在我,一意委曲求全,可得全乎?李大人精通夷务,吾等望尘莫及。 李鸿章道:二大人言过,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中国不亟图强兵经武,徒纷纷遇事张皇,事后苟且粉饰,必至失国而后已,可为寒心。然兵者,国之大事也,筹备不足,焉能轻率开启!教堂一案,恩师涤公早有公断,李某狗尾续貂耳。 毛昶熙道:天津通商以来,华洋杂处,夷务繁杂,紧要之事,非李大人不能决也!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吾已奏请两宫,天津、牛庄、登州三口通商亦不必专设大员,所有洋务海防均宜责成李大人悉心经理。 李鸿章道:保定与天津相距三百里,吾鞭长莫及也。昔人于保定建署省城,实得形要,是以历任总督,均须驻防省城办事,总览全局。吾与旭初兄,各司其职,各安其位,皆用其能,上乃无事。 毛昶熙道:事权专一,可成大功;木即成舟,尚望李大人海涵。 毛昶熙别后,李鸿章道:洋务繁琐费力且不讨好,毛旭初见好即收也。 丁日昌道:直督乃疆圻之首,倘若兼署三口通商大臣,亦如江督之兼署南洋通商大臣,则通商、行政实得两便。李帅就任,宜应放眼天下。李帅明鉴,以炮台为经,以师船为纬,仅可缉匪拿盗;欲防洋人之蒸汽动力舰队,务必从长计议。 李鸿章道:吾辈恰逢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幸载?悲哉? 丁日昌道:吾辈生逢此时,自当奋力一搏。魏源公曰师夷长技以致夷;日昌以为,倾尽国力,广购抑或自制蒸汽铁甲战舰,分设北洋、东洋、南洋三支铁甲水师,依托津沽、吴淞、厦门三重镇,各组营兵千数,半数于岸,半数于海,磨砺半载,会哨演习;届时三洋相通,联为一气,鸣笛启碇,浩荡瀚海,扬吾国威! 李鸿章道:吾本以为,天津偏在一隅,似非督臣久驻之所;然听兄一言,茅塞顿开;毛旭初之奏章,助吾大力也。天下大势,首重畿辅,中原有事,患在河防;中原已无事,此后祸患皆在海防。筹建北洋水师,靡费甚重,断非一日可成;练兵以制器为先,吾即奏请两宫,先行扩建天津军火机器总局,机局一应员弁,除仍多雇佣洋人外,其余缺员,吾即致书恩师,速自江南机器制造总局、金陵机器局调派。 丁日昌道:制器虽属紧要,然中原甫定,发、捻余孽犹在,李帅切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鸿章道:内外兼顾,表里皆修。吾即奏请,先前开缺之淮将、裁撤之淮勇,皆须转为经制之师,择机调驻直隶各口;传吾口讯,潘鼎新、周盛波等,暂停省亲,速即整饬旧部,接令即行。 两宫太后接毛昶熙、李鸿章奏章,急召军机大臣议商。 慈禧太后道:塘沽、登州、牛庄三口通商之处,不必专设大员,所有洋务海防均宜责成直隶总督悉心经理。毛昶熙之奏言,可乎?李鸿章之增扩机局、募兵护直、构筑粮台、疏浚河道、添设海关税衙,准乎? 恭亲王奕訢道:启禀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政令不一,士民无所适从,宜会合督臣以一事权。办机器、购洋枪、置洋炮、造轮船,凡有益于国家者,有请必行。 军机大臣、吏部尚书文祥上言:启禀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毛昶熙曾言,功成而喜者,常人之同情;功成而惧者,圣人之远虑。其人功成释兵,全身而退,无一丝游移,其老成谋国,於斯见之。 慈禧太后道:李鸿章、毛昶熙等所奏,毋庸再议。速传谕旨,天津洋务海防,较之保定省防,关系尤重,必须专归总督一手经理,以免推诿而责专成。便宜行事起见,直督应于海口春融开冻后,移驻天津;至冬令封河,再回省城;如天津遇有要件,亦不必拘定封河回省之制。 文祥道:启禀皇上、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倭国使臣柳原前光、花房义质等来京叩访,屡欲签约定规,奴才不敢定夺,恳请皇上、皇太后速下谕旨。 慈禧太后道:六爷何意? 奕訢道:倭国之人天性凉薄,与之交往,须慎之又慎。 慈禧太后道:传谕各省督抚将军,速即协奏与倭国签约定规事宜。 倭国使臣柳原前光至京月余,屡屡碰壁,遂辗转至天津,游说直隶总督李鸿章,几番客套,柳原上言道:英、法、美、俄诸国,强与我国通商,我心不甘,而力难独抗。惟念我国与中国最为邻近,宜先通好,以冀同心合力。 李鸿章闻听,心有戚戚焉,私谓某幕僚道:五载之前,吾即致书恩师,中国已开关纳客,无论远近强弱之客均要接待,无例可以拒阻;与倭国睦邻友好,未始不为西洋多树一敌。 幕僚道:倭国之人,专行诡计,不可轻信。 李鸿章道:前时发逆横行,苏浙糜烂,西人胁迫,倭国不于那时乘机内寇,又未乘危要求立约,亦可见其安心向化矣。 安徽巡抚英翰甚恶倭人,上疏曰:倭虽属弹丸小国,然其欺软怕硬、口是心非,吾国与其骤然交往,恐贻后患。 直隶总督李鸿章与两江总督曾国藩函商良久,上疏曰:闻该国自与西人定约,广购机器兵船,仿制枪炮铁路,又派人往西国学习各色技业,其志固欲自强以御侮。究之距中国近而西国远。笼络之或为我用,拒绝之则必为我仇。将来与之定议后,似宜由南洋通商大臣就近遴委妥员,带同江浙熟悉东洋情形之人,往驻该国京师或长崎岛,管束我国商民,藉以侦探彼族动静,而设法联络牵制之,可冀消弭后患,永远相安。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 与倭国往来,李鸿章之联络牵制、消弭后患、永远相安之策可谓圩徐婉转;然此刻之倭国,亦正历经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公元1853年7月8日,美利坚合众国准将马休.佩里率领四艘战舰抵达江户湾浦贺港,扬言不开国即开火。 幕府将军德川家庆惶恐,道:夷船四艘,满装六十三门巨炮,齐射一次,足以轰平浦贺港口;国若不开,必有灭顶之灾。 老中首座阿部正弘进言:江户幕府独掌权柄以来,闭关锁国二百年,承平日久,人不晓事,骤然开国,乱象丛生。 德川家庆道:吾之兵戈,御外敌虽无可能,靖内乱确有把握。开国一事,务必藉词拖延至明年开春。 德川家庆言罢,狂喘不息,众人赶忙搀扶至寝殿。德川家庆觅不得良策,一时急火攻心,竟于月底亡故。世子德川家定依例就任征夷大将军。 阿部正弘叹曰:征夷大将军生性柔弱,无力定夺军国大事。吾等孤掌难鸣也。 众老中附议。 阿部正弘又道:当今之变,亘古未有,吾等确无良策应对,惟有广开言路,听纳众意,速召各藩藩主议商开国抑或攘夷事宜。 10月初,四十一藩主齐聚江户。 水户藩藩主德川齐昭断然拒绝,声言毁钟铸炮,誓死攘夷;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土佐藩藩主山内容堂、宇和岛藩藩主伊达宗城、福井藩藩主松平庆永等十四藩主附议。 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以不可开无谋之兵端以亡人寿,力主开国;四十一藩主中,支持井伊直弼者,仅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高松藩藩主松平赖胤二人。 长州藩藩主毛利敬亲等十藩主不置可否。 各藩臧否不一,众说纷纭,幕府将军德川家定心乱如麻,饬命老中首座阿部正弘妥善处置。 阿部正弘领令,速召水户藩藩主德川齐昭、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福井藩藩主松平庆永、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佐仓藩藩主堀田正睦、长州藩藩主毛利敬亲、土佐藩藩主山内容堂等诸强藩议商。 井伊直弼道:美夷船坚炮巨,我国四面濒海,海岸武备松弛,接战必败;先在浦贺接受和书,乃为权宜之计。 德川齐昭道:权宜之计仅顾一时,不为长远之策;我等何不戮力同心,坚固海防,誓死一战。 堀田正睦道:十载之前,因鸦片贸易,大清国与英吉利国鏖战海疆,最终落个赔款割地;我国之战力,比大清国如何? 岛津齐彬道:坐井观天,闭关锁国,绝非长远之策。殖产兴业、富国强兵,可固万世基业。我等暂且虚与委蛇、委曲求全;暗里造船练兵,伺机一搏。 幕府老中牧野忠雅道:吾国四面环海,海岸武备松弛,先在浦贺接受书简,乃为一时权宜之计。 松平庆永道:当务之急,首要巩固海防,水户藩濒海扼要,堪当重任。 阿部正弘道:水户藩藩主德川齐昭就任海防挂,可谓人地两宜;我即禀报将军,玉成此事。将军意,此后尔等皆可参与商讨国事,外样大名、各藩藩士、武士乃至庶民亦可呈禀建议;即日起,各藩向幕府之贡赋,一律免除;先前禁造大船之令,亦于即日废止。 众藩主闻听,欢喜而去,阿部正弘私谓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道:征夷大将军不擅国事;吾等务必早作打算。 岛津齐彬道:征夷大将军年内即可迎娶小女笃姬,来年若得一子,万事大吉矣! 阿部正弘道;欲速则不达,未雨绸缪计,吾等尽心筹划,以促水到渠成之局。 1854年3月,马休.佩里复率七战舰叩关;幕府将军德川家定思量再三,终于签字画押,同意于下田、函馆二处开埠通商。 不日,荷、俄、英、法四国相继军舰开道,援例订约。此后数月,各色夷人,纷纷扬扬,盛装登场。 海防挂德川齐昭睹人生恨,不胜其烦,怒而辞职。 老中首座阿部正弘劝曰:朝廷太阁鹰司政通大人力主开国,孝明天皇陛下亦无异议;吾等务必顺势而为。然骤然开国,各藩纷杂糟乱,喧嚣四起;君若固辞,孰人收拾乱局? 德川齐昭道:幕府老中松平乘全、松平忠优与井伊直弼等同属开国一派,神奈川条约既签,阿布大人与其等正可一显身手,匡扶社稷;吾一心攘夷,尸位素餐,焉能不退? 阿部正弘道:征夷大将军羸弱,罔不思政;开国以来,天下已呈乱局,长此以往,国家危殆。 德川齐昭道:自去岁夷舰叩关以来,攘夷与开国之争便无休止;今已开国,大势既定,吾等攘夷一派权且以退为进,厉兵秣马之余,枕戈待旦坐观时变。 阿部正弘道:主弱臣强,雄藩四起,非国之福。君若急流勇退,开国一派,便再无掣肘,届时或如排山倒海之滚滚巨浪,再无能挡。 德川齐昭道:绝不可任由其等兴风作浪,吾意,即刻罢免松平乘全、松平忠优二老中之职,以阻其势,阿布大人何意? 阿部正弘道:草民小吏之陟罚臧否,尚不能任意胡来,况二幕府老中也。如解此局,惟有力促征夷大将军迎娶岛津齐彬之女,小女子入奥,枕风悠悠,以上促下,名正言顺。 德川齐昭道:二松平气焰嚣张,国无宁日,烦请阿布大人即刻除之。 阿部正弘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且待最佳之机。 翌年,阿部正弘上禀幕府将军,以颟顸无能之名罢免松平乘全、松平忠优二人幕府老中之职。 开国派首领、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怒斥阿部正弘胡乱作为。 阿部正弘道:吾之作为,皆为国计;国家若能蒸蒸日上,吾亦可去职,况二老中也! 井伊直弼道:常言道君子无戏言!阿布大人若去,孰人可堪大任? 阿部正弘道:佐仓藩藩主堀田正睦乃谱代大名,通晓西学,尤恨闭关锁国,老中首座一职,非其莫属。 井伊直弼道:堀田正睦曾任幕府老中,任内政绩斐然,今朝就任老中首座,轻车熟路也。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 阿部正弘冀去,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惊愕,飞赴江户,急切道:吾等攘夷,以阿布大人马首是瞻,大人如此轻于去就,甚寒人心。 阿部正弘道:佐仓藩藩主堀田正睦乃谱代大名,此君就任老中首座,攘夷与开国二派皆无怨言,吾居幕后,正可居中调和各方关系。 岛津齐彬道:堀田正睦虽有攘夷之心,然其优柔寡断,安能谋定如此之乱局! 阿部正弘道:征夷大将军倘若革故鼎新、励精图治,焉有如此之困局。吾一息尚存,必定促成笃姬小姐步入大奥。 岛津齐彬道:此事愈快愈好,西乡隆盛乃吾亲信扈从,暂以采办嫁妆名,追随小女左右;此君知行合一、敬天爱人,与萨摩藩士小松带刀、步兵监督大久保利通,皆属人中豪杰,有劳阿布大人多多提挈。 阿部正弘道:萨摩三杰,名震寰宇;为国选才,自是必然。前年美夷黑船犯境,长州藩士吉田松阴独赴浦贺,查观数日,却曰沿岸炮台位置不行,无一适用;又曰幕吏胆小,贼徒胆骄,失国体事千百不可数。去岁签约,吉田松阴孤舟一叶,夜攀夷舰,投书问路。吉田松阴之作为,举世无双也。 岛津齐彬道:吉田松阴擅自出海,按律当斩;阁下爱才如命,吉田方能死里逃生。阿布大人稳坐钓鱼之台,幕府、诸藩与吏民各方方能相安无事。 阿部正弘道:开国以来,暗潮涌动。征夷大将军羸弱,尔等以强藩合议之名,力图攘夷;夷人船坚炮利,强攘亡国;吾坐镇幕府,不能任由尔等胡来。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力主开国,其通商造船制器之策,确能富国强兵,吾虽恶夷,然不可以人臣之私,横加拦阻。 岛津齐彬道:当今千年未有之变局,确无良策应对。小女嫁入大奥,亦属未雨绸缪,劳烦阿布大人尽快促成此事。 阿部正弘道:小女嫁入大奥,乃前朝既定,理所当然之事情。然千年未有之变局,非开与攘所能立决;其间狂澜横生,亦非一小女子所能力挽。吾即去职,亦为国计,尔等务必竭尽全力,殖产兴业,造船制炮,徐徐图之。 岛津齐彬道:当今之变,云诡波谲;一着不慎全盘皆输。阿布大人之去留,尤关国家之兴衰,烦请三思而后行。 其后半载,开国派首领、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一再进逼,阿部正弘不胜其烦,愤然去职。 公元1855年9月14日,佐仓藩藩主堀田正睦就任老中首座。 新老交替之际,阿部正弘密召堀田正睦,循循善诱道:开国者攘夷者,拂拂扬扬;公武合体者、尊皇倒幕者,聚讼不休。吾等居中调和,谨防一家独大,方乃王道。 堀田正睦道:阿布大人良言,必当谨遵。 阿部正弘道:开国以来,幕官、藩吏、藩士、乡士等众说纷纭。长州藩藩士吉田松阴曰,为今之计,不若谨疆域,严条约,以羁縻英美二虏。乘间垦虾夷,收琉球,取朝鲜,拉满洲,临印度,以张进取之势,以固退守之基。此乃天下万世代代相承之大业也。 堀田正睦道:收琉球,取朝鲜,拉满洲,临印度?观当今之乱势,吉田松阴幽思之录,无异于痴人说梦也。 阿部正弘道:所以擢拔贤才,师夷长技,殖产兴业,制船造炮,坚固海防,徐徐以待时变。征夷大将军继位,本应选贤良,举笃敬,兴孝弟,收孤寡,补贫穷,如是,则庶民安政,君子安位也。然将军天性柔和,不喜国事;又加天心、澄心二院皆无子嗣可继大统。一桥、纪州二派遂虎视眈眈,羣凶觊觎;继嗣之争,早已如火如荼。 堀田正睦道:将军而立之年,风华正茂,焉能无嗣!将军年内若得一虎子,一切迎刃而解;萨摩藩藩主之女,宜速入奥。 阿部正弘道:嘉永六年,黑船叩关,国势骤变;去岁,皇宫火起,佩里复至;上月,江户地震,芝邸坍塌。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等开国一派一再进言,祸事衔连,不宜嫁娶。天不作美,徒呼奈何,吾等惟有祈祷来年国泰民安。 1856年伊始,风平浪静,岁末,幕府将军德川家定迎娶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之养女——笃姬。 笃姬步入大奥,终成幕府将军正室御台所。亲信扈从西乡隆盛送嫁事毕,滞留江户月余,回藩复命。 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道:小女盛妆入奥,事成一半矣! 西乡隆盛道:启禀主公,御台所传语,幕府将军体弱气衰,难有作为。 岛津齐彬道:意料之中也。一桥、纪州二派虎视眈眈,继嗣之争,御台所何意? 西乡隆盛道:御台所曰,一桥庆喜伶俐聪慧,然其桀骜不驯,难成大事;德川家茂少年老成,温良恭让,实乃人中翘楚。 岛津齐彬道:尽人事而听天命,萨摩藩殖产兴业,造船制炮,静待时变。 西乡隆盛道:百余年来,德川幕府闭关锁国,挟天子以令诸侯,诸藩困苦不堪,百姓民不聊生。德川比之天皇,实名微而众寡。主公据有鹿岛,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今若出于大义,率鹿岛之众尊王攘夷,百姓孰不箪食壶浆,以迎主公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王室可兴矣。 岛津齐彬道:德川幕府,历经二百余年,其根之深其蒂之固,非鼓动唇齿振臂一呼所能撼动也!时机未到,不可妄动。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 西乡隆盛碰壁,闷闷不乐。 步兵监督大久保利通劝曰:主公心怀天下,伺机而动也! 西乡隆盛道:骤然起兵,虽说福祸难测;然坐以待毙,岂有武人气魄?阿布正弘去职以后,开国一派气势汹汹;长此以往,自身尚难保全,遑论尊皇攘夷也。 萨摩藩藩士小松带刀闻讯驰至,道:主公之公武合体、吾等之尊皇攘夷,皆为挟制幕府之强权也。然兵端一开,即决生死。宝剑断不可轻易出鞘,谈笑之间,樯橹灰飞烟灭,岂不快哉! 大久保利通道:谈笑若可安邦,西乡兄麾下精忠组之五十武士,岂不成了摆设。 西乡隆盛道:宝剑出鞘之日,人头断裂之时;生逢乱世,吾辈自应迎难而上。吾即召集精忠组武士,鸡鸣即起,磨砺以须,倍道而进。 萨摩藩藩士枕戈待旦之际,长州藩一众藩士,亦是摩拳擦掌。 美利坚黑船叩港,长州藩藩士吉田松阴擅自接洽,按律当斩。幕府老中阿部正弘爱才心切,改判幽闭,遣返原籍。 吉田松阴劫后余生,长州藩藩主毛利敬亲亲至安抚道:国士完璧归来,吾国之福也。 吉田松阴叹曰:幕吏腰脱,贼徒胆骄,失国体事可数千百;吾作壁上观,悲愤兼至。 荻城第一英才、长州藩卫士长井雅乐道:一味攘夷,废约开战,吾国必败;师夷长技,富国强兵,方乃王道。 吉田松阴曰:尊勤君王、攘斥外夷,皆所以正天下也。而今外夷叩关、幕府技穷,豪杰之人宜蓄力,慷慨之士宜练心。心练力蓄,纵然六十六国辱益大、患益深,长、防两国犹能屹立于西隅,以悬天下之望,而清其辱、除其患。 毛利敬亲道:公元十二世纪末,武人当政,征夷大将军以忠君、节义、廉耻、勇武、坚韧之名,挟天皇以令诸藩;迄今为止,已历六百余年矣。其根甚深,非尔等豪杰蓄力、练心所能立诛。 吉田松阴曰:主公良言,必当谨记;幽闭期满,吾即广招良家子弟,倾毕生之力,传道授业解惑也。 毛利敬亲道:然也。高树靡阴,独木不林,吾静待松门子弟满长州。 翌年初春,幽闭期满后,吉田松阴步入村塾,讲授《论语》、《孟子》、《孙子兵法》、《史记》、《资治通鉴》,悠悠半载,甚是恬淡。 某日课毕,吉田松阴召集久坂玄端、高杉晋作、木户孝允、伊藤博文、山县有朋等一众弟子,曰:今所讲者,皆古中国之典籍也。南明遗民曰,崖山之后再无中国,明亡之后再无华夏;此千真万确也。吾国接续隋唐之制,确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 长州藩医久坂玄端道:长崎来讯,近年大清国乱如沸粥;请问恩师,吾国何不乘乱犯之,抢分一杯残羹。 吉田松阴曰;一羹少矣!凡英雄豪杰之立事于天下,贻谋于万世,必先大其志,雄其略,察其时,审时机,先后缓急,先定之于内,操所张弛,徐应之于外。为今之计,不若谨疆域,严条约,以羁縻英美二虏。乘间垦虾夷,收琉球,取朝鲜,拉满洲,临印度,以张进取之势,以固退守之基。遂神功之所未遂,果丰国之所未果也。收满洲逼俄国,并朝鲜窥清国,取南洲袭印度。宜择三者之中易为者而先为之。此乃天下万世代代相承之大业也。 久坂玄端道:请问恩师,当今之乱势,如何定内?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亘古一理也。 吉田松阴曰:非也!道者,天下公共之道,所谓同也。国体者,一国之体,所谓独也。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五者天下同也。如皇朝君臣之义卓越于万国者,一国之独也。 众人参悟不透,面面相觑。 吉田松阴又道:天照皇太神创业垂统,亘万世而不变;天下即一人之天下。幕将跋扈,僭越大位。近来接洽外夷之际,有失国体之事不少。事之至于此,皆因幕府诸藩之将士,其心不正,不能为国忠死也。 久坂玄端道:尊王攘夷倒幕,刻不容缓! 吉田松阴曰:吾等尊王,不遑多让。毛利家者天子之臣也,故日夜奉公于天子也。吾等忠勤于国主者,即忠勤于天子也。美夷枪炮甚利,吾国拼尽全力,亦难抵御;幕府存续六百年之久,根基甚深,吾之蚍蜉撼树,何其难也。 长州藩士高杉晋作道:启禀恩师,学生以为,为国之道,在于利众;利众之本,必学德能。天子有德,富国强兵。富国之本在于节俭,富国之末在于国产;强兵之本在于统一人心,强兵之末在于使人学习洋术。 吉田松阴大为赞赏,喜曰:呜呼,尔虽壮如蛮牛,然此高论,此诚我国之文章也。久坂性如烈火,吾细观之,日后朝堂之上,必有一席之地;伊藤目光如炬,禀英灵之气,具匡济之略;木户有成事之才,吾所重视之人;山县呆若木鸡,犹如棒槌,吾管中窥豹,难窥其全也。 各藩凭藉开国,高谈攘夷,私论倒幕;老中首座堀田正睦甚惶,急召阿布正弘、久世广周、安藤信正、牧野忠雅等四老中议商。 堀田正睦道:美夷黑船叩关,各藩巧立名目,强势介入幕政;举国广开言路,故且一切假贷;诸藩尊王攘夷乃假,倒幕乱政是真。 阿布正弘道:幕政六百年,承平日久,国门骤开,波澜横生,亦乃常事。吾等引进西学,办洋学所、讲武所、长崎海军传授所,起用胜海舟、大久保忠宽、江川英龙等青年才俊,皆为国富民强计。国力蒸蒸日上,各藩再无倒幕缘由。 堀田正睦道:萨摩、长州诸藩士,屡言幕府技穷,难当大任。吾等再不制止,恐成众口铄金之势。另,水户藩藩主德川齐昭誓死攘夷,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一味开国,征夷大将军嬉不理政;凡此种种,皆属未发之隐患。 阿布正弘道:征夷大将军爱民如子,天性醇厚,尔不可巧言妄议。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吾取中庸之道,以逸待劳,静观其变。 堀田正睦道:去岁,美利坚人汤森.哈里斯即执意修改神奈川条约,吾等一味迁延,终非长久之计。 阿布正弘道:哈里斯领事身无寸铁,有何可惧!夷舰不至,一拖到底。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4)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4) 阿布正弘言语间,忽感天旋地转,赶紧道:近来屡屡头晕目眩,诸位慢聊,吾暂歇片刻。 阿布正弘告退,堀田正睦笑曰:阿布大人真乃瓢箪鲶也。 众老中争相附和,欢喜而散。 是夜,阿布正弘突发疾病,不治而亡。 众幕臣惊呼:天塌也! 老中首座堀田正睦思忖再三,力荐上田藩藩主松平忠优、龙野藩藩主胁坂安宅二人入阁襄政。 幕府将军德川家定道:于今之计,莫如延揽人才,取悦民心。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长州藩藩主毛利敬亲、水户藩藩主德川齐昭等治藩得方、驭民有术;何不择优选之? 堀田正睦道:启禀将军大人,萨摩藩主岛津齐彬、长州藩主毛利敬亲,皆乃外样大名;二藩借助开国,豪夺巧取,雄踞西南,渐有喧宾夺主之势;倘再擢拔,福祸难测。德川齐昭之毁钟铸炮,誓死攘夷,必定贻害国家;井伊直弼之一味开放,全盘开国,更不可取。另,美夷领事汤森.哈里斯屡屡乞告递交国书,又曰江户驻使、修约通商,兹事体大,烦请将军大人定夺。 德川家定道:黑船来航者,实外夷入侵也。尔等攘除,亦属本份;技不如人,无奈开国,师夷长技,徐徐制夷,国之大计也。汤森.哈里斯乃美夷命官,三番五次哀求签约;此人千里来访,低眉顺眼,亦属可伶,见亦无妨。 公元1857年12月初,美国领事汤森.哈里斯抵达江户将军府,觐见礼毕,汤森.哈里斯道:尊敬的将军阁下,闭关锁国,必然游离于文明世界之外。昨日清晨,美利坚合众国的星条旗帜再次在下田玉泉寺冉冉升起,此乃贵国觉醒之前兆。 德川家定跺脚仰首,一脸严肃,非常诚恳地道:贵使远渡重洋递交书信,我很感谢,荣幸至极。请代为转达,愿两国永世交往,地久天长! 哈里斯道:尊敬的将军阁下,三载之前,佩里将军与贵国所签条约过于宽泛,我美利坚合众国总统认为,贵国应开放神奈川、长崎、江户三港口;贵国应允准我国于江户设立大使馆、神奈川、长崎设立领事馆;各开放口岸内,我国领事可按我国之法律,审判我国公民违法犯罪之事宜,贵国不得干涉;贵国与我国之贸易往来,任何人不得妄加干涉。以上各款,如无不妥,烦请将军阁下恩准是盼。 德川家定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两国之情谊,不亦深乎? 哈里斯道:尊敬的将军阁下,如果贵国不愿配合,我国战舰将直扑江户,届时贵国只能掣起白旗来见。 海防挂、水户老公德川齐昭怒曰:贵使最后通牒式言语,极不友好;贵国依仗坚船利炮,肆意妄为,甚寒人心。 哈里斯道:尊敬的先生,您误解了!与一个不以武力为后盾之人签订和约,比与一个率领五十艘军舰逼近海岸线的人签订的和约,是截然不同的。贵国稍抬贵手,我即是美利坚合众国驻贵国江户的第一任大使,与我签约,尊严可保。 堀田正睦赶紧道:启禀将军大人,签约之事,繁文缛节,不胜牧举;臣下斗胆越俎代庖,为将军大人分忧。 德川家定道:准! 哈里斯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我即回下田玉泉寺,静候贵国佳音。 是夜,堀田正睦密召德川齐昭,道:当今之势,攘夷必败,开国方乃唯一之出路。 德川齐昭道;吾岂不知!今日,征夷大将军语无伦次,甚失人望。 堀田正睦道:征夷大将军抱病在身,言不达意,亦属自然。德川大人无须担忧,时机得当,吾必力荐一桥庆喜大人担当重任。 德川齐昭道:时不吾待,有劳堀田大人! 诸事不顺,德川齐昭默然回府,长吁短叹。 水户藩家老安岛带刀进言:启禀主公,为国攘夷刻不容缓,吾即密召藩士刺杀夷人哈里斯,一了百了。 德川齐昭道:堀田正睦有名无实,难成大事。速即密告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宇和岛藩藩主伊达宗城、福井藩藩主松平庆永、尾张藩藩主德川庆恕等,剿除外夷,自此而始。 某夜,三水户浪人手执倭刀,独闯玉泉寺,欲对汤森.哈里斯执行天诛。不巧误入歧途,中枪被俘。 幕府将军德川家定闻讯,惊悸万分,急召众老中议商 堀田正睦怒曰:启禀将军大人,美利坚公使若被天诛,美战舰必至,届时国必破家亦亡!吾意速释善意,即刻许可开港通商、美利坚公使留驻江户。 德川家定道:无有别方,惟此或可慰藉哈里斯惊惧之心。 堀田正睦道:水户藩藩主德川齐昭无能驭下,贻误国家;烦请将军大人,即刻褫其海防挂一职。 德川家定道:水户藩者,御三家之一也;一向尊皇敬幕,况那凶犯乃脱藩浪人,据此裁撤,恐有不妥。 上田藩藩主、幕府老中松平忠优道:启禀将军大人,开国殖产民富国强,闭关攘夷后患无穷;水户藩藩主闭口锁国,开口攘夷,此人冥顽不化,切勿重用。 德川家定道:褫职事小,一声令下,即可褫革其职;然攘夷者,非水户一藩也,兹事体大,一着不慎,纷乱肆起。尔等可有万全之策,即可签约开国,又可堵封悠悠攘夷者之众口。 堀田正睦道:启禀将军大人,水户、萨摩、长州等尊王攘夷之藩主大名,数以百计,众口铄金,实难调和;为今之计,惟有赴京请命,恳请孝明天皇恩准开国之约,以封悠悠众口。 德川家定道:众卿何意? 安藤信正、胁坂安宅、牧野忠雅三老中齐声附和。 松平忠优却道:启禀将军大人,《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早有定规,将军大人自行定夺攘夷抑或开国事宜,孝明天皇无权评议。 德川家定道:今日之变,非同往昔,务以举国之力,共度时艰。堀田赴京请命若成,或可暂纾时困。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5)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5) 1858年1月上旬,堀田正睦携开国之约,抵达京都。 朝廷关白九条尚忠、幕府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闻讯驰至。 堀田正睦谓九条尚忠道:频年外夷连至,切乞通市。而我独执旧规,绝而不通,恐自取祸。因欲大开诸港,泛通海外。以一变国法,中兴盛业。特患天下人心,未信其然。非仰天裁,不足以服之。此开国之约,烦请转呈天皇陛下钤印画押。 九条尚忠道:堀田大人,京都众公卿,除太阁鹰司政通大人以外,皆言闭关攘夷,这开国之约,陛下甚难允准。 堀田正睦道:《禁中并公家诸法度》第一条,天子诸艺能之事,首要研究学问也。吾此番来京,只为封堵诸大名金口。烦请转告陛下,只管钤印画押,无须顾虑一众公卿。 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道:《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有约,天皇陛下无权评议国事;钤印画押乃征夷大将军法外开恩。幕府首座、朝廷关白二大人通力合作,天下无不解之事。 九条尚忠道:二大人所言极是!闭关锁国,有百害而无一利。吾即呈禀太阁鹰司政通大人内览,尔后合疏吾皇,尽早缔开国之约。 孝明天皇接奏,速召群臣议商。 有臣曰:文有凡所奏陈,举倚任关东之言。 中川宫朝彦亲王、大讷言中山忠能、正亲町三条实爱、议奏万里小路脸色皆变。 中川宫朝彦亲王曰:臣固不可开市,虽以之夺邑,不能同意焉! 此言即开,众公卿更是聚讼纷纭,莫衷一是。 孝明天皇愁闷不堪。 早朝过后,中川宫朝彦亲王与大纳言中山忠能斗胆进言:启禀陛下,钤印画押,正合江户幕府之意。开国以来,天下大变,陛下再不应沉湎于琴棋书画,顺势而为,寻机待变。 孝明天皇道:非朕不作为,六百年前,承久之乱;宽永四年,紫衣敕许;宽永六年,春日局参拜;一件件一桩桩,借事生非,得不偿失也。 中山忠能道:启禀陛下,天明三年,饿殍遍野,三万草莽绕皇城奔走;民心可用也。开国以来,幕将颟顸,百余藩主大名尊皇攘夷;武家各行其是也。陛下可藉攘夷之名,笼络人心也。 孝明天皇道:太阁鹰司政通一味秉持开国,如何是好? 中川宫朝彦亲王道:关东尚逆,况一老迈太阁乎! 孝明天皇道:甚好!明日朕即朝堂宣敕。 中山忠能道:启禀陛下,万万不可!公然逆幕,打草惊蛇,福祸难测。吾即接洽众公卿,一探究竟。 从四位上侍从岩仓具视道:启禀陛下,中山大人位高权重,不宜轻出;有过臣担,吾即连夜奔走相劝各位公卿,聚众之力,为陛下排忧解难。 岩仓具视一夜奔波,得获颇丰。翌日,竟有八十八名公卿列席朝堂,参劾关白九条尚忠妄提缔约,贻害国家。 孝明天皇一脸无奈,顺水推舟道:非朕不许,人心难违矣!开国抑或攘夷,兹事体大,上惧祖宗神明,下虑亿兆人心,非可辄决;宜采天下诸侯之公议具奏之。 堀田正睦苦笑道:启禀陛下,美夷若迫,将如之何?吾国之人谓吾国之刀矛木枪,皆国粹菁华也!殊不知,天下大势,顺昌逆亡,亘古未变也。 太阁鹰司政通闻悉,迅疾入宫,力陈开国兴邦攘夷亡国。 孝明天皇道:非朕不予敕许,八十八公卿一致反对,孰能奈何?人心若皆融洽,朕何必强逆关东! 鹰司政通道:启禀陛下,开国不予敕许,幕府予朝廷之禁裹御料,甚难保全。 孝明天皇道;关东心胸如此狭窄乎? 鹰司政通道:老臣多虑也!启禀陛下,老臣年事已高,心气皆衰,再无内览之力,恳请陛下允准老臣致仕休养。 孝明天皇道:太阁言重,开国抑或攘夷,事关国本,皆需仰仗太阁定夺。致仕暂缓,休养时日,定可康健。 堀田正睦赴京半载,一事无成。堀田亦知己过,回返江户,直谓德川家定道:启禀将军大人,吾办事不力,咎由自取,恳请将军大人责罚。 德川家定道:有功必赏,有过亦罚!众大人何意? 老中牧野忠雅不置可否,竟以年老体衰,恳求致仕。 德川家定道:堀田办事无力,牧野年老致仕,请问何人可以入幕辅政。 堀田正睦道:启禀将军大人,福井藩藩主松平庆永可堪大任。 松平忠优道:无论门第与人品,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皆能胜任老中首座一职。 德川家定道:一味攘夷者,水户也;乞呼开国者,彦根也。不破亦不立,水户既下,彦根可上也;不论家世或人品,无有理由越过彦根而任命福井也。非常时期非常之法,传本将军令,大老一职,今日特设,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即日就任;堀田赴京无功,首座即褫;念尚勤勉,老中暂留。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6)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6) 1858年4月23日,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就任幕府大老一职。 井伊上任伊始,诸藩主大名纷纷聚集江户,议讨国事。 井伊直弼道:《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早有定规,将军大人自行决定开国抑或攘夷事宜,陛下与众公家无须置喙。八十八公卿参劾缔约,纯属乱政也。 水户老公德川齐昭道:《武家诸法度》第六款曰,本国之外,不得与他国之人交往。尔等一味缔约开国,有违武家法度也。 井伊直弼道:如不缔约,惟有开战!夷人船坚炮利,战无胜算! 德川齐昭道:未战先怯,妄为武家! 井伊直弼道:十载之前,清国之鸦片战争,虽为外国之事,但足为我国之戒。战败求和,割地赔偿,丧权辱国,为害甚巨。 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道:清国竟至惰弱至此,真乃柔弱之国也。以彼国土之辽阔,岂无忠臣义士?恐早已病入膏肓,无可救治也。吾国蒸蒸日上,岂是清国可比! 德川齐昭道:英法美夷,倍道妄行,穷兵而袭远,补给必不畅,则天不能使之吉。 井伊直弼道:长崎来讯,英法联合舰队逼近清国都城,一月之内,胜负必分,城下之盟,丧权之约,尔等拭目以待。 幕臣、藩主各圆其说,幕府将军德川家定甚惶,独自召见井伊直弼,道:陛下、公卿、大名沆瀣一气,真乃座主门生也!缔约一事,久拖不决,绝非幸事。 井伊直弼道:启禀将军大人,恕吾直言,缔约之事不足挂齿,但待将军大人一声令下! 德川家定道:此令既下,覆水难收;井伊可知其中之利害? 井伊直弼道:将军大人,请再恕吾直言。 德川家定道;请讲! 井伊直弼道:将军大人久无后嗣,一桥、纪州二藩虎视其位,如火如荼矣!将军大人再不决断,后患无穷矣! 德川家定道:井伊何意? 井伊直弼道:一桥一味攘夷,弥顽不化,必将贻误国家。纪州舞勺之年,接续将军大人荏苒之年华,光阴不逝,裕国万年。 德川家定道:约签嗣定,国之幸矣!井伊务必觅一良策,平和接续也。 井伊直弼道:启禀将军大人,吾即遣家臣长野主膳入京斡旋,尽早玉成此事。 德川家定道:朝廷关白九条尚忠,鼎力开国,一向倾心幕府,尔可与其接洽,事成一半矣。 井伊直弼道:多谢将军大人指点,近日,水户老公德川齐昭、水户藩主德川庆恕、福井藩主松平庆永、一桥藩主德川庆喜、萨摩藩主岛津齐彬等私聚议事;武家诸法度之二,不可聚饮游佚。将军大人务必敕政责躬,防微杜渐。 德川家定道:此必明察!虽御台所之至亲,如有实据,亦不姑息。 国事未定,德川家定夜不能寐。 御台所进言:今日依将军之意,于大奥接见一桥与纪州二家主;二人言谈举止,各有千秋。 德川家定道:可觅新意? 御台所道:一桥庆喜云山雾罩,名不符实;德川庆福气宇轩昂、体恤黎庶,妥妥一少年俊才也。 德川家定道:以血统论,庆福与吾最近;庆福年方十三,纳为养子,假以时日,正可接续纷繁之幕政也。 御台所道:庆福既为将军大人之养子,宜应入驻江户,严师调教,朝夕磨砺,促其早成大才。 德川家定道:此事只可做的,切勿声张,水到渠成之日,再宣不迟! 公元1858年5月20日,中英鸦片战争十四年后,因北京驻使、贸易通商、教士播音等未竟事宜,英法联合舰队炮轰大沽口,进逼天津。 美利坚领事汤森.哈里斯闻悉,致函幕府大老井伊直弼:英吉利、法兰西二国舰队已登陆天津,不久或即调转船头,驶向贵国。贵国再不签约,恐有重蹈清国覆辙之虞。 井伊直弼接函,再召堀田正睦、松平忠优、安藤信正、胁坂安宅、久世广周五老中议商。 井伊直弼道:缔约可以得到美利坚之担保,错失良机或致更大之屈辱。箭已出弦,刻不容缓,吾意,即刻签约。 堀田正睦道:无天皇陛下钤印画押,此约即签,亦无实际之功效。井伊大人宜速入京,再请陛下敕许。 井伊直弼道:八十八公卿公然抗命,吾去亦无益。陛下将大政委于幕府,吾等恳请征夷大将军恩准即可。 开国事急,幕府将军德川家定抱病理政,再召井伊直弼,道:非常时期,尔等斟酌缓急轻重,自可便宜行事。京都、大名与卿、御各家,务必谨慎安抚,切勿贻人口实,再生事端。 井伊直弼道:启禀将军大人,剑拔弩张之际,万难面面俱到;诸藩与卿、御各家,吾自有应对之策;京都朝廷那厢,必再遣使恳请。 德川家定道:朝廷若不允准,该当如何? 井伊直弼道:启禀将军大人,未得敕许而擅自缔约之罪,吾一人承担;堀田、松平二老中行事乖张,恳请将军大人责罚。 德川家定道:老树枯藤,砍斫与否,尔为大老,自行处置。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7)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7) 6月23日,井伊直弼与堀田正睦、松平忠因、久世广周、安藤信正、松平忠优等五老中联名上疏:如失机宜,必有兵戈之祸;恳请天皇陛下恩准缔约。 是日,会谈使者井上清直、岩濑忠震拜谒井伊直弼,详述缔约事宜。 井伊直弼道:开港驻使,非同小可,尽量拖延至朝廷下文敕许;如逢紧急状况,尔等亦可见机行事。 得此确音,海防挂目付岩濑忠震如获至宝,喜谓下田奉行井上清直道:吾等终可放手一搏也! 翌日午时,不待朝廷敕至,岩濑忠震、井上清直二人以时不再来之势签字画押,缔约开国。 井伊近臣宇津木景甚忧,道:敕令未至,此约既签;此之恶果,必有井伊大人独自承担。 井伊直弼道:吾擅自下令缔约,罪应致仕;然箭既出弦,宜应知难而上。 堀田正睦、松平忠优等更是不快,喜怒溢于言表。 井伊直弼不胜其烦,怒褫二人老中之职;复以挂川藩藩主太田资始、越前鲭江藩藩主间部诠胜、滨松藩藩主松平乘全代之。 井伊直弼擅自缔约、罢黜有司,震惊倭国。水户老公德川齐昭立召水户藩主德川庆笃、一桥家主一桥庆喜、福井藩主松平庆永等奔赴江户,讨要说法。 井伊直弼伫立城垣,缄默无语。众老中横加拦阻,两方恶语相向,难分难解。 幕府将军德川家定强拖病体,出面劝曰:吾等先祖幕藩之制,犹如邻国先秦分封之制;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各藩更相诛伐。请问诸位,亲痛仇快愈演愈烈,孰人得利? 德川齐昭道:启禀将军大人,井伊直弼擅自缔约,胆大妄为,再不制止,国家完矣! 德川家定道:三载之内,美利坚领事十三次邀约;再不开国,何词延宕?令尔率众攘夷,可有胜算? 德川齐昭喏喏无言。 德川家定又道:邻国鸦片之辱、丧权之耻、辱国之恨,历历在目。如若强拒开国,一味攘夷。彼国之今朝,吾等之明日也! 德川齐昭道:将军大人痒病缠身,久不理政,吾等误以为井伊直弼矫诏妄为,遂有此举,恳请将军大人宽恕。将军大人久病不愈,吾等甚是心痛。 德川家定道:如吾病体难痊,一朝横死,一桥庆喜即刻就任大将军一职,如何? 德川齐昭赶紧跪拜,道:将军大人长命百岁,吾等万不敢觊觎大位。 德川家定道:纪州藩主德川庆福年方十三,吾若不死,纳其为嗣,缓缓接续,可否? 德川齐昭道:将军大人英明决断,吾安敢异议? 德川齐昭悻悻别后,井伊直弼进言;启禀将军大人,事已至此,宜应速宣世子人选,以绝他人之望。 德川家定道:明日上疏朝廷,纪州藩主德川庆福乃吾世子,恳请陛下敕许!速传本将军令,御三家、御三卿及各藩大名务必咸至江户观瞻庆福出继参谒仪式。 水户老公德川齐昭偷鸡不成,愈发急躁。 一桥藩家主一桥庆喜进言:为今之计,惟有密疏朝廷,惩治井伊直弼违敕缔约之罪。 德川齐昭咬牙切齿,道:宿继奉书,夜以继日,飞驰京都。百余年来,吾藩一向尊王攘夷、注重大义,今日之变,皆因井伊直弼专横独断。不诛此人,誓不罢休! 孝明天皇连接二疏,叹曰:墨夷使节乞求和亲通商,表面述亲睦之情,实含后年吞并之意。关东擅权签约,贻害国家,实属可恨。此人既无能力,何不让位于英明之人。纪州藩主年方十三,舞勺之少年,安能筹划繁芜之国事。速传朕令,纪州、尾张、水户三藩速即赴京,详陈签约及将军继嗣事宜。 关白九条尚忠道:启禀陛下,《禁中并公家诸法度》第一款有言,天子诸艺能事,第一御学问也。陛下静心研磨学问,幕政之事,不管也罢,免得惹火上身。 早朝毕,孝明天皇谓侍从岩仓具视道:此约既签,实为忧虑,喟然嗟叹,悲悯无限。中川宫朝彦亲王、左大臣近卫忠熙、右大臣鹰司辅熙、内大臣一条忠香、议奏中山忠能何意? 岩仓具视道:启禀陛下,臣下俱已拜访,内大臣一条忠香外,其余大臣皆以为,九条尚忠乃幕府之爪牙,陛下之言语,两日不到,关东既知;陛下隔岸观火,韬光养晦即是。 孝明天皇道:别事勿论,纪州、尾张、水户三藩家老进京一事,务必传召。纪州藩主调作将军世子,如何? 岩仓具视道:启禀陛下,诸大臣皆以为,关东疾病缠身,嗣子年少无知,幕府无掌舵枭雄,方乃朝廷之幸事。 德川齐昭越权上疏,井伊直弼甚怒,以擅闯江户名,勒令水户老公德川齐昭暂且蛰居,水户藩主德川庆恕、福井藩主松平庆永闭门思过,一桥家主德川庆喜非召勿入。 德川家定闻讯,强忍病痛,再召井伊直弼道:万事和为贵。尔谱代大名与亲藩诸大名,兄弟阋墙,相互攻讦,祸患自生。 井伊直弼道:启禀将军大人,水户藩无视法度,越权上疏,如不惩戒,后患无穷。 德川家定叹曰:德川齐昭背后捅刀,妄称注重大义…… 德川家定言未罢,狂咳不止;是夜病亡。 井伊直弼闻讯大惊,速偕众老中,奔赴大奥,觐见御台所、本寿院。 井伊直弼道:将军大人亡故之音,务必严防死守,否则祸乱四起,国将不国也。 老中安藤信正道:朝廷敕令纪州、尾张、水户三藩家老赴京议事,可否允准? 井伊直弼道:此乃探吾虚实,紧要关头,勿出纰漏,借机拖延即是! 安藤信正道:俄国、荷兰、英、法四国亦欲签约,签否? 井伊直弼道;签!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8)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8) 井伊直弼严惩御卿,力阻三藩。孝明天皇甚怒,道:关东专横,何以不问而行之,此举有伤国家之大体也。 中川宫朝彦亲王、左大臣近卫忠熙、右大臣鹰司辅熙、内大臣一条忠香皆曰:攘夷事大,务必扶助德川御家整内以不受外夷之辱,切不可任由关东胡作非为! 关白九条尚忠踯躅片刻,方道:幕府局势未明,不可轻许德川御家,以免贻人口实。 孝明天皇曰:危难之际,当举国同心,共克时艰,何言贻人口实之屑小事情!速传朕令,关东倘若一味执迷缔约开国,朕愿退位让贤,以纾时困。 众卿退朝,从四位上侍从岩仓具视再传亲王、左、内、右三大臣及议奏中山忠能言:关白九条尚忠一心向幕,关键敏感事宜,陛下切勿明诏示下。 孝明天皇颔首,道:速即密谕水户藩,吾国本甚巩固,四民康乐,然幕客如井伊直弼等奸佞之徒,勾结外夷违敕缔约撼动国体,引幕府于不义之途,陷国家于危亡之间,因命三家三卿并诸藩,协心戮力,翼载天朝,锄奸破约,扶持幕府,以御外辱。 岩仓具视道:启禀陛下,幕客如井伊直弼等奸佞之徒及锄奸破约等等,务必密诏密传,诸藩及御卿各家协力御外之语,明发即可。 孝明天皇道:尔心细如发,吾国之福也。 德川齐昭得获密诏,大喜过望,速召水户藩主德川庆恕、一桥家主一桥庆喜密议。 德川齐昭道:自义公以来,吾御三卿家代代相传之规矩,辅佐德川当政是理所当然之事情,但如有万一,朝廷与德川敌对之时,即使背叛德川宗家,也绝不能违抗陛下大人,尔等万万不可忘记。 德川庆恕、一桥庆喜皆曰:谨遵父亲大人教诲。 德川齐昭道:陛下密敕,速即密告萨摩、尾张、福井、一桥、加贺、长门等十三藩主,务必同心协力,扶持幕府,扫除奸佞。 一桥庆喜道:人多嘴杂,极易走漏风声,井伊直弼等亦非等闲之辈,恳请父亲大人斟酌行事。 德川齐昭道:吾岂不知!陛下密敕锄奸破约扶持幕府,吾等起事,务必力保将军大人之周全,然刀枪无眼,一着不慎,恐酿大祸,必合众藩之力,兵临城下,震慑逆胆,以期和平交接。 一桥庆喜道:将军大人久无音讯,恐已病入膏肓,谨防井伊奸佞矫令妄为。吾意,即刻密告萨摩藩主,迅起全藩之兵,进逼江户,以清君侧。 德川齐昭道:多管齐下,无有不可,尔速遣得力之人,将此密敕,抄送萨摩藩主。 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接报,叹曰:征夷大将军颟顸怯懦,井伊大老恃势凌人,亲藩大名火中取粟,朝廷诸公隔岸观火,纷繁之局,乱如沸粥!吾国一致一体,殖产兴业,富国强兵,方可抵御外夷。 萨摩藩藩士小松带刀、步兵监督大久保利通、亲信扈从西乡隆盛皆劝:主公心怀天下,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岛津齐彬道:速传吾令,迅点五千藩兵,五日之后,上洛讨诏伐逆。 西乡隆盛道:启禀主公,师出有名,无往而不利;师出无名,非惟不胜,乃自危之道也。请问主公,吾藩恃何而出? 岛津齐彬道:陛下已下密敕,吾藩尊皇助幕除逆! 御三家、御三卿、谱代、外样各藩厉兵秣马,蓄势待发。井伊直弼甚忧,速召间部诠胜、太田资始、松平乘全、安藤信正、久世广周诸老中议商对策。 井伊直弼道:将军大人死讯未宣,朝廷密敕蛊惑,各藩蠢蠢欲动,此诚危急,事关幕府生死存亡也! 间部诠胜道:朝廷逾幕府而下密诏,已违《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水户藩越幕府而受诏书,亦违《武家诸法度》。吾恃规明查,昭告神州,以正视听。 井伊直弼道:京都来报,密敕由大纳言万里小路交送水户驻京师邸监鹈饲吉左卫门,鹈饲转交其子,再由其子密送水户家老安岛带刀,是否确凿,劳烦间部大人速至京都,周密侦查,缉拿人犯。 间部诠胜道:切切不可打草惊蛇,烈日炎炎,征夷大将军之死讯,欲盖弥彰,德川庆福大人亦速上位。井伊大人即矫大将军令,速宣查办密敕事宜;人心惶惶之时,征夷大将军继任之日。 安藤信正道:探报,萨摩藩主岛津齐彬蛊惑藩众,集兵数千,气势最汹。十日之内,岛津齐彬必定兵临江户,萨摩兵丁清一色恩菲尔德来.复.枪,全员满装,吾之刀矛火枪甚难阻挡,井伊大人务必早作筹划。 井伊直弼道:岛津齐彬与其父岛津齐兴、其兄岛津久光,关系不睦,此事由来已久,万难化解;吾即遣使游说,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8月14,萨摩藩藩主岛津齐彬调集五千精兵,誓师北上,尚未出藩,忽感不适,两时辰不到,岛津齐彬一命归西。继任藩主岛津忠义少不更事,出兵事宜遂即中止。 井伊直弼欣喜若狂,即令幕府老中安藤信正飞赴水户,查搜密敕,拘捕水户藩家老安岛带刀。 幕将公然查敕,逮治藩臣,倭国俱惊,孝明天皇听从众公卿意,褫革九条尚忠关白一职,以左大臣近卫忠熙代之。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9)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9) 井伊直弼诡衔窃辔,旋即会同御台所、本寿院,昭告第十三任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定驾崩,依例推选世子、纪州藩藩主德川家茂,出任第十四任征夷大将军。 尘埃落定,御台所落发为尼,法号天璋院,每日吃斋念佛,倒也清静。 德川家茂继任伊始,即召幕府大老井伊直弼,道;井伊扫部头,听闻尔将传送密诏之人,押入大狱,严刑拷问,此事当真? 井伊直弼道:确有此事!幕府执掌国务,陟罚臧否,使命使然。 德川家茂道:尔与吾即去大奥。 井伊直弼道:公方大人可有要事? 德川家茂道:去见天璋院大人,问询国事。 幕府将军偕大老来访,天璋院甚为惊讶,谓井伊直弼道:尔亦于此,有何要事? 井伊直弼道:在下有一事,斗胆请教天璋院大人。 天璋院道:讲! 井伊直弼道;萨摩藩士西乡隆盛,天璋院大人认识否? 天璋院道:识得! 井伊直弼道:朝廷妄发密敕一案,西乡隆盛亦牵扯其中,天璋院大人可知其去处? 天璋院道:不知! 井伊直弼道:真否? 德川家茂厉声道:井伊扫部头是否缉拿此人,严刑逼供否? 井伊直弼道:在下以为,朝廷密下诏书,无异于向吾德川幕府宣战也! 德川家茂道:宣战?朝廷敢置《禁中与公家诸法度》于不顾? 井伊直弼道:从古至今,六百余年来,吾国之国事,征夷大将军一手遮天、说一不二;而今之朝廷,私自勾结各藩大名,妄图推翻此既成之格局;此不为宣战乎? 天璋院道:井伊大人可有良策应对? 井伊直弼道:吾等倘再置之不理,大祸临头矣!值此紧要关头,凡居心叵测之辈,无论亲藩大名、朝廷公卿,查有实据,即行逮治,该杀杀,该砍砍,决不姑息!天璋院大人如今已为大奥御台所也,身份至伟;此后无论发生何事,烦请天璋院大人务必将德川宗家之事放置首要。 天璋院道:那是必然!吾曾与主上击掌为誓,事事以德川宗家为至要。非只如此,主上亦曾令哀家辅佐家茂将军大人。 井伊直弼赶紧道:此事早有定论,不敢劳烦天璋院大人。 天璋院道:此言何意? 井伊直弼道:田安藩藩主德川庆赖大人已出任将军后见一职,暂监幕政。 德川家茂道:非也!天璋院大人辅佐幕政,乃已古公方大人之遗嘱也!吾等务必遵照执行! 井伊直弼道:近来琐事缠身,丢三落四;恳请天璋院大人记功忘失,宽恕则个。既是已古公方大人之遗训,在下必当从命! 天璋院道:先前,井伊扫部头擢拨干才,整顿藩政;万金散尽,抚恤黎庶。尔爱民之心,天下皆知。今之密敕一案,牵扯甚广;井伊扫部头务必秉公执法、精准量刑,能饶人初且饶人;滥杀无度,后患无穷。 井伊直弼道:天璋院大人金玉良言,必当谨记。 井伊直弼觐见天璋院毕,即令幕府老中间部诠胜火速入京,缉拿人犯,再请朝廷敕许开国。 间部诠胜道:请问井伊大人,朝廷众公卿,动否?水户家老,杀否? 井伊直弼道:众家公卿,捡其枝末,甄别逮治;水户藩士,暂勿杀戮。吾以密敕为饵,迫使朝廷缔约开国。另,九条尚忠一心开国,其之关白一职,务必据理力争。 间部诠胜道:纵有实据,朝廷推三阻四,一味抵赖,又当如何? 井伊直弼道:如有必要,幕府予朝廷之禁裹御料,亦可停拨。 安藤信正道:启禀井伊大人,长州密报,长州藩士吉田松阴屡曰,幕府以谄事洋夷为天下至计,不思国患,不顾国辱,不奉天敕,将军之罪天地不容,人神共愤。毙一奸猾而天下事可定。 井伊直弼道:吉田妖言惑众,荼毒苍生。传令长州藩主即刻拘捕吉田松阴。时不吾待,间部大人迅持查抄之密敕,即刻入京,查拿各藩要犯之余,恳请陛下敕许开国。 1858年10月30日,间部诠胜抵达京都,会合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彦根藩家老长野主膳,拘捕水户藩藩士鹈饲吉左卫门、鹈饲幸吉、近藤茂左卫门、茅根伊予之介、水户藩家老安岛带刀、小滨藩藩士梅田云浜、越前藩藩士桥本左内等一十三人。 朝廷关白近卫忠熙急至交涉,道:无陛下敕令,间部大人不可随意缉拿城内藩民。 间部诠胜道:陛下将大政委任于幕府,吾等以《武家诸法度》之第四款,诸藩大名小名及藩士、士卒、藩民,有叛逆或杀人者,应速拘捕法办。小滨藩藩士梅田云浜等无事生非妄自攘夷,宜应缉拿。若要放人,除非陛下明发诏书。 近卫忠熙道:屑小之事,岂可轻易动敕。陛下明诏,美夷要请,事体极艰。人心之向背,国家之安危,在此一举。主上深思,宸忧日切,往岁下田之举,已不符圣意,况复开诸港,结信各夷,恐贻患后世,诚不易轻决。宜议三家及诸侯,以奏处置之宜。开国抑或攘夷,倘未定夺;间部大人既已缉拿藩民,此举甚不合规。 间部诠胜掷出查抄之密敕,道:朝廷僭越,擅发密敕,关白大人作何解释? 近卫忠熙道:字迹潦草,且无陛下钤印,孰人矫诏妄为! 间部诠胜道:吾等缉拿水户家老,虚实皆已探得,关白大人亦是心知肚明。《禁中并公家诸法度》之第七款,武家之官位者,可为公家当官之外事。征夷大将军以为,朝廷关白一职,九条大人最合时宜。 近卫忠熙道:上月,九条尚忠大人因病自行休致,并非朝廷褫革。 间部诠胜道:其中是非曲直,近卫大人亦是心知肚明。然主上欲拒夷狄,幕府固奉戴之,诸吏易所愿,然非公武一致,上下同心,则不能奏效也。伏望且缓期日。所捕一十三人犯,待鞠讯得情,再作他论。 近卫忠熙道:大狱不可骤兴,烦请间部大人适可而止! 间部诠胜道:吾已查获实据,清水寺主持月照和尚,不敲木鱼不诵佛经,反与鹰司、三条及尔之家臣,勾联脱藩浪人,忤逆幕府,密谋攘夷。近卫大人务必上疏朝廷,大人与太阁鹰司政通、前内大臣三条实万御下不严,非剃度出家不能弥补尔等之过失。 近卫忠熙怒曰:尔一幕臣,目无朝廷,如此狂妄,岂有此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0)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0) 近卫忠熙交涉无果,孝明天皇叹曰:幕府大老井伊直弼者,何许人也? 近卫忠熙道:此人彦根藩藩主任上,选才不拘一格,恤民不惜万金,九次巡视属地,藩王气概与悲悯之心兼及。 孝明天皇再叹:此人坐镇幕府,诸事不宜也! 中川宫朝彦亲王道:启禀陛下,萨摩藩主新逝,继任藩主年幼,其父与其祖父争相掣肘,再无攘夷雄心。长州藩主毛利敬亲一再声言,对朝廷忠节,对幕府守信,对祖先孝道。西南二雄藩模棱两可,不可指望也! 议奏中山忠能附议。 孝明天皇道:事已至此,速传朕令,幕府缔约乃不得已而为之,攘夷一事,暂且缓行;原关白九条尚忠小痒无伤大体,原品休致之请,朕不允准,此事毋庸再议。太阁鹰司政通与前内大臣三条实万等确属御下无方,着即剃度隐居。 从四位上侍从岩仓具视道:启禀陛下,幕府老中间部诠胜一再求见,已在宫外跪候。 孝明天皇曰:俯仰由人,见亦无妨。 孝明天皇勉强接见幕府臣子,并无一丝好感。君臣礼毕,孝明只道:与蛮夷贸易之条款,实乃吾国之瑕疵、神州之污浊。闭关锁国,无为而治,方乃吾国万世不朽之良方也。 幕府老中间部诠胜无言以对,当日即回江户复命。 井伊直弼道:吾非刻意对抗朝廷,亦无杀人立威之念,然无奈缔约、暂缓攘夷皆属搪塞之语,此事若不彻底了结,遗患无穷。 间部诠胜道:启禀井伊大人,吾即重返京都,缉拿涉事公卿,再请朝廷敕许开国。如有必要,禁裹御料亦即停供。 井伊直弼道:非但缉拿,公家之中川宫朝彦亲王、左大臣近卫忠熙、右大臣鹰司辅熙、太阁鹰司政通、前内大臣三条实万,此四人沆瀣一气,务必铲除。武家之水户老公德川齐昭,先谋幕嗣于公卿,抢夺权柄;复密请朝廷敕旨,插足幕政,罪应立诛!其子庆笃、庆喜等,亦应禁锢终身。 安藤信正道:启禀井伊大人,藩士属民之陟罚臧否,亦应循规,况王公大名也。弑杀无度,情非所以,望大人三思而后行。 久世广周道:启禀井伊大人,大将军年幼,妄加杀戮,旁人误以为大人独断专横也。 间部诠胜等众老中附议。 井伊直弼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吾即报请天璋院大人定夺。 天璋院闻讯,道:尔囚几公卿大名,置之必死之地;尔欲以有限之力,办天大之事;尔以为可行乎? 井伊直弼道:将军大人年幼,全凭天璋院大人裁决。 天璋院道:开国抑或攘夷,非弑杀不可取舍乎? 井伊直弼道:启禀天璋院大人,倘若攘夷,必如近邻大清国,开战即败,割地赔偿,国门照开。吾舍得一身剐,只为将军大人扫除羁绊! 天璋院亲赐井伊直弼香茗一杯,待其饮罢,方道:将军大人年幼,国家大事皆由井伊大人与诸老中大人斟酌定夺;左大臣近卫忠熙大人虽为吾家父,然若违背国法,烦请井伊大人务必依法严惩。 井伊直弼道:多谢天璋院大人成全! 井伊直弼觅得确信,不喜反忧,私谓间部诠胜道:天璋院大人非凡俗人也! 间部诠胜道:天璋院大人虽为女流,亦知开国之重,非一众公卿大名可比。吾即返京都,杀鸡儆猴抑或杀猴骇鸡,烦请井伊大人指教。 井伊直弼道:清国人曰,既得陇且望蜀也,陇尚未得,勿论蜀地。吾皇心慈,必厌杀戮;国若可开,人心凝聚,猢狲当留。 1859年3月上旬,间部诠胜再入京都,缉拿左大臣近卫忠熙、右大臣鹰司辅熙、太阁鹰司政通、前内大臣三条实万,强迫四人剖腹谢罪。 孝明天皇急召关白九条尚忠,道:尔等之幕臣,跋扈之至;朕之四大贤臣,绝不可白白送命。尔即转告间部匹夫,倘再强逼,朕即昭告天下,退位让贤,以谢国人! 九条尚忠道:启禀陛下,只须敕许开国,一切迎刃而解。 孝明天皇道:开国贻误国家,弑臣祸乱朝纲,朕决不允准! 间部诠胜踯躅两月,终不敢用强,只得再回江户复命。 井伊直弼道:水户藩藏匿之密敕原件,务必搜出!此事不宜久拖,吾等退而求其次,即刻斩杀所有涉事家老、藩士、浪人;所有涉事亲王、公卿、大名,非剃度辞官,即隐居禁锢。此乃杀鸡以骇劣猴,幽居以儆效尤! 间部诠胜道:启禀井伊大人,攘夷者汹汹,谨防浑水摸鱼之辈。 井伊直弼道:此令既下,事关生死,孰敢包庇? 安藤信正道:启禀井伊大人,长州藩主已将吉田松阴押解江户;萨摩藩来报,清水寺主持月照和尚与萨摩藩士西乡隆盛皆已畏罪自戕。 井伊直弼道:吉田松阴曾曰,凡英雄豪杰之立事于天下,贻谋于万世,必先大其志、雄其略、察时势、审时机。此等言语,国士无双也!天下藩士,多如牛毛,如此大才者,凤毛麟角也。 间部诠胜道:然其动辄将军之罪天地不容,毙一奸猾而天下事可定。人言可畏,人言可畏也!况其意欲刺杀吾矣! 久世广周道:去岁开国事定,此人公然声称前老中堀田正睦为关东首奸,殊属可恨。 井伊直弼道:如此弥顽不化之人,不宜再留! 井伊直弼连杀一十三人,各藩怨声四起,皆欲除之而后快。 吉井藩藩主松平信和劝曰:此处骇浪惊涛,三十六计穷尽,井伊大人走为上。 井伊直弼道:开国之路,既狭且窄,吾若退缩,关即闭国亦锁也。 松平信和道:未雨绸缪计,亟应增强防卫,以防不虞。 井伊直弼道:藩主大名登城拜谒之护卫规格,《武家诸法度》早有定规,吾为大老,不可破规。人各有命,上天注定;吾虽太岁头上动土,然亦自求多福。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1)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1) 幕府将军德川家茂亦惧,亲至彦根藩,召见井伊直弼,道:连番杀人,树敌甚众;探报,各藩浪人蠢蠢欲动,井伊扫部头不妨托病息养,规避此祸。 井伊直弼道:多谢将军大人牵挂,将军大人勿虑,吾依规杀人,益国利民,天大之后果,吾一人承担也。三四载后,将军大人力若能及,吾便辞官归隐,再不问国事。烦请将军大人安心,查获密敕,此案即结。 德川家茂道:朝廷四大臣全皆隐居,中川宫朝彦亲王、水户家长德川齐昭永久禁锢,德川庆笃、一桥庆喜亦被惩戒,涉事家老、浪人皆已死命,此事到此为止,朝廷下发水户之密敕,不查也罢。 井伊直弼道;启禀将军大人,密敕不出,国人皆惑,无以正视听。 德川家茂道:密敕出,图既穷,井伊扫部头何去?德川水户、朝廷公卿亦非任人宰割! 井伊直弼道:启禀将军大人,吾以密敕为质,恳请朝廷钤印开国。此举若成,吾即俯首上疏,再申大政委任于将军大人,公武合作一家,方可应付此千年未有之变局。 井伊直弼一再进逼,水户家长德川齐昭怒不可遏,立下诛杀之令。 1860年3月24日,风雪漫天,井伊直弼乘轿入城,行至樱田门,忽有一邋遢浪人,手执诉状,拦轿喊冤,护卫叱避,言语之间,又有数人,猫腰摆胯,逼近轿侧。 护卫惊悸,拔刀之际,枪声骤起,十几浪人,各执利刃,汹汹而至。两厢捉对斗杀,难分难解。 轿夫惧,舍轿走;一浪人杀将而出,扯破轿帘,拽出井伊,一刀砍毙,擎其首级,当空一抖,疾呼:井伊挟持幼主,擅自缔约,杀戮有司,囚禁名卿。凡斯罪责,神人所不容也,故吾等代天诛之。区区之志,非敢冒犯大府也。伏望将军大人,上奉圣王之敕,下怜苍生之望,一洗旧污,大布新政。 井伊直弼惨死,幕府将军德川家茂甚怒,迅令起兵,讨伐水户。 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上言:启禀将军大人,此乃脱藩浪人所为,并非水户藩主之罪,尚望将军大人三思而后行。 老中久世广周道:启禀将军大人,起兵讨伐水户,纯属自相残杀也。 安藤信正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讨伐水户,实乃下下之策。 间部诠胜道:启禀将军大人,前公方大人临终嘱托,天璋院大人可辅佐幕政,将军大人不妨垂询一二。 德川家茂道:井伊大人骤逝,一时急火攻心,险误大事! 德川家茂亲至大奥拜谒,且以母亲大人呼之,天璋院甚是欢喜,道:一味砍杀,冤冤相报,了无尽头。放下屠刀即可成佛,将军大人必有应对之策。 德川家茂道:井伊大人曾曰,陛下敕许开国,公武合作一家,方可应付纷乱之变局。 天璋院道:井伊扫部头既逝,勿再强求敕许开国。间部诠胜、长野主膳杀戮甚重,宜先去职,借以示好朝廷,促进公武和睦。大老一职,切勿再设,谨防幕臣独断专横。安藤信正、久世广周皆是老成持重之臣,可担大任。 德川家茂欣喜道:谨遵母亲大人教诲! 安藤信正就任老中首座,即刻上疏朝廷,恳请和宫亲子内亲王降嫁征夷大将军,公武合作一家,共克不时之艰。 不日,安藤信正复又密告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稽古揆今,论王朝之兴衰;察纳雅言,议帝王之更迭。 孝明天皇接疏,道:皇妹降嫁关东,几百年来,无此先例,况早已与有栖川宫炽仁亲王订立婚约,众卿何意? 孝明岳父、议奏中山忠能道:启禀陛下,关东强请和宫亲王,欲藉以要通市敕允;其心叵测,一望而知。 侍从岩仓具视道:启禀陛下,井伊横死,关东胆颤,此举或为投石问路。 有栖川宫炽仁亲王道:启禀陛下,近日京都城内,国学者皆探索旧典,专论废帝之事。幕后主使,老中首座安藤信正也。 孝明天皇怒曰:幕臣如此胡乱作为,成何体统!岂有此理!四大臣未解除禁锢之前,难言公武合体! 水户老公德川齐昭幽闭年余,身心俱废,听闻朝廷与幕府行将联姻,愈加忧愤。 一桥家主一桥庆喜私自觐见,恳切劝曰:启禀父亲大人,公武一体,携手并进,不失为治国之道。 德川齐昭道:公武合体乃表面之象;欲成大事,必先观其根本。井伊直弼横死吾手,征夷大将军竟不惩罚吾等,为其申冤;目光如豆之人,难成天大之事。安藤信正一介匹夫,竟然挟制吾皇,妄议废帝。吾一息尚存,必将清除君侧荡尽丑夷。 然天不假年,德川齐昭壮志未酬,郁愤难抒,竟一命呜呼。水户藩天狗党及各藩尊攘派惜其志业不毕,皆欲蠢蠢再动。 10月初,长州藩有备馆馆长木户孝允、水户藩士西丸带刀、宇都宫藩儒士大桥讷庵等相聚江户,决意袭杀老中首座安藤信正。 深秋时节,大桥讷庵纠集三五浪人行刺安藤信正,兵未血刃,皆被生俘。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2)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2) 十一月冬,箱馆奉行堀利熙亲至江户,拜访老中首座安藤正信,力陈妄议废帝之大害。 安藤信正拍案而起,怒斥其不识时务。 堀利熙愤而自裁,遗书曰:闻专论废帝之事,使国学者探索旧典,私议其事。仆血泪如雨,铁肠如裂,谁不痛哭扑地。安藤信正者,实天下逆贼,天诛固不容也。可鉴彦根阁老井伊直弼矣! 大桥讷庵、堀利熙前仆后继,安藤信正仰天喟叹:吾等执意开国通商,造福苍生,有错乎?吾之近邻大清国,堂堂仁义之大国完败于无礼不义之丑虏,何故?清国惟知本国之善,视外国为贱物,侮为夷狄蛮貃,而不知彼之熟练于实事,兴国利,盛兵力,妙火技,巧航海,遥出己国之上。吾国亦如此矣! 老中久世广周道:吾等错在看穿时局!攘夷者,不识天下大势;诬蔑吾等为乱臣贼子,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井伊直弼大人前车有鉴,安藤大人务必早为筹划。 安藤信正道:水户藩西丸带刀、野村彝之介、住谷寅之介,土佐藩武市瑞山、坂本龙马,萨摩藩西乡隆盛之精忠组,长州藩之吉田松阴余孽久坂玄瑞、高杉晋佐、木户孝允、伊藤博文、山县有朋等,一意攘夷倒幕,皆若杀之,即刻高枕无忧也。天璋院大人心慈手软,将军大人言听计从,吾等孰能奈何! 久世广周道:公武一体,方可同心协力;和宫降嫁,宜速不宜迟。 安藤信正道:吾已饬令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并转告关白九条尚忠,上下其手,尽早达此目的。如有必要,禁裹御料亦可断供。 久世广周道:外部大丞进言,英吉利公使意欲进驻江户,准否? 安藤信正道:条约既已签署,无须掣肘;东禅寺偏安一隅,佛祖慈悲,且能降魔,外人最佳入驻之所。 1861年5月21日,英国公使阿尔科克依约入驻江户东禅寺。 安藤信正藉拖开国,肆意妄为。水户藩天狗党不遑多让,即刻传檄四方:奉老公遗志,尊王攘夷,弑杀安藤,荡尽丑夷。 各藩尊攘人士接水户檄文,再聚江户,议商袭杀事宜。 水户藩士西丸带刀道:华夷之名目出自汉土,尚义之国为华,尚利之国为夷。英夷尚利,是谓丑虏;吾国尚义,吾国真天子在也,古来纲常伦理明也。丑夷既至,人人得尔诛之!安藤信正收纳丑夷,人人亦得而诛之! 长州藩士久坂玄瑞附议。 土佐藩藩士武市瑞山、坂本龙马、中冈慎太郎相商良久,方道:而今之事,绝非仅以一剑击刺可为成事之时,不如各自先回,建言各藩主,定藩论为勤王,奉命入朝,尔后逼迫幕府攘夷 西丸带刀道:夷人染指江户,吾藩如丧考妣,吾意已决,即刻击杀。 5月28日,十余水户浪人夜袭东禅寺,杀伤甚众。 英国公使阿尔科克怒曰:倭人如此蛮横亡命,不可复以言说!惟有军舰大炮,方可摄人心魄。 老中首座安藤信正惟恐兵燹之厄,亲至安抚,百方辩解。 阿尔科克道:除非有相应之赔偿,尔之千言万语,不抵我等之损伤。尔既不能护我等之安全,吾即遣兵护卫! 安藤信正斟酌再三,只得苟同。 英夷驻军东禅寺,孝明天皇亦惧兵燹之厄,再召群臣议商。 孝明天皇道:外夷兵临江户,幕官一再进逼,禁裹御料抑或停供,燃眉之急也。和宫降嫁,如能疏解此三厄难,嫁亦无妨。 岩仓具视道:启禀陛下,和宫亲王枉屈降嫁,此正合安藤匹夫之意。 孝明天皇道:关东强人辈出,再有如井伊直弼者,朕万难保尔等之周全。仰人鼻息,不得不垂首。 有栖川宫炽仁亲王道:启禀陛下,关东倒行逆施,长州藩主毛里敬亲深恨之,臣正与其密商勤王攘夷之策。 议奏中山忠能附议,且道:启禀陛下,此事由来已久,去岁臣等即与长州家臣甲谷兵库密商倒幕攘夷事宜。 孝明天皇道:关东探得,复又血雨腥风;此种事情,万不可再行。关东倘若制定攘夷时限,和宫即可枉屈降嫁。公武合否,开国与否,夷攘与否,朕即明发上谕,昭告关东,再由关东转告长州藩主斟酌定夺。 老中首座安藤信正接敕,喜曰:破约攘夷,十年为限;和宫嫁予征夷大将军,公武合体,吾国必兴,届时万众一心,一血前耻。 久世广周道:朝廷意,此诏转告长州,转乎? 安藤信正道:集思广益,转! 长州藩主毛利敬亲接诏,迅召家臣,议商对策。 荻城第一英才、直目付长井雅乐呈交《航海远略策》,谓毛利敬亲道:启禀主公,神奈川签约之日,吾国既已开关纳客。然征夷大将军年少,不能独断国事;朝廷颟顸,开国与否,至今难有定论。臣下以为,外夷蛮横,闭关锁国,必致兵祸;狂妄肤浅之徒动辄攘夷于国门之外,其知天下大势乎? 长州政务役周布政之助附议,且道:毁约攘夷最不可取,公武合体举国和睦,敞开国门殖产兴业,富国强兵杨威海外。航海远略之策,超越时贤矣! 长州藩主毛利敬亲道:佩里黑船来航,攘夷与开国之争遂起,延宕八载,至今难有定论,何也?世人只知表象,难窥腠理。长井之宏论,振聋发聩;荻城第一英才,名不虚传也。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3)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3) 6月初,毛利敬亲、长井雅乐入城觐见,呈奉《航海远略之策》。 幕府将军德川家茂与众老中阅览良久,相顾颔首,心皆戚戚焉。 德川家茂喜曰:航海远略之策实乃开国之策也!长州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矣! 毛利敬亲道:启禀将军大人,条约之成,开锁和战,群议纷兴,党同伐异。天下汹汹,有瓦解之势,然是尚枝叶耳。公武一体,国本既立;开锁通绝,量时度势,从宜处之。则本末内外,无往而不可者。今日之计,盖不过如此矣。 老中久世广周道:启禀将军大人,长州建言切实可行,直目付长井雅乐宜速入京觐见,面呈详情。 6月中旬,长井雅乐奔赴京都,呈上《航海远略之策》。 关白九条尚忠、正亲町三条实爱观毕,皆曰:航海之策,真远略也! 孝明天皇道:英夷战舰叩关,清国鏖战三载,最终落个割地求和。吾国切不可步其之后辙。 长井雅乐道:启禀陛下,公武一体,开国通商,殖产兴业,筹建海军,远征外洋,吾国威严于世界之日,五大洲进贡吾国之时。 孝明天皇道:听卿此言,朕如浴春风!今后公武合体事宜,皆由长州藩一手操持。十年攘夷之约既定,和宫内亲王年底即可降嫁关东。 有栖川宫炽仁亲王道:启禀陛下,十年之约,夜长梦多! 孝明天皇道:弹指一挥,十年即逝;公武一体,共御国难。朕意已决,众卿切勿踌躇。 1861年12月26日,江户城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和宫内亲王盛妆步入。 和宫降嫁,天怒人怨。 翌年元夕,江户骤起大风,瓦砾皆飞。水户浪人甲田通植、黑泽五郎、平山兵介等趁乱混入,复又围击安藤信正于坂下门外;几番厮杀,六浪人全皆毙命。 安藤信正身中两刀,并无大碍;然经此磨难,安氏再无佐幕雄心;惶恐道:当今之计,惟命长州直目付长井雅乐再行赴京,游说朝廷敕许开国。 久世广周道:江户藩士佐久间象山以为,师夷长技,方能筹建世界第一等之强国。佐久间象山亦乃大儒,热衷西学。其若赴京,与长井雅乐共同游说,开国之事必成。 安藤信正道:速传毛利敬亲、长井雅乐、佐久间象山。 长州藩主毛利敬亲接饬,再召家臣议商。 长州政务役周部政之助道:启禀主公,近日,萨摩藩士西乡隆盛、有马新七,土佐藩士坂本龙马、吉村寅太郎与吾藩久坂玄瑞、伊藤博文、木户孝允、山县有朋等,咸集马关,定立血盟,誓死攘夷。此等言论,与长井雅乐航海远略之策相悖;喝止与否,主公一言九鼎。 毛里敬亲道:此事,久坂玄瑞业已禀报,藩和而攘夷,是以大义为主。尔今论及航海远略,亦乃大义使然。两者和而不同,然皆为国计。 1862年3月初,毛利敬亲、长井雅乐等,再入江户觐见幕府将军。 毛利敬亲道:启禀将军大人,大人迎娶和宫内亲王之日,公武已然合作一家;将军大人亦当入朝面圣,共商国事。 久世广周道:但恐江户京都之间,山遥水远,且有浪人作祟;将军大人不宜以身犯险。 安藤信正道:启禀将军大人,江户藩士佐久间象山以为,师夷长技,方能筹建世界第一等之强国。佐久间象山亦乃大儒,热衷西学。其若赴京,与长井雅乐共同游说,开国之事必成。 德川家茂道:准!听闻佐久间象山,尊从东洋道德、西洋艺术,旷世大儒也。其人现于何方?亦速召见! 久世广周道:启禀将军大人,此人正于城外跪候,半时即至。 佐久间象山接令入城,觐见礼毕,道:启禀将军大人,方今世界,仅以和汉学识,业已无能为力,如不总括五大洲,宏大经济,则难以应付。臣下以为,仁义礼智信等教义务必谨遵汉土圣人之训导,天文、地理、航海、测量等万物之法则,务必以西洋为主,集他国之所长,成吾国之大业。开国兴业,实如此耳。 德川家茂道:听诸君之阔论,犹如醍醐之灌顶!二君入京,公武必定和睦! 毛利敬亲道:启禀将军大人,长州藩一意开国,殖产兴业,惟将军大人马首是瞻, 安藤信正谓毛利敬亲道:坂下门外之变,尔藩藩士木户孝允亦掺合其中,其与水户浪人组建水长同盟,天下皆知,毛利敬亲大人以为,木户孝允该杀乎? 毛利敬亲道:这个…… 长井雅乐赶紧道:启禀将军大人,众所周知,天下攘夷者众,长州藩执迷不悟者,惟脱藩浪人木户孝允可制止之,与其杀之,不如令其洗心革面,戴罪立功。 德川家茂道:多杀一人,多一分戾气;木户孝允若能痛改前非,姑且饶之。 3月中旬,长井雅乐、佐久间象山携手入京,呈书议奏,备陈持议,重申师夷长技,殖产兴业,筹建水军,远征海外之必要。 孝明天皇道:吾国皆习夷狄之技,华夏之天地君亲师,孔丘之仁义礼智信,全皆抛弃乎? 佐久间象山道:启禀陛下,汉人之天地说,秦汉以来,至于周张程朱诸贤,影响虽多,得其实则甚少,看而厌之。故某以西洋实测之学补大学格致之功。吾等致力于开国兴业,实如此耳。 孝明天皇道:开国与攘夷,论争已近十载,朕至今难以定论。 佐久间象山道:启禀陛下,开国与否,事关国家根本。吾近邻清国,年年饱受鸦片之害,故清国官府严禁,本有其理。奈何英夷自营其利,欲网世界之利,故兴邪欲。英夷为其自国利益,犯其和亲交好之国家,残害其人民,均无道理可以言说。欲免此祸患,惟有敞开国门,师夷长技,殖产兴业,富国强兵。 长井雅乐道:启禀陛下,方今急务,在崇奉天朝,以明君臣大义;协和公武,以一天下人心。广究诸蛮情形,以确立国本也。国本既立,内政尽举,然后覃及外事。可以战则战,可以和则和。 关白九条尚忠、议奏中山忠能皆曰:启禀陛下,公武合作一体,殖产兴业富民,国家有望矣。 孝明天皇道:听尔等言语,朕茅塞顿开矣!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4)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4) 当夜,前左大臣近卫忠熙密奏:萨摩藩主愿倾鹿岛之众,厘革幕政,扼制关东;上洛勤王,提振皇威,力促公武之和睦。 孝明天皇闻悉,速召中山忠能、三条实爱、岩仓具视密议。 孝明天皇道:萨摩藩言,可信乎? 从四位上侍从岩仓具视道:启禀陛下,安政五年,幕吏跋扈,萨摩藩即欲提兵勤王;今日旧事重提,定是绸缪已久成竹在胸。 议奏中山忠能附议,有栖川宫炽仁亲王、正亲町三条实爱不置可否。 孝明天皇叹曰:这藩兵入洛,处置不当,既成引狼入室之乱局。长井雅乐航海远略之策,确属治国之良方,奈何时不待人也! 中山忠能道:启禀陛下,臣细观之,长井此人,为达一己之目的,公然忤逆天朝闭关锁国,此大不敬也!国之兴衰,不可依仗狂妄散漫之徒;强藩入洛,聆听圣训,护卫京畿,可为抑制关东之良方也。 岩仓具视道:启禀陛下,萨摩、长州、土佐藩主皆乃外样大名,三藩各自为政,互不统属,俱入阙下,互为掣肘,可保京都无恙。 有栖川宫炽仁亲王附议。 孝明天皇道:速即昭告关东,萨摩藩岛津久光、长州藩毛利定广、土佐藩山内容堂等,务必各携藩兵,驻足阙下,镇抚浪士。 岩仓具视道:启禀陛下,樱田门、坂下门外激变,关东皆不了了之,浪士愈发肆虐,京都岌岌,危在旦夕。关东转传,费时耗力;不如一式三份,快马同传。 孝明天皇道:准! 朝廷违制传敕,幕府诸老中相顾无言。 老中首座安藤信正伤未及死,一声叹息,挂印而去。 长州藩主毛利敬亲接诏,再召家臣议商。 大检使木户孝允道:启禀主公,朝廷既抛航海远略之策,定起攘夷之雄心。主公宜速率长州藩兵上洛,挟天子以令诸侯! 毛利敬亲道:骤然入洛,挟天子以令诸侯,必成众矢之的。吉田松阴之皇国史观,长井雅乐之航海略远,皆属循序渐进之策也。久坂玄瑞乃长州第一俊才,此人何意? 木户孝允道:启禀主公,自安政大狱吾师吉田松阴公被幕官戕杀后,久坂玄瑞既一意尊王攘夷倒幕。 毛利敬亲道:骤然转舵,人心惶惶;兹事体大,务必从长计议。 萨摩藩家主岛津久光接诏,百感交集,道:先兄上洛申诉之夙愿,今终成行;公武合体若能兴国,吾等何必一味倒幕攘夷! 御小纳户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家主,口衔丹诏出关东,身著紫衣趋阙下,家主此行,功在千秋! 岛津久光道:长州藩毛利敬亲、土佐藩山内容堂,可有动作?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家主,长州藩沉湎于航海略远,土佐藩醉心于鲸海酒山,二藩游移之余,家主正可先入为主。 岛津久光道:尔即督率一部,先行入洛。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家主,西乡隆盛曾任郡方书役助十载,其后又以先主亲信扈从,参与藩政。其人敬天爱民,长袖善舞,尤擅军机,烦请家主重用之。 岛津久光道:传令,西乡隆盛即任步兵监督,督率前队,昼夜兼程,直趋京都,会合家老小松带刀,扫除羁绊,打通关节,严阵以待。 1862年4月下旬,萨摩藩家主岛津久光率兵千余,昂扬入洛;行至京畿,细作探报,萨摩藩士有马新七、西乡从道、大山岩、真木和泉、田中河内等密聚京都寺田屋,意欲刺杀关白九条尚忠、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等。 岛津久光怒曰:九条尚忠、酒井忠义皆乃佐幕之公卿、开国之臣子,有马新七此举,实乃一心倒幕,力促公武之决裂!有马新七等人,肆意妄为,危害国家,必即斩杀!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家主,骤然围杀,有伤吾藩风誉。有马新七等,皆属精忠组之人,其等惟西乡隆盛马首是瞻。家主何不速召西乡,查问究竟。 岛津久光道:速召西乡隆盛! 少顷,西乡隆盛至,自辩道:启禀家主,安政五年,先主上洛,吾即上言,百余年来,德川幕府挟天子以令诸侯,诸藩困苦不堪,百姓民不聊生。德川比之天皇,实名微而众寡。主公据有鹿岛,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今若出于大义,率鹿岛之众尊王倒幕攘夷,百姓孰不箪食壶浆,以迎主公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王室可兴矣。 岛津久光道:公元十二世纪,镰仓幕府挟天子以令诸侯始,至今已逾六百年之久。吾藩仅以三世之积,绝无可能成就倒幕之大业。今之上洛,只为提振皇威,革新幕政,以促公武一体,和衷共济。 西乡隆盛道:启禀家主,此机若失,抱憾终生;吾意已决,尊王倒幕,至死不渝! 岛津久光道:尔如此执迷不悟,非决生死不能了结! 西乡隆盛再陷囹圄,大久保利通忧心如焚,恳切道:启禀家主,请治吾举荐不力之罪。 岛津久光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寺田屋之精忠组人,如何处置?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家主,吾即遣奈良原繁、大山纲良、铃木昌之助等八剑客入京劝阻,精忠组人倘若桀骜不驯,全皆杀之! 岛津久光道:立斩西乡隆盛,精忠组既成无首之鸟,阵脚自乱。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家主,万万不可!十余年来,佐幕开国、尊王攘夷、锁国倒幕、公武合体,一件件一桩桩,尔方唱罢我登场。乱世纷争,风诡云谲;明朝如何变幻,无人知晓。西乡隆盛尤擅军机,有开拓万古之心胸,烦请家主网开一面,留待不时之需。 萨摩藩家老小松带刀附议。 岛津久光道:速将西乡隆盛流放德之岛,幽闭思过!精忠组之人,凡弥顽不化、妨碍公武合体者,杀! 小松带刀道:启禀家主,弑杀倒幕攘夷之藩士,吾藩必成众矢之的,烦请家主三思而行。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家主,行大事不必拘于小节,凡阻碍公武合体者,无论何人,杀无赦! 4月28日,萨摩藩镇抚使奈良原繁率八名剑客进抵京都寺田屋,苦劝不成,挥剑便刺,有马新七、真木和泉、田中河内介等当场毙命。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5)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5) 5月1日,岛津久光引兵入洛,觐见孝明天皇。 君臣礼毕,孝明天皇道:各藩浪人,以替天行道之名,动辄取人性命,成何体统!萨摩藩严惩寺田屋浪人,一意公武一体,国之幸也! 岛津久光道:启禀陛下,自神奈川签约以来,夷人犯境,民不聊生;关东将军年幼,幕吏老中颟顸,再不改弦易辙,国家危殆。臣有三策,可解此困顿。一、关东将军亲偕诸大名至京朝觐,共议国事。二、伊达、岛津、山内、前田、毛利五大名开国尽力,攘夷有功;烦请陛下允准其等参与国政。三、纪州家主一桥庆喜年轻有为,知人善任,可为将军辅佐;福井藩主松平庆永文韬武略,皆属一流,关东大老一职,非其莫属。 孝明天皇道:关东吏官人事,朕已思忖良久。卿之三策,契合朕意。 有栖川宫炽仁亲王道:启禀陛下,依照《公家诸法度》,陛下即可敕命关东,遵照执行。 孝明天皇道:著左卫门督大原重德为天朝敕使,即入江户宣朕谕旨;萨摩藩家主岛津久光率兵六百,陪侍左右;二卿务必竭尽全力,督劝关东茂卿遵照执行。 1862年6月1日,岛津久光一行抵达江户,大原重德宣敕曰:奉天照大神承运,皇帝制曰:卿茂宜率诸侯入朝,决议内外事宜。宜依丰臣太合之故典,拣选宇和岛藩主伊达宗城、萨摩家长岛津久光、土佐藩主山内丰信、加贺藩主前田庆宁、长州家长毛利敬亲等,辅佐茂卿,襄理国政。宜以一桥藩家主一桥庆喜为将军辅佐,福井藩主松平庆永为佐幕大老,携手茂卿,戮力同心,指挥中外。朕之所虑,在斯三事。冀审议决之。 大原重德宣毕,岛津久光进言:启禀将军大人,开国以来,乱象丛生,民怨四起,非下猛药不能治此重疴。公武合体渐入佳境之际,烦请将军大人革故鼎新,励精图治! 幕府将军德川家茂正襟危坐,聆听训导,环顾左右,竟无幕官敢于言他。 天璋院闻悉,急召大久保利通,诘责道:先父岛津齐彬公逝后,尔一飞冲天,今携藩兵莅临,改朝换代乎? 大久保利通道:属下不敢!启禀天璋院大人,将军大人虽亦贤能,然年少不能服众,吾等奉旨前来,协和公武,戡定祸乱,共襄国政。 天璋院道:三事之策之将军大人入朝议事,外藩大名襄理政务,倒也合乎情理;惟一桥庆喜、松平庆永携手入幕,却是引狼入室。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天璋院大人,属下有一言,不知可讲否? 天璋院道:讲! 大久保利通道:想当初,先主岛津齐彬公力促大人嫁入大奥,是乃何意? 天璋院沉思良久,方道:游说本寿院及先公方大人,立一桥庆喜为将军后嗣。 大久保利通道:安政五年,先主岛津齐彬公引兵入洛,即为此事;吾等今日举兵,亦乃此念。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烦请天璋院大人遵诏行事。 天璋院道:天命有归,岂是人为,岛津久光大人携兵前来,大可不必!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天璋院大人,以杀止杀,方能止戈。吾藩于京都寺田屋,围杀六七浪人,是为推行公武一体;携兵上洛,亦乃此念。烦请天璋院大人顺势而为。 翌日,天璋院召集幕府将军德川家茂、一桥家主一桥庆喜、福井藩主松平庆永、会津藩主松平容保、水户藩主德川庆笃、尾张藩主德川庆胜等议商时局。 天璋院道:将军大人出自御三家之纪州家,庆笃大人出自御三家之水户家,庆喜大人出自御三卿之一桥家,庆永大人出自御三卿之田安家,庆胜大人、容保大人出自御三家之尾张家;追根溯源,百余年前,诸位原本一家。而今之天下,变局在即;一家之人切勿再打诳语。 松平庆永道:启禀将军大人、天璋院大人,萨摩藩临之以兵,挟天子以令吾从之;此策老辣,甚难转圜,暂且从之,隐忍以待时变。 德川家茂道:时光荏苒,缓不济急矣!寺田屋骚动,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临阵逃遁;萨摩藩兵谏,幕官府吏无一人忤逆。长此以往,大厦倾也! 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天璋院大人,吾有五策,可解困顿。一、示之以弱,速改诸大名朝觐江户之制,以安众藩之心。二、以公武一体名,遣兵上洛,护卫京都;设置京都守护职,挟制朝廷。三、速即密告朝廷,萨摩藩挟天子以令诸侯;雄藩独大,非国之福。四、开设藩书调研所,培育夷才;遣得力之士赴外,研习夷务。五、师夷长技,以夷人之方,组建步、骑、炮、海四军。 天璋院道:庆喜大人言语,切中肯綮;当今之势,惟有卧薪尝胆,徐徐而图矣。 7月初,幕府将军德川家茂大行黜陟,宣一桥家主一桥庆喜为将军后见职,福井藩主松平庆永为政事总裁。 一桥庆喜、松平庆永继任伊始,即以公武合体之名,改参觐之制,宣《国是三论》,设藩书调研所。 新官上任,声势浩大,萨摩藩御小纳户大久保利通甚忧,谓岛津久光道:启禀家主,一桥庆喜、松平庆永皆乃人中之龙,这蛟龙入海,祸福难料也! 萨摩藩家主岛津久光不屑,道:诸藩会同之期改为三载,此纯属隔靴挠痒,无益于大局。《国是三策》之富国、强兵、士道及师夷长技,皆长远之功;一蹴而就,谈何容易。速即督促将军大人,年内务必上洛面圣,洽谈公武合体事宜。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6)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6) 翌日,岛津久光再入江户,直面幕府将军,恳切道:启禀将军大人,将军大人亲率诸侯入朝,觐见吾皇,一切迎刃而解。 幕府将军德川家茂复顾左右。 政事总裁松平庆永道:吾皇诏令,岂能不遵!然盛夏使节,酷暑难耐,将军大人小痒未痊,岂能轻动! 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附和道:先前,将军大人迎娶和宫大人之时,既亲拟绝非贰臣之誓书;吾查观史书,此乃六百年来绝无仅有之事情。今朝,岛津大人一再督促将军大人入朝觐见,是何居心勿论,岛津大人可敢执刃破指,亲拟绝无不臣之心之血书,昭告天下万众! 岛津久光拍案而起,怒曰:将军大人言之凿凿,世人皆知;庆喜大人含沙射影,岂是将军后见所言! 萨摩藩护使宣敕,如火如荼;长州第一俊才久坂玄瑞甚忧,急召同门师弟、大检使木户孝允,道:长井雅乐航海远略一策,蛊惑主公,贻误国家,危害甚巨,若非其曾救兄一命,必即杀之! 木户孝允道:萨摩藩挟天子以令幕府,气焰正炽;公武若真合作一体,吾长州藩再无出头之日也。 久坂玄瑞道:尊王倒幕攘夷,刻不容缓;吾有《回澜建议》,烦请转呈主公。 木户孝允道:兄之大略,匡国济民!吾即转呈主公,再请倒幕攘夷。 木户言罢,即偕政务役周布政之助,谒见长州藩主毛利敬亲,呈交《回澜建议》,再言航海远略之弊端,公武一体之危害。 毛利敬亲道:萨摩藩挟使传敕,可成乎? 木户孝允道:启禀主公,关东幕府,挟政六百年之久,非一藩主一敕使所能撼动。当务之急,主公速即率兵上洛,游说朝廷公卿,觐见吾皇陛下。 周布政之助道;启禀主公,朝廷一众公卿,有栖川宫炽仁亲王、议奏中山忠能、正亲町三条实美等,望眼欲穿,亟待主公莅临。 毛利敬亲道:乱世命贱,蝼蚁方争,况吾雄藩乎! 8月中旬,长州藩主毛利敬亲率兵一千,进抵京都,觐见孝明天皇,力陈倒幕攘夷之必须。 孝明天皇忧喜交加,再召有栖川宫炽仁亲王、中山忠能、三条实美议商。 孝明天皇道:萨摩藩代朕传敕,公武一体即成之际,长州藩亦已入洛,如何安置这倒幕攘夷之雄藩? 正亲町三条实美上言:启禀陛下,无论公武一体抑或倒幕攘夷,但能裨益于朝廷,皆可纳而用之。 有栖川宫炽仁亲王附议,道:启禀陛下,谨防一藩独大,再成关东挟政之势。 议奏中山忠能再言:启禀陛下,鹬蚌相争,作壁观斗,可得万利! 孝明天皇道:不破不立,强寇环伺,惟有刀戈并举,攘除夷狄;然事发突然,务必缓急相济。速传朕令,戊午以来被谴累者,如中川宫朝彦亲王等,宜速释放;其死非命者,如樱田门、坂下门及伏见寺田屋事变之亡者,宜招其魂礼葬之,令子孙祭焉。已故中纳言德川齐昭,追赠大纳言。长州藩世子毛利定广博学多才,著即奉敕东下,代朕传音。 8月底,长州藩世子毛利定广一行抵达江户,再传圣谕。 萨摩藩主岛津久光叹曰:吾饬令斩杀倒幕攘夷之浪人,大不敬矣!朝廷朝令夕改,不知其可也!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家主,吾藩斩杀攘夷浪人,一意公武一体;尊攘浪人惧,皆入长州藩也。长州藩主毛利敬亲经不住木户孝允、久坂玄瑞等人的一再撺掇,已重走倒幕攘夷之老路矣。探报,长州藩主毛利敬亲率兵上洛,屡进谗言,朝廷方有此举。 岛津久光道:征夷大将军年幼,朝廷得寸进尺也。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家主,谨防长州藩一家独大,挟天子以令诸侯。家主宜速率兵上洛,以稳京都局势。 岛津久光道:事不宜迟,速即禀请将军大人,即随吾等入朝议商公武合体事宜。 岛津久光一再进逼,幕府将军德川家茂不胜其烦,速召一桥庆喜、松平庆永、松平容保及诸老中议商。 政事总裁松平庆永上言:启禀将军大人,近来诸藩不奉将军大人令,竟自携兵上洛,直奏朝廷;若有挟天子以令诸侯者,当成群雄割据之势。烦请将军大人火速入朝,觐见吾皇,言明利害;此后凡国家大事,先待将军大人与诸藩议而定之,奏而后行,则人心服而国威张矣! 将军后见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庆永大人言虽有理;然操之过急,适得其反。吾意,即刻遣兵上洛,扼制浪人,护卫京都,挟制各藩;为将军大人之行扫除羁绊! 德川家茂道:上洛之事,宜缓不宜急,速即上疏朝廷,增设京都守护一职,募兵千余,择日上洛,护卫京都及二条城。年后,京都风平,本将军即率诸大名上洛,决议内外事宜。 岛津久光得获确音,即回京都复命。六百余人,一路浩荡,行至神奈川生麦村,偶逢四英人,策马疾驰,毫无避让之意。 萨摩藩镇抚使奈良原喜左卫门、侍卫有村俊辅等怒拔倭刀,杀伤三人。 岛津久光叹曰:化外夷人,于执戈之兵,尚如此跋扈,况草莽庶民乎!尔等依规杀人,并无不妥,吾即面圣,详诉缘由。 9月25日,岛津久光至京,详疏宣敕事宜之顺利,力陈毁约攘夷之危害。 孝明天皇不置可否,只道:去年,水户人袭击东禅寺,杀伤英卒;关东赔偿三千元了事。今岁,松本人再袭东禅寺,杀死二英卒;此事尚在交涉中,卿今复又取人首级,英人善罢甘休乎?当今之势,朕即不攘夷,夷必来攘朕。 岛津久光羞愧难当,黯然而退。 萨摩藩家老小松带刀道:启禀家主,8月以来,局势骤变,土佐藩主山内丰信、长州藩主毛利敬亲等,皆已率兵入洛,挟制朝廷,攘夷抑幕;岩仓具视、千种有文等公武合体派公卿,皆被逐出宫门。探报,朝廷已采纳关东幕府意,新增京都守护一职;不日,亲幕大名亦将携兵而至。诸藩执戈,京都动荡,何去何从,主公务必尽早决断。 御小纳户大久保利通亦劝:启禀家主,萨摩藩乃吾等立足之根本,冤有头债有主,生麦村之变,英夷必至报复;吾藩防御事宜,非家主不能筹划。 岛津久光叹曰:中川宫朝彦亲王亦乃此意!时势至此,惟有去矣! 萨摩藩主仓惶退遁,长州藩主毛利敬亲甚喜,即偕土佐藩主山内丰信,联名上疏孝明天皇,再遣敕使,督促关东幕府攘夷。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7)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7) 孝明天皇接疏,即命正亲町三条实美为朝廷特使,再入江户,宣敕曰:攘夷宸旨,始终不渝;茂卿宜速决策奏其期,且征募兵食于诸藩,号为亲兵,以守御京畿。 幕府将军德川家茂接旨,再召众幕臣议商。 德川家茂道:上洛议商攘夷也就罢了,且募亲兵以卫京畿,此开天辟地也!朝廷得寸进尺矣! 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上言:启禀将军大人,朝廷擅设亲兵一事,万不能应允!将军大人率诸侯上洛,实乃入朝见天子,天子坐明堂;此势若成,大政重归朝廷矣! 政事总裁松平庆永道:启禀将军大人,庆喜大人言之有理,将军大人务必谨慎而行。 德川家茂道:朝使携兵,三顾宣敕,徒呼奈何! 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朝廷虽屡遣使调兵,然亦惧萨摩、长州、土佐各藩挟制朝政;朝廷答允吾兵入洛及设立京都守护职以及此番募亲兵护卫京畿之请,即是明证。必即遣兵入洛,扼制浪人,护卫京都,挟制各方。 德川家茂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京都守护一职,诸亲藩大名皆推诿不就;庆喜大人以为,孰人可堪大任? 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会津藩主松平容保以忠义之心侍奉吾德川将军家,天地可鉴! 德川家茂道:京师动荡,岂能坐视,劳烦庆喜大人速即传饬,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即任京都守护职,督兵千余,随本将军入京论政。 松平庆永道:启禀将军大人,上洛之路荆棘丛生,前有樱田门、坂下门之变,今有东禅寺二变;各藩脱籍之浪人,以尊攘之名,神出鬼没,肆意杀戮。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未雨绸缪计,将军大人亦应征募浪士,以此对彼,以杀止杀。 德川家茂道:此策甚好,庆永大人以为,孰人可堪重任? 松平庆永道:启禀将军大人,庄内藩藩士清河八郎文武兼修,众浪士皆以其马首是瞻,清河八郎可担重任。 德川家茂道:此事亦急,速传本将军令,著松平主税介、山冈铁太郎、杉浦正一郎等为浪士取缔役,火速招募百余浪士,严加训练,本将军入洛之日,浪士队务必令行禁止。 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上洛之路,险象环生。将军大人金躯之身,万不可轻入险地;且待政改诸事了结,属下亲赴京都,为将军大人扫除羁绊! 1862年12月2日,会津藩主、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督率藩兵千余,井然入洛;大军过处,秋毫无犯。 孝明天皇喜曰:会津官兵军纪严明,精忠之义贯彻天地,国家之幸也!赐卿御衣,以示褒奖。 松平容保道:谢陛下恩赐,会津藩此次入洛,护卫京都,皆赖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三顾规劝;一桥庆喜颖悟绝伦,厘革幕政,殖产兴业,驱除夷狄,非其莫属。 孝明天皇道:水户自先代以来,政教能行,勤王济世之志,罕有其匹;庆喜卿至,攘夷抑或开国,旷世之难题,或可迎刃而解也。 一月之后,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入京面圣,君臣相顾,孝明天皇叹曰:朕近来寝食俱废,苦矣苦矣! 一桥庆喜进言道:启禀陛下,君外舍而不鼎馈,非有内忧,必有外患。 孝明天皇再叹,道:去岁,萨摩藩生麦村诛夷之事尚未了结 。上月,长州浪人复又火烧英国公使馆,英人战舰岂能罢休;朕不攘夷,夷必攘朕,此事万急,孰能安乐! 一桥庆喜道:启禀陛下,先父有训,国家危难之际,水户藩即便背叛德川家亦要效忠皇帝陛下。 孝明天皇道:卿晓大义,攘夷有望矣! 一桥庆喜道:启禀陛下,萨摩、长州、土佐各藩,无视国家法度,动辄以尊攘之名鼓动流亡浪人肆意杀伐,臣下以为,攘夷抑或开国,皆乃关系国家生死之大事,岂能任由几撮浪人拔刀操弄! 孝明天皇道:东禅寺、生麦村事件尚在交涉,长州浪人复又烧人使馆,此实属鼠窃狗偷,曲在我矣。 翌日,孝明天皇传谕:京都治安,亟需整治,著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即任禁里御守卫总督,执朕节刀,扫奸人荡佞臣。 一桥庆喜接旨,喜谓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道:陛下一意公武一体,天下无不了之事。 松平容保道:庆喜大人即任禁里御守卫总督,此机千古难寻;当务之急,速选剑术高手,捕杀肆意妄为之浪人。 一桥庆喜道:新募之佐幕浪士中,清河八郎、近藤勇、芹泽鸭、佐佐木只三郎、土方岁三等皆乃剑术高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清河八郎等,可以粉墨登场矣! 松平容保道:启禀庆喜大人,探报,浪士组组长清河八郎入洛当日,即游走四方,大放厥词,声言浪士组既不能食幕府之禄,倒不如归顺朝廷,前锋杀夷,扬名立万。 一桥庆喜道:将军大人行将入洛,国家大变在即,岂能任由屑小胡来!烦请容保大人甄别真伪,杀一儆百! 松平容保道:佐幕浪士组乃政事总裁松平庆永大人提议而设,属下无权节制。 一桥庆喜道:即传将军大人令,夷舰来犯,清河八郎之浪士组务必回护江户。 松平容保道:擅自矫令,后患无穷,万万不可。 一桥庆喜道:矫令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将军大人入洛之日,吾自禀报缘由;此后,佐幕浪士组自有容保大人节制。 松平容保道:矫令而行,其罪盈天,烦请庆喜大人三思而行。 一桥庆喜道:此事万不敢耽搁,吾即上疏朝廷,生麦村事件后,夷人战舰莅临,战端一触即发,恳请浪士组回护江户。 松平容保道:此着一石二鸟,天衣无缝也。 一桥庆喜道:然鸿雁传书,徒耗时日,事不宜迟,吾即照会朝廷关白大人,尽快玉成此事。 朝廷关白鹰司辅熙闻悉,道:攘夷事急,万不敢拖延。速传吾令,浪士组火速回返江户,加强城防。 清河八郎接令,不敢造次,即率二百浪人,悻悻而退。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8) 会津藩浪士佐佐木只三郎、水户藩浪士芹泽鸭、武藏国浪士近藤勇、土方岁三等拒不从令,二十余人滞留京都,誓死佐幕。 松平容保收拢之,复组壬生浪士组,又曰:义、勇、礼、仁、诚,武士者,所必备也!清河八郎口是心非,甚失人望;速传吾令,佐佐木只三郎速返江户,查观清河言行,其若怙恶不悛,立诛之! 一桥庆喜道:江户来讯,将军大人不日即至,为防倒幕浪人为非作歹,吾等务必枕戈坐甲,严阵以待。 1863年3月3日,幕府将军德川家茂抵达京都二条城,众藩主咸至参拜。主宾礼毕,德川家茂道:国家大事,仰仗诸位大人多多支持。 德川家茂言罢,屈膝而行,逐一斟酒。 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赶紧制止道:征夷大将军为外样大名斟酒,前所未有之事,烦请将军大人谨慎行事。 德川家茂无奈道:朝廷催促共议国事,迫不得已也。 萨摩藩家长岛津久光笑曰:将军大人亲执酒盏,礼贤下士,笼络吾等,确属平易近人也。然则此举 ,亦已致使德川将军家威严扫地矣。 德川家茂怒曰:久光大人于生麦村妄诛夷人,已使吾国威严扫地矣! 岛津久光道:启禀将军大人,依照《公事方议定书》之规定,冲撞大名仪仗队者,杀无赦!此乃前征夷大将军德川吉宗大人所颁布也! 德川家茂怒不可遏,却又无言以对,只得拂袖而去。 岛津久光再笑,又曰:彦根藩家臣长野主膳后,千种有文之家臣贺川肇又被浪人分尸,其人首级已入庆喜大人囊中,庆喜大人惧否? 一桥庆喜手执倭刀,亦是怒不可遏。 岛津久光再笑,复曰:将军大人而今入洛,众浪人复将足利尊氏塑像砍翻,此乃下马之威也,可叹将军大人唯有斟酒消愁,却不能如庆喜大人这般执刃恐吓! 一桥庆喜倭刀出鞘,怒曰:为非作歹之浪人,吾必杀之! 水户藩主德川庆笃、尾张藩主德川庆胜见势不妙,赶紧好言抚慰。 岛津久光亦是顺水推舟,道:常言道,大人虎变,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庆喜大人傲岸不羁,吾等坐观庆喜大人豹变。 一桥庆喜倭刀入鞘,若有所悟道:岛津大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事,实乃匡扶天道之大才。 岛津久光道:庆喜大人过誉,大人有所不知,京都上下皆言闭关攘夷,陛下亦是一再督促,然迄今为止,将军大人并未下令关闭横滨港口,其实…… 一桥庆喜接言道:其实闭关攘夷之事,需待将军大人与众藩主议而定之,而后奏请吾皇陛下恩准。 岛津久光道:其实将军大人无需再议,昨夜闻言,此已无关紧要也! 一桥庆喜道:陛下未下诏书,何人敢出狂言! 岛津久光道:庆喜大人孤陋寡闻也,朝廷审时度势,亦不愿闭关而已!此乃中川宫殿下所言。 一桥庆喜正色道:请问岛津大人,中川宫殿下确有此言! 岛津久光若有所思,忽又喏喏连声,不置可否。 一桥庆喜怒曰:此事非同小可,吾等即去问个明白。 一桥庆喜一行至中川宫府邸时,中川宫朝彦亲王正自饮酒,面对诘问,亦是嚅嚅喏喏。 一桥庆喜怒抛倭刀于地,道:此等大事,安敢信口雌黄!一味欺瞒,朝廷威仪何在?政令何以畅通?政令不通之日,诸藩各自为政之时,诸藩各自为政之时,国破家亡之日。届时,吾等唯有剖腹以赎罪愆。 一桥庆喜大闹中川宫,幕府将军德川家茂甚忧,躬身劝曰:中川宫、萨摩藩一意公武一体,皆乃吾等之依仗也!小不忍则乱大谋,庆喜大人切不可意气用事。 一桥庆喜道:浪人得志,君子道消。吾德川家占尽天时,本可奋力一搏! 德川家茂道:内忧外患,叠加而至,如何应对,吾自有分寸。浪人祸乱京都,壬生浪士组岂是摆设?容保大人何意? 松平容保赶紧道:启禀将军大人,斩足利尊氏塑像者之十余浪人,属下业已逮治,下狱将处刑,奈何长州藩少主毛利定广奏清宥之。 德川家茂道:冤有头债有主,时机得当,一并了之。 是日,德川家茂偕政事总裁松平庆永、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入洛面圣,觐见礼毕,呈献黄金万枚、白银千枚、机砚香炉、掩障屏风、挂画锦棉无数。 孝明天皇百感交集,感慨道:攘夷抑或开国,十余年来,纷纷扬扬,聚讼不休,朕亦踯躅彷徨,茂卿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德川家茂道:启禀陛下,夷狄船坚炮利,接战必败。吾国与夷缔约,实属权宜之计;师夷长技,殖产兴业,造船铸炮,假以时日,器坚炮利,兵强将勇,即可毁约一战。 孝明天皇道:茂卿有所不知,长州藩上言,大清国业已开国,其之上海之地,夷之商船百舟争渡,夷之商馆鳞次栉比,夷之兵士摩肩接踵,大清已乃大英属国矣!城门失火殃及吾邦,茂卿与诸大名决不可隔岸观火,务筹万全之策,力保吾国不遭此劫! 一桥庆喜上言:启禀陛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开国抑或攘夷,皆关国家兴衰存亡之大事,将军在职,烦请陛下复再委任之。 孝明天皇道:这有何难,且以旧委任茂卿,茂卿务必励精攘夷。 德川家茂道:多谢陛下隆恩,启禀陛下,臣以为,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国泰民安,群夷自服。烦请陛下即刻下诏,将那祸乱京都之歹徒浪人,全皆铲除。 孝明天皇道:大政既已委于茂卿,茂卿即可便宜行事。 德川家茂拜谢而退,甫至二条城,即令壬生浪士组磨砺以须,捕杀所有祸乱京都之人。 幕府大肆杀戮,京都腥风血雨。长州藩少主毛利定广甚忧,速即上疏曰:夷狄战舰濒临江户,攘夷事急,恳请吾皇陛下即举行幸之典,以启亲征之端。 有栖川宫炽仁亲王、正亲町三条实美、议奏中山忠能等七公卿附议。 有栖川宫炽仁亲王上言:启禀陛下,陛下即举行幸之典,吾朝前所未有之事也。届时,关白鹰司辅熙以下,公卿扈从;家茂率诸侯,从卫前后,卤薄极盛。 孝明天皇道:既如此,朕即藉行幸八蟠宫之际,赐予将军节刀,以示承命征伐。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19) 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看出端倪,遂谓幕府将军德川家茂道:将军大人若受节刀而不攘夷,尊攘之人必以违敕之罪攻讦之。 德川家茂道:此甚棘手。 一桥庆喜道:将军大人可托病不出,一切由属下代为周旋。 政事总裁松平庆永道:启禀将军大人,军舰奉行胜海舟来禀,英夷代理公使约翰.尼尔昨至江户,要求严惩生麦村肇事人犯及索要十万英镑抚恤金,否即兵戎相见。 德川家茂道:诸事未备,以何接战!有劳庆永大人,速返江户安抚;夷官倘若谦恭有礼,东禅寺被袭夷人之赔偿金,亦一并代为偿付。 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道:启禀将军大人,壬生浪士组查获,去岁焚烧英夷公使馆者,乃长州藩浪人久坂玄瑞、高杉晋作、伊藤博文、井上馨、山县有朋等。 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英夷气盛,非诛行凶者不能熄此祸端。 德川家茂道:长州浪人由长州藩少主庇护,此事亦甚难也。去岁斩杀夷国士官者,岛津藩人也,速即传告,英夷兵临江户,屡乞严惩杀人者,否则战事必起,萨摩藩切勿悔焉。 萨摩藩家长岛津久光接告,道:征夷大将军优柔寡断,与虎谋皮也! 御小纳户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家主,夷人冲撞家主仪仗,曲在彼也!逆来顺受,丧权辱国,家主一声令下,吾等即与丑夷决一死战。 萨摩藩家老小松带刀附议,且曰:启禀家主,西乡隆盛尤擅军机,烦请家主释之。 大久保利通附议。 岛津久光道:西乡隆盛冥顽不化,无其人,吾亦能御夷于国门之外。 是日,岛津久光奏曰:臣数次陈述鄙见,规划时事,然众说纷纭,谗言纷纷。臣若再留阙下,唯恐复生媒孽不虞之纠纷。近来英夷犯境,鄙邑不可不为不备,恳请吾皇陛下恩赐数月闲暇,允准吾等归国筹备攘夷事宜。 岛津久光奏罢,不待朝廷敕许,即率本藩人马,返旆归国。 孝明天皇叹曰:萨摩藩无需如此,待茂卿接朕节刀,商定攘夷时限,届时举国同心,共御外辱,岂不快哉。 1863年5月2日,孝明天皇行幸南山,幕府将军称病不起,孝明天皇遂将攘夷节刀赐予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 一桥庆喜以职权所在,坚辞不受,俄尔借机出走。 长州藩少主不忿,怒曰:一桥庆喜者,惰夫也,不足与共! 正亲町三条实美道:启禀陛下,关东既不作为,陛下如若御驾亲征,必长国人志气。 有栖川宫炽仁亲王附议。 孝明天皇亦怒,道:将军后见职临阵退缩,真是岂有此理!近日气温骤降,关东将军年少体弱,偶染风寒,亦属常事。且待将军痊愈,再议攘夷不迟。 三条实美道:启禀陛下,攘夷在即,关东将军一病不起,萨摩藩主一去不返,京都城防岌岌可危,烦请陛下敕告各藩,务必遴选精兵卫戍京畿。 孝明天皇道:准!此事即由美卿躬身筹划。速传朕令,此后所有至京藩兵,皆归美卿节制。美卿务必审时度势,速组亲兵卫队,警备阙下。 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闻讯,速偕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进见幕府将军。 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有规,朝廷公卿三条实美并无掌兵之权,将军大人务必上疏力拒。 德川家茂道:木已成舟,徒呼奈何! 一桥庆喜道:速定攘夷时限,将军大人兵权在握,无人胆敢造次! 三人议商彻夜,天明上疏,文久三年五月十日,即行攘夷。 孝明天皇大喜,速即敕告诸藩,即日兵发京师,入大阪城。 翌日,德川家茂再奏:启禀陛下,英夷兵临江户,飞报如织,情势急迫。臣需回返江户,统兵攘夷。 尾张藩藩主德川庆胜上言:启禀陛下,臣以为,战事一开,京都方乃根本重地,征夷大将军无需回返,留护京都,君臣合力,无所不能。 孝明天皇道:既如此,茂卿当在京都指挥列藩。茂卿以为,诸亲藩大名,孰人可以临阵筹划军机? 德川家茂道:启禀陛下,水户藩主德川庆笃勇武有为,可委大任。 孝明天皇道:传旨,著水户藩主德川庆笃为征夷大将军目代,携手茂卿,计议攘夷事宜。 德川庆笃接旨,不敢耽搁,速至二条城领命。 幕府将军德川家茂却道:勿急勿急,且待庆喜大人回返江户,与英夷洽谈赔偿事宜,且看成功与否,再论攘夷不迟。 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道:启禀将军大人,而今攘夷在即,久坂玄瑞、高杉晋作、伊藤博文等焚烧英夷公使馆之长州浪人,是否还要查拿? 德川家茂道:旁事勿论,烧杀抢掠、扰乱京都秩序者,严惩不贷!容保大人查拿涉事浪人之余,务必严密监视长州藩少主、三条实美、有栖川宫炽仁亲王等之往来动向。 关东幕府外柔内刚、隐忍不发,长州藩众忧愤交加。 长州藩少主毛利定广道:关东将军攘夷是假,戕害志士,取悦夷人乃真。去岁尔等火烧英夷使馆,世人皆知,壬生狼人剑拔弩张,吾等再无作为,行将全灭。 京都藩邸御用挂久坂玄瑞道:启禀少主,敢为天下先者,虽死犹荣,吾藩振臂一呼,独力攘夷。 政务座添役木户孝允道:启禀少主,吾藩独战诸夷,胜负实难预料,夷人炮利,战事一开,亡者无以数记,虽无有死者,不足以报国家;然无有生者,不足以图将来。为将来计,开战之前,高杉、伊藤二君与井上馨、井上胜、远藤谨助、山尾庸三等,务必远渡重洋,师夷长技。烦请少主恩准。 毛利定广道;为将来计,无所不可! 勤学院御用挂高杉晋作道:启禀少主,去岁,属下至大清国,见闻颇多。与夷接仗,清国之所以战败,乃因其既无穿越万里波涛之坚船,又无射程十数里之巨炮。吾国亦如此矣!大战在即,属下务必亲临战阵,查漏补缺。远渡重洋之事,劳烦伊藤诸君也。 久坂玄瑞道:启禀少主,此前,攘夷敕令未下之时,吾等三五十人,合力诛杀奸人、夷人,实乃无谋无奈之举,而今吾皇敕令既下,吾等无需再虑;属下之意,速返长州,厉兵秣马,攘夷时限至,即举全藩之力,杀夷报国。 毛利定广道:攘夷事巨,有劳诸位;吾即上疏朝廷,禀告关东,五月十日零时,封锁马关海峡,炮轰夷船。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0) 幕府将军德川家茂接报,急饬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长州藩众,迫不及待矣!有劳庆喜大人,速返江户,携手庆永大人,与英夷协商被戕夷人赔偿事宜,英夷倘若执迷不悟,即行督兵备战。 一桥庆喜接饬,速即觐见孝明天皇,上言道:启禀陛下,攘即战也,器不如人,或无胜算,未雨绸缪计,臣即返江户,接洽英夷,打探虚实。 孝明天皇道:兵者不详之器,非君子之器,非不得已而为之。京都江户间,相距七百里之遥,往返奔波,有劳喜卿。 6月1日,一桥庆喜回返江户。 英国代理公使约翰.尼尔闻悉,偕英国东印度舰队司令奥古斯都.库柏驰至。 约翰.尼尔道:自美利坚佩里将军到访以来,贵邦开放与闭关之争,已逾十载,而今尘埃落定,贵邦闭关锁国否? 一桥庆喜道:岂能岂能!吾邦鸿蒙初辟,焉能故步自封。 奥古斯都.库柏道:去岁,尔邦武士于生麦村砍下我大英帝国国民头颅,确属鸿蒙初辟。 松平庆永道:库柏先生有所不知,吾邦《武家诸法度》有规,藩主大名出行,贱民若不回避,武士即可拔刀杀之。直至诛杀七人方才偿命。生麦村一事,确非故意,千百年来,约定俗成而已。 奥古斯都.库柏道:我大英帝国国民人人生而平等,从未有高低贵贱之分,岂如尔之三六九等;尔等倘再妄杀英民,大英帝国军舰必定炮轰江户城垣。 一桥庆喜道:生麦村擅杀及东禅寺袭扰,皆属吾邦驭民不当,将军大人特饬,赔偿贵国一十一万英镑,吾皇陛下亦已恩准;此后,无论浪人抑或武士,再有擅自取人性命者,杀无赦! 约翰.尼尔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非独尔邦为然,我国亦然,烦请转交杀人凶犯。 一桥庆喜道:尼尔先生稍候,吾即禀请将军大人传饬萨摩藩,月内务必缉拿凶犯。 奥古斯都.库柏道:限期二十日,否即炮轰江户城。 尼尔、库柏别后,松平庆永道:此前吾已代将军大人传饬,萨摩藩来禀,言其并无责任可言。 一桥庆喜道:萨摩、长州桀骜不训,战事在所难免,速传军舰奉行胜海舟。 少顷,胜海舟至。 一桥庆喜道:吾邦若建蒸汽军舰五十艘,遣有识之士驾驭之,驰骋外海,抵御外辱,五百年太久,请问几载可成? 胜海舟道:启禀将军后见职大人,破旧立新,权责分明,殖产兴业,心无旁骛,三十载可成。 一桥庆喜道:三十载太久,吾邦现有几艘蒸汽战舰,可战否? 胜海舟道:启禀将军后见职大人,共有观光丸、咸临丸、朝阳丸三艘蒸汽战舰,每艘装炮六七门,不及夷之三分之一,即有萨摩、长州等藩倾力相助,亦不可轻易开战。 一桥庆喜道:英夷索要之赔偿金,庆永大人备否? 松平庆永道:业已备妥,烦请庆喜大人查收。 一桥庆喜道:赔偿金交付一事,务必藉辞拖延至五月九日,届时,长州藩炮轰夷舰,英夷顾此失彼,吾可借力一搏。 1863年6月24日,一桥庆喜亲至夷舰,交付赔偿金。 英国代理公使约翰.尼尔道:请问庆喜先生,何日解送凶犯? 一桥庆喜道:尼尔先生有所不知,萨摩、长州二藩兵悍将勇,吾邦无力制止,吾已再禀将军大人并奏请吾皇陛下,时机得当,吾当亲至萨藩,缉拿凶犯。 英国东印度舰队司令奥古斯都.库柏道:何为得当之时机?我战舰炮轰尔邦城垣之时? 一桥庆喜道:库柏先生言过,为一在逃凶犯,不惜悍然攻击吾邦,不是文明大国所为。 约翰.尼尔道:我联合舰队,二百门巨炮,两千人之规模,每日消耗巨大,库柏将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桥庆喜道:吾邦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今晚,最迟明日,必定送达,烦请尼尔先生复再宽限几日。 送别一桥庆喜,约翰.尼尔道:据我所知,幕府与萨摩、长州二藩,关系的确不睦,我等为自由贸易而来,战端一开,百业凋零,得不偿失。 奥古斯都.库柏道:自由之贸易,谈何容易。此国各邦藩主藩众,确属冥顽不化,此次倘不武力制止之,生麦村之砍杀事件,必定层出不穷。 6月25日,攘夷时限至,下关港口竟日无音,京都藩邸御用挂久坂玄瑞怒不可遏,速即进见长州藩主毛利敬亲,道:启禀主公,此日攘夷,乃关东将军定夺,吾皇陛下恩准,此机决不可失。总奉行毛利能臣大人迟不开炮,恳请主公发号施令。 毛利敬亲道:传吾军令,即日起,如逢夷船游弋下关,务必大张挞伐,违令者斩! 久坂玄瑞领命,亲至阵前,开炮轰击美国商船“彭布罗克号”。 “彭布罗克号”猝不及防,仓皇而去。 十日后,久坂玄瑞、高杉晋作等再轰法国通讯舰“建昌号”、荷兰军舰“梅迪萨号”。 两舰稍作抵抗,即行退却。 长州藩主毛利敬亲甚喜,道:夷之战舰,不过如此。 久坂玄瑞道:启禀主公,吾藩岸炮、舰炮射程皆不及夷舰;接仗获胜,实属侥幸。马关海峡狭窄,两岸对射,或可有成,奈何小仓藩作壁上观,实属可恨。属下即返京都,禀报少主,联络有栖川宫炽仁亲王与三条实美等一众公卿,再请吾皇督促诸藩攘夷。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1) 长州藩炮轰夷船,孝明天皇甚喜,迅谕:长州藩此举,耀国威于海外矣!各藩务必咸至增援,速奏攘夷之功。 幕府将军德川家茂却怒,私谓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予夷赔偿及谈判锁港事宜,眼见皆成,无奈长州藩上下,无视攘夷公告,轻启战端,殊属可恨。 松平容保道:启禀将军大人,攘夷之火,愈烧愈烈,即便诛杀一二攘夷公卿,亦无济于事也。壬生组近藤勇探报,下关炮击,始作俑者,长州浪人久坂玄瑞也,此人现已改名换姓,隐蔽入洛,烦请将军大人奏请吾皇诛杀之。 德川家茂道:其人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吾皇及一众公卿深爱之。诛杀此人,谈何容易!速即饬告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政事总裁松平庆永,长藩炮轰,攘夷既始,江户宜应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 一桥庆喜、松平庆永接饬,复再约见英国代理公使约翰.尼尔。 一桥庆喜尚未启口,约翰.尼尔怒曰:我大英帝国深感遗憾,失望至极!请问一桥庆喜先生,长州藩于下关海峡悍然炮击我友邦船舰,是何道理?尔国已宣战乎? 一桥庆喜道:宣战?万无可能,定是浪人胡作非为!尼尔先生不可妄自揣摩。 约翰.尼尔道:萨摩藩凶犯,尚未归案,长州浪人,复又兴风作浪。一桥庆喜先生既然无力制止,帝国战舰定为尔清理门户。 英国东印度舰队司令奥古斯邦.库柏道:欺软怕硬,人性使然,一桥庆喜先生,麻烦转告长州、萨摩二藩,我大英帝国与荷美法联合舰队将至,不知尔国浪人们还敢胡作非为否! 1863年7月18日,美国军舰怀俄明号抵达下关洋面,长州战舰壬戊丸号、庚申丸号、癸亥丸号、丙辰丸号联合出击,例行拦截。 怀俄明号以长击短,只待长州战舰驶入射程,即行开炮轰击。长州战舰炮不及人,一时辰不到,壬戊丸号、庚申丸号先后沉没,丙辰丸号重创搁浅,癸亥丸号狼狈而遁。怀俄明号顺势轰击岸基炮台,封锁马关海峡。 长州藩主毛利敬亲惊悸,急召总奉行毛利能臣,道:海军既没,陆军可战否? 毛利能臣道:岸炮、舰炮射程皆不及夷,军心动荡,再战必溃! 勤学院御用挂高杉晋作上言:启禀主公,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舰炮不如夷,吾可抵近夜袭;岸炮不如夷,吾可舍外取内,关门打狗;军心动荡,吾可另募新兵,砥砺再战! 毛利敬亲道:夷炮甫击,潘兵即溃,成何体统!传吾军令,高杉晋作即组一军,速至下关御敌。 高杉晋作军未成建,法国联合舰队又至,36门重炮齐驱并轰,长州岸基炮台顷刻塌陷。藩兵惊悸,一哄而散。法军炮步协同,攻占炮台,进而攫取民居,放火泄愤,多番炫耀,方才离去。 法舰退却,长州藩主毛利敬亲叹曰:夷炮凌厉,甚难阻挡。 勤学院御用挂高杉晋作道:启禀主公,奇兵队即将成军,岸基炮台亦正修复。主公可依吾皇攘夷敕令,遣部强驻对岸小仓藩,扼要筑台置炮,与吾岸基炮台,互为犄角,此势若成,夷舰岂能肆意。 毛利敬亲道:搭台建炮,非一日之功,近日倘若再战,难以有成。虽有吾皇攘夷诏书,诸藩却无一丝动静,甚寒人心。 高杉晋作道:启禀主公,攘夷既始,切不可轻易言退!探报,英夷誓报生麦村之仇 ,战舰七艘,业已抵近萨摩藩域,届时百余巨炮齐轰,萨摩藩何去,足关吾邦何从。 7月中旬,英国代理公使约翰.尼尔偕英国东印度舰队司令奥古斯都.古柏督率七艘战舰抵达鹿儿岛湾。 萨摩藩家主岛津久光惊慌失措,众家臣亦曰和为贵。 御小纳户大久保利通力排众议,道:启禀主公,生麦村之杀,理所当然。委曲求全,有辱国体。 岛津久光道:若战,胜算几何?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主公,几无胜算,然屈膝而降,吾等皆为俎上之肉,任人宰割。 岛津久光道:传吾军令,枪炮上膛,藩兵倾出,列队拒敌。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主公,夷舰炮程,远吾两倍,浪战必败。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或有胜机。 岛津久光道:然也!惑敌抑或诱敌,吾自做的 。列队拒敌之事,有劳尔全权统筹。 岛津久光言罢,即遣使者携带肉鱼菜蔬接洽。 使者领命登舰,约翰.尼尔提交国书,且曰:移交涉案凶犯,赔偿两万五千英镑,此事即可了结。 使者不敢应允,速即下舰,如实回禀。 岛津久光道:拿人偿银,诸事了结,倒也痛快! 译者福泽谕吉上言:启禀主公,英夷所讨要者,乃主公也。 岛津久光道:真是岂有此理!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主公,大战不可避免,此地正处于夷炮射程之内,恳请主公移营千眼寺。 岛津久光道:战事一开,生灵涂炭,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言战。生麦村之变,英夷冲撞在先,吾邦确无责任可言。吾欲请英夷登陆协商,如何?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主公,英夷公使若敢弃舰登陆入城洽谈,此事或有转机。 8月13日,谈判使者再登英舰,盛邀约翰.尼尔等入城议商。 约翰.尼尔坚拒,道:此事无需再议,交凶偿银,帝国舰队自退。 使者道:生麦村事件,吾邦依规而行,并无任何责任可言。 奥古斯都.库柏道:既如此,烦请转告尔藩藩主,我等即于城下町一公里处抛锚泊舰,大英帝国舰炮射程之外,尔邦确无责任可负。 英舰步步进逼,大久保利通亦不示弱,即遣镇抚使奈良原喜左卫门等,假扮使者登舰偷袭。 奥古斯都.库柏识破,怒不可遏,亲率战舰冲入浅滩,虏获萨摩藩蒸汽战船三艘,复命舰队移泊横山村、小池村近海。 英军旗舰尤里雅里号舰长赶紧相劝:我舰已入敌炮射程,敌若反击,凶多吉少。 奥古斯都.库拍道:虏其三舰,不闻其声,敌慑我威,已无肝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2) 二人言语间,忽闻东岸炮声隆隆,转眼之间,漫天炮火呼啸而来。, 奥古斯都.库柏心悸,急饬各舰对轰。 七舰正自备战,海风突起,暴雨骤至,霹雳声不绝,各舰仓皇启动,直至一时辰后,风停雨歇,七舰方才协同一气,并力轰击。 英人阿姆斯特朗炮甚利,半时辰不到,萨摩藩岸基炮台、集成馆、铸造所等皆成残垣。 翌日,奥古斯都.库柏督率舰队,再轰鹿儿岛城,弹药耗尽,方才撤离。 萨摩藩家长岛津久光万分惊惧,道:英夷炮利!英夷炮利!吾藩三艘蒸汽舰、五艘商船、所有岸基炮台、偌大之集成馆、铸造所等皆被摧毁。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御小纳户大久保利通道:启禀主公,既不能再战,属下即赴京都,觐见将军大人,负荆求和。 岛津久光道:英夷死伤百余,战舰亦有折损,此时求和,谈何容易。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主公,为吾藩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恒念和难战易,恳请主公,网开一面,速释罪人西乡隆盛。西乡隆盛尤擅军机,此人若在,此战绝不止于此! 岛津久光道:西乡隆盛其人,桀骜不训也!吾即遣人赴岛,促其戴罪立功。此战,吾虽资财耗尽,然仅折五人,尔之功也。 8月17日,大久保利通再入江户,觐见幕府将军德川家茂。 德川家茂道:长州藩与尔等,一味攘夷攘夷,再攘吾邦即将团灭。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将军大人,器不如人,只能善刀而藏。吾藩业已缉拿凶犯,英夷那厢,以和为贵,恳请将军大人通融一二。 德川家茂道:英人索要两万五千英镑抚恤金,尔藩备足否?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将军大人,夷炮过后,鹿儿岛已乃瓦砾一片。吾藩已无力筹措,恳请将军大人代为垫付。 德川家茂道:尔藩于生麦村妄杀夷人。本将军已为尔等代付十一万英镑,吾邦库银亦已告罄。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将军大人,既如此,吾即至江户,手刃英夷使者,重举攘夷大旗;事若无成,吾即剖腹以谢天下。 德川家茂道:萨摩藩一意公武一体,本将军岂能不知。和即虔诚相告,无需事事睚眦。长州浪人久坂玄瑞等,正与三条实美一众公卿,撺掇吾皇,御驾亲征。尔速笼络萨藩在京兵丁,护佑吾皇周全。 大久保利通赶紧叩拜,道:请恕属下鲁莽无知,属下谨遵将军大人训令,万死不辞。 是日,幕府将军德川家茂、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接旨:将军后见职一桥庄喜回返江户月余,并无攘夷之实;着遣会津藩主、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驰赴江户,彻查缘由,督促实施。 德川家茂急切道;容保大人若回江户,孰人守护京都? 松平容保道:启禀将军大人,既是吾皇懿旨,吾等唯有奉命行事。 德川家茂道:此事甚为蹊跷,前日相见,吾皇未露半点风声,吾皇或为长州浪人蛊惑,迫不得已矣;此事宜缓,藉辞拖延,静观其变。 松平容保道:谨遵将军大人饬令,属下即督藩兵,枕戈待旦,且待吾皇陛下确音。 夜央时分,德川家茂再接孝明天皇密诏:茂卿明鉴,朕最为器重之人,会津中将松平容保也,今令其回返关东,督促攘夷,实乃长州藩及三条实美等一众公卿强迫,朕绝无此意。朕无能,阖朝上下,无人听朕言语。 德川家茂观旨,长舒一气,道:如此说来,白日诏书,确系伪造,三条实美等矫诏妄为,罪应立诛! 松平容保道:启禀将军大人,今有吾皇密诏,属下即可联络萨摩藩及中川宫朝彦亲王、前关白近卫忠熙、右大臣二条齐敬等,共拒长州及三条实美一众公卿。 德川家茂道:此事宜速不宜迟,京都波诡云谲,谨防一着不慎,密诏乃近卫忠熙传达,近卫与萨摩藩一向交好,萨摩藩军赋役西乡隆盛亦已抵京,容保大人尽可去伪取真,拣而用之。 松平容保道:多谢将军大人训导,京都兵戈即起,福祸难测,恳请将军大人回返江户,统筹全局。 德川家茂道:临阵退缩,非武家所为。 松平容保道:将军大人借攘夷之名,回归正朔,方乃吾国之福。 德川家茂道:京都诸事,有劳容保大人。 1863年9月29日凌晨,会津藩藩主松平容保偕前关白近卫忠熙、右大臣二条齐敬、中川宫朝彦彦亲王等,入宫觐见。 孝明天皇道:公武一体,循序渐进,合力攘夷,岂不快哉!奈何长州及三条实美等急功近利,朕不能任由其等祸乱国家,朕即予会津中将松平容保便宜行事之权,冀望会津中将与众卿同心协力,逐长州藩众于界町门外,拘三条实美、三条西季知、壬生基修、锦小路赖德、东久世通禧、四条隆谚、泽宣嘉等于无用之所;有栖川宫炽仁亲王与毛利敬亲、毛利定广父子,察人不明,用人不当,亦当惩戒。 松平容保领旨,即率会津、萨摩、淀藩、德岛、冈山等五藩之兵,汹涌入宫,强势接纺御门防务。 长州少主毛利定广怒不可遏,厉斥松平容保:夷人犯境,吾藩竭力死战,尔等不至疆场杀敌报国,反于此蝇营狗苟,实乃乱臣贼子。 松平容保道:兵者,事关国家生死存亡,接战与否,非由尔藩擅自定夺。吾皇诏书在此,尔若逆旨,害己害民。 毛利定广理屈,悻悻而退。 三条实美、三条西季知、壬生修等,不敢居家幽闭,亦随毛利定广而去。 长州藩兵离京,孝明天皇甚喜,速谕:前旨非朕之意,而今方乃朕所期盼,尚望诸藩同心协助关东,国家自当无事。著征夷将军德川家茂、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政事总裁松平庆永、萨摩藩家主岛津久光等咸至京都,共议国事。 德川家茂接旨,速召一桥庆喜、松平庆永等议商。 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三条实美、毛利定广等被逐,京都业已风平。萨英之战,英夷伤亡惨重,当务之急,谨防英夷卷土重来,再启战端。 第一百八十七章倭国明治维新(23) 德川家茂接旨,速召一桥庆喜、松平庆永议商。 德川家茂道:毛利定广、三条实美等被逐,京都业已风平,萨英之战,英夷死伤惨重,当务之急,谨防英夷卷土重来,再启战端。萨摩藩一再恳求垫付两万五千英镑,准否? 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英夷战资耗尽,补给不畅,年内难有作为。生麦村之变,吾邦已为萨摩藩垫付十一万英镑 ;如能消弭战端,此区区之两万五千英镑,垫又何妨! 德川家茂道:即依庆喜大人意,着军舰奉行胜海舟、萨摩藩士大久保利通遵照办理。与英夷和谈事成,庆喜、庆永二大人即可入洛议商公武一体事宜。 松平庆永道:启禀将军大人 ,公武一体,携手并进,兹事体大,非将军大人亲至京都,不能达成既成之目的。 德川家茂道:横滨锁港事宜,至今尚未谈妥,夷已缓攘,此港不锁,无法直面吾皇陛下。 十二月晦日,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政事总裁松平庆永、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土佐藩藩主山内丰堂、宇和岛藩藩主伊达宗诚等入洛觐见。 孝明天皇道:朕欲与茂卿商谈国事,茂卿缘何不至?此前宣旨非朕之意,如今之事方乃朕所期盼。尚望诸藩同心协助关东,国家自当无事。 一桥庆喜道:启禀陛下,横滨锁港成否,攸关国家根本,关东将军正与诸夷洽商,事定即至。 孝明天皇道:诏召三条实美等七卿,俱不入,三条等去留随意,甚寒朕心。此事缘由长州藩撺掇,传旨,长州藩上下,除驻留邸监一二人外,余皆禁止入洛。国家大事,非一日可决。待茂卿与萨摩藩家主入洛之后,再行协商。 长州家主毛利敬亲接旨,长吁短叹。 前正亲町三条实美道:今岁五月,毛利大人敢为人先,举兵讨夷,吾皇喜赞此举耀国威于海外矣!孰料关东幕府与会津、萨摩诸藩,蒙蔽圣聪,谗言吾等祸乱国家,殊属可恨。 毛利敬亲道:三条大人可有良策助吾? 三条实美道:当今之势,惟拥天子方能号令诸侯。毛利大人督兵入洛,执戈强谏。吾皇一声令下,合举国之力,攘洗夷狄,焉能无成!诚如是,毛利大人功在千秋! 毛利敬亲道:三条大人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吾意,家老国司信农即率藩兵入洛,恳请前关白鹰司辅熙、有栖川宫炽仁亲王,居中斡旋,恳求吾皇收回成命,如何? 长州藩士、勤学院御用挂高杉晋作道:启禀主公,非召入洛,恃兵用强,事若无成,吾藩必成众矢之的。此着甚险,恳请主公三思而行。 长州藩士、京都诘政务座久坂玄瑞附议,且曰:启禀主公,若无吾皇敕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督兵入洛,以免贻人口实。属下即偕木户孝允、吉田稔縻、宫部鼎藏、石川润次郎等,入洛放火,趁乱斩杀松平容保、中川宫亲王等一众祸国贼子,择机恭请吾皇屈身吾藩筹划攘夷大事。届时,主公自可顺水推舟,畅行大义;否则吾等剑刃剖腹,无关吾藩一丝干系。 毛利敬亲道:吾皇诏曰,长州藩上下,除驻留邸监一二人外,余皆禁止入洛。尔久滞京都,树大招风,不必犯险。木户孝允留驻京都,密筹此事,名正言顺。 久坂玄瑞道:启禀主公,京都来讯,吾皇急敕关东及诸大名入洛议商国事,事若有成,吾藩危殆,主公务必急饬木户等人,尽早筹划吾皇移驾事宜。 京都政务座添役木户孝允接令,愁肠百结。 长州藩士吉田稔縻、同吉冈正助、肥后藩士宫部鼎藏、播州藩士大高又次郎、土佐藩士望月龟弥太、石川润次郎皆曰:兹事体大,非一日可成,吾等按部就班,密筹枪械硫磺货药;时机得当,一飞冲天。 木户孝允道:关东将军未至,公武难为一体,吾等坐观其变,伺机而动。 幕府将军德川家茂以横滨尚未锁港,迟不入洛。一桥庆喜、松平容保、松平庆永等甚忧,一再禀促。 德川家茂不胜其烦,遂于元治元年一月八日,再入京都。 孝明天皇以修补山陵之功,赐德川家茂由正二位叙从一位。 德川家茂叩谢,固辞。 孝明天皇道:自和宫内亲王嫁入茂卿关东始,公武已然一体。当务之急,茂卿与朕携手并进,共度时坚。攘夷与开国之争,已逾十载,至今迟无定论,众卿何意? 萨摩藩家主岛津久光道:启禀陛下,去岁,臣藩与夷接仗,损耗甚巨。夷人船坚炮利,以吾国目前之力,实不能抵。当务之急,敞开国门,师夷长技,殖产兴业,造船铸炮,徐徐图之。 土佐藩主山内容堂、宇和岛藩主伊达宗诚附议。 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勃然怒曰:吾皇一再敕令攘洗夷狄,将军大人亦正与夷洽商锁港事宜,尔等却妄议开国,是何居心? 岛津久光亦怒,曰:十余年来,关东诸大人一味畅言缔约开国,而今骤然而转,吾不知将军后见职大人是何心思? 一桥庆喜怒气冲天,道:锁港攘夷,乃吾皇陛下与将军大人既定之国策,尔等为一己进退自如之心思,胡言乱语,吾不知其可也。 岛津久光、山内容堂、伊达宗诚等面面相觑,怅然而去。 一桥庆喜不屑一顾,上言道:启禀陛下,去岁因生麦村之事,与英夷和议,净输洋银五十万巨,此皆拜岛津氏所赐。那五十万洋银,皆吾邦所出。岛津氏一毛不拔不说,反竟以此要挟,殊属可恨! 孝明天皇道:萨英之战,萨摩藩损耗甚巨,岛津之作为,亦属自保。去岁,朕逐长州毛利于京门之外。毛利父子一再诉冤,庆卿以为,毛利父子是何心思? 一桥庆喜道:启禀陛下,长州毛利以攘夷之虚,行祸国之实,其等之为,人神共愤。 孝明天皇道:庆卿目光如炬,深谙事理,朕之仪仗也。传旨,庆卿即日就任禁里守卫总督;夷人纷至沓来,海疆必定多事,摄海防御指挥一职,亦非庆卿莫属,茂卿以为如何? 德川家茂道:陛下慧眼,烛照神州,臣下自愧弗如。启禀陛下,开国抑或锁港,但能裨益于国家,皆可放手一试;长州抑或萨摩,但凡诚心辅国,皆可纳而用之。 孝明天皇道:茂卿言语,亦有道理,天色向晚,明朝再议。 第一百八十七章倭国明治维新(24) 德川家茂等拜别孝明天皇,行至二条城,家茂方怒,曰:萨摩岛津上言开国,庆喜大人缘何暴跳如雷?顺水推舟,就此敞开国门,岂不皆大欢喜! 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长州藩巧借攘夷之名,挟天子以令吾等;此时若再以萨摩藩马首是瞻,则将军大人之关东幕府岂不成了摆设!主客移位,牝鸡司晨,天下大乱。 德川家茂道:庆喜大人言语,亦属切中恳綮矣! 松平容保道:启禀将军大人,新撰组近藤勇来报,长州毛利父子执意入洛,长州浪人骚乱京都,逢言开国者,杀无赦。 德川家茂道:庆喜大人已乃禁里守卫总督,正可携手容保大人,披荆斩棘。 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属下就任禁里守卫、摄海防御指挥二职,倘再兼任将军后见一职,力所不能。恳请将军大人允准去此一职。夷驻关东,虎视眈眈。恳请将军大人返旆江户,统筹大局。京都诸事,有臣等虚与委蛇。吾等东西兼顾,国方无恙。 德川家茂道:庆喜大人身膺重任,去职之请,万勿再提。萨摩藩、土佐藩、宇和岛藩,岛津久光、山内容堂、伊达宗诚等,皆乃雄藩名主,国家大事,仍需依仗其等;庆喜大人切不可图口舌之快,公然斥之;和风细雨、循序善诱,方乃王道。 一桥庆喜道:谨遵将军大人训导。 德川家茂道:去岁今初,吾皇一再敕令入洛,诸大人亦是再三禀促,此刻返旆,必致流言蜚语。况逢多事之秋,而乃有令患风;灭迹匿端,无为绿林之嚆矢也!大可不必。 政事总裁松平庆永见状,赶紧道:惟将军大人与吾皇陛下携手,公武方能融合为一。然夷人猖獗,关东多事,恳请将军大人恩准属下先行回返,敷衍二三。 德川家茂道:关东诸事,有劳庆永大人。 三月七日,德川家茂再行觐见,献黄金百枚、白银千枚、太刀若干、鞍马无数,以谢叙位之隆恩。 孝明天皇自是如沐春风,喜不自禁。 四月十八日,政事总裁松平庆永委派军舰奉行胜海舟,入洛进见,上言幕府将军:启禀将军大人,长州藩封锁下关海峡,夷人货物不能运抵长崎,新任英国公使约翰.约瑟夫.阿尔考克一再声言,长州藩怙恶不悛,必将再行讨伐。 德川家茂道:长州毛利何意? 胜海舟道:启禀将军大人,细作探报,长州欲挟吾皇以令将军大人攘夷。 德川家茂道:毛利氏咎由自取,殊属可恨;吾即回返江户,力促遐迩一体,中外禔福。 1864年6月19日,英法美荷四国联合舰队驶抵江户大坂港。 政事总裁松平庆永闻,速至接洽。 英法美荷联合舰队总司令、英国东印度舰队司令奥古斯都.库柏道:我兵5000余,舰17艘,巨炮300,再临贵地,皆因长州藩人执迷不悟。 松平庆永道:恳请库柏先生,稍安勿躁,将军大人不日即至,届时必定号令长州开放下关。 库柏道:浩荡大军,不可妄候;烦请转告长州藩人,二十日内,务必开放下关海峡,否即巨炮轰之。 松平庆永道:吾即遣使疾驰,敦促长州藩人开放下关水路。 长州藩家主毛利敬亲接告,急召周布政之助、国司信浓、福原越后、高杉晋作、久坂玄瑞、伊藤博文、井上馨等议商。 高杉晋作、久坂玄瑞皆曰:启禀主公,诸夷来势汹汹,是战是和,主公务必早为筹划。 毛利敬亲道:若战,胜算几何? 久坂玄瑞道:几无胜算,然若合举国之力,必能驱逐夷狄。 毛利敬亲道:吾兵、炮,可否布置妥当? 高杉晋作道:启禀主公,奇兵队2000余人,操练半载,业已成军;前田、坛之浦、彦岛三地,亦已构筑炮垒;夷舰来犯,即可夹岸对射。 长州藩士井上馨上言:启禀主公,缘其因者,须得其果。去岁,吾藩炮轰下关,封锁长崎,攘夷之策持续至今,诸夷深恨之。 长州藩士伊藤博文道:启禀主公,当今之局势,不可再言攘夷,与其空耗国力,不如开国进取,恢复大政。 政务役周布政之助道:攘夷之策既成,岂可轻易变更;夷之与吾,万里之遥,补给必不畅通;吾举全国之力,大事可成。 家老国司信浓、福原越后附议。 毛利敬亲道:吾藩独力,难以攘洗夷狄;吾皇移驾吾邦,共筹举国攘夷大计,攸关国家根本,此事不可久拖不决。一桥庆喜、岛津久光、山内容堂等议政不成,此机万不可失。速传吾令,攘夷事急,迫在眉睫,京都木户孝允等,务必于二十日内,了却吾皇移驾事宜。 高杉晋作道:启禀主公,夷舰下月即至,接战与否,恳请主公切勿游移。 毛利敬亲道:夷人限期二十日,吾再藉词延宕十日,旬月之内,京都必有巨变。 京都政务座添役木户孝接令,再召长州、土佐、肥后三藩攘夷倒幕之士,几番密商,终定邸园祭日,烧杀抢掠挟。 京都暗流涌动,会津藩主、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严饬新撰组防微杜渐。 1864年7月8日,新撰组接京都民众密报,四条小桥古道具商人古高俊太郎形迹可疑。 新撰组组长近藤勇不敢怠慢,亲偕副组长土方岁三、冲田总司,飞至缉拿拷问。 古高俊太郎耐不住酷刑,遂将长州藩火烧京都斩杀亲王劫持天皇之事和盘托出。 土方岁三大惊,道:京都木屋鳞次栉比,大火一起,必成浩劫! 近藤勇道:此十万火急,吾等之力,难泯此患。火速求援,恳请京都守护职、京都所司代二大人亲率会津、桑名藩兵围袭四条小桥至三条大桥之间所有酒肆客栈。土方兄与吾,兵分两路,先行杀贼。 近藤勇言罢,即偕副组长冲田总司率十几人,汹汹而出,直奔三条大桥而去。夜幕时分,抵达池田屋客栈。 客栈伙计见状,赶紧厉喝:恭请新撰组的大人们!新撰组的大人们喝酒否! 客栈伙计话音未落,客栈灯火应声而灭。 近藤勇打一激灵,旋即执剑杀入,冲田总司紧等紧随其后。 屋内之人惊惶之余,亦是拔刀相抗。 冲田总司连刺三人,复刺第四人时,忽地口喷鲜血,瘫软于地。 近藤勇刺杀一人,刺伤三人,复再缠斗,亦感气力不足。 危机关头,副组长土方岁三督率二十余队员,杀入战团。半时不到,既将长州、土佐、肥后三藩尊攘之士全皆清除。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5)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5) 孝明天皇闻讯,龙颜大悦。 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趁机上言:启禀陛下,长州藩意欲火烧京都,谋杀亲王,挟制陛下,实乃大逆不道,十恶不赦! 禁里守卫总督一桥庆喜附议,且曰:恳请陛下发敕讨伐之。 有栖川宫炽仁亲王上言:启禀陛下,夷舰兵临江户,剑指长州,大战一触即发;吾等此刻讨伐,岂不是陡长夷人威风! 议奏中山忠能道:启禀陛下,去岁,长州藩献金万余,起兵攘夷,皆属率先垂范。池田屋谋逆,是否确属毛利父子指示?尚需细查。 孝明天皇道:既如此,有劳庆卿查之。 池田屋巨变,长州藩众震惊,毛利父子再召众人议商。 长州家老福原越后道:启禀主公,兵贵神速,即刻兴兵入洛,御门觐见,俯首请愿,恳请吾皇移驾攘夷。 长州藩士久坂玄瑞道:启禀主公,英法美荷四国舰队兵临江户,二十日时限亦至,谨防夷人趁火打劫。 毛利敬亲道:将军大人饬令,吾等开放下关海峡,夷舰自行退却。开关否? 福原越后道:启禀主公,下关若开,三载辛苦,皆付流水! 毛利敬亲道:两利相权从其重,两害相权从其轻;夷舰须臾即至,吾藩务必枕戈待旦,切勿由之任之。 1864年8月4日,英法美荷联合舰队司令奥古斯都.库柏率兵5000余,乘舰17艘,携炮300余,进抵下关洋面。 毛利敬亲不敢战,急遣伊藤博文接洽。 奥古斯都.库柏拒见,一声令下,三百巨炮轰鸣三日,炮火过处,町屋、炮台皆成齑粉。 毛利敬亲惊惧,再遣高杉晋作登舰洽商。 奥古斯都.库柏道:尔邦与我,兵、船、炮皆不能相提;去岁已败,今朝复继,尔等为何还战? 高杉晋作道:吾皇敕许接战,幕府将军亦下饬令,吾邦不敢不遵。胜败自由天定,岂是人力可为。和则和耳,还请库柏先生海涵。 奥古斯都.库柏道:如若言和,务必开放下关海峡,赔偿战争损耗,开放兵库、新潟诸港;自此以后,尔藩切勿动辄炮击我方船舰。此非城下之约,然需谨遵勿犯,否则战火必起。 毛利敬亲签字画押,愤恨难平。 长州家老福原越后道:启禀主公,吾即兴兵入洛,御门觐见,为主公申冤述屈。 毛利敬亲无奈颔首,众家臣亦不便阻。 1864年8月18日,长州藩会集三千卒勇,兵分三路,隐蔽入洛,19日凌晨,进抵京畿伏见。 禁里守卫总督一桥庆喜急召京都守护职松平庆永、京都所司代松平定敬议商。 一桥庆喜道:幕府、会津、桑名三方之兵,合计两千余,御敌于京都之外乎? 松平容保道:吾兵寡,不足以制敌,退守御门,恭请吾皇下敕,举天下之兵共讨之。 一桥庆喜道:缓不济急也,萨摩藩兵强马壮,有劳定敬大人,速至京都萨摩藩邸,饬请小松带刀、西乡隆盛出兵襄助。容保大人与吾,即至京都御所,恳请吾皇发令。 松平定敬领饬,飞至萨摩藩邸。 萨摩藩家老小松带刀不能定夺,遂谓军赋役西乡隆盛道:出兵襄助否? 西乡隆盛道:无吾皇敕令,此纯属藩兵私斗,不可轻出也。防患于未然计,即刻禀请主公速发五百精兵,以备不时之需。 长州藩兴兵入洛,有栖川宫炽仁亲王、议奏中山忠能惊悸,二人紧急参谒,恳请孝明天皇驱逐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允准长州藩兵入京。 孝明天皇犹豫不决。 一桥庆喜道:启禀陛下,兵行险地,非召即入,此例若开,普天之下,二百余藩,人人可以执戈入洛。 孝明天皇思忖再三,道:去岁,尔等偕会津中将松平容保驱逐长州藩众出京,乃朕之意。今日,长州藩非诏妄行,兵抵京畿,确属忤逆。尚望长藩悬崖勒马,自行退却。为防万一,速传朕旨,著禁里守卫总督一桥庆喜总统各藩入洛之军,卫戍御所;会津、萨摩、桑名等藩,务必遵照执行。 孝明谕旨传至伏见,长州藩人众说纷纭,聚讼不休。 长州藩士久坂玄瑞振臂疾呼:非召入京,吾等皆为乱臣贼子,天下共击之。且依陛下天音,暂退至兵库待命。 长州藩家督来岛又兵卫斥曰:退至兵库,又能如何?兵进御门,俯首请愿,乃藩主既定之策,尔已言听计从,今何故复又朝三暮四?尔非如此,请自偕奇兵队作壁上观,吾率游击大军,御门请愿。 长州藩家老国司信浓附议。 长州藩主帅福原越后道:吾等所率,皆乃清侧义军也。即以吾等之力,肃清君侧佞臣奸贼,恳请吾皇恢复家主官位,赦免三条实美等落难七卿之罪;雄心于我,无往而不能矣!速传吾令,兵分三路,直进御门,违令者,杀无赦。 8月20日晨,来岛又兵卫督率游记队杀至蛤御门。 中午时分,久坂玄瑞亦率奇兵队进抵堺町门。 禁里守卫总督一桥庆喜、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紧急参觐,松平容保上言:启禀陛下,臣即率新撰组、大垣藩兵直出御门,迎击叛军主力福原越后部;臣抱病出征,必定铲除逆贼,平息战乱,誓死护卫陛下周全。。 一桥庆喜亦曰:启禀陛下,长州匪军围攻御所,臣已饬令会津、萨摩、桑名各藩分守蛤御、乾门、堺町等九门;然无陛下敕许,各藩抑或敷衍塞责,恳请陛下下敕讨伐。 孝明天皇亦急,不假思索,直道:京都安危,仰仗二卿也!速传朕旨,长州匪兵非召入洛,诸藩务必群起而攻之。 萨摩藩家老小松带刀接敕,谓军赋役西乡隆盛道:陛下敕令既下,吾藩务必遵照执行。此处不见长州一兵,蛤御门、堺町门接连告急,救援否? 西乡隆盛道:禁里守卫总督饬令吾等拱卫乾门,此门若失,你我难辞其咎。功高莫过于救驾,作壁上观,且待最佳之机。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6)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6) 日落时分,探马来报,长州藩家督来岛又兵卫攻破蛤御门;久坂玄瑞攻势亦猛,堺町门岌岌可危。 小松带刀道:长州藩兵围攻御所,吾皇危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誓将长州藩兵逐出京都,佑护吾皇周全,恳请西乡大人速即下令! 西乡隆盛叹曰:一日时间,攻破蛤御门,来岛又兵卫真乃大将之才也!时机既至,有劳小松大人守护此门;吾即分兵,增援蛤御、堺町二门。 长州藩兵击破蛤御门,蜂拥而入,来岛又兵卫狂呼陛下何在? 乱军丛中,西乡隆盛督率一彪人马,遽然杀至。只见西乡一声令下,几十排枪骤鸣,百余倭刀横出。 长州藩兵鏖战竟日,体衰力竭,不能挡。 长州藩家督来岛又兵卫狂喝:会津奸臣祸国,萨摩贼子殃民,恨不能啖尔肉饮尔血!驾炮轰击,誓灭萨贼会奸! 炮声响处,御屋震裂,孝明天皇惊慌失措,偕一众宫人,狼狈逃遁;睦仁皇子年少体弱,踉跄而行,陡然扑地,嚎啕恸哭。 西乡隆盛亦怒,厉声道:长州藩人炮轰吾皇陛下,真不知天高地厚也!所有人等,瞄准敌将来岛又兵卫,射击! 枪声响过,来岛又兵卫应声倒地。主将毙命,长州藩兵斗志顿消。 西乡隆盛饬令萨摩藩兵收纳刀枪,嘶喊道:长州诸君,尔等主将已被击倒,此战胜负已分,无须再战,放下刀枪,吾确保尔等周全。 长州藩兵闻言,亦收纳刀枪,俯首顿足。 禁里守卫总督一桥庆喜不忿,怒斥西乡隆盛养虎遗患、妇人之仁,飞饬诸藩,务将长州匪军赶尽杀绝。 幕府、会津、桑名三军接令,复又倭刀出鞘,火药入膛,再行围杀。 来岛又兵卫亡,蛤御门告急,长州藩士久坂玄瑞速率奇兵队驰援;然败居已定,奇兵队亦被裹挟。 久坂玄瑞无力回天,且战且退至前关白府邸,久坂玄瑞亲执鹰司辅熙手,苦苦叹愿。 前关白鹰司辅熙弗听,甩手摆脱,逾墙而去。 久坂玄瑞困守鹰司府邸,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愤而拔刀,剖腹自戕。 来岛又兵卫、久坂玄瑞先后败亡,长州主帅福原越后惶惶不敢再战,令旗一挥,急欲退军。 长州藩家老国司信浓道:吾军与壬生狼人、长垣藩军犬齿交错,骤退必败!京都木屋遍地,何不放火烧之,以火阻击,趁乱退却。 福原越后大手一挥,几簇星火,燎燃京都;三日之内,三万余房化为灰烬,十万余人流离失所。 孝明天皇怒不可遏,仰天喟叹:长州藩人,真乃朝敌国贼也!速传朕旨,关东将军德川家茂务举全国之兵,速速讨伐之! 幕府将军德川家茂接敕,即令前尾张藩藩主德川庆胜为征长总督,越前藩藩主松平茂昭为副督,萨摩藩藩士西乡隆盛为参谋,集兵十五万,誓师讨伐。 1864年9月6日,讨伐大军进抵长州,德川庆胜欲攻。 军舰奉行胜海舟上言:启禀大帅,夷舰盘踞江户,虎视吾后;不战而屈长州之兵,善莫大焉。 德川庆胜道:长州藩人蛮横,孰能弭此战端? 胜海舟道:大军参谋西乡隆盛既擅军机,又通藩情。西乡君出马,大事可成。 德川庆胜道:禁门之变,萨摩、长州二藩结怨甚深,此事甚难转圜。 西乡隆盛道:启禀大帅,神户港开锁未定,诸夷随时炮击我邦,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为吾国百年计,属下舍得一身剐,单人独骑,鼓舌游说。 胜海舟道:成败利钝,在此一举,尚望西乡君竭尽所能,弭此战端。吾国之患,不在外,而于内。内乱肆起,生灵荼毒,家破国亡!万民一心,共御外辱,败亦无妨;数十年后,吾国依然屹立! 西乡隆盛道:军舰奉行大人言语,振聋发聩;国有大人,国之幸矣! 胜海舟道:西乡君过誉!此行甚险,西乡君独力难擎;土佐藩士坂本龙马,亦乃人中龙凤,西乡君偕其同往,事半功倍也。 是夜,胜海舟第一弟子坂本龙马拜见西乡隆盛,道:兵临城下,战易和难;江户、京都、诸藩,众目睽睽,西乡兄何策应对? 西乡隆盛道:禁门之变,京都被焚,长州家老福原越后、国司信浓、益田右门卫等罪不可赦,其等非剖腹不能谢天下;三条实美、三条西季知、东久世通禧等七卿与长州暗通款曲,非驱逐无以安人心;长州毛利父子,偏信谗言,贻误国家,非自破金瓯、禁足慎行无以示恭顺。 坂本龙马道:西乡兄高见。土佐藩士中冈慎太郎,乃吾挚友,兹于三条实美麾下,吾等正可藉此突破。 西乡隆盛道:喏! 西乡隆盛莅临城下,长州藩家主毛利敬亲惶惶不可终日。 长州藩士高杉晋作上言:启禀主公,当下之势,唯有善刀而藏,暂且俯首,隐忍以待时变。此乃刀枪在握,武备恭顺也。 长州藩士井上馨、伊藤博文、山县有朋等附议。 长州藩士椋梨藤太异议,急切道:幕府十五万大军,剑拨弩张,枪炮出膛,吾藩可有隐忍而待之契机?一着不慎,藩破家亡! 长州总奉行毛利能臣附议,且曰:启禀主公,卑职以为,俯首以降,负荆请罪,纯一恭顺,方乃万全之策。 井上馨道:俯首而降,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任人宰割矣! 长州政务役周布政之助恳劝道:诸君勿争,当务之急,唯有求同存异,勠力同心,方能共克时艰! 毛利敬亲道:藩之大事,在祀与戎,尚望政务役大人费心协调,周密筹划,觅一良策,纾此困顿。 毛利敬亲言罢,怅然而去。 周布政之助苦劝数日,不得其果,愤而自戕。 当机时刻,井上馨、伊藤博文等苦劝高杉晋作立断。 高杉晋作道:刻下之势,内讧火并,藩破家亡! 矢志不酬,井上馨愤愤,暗夜独酌,忽有三五浪人,破门而入,不由分说,挥刀便刺;井上馨身中十余刀,奄奄一息。 高杉晋作惧,遁逃九州筑前藩。 椋梨藤太执掌长州权柄,全盘接纳西乡隆盛所提条款,战火遂熄。 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闻悉,怒斥胜海舟颟顸,立令其蛰居反省。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7)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7) 胜海舟去职,坂本龙马不忿,道:恩师一心为国,不成想却因此身败! 胜海舟道:此身渺渺,败亦何妨!唯愁忧者,吾国何去也?夷人入侵,尔我皆可拔刀相向,殊死一搏;然芸芸众生,却曰戍边卫国,乃幕府之事也!吾所忧虑者,此也!时机得当,吾必上禀将军大人,非大政奉还于朝廷,不能解此困顿。 坂本龙马道:德川幕府执掌权柄二百余年,根至深蒂至固!此着甚险,学生以为,恩师宜应走为上。 胜海舟道:吾身无长物,心无旁骛;驻足不前,只待最佳之机。一桥庆喜大人杀伐果断,神户海军操练所业已关闭,一大共有之海局亦已成空;此处甚险,尔即偕操练所学员,速至萨摩藩暂避。操练所学员,皆乃脱藩之人,孤零无依,有劳坂本君关照。 坂本龙马道:事既至此,谨遵恩师教导。 1864年12月2日,坂本龙马一行二百余人进抵鹿儿岛,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等盛情款待。 坂本龙马道:世人皆以为,公武一体联手、尊王倒幕攘夷,二者取其一,即可拯救混沌之国家。二君以为如何? 大久保利通道:岁初,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怒骂吾主、福井藩藩主松平庆永、宇和岛藩藩主伊达宗诚始,公武已然决裂! 坂本龙马道:公武既然决裂,如今惟有尊王抑幕矣!幕府势大,不可等闲视之。吾等二百余人,皆脱藩之人,树大招风,明日,吾等即至长崎,组建龟山商社,倒卖夷货,以此谋生;届时贵藩紧缺之粮资,长藩亟需之枪炮,必定敞开供给。 西乡隆盛道:吾即禀报主公,力助坂本君组社。尊王抑幕,声若游丝,坂本君何不尊王倒幕? 坂本龙马道:倒、抑并无天壤之分,但能达到吾等孜孜追求之目的,可矣。吾师胜海舟大人,决意规劝将军大人奉还大政;将军大人虽少,然却洞彻事理,亦能审时度势。前年,英法美荷四国炮击长州下关,吾随胜大人居中调停,与木户孝允、高杉晋作、伊藤博文等熟络,贵藩欲与长藩交往,吾必牵线搭桥。 西乡隆盛道:一桥庆喜长袖善舞、颖悟绝伦,奉还大政一说,无异于与虎谋皮矣!时下之势,除却尊王倒幕,别无二方;举事之机,务求万事俱备;一藩难鸣,务与福井、肥后、长州、福冈、鸟取、土佐诸藩结盟而行,届时必定劳烦。 大久保利通道:福井藩主乃亲藩大名,土佐藩主一心向幕,肥后、福冈、鸟取等藩小势薄,不可奢望,唯长州一藩,尚可指望。奈何多事之秋,木户孝允、高杉晋作、井上馨、伊藤博文等皆销声匿迹矣。 西乡隆盛道:困兽犹斗,况虎贲志士乎!高杉晋作、木户孝允等皆视死如归之士,定不会坐以待毙! 且说高杉晋作遁至筑前藩,藏匿于一妇人家,日日喝酒吃肉,倒也快活。 一晃半月,妇人愠,曰:听闻君乃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真否?吾一妇道人家,只知卢生梦中,黄粱犹蒸! 高杉晋作羞愧难当,当日便潜回长州藩,于功山寺振臂一呼,不成想应者纷至沓来;伊藤博文、山现有朋闻悉,立率力士队、奇兵队驰援。 高杉晋作悄谓伊藤博文、山县有朋道:义军虽众,然皆乌合,战即四散;奇兵队、力士队尚能战乎? 伊藤博文道:椋梨倒行,战士激愤,皆盼君归! 高杉晋作道:吾等皆长州男儿,今日兵进荻城,讨剿奸佞,弑杀椋梨,迎接主公,再行倒幕! 高杉晋作兵临,椋梨藤太速率两千藩兵迎战,甫一接仗,义军狼奔豕突,四散而去;椋梨藤太喜不自禁。 是夜,高杉晋作亲率奇兵队突袭,藩军无备,惊慌逃遁。高杉晋作趁乱斩杀椋梨藤太,轻取荻城。 长州家主毛利敬亲冰解冰释,自是喜泣,然转念之间,又道:吾藩复行倒幕,半年之内,幕府叛军必至,高杉君务必早作筹划。 高杉晋作道:启禀主公,属下即刻整顿兵马,勾联萨藩,购置夷械,以备亟需。 毛利敬亲道:木户孝允君现于何方? 高杉晋作道:启禀主公,禁门变故,木户君亦被幕府通缉,听闻其已出京,属下即刻遣人寻觅! 两月之后,原政务座添役木户孝允偕周防国乡医大村益次郎重返长州。 久旱逢甘霖,长州人俱喜。 长州家主毛利敬亲道:京都禁门之变,木户君冒死请愿,可歌可泣矣! 木户孝允道:启禀家主,虽曰事急从权,然皆徒劳矣,其时,有栖川宫亲王、吾皇陛下皆被炮火震慑,焉顾口舌之辩!水中捞月,焉有其利。属下思忖再三,吾藩所急缺者,强兵干将也;大村益次郎君深通兵略,恳请主公重用之。 毛利敬亲道:兵者,国之大事也,大村君以为? 大村益次郎道:启禀主公,刑之大者,兵也!兵者,治国之要器,藩国之屏障也! 毛利敬亲道:半年之内,幕府匪军必定犯境,大村君可有御敌之方。 大村益次郎道:启禀主公,幕府之军制,由亲幕大名督率自家武士、乡士呐喊而冲,三百年来未有一变。属下细观之,夷人之兵,非将帅之私器;夷人之将帅,非世袭而罔替。兵非将帅之私器,人人奋发也;帅非世袭而罔替,德才兼备者任之,无往而不能也!主公明鉴,吾藩取胜幕军唯一之道,惟有改军换制矣,。 毛利敬亲道:然也!速传吾令,大村益次郎为军制总管,协助木户、高杉二君,组建新军,厉兵备战! 长州藩复又逆施,幕府将军德川家茂甚怒,立饬前纪伊藩藩主德川茂徳为征长先锋总督,集兵十万,再行讨伐。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8)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8) 德川茂徳依令征兵,除彦根藩及十几小藩外踊跃外,余皆抵触。 政事总裁松平庆永上言:启禀将军大人,去岁讨伐长贼,就近征调西国二十一藩十五万大军,一枪未放,草草了结,何也?钱粮不继,兵皆厌战也! 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吾江户幕府施政二百余年,承平日久,八万亲藩旗本武士皆不愿战。非将军大人亲征,不能提振人心。 松平庆永道:启禀将军大人,英、法、美、荷四国公使复再催促钤印缔约及兵库开港、降低关税事宜,允准否? 萨摩藩家主岛津久光道:启禀将军大人,去岁诸藩皆聚京都参与议事,本藩所提敞开国门,师夷长技,殖产兴业,造船铸炮,徐徐图之之策,吾皇陛下与将军大人倘若采纳,何有今日之烦恼! 一桥庆喜道:时移势移,岛津大人不可旧事重提。 德川家茂道:与夷国钤印缔约之事,自先公方大人始,至今已逾十二年矣!久拖不决,必生祸患;长州藩屡屡忤逆,十万雄兵即复讨伐,亦不可草草了结。本将军即至京都,与吾皇陛下再行协商。 庆应元年五月十六日,幕府将军德川家茂沿陆路西上,砥砺三月,方于御所觐见孝明天皇。 君臣相逢,不胜唏嘘。 德川家茂道:恳请陛下恩准兵库开港、钤印缔约、降低关税、讨伐长州,微臣感激不尽。 孝明天皇道:约可缔、税可降,惟港不可开!多事之秋,劳烦茂卿踯躅三月,朕亦苦矣!茂卿亲征长藩,朕实不忍。 德川家茂道:启禀陛下,承平日久,亲藩大名、近卫御家人、旗本等久不征战,难觅俊才;去岁讨伐,一枪未放;今日若再草草了事,岂不贻笑世人。 孝明天皇道:征战讨伐,劳民伤财,不可轻启。去岁禁门兵燹,京都大火连烧三日三夜,三万房屋化作灰烬,十万余人流离失所;一念之差,朕与皇子即成枯木朽株,若非苍天眷顾,国家早已完矣! 德川家茂道:启禀陛下,此皆拜长人所赐,臣即集全国之力,诛杀长州匪军。 孝明天皇道:孙子兵法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再征长藩,勿急于一时,勿迷于一蹴;厚集兵力,多筹粮资,时机得当,方以雷霆万钧之势,浩荡而出。 德川家茂道:陛下训导,字字珠玑;陛下隆恩,臣没齿难忘! 孝明天皇道:长州乃西南第一大雄藩,茂卿亲征,旗开得胜,天下太平矣! 德川家茂道:臣定集重兵,一战而胜,绝不辜负陛下重托。 1865年12月初,德川家茂回返江户,再召幕臣、大名议攻长州。 德川家茂道:讨伐长州,必致生灵涂炭,吾亦焦灼不安;然吾皇陛下以为,禁门之变,京都火起,十余万人流离失所,断非严惩长藩三两家劳所能了结。 政事总裁松平庆永道:吾皇陛下敕许,将军大人亲征,吾等竭尽所能,事必成矣! 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最近,长州藩木户孝允、高杉晋作,萨摩藩西向乡隆盛、大久保利通,土佐藩坂本龙马、中冈慎太郎等往来甚密,其等巧借与夷贸易之名,多行不轨之事,恳请将军大人明查。 松平庆永道:禁门之变,木户孝允乃首恶要犯,不杀不足以正国法!坂本龙马、大久保利通、中冈慎太郎、西乡隆盛等如有不法情事,亦必严惩! 土佐藩藩主山内容堂道:启禀将军大人,去岁,一桥庆喜大人关闭海军操练所,坂本龙马等生活无着,遂组龟山商社,与夷往来逐利;其中或有不法情事,但坂本龙马、中冈慎太郎等早已脱离藩籍,吾已无权管制。 萨摩藩家主岛津久光道:启禀将军大人,萨英战后,吾藩一片狼藉;属下委托大久保利通、西乡隆盛等筹措资财,广购夷货;其中若有不法事情,吾藩必当严惩!然今既已与夷钤印缔约,倘若一再纠缠于枝节细末,岂不落人口实,徒遗笑耳。大战在即,恳请将军大人通融一二。 德川家茂道:事急从权,而今重中之重者,莫如讨伐长州藩也!长藩臣服,木户孝允、高杉晋作等自当伏法,西乡隆盛、坂本龙马等如有勾连长藩事情,亦必严惩,以儆效尤! 萨摩藩主岛津久光惴惴而退,速召大久保利通、西乡隆盛。 岛津久光道:幕府调集大军,不日即又讨伐长州;为其代购之货,全部转交否?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主公,所有夷械均已通过龟山商社转交。 岛津久光道:虽有夷枪夷炮助阵,然长藩势弱,取胜万难;唇亡齿必寒,吾藩不可作壁上观。 西乡隆盛道:启禀主公,属下即约坂本龙马、木户孝允、中冈慎太郎、高杉晋作等,再行协商。 岛津久光道:幕府耳目遍地,务必寻一稳妥之所。 大久保利通道:启禀主公,放眼天下,京都方乃唯一安全之所,去岁禁门之变,西乡君威振京都,厥高至伟,上至陛下,下至黎庶,无人不识。 1866年3月5日,西乡隆盛、木户孝允等齐聚京都萨摩藩府邸。 木户孝允道:禁门之变,若非西乡隆盛大人一意孤行,吾藩既以举国之力,攘洗夷狄,西乡大人无悔否? 西乡隆盛道:当时,尔藩炮轰御门,吾皇仓皇而走;尔藩擅焚京都,三万余人丧身火海,十万余人流离失所。尔藩逆天而行,吾必阻之! 木户孝允道:京都兵燹,绝非吾藩本意,吾与久坂玄瑞君俯首请愿,尔可风闻? 西乡隆盛道:未闻其详! 木户孝允道:孰言尔爱憎分明,只不过一莽夫耳! 西乡隆盛道:去岁讨伐尔藩,若无吾竭力游说,尔藩已成瓦砾矣! 木户孝允怒气冲天,起身即走。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9)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29) 十余日后,坂本龙马、中冈慎太郎至,苦苦相劝:二君兄弟阋墙,贻误大事矣!旬月之内,幕府必起大军,围攻长州;长藩败亡,萨藩焉能独善! 西乡隆盛幡然而悟,赶紧道:在下一时鲁莽,尚望木户兄海涵。宦海多浪,孤舟难行,尚望木户兄鼎力相助。 木户孝允道:西乡兄客套,吾信口雌黄,罔顾吾藩存亡,罪应立诛! 坂本龙马道:当今之势,惟萨、长二藩订立攻守同盟,方能抵御幕府大军。幕府一旦进军长州,萨藩务必派遣两千大军直进京都,扼守要地,以固根本;无论长藩胜败,萨藩务必良言奏请,为长藩昭雪平反;若幕府撺掇土佐、一桥、会津、桑名等蛊惑朝廷,并力而来,萨藩亦要携手长藩,周旋到底,以上诸款,西乡君同意否? 西乡隆盛道:萨长二藩携手并进,决一死战。诚若得天助力,成就大事,即便粉身碎骨,亦不足惜! 木户孝允道:坂本、西乡二君所念,皆为吾长州计也;萨摩藩一无所获,此甚不公也!吾藩忍辱负重,誓死一搏,以报诸君襄助之恩。 西乡隆盛道:只因尊王倒幕,无数人横死荒野,吉田松阴、久坂玄瑞、武市瑞山、有马新七等前仆后继,一往无前,慷慨赴死。吾等苟活至今,若尚有痴情念想,就让无数亡人之志,实现于这萨长密约中! 木户孝允道:幕将讨伐,西乡兄何辞应对? 西乡隆盛道:幕藩私斗,无关国事。 讨长日近,萨摩藩拒不出兵,幕府将军德川家茂甚怒,遂令一桥庆喜厉行催促。 征长先锋总督、前纪伊藩藩主德川茂承进言:启禀将军大人,即无萨藩,吾十万大军亦能踏平长州。 德川家茂闻言声壮,旋以长州藩私自扩军、擅购夷械、顺而不恭之名,饬令德川茂承率兵十万,即行讨伐;家茂自领万兵,亲临大坂督战。 1866年6月5日,德川茂承兵分四路,合围长州藩。 幕军莅临,长州家主毛利敬亲即令长州政务座木户孝允、海军兴隆用挂高杉晋作、军制总管大村益次郎、土佐藩士坂本龙马等携手迎战。 木户孝允道:幕兵十万,四路分进,直逼大岛口、芸州口、石州口、小仓口;吾军兵寡,如何应对? 高杉晋作道:敌兵虽十万余,然乃三十二藩乌合,除幕府与纪州二军装备夷枪夷炮外,余皆刀矛剑戟火绳枪,不足为虑。吾军兵寡,大岛偏隅,兵家弗争;暂舍其地,诱敌深入,择机围歼。伊藤博文、井上馨部偕岩国藩军速至芸州口接仗纪州藩军;大村益次郎部速至石州口,迎战滨田藩军。吾自领海军于小仓口迎击幕府海军及小仓、熊本、久留米等九州诸藩,佑护关门海峡。 坂本龙马道:若吾师胜海舟大人节制幕府海军,吾等几无胜算。 高杉晋作道:帐中筹划终是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坂本君多虑,纵胜大人亲至,吾亦促其折戟沉沙! 6月8日,幕府步队、松山藩军进占大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岛百姓怨声载道。 木户孝允怒,厉饬高杉晋作收复失地。高杉晋作不敢怠慢,即令坂本龙马暂督其军,自与山县有朋奇兵队海陆并进,星夜突袭,夺回大岛。 芸州口这厢,井上馨、伊藤博文督率奇兵队,悍然而出。彦根藩军一触即溃,高田藩军闻风遁走。 纪州藩藩主、征长先锋总督德川茂承稳住战阵,亲率纪州藩军反扑,两厢夷枪并放,胜负难分。 13日,大村益次郎攻击石州口,津和野藩不战而退;大村益次郎集中兵力,鏖战两日,击溃滨田藩军。 捷报频传,高杉晋作欣喜若狂,遂作诗曰:赫赫东藩八万兵,袭来屯在浪华城;我曹快死果何日,笑待四邻闻炮声。 17日清晨,高杉晋作亲率丙辰丸、癸亥丸、丙寅丸、庚申丸、乙丑丸五战舰,偷越关门海峡,骤然炮轰小仓领,趁乱攻占门司、田之浦。 幕府将军德川家茂连接败报,独坐愁城,忧郁生疾,一病不起, 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闻讯,星夜兼程,两日时间,进抵大坂城,但见幕府将军犹如秋蝶之黯然。 一桥庆喜兀自神伤,不觉垂泪。 德川家茂奄奄一息,道:吾,一事无成矣!吾死之后,由田安德川家龟之助殿下继嗣大位;德川一家,拜托庆喜君了! 一桥庆喜道:启禀将军大人,庆喜必当竭尽所能,护佑德川一家!田安家龟之助殿下隶属御二卿,继嗣大位,甚合法理。然其年仅三岁,值此多事之秋,焉能担当重任? 德川家茂道:如不能担当,有劳一桥庆喜大人遴选英主。 1866年8月29日,幕府将军德川家茂于大坂城撒手人寰,终年二十一岁。 政事总裁松平庆永急召众幕官,道:田安龟之助殿下年方三岁,焉能日理万机!将军大人溘然而逝,将军后见职大人继承大位,名正言顺。 一桥庆喜道:公方大人已有遗托,吾安敢僭越! 松平庆永道:龟之助殿下能亲临战地,运筹帷幄乎? 幕府老中松平康英道:眼下之局,惟天璋院大人可解,吾即回返江户,恳请天璋院大人明断。 幕府将军英年早逝,天璋院自是哀怨悲凄,闻听幕府老中来意,厉喝道:务必遵守公方大人之遗愿! 松平康英道:启禀天璋院大人,与长州之战事,已至生死存亡之地步;龟之助殿下年幼,非一桥庆喜大人不能解此危局,恳请天璋院大人以国事为重。 天璋院道:生死存亡?只是与长州一藩争斗,吾德川幕府已衰落到如此地步矣? 松平康英道:启禀天璋院大人,属下亲眼所见,将军大人逝后,众藩皆不思战;若无力挽狂澜之士支撑残局,幕府危殆! 天璋院道:若真如大人所言,战事危如一发之引千钧,则非庆喜大人不能撑持此局。然公方大人之遗嘱,亦不可不遵!庆喜大人百年以后,第十六任征夷大将军之人选,非龟之助殿下莫属。 虽获天璋院恩准,一桥庆喜亦是坚辞不就。 松平庆永道:将军大人骤逝,军心动荡,战局焦灼,似有溃败之象,恳请庆喜大人以国事为重。 一桥庆喜道:戎事倥偬,身不由己,吾且暂掌权柄,只待诸大人择决新主。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0)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0) 松平庆永道:以庆喜大人观之,可否施压各藩,持续厚集兵力,继续围诛长藩,以期一劳永逸。 一桥庆喜道:主帅亡故,事权不一,诸藩各行其是,再战必败!吾等伐长,尽人事、随天意矣! 松平庆永道:战事胶着,骤退必溃! 一桥庆喜道:吾即奏请吾皇,敕令长藩休战。前军舰奉行胜海舟,一意止戈息兵。此人前去游说,长藩必定言听计从。 9月初,胜海舟孤身直入长州藩,直谓木户孝允、高杉晋作、坂本龙马道:以弱胜强,战事奇顺,诸君以为稳操胜券乎? 木户孝允道:非也!吾藩改革军制,面目焕然一新,所以无往而不能也。 胜海舟道:老子曰,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将军大人骤逝,举国皆哀;同室操戈,孰人得利?夷舰横亘江户,虎视吾等之后,夷人方乃吾国心腹大患也。 高杉晋作道:吾焉能不知,幕兵如不进逼,吾藩亦不再战,且待吾皇敕许吾主原有之权位,吾等即刻收拢刀枪。 坂本龙马道:启禀恩师,战火既熄,吾即回返长崎,重振龟山商社。 孝明闻听德川家茂亡故,悲凄道:天不遂人愿,可伶卿家风华正茂之年! 关白鹰司辅熙道:启禀陛下,常言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陛下切勿神伤。 孝明道:茂卿遗托三岁孩童继嗣大位,众幕官遴选一桥庆喜卿继承大位,二者必选其一,愁煞朕矣!庆喜卿奏请息兵休战,允准乎? 鹰司辅熙道:启禀陛下,内忧外患,国步维艰,三岁孩童,焉能继嗣大位!神州既安,群夷自服;一桥庆喜休战之请,善莫大焉! 孝明道:三岁继统,形同儿戏;国祚若旒,谁任其责?关东诸官,遴选得当,甚慰朕心。喜卿休战之请,朕即允准!长藩复位之请,宜由幕将召集诸藩大名议商而定。 前左大臣近卫忠熙密奏:启禀陛下,多事之秋,用人之际,幕将即宣未宣之时,陛下宜应迅疾赦免中山忠能、岩仓具视、三条实美一众公卿,此机不可失,此刻不容缓! 孝明道:朕岂不知!然国势已同水火,抱薪救火、火上浇油之事,不做也罢!禁里守卫总督、摄海防御指挥使一桥庆喜颖悟绝伦,此人承继将军之位,力促公武一体,共御外辱,国之幸也。 是日,孝明亲召京都守护职、会津藩主松平容保,道:中将昨日所提归国之请,朕思忖再三,决意允准。 松平容保道:谢陛下隆恩,臣即回返江户,规劝将军后见职大人早继大位。 孝明道:朕与中将声息相通,中将与朕同为担负重担之人,期望中将披荆斩棘,一往直前,朕感激不尽。 松平容保道:承蒙陛下厚爱,臣就任京都守护职之日,即将谈判作为平息纷争唯一之途径。不成想,四五年来,臣偏用壬生浪士组,将枉法之徒悉数诛杀。会津藩人,手皆沾满国人之鲜血,然臣无悔,即便耗尽会津一藩之众,臣亦决心守卫陛下,此乃会津之义,亘古不变。待臣亲见德川宗家继任十五代将军之后,臣既返旆归京,再报陛下知遇隆恩。 孝明道:中将已四载未归,待将军奉旨就任,朕即力助中将回返国中。 11月20日,会津藩主松平容保驰抵江户,进见将军后见职一桥庆喜,恳切道:京都波诡云谲,秉持公武一体者,惟陛下一人也。庆喜大人迟不就任,吾皇陛下万分忧虑。 一桥庆喜道:吾岂不知,然公方大人之遗嘱,不可不遵!坊间又言,将军立嗣,不择水户,水户入嗣,必亡幕府。 松平容保道:大人出继,是乃一桥家主也!事急从权,庆喜大人倘再恭良谦让,吾德川一家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一桥庆喜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当今之势,已无能偷生苟活,唯不避斧钺,迎难而上矣! 公元1866年12月5日,一桥庆喜易名德川庆喜,正式就任德川幕府第十五任征夷大将军。 德川庆喜继任当日,即征募农民、市民,组建新式陆军;以虾夷地之矿山作担保,向法兰西借款六百万美元,购买军舰,组建新式海军;筹建国内事务、国外事务、会计、陆军、海军五局,由五老中分掌,首席老中统管全国政务;与法兰西合办公司,建铁路,开矿山,广殖产业。 孝明闻悉,心方释然,开怀畅饮,却感风寒,久治方愈,又染天花,某日清晨,竟七窍流血,一命归西。 孝明驾崩,德川庆喜五脏俱焚,怅然道:京都再无依侍也! 会津藩主松平容保道:启禀将军大人,吾即以京都守护之职,率军入洛,以固根本。 德川庆喜道:非召入洛,朝敌国贼也! 政事总裁松平庆永道: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岩仓具视、三条实美、中山忠能、近卫忠熙等粉墨登场,此势大不利吾矣! 孝明逝后,储君睦仁继位,早朝伊始,睦仁外祖父、议奏中山忠能上言:启禀陛下,会津、桑名藩兵离京,京都浪人肆虐,恳请陛下允准萨摩藩兵入洛,卫戍京都。 关白鹰司辅熙、宫廷大臣岩仓具视、正亲町三条实美等附议。 睦仁道:准! 1867年1月1日,萨摩藩家主岛津久光偕藩士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等,率兵千余,进驻京都。 岛津久光觐见睦仁,上言道:启禀陛下,夷狄入侵,神州子民奋起诛之,实属本分。文久三年,长州藩主奉先皇敕令,于下关首攘诸夷,无奈孤掌难鸣,功败垂成;长州藩众入洛申诉,机缘巧合,长藩竟被斥为朝敌国贼,此无天理。恳请陛下洗却长藩冤屈,以昭陛下平明之理。 睦仁道:长藩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速召幕府将军、各藩大名共议之。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1)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1) 幕府将军德川庆喜接旨,道:萨摩藩兵进驻京都御所北侧相国寺内,吾等入洛觐见,必定落入萨贼之手。 政事总裁松平庆永道:启禀将军大人,朝中大臣、诸藩大名商讨长州之事,吾等缺席,或许会酿成无法挽回之损失。 会津藩主松平容保道:启禀将军大人,三条实美、岩仓具视、中山忠能等皆存忤逆之念,恳请将军大人以国事为重。 德川庆喜道:京都禁门之变,长藩放火,烧毁三万余房,十万余人流离失所;损失如此之重,长州焉能咸鱼翻身!三条、岩仓、中山等若敢冒天下之韪,必遭神州万民唾弃! 京都这厢,朝廷众卿与诸藩大名朝议至深夜,最终决定恢复长州毛利父子原有之权势。 朝议毕,土佐藩主山内容堂忧心忡忡,谓家老后藤象二郎道:德川庆喜胆小如鼠,毛利父子咸鱼翻身;天下大乱,或由此始。 后藤象二郎道:启禀主公,天下大乱,吾藩亦不能独善。萨长联盟,乃坂本龙马、中冈慎太郎等居中说和;坂本、中冈脱籍于吾藩,主公贵手轻抬,此二人即可为吾藩所用。 山内容堂道:坂本龙马、中冈慎太郎等人微言轻,所组之商社,规模亦小;若为吾藩所用,必定重门洞开。速传吾令,坂本、中冈脱藩之罪,即日赦免,所组之商社,吾藩之商社也。 龟山商社得获土佐藩巨资,犹如神助,坂本龙马立组海援队,坂本自为队长,其下又设文官、武官、医官、器械官、运输官等,规模之大,前所未有。 坂本龙马自是喜不自禁,亲邀后藤象二郎,泛舟海上,阔论高谈。 后藤象二郎道:何不邀中冈慎太郎君同游? 坂本龙马道:中冈慎太郎一意武力倒幕,非吾辈中人也。萨长二藩与朝臣岩仓具视、三条实美等遥相呼应,挟幼皇而令幕府,和谈不成,势必血拼。战事一起,生灵涂炭,万民遭殃! 后藤象二郎道:幕府二征长州,铩羽而归;萨长联手,幕兵更无能阻。百川入海,胜王败寇,萨长又是另一德川矣!如此往复之不止,国焉有宁日。 坂本龙马道:德川氏将大政奉还于朝廷,兵不血刃,一切迎刃而解也! 后藤象二郎若有所思,忽又恍然大悟,道:坂本君英武,此真乃绝世妙策也!庆喜大人如若将大政归还于朝廷,萨长即可弗约,战火亦可避免,诸夷亦无从取粟矣!然佐幕诸侯、亲藩大名,个个虎视眈眈,焉能轻许! 坂本龙马道:这有何难,德川庆喜就任中枢大臣,即可震慑佐幕大名。 后藤象二郎道:如此一来,之于幕府摄政有何区别! 坂本龙马道:全新之政府,无论公卿、诸侯、武士、庶民皆可自由议政!吾作八策,请君斧正,一、幕府奉还大政于朝廷。二、设上下议政局。三、启用天下人才。四、采纳公议修订条约。五、重新撰写法典。六、扩充海军。七、设置亲兵保卫帝都。八、就金银物件制订与外国相等的法令。 后藤象二郎道:此八策,足可振兴吾国也!无有重压,德川之家焉能轻于去就。萨长联手,气势盈天,吾藩亦不可屈居人后。 1867年6月22日,经坂本龙马、中冈慎太郎居中撮合,土佐藩士后藤象二郎、坂垣退助与萨摩藩士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小松带刀等于京都吉田屋签署萨土盟约。 双方约定,一、幕府之权归于朝廷,国家之一切制度、法令均出自议事院。 二、议事院设于京都,由诸藩提供资金成立。 三、议事院分设上下两院,议员从公卿与诸侯、陪臣、庶民中选举产生,诸侯依职分掌上院。 四、将军不再是最高执政官,德川庆喜宜应辞职,返回诸侯行列。 五、新设外务大臣,于兵库港与各国谈判,制定新约,通商贸易。 六、革除弊政,建立新国体。 七、议事院应贯彻公平无私、人心一和之原则。 萨土盟约签毕,西乡隆盛道:幕府将军倘若拱手奉还大政,一切皆可协商,否即兵戎相见,届时诸君切勿萎靡。 中冈慎太郎、坂垣退助气贯长虹,皆愿亲提一军,冲锋陷阵。 坂本龙马道:和平交接,绝佳之局;兵戎相见,内乱四起,诸夷渔利。 后藤象二郎道:吾即禀报吾家主公,厉兵秣马,整军备战。 西乡隆盛等送别土佐诸藩士,旋即密晤宫廷大臣岩仓具视。 众人言毕,岩仓具视道:幕将自辞其职,拱手还政,谈何容易!自古改朝换代,无不尔死吾活,血流成河;诸君切勿等闲视之。吾皇年幼,朝廷这方,吾与中山忠能、三条实美二君自可协商而定。与长、土二藩盟约既签,不日人尽皆知,诸君宜早筹划大事。 9月14日,萨摩藩士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小松带刀等再召长州藩士木户孝允、伊藤博文、山县有朋、土佐藩士坂本龙马,后藤象二郎、坂垣退助等,商讨出兵讨幕事宜。 西乡隆盛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长州、土佐二藩,即刻举兵入洛,战则战耳,吾等挟朝廷而控幕府。 大久保利通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若无吾藩大军进驻京都,德川庆喜早已携兵入洛。岩仓具视、中山忠能、三条实美三公卿皆曰,先入者护驾功高,后来者朝敌国贼。恳请诸君切勿游移。 后藤象二郎道:吾家主公以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兵戎相见;战火一起,生灵涂炭,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坂本龙马道:幕府将军如愿奉还大政,一切迎刃而解;即便兵戎相见,尚且先礼后兵;务必多遣得力之士,试探幕将口风。 木户孝允道:期望幕将拱手奉政,无异于与虎谋皮矣!吾长州、安艺二藩,尽遣大军,入洛倒幕。 坂垣退助道:后藤、坂本二君举棋不定、优柔寡断,必误大事!吾自率一部,入洛襄助。 西乡隆盛道:吾等静候后藤、坂本二君佳音。下月今日,将军大人倘不奉还大政,吾之枪炮,必定出膛!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2)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2) 坂本龙马、后藤象二郎、木户孝允等别后,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小松带刀等复再进见宫廷大臣岩仓具视。 西乡隆盛道:大军出征,师出有名,方得人心;恳请岩仓大人讨一恰当名分。 岩仓具视道;这有何难,在下草拟三两文字,陛下钤印画押,尔等即可奉诏行事。 大久保利通道:大人目光前瞻,吾等望尘莫及。 岩仓具视稳神定态,曰:源德川庆喜藉累世之威,恃阖族之强,妄戕害忠良,数弃绝王命,遂矫先帝之诏而不惧,挤万民于沟壑而不顾,罪恶所致,神州将倾覆焉。朕今为民之父母,是贼而不讨,何以上谢先帝之灵,下报万民之深仇哉。此朕之忧愤所在,谅阖家而不顾者,万不可已也。汝等宜体朕之心,殄戮贼臣庆喜,以速奏回天之伟勋,而措生灵于山岳之安,此朕之愿,无敢或懈。 西乡隆盛闻言,五体投地,道:恳请大人即刻奏请吾皇陛下恩准。 岩仓具视道:吾即邀请中山忠能、三条实美二大人,觐见吾皇陛下。 议奏中山忠能闻悉,道:吾皇钤印,事若有成,皆大欢喜;事若无成,以何转圜? 三条实美附议。 岩仓具视道:议奏大人所虑至深,在下目光所及,愚钝不堪。成败因果,自有所终。成乃陛下皇恩洪德,败则在下矫诏妄为。恳请议奏大人觐见陛下,详叙在下一泓心思。 中山忠能踯躅数十日,终至御所,上言道:启禀陛下,幕府篡政七百年之久,陛下恨乎? 明治道:鸠占鹊巢,焉能不叹! 中山忠能拜别明治,寻得岩仓,颔首良久。 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大村益次郎、伊藤博文、坂垣退助等如获至宝,即率藩兵,奔赴京都。 大势岌危,坂本龙马、后藤象二郎焦心如焚,即刻进见土佐藩主山内容堂。 后藤象二郎道:启禀主公,大乱在即,恳请主公当机立断。 山内容堂亦知其中利害,连夜拜谒幕府将军,将大政奉还之策悉数奉上。 德川庆喜侧耳倾听,不置可否。 后藤象二郎道:启禀将军大人,天时、地利、人和,皆不于吾;非大政奉还于朝廷,无能解此困局。大政归朝,群议定制,吾皇年幼,将军大人自可以上院议长之职,暂摄大政。 山内容堂又道:启禀将军大人,萨长乱政,诸藩颟顸,国即裂分,恳请将军大人当机立断。 德川庆喜道:此事非同小可,吾须召集诸藩大名、老中幕臣议商而定。 幕府众臣闻知,悉聚江户。 德川庆喜道:吾德川家康公,一统战国,开创江户幕府之时代,至今已历二百六十年矣!然十五年前,夷人入侵,乱象遂生,二百余诸侯大名,割据四方,阴奉阳违,无视幕令,蔑视朝廷;再无变革,吾国将四分五裂矣!依吾所见,如今之势,除却奉还大政,已别无他方。此也是继承神君家康公伟业唯一之出路。 政事总裁松平庆永道:将军大人奉还大政于朝廷,是否惑于萨摩、长州二藩结盟入洛。 德川庆喜道:非也,萨长二藩,兵力不足五千,即有数万之众,吾若征讨,手到擒来。然此刻之天下,已如战国之时代,倘不改制,吾国必将分崩离析也!届时,战火四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吾德川家奉还大政,组建议事院,吾等秉持公心,议定国事,聚万众之力,殖产兴业,富国强兵,攘除外辱,为万民谋福祉也。 德川庆喜奉还大政,岩仓具视、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等顿足捶胸,啧有烦言。 西乡叹曰,庆喜将军真乃一等人物,吾等千筹万化,毕其功于其役;而今骤失强敌,世事真是了无生趣。 大久保利通道:听其言观其行,庆喜将军倘若言行一致,吾国之福也! 岩仓具视道:其若敷衍塞责,吾国之祸也。尔等掉以轻心,吾之人头落地。讨幕之心绝无,讨幕大军宜速入京。 明治却喜,翌日传敕:外人叩关,内乱频发,吾国举步维艰;尚喜喜卿深明大义,还政于朝,此举旷古未有,朕甚欣慰。此后,凡国内外事务,宜众议而决;喜卿所掌之权及诸侯议奏、传奏之权,亦待众议而决;江户都城及幕府直辖之地,宜有喜卿掌管如旧;喜卿接此诏书,即偕诸藩大名、幕官老中,至京都二条城聆听圣训。 德川庆喜接旨,即偕百余大名幕官进驻京都二条城,每日吃喝闲坐,但等明治下诏议政。 德川庆喜至,岩仓具视惶恐,谓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道:庆喜大政奉还,幕府名分既失;其后,吾朝之中枢,谁主沉浮?德川一族,万难作壁上观!吾等屈从矣?殄灭之? 大久保利通道:二百余年太平旧习荼毒人心,干戈若起,反使天下焕然一新,中原弥定,构此盛举。绝然一战,死中求生,乃时下最为紧要之务。 西乡隆盛道:长州、安艺、土佐藩军入洛,尚需月余,恳请大人藉辞拖延。吾讨幕大军皆至京都,再与庆喜争长论短。 1867年12月9日,萨摩、长州、安艺等藩布兵完毕,明治方召议奏中山忠能、正亲町三条实美、宫廷大臣岩仓具视、有栖川宫炽仁亲王、仁和寺宫嘉彰亲王、山阶宫晃亲王、土佐藩主山内容堂、福井藩主松平庆永、尾张藩主德川庆胜、萨摩藩主岛津久光、宇和岛藩主伊达宗城、安艺藩主浅野茂训、肥前藩主锅岛直正、冈山藩主池田茂政、萨摩藩士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长州藩士木户孝允、土佐藩士后藤象二郎等,于小御所议商幕府奉还大政事宜。 幕府将军德川庆喜未至,土佐藩主山内容堂甚怒,道:庆喜大人此次尽抛祖先之荣耀,将大政奉还于朝廷,其功在千秋,亦不为过矣!请问岩仓大人,无庆喜大人参与,吾等如何商谈大政奉还?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3)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3) 幕府将军德川庆喜未至,政事总裁、福井藩主松平庆永道:启禀陛下,庆喜大人高风亮节,主动奉还大政于朝廷;臣下以为,庆喜大人理应议决国事。 明治道:朕已谕,众议而决。 土佐藩主山内容堂甚怒,厉喝:庆喜大人此次尽抛祖先之荣耀,将大政奉还于朝廷,其功在千秋,亦不为过矣!请问岩仓大人,无庆喜大人参与,吾等如何商谈大政奉还? 岩仓具视道:千百年前,吾神武陛下,既已烛照神州,本应万世一系,奈何却被镰仓、室町、德川三氏攫取千载,德川氏而今奉还大政,理所当然! 山内容堂道:一千年之时光,砂砾遍生青苔;将军大人猥自枉屈,拯万民于战火之外,尔三、四公卿,不顾庶民之生死,攫皇权而私为,吾不知尔等良心何在!吾皇陛下年幼,吾诸藩大名,断不许尔等妄为! 岩仓具视怒道:圣上乃不世之英才,正建大政维新之鸿业,今日之举皆乃宸断,尔口出狂言,大逆不道! 明治道:土佐藩主山内容堂,襟怀洒落;鲸海之醉侯,断非长久,朕以为,少饮为妙。 山内容堂道:谢陛下隆恩,臣下一醉三日,今方清醒。启禀陛下,臣翻遍典籍,德川氏执国二百六十年,确无暴政;庆喜大人奉还大政,理应嘉许。 岩仓具视道:忆古抚今,德川家康攫取天下,抑或有功于国家;然其子孙却恃先祖之光,飞扬跋扈,吾等之公家,尔等之大名,深受其等之荼毒,昨日之痛,历历在目,尔等遗忘乎? 福井藩主松平庆永道:德川家数百年之功绩,足以弥补庆喜大人今日或有之过错,岩仓大人切勿借题发挥。 岩仓具视道:吾乃光明磊落之士,从未借题发挥;德川庆喜如有反省之意,即刻辞官纳地,以庶民之身,参与王政复古,以赎其罪。 山内容堂道:恕吾直言,厉行王政复古,务必开诚布公!庆喜大人奉还大政,其功至伟,应以大名身份参与才是,庆喜大人亦是于此约定之下,方将大政奉还于朝廷,如此而论,庆喜大人有忠义而无罪过。此事乃吾一手促成,吾一介大名,不愿翻云覆雨,不敢出尔反尔。 松平庆永道:岩仓大人所谓辞官纳地,那全国诸多大名,是否也如庆喜大人一样,全皆辞官纳地? 议奏中山忠能赶紧道:启禀陛下,今日只论大政奉还与王政复古,诸大名之事,尚待公议而决。天色向晚,恳请陛下允准吾等稍歇片刻。 明治道:准! 众人散去,大久保利通急切道:山内容堂、松平庆永言皆在理,德川庆喜不出,永无宁日。王政若要复古,务必剔除德川庆喜。山内容堂一意佐幕,良言甚难驯服。 西乡隆盛道:惟亡人无语,一把短刀而已。御所以外,萨摩武士皆已刀剑出鞘! 岩仓具视道:此乃御前会议,血溅三尺,惊惧吾皇矣。 大久保利通道:庆喜当政,吾等皆亡!无有别方,惟有必死之心,方解众生苦难。 岩仓具视笑曰:吾皇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吾乃俗人,了无牵挂。 西乡隆盛道:吾即偕后藤象二郎,进见土佐藩主山内容堂,传告吾等铁血之意。 半时之后,御前会议复启,岩仓具视怒曰:庆喜奉还大政,王政业已复古,谁人胆敢阻挠,岩仓必定以死相对! 众皆缄默。 明治道:喜卿辞官纳地,奉还大政,朕感激涕零;但待世事稍作平复,喜卿即可入洛觐见,朕摆酒设宴,与喜卿促膝长谈。朕殷切之望,天地可鉴!尚望喜卿以国事为重。 翌日一早,岩仓具视颁布王政复古大号令,令有五款,一、敕许德川庆喜辞去幕府大将军一职。 二、废除京都守护职、京都所司代。 三、废除江户幕府。 四、废除摄政、关白。 五、设置总裁、议定、参与三职。有栖川宫炽仁亲王就任总裁。仁和寺宫嘉彰亲王、中山忠能、三条实爱、中御门经之、岛津久光、德川庆胜、浅野茂勋、松平庆永、山内容堂等就任议定。岩仓具视、大原重徳、万里小路博房、长谷信笃、桥本实梁等就任参与。 德川庆喜闻讯,五味陈杂。 土佐藩主山内容堂道:启禀将军大人,属下罪该万死,一念之差,致使将军大人误入歧途。 德川庆喜道:奉还大政,乃吾所决,不关尔事。 福井藩主松平庆永道:启禀将军大人,吾等竭尽全力,亦无能为将军大人分忧解难。 德川庆喜道:吾即直入御所,与陛下一争长短。 松平庆永道:萨摩、长州、安艺藩兵业已入洛,将军大人此去甚险。 会津藩主松平容保道:将军大人未至御所议政,王政复古令无效;属下即以京都守护一职,携兵千余,佑护将军大人入洛觐见。 松平庆永道:无诏而携兵入洛,朝敌也! 山内容堂道:萨长藩兵肆虐京都,此地亦险,恳请将军大人速至大坂暂避。属下即偕诸亲藩大名,再入御所,奏请吾皇敕许将军大人入洛觐见。 12月12日,山内容堂、松平庆永等进见正亲町三条实美,山内容堂道:当今之势,非公武一体不能救吾国,非庆喜大人不能决国事;西乡隆盛、木户孝允等一意倒幕,戾气太盛,贻误国家矣。恳请三条大人以国事为重,奏请吾皇陛下恩准庆喜大人入洛觐见。庆喜大人孤身一人,不携一兵一卒。 三天实美道:庆喜大人辞官纳地,静候天音,此乃吾皇宸断也,在下确实无能为力。 松平庆永道:以徳服人,难以震慑屑小。不日之内,公当见京都烽火连绵。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4) 第一百八十七章倭国明治维新(34) 12月21日,山内容堂、松平庆永等入洛疏曰:启禀陛下,当今之势,非公武一体不能拯救吾国,非庆喜大人不能议决国事;西乡隆盛、木户孝允等一意倒幕,戾气太盛,贻误国家。庆喜大人有言,不见吾皇,不便奉还大政。恳请陛下以国事为重,恩准庆喜大人入洛觐见。庆喜大人孤身一人,不携一兵一卒。 岩仓具视道:庆喜大人辞官纳地,静候天音,此乃吾皇陛下宸断也;山内大人切勿一意孤行。 明治道:大政奉还,非朝夕可决;朕已有敕,江户都城及幕府直辖之地,喜卿掌管如旧。 松平庆永道:启禀陛下,付诸于徳,难以震慑屑小;付诸于武,必致生灵涂炭。大政奉还及其后事宜,惟庆喜大人可决,恳请陛下恩准其入洛。 明治道:朕意已决!尚冀喜卿践行归政之诺,尔后返旆关东,安抚黎庶。 朝议毕,岩仓具视再召中山忠能、三条实美、西乡隆盛、木户孝允等议商对策。 西乡隆盛道:夜长梦多,吾即饬令萨藩浪人潜入江户,多行恶事。江户人神共愤之时,庆喜血脉愤张之日;庆喜血脉愤张之时,幕府大军攻洛之日。届时,吾等即行大义,奉诏讨伐朝敌国贼。 西乡隆盛一声令下,萨摩藩浪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江户城兵火连天,幕府将军德川庆喜置若罔闻。 桑名藩主松平定敬道:启禀将军大人,兹已查明,江户都城杀人放火者,萨摩人也。恳请将军大人即下讨伐之令,吾等即刻入洛围杀萨摩贼兵,清除君侧,将军大人再行入洛觐见。 德川庆喜道:无陛下诏书,尔等兴兵入洛,是乃朝敌国贼也;萨、长二藩即可以大义名分,举天下之兵,共讨之。萨摩藩人于吾江户杀人放火,其之心思,昭然若揭。尔等切勿中其诡计。 会津藩主松平容保道:启禀将军大人,探报,萨摩藩翔凰号悍然炮击吾回天丸号战舰,前桥、日照、神山三藩藩兵怒不可遏,已将萨摩藩驻江户藩邸付之一炬;肇事浪人,亦悉数诛杀,战火已起,先下手为强,恳请将军大人即刻下令围杀京都贼兵。两万大军前方开道,将军大人必能觐见吾皇,议决国事。 德川庆喜怒曰:战火一起,民不聊生。本将军辞去此职,奉还大政,不为入洛觐见,取悦吾皇;聚众之才,公议而决国事,奏请吾皇裁之,吾国必定政通人和。诸君之心思,切勿只囿于率兵砍杀。 松平容保道:启禀将军大人,萨摩藩人于江户都城杀人放火,公然辱没吾德川先祖,此风绝不可长!将军大人若不发号施令,容保甘愿背叛大人,今日即率会津之兵,入洛讨伐萨贼。 大目付泷川具举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恳请将军大人恩准,今日吾即辞去大目付一职,与容保大人同往! 松平定敬道:吾亦是谋反将军之人,桑名藩愿与容保大人同行!吾等先祖德川家康公,金戈铁马,一往无前。此铁血之意志,支撑德川幕府二百六十余年,恳求将军大人不要舍弃! 松平定敬此言一出,众亲藩大名纷纷附议。 德川庆喜怒曰:尔等起兵,既入瓮中!不纳吾言,悉听尊便! 1868年1月1日,幕府老中松平正质、陆军总裁松平乘谟、大目付泷传具举、京都守护职、会津藩主松平容保、京都所司代、桑名藩主松平定敬等复又谒见幕府将军德川庆喜。 松平正质、松平乘谟皆曰:将军大人自京都退至大坂,众皆侧目;一退再退,绝非长远之计。 泷传具举道:启禀将军大人,吾等以清君侧之名,讨伐萨摩藩人,朝敌之名,自可剔除。吾已拟就讨萨表,恳请将军大人指正。 德川庆喜道:此后朝堂对质,此可为见证。讨萨大军,枪炮不可上膛,长列队形,缓缓入洛。松平庆永、山内容堂二大人,先行入京,居中斡旋。 幕府大军抵近京畿,明治甚怒,急召众臣,彻夜议商。 明治道:喜卿奉还大政,朕继承列祖列宗伟业,开拓万里波涛,吾国威必布于四方,奈何喜卿虎头蛇尾矣。 长州藩木户孝允道:幕军势大,恳请吾皇陛速至长州藩暂避。 福井藩主松平庆永道:启禀陛下,此战乃萨摩与德川之私斗,恳请陛下保持最严格之中立。 土佐藩主山内容堂道:既属私斗,各藩藩兵即应各归属地,静观其变。 岩仓具视道:非召入洛,朝敌国贼也!人人得而诛之! 西乡隆盛:启禀陛下,幕府大军自大坂进京,沿淀川会于一道,着实无谋。倘若幕军兵分多路,终究防不胜防。属下已经于京都西南之伏见,东南之鸟羽,密布大军,力阻幕军入洛。 明治道:喜卿此举,甚失朕望。速传朕旨,喜卿务必放下屠刀,否即朝敌也! 明治敕令未至,幕府万余大军已自大坂沿淀川北上,2日进抵淀城,3日,大目付泷川具举,督兵2000,进抵鸟羽。 泷川具举列队行军,冀望萨长守军让道。守军模棱两可,泷川具举苦捱一日,强行闯关,战事遂起。幕军枪未上膛,自是不敌。 讨萨总督松平正质厉斥泷川具举布军随意,泷川具举亦知己过,收拢溃军,荷枪实弹,悍然而击。萨长联军不敌,四散而去。 法国顾问上言:趁夜突袭,一劳永逸。 泷川具举道:偷袭,非武士作为。 是夜三更,萨长联军偷袭,幕军不敌,退往淀城。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5)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5) 1868年1月3日,大目付泷川具举率兵7000,进抵鸟羽。幕军旗鼓大张,列队缓行。 泷川具举阵前喊话:吾等入洛觐见吾皇陛下,去去即回,恳请诸位网开一面。 萨摩藩军监椎原小弥太郎哭笑不得,随即回曰:大目付大人稍安勿躁,吾已遣人禀报朝廷,吾皇敕至,必定放行。 萨摩藩士野津镇雄道:尔真乃大善人也!西乡隆盛大人有令,幕军逼近,即可开火。 椎原小弥太郎笑曰:大目付大人如此客套,吾等不妨戏谑一下。 泷川具举苦捱一日,不得其果,怒而闯关,战事遂起;幕军炮未装弹、枪未上膛,自是不敌。 讨萨总督松平正质厉斥泷川具举布军随意,泷川亦知己过,收拢溃残,荷枪实弹,悍然而击。 两军鏖战竟日,萨长联军渐不能支。 法国顾问上言:将军先生,我米涅枪、夏赛波枪强敌数倍,趁夜偷袭,一劳永逸。 泷川具举不许,道:此非武士作为。 是夜三更,萨长联军突袭幕军大营,泷川具视无备,狼狈而遁。 讨萨总督松平正质见势不妙,立饬陆军奉行竹中重固缓攻伏见,速退淀诚待命。 桑名藩主松平定敬道:与萨长联军鏖战正酣,桃山高点亦为吾占,此时退却,前功尽弃。 会津藩主松平容保道:八千大军,不可轻易言退。吾等屡次冲击,即将击破叛军防线,此时退却,得不偿失。 竹中重固道:鸟羽大败,侧翼洞开,如若不退,必被兜围。即退淀城,会合大目付部,徐徐再图。 竹中重固、泷川具举两路大军退至淀城,淀藩藩主拒不开城。 竹中重固问其故。 淀藩藩主道:吾皇陛下已发敕令,尔等乃朝敌国贼也! 竹中重固无奈,即携万余大军,退防大坂城。 鸟羽、伏见惨败,幕府将军德川庆喜忧心如焚。 会津藩主松平容保上言:启禀将军大人,大坂之城,富庶,雄于天下;大坂之地,金城汤池,不可攻也。将军大人毋须忧虑。 德川庆喜叹曰:何以解忧,惟有放手。吾极力阻止幕军入洛者,乃惧获朝敌国贼之污名也。方才,尾张藩藩主德川庆胜来函,言其保持最永久之中立,绝不与朝敌国贼为伍。 松平容保道:淀藩藩主亦拒开城门。 德川庆喜道:尾张、淀藩,非亲藩即谱代;亲藩谱代已然如此,更遑论外样大名也!半月不到,吾国必定分崩离析! 松平容保道:大乱将至,将军大人如何应对? 德川庆喜道:大坂城早晚不保,尔我、桑名藩主、诸老中即刻潜返江户,厚集兵力,与萨长叛军,决一死战。 松平容保道:将军大人不宣而走,大坂城万余大军,群龙无首,必定溃散。 德川庆喜道:吾乃征夷大将军,不便饬令大军退却。吾等不辞而别,讨萨总督松平定敬、泷川具举、竹中重固等自有应对之策。 7日傍晚,幕府将军德川庆喜偕会津藩主松平容保、桑名藩主松平定敬、老中坂仓胜静等,乘坐开阳号战舰,驶抵江户。 德川庆喜不辞而别,大坂城幕军乱如沸粥,讨萨总督松平定敬连斩三人,亦不能止,遂混入溃军,退走江户。 8日清晨,萨长联军兵不血刃,进占大坂城。 明治闻讯,喜不自禁,即令政府总裁有栖川宫炽仁亲王为东征大总督,萨摩藩士西乡隆盛为东征参谋,集兵五万,直逼江户,讨伐庆喜。 政府新军兵临城下,外国奉行、旗本小粟忠顺上言:启禀将军大人,江户城内,吾有新式陆军两万之众;江户近海,吾有新式战舰44艘,足以与萨长叛军决一死战。萨长叛军如自箱根进犯,将军大人尽遣陆军迎击,榎本武扬督率海军,直入箱根内海,切断叛军补给,尔后海陆联合,一举歼灭萨长叛军。 海军副总裁榎本武扬道:启禀将军大人,西乡隆盛孤军深入,将军大人以此布阵迎敌,必定大获全胜。 陆军总裁胜海舟却道:启禀将军大人,小粟、榎本二君言皆在理,平常时节,战则必胜。然鸟羽、伏见战后,大坂又失,吾军已土崩瓦解矣,再战,绝无胜算。吾意,即集海陆大军,以玉石俱焚之决心,作决死江户之战势;萨长叛军必惧,届时再论献城恭顺之事。 德川庆喜道:公方大人、孝明陛下先后而逝,天时、地利、人和俱不在吾。再战,国既分崩离析矣。胜海舟大人言之有理,本将军令,即日起,胜海舟即任幕府军事总裁,全权处理一切事宜。 德川庆喜令罢,即至大奥,进见天璋院、静宽院。 德川庆喜道:天璋院大人、静宽院大人,庆喜自知无德无能,方辞官纳地,将大政奉还于朝廷,无奈世事多舛,方致今日无法收拾之地步,恳请静宽院大人,即刻禀奏吾皇,一切之责任,全在于庆喜一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6)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6) 两女眷视死如归,德川庆喜徒增颜汗,默然退出江户城垣,迁入上野宽永寺大慈院,待罪自省。 幕府军事总裁胜海州临危受命,亦不敢怠,急召海军总裁矢田堀鸿、会计总裁大久保一翁磋商献城事宜。 胜海舟道:引颈受戮者,市井莽夫也。破釜沉舟,背水一搏,或可觅一线生机。江户城之北,关东大平原也,信州扼其亢;江户城南甲州府,中宽四塞,山河险峻,天下罕见其匹,正拊江户之背。吾意,即组甲州镇抚队、信州镇抚队,分由近藤勇、古屋佐久卫门督率,驰赴增援。 矢田堀鸿道:胜大人此策,绝妙也!小粟忠顺、榎本武扬等一意死战,若与近藤勇新选组勾连,吾等项上首级,甚难保全。 胜海舟道:吾等死生,攸关江户百万黎庶存亡,此事万不可麻痹!近藤勇等力阻府军攻势,吾等胜而求和,江户无血开城,上上之策也!否即筹备舟船千艘,疏散将军家眷及所有城民;尔后引火烧城,是战是和,迫使西乡隆盛决断。 矢田堀鸿道:西乡隆盛、宫炽仁亲王等倘若冥顽不化,吾即饬榎本武扬,督率舰队,炮击东海道,截其粮路,堵其退路。 胜海舟道:且战且谈,吾即遣将军侍从山冈铁舟携函赴骏府西乡隆盛处,洽商无血让城事宜。 大久保一翁道:海军副总裁榎本武扬决意一战,矢田大人切勿弄巧成拙。庄内藩浪士清川八郎一意尊王倒幕,山冈铁舟曾依附其麾下,山冈或乃包藏祸心之人,胜大人切勿以身犯险。 胜海舟道:赤胆之心,所为皆以万民为先;维道义可弃生死而不顾。山冈铁舟、西乡隆盛者,皆属此中人也。 新选组组长近藤勇接令,速即进见胜海舟,道:启禀总裁大人,刀剑时代已然而去,恳请大人多赐夷枪夷炮。 胜海舟道:予尔若年寄一职,予尔夷枪四百,夷炮五门,尔若守得,甲州即乃尔之封地。 1868年3月1日,近藤勇率兵四百,进抵甲府;然萨、长、艺、土五千联军已先一日进占。 近藤勇无奈,遂依地势,分兵三路迎击,甫一照面,即被击溃。 7日,古屋佐久卫门督率信州镇抚队进至信州,闻听萨长联军早已翻越天险锥冰峠,古屋佐久卫门长叹:大势去矣! 战事奇顺,西乡隆盛甚喜,正与有栖川宫炽仁亲王议商围攻江户事宜,探报幕府将军侍从、旗本山冈铁舟求见。 西乡隆盛道:据吾所闻,山冈铁太郎其人,不惜命,不重名,不慕官位,不屑金钱;当今之世,此种之人,少之又少也。 有栖川宫炽仁亲王道:此种之人,无碍战局,见亦无妨。 山冈铁舟昂然而入,昂然道:朝敌、德川庆喜遣派、山冈铁太郎者,亲赴大总督府,觐见大人们。 西乡隆盛道:尔乃说客乎? 山冈铁舟道:乃!德川庆喜大人决意无血开城,兹已于上野宽永寺大慈院待罪自省。萨长联军倘若再攻,江户城内三万幕兵,江户近海四十四艘战舰,但待军事总裁胜海舟大人一声令下。 西乡隆盛道:鸟羽、伏见、大坂、甲州、信州五战,战战皆败,尔等以何再战? 山冈铁舟道:德川庆喜大人从未发令攻击,所以幕军且战且退。昨日,庆喜大人归隐大慈院,胜海舟大人接掌幕军;以胜海舟大人之秉性,决战江户,鹿死谁手,亦尚未知。胜海舟大人有言,江户城破,放火焚城,玉石俱焚;天璋院大人、静宽院大人亦乃此意。 有栖川宫炽仁亲王道:吾皇敕令,幕府陆海二军归附朝廷,庆喜幽于备藩,联军即可偃旗息鼓。 山冈铁舟道:惟庆喜大人幽于备藩一事,决难相成,无论如何,万难从命。若因幽居之所,复致战端再开,空有数万生命为之而绝,此乃吾之罪过也。恳请二大人贵手高抬,宽恕则个。 西乡隆盛道:此朝命也! 山冈铁舟道:虽朝命亦断难承伏。若暂使西乡君与吾位置相易,君之主人岛津公,若误受朝敌之污名而当官军征讨之日,其君恭顺谨慎之时及至,君居于吾任,自当为主家尽力矣!若安闲旁观,君臣之义又至何地也! 西乡隆盛默然。 有栖川宫炽仁亲王道:不度徳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难矣!吾等暂且息兵,且待吾皇陛下辰断。 明治接奏,道:围城阙一,穷寇勿追,况德川庆喜自已幽居待命;江户无血开城,善莫大焉! 庆应四年三月十四日,明治诏曰:今膺朝政一新之时,天下亿兆,有一个不得其所,皆朕之罪。朕欲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使天下置于富业之安。 为达此艰巨之目的,务必以五誓言约朕束人,一、务必广兴会议,万机决于公论;二、上下一心,大展经论;三、公卿与武家同心,以至于庶民,须使各遂其志,人心不倦;四、破历来之陋习,立基于天地之公道;五、求知识于世界,大振皇基。 兹欲行我国前所未有之变革,朕当身先率众誓于天地神明,以大定国是,立保全万民之道。尔等亦须知本斯旨趣而齐心致力。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7) 第一百八十七章 倭国明治维新(37) 江户无血开城在即,木户孝允火速谒见岩仓具视,道:新政伊始,鱼龙混杂,为解民困顿,需敬拜天地神明,宣誓三五条文,吾皇、亲王、公卿、诸侯画押明志,以安民心。 岩仓具视道:此甚有理。 岩仓言罢,立召福井藩士由利公正、土佐藩士福冈孝弟,道:二君皆乃经世济民、匡扶天下之大才,明日,吾皇将于紫宸殿,祭祀天地;恳请二君殚精竭虑,即作三五文字,以供吾皇立誓明志。 福冈孝弟道:启禀岩仓大人,此之盛典,市井俚语,甚难相合;恳请大人指点一二。 岩仓具视道:君与后藤象二郎之新政府纲领八策,甚是精妙。 由利公正、福冈孝弟谋划一夜,天明方得兴列侯会议,万机决于公论,不可凭于私议;上下一心,盛展经论;官武一体,以至庶民,各遂其志,毋使人心倦怠;破除旧有之陋习,求知识于世界,大振国家之基业;贡士凭期限让位于贤才等七策。 木户孝允观之,道:书生空谈误国,贡士须改征士。 岩仓具视道:幕藩即去,列侯一说,甚不契合。 三条实美道:征士者,气壮河山也;贤才者,安邦定国也,二皆可遇不可求也! 庆应四年三月十四日,明治偕诸亲王大名藩士,于紫宸殿,祭祀天地神祗毕,明治慷慨宣誓:今膺朝政一新之时,天下亿兆,有一个不得其所,皆朕之罪。朕欲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使天下置于富业之安。 为达此艰巨之目的,务必以五誓言约朕束人,一、务必广兴会议,万机决于公论;二、上下一心,大展经论;三、公卿与武家同心,以至于庶民,须使各遂其志,人心不倦;四、破历来之陋习,立基于天地之公道;五、求知识于世界,大振皇基。 兹欲行我国前所未有之变革,朕当躬身先众而行,兹向天地神明宣誓,定斯国是,立保全万民之道。冀众卿亦咸秉此念,戮力同心。 萨摩藩主岛津久光、长州家主毛利敬亲、土佐藩主山内容堂等听者有心,皆甚唏嘘。 毛利敬亲叹曰:十余载尊王倒幕,今朝已成,吾等诸藩旧有之秩序,亦须更改,二位好自为之。 岛津久光、毛利敬亲、山内容堂等筹划半载,合而奏曰:臣某等顿首再拜,谨念朝廷不可一日失者大体也,不可一日假者大权也。天祖肇临开国立基以来,皇统一系万世无穷,普天率土无不为其所有,无不为其臣子,此即大体。或予或夺,则以爵禄维系下属,尺寸不得私有,一民不得私匿,此为大权。 往昔朝廷统驭海内,一遵此道。圣躬亲之,故名实并立,天下太平。中叶以降,纲维一度松弛,争权弄柄者接踵而至。私其民窃其土者,天下过半,逐成博噬攘夺之势。朝廷无所守之体,无所秉之权,因而不能制驭。 奸雄迭乘,弱肉强食,其大者并十数州,其小者犹养士数千。如所谓幕府者,土地人民擅颁与其所私,以扶植其权势。于是朝廷徒拥虚名,甚至喜乐忧戚皆仰慕幕府之鼻息。横流之极,滔天不回者,于兹六百有余年。 然其间往往假天子之名爵而掩其私并土地人民之污迹,是固由于有万古不拔之君臣大义、上下名分之故也。 方今大政新复,亲理政务,实千载一时之机,不可有其名而无其实。举其实则莫先于明大义、正名分。 昔德川氏兴起,故家旧族半于天下,因而兴家者亦多。然不问其土地、人民是否受之于朝廷,因袭已久以至今日。世或谓此为祖先锋镝所得。呜呼!此何异于拥兵入官库,掠夺财货。而谓是乃冒死所得者哉? 入库者,人知其为贼。至于掠夺土地、人民者,则天下则见怪不怪。悲哉,名义之紊乱也。 如今正求丕新之治,大体所在,大权所系,不应有丝毫宽假。臣等所居即天子之土,臣等所牧即天子之民,安能私有乎!今谨收集版籍奉上,愿朝廷处置。其应予者予之,其应夺者夺之。 凡列藩之封土,更宜下诏改定。而后,自制度典刑军旅之政,乃至戎服器械之制,皆应出自朝廷,天下之事不分大小,皆应使其归于一途,然后名实相得,始可与海外各国并立。此为朝廷今日之急务,又为臣下之责任也。 故臣某等不顾不肖谫劣,敢献鄙衷。天日之明幸赐照临!臣某等诚惶诚恐、顿首再拜上表。 正月 长州藩毛利敬亲宰相中将 萨摩藩岛津久光少将 土佐藩山内容堂少将 佐贺藩锅岛直大少将 明治接奏,甚喜,即召总裁有栖川宫炽仁亲王、太政大臣三条实美、政府辅弼中山忠能、副总裁岩仓具视、各藩主大名及总裁局顾问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福冈孝弟、由利公正等。 明治道:惟值此更新,如欲内以保安亿兆,外以与各国对峙,宜使名实相符,政令归一之际。欣闻毛利中将、岛津少将、山内少将、锅岛少将四卿言语,朕甚欣慰。 岩仓具视道:启禀陛下,诸大名版籍既已奉还,原藩已乃虚名;去虚就实,废藩置县,政令皆归朝廷,宜即推行。 明治道:今废藩为县,务除冗就简,去有名无实之弊,无政令多歧之忧。汝等群臣须体察朕意。 三条实美道:诸藩奉还版籍之后,新命各知藩事,使之各奉其职,皆尽其力,长此以往,国必昌盛。 明治道:然数百年因袭之久,或有其名而不举其实,将何以得保安亿兆而与各国对峙哉?朕深为之慨叹! 由利公正道:启禀陛下,惟殖产兴业,方能富国强兵;国富兵强,方能屹立于世界之林。 木户孝允道:启禀陛下,长州藩士吉田松阴曾言,为今之计,不若谨疆域,严条约。乘间收琉球,取朝鲜,拉满州,临印度,以张进取之势,以固退守之基。属下以为,近者之目标,征服朝鲜乃第一要务。 岩仓具视道:内乱尚未勘定,不可轻易寻衅。清国、朝鲜,自古与我国交好,且尤近邻。而清国近年国势萎靡,朝鲜赢弱且小。然共在亚细亚洲,与我国为同文之国,宜速遣使,修旧好,以成鼎力之势。 三条实美道;吾国王政复古,曾照会于朝鲜,然其久未回音。朝鲜乃清国属国,吾国先遣使至清国缔结条约,程序均已齐备,其归途可直迫朝鲜王京。吾国与清国比肩同等之格既告确立,当然将朝鲜下降一等。用上国礼典临之,彼当无异议可言。 明治道:吾国与清国,一衣带水,理应交往,著外务大丞柳原前光前往洽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中日修好条规》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中日修好条规》 1870年9月23日,倭国外务大丞柳原前光乘坐美国商船抵达天津。 直隶总督李鸿章闻悉,迅即疏曰:夫今之倭人,即明之倭寇也,距西国远,而距中国近。我有以自立,则将附丽于我,窥西人之短长;我无以自强,则将效尤于彼,分西人之利薮。近年以来,此消彼长,倭人遂与英、法相为雄长。 慈禧太后接奏,道:六爷何意? 恭亲王奕訢道:倭国之人天性凉薄,与之交往,须慎之又慎。 慈安太后道:司马光曾言:倭国,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徳,重节末而轻廉耻,畏威而不怀徳,强必盗寇,弱必卑伏。 慈禧太后道:虽说这倭国之人,专行诡计,不可轻信。然蕞尔小邦,亦属邦国。著直隶总督李鸿章就地交涉,倭人立约之请,暂不允准。 倭国外务大丞柳原前光得讯,迅即谒见李鸿章,几番客套,柳原前光道:英、法、美、俄诸国,强与我国通商,我心不甘,而力难独抗。惟念我国与中国最为邻近,宜先通好,以冀同心合力。 柳原前光礼貌词气均极恭谨,李鸿章如沐春风,欢喜道:中日两国睦邻友好,源远流长;吾即奏请吾皇,尽早缔约结好。 翌日,李鸿章以倭国近在肘腋,永为中土之患,笼络之或为我用,拒绝之必为我仇致函恭亲王奕訢。 奕訢以大信不约拒之。 缔约不成。柳原前光悻悻而去。 李鸿章悻悻之余,致函两江总督曾国藩;恩师如晤,前时发逆横行,苏浙糜烂,西人胁迫,倭人不于那时乘机内寇,又未乘危要求立约,亦可见其安心向化矣。吾国已开关纳客,无论远近强弱之客均要接待,无例可以拒阻。倭国近在肘腋,永为中土之患,笼络之或为我用,拒绝之必为我仇,与其国睦邻友好,正可联为外援,勿使西人倚为外府,为西洋多树一敌。 曾国藩接函,心有戚戚焉,与李几番函磋,联疏曰:闻倭国自与西人定约,广购机器兵船,仿制枪炮铁路,又派人往西国学习各色技业,其志固欲自强以御侮。究之距中国近而西国远。笼络之或为我用,拒绝之则必为我仇。将来与之定议后,似宜由南洋通商大臣就近遴委妥员,带同江浙熟悉东洋情形之人,往驻该国京师或长崎岛,管束我国商民,藉以侦探彼族动静,而设法联络牵制之,可冀消弭后患,永远相安。 慈禧太后接奏,道:吾浩瀚上国,宽大为怀,与倭缔约一事,着即恩准。若俟倭国派员到时始行敷议,仓猝之间恐多贻误,不如乘其未来之先,从容商酌。著直隶总督李鸿章为全权大臣,陈钦、应时宝为帮办,即日即细细研磨倭人《会商条规备稿》,以期去伪存真。 李鸿章观摩《会商条规备稿》,道:倭人全照西人之约书照抄,与我国之希望甚为相反。一体均沾之最惠国待遇,荒谬也!天皇乃倭人之魁首,与吾何干!近年所签之约,甚寒人心,此次务必以规代约。 1871年7月23日,倭国钦差全权大臣、大藏卿伊达宗城抵津,与李鸿章磋商月余,俯首允遵李鸿章所提一十八条款,《中日修好条规》遂签。 条规曰:大清国、日本国素敦友谊,历有年所,兹欲同修旧好,益固邦交,是以大清国钦差全权大臣办理通商事务太子太保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直隶总督部堂一等肃毅伯李、日本国钦差全权大臣从二位大藏卿伊达,各遵所奉谕旨,公同会议订立修好条规,以期彼此信守,历久弗渝。所有议定各条开列于左: 第一条、嗣后大清国、日本国倍敦和谊,与天壤无穷。即两国所属邦土,亦各以礼相待,不可稍有侵越,俾获永久安全。 第二条、两国既经通好,自必互相关切。若他国偶有不公及轻藐之事,一经知照,必须彼此相助,或从中善为调处,以敦友谊。 第三条、两国政事禁令,各有异同,其政事应听己国自主,彼此均不得代谋干预,强请开办。其禁令亦应互相为助,各饬商民,不准诱惑土人稍有违犯。 第四条、两国均可派秉权大臣,并携带眷属随员,驻扎京师。或长住一处,或随时往来,经过内地各处,所有费用均系自备。其租赁地基房屋作为大臣公馆,并行李往来及专差送文等事,均须妥为照料。 第五条、两国官员虽有定品,授职各异。如彼此执掌相等,会晤移文,均用平行之礼。职卑者与上官相见,则行客礼。遇有公务,则照会执掌相等之官转申,无须径达。如相拜会,则各用官位名帖。凡两国派员初到任所,须将印文送验,以杜假冒。 第六条、嗣后两国往来公文,中国用汉文,日本国用日本文,须副以译汉文,或只用汉文,亦从其便。 第七条、两国既经通好,所有沿海各口岸,彼此均应指定处所,准听商民来往贸易,并另立通商章程,以便两国商民永远遵守。 第八条、两国指定各口,彼此均可设理事官,约束己国商民。凡交涉财产词讼案件,皆归审理,各按己国律例核办。两国商民彼此互相控诉,俱用禀呈。理事官应先为劝息,使不成讼。如或不能,则照会地方官会同公平讯断。其盗窃逋欠等案,两国地方官只能查办追办,不能代偿。 第九条、两国指定各口倘未设理事官,其贸易人民均归地方官约束照管。如犯罪名,准一面查拿,一面将案情知照附近各口理事官,按律科断。 第十条、两国官商在指定各口,均准雇佣本地民人服役工作,管理贸易等事,其雇主应随时约束,勿借端欺人,尤不可偏听私言,致令生事。如有犯案,准由各地方官查拿讯办,雇主不得徇私。 第十一条、两国商民在指定各口,彼此往来,各宜友爱,不得携带刀械,违者议罚,刀械入官。并须各安本分。无论居住久暂,均听己国理事官管辖。不准改换衣冠,入籍考试,致滋冒混。 第十二条、此国人民因犯此国法,潜逃彼国各处者,一经此国查明照会彼国,即应设法查拿,不得徇私。其拿获解送时,沿途给予衣食,不可凌虐。 第十三条、两国人民如有在指定口岸,勾结强徒为匪为盗,或潜入内地,放火杀人抢劫者,其在各口由地方官一面自行严捕,一面将案情飞知理事官,倘敢用凶器拒捕,均准格杀勿论。惟须将致杀情迹会同理事官查验。如事发内地不及查验者,即由地方官将实在情由照会理事官查照。其拿获到案者,在各口由地方官会同理事官审办。在内地即由地方官自行审办,将案情照会理事官查照。倘此国人民在彼国聚众滋扰,数在十人以外,及诱结通谋彼国人民作害地方情事,应听彼国官径行查拿。其在各口者知照理事官会审,其在内地者,由地方官审实,照会理事官查照,均在刑事地方正法。 第十四条、两国兵船往来指定各口,系为保护己国商民起见。凡沿海未经指定口岸,以及内地河湖支港,概不准驶入,违者截留议罚,惟因遭风避险各口者,不在此例。 第十五条、嗣后两国倘有与别国用兵事情,应即告知,各口岸便应暂停贸易及船只出入,以免伤损。平时,日本人在中国指定口岸及附近洋面,中国人在日本指定口岸及附近洋面,均不准与不和之国互相争斗抢劫。 第十六条、两国理事官均不得兼作贸易,亦不准兼摄无约各国理事。如办事不和众心,确有实据,彼此均可行文知照秉权大臣,查明撤回,免因一人偾事,致伤两国友谊。 第十七条、两国船只旗号,各有定式,倘彼国船只假冒此国旗号,私作不法情事,货船均罚入官,如查系官为发给,即行参撤。至两国书籍,彼此如愿诵习,应准互相采买。 第十八条、两国议定条规,均系预为防范,俾免偶生嫌隙,以尽讲信修好之道。为此两国钦差全权大臣先行画押盖印,用昭凭信,俟两国御笔批准互换后,即刊刻通行各处,使彼此官民咸知遵守,永以为好。 同治十年辛未七月二十九日 明治四年七月二十九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左宗棠平定关陇(1)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左宗棠平定关陇(1) 李鸿章继任直隶总督,兼署北洋通商大臣;钦差大臣、陕甘总督左宗棠叹曰:李鸿章坐镇北洋,遥执朝廷,凡内政外交,枢府常倚为主。李氏拼命做官,运势亨通矣! 幕客虞绍南道:封侯非所愿,惟愿九州安。左帅非李少荃也!启禀左帅,朝廷来旨,言金积堡灵州之小村寨耳,非通都大邑可比,马化龙弄兵潢池,甘肃之乱民耳,非明季张李可比;左帅拥兵数十万,用帑数千万,时近四年之久,何以尚未廓清?着即督饬湘皖各军克复金积堡后,以得胜之师将河州西宁一律肃清,以舒国家西顾之忧。 左宗棠道:朝廷此旨比之于上旨,温和许多。去岁春夏之交,吾三路大军攻击金积堡,总计12万人,自平凉经固原至灵州,络绎九百余里之远;而今终须收绳拢网竭泽而渔矣。金积堡周遭一里至三里不等,金运昌部扼北,刘锦棠部扼东、南,雷正绾部扼西南,黄鼎部扼西,徐文秀部扼西北;吾已藉九帅攻安庆,南京之方,于金积堡四周挖掘长壕二道,壕深一丈,宽三丈,壕边筑墙,高达丈余,一防内军突围,一防外军来援,金积堡已乃死地也!堡内饿殍遍地之时,马化龙出城投降之日。 1871年1月6日,金积堡内弹尽粮绝,哲赫林耶教主马化龙呈交火炮五十八门、枪支二千余杆,俯首请降,愿以一人之死,赎堡内万众无罪之生。 左宗棠闻讯,怆然道:剿洗此匪,死伤山积,屡失大将。十年剿发平捻,所部伤亡之多,无逾此役者。 营务处总管、陕西按察使陈湜道:西宁道刘锦棠来报,大军摧毁堡寨之时,搜得俄制洋枪千余、炮数门。 左宗棠道:此厮冥顽不化矣!自灵宁西达西宁,南通河狄,各茴民无不仰其鼻息。此厮不诛,后患无穷。 是日,左宗棠疏曰:马化龙者,反复无常,此次亦或不为诈降也。其人之心思,堪比西夏李元昊者,如若不除,必有后患。其乃哲派首领,其人死,新教绝,新教绝而茴安,关陇可保百年无事。 慈禧太后接奏,速即传旨:私藏武器,勾结外邦者,当诛九族。马化龙即日凌迟处死,其父兄子侄八十余口、大小头目一千八百余人,全部斩杀;其家之妇孺老幼,全皆发配为奴;其孙,分别禁锢于西安、开封,以待年满十二周岁,即交内务府照例办理。堡内万余信徒,皆迁徙至固原、化平;此域,苦甲天下,尽可磨砺其等尚未开化之心志。 左卿宗棠斩杀金积堡大小头目毕,即当激励全军,孤行而西,灭此朝食,朝廷轸念西陲有如饥渴,亦由远隔数千里,此中情形,无由深悉。 左宗棠奉旨斩杀金积堡众茴目毕,复召诸将议攻河湟重镇——河州。 左宗棠道:伊梨将军荣全来函,言伊梨已为沙俄侵占,阿古柏匪军亦已进逼北疆,乌鲁木齐早晚不保;吾皇、皇太后旨意,河州、西宁、肃州不靖、河西走廊无通,新疆之地,行将全没。 西宁道刘锦棠道:启禀左帅,吾即率部进击河州,灭此朝食! 陕西提督雷正绾道:启禀左帅,河州茴乱已近十年,其众素无纪律,出则各私所掠,苦乐不均;居则各立教门,互相猜忌,头目繁多,向背分歧,河州大总戎马占鳌虽谋勇俱全,然亦不能统而齐之。属下即提一军,与刘将军共进。 左宗棠道:吾军攻击金积堡,战况之烈,前所未有;雷兄、锦棠所部伤亡惨重,实不能再战。速传吾令,营务处总管、陕西按察使陈湜即统南路40营大军,中秋粟熟之日,进击河州。 1871年7月26日,营务处总管陈湜命南路大军兵分三路,泅渡洮河。 左路,河州提督杨世俊率楚军10营,沿狄道之南关坪镇行进;右路,台湾镇总兵刘明灯携兵10营,进逼康家崖;中路,记名提督、凉州镇总兵傅先宗,率鄂军20营,由狄道进兵,伺机强渡洮河,接应杨、刘二军。 左军兵临洮河,河州大总戎马占鳌与众茴目相商良久,决意求抚。 左宗棠接求抚禀文,道:马占鳌等求抚文书曰,今又悉金积堡穆民为贵方设计收抚,一概受诛,并无漏网一人;如蒙大宪勿效金积堡之样,实必归抚,无不踊跃向化矣。 营务总管陈湜道:启禀左帅,马占鳌等惧吾军威,意欲归降,然又恐蹈马化龙等之覆辙也。 左宗棠道:马占鳌等以马化龙父子屡抚屡叛,戕害将弁,就抚后私埋枪炮,包藏祸心为是;反谓官军收抚乃是设计,其之游移心思,已于其之情辞毕露矣。现在按兵不久,距马占鳌老巢尚远,尽可教其早打主意。官军既是设计,其不中计就是;官军收抚既非实心,其不实心就抚就是。河州之地,十年来未受惩创,更无畏忌,此非创巨痛深,难望其贴服也。 马占鳌接告,道:兵马未动,求抚难成;兵马一动,向死而生。清妖两万大军,汹汹而来,吾等兵寡,甚难硬抗。速传吾令,洮河以东之康家崖,乃吾出入河东之唯一通道,务必严防;洮河以西之三甲集、(甘坪、八仙口、董家山)太子寺、大东乡三地,攸关河州之得失,务必死守。 抚局既没,营务总管陈湜一声令下,台湾镇总兵刘明灯亲率精兵2000,悍然开攻。康家崖城高墙厚,刘明灯连攻三日,无果。陈湜急饬高州镇总兵徐文秀驰援。 9月18日,徐文秀率兵5000赶至,刘、徐合兵一处,趁夜偷袭,一举夺城。 茴军退守西岸,筑垒数座,掘壕两道,负隅死抗。 康家崖近岸洲渚纵横,水流湍急,刘、徐二军一时难以泅渡。 狄道这方,傅先宗与杨世俊亦合兵一处,舟船搭桥,出其不意,抢渡洮河,于西坪、三岔河、陈家山三地安营扎寨。 诸茴闻悉,蜂拥而至,结寨强阻。两军交战月余,死伤逾百,胜负难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左宗棠平定关陇(2)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左宗棠平定关陇(2) 左宗棠察观战势,急饬福建布政使王徳榜率亲兵营驰援。 10月初,王徳榜偕马步5营,绕越康家崖战场,由间道过狄道浮桥,猛攻黑山头茴垒,傅先宗、杨世俊二军亦倾巢而出。茴军不敌,弃垒而去。 徐文秀、刘明灯乘机泅渡洮河,会合王徳榜、傅先宗、杨世军三军,攻克河西重地三甲集。 左宗棠大喜,即令傅先宗、杨世俊二部围攻太子寺;徐秀文、王徳榜、刘明灯三军沿河攻击大东乡,两地得手,合击河州。 五路大军依令而攻,鏖战月余,进展甚微。左宗棠饬命营务总管陈湜泅渡洮河,就近节制各军。 11月下旬,陈湜进抵三甲集,即召众将议攻。 陈湜道:隆冬将至,如此僵持,与吾不利。兵贵神速,暂舍大东乡,合攻太子寺,如何? 王徳榜道:吾三万大军,孤驻洮河西岸,实乃背水一战。集兵一处,无往而不能也。董家山乃太子寺进出之门户,吾等兵分二路,攻点打援,一并而行。 28日,傅先宗、杨世俊、徐文秀三路大军,步步为营,更番叠击,渐趋逼近董家山山巅。各茴部紧急驰援,然被王徳榜、刘明灯二军阻截。是日一早。傅先宗等攻破董家山。 董家山失,太子寺岌岌可危,马占鳌怅然,道:太子寺以东之新路坡,以南之党川铺,皆乃险要之地,务必死保。马海晏、七阿訇各率精兵500,速去筑垒构寨,迟滞妖军攻势。 傅先宗、杨世俊、徐文秀、刘明灯等亦知新路坡、党川铺得失,攸关大局;四军兵分两路,血战三昼夜,复又攻占。 马占鳌眼见迟滞无望,急饬马悟真率兵1000,反攻三甲集。 三甲集告急,陈湜不敢怠慢,急命王德榜、徐文秀、刘明灯三军回援。 徐文秀等甫撤太子寺,漠泥沟、循化、米拉沟等地茴军纷至沓来。 傅先宗、杨世俊无惧,督兵猛攻太子寺,三日不息。 傅、杨攻势愈猛,河州大总戎马占鳌愈是心焦,众某茴目皆曰退守西乡,再作计议。 马占鳌道:清妖皆乃湘楚之人,尤不耐寒,此时利吾;战事已近半载,久战必疲,吾疲妖亦疲,妖居客地,水土不服,此处利吾。战事胶着,骤退必溃;敌强我弱,以攻代守,此机利吾。有此三利而不用其极,妄为战者! 河州猎户马海晏道:吾等言退,众民即溃;吾等身先士卒,所向必破。 1872年1月11日夜,马海晏自率精兵五百,揳入新路坡,于清军振威、前右两营之间筑起冰垒三座。 天明,马占鳌亲率精兵一千,攻占新路坡附近烂泥沟等四小村落,与马海晏三冰垒成犄角之势。 傅先宗大惊,急饬兵勇,驾炮强轰,然炮子触冰,即刻滑落。 傅先宗惊惧,急禀左宗棠:新路坡防营单弱,亟待应援。 杨世俊闻讯亦惧,亦禀左宗棠:贼匪凶狡,恳请再发援军疏通粮道;密探来报,贼匪徒增数万,直冲党川铺而来。 左宗棠不屑,道:兵机变迁无定,岂可稍事拘泥。现在贼势皆麋集于大东乡、太子寺两处,傅提督自应奋力痛剿,以夺要区而制贼命。 本爵大臣前饬傅提督会合杨提督进攻太子寺,徐提督及王藩司沿河剿洗大东乡,均已分别行知在案。 仰仍照前檄,会商妥速办理。至新路坡一带贼势较轻,既经傅提督留营驻守,应无可虑。 至于杨提督禀报,贼匪徒增数万之事,悍贼如实有数万,何以二十九日徐、刘二军攻克新路坡,杨提督与傅提督攻克党川铺并无多擒斩耶? 杨提督所称密探,安知非贼中虚言恐猖之词,果足信耶!何苦长贼凶焰,自损威风。傅提督聚众打仗则勇,独当一路则怯;杨提督遇小敌则勇,遇大敌则怯,如何是了! 傅先宗接左宗棠训令,惨然一笑,悍然再战。然十余次冲杀,伤亡逾百,终不能摧破石垒冰堡。 傅先宗大怒,亲执令旗,前锋冲击;马海晏看个真切,手起枪响,傅先宗遽然扑地。 傅先宗亡,鄂军惶恐;马占鳌趁机倾出,自后抄袭,鄂军大乱,四散而去。 营务总管陈湜急饬徐文秀暂统鄂军,以挽颓势。 记名提督,高州镇总兵徐文秀接令,迅越董家山,收纳溃军,会合杨世俊部,一举击破烂泥沟四小村落,再攻冰垒,鏖战两日,伤亡无数。 记名提督彭国忠道:吾鄂部屡攻茴逆冰垒,傅军门亡,两总兵伤,副将、参将、游击均有死伤,兵丁伤亡逾半,实不能再战。 河州提督杨世俊道:茴逆冰垒横亘,吾粮路不通,三日不食,吾军必溃。 徐文秀道:既不能再战,亦须逐次而退,谨防茴逆突袭;鄂军先撤,吾自率亲兵营断后。 2月19日清晨,诸军徐徐而退,中午时分,骤起狂风,风沙漫天。 马占鳌一声令下,各路茴军倾出堡垒,嘶喊而至。 鄂军闻声胆碎,狼奔豕突。军心已荡,士卒四遁,徐文秀亦无能阻,遂率亲兵营,弃垒肉搏,身中三矛,血撒疆场。 太子寺一战,清军阵亡提督两人、总兵六人、副将四人、参将三人、游击三人、都司五人、守备一人、主薄一人、把总一人,兵丁更是伤亡无数。 左宗棠闻悉,捶胸顿足,悔恨道:左某不知三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縻吾大军矣! 是夜,宗棠奏曰:新路坡、党川铺一仗,查明亲军营及良辅、宗岳等营并提督傅先宗所部历战阵亡各将士与狄道殉难文武官绅共两千九百八十七名,均系为国捐躯,奏请恩准在狄道城中创建昭忠祠一所,分别叙以傅先宗为正祀,其余文武员弁兵勇均立牌位为陪祀,请饬地方官春秋致祀。 两宫接奏,谕曰:近闻官军进取新路坡以东贼卡未能得手,伤亡颇多,统领大员有临阵捐躯者,有下落不明者,现在各军退扎高家集一带,帐房军装多有遗失,勇丁亦有逃亡,而狄道至巩昌粮运仍是梗阻。此等情形如果属实,则贼势复张,兵威顿挫,而粮饷又不能济,后事殊不可言! 左宗棠规划围击河州已久,当此事机紧迫,应如何整顿战守疏通粮路之处,想必已悉心筹划。然河州贼悍巢坚,地势险峻,左宗棠督率各军宜稳慎进取。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左宗棠平定关陇(3)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左宗棠平定关陇(3) 两宫接奏,谕曰:近闻官军进取新路坡以东贼卡未能得手,伤亡颇多,统领大员有临阵捐躯者,有下落不明者,现在各军退扎高家集一带,帐房军装多有遗失,勇丁亦有逃亡,而狄道至巩昌粮运仍是梗阻。此等情形如果属实,则贼势复张,兵威顿挫,而粮饷又不能济,后事殊不可言! 左宗棠规划围击河州已久,当此事机紧迫,应如何整顿战守疏通粮路之处,想必已悉心筹划。然河州贼悍巢坚,地势险峻,左宗棠督率各军宜稳慎进取。 太子寺大胜,众茴目皆欲乘胜攻击左宗棠大营。 马占鳌却曰:兵犹火也,不弭即自焚耳。左军攻吾者,最弱一部也;其最弱一部,吾等尚难相抗。若刘锦棠、黄鼎、雷正绾、金运昌等悍将杀至,能敌乎?即依众意,即攻安定大营,亦或诛杀左宗棠。然清国庞大,今日除去一左宗棠,明朝或有无数左于其后,河州弹丸之地,能抗乎?古人云,君子见机而作,今日之事,舍降别无 众茴目面面相觑。 马占鳌道:上次求抚,左宗棠逆之;吾即入左营,俯首再请。值此大胜之机,吾奉一颗真心去,事必有成。 众茴目皆曰:大总戎切勿以身犯险,吾等皆缚吾子入左营,以表诚心。 马占鳌道;吾河州有骡马4000余匹,枪炮刀矛14000多件,左宗棠倘若应允,此等物件,全部呈交。 河州众茴目之子皆至安定,俯首请降,左宗棠既惊且喜,道:河州大总戎真非知难而退之士,可堪大用,尔等殷切之意,本爵大臣心领神会,但待朝廷恩准,干戈可化玉帛。 众茴退去,幕客虞绍南道:左帅真乃宰相度量! 左宗棠道:此亦属无奈之举也!太子寺惨败,贼势顿涨,吾势顿挫,士气竭尽,再战必败。两宫虽曰稳慎进取,然李鸿章等,定会借机旁敲。一败尚可谅,再败定有责,三败之后,黯然去矣。 虞绍南道:启禀左帅,去岁,总理衙门鉴于负担沉重,意欲裁撤福州船局。岁初,李鸿章致函福建巡抚王凯泰,声言福州自造轮船靡费,官轮招商购买,以资周转;若不停造,或备漕运,或交商货,亦是流通之法。方才,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来函,风言船局糜赘太重,议予裁撤。左帅明察,福州船厂自同治五年由左帅促成至今,已成当今第一大船厂,沈葆桢夙夜匪懈,殚精竭虑,信赏行罚,中外员工,协力同心,方使船局鼎盛。然要撤办,必将前功尽弃,国家有海无防,鹊巢鸠居,异族之垂涎可虑也。 宗棠亦知兹事体大,迅即疏曰:福建船局为治海域防夷人侵扰之举,乃国防大事,断不可少。若如言者所云,即行停止或查封,损失惨重,光用白银已三百余万两。 目前已成之船,四艘已泊于乌江之上,五艘正在总装,另有六艘正在建造之中。较之购雇,实为货半船倍,利莫大焉。何况洋工技匠已陆续辞去,华人已掌握造船技艺,更非千百万两白银所能比拟。 臣于同治五年奏请试造轮船,欲陈非常之举,谤议易兴,事败垂成,公私两害,所虑在此。于私,虽百害臣所不计;于公,虽一害未敢妄为。船局实国家百年大计,振兴国强,窃以为未可一日稍怠也。 兹幸得于钦承垂旬之余,稍申倦倦不尽之意,否则微臣虽矢以身家性命殉之,灾于国家奚所裨益?兴念至此,实可寒心。 虞绍南道:此折奉上,船局保了七分。 左宗棠道:此地距离京师,三千里之远,大音亦是希声。曾涤老雄峙江东,只手遮天,涤老一言,即可抵那三分。速即致函涤老,请其力保船局。 是夜,宗棠奋笔疾书,忽有六百里急报,言曾国藩已于三月十二日仙逝。 宗棠闻听,笔既坠地,泪如泉涌。 宗棠伤心欲绝,虞绍难赶紧抚慰:惜天不假年,涤帅早列仙班;吾等早晚亦入此道,恳请左帅节哀。 宗棠叹曰:曾公一去,吾与李少荃之间,再无居中调和之人也。平心而论,知人之明,谋国之忠,吾不如曾公;同心若金,攻错若石,吾与曾公,相期无负今生。 宗棠言罢,即遣长子左孝威赴湘奔丧,宗棠自以晚生名义,敬奉挽联一幅,金四百。复又告诫其子:吾与曾公,有争者,国势兵略也,非争权竟势比。 国藩死讯至京,两宫大恸,迅谕: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学问纯粹,器识宏深,秉性忠诚,持躬清正,著追赠太傅,照大学士赐恤,赏银三千两治丧。恒念功勋卓著,加恩予谥文正,入祀京师昭忠祠、贤良祠,并于湖南原籍、江宁省城建立专祠,其生平政绩事实,宣付国史馆,其一等侯爵,即著伊子曾纪泽承袭。 两宫太后缀朝三日,以示哀悼。三日毕,两宫即召众臣,议商江督继任人选及长江水师提督黄翼生去留事宜。 恭亲王奕訢道:启禀皇上、圣母皇太后、母后皇太后,江苏巡抚何璟,非湘楚人也,此人曾隶曾国藩麾下,暂署两江总督,名正言顺。长江水师提督黄翼生,驭下无方、任人唯亲,宜应开缺。曾国藩江督任上,亦有此意;然曾甫逝,骤褫其职,似有人走茶凉之嫌。 慈禧太后道:著颁彭玉麟钦差大臣关防,彭臣即日起巡检长江及两湖水师,长江、两湖自提督以下所有将弁,彭臣皆有权稽考。 军机大臣文祥道:启禀皇上、圣母皇太后、母后皇太后,陕甘总督左宗棠奏言,马化龙以财帛起家,马桂源以教义惑众,财帛能收买人心,教义可笼络民众,此等人物,非诛杀不可。河州大总戎马占鳌,财、识皆缺,其人刚柔相济,能明大义,才堪选用。 慈禧太后道:左臣曾奏,陕茴之祸,由于汉茴构怨已久,起衅之故,实由汉民;关陇肇衅,曲在汉民。速即传旨陕甘总督左宗棠,凡征战者,服者怀之,贰者讨之;自古使然。 左宗棠接旨,自是欣慰,1872年7月,宗棠移营兰州,即召河州诸茴目。 马占鳌自缚其臂,声泪俱下,哽咽道:马某罪孽深重,自缚领罪;自今以后,愚民竭诚尽忠,永不反叛。 左宗棠亦是感慨,道:尔等能明大义,甚慰人心。本爵大臣已上奏朝廷,着尔等即组马三旗,戴罪立功。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左宗棠平定关陇(4)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左宗棠平定关陇(4) 左宗棠接旨,甚慰;即饬河州诸茴目入城议降。 河州诸茴目接饬,不敢怠慢,皆自缚其臂,鱼贯而入,马占鳌声泪俱下,哽咽道:马某罪孽深重,自缚领罪;自今以后,愚民竭诚尽忠,永不反叛。 左宗棠亦甚感慨,道:尔等能明大义,甚慰人心。本爵大臣即将围西宁、攻肃州,尔等即组三营马队,并入西宁道刘锦棠湘营,戴罪立功。 马占鳌道:启禀左帅,属下探得,西宁知府马桂源求抚乃假,其正与陕茴白彦虎匪,密谋作乱。 左宗棠道:本爵大臣有言在先,西宁茴部,马械不悉数呈交,匪类不悉数捆献,抚局免谈。陕西茴目白彦虎,阴险狡诈之徒也,此厮起于董志塬,折于金积堡,遁于河州府,今复又与西宁马桂源沆瀣一气,殊属可恨。 马占鳌道:启禀左帅,前年冬,白彦虎匪部遁至河州府,属下观其心术不正,亦斥之。 左宗棠道;尔非白也,切勿并论。 马占鳌道:左帅大恩,无以为报,甚是惶恐。属下即率本部人马,反攻循环,以报左帅知遇之恩。 左宗棠道:如此甚好,本爵大臣静候佳音。 马占鳌别后,已近黄昏,忽有西宁道刘锦棠觐见。 宗棠道:快请。 刘锦棠拜过宗棠,道:启禀左帅,左帅大营庄严肃穆,惟池边一花卓然不群,属下目睹偶得,恳请左帅斧正。 孰将仙种下瑶台?落霞瑞彩独自开。苍穹明月池上影,更无花与并肩来。 左宗棠娓娓诵毕,故作睥睨,道:毅斋已非匹夫耳! 刘锦棠道:多谢左帅褒奖。 左宗棠道:武夫亦乃莽夫耳!金积堡内之洋枪,是否确属茴目私藏? 刘锦棠默然。 左宗棠又道:多读圣贤书,方能晓大义。疆场征战,生死乃命;傅先宗、徐文秀二公亦是马革裹尸,本爵大臣却待马占鳌如故人,尔可知其意? 刘锦棠赶紧跪拜,道:属下假公济私,恳请左帅责罚! 左宗棠道:同治元年,发逆入陕,关陇遂乱。陕、甘、宁夏之地,烟火寂然,而白骨黄茅弥望皆是,遗黎泣诉,被祸之烈,为古今所未有。陕甘宁诸公,皆言逆茴戕民屠城,天地不容,吾汉一族,惟始终一心,有进无退,有剿无抚。然本爵大臣细查之,汉茴争哄,致成浩劫;起衅之故,实由汉民。尔我皆非恶魔,以杀止杀,宜应有度。 刘锦棠道:属下谨遵左帅训导。 左宗棠道:西宁知府马桂源道貌岸然,绝非善类;西宁八属之地,尽随其教,不随其教者,赶尽杀绝。贼中所称虎元帅者,白彦虎也,此厮凶悍素著、狡诈阴险,兹已于小峡口屯集重兵。欲破西宁府城,务须先诛此厮。 刘锦棠道:属下即率18营湘勇,进击大小峡口,荡扫陕、青逆茴。 左宗棠道:将军者,率三军之心,同战士之力,怒形则千里竦,威振则万物状,是以名声暴于夷貉,威棱憺乎邻国。尔已乃将军者,国之爪牙也;切勿如刘松山公、傅先宗公,一意身先士卒,铸就大错。 刘锦棠道:属下谨遵左帅训导。 1872年7月26日,刘锦棠率军进驻碾伯。 甘军都司董福祥上言:西宁以东,湟水河谷连绵八十余里,其间有一狭道,乃吾大军必经之所;河谷两岸,峭壁高耸,对立千仞,马桂源、白彦虎等于大小南川、大小峡口险要之处,广布重兵,筑垒结寨五十余;此战,注定艰辛。 刘锦棠道:平戎驿、马营湾、三十里铺衔连大峡口,三地皆乃要冲;吾即率中军至平戎驿结营扎寨,就近御敌;谭上连部入驻马营湾,何作霖部入驻三十里铺,佑护后路。 董福祥道:马桂源、白彦虎二匪重兵集结小峡口,崔伟、毕大才雄峙大峡口南北,刘将军切勿以身犯险。标下即率董字三营,前锋扼敌。 刘锦棠道:兵行险地,将忌安逸!传吾军令,官军于平戎驿进剿大小峡口,在此经过,土茴毋容惊恐。 刘锦棠大军进抵平戎驿,陕西茴目白彦虎甚惶,急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截其粮道断其后路,妖军自溃,吾即率陕部抄袭三十里铺、马营湾,尔等观吾得手,即刻倾出堡寨,顺势掩杀。 西宁军大统领马三娃、大通军大统领马寿皆曰:吾等以虎帅马首是瞻。 白彦虎道:兵者,反复无常、飘忽不定也。如攻势遇阻,大军依托大峡口,鏖战时日,尔后退至湟水南岸,依托小峡口要隘,与妖决一死战。 陕西茴目崔伟道:马营沟依山临壑,易守难攻。吾部翻山越岭,招摇而出,吸引妖之主力,虎帅乘机督率主力马队,攻击三十里铺。虎帅得手,复再侧击马营湾,与吾声势联络,大事可成。 8月5日,崔伟千余大军,进逼马营湾。 刘锦棠闻讯,疾驰回援。锦棠察观战势,道:贼军漫山遍野,雷大雨小,其必有诈!贼目何许人也? 马占鳌道:启禀刘将军,贼目乃陕茴四大统领之一,崔伟是也。 董福祥道:启禀刘将军,贼目白彦虎必攻吾三十里铺,标下即率本部,火速应援。 刘锦棠道:何军门马步八营,坚壁不出,自可应对。吾等兵分三路,陶生林炮队前移,熊隆名马步居中,董将军于左,吾部于右,吾等马、步、炮协同,先歼近前之贼。 刘锦棠攻势凛冽,崔伟不能抵,狼狈而遁。 三十里铺这方,何作霖闭垒不出,远则大炮火枪,近则长矛利刃。白彦虎马队狂飙疾攻十余次,亦是无功。 白彦虎、崔伟等退却,众将皆喜,刘锦棠却曰:诸匪仅伤皮毛,必定反扑;余虎恩部,速出马营湾,扼要设伏;陶生林部速速绕至大峡口以西,抄袭北山匪军后路;谭和义部,宜速泅渡湟水,抄袭南山匪军之后;李双良、张俊部直进大峡口,击其巢穴。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左宗棠平定关陇(5)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左宗棠平定关陇(5) 崔伟率残部退至大峡口,怆然道:妖军枪快炮利,吾等无有遏制之方,徒增伤亡矣。 白彦虎道:勿长他人威风,妖军骤胜必骄,吾必再出奇兵。 翌日凌晨,毕大千、余小虎等集兵三千,再攻马营湾、三十里铺。甫至,即入伏圈,三千人马折损大半。 白彦虎叹曰:刘妖锦棠,果然了得。传令各部,依托南、北二山,筑垒结寨,坚守大峡口。 二战皆胜,锦棠甚慰,即饬何作霖、谭和义、李双良、张俊四部直进大峡口,正面强攻。陶生林部速由间道绕至大峡口以西,抄袭北山后路;谭和义部,泅渡湟水,抄袭南山之敌。锦棠自率中军,自后策应。 锦棠一声令下,克虏伯野炮立时轰鸣,数枚炮弹脱膛而出,万余清军飞奔而出。 白彦虎且战且退至小峡口南岸,与西宁军大统领马三娃、大通军大统领马寿,依托湟水,凭险作守。 刘锦棠占得大峡口,再召众将议攻。 锦棠道:吾亦攻其不备,半夜偷渡,夜袭小峡口,如何? 记名提督何作霖道:启禀刘将军,此着甚险,陕宁茴目,正依托湟水,待吾半渡而击矣! 众将附议。 甘军都司董福祥却曰:启禀刘将军,标下愿率董字三营,即刻泅渡,为大军蹚开一条血路。 锦棠道:初冬时节,湟水半冻,董将军万要小心。 是夜,李双良左营百余兵士跳入冰河,搭就浮桥。翌日一早,董福祥亲率董字三营,血战一日,终于湟水南岸觅得立足之所。 刘锦棠趁机督率主力,强渡湟水,依托左山,筑垒结阵。 白彦虎不遑多让,即倾陕西、西宁、大通三路茴军,总计一万八千余人,悍然杀至。 西宁军大统领马三娃、大通军大统领马寿赤膊而上,围攻左山;陕茴目马镇国、崔伟、毕大才等合攻刘锦棠中军。 锦棠即饬诸部,沉着迎战,远则克虏伯野炮、开花大炮轰击,近则洋枪、火枪并放,再近则直冲而出,大刀砍斫长矛挺刺。 两军鏖战五日,余虎恩、陶生林部忽又斜刺里杀出,茴军势不能支,退防高寨。 甘军都司董福祥上言:启禀刘将军,高寨若破,西宁既得;时不我待,标下即率董字三营,卷旗疾进,斩杀白彦虎逆贼。 锦棠道:白彦虎诡计多端,高寨近旁又有三大子堡,董将军万不可孤身疾进,邓增炮营,即隶董字营麾下,任由董将军差遣。 是日辰时,董福祥弃子堡于不顾,亲率董字中军,直逼高寨;张俊、李双良左右二军偕邓增炮队,护守两翼;压制子堡火力。 午时,董福祥中军逼近主堡,只听福祥一声令下,数门开花大炮、克虏伯野炮轰鸣而击,三轮齐射,高寨轰然塌陷。 董福祥、刘锦棠顺势掩杀,攻克小峡口。 小峡口失,河湟陕兵马大元帅马桂源再无依恃,遂复诚心就抚。 左宗棠接马桂源抚文,道:西北祸乱之由,缘因诸茴有教无国矣!哲赫林耶新教教主马化龙被诛,而今仅余马桂源一老首耳。国有难,穆必乱;此已乃常态。 幕客虞绍南道:启禀左帅,马桂源虽非万恶之人,然却乃必死之徒。 左宗棠道:以穆制穆,此等事情,惟马占鳌做得;马占鳌诱捕马氏兄弟,作投名之状,而开罪于穆人也。速传河州镇总兵沈玉遂,本爵大臣要面授机宜。 刘锦棠攻克小峡口,正自休整,署西宁道郭襄之传讯曰;马桂源兄弟已于十四日携带家眷逃遁;而西宁城被围两月,城中粮食将尽,乞速应援。 锦棠闻,迅率18营大军,于12月19日凌晨进抵西宁城下。 署西宁道郭襄之、西宁知县恩禄偕难民三万,即起篝火,泣泪而候。 陕茴目白彦虎战败小峡口,收拢溃残四千余,狂飙奔西。12月底,白彦虎占取塔尔湾要地,与肃州茴目马文碌部声息相通。 左宗棠怒斥徐占彪全不知兵。 幕客虞绍南道:启禀左帅,肃州城垣坚阔,徐占彪六千兵丁,围城万难。乌鲁木齐提督成碌一兵不发,静卧高台,殊属可恨。刘锦棠攻克小峡口当日,已令陶生林部马步5营赶赴增援。 左宗棠道:5营少矣!速令副都统金顺率20营八旗军驰赴;宋庆毅军、张曜嵩武军,两月之内,务抵肃州城下。成碌其人,万难成事。本年正月,已以不服管调、多讹粮饷弹劾之;五月,复以无甚军功、接妾随营复劾。本欲金顺取而代之,奈何朝廷一味迁延。 虞绍南道:刘锦棠禀请归降之茴目,是否俱斩。 左宗棠道:马桂源、白彦虎者,十恶不赦之首犯,解省磔于市。余则甄选稍善之类,组建马队,阵前冲锋,戴罪立功。 宗棠言罢,复上疏曰:乌鲁木齐提督成碌,于高台苛派捐输,迨士民赴营申诉,复指为聚众抗粮,诬为叛逆,杀毙二百余人。犹且虚报胜仗,札请奖叙。此实稍有人心者所不忍为,亦军兴以来所仅见。臣既察讯得实,若壅于上闻,何颜立于人世!仰恳吾皇敕下六部九卿,会议乌鲁木齐提督成碌应得之罪,以雪沉冤而彰公道。 七日后,宗棠再疏:近来眼目昏花,心神恍惚,衰态毕臻。关外局势,以区区之愚揣之,实非从内预为布置,从新预为调度不可。合无仰恳天恩,特简贤能接任陕甘总督篆务,并绾钦符,俾臣得释仔肩,稍宽咎责,无任感祷之至。 同治帝连接宗棠两奏,速谕军机大臣等:前据左宗棠奏成碌糜饷迁延,举动乖张。当经谕令穆图善密查具奏。兹据穆图善复陈,成碌不知检束,参款俱属有因。又据左宗棠奏成碌诬良为匪,妄杀二百余众。是该提督丧心昧良,情罪重大,实难一日姑容。 著副都统金顺,着即酌带所部,兼程出关接统成碌各队,一带传旨将成碌革职拿问,即日遴选派员解京听候治罪,毋得稍涉迟延,致有泄露。 左臣宗棠,办理陕甘军务,宣力数年,地方渐就肃清,大功不日告竣。嗣后一切善后事宜及吏治民生,正赖该大臣悉心筹度。 至新疆军务,诚非从内预为布置,从新预为调度不可。将来大军出关,关内既须重臣镇抚,而筹饷、筹粮并筹转运等事,尤恃有大臣实力实心经营布置,庶前敌各营不虞后顾。该大臣素顾大局,谅早筹计及此。应俟甘境敉平,先将饷事、兵事通盘筹画,据实奏闻。 朝廷倚畁方深,岂可遽萌退志。著赏假一月,安心调理。河州、肃州军情,仍着随时详细具奏,以慰廑系。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左宗棠平定关陇(6)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左宗棠平定关陇(6) 是夜,宗棠致函总理衙门:俄罗斯人久踞伊梨之意,情见乎词。尊处持正论折之,实足关其口而夺其气。唯自古盛衰强弱之分,在理而亦在势。以现在情形言之,中国兵威且未能加于已定复叛之茴,更何能禁俄人之不乘机窃踞? 新疆地方,荣侯深入无继,景都护兵力本单。后路诸军,久成迁延之役,兵数虽增,仍多缺额,且冗杂如常,并无斗志。望其克复要地,速赴戎机,实无把握,并虑徒增扰累,以后更苦无从着手。 甘、凉、肃及敦煌、玉门,向本广产粮畜,自军兴以来,捐派频而人民耗,食粮尽而牲畜空。现在仅存之民,已皮骨俱尽;屯垦之地,大半荒芜,年复一年,何堪设想! 宗棠所以有从内布置,从新筹度之请也。就兵事而言,欲杜俄人狡谋,必先定茴部,欲收伊梨,必先克乌鲁木齐。如果乌城克复,我武维扬,兴屯政以为持久之谋,抚诸戎以安其耕牧之旧,即不遂索伊梨,而已隐然不可犯矣!乌城形势既固,然后明示以伊梨我之疆索,尺寸不可让人。 肃州年内可得,既得,则择一实心任事之人,重其委寄,别筹实饷,于肃州设立总粮台,司其收发,并将各军专饷,归并为一,相其缓急,精选出关之将,缓进急战,骤取乌鲁木齐。 总理衙门首席大臣、恭亲王奕訢接函,回曰:左公勿虑,攻得肃州,再定新疆。 同治帝接宗棠两奏,速谕:前据左宗棠奏成碌糜饷迁延,举动乖张。当经谕令穆图善密查具奏。兹据穆图善复陈,成碌不知检束,参款俱属有因。又据左宗棠奏成碌诬良为匪,妄杀二百余众。是该提督丧心昧良,情罪重大,实难一日姑容。 著副都统金顺,着即酌带所部,兼程出关接统成碌各队,一带传旨将成碌革职拿问,即日遴选派员解京听候治罪,毋得稍涉迟延,致有泄露。 左臣宗棠,办理陕甘军务,宣力数年,地方渐就肃清,大功不日告竣。嗣后一切善后事宜及吏治民生,正赖该大臣悉心筹度。 至新疆军务,诚非从内预为布置,从新预为调度不可。将来大军出关,关内既须重臣镇抚,而筹饷、筹粮并筹转运等事,尤恃有大臣实力实心经营布置,庶前敌各营不虞后顾。该大臣素顾大局,谅早筹计及此。应俟甘境敉平,先将饷事、兵事通盘筹画,据实奏闻。 朝廷倚畁方深,岂可遽萌退志。著赏假一月,安心调理。河州、肃州军情,仍着随时详细具奏,以慰廑系。 宗棠接旨,道:吾皇亲政伊始,但愿其志不虚。 幕客虞绍南道:宫中盛传,吾皇、慈安太后甚喜状元崇绮之女阿鲁特氏,遂册立皇后。慈禧太后甚怒,竟以皇后年少,未娴礼节,皇帝毋得辄至中宫,致防政务;慧妃贤惠,虽屈居于妃位,宜加眷顾。 宗棠叹曰:严母独尊,难释权柄也!吾辈话痨,多此一举;肃州战况,如火如荼矣。徐占彪禀报,上月15日,马文禄率茴匪全体出城,猛攻我军营垒;本月15日,马又出城,与白彦虎匪,里应外合,夹击我军;21日,马文禄设伏,出城诱我,诛我200余人。 虞绍南道:左帅勿虑,金顺、宋庆、张曜等40营大军,不日即至,会合徐占彪各部,总计60营3万余大军,足可围城灭贼。 宗棠道:肃州城坚体阔,茴目马文禄苦心经营八载,火枪土炮,甚难炸裂;吾兰州机器局自制之劈山炮、螺丝炮、仿制普鲁士之七响后膛枪,实用否? 虞绍南道:启禀左帅,皆经实战,将士皆赞其等之威力不亚于夷货。 宗棠道:赖军门八面玲珑,尤擅研制枪炮,人才难得,必再奏请吾皇从优议叙。 1873年5月15日,徐占彪先锋营、金顺八旗军、宋庆毅军、邓增炮营与杨世俊、陶生林老湘军咸集肃州城下。 毅军统领宋庆谓徐占彪道:肃州城内外,茴匪可多?听闻上月徐统领与茴接战,茴目马文禄挖人之心祭旗,马文禄暴戾,凌迟寸磔,亦不解恨矣! 果勇营统领徐占彪道;塔尔湾破,白彦虎残部逡巡不前。肃州城内,尚有阿古柏三千缠茴、马镇国二千土茴及马文禄三千残部。茴目马文禄,原乃镇标都司,其人善使叉子枪,三百步外,无发不中。 副都统金顺道:左帅自造之七响后膛枪,可击五百步之远;马文禄死期至矣!东关与肃州唇齿相连,欲破肃州,先破东关。吾之炮利,开花大炮、劈山炮、克虏伯后膛炮并力轰击,一劳永逸。 5月28日,邓增炮队百炮齐射,连轰七日,炸毁东关城墙、城堞数十处,各路清军一拥而入,攻占东关。 东关失,肃州门户大开,徐占彪、宋庆、金顺、杨世俊等迅即结垒立营,筑台安炮,挖沟掘壕,围城困敌。 白彦虎见势不妙,即舍肃州,打马西窜。 马文禄亦知劫数难逃,屡欲弃城而走,奈何城外营垒林立,遍地皆兵。 6月6日,清军枪炮齐放,悍然攻城;连击两月,遗尸千余,分毫未进。 宗棠闻讯,亲临督战。 众将士益奋,奋不顾身,游击张林、参将杨世俊先后战死。 肃州城内粮资亦已耗尽,马文禄进退不能,不胜其烦,遂大杀三日,屠城泄愤。 宗棠惊,急召众将,道:肃州城垣虽坚,月内务必击破!结寨浚壕、增兵困围、掘地炸墙、炮轰溃城,皆乃破城之方。刘锦棠至,携手诸公,拼死一搏。 九月初十,刘锦棠率兵2000,汹汹赶至。 归降茴目、旌善营营官崔伟上言:启禀刘将军,围城半载,肃州粮资耗尽,城内人相食也!标下以为,城内人心已惶,再无战意。标下即率轻骑百余,绕城呐喊,乱其心志! 是日,崔伟等绕城狂呼:肃州将破,马文禄死期至矣,诸位善自为谋! 外音啧啧,听者有心,忽有百余穆兵,荷枪实弹,直入辕门,将那马文禄一众茴目,裹挟捆绑,押赴左宗棠行营。 马文禄拜过宗棠,道:启禀大帅,吾等甘心投诚,愿率众将,关外平叛,将功赎罪! 宗棠道:本爵大臣提兵三万,尔茴偕兵七千,两军对垒,战则战耳,死则死矣!是乃生死有命。然尔等穷途末路之际,肆意杀戮两万手无寸铁之赢弱百姓!可有天理?尔等已无天良,尔等不死,苍天蒙尘!速传本爵大臣令,肃州城内所有茴目穆民,全皆诛杀,寸草不留! 肃州得,甘陇平,同治帝甚喜,迅谕:左宗棠剿匪功高,着授协办大学士,一等轻车都尉世职。金顺,加恩开复革职处分,赏还黄马褂、花翎清字勇号。提督宋庆,尤为奋勇,着赏戴双眼花翎。刘锦棠直捣金积堡,功不可没,着赏一等轻车都尉世职。詹事府詹事袁保恒,筹措军饷,始终无误,着赏给头品顶戴。 第一百九十章 同治帝孤行己见(1) 第一百九十章 同治帝孤行己见(1) 左宗棠攻取肃州,同治帝甚喜,迅谕:左宗棠剿匪功高,着授协办大学士,一等轻车都尉世职。金顺,加恩开复革职处分,赏还黄马褂、花翎清字勇号。提督宋庆,尤为奋勇,着赏戴双眼花翎。刘锦棠直捣金积堡,功不可没,着赏一等轻车都尉世职。詹事府詹事袁保恒,筹措军饷,始终无误,着赏给头品顶戴。 恭亲王奕訢上言:启禀皇上,甘陇平定,吾军气势正炽,正宜鼓行而西,剿洗阿古柏、白彦虎及罗刹国诸丑虏,一战而定西陲。 同治帝道:治天下之道,莫大于用人。然人不同,有君子焉,有小人焉,必辨别其贤否,而后能择贤而用之,则天下可治矣。大军出关,牵一发而动全身;左卿宗棠近来眼目昏花,心神恍惚;其之衰态,甚难统筹全局。朕意,金顺率所部迅速奔赴古城,会同景廉进剿。穆图善赴安西、敦煌、玉门一带驻扎,妥善防剿,以为后援。宋庆、张曜督带所部疾驰哈密,与文麟、明春会同剿贼。各军转运粮饷,由左宗棠督办,源源接济;倘因粮饷不继,致误戎机,朕唯左宗棠是问。 奕訢道:启禀皇上,军无主将,累死三军;权责不明,互相推诿,接战必败。西征主将,非左宗棠莫属。 同治帝道:非朕不择,左宗棠顽疾在身,自请开缺,孰能奈何? 军机大臣、武英殿总裁文祥道:启禀皇上,已革提督成禄于权家囤庄屠杀二百余人,为害甚巨;思规百年之安,不敢急一时之效!成禄其人,苛派滥杀,情节极重。御史吴可读以为,成禄可斩之罪十,不可缓之势五,臣以为极是。恳请吾皇斩杀成禄,以儆效尤而壮大军西进之声势! 奕訢道:已革提督成碌于征粮外,复照粮摊捐,民人不服,既诬为叛逆,捕杀二百余人,实属可恨,宜应斩立决!然成禄究系误听人言发兵,并未亲往攻打,与实在诬民为逆者不同,应否改为斩监候,恳请吾皇圣裁。 同治帝道:成禄倘真滥杀无辜,当斩!先前有旨,成禄本应会合陶茂林、联捷、鹤龄、骆秉章四部,整军西进。奈何饷单银乏,成禄仅组三千之军。成碌至肃州,初时,亲统前队行抵玉门,搜剿窜匪,于新墩子滩地方,将护粮悍贼数百击毙。肃州逆臣勾结土匪围攻金塔,经成碌派兵救援,大获胜仗。以此看来,天下无一无是处之人。 成禄抑或起死回生,御史吴可读怒不可遏,再奏:已革提督成禄,肆行矫诬,戕民屠村,即乃奸臣。对其缓诛,不仅无以对临难死事各员,抑且无以服获咎被戮诸臣。恳请皇上宸衷独断,将成禄即行正法。 臣欲有言,则恐无以厌议者之心;臣欲无言,则又恐无以塞言事之责。仰屋窃叹,无所控告。每读宋臣张咏劾丁谓奏语,辄不胜流连慨慕。想见古人忠君爱国、奋不顾身之义,臣亦愿效此愚枕,奏请皇上先斩成禄之头,悬之藁街,以谢甘肃百姓。然后再斩臣头,悬之成氏之门,以谢成禄。 同治帝观奏,怒谕:吴可读欺朕矣!大不敬矣,斩立决也!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各堂官争相画诺,惟大理寺少卿王家壁弗,家壁奏曰:吴可读因桑梓受害,措辞不无激切,终究出于公愤,发于愚诚。吾皇设言官,监察本乃职守,若使无言者不得言,有言者不敢言,相顾缄默,日久成风,恐非国家之福。微臣实不敢随同画稿。 两宫太后闻悉,赶紧劝慰。 慈安太后道:吴可读其人,斩杀不得,执意而行,必堵言官之路也! 慈禧太后道:西疆祸乱,惟左宗棠能定,左氏东戡闽越,西定甘陇;纵观寰宇,才无出其右者!吾皇切勿孤行己见。 同治帝道:亲政伊始,左以辞呈挟制,吴以气势凌压,左、吴皆无天良矣。 慈禧太后道:国事蜩螗,如沸如羹;吾皇新政,军机处、六部九卿本应排忧解难、鼎力襄助!奈何管窥蠡测者,多如过江之鲫也。皇上传西北之谕,传既传矣!左卿宗棠即有放轶,然亦必知吾皇用心之良苦。成禄之案子,事关吾皇威权,误听与否,滥杀与否,已无关紧要矣!著御前大臣醇亲王奕譞,速召六部九卿再行核议。 同治帝道:多谢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垂怜! 1873年9月28日,同治帝谕曰:上奉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懿旨,两宫皇太后保佑朕躬,亲裁大政十有余年,劬劳倍诸,而尚无休憩游息之所,以承慈欢,朕心实为悚仄,是以谕内务府大臣设法捐修,以备圣慈燕憩用资颐养。 一月后,同治帝再谕:朕念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十一年以来,朝夕劳惕,倍极勤劳,励精以综万几,虚怀以纳舆论,圣徳聪明,先被四表,遂致海宇升平之盛世。 自本年正月二十六日,朕亲理朝政以来,无日不以感戴慈恩为念。朕尝观养心殿书籍之中,有世宗宪皇帝御制圆明园四十景诗集一部,因念及圆明园本为列祖列宗临幸驻跸听政之地,自御极以来,未奉两宫皇太后在园居住,于心实有未安,日以复回旧制为念。但现当库款支继之时,若遽照旧修理,动用部储之款,诚恐不敷。 朕再四思维,惟有将安佑宫供奉列圣之所及两宫皇太后所居之殿,并朕驻跸听政之处,择要兴修,其余游观之所概不修复。即著王公以下京外大小官员量力报效捐修。著总管内务府大臣收捐后,随时请奖,并著该王大臣等核实办理。庶可上娱两宫皇太后之圣心,下可尽朕之微忱也。 第一百九十章 同治帝孤行己见(2) 第一百九十章 同治帝孤行己见(2) 同治帝谕令甫下,侍郎桂清、御史沈淮速即上疏劝阻。 帝师、军机大臣李鸿藻批沥直陈:粤捻初平,茴焰方炽;吾皇不宜以有用之财,置无用之地。臣观天下,虽亦煌煌,然吾皇修圆之日,大乱或起之时。 同治帝怒曰:尔等皆有父母,尔等父母所欲,尔等亦敢违抗乎?朕乃略尽孝心矣。六皇叔何意? 恭亲王奕訢道:启禀皇上,奴才以为,如不动用部储之款,可以稍作修缮。奴才即捐两万两白银,以尽绵薄。 军机大臣文祥道:启禀皇上,倭国公使柳原前光近日至京,声言台湾东部土番之地,我国尚未施政,其地之番人,仍保持独立之状态。前年冬琉球人漂流台东,遭土番掠杀,倭人曰生番害人,我国舍而不治,倭国必将问罪岛人。奴才以为,东南海岛,必有干戈。西北之新疆,战事正酣,圆明园修缮与否,恳请吾皇圣裁。 同治帝道:琉球、台湾二岛,或我藩属,或我之土,属土之人相杀,裁决在朕,倭国无权过问。其若来犯,朕必出兵,来而不往非礼也!朕已有旨,圆明园修缮之所,仅两宫皇太后所居之殿,并朕驻跸听政之处,耗银区区。 1874年正月初十,同治帝再谕:恒念物力维艰,一切从简,朕仅择要重修两宫驻跸殿宇二十六处,总计三千五百六十六间屋宇殿阁,以昭节省。两湖两广四川物产茂盛各省,务必着力采办大件楠、柏、黄松等木料各三千件,限期解送进京。 福建道御史游百川闻悉,即以兴作非时、恐累圣徳上疏劝谏。 同治帝怒革其职。 军机大臣、帝师李鸿藻再奏:重修园林,乃展无益之游观;轸念时艰,吾皇宜省无名之兴作。 醇亲王奕譞、庆郡王奕劻、御前大臣景寿等亦联名上疏谏阻。 浙江、四川督抚大员亦以军兴以后,尽成焦土,巨木尽已被太平军毁伐,水路运输极度困难,购料之难,亦可概见,恳请展缓期限。 两江总督李宗羲更是愤慨,奏曰:星变屡见,外患方炽。上年御史沈淮请停止园工,臣亦昌贡愚忱,言不足采,工仍未停。兹复鳃鳃过虑,有不能已于言者。时局之艰难,度支之短绌,特一端耳。今洋人近在肘腋之间,圆明园距京城数十里,既无坚城管钥之固,复少大支护卫之兵。 频年以来,每遇民教争斗之案,洋人要求不遂,动挟兵船。兵船所指,先以天津,天津朝警,则海淀夕惊,此事势之必然者。燕居无戒备之虞,而西山为逋逃之薮,岛人有反策之心。皇上奉皇太后于此,此臣所万分不安者也。 如蒙皇上干纲立断,速谕停工,天下臣民,知皇上有卧薪尝胆之思,必共振同仇之气。加以磨砺,积以岁年,不患不斩月氏之头而系楼兰之颈也。异日百姓阜康,四夷宾服,灵台经始,不日可成,奚必亟亟以图其艰哉! 盖人主居崇高之位,持威福之柄,苟不以敬畏为心,其英睿之君必萌骄肆之念;苟无正人在侧因事进规,则小人务为谄邪,以窃禄位。近日大学士文祥之引疾,侍郎桂清之外调,道路颇有惜词。臣窃谓老成忧国者,宜留之左右,以辅成圣徳;忠直敢谏者,宜导之使言,以恢张圣听。 同治帝充耳皆闻,不置可否。 军机大臣文祥甚是焦虑,急至总理衙门,拜谒恭亲王奕訢,文祥道:吾皇少不更事,王爷何不上疏劝阻? 奕訢道:吾皇修园之心,文大人岂能不知!两宫垂帘十余年,吾皇不胜其烦,此乃树上开花、借局布势矣! 两人正自言语,英国公使威妥玛来防。 文祥道:公使先生所来何事? 威妥玛道:本月4号,倭国明治皇帝敕令萨摩藩武士西乡从道率兵3600,借地操兵,进犯台湾。尔国东南台海战事已开,北京城内一片祥和,我甚为不解,特来问询。 奕訢惶恐,道:当真? 威妥玛道:大英帝国驻倭公使遣人传讯,焉能有假! 奕訢、文祥甚惶,急至乾清宫禀报,同治帝亦惊,即敕:倭国使臣上年在京换约时,并未议及派员赴台湾生番地方之事,今忽兴兵到闽,声称借地操兵,心怀叵测。闽浙总督李鹤年于此等重大事件,至今未见奏报,殊堪诧异。 生番地方,本系中国辖境,岂容倭国窥伺!该处情形如何,必须详细查看,妥筹布置,以期有备无患。李鹤年公事较繁,不能遽离省城,着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钦差办理台湾等处海防兼理各国事务大臣,沈葆桢带领轮船兵弁,以巡阅为名,前往生番一带察看,不动声色,相机筹办。事若危机,应如何调拨兵弁之处,着会商闽督李鹤年及提督罗大春等。 四月初六日,同治帝又谕:福建布政司潘蔚,即着驰赴台湾,帮同沈葆桢将一切事宜妥为筹划,会商李鹤年及提督罗大春等酌量情形,相机办理。潘蔚现在行抵何处?并着张树声查明,催令迅速赴闽,兼程前往,不得稍涉迟延。 潘蔚接旨,速自苏州奔赴上海,晤会倭国驻清公使柳原前光。 潘蔚道:尔国兵船犯我闽地,所为何事? 柳原前光道:前岁,我民遭风误入台东,被台湾生番斩杀56人,殊属可恨,今起大兵,明为操练,实乃报复矣!我军既出,抵抗者当杀之。 潘蔚道:台湾乃我大清之地,岂容尔邦蹂躏,我吾皇万岁已颁谕旨,敕命各路大军咸赴台海;贵邦区区之兵,一着不慎,行将全灭。 柳原前光道:我国与贵邦,向无血海深仇。捕杀台湾害我民之生番,我即退兵;然贵邦生番恶俗难制,须立严约,定使永远誓不弑杀难民之策。 潘霨道:为生番误杀之事,尔我两国大动干戈,大可不必。所谓杀人性命者,专指台湾牡丹社、卑南社二处之生番,与别社并未滋事之生番无涉;此后,如再有滋事者,应有我国派兵查办。所谓严约约束,我国自当竭力维护,拟于海船经过要隘,或设营汛,或派兵船,或设望楼、灯塔,使商船免致误入,再被生番扰害。此乃本司之私意,待本司到闽后,向沈大臣禀商,复咨请我邦总理衙门核示,即行奉复。 柳原前光道:布政司大人此思,甚合我意,我即致函西乡从道,烦请转交。 第一百九十一章 福建布政司舌战西乡从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潘霨舌战西乡 1874年6月17日,福州船政大臣沈葆桢偕福建布政司潘霨、台湾道夏献纶、船政洋监督日意格,率兵千余,分乘“安澜”、“伏波”、“飞云”三战舰,抵达台湾安平港。 沈葆桢道谓潘霨、夏献纶道:吾皇意,不动声色,先行察看。劳烦藩、道二大人即行晤会倭人,一探究竟。 潘霨、夏献纶皆曰;为国奔赴,万死不辞! 6月22日一早,潘霨、夏献纶等自安平衡涛出海,下午申时于琅峤上岸,翌日一早,进抵倭营。 潘霨道:尔等擅入我大清之域,烧杀抢掠,殊属可恨! 萨摩藩士西乡从道曰:去岁,我国使臣前去贵邦,交涉台湾牡丹社生番弑杀我五十六名国人一事,贵国总理衙门大臣毛昶熙有言,杀人者皆生番也,故且置化外,化外之人,皆不服王化。牡丹社生番杀人害命,贵国舍而不治,我国前来问罪也。 潘霨道:上月,本司至上海,会晤贵邦驻清公使柳原前光,柳原曰,尔邦出兵台湾,只为杀害人之生番、抵抗之生番,尔后订立严约,即可退兵。此乃尔国公使函件,烦速一观。 西乡从道看过函件,却道:本督此来,专办牡丹社生番,前已照会闽浙总督,并无别意。惟以后之事,总须候吾皇谕旨。 潘霨道:尔国公使乃尔国驻外大臣,全权为尔国代言,安敢信口雌黄!公使乃尔皇钦定,公使意既乃尔皇意!牡丹社虽害琉球国人,惟该处系我国所属,应由我国派兵办理。 西乡从道曰:生番非尔国所管,中外各国,皆有记载,英法美意荷兰各国,均有此说。 潘霨道:既有记载,必有凭据,烦请出纳。 西乡从道曰:来时匆忙,一时遗忘。 潘霨道;此非理也!尔兵现至何处,牡丹社是否已成焦土? 西乡从道曰:本督已率兵击毙牡丹社首领阿禄古父子,牡丹社番民全皆遁逃,我兵已进山驻扎;牡丹社生番若悔过请罪,本督必见机行事。 潘霨道:本司即令牡丹社番民前来谢罪,如何? 西乡从道曰:此方甚好,三年前若能如此办理,焉有今日之变故。 潘霨道:本司行前,已传各社番头出具切结,以后永远保护,不敢再有欺凌杀害抢夺情事,此事已照柳原公使函内所云办妥,现在就将番头各结由本司寄与柳原公使查核。柳原公使来函核准,尔等务必退兵。 西乡从道怒曰:退兵与否,柳原前光无权定夺!吾兵进退,尔国不必与闻! 潘霨亦怒,声色俱厉道:此系我国应办之事,乃云我国不必管,大不近理。舍我国有凭之志书,谓不足信,而硬派生番各社非我所管,譬如长崎系倭国所管,我硬派非贵国辖境,有是理乎?尔若执意,我即打道而回! 西乡从道曰:方才闷热心烦,方有此说。柳原公使函内三条办定,即可永远和好。 潘霨道:第三条所议立约,如能办到,以后永远保护,不敢再有欺凌杀害抢夺情事,即中外各国,均沾利益。尔等自办,亦不过如此。请各国公评,亦必均以为是矣。即柳原函内之意,故不必再商。现在办定,即可告知柳原,并通知各国也。 西乡从道曰:此事亦理所应办,亦望此三事早为办定,即可完结。牡丹社如何谢罪?还请贵司及早定夺。 潘霨道:牡丹社如能悔过,以后誓不弑杀,并将前年戕害琉球人尸身交出,即算谢罪。 西乡从道曰:我国用兵以来,费用颇多,原共筹银二百一十万元,现已用去一百二十万元,此费用如何算?柳原所提三条皆属易办,三条办妥,亦可退兵;惟耗费一项,有劳贵国贴补。 潘霨道:此费,吾国万难贴补!贵国擅自兴兵,应属费由自取。贵中将如若进退两难,只可致函柳原商酌。退兵之事既定,贵中将应先将各社之兵调回勿动,并知照贵国以后不必添兵前来。 西乡从道曰:均遵贵司所议,本督即当致书柳原,一面由厦门电报寄信回国,上禀以后不必调兵。 兵戎未起,钦差大臣沈葆桢喜曰:潘藩台以口舌代兵戈,倭国回兵之意起,我国抚番之事始,盖台事一大关键也。然倭国之人,狡诈善变,甘言懈我,此事不会就此了结;若有反复,非经决战不可。 潘霨道:沈大人所言甚是,倭人西乡从道气势汹汹、巧言令色,吾退一寸,其必进一丈。卑职已召土著壮勇五百人进驻凤山,以防不虞。 沈葆桢道:团练可助胜而不足救败,生番固可助官奈毫无伎俩。台地千余里,竟无一炮;军兴以来,吾国之兵向来设防重在消弭内患,无足以御外辱;倭兵将近四千,吾兵千余;守之极难,战则必败。 船政洋监督日意格道:台海之内,倭有战舰三艘,运输舰十三;一旦开战,倭国“龙骧”与“东”两艘铁甲战舰必定增援。“东”号铁甲战舰,排水量1358吨,装载1门口径280毫米前膛巨炮,舰体铁甲最厚处逾140毫米;“龙骧”号铁甲战舰,排水2571吨,装载2门口径160毫米、10门口径140毫米德国克虏伯野炮,舰体铁甲厚达125毫米。我虽有舰二十余,然炮、体、甲皆不及其。 沈葆桢道:陆海虽皆如此,然诸公勿惊,上月,本大臣已上疏吾皇,速联外交、速储利器、速储人才、速通消息。不日,吾援军必至。 潘霨道:我大清国最为凶悍之兵,当属李鸿章公之淮勇也!刘铭传之铭军万余,闲驻徐州,沈大人亦速奏请朝廷,速遣铭军来援。 沈葆桢道:潘大人入倭营之日,本大臣既已上奏吾皇。已接闽浙总督李鹤年公、福州将军文煜公函告,七日之内,吾8营悍兵必至台东,吾“扬武”、“飞云”、“安澜”、“清远”、“镇威”、“伏波”6舰即至澎湖,吾“福星”舰即驻台北,吾“万年”舰即驻厦门,吾“济安”舰即驻福州。速传本大臣军令,台湾道夏献纶专意于北,台湾镇张其光专职于台南,二公各率本部,扼要设防,以防冲突。但待吾铭字大军至台,即行决战。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中日北京专约(1)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中日北京专约(1) 同治帝接沈葆桢奏书,即谕内阁,倭国尚有铁甲船二号,虽非完璧,而以摧寻常轮船则绰绰有余,彼有而我无之,过台弁兵、军装必为所截掠,水师气必为之夺,铁甲船不容不购也。倭奴以孤军驻琅峤而无所惧者,恃有此耳。允准沈葆桢购买铁甲战舰,沈可将闽省存款,移缓就急,酌量动用;如有不敷,即照所请暂借洋款,以应亟需。 台湾琅峤之地,朕兵千余,倭乃四千,高下立现。著直隶总督李鸿章速即督饬淮军精锐武毅军唐定奎部铭字13营6500人、炮20门、2000只康格里夫火箭、560只士乃徳后膛步枪、火药4万磅一并调赴台湾。其余各项,均照沈臣所奏议行。 谕旨既下,同治帝长吁短叹。 恭亲王奕訢之子载澄察言观色,私谓帝曰:紫禁城外酒肆庖屋烟花柳巷人声鼎沸,吾皇何不学作乾隆爷,微服私访,一则观吾大清锦绣之河山,二则剔除污浊之晦气。 同治帝百无聊赖,竟自颔首。其后数夜,同治帝徜徉人间,流连忘返。 恭亲王奕訢闻悉,痛哭流涕,棒喝载澄,怒斥其祸国;复召文祥、奕譞、沈桂芬、宝鋆、李鸿藻等中枢大臣,道:吾国之新疆、台湾,吾藩属之琉球、越南,全皆危如累卵;吾皇乐不思政,擅出宫门,夜不归宿,嬉戏冶游,此情何以堪! 醇亲王奕譞道:长此以往,国至何处?吾等刳肝以为纸,沥血以书辞,恭折奏请吾皇,为人君,止于仁矣;道盛徳至善,民不能忘也! 1874年7月16日,恭亲王奕訢、醇亲王奕譞、军机大臣文祥、庆亲王奕劻等十大臣联名上敬陈先烈请皇上及时定志用济艰危折。 同治帝观奏,愤恨交加,留中不发。 三日后,恭亲王奕訢等十大臣闯殿面圣。 同治帝愤然道:如此阵仗,是为何事? 奕訢道;臣等联名恳请吾皇停园工、戒微行、远寺臣、绝小人、警晏朝、开言路、惩夷患、去好玩。 同治帝怒曰:朕所作所为皆是罪过,天下再无可行之事,朕之位,让与六叔,如何? 军机大臣文祥闻言大恸,狂喘不已,昏阙扑地。 恭亲王奕訢诚惶诚恐,赶去搀扶,再不言语。 醇亲王奕譞泣曰:吾皇万岁金玉之躯,微服私访也就罢了,万不该去那烟花柳巷之地。 同治帝复怒,曰:敢问七皇叔,孰人敢如此妄言,罪该万死! 恭亲王奕訢凛然道:臣子载澄。 同治帝大窘,怫然良久,方愤然曰:速传朕旨,恭亲王奕訢无人臣礼,当重罚;著罢免奕訢所任军机大臣等一切职务,降为辅园公,交宗人府严议;并其子载澄去贝勒郡王衔,免其在御前大臣上行走。以示惩儆戒;醇亲王奕譞、庆亲王奕劻,军机大臣文祥、、沈桂芬、宝鋆、李鸿藻等,朋比谋为不轨,著即革职。 两宫太后闻悉,速至劝诫。 慈禧太后泣曰:十余年来,无恭王何以有今日!皇上少未更事,昨谕著即撤消。 同治帝亦泣,惶然道:自先皇爷道光帝起,自鸦片征战始,三十余年,内忧外患,至今未息,朕安敢置若罔闻!今日起,所有圆明园一切工程,均着即行停止,俟将来边境乂安,库款充裕,再行兴修。 恭亲王奕訢道:启禀皇上,陕甘总督左宗棠奏言,宁夏将军穆图善马步各营,良莠不齐,自入甘肃之后,无一胜仗,倘若率以出关,甚碍大局,亦难成功,恳请吾皇另择良将。 同治帝道:穆图善之步队,即行裁撤,其之马队,暂驻泾州,清剿余匪。乌鲁木齐都统景廉,坚守安西、敦煌,屡败阿古柏、白彦虎、妥明逆匪,功高卓著;著景廉为钦差大臣,金顺为帮办大臣,厉兵秣马,择日进击新疆。户部左侍郎袁保恒,速移肃州,帮办粮饷;左宗棠留督陕甘,佑护后路。 奕訢欲言又止,军机大臣文祥赶紧上言:启禀皇上,当务之急,不在新疆,而在台海。左宗棠奏言,台海诸军,须尽归沈葆桢调遣,方能杜绝避祸就福之邪气,大壮吾军之士气。然奴才以为,沈葆桢虽谙船政,然于行军布阵,则略逊左一筹;左宗棠既定甘陇,士气正炽,何不纳其余勇,速调台海,统筹大局。 同治帝道:左宗棠才高功卓,朕岂能不识。然台湾至肃州,相距六千里之遥,左卿即以六百里加急马上飞递,亦是缓不济急。唐定奎之铭营,原隶淮部李鸿章麾下,沈葆桢若能切实调遣,而铭营亦切实听调,亦乃国家之福也。 速传朕谕,台湾番社居民,既居中国土地,即当一视同仁,不得谓为化外游民,任其惨遭外夷荼毒。现据各社番目吁乞归化,即着沈葆桢、潘霨、唐定奎等,酌度机宜,妥为收抚,联络声势,以固其心,俾不至为彼族所诱。 1874年7月下旬,记名提督唐定奎督率6500淮军抵达台湾。葆桢甚喜,即令唐部驻扎凤山,扼要分屯。 倭目西乡从道闻讯,即令倭兵退守龟山,以避其锋。 倭军少佐桦山资记甚为不解,遂谓西乡从道:我太政大臣三条实美、右大臣岩仓具视皆曰,台湾可谓亚细亚咽喉之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欧洲垂涎于此岛之国不少。若我不得此地而为彼所得,其利害之分,自不待言。且与台湾交战乃为实地锻炼我国兵卒,即此一端,亦应云可。。 西乡从道曰:吾等进军台湾,吾皇陛下并未敕许。吾等是以贼徒之姿直捣生番之巢穴,如果清国责问,吾等即乃浪人胡为。而今恶疾盛行,吾军染病而亡者众;清国大军复又莅临,众寡悬殊,是战是和,应待吾皇敕令。 西乡从道进退两难,内务卿大久保利通迅奏明治:浪人武士业已腐朽,吾国当以英吉利国之军制,组建西式化之军队;西乡从道所组之军,皆乃萨摩藩乡士浪人,袭扰尚可,征战万难。其军宜应暂退,且待吾皇御亲兵成军,方可砥砺再战。 明治谕曰:台湾生番部落,为清国政府所不及之地,是以报复杀害我藩属琉球人民之罪,为我国政府之义务,而征战之公理,亦可于此获得主要依据。然台湾痢疾横生,我军战事不利,徒乎奈何。著驻清公使柳原前光速至天津接洽我西乡各军和平退防事宜。 清国如依琉球曾对该国遣使纳贡为由,发挥两属之说,我应遑顾不理,不应与其议论为佳。盖控制琉球之实权在我帝国,阻止琉球遣使纳贡之非礼,可列为征伐台湾以后之依据,目前不可与清政府徒事辩论。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中日北京专约(2)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中日北京专约(2) 八月初四,倭国全权代理大臣、内务卿大久保利通抵达清国总理衙门。 大久保利通并不寒暄,直接道:去岁,贵邦大臣毛昶熙大人亲口提及,台湾牡丹社诸番,皆乃贵邦政令教化不逮之地,其地之生番,皆乃化外之野人。无主之地之化外野人,嗜杀成性,我国出兵征讨,甚合公理。 清国军机大臣文祥道:台湾全境自古既归我国所属,牡丹社等皆乃我化外番地,不得谓之无主野蛮。尔邦若必指为无主之地,须要交出无主凭据,亦要有我国自愿退出番地不归管辖之印文凭据。如尔邦无此凭据,是乃信口臆造。 大久保利通道:万国公法有规,一国虽有掌管邦土之名,而无其实者,他国取之,亦不为侵犯公法。台湾牡丹社等贵邦化外之地,我国已实际占有,且于其地建设道路、馆司、学校;占贵邦化外之地,我国不为侵犯公法。 文祥掷出一册,怒曰:此乃台湾府志及户部册籍,内有台湾生番纳饷之明证,我国无有其实乎! 大久保利通不动声色,道:文大人息怒,此等册子,若他邦言我长崎归属未定,一夜之间,我可制造千册。生番害人,我国已尽应尽之义务,贵国若以此举为非,唆兵攻击,则我国不惜与贵国一战。 文祥怒火冲天,道:与尔言语,妄费口舌! 二人唇枪舌剑数十日,无果。。 倭国驻清公使柳原前光曰:如此纠缠,何日定约?西乡大军孤立无援,还请内务卿大人从速办理。 大久保利通道:清人西疆战事未了,绝不轻易开战于东南。我以台东生番之地归属与否耗其耐心,复以赔偿军费退兵缔约。 八月二十日,大久保利通复至清国总理衙门,谓文祥道:我国兵入台东,不属穷兵黩武,实乃保民义举。自四月至今,共耗白银200万两,贵国结清,我兵即退。 文祥愤然道:尔国之兵擅入我国之地,妄称义举,且讨银两,尔真无耻之极! 大久保利通亦怒,道:我国出兵讨伐野蛮之生番,确属义举,何有无耻之说。贵国若无议和之心,我即奏请吾皇,另寻别方。 文祥道;且随尔便! 大久保利通出得总理衙门,速寻英国驻清公使威妥玛,大久保利通道:台湾生番杀害我琉球难民一案,清日两国磋商不成,恳请公使先生居中说和。 威妥玛道:台湾生番亦害我国之民,贵国出兵确属义举,我定居中调停。 大久保利通道:我国出兵台湾,修道路,建兵营,耗费甚巨。清国若能补偿我国200万两白银,我方即可撤兵。 威妥玛道:200万两白银!此数甚巨,甚难协商。 大久保利通道:可以酌减,有劳公使先生。 当日,威妥玛即至清国总理衙门,游说赔偿事宜。 恭亲王奕欣道:他国攻我之地,我国偿其费用,此甚无理! 威妥玛道:此非倭人之军费,此乃遇害难民之抚恤。贵国若不赔偿,贵国东南之台海,必起兵戎。 威妥玛别后,军机大臣李鸿藻道:直隶总督李鸿章甚谙洋务,何不致函询问。 奕欣谓沈桂芬道:沈大人何意? 军机大臣沈桂芬道:200万两白银,倭人狮子大开口矣!琉球遇难之民54人,每人赔偿2000两,10万两白银足已。 奕欣道:区区10万白银,若能促倭退兵,当是最佳之局。此事牵扯亦多,且看李鸿章之意。 李鸿章接函,速即回曰::阅威妥玛叙日本兵费一节,总近嘉音。平心而论,琉球难民之案,已逾三年,闽省并未认真查办,无论如何辩驳,我国亦小有不是。万不得已,或彼因为人命起见,酌议如何抚恤琉球被难之人,并念该国兵士,远道艰苦,乞恩犒赏,不拘多寡,不作兵费,俾得踊跃回国。且出自我意,不由彼讨价还价,或稍得体,而非城下之盟可比。此论为清议所不许,而环顾时局,海防非急切所能周。美、英、法、俄各国虽未明帮倭人,未始不望倭人之收功获利,断无实心帮我。 沈葆桢亦奏:倭备虽增,倭情渐怯,彼非不知难而退,而谣言四布,冀我受其恫吓,迁就求利。倘入彼瓮中,必得一步又进一步,但使我厚集兵力,无隙可乘,自必帖耳而去。故宽其称兵既往之咎,已足明朝廷逾格之恩,倘妄肆要求,愿坚持定见,力为拒却。 李鸿章以抚恤定案,沈葆桢模棱两可,恭亲王奕欣实不能决,遂奏请同治帝圣裁。 同治帝谕曰;新疆战事未了,东南复起兵戈,此不利我国。遇难之民,必当抚恤;倭人退兵之日,赔偿金到位之时。 1874年10月31日,大清国恭亲王奕欣与日本内务卿大久保利通于北京签署《中日北京专约》。 文曰:兹以台湾生番曾将日本国属民等妄为加害,日本国本意为该番是问,遂遣兵往彼,向该生番等诘责。今与清国议明退兵并善后办法,开列三条于后。 一、日本国此次所办,原为保民义举,中国不指以为不是。 二、前次所有遇害难民之家,清国定给抚恤银两;日本所有在该处修道建房等件,先行筹补银两,另有议办之据。 三、所有此事,两国一切来往公文,彼此撤回注销,用作罢论。至于该处生番,清国自宜设法,妥为约束,以期永保航客不能再受凶害。 两国互换凭单,议办如下:日本国从前被害难民之家,中国先准给抚恤银十万两。又日本退兵,在台地所有修道建房等件,中国愿留自用,准给银四十万两,亦经议定。准于日本国明治七年十二月二十日日本国全行退兵,中国同治十三年十一月十二日中国全数付给,均不得延期。日本国兵未经全数退尽之时,中国银两亦不全数付给,立此为据,彼此各执一纸存照。 《百年争战》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百年争战请大家收藏:百年争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百年争战》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百年争战请大家收藏:百年争战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鸿章筹议海防(1) 第一百九十三章李鸿章筹议海防(1) 条约既签,总理衙门诸大臣联名奏曰:日本兵踞台湾,明知彼之理曲,而苦于我之备虚。溯自庚申年英法联军之衅,创巨痛深。当时姑事羁縻,本需亟图振作,然而迄今并无自强之实。 同心少,异议多,局外未能深知,以致敌情猝至,仓惶无备。现在日本寻衅,以一小国之不驯,防御已苦无策,西洋各国观变而动,就更无法弭救。总理衙门拟定紧要应办之练兵、简器、造船、筹饷、用人、持久六条,请敕下南北洋大臣、滨江沿海督抚将军详细筹议,以纾目前当务之急,以裕国家久远之恩。 1874年11月19日,江苏巡抚丁日昌亦奏请建造巨轮、修筑炮台、选练陆军、精选吏官、设东、北、南三洋提督、精设机器局。 同治帝接奏,谕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海防亟宜切筹,将紧要应办事宜,请敕详议一折。著李鸿章等详细审议,将逐条切实办法,限于一月内覆奏。此外别有要计,亦即一并奏陈,不得以空言塞责。丁日昌续拟海洋水师章程六条,亦一并妥筹覆奏。 直隶总督李鸿章接旨,研磨数日,奏曰:臣查各国条约已定,断难更改。江海各口,门户洞开,已为我与敌公共之地。无事则同居异心,猜嫌既属难免;有警则我虞尔诈,措置更不易州。值此时局,似觉防无可防矣。惟交涉之事日繁,彼族恃强要挟,在在皆可生衅。自有洋务以来,叠此办结之案,无非委曲将就。 至本年日本兴兵台湾一事,经总理衙门王大臣与该使多方开谕,几于管秃唇焦,犹赖圣明主持于上,屡敕各疆臣严密筹防,调兵集船,购利器,筑炮台,一时并举,虽未即有把握,而虚声究已稍壮。该酋外怵公论,内慑兵威,乃渐贴耳就款,于国体民情尚无窒碍,未必非在事诸臣挽救之力。 臣于台事初起时,即缄商总理衙门,谓明是和局而必阴为战备,庶和可速成而经久。洋人论势不论理,彼以兵势相压,我第欲以笔舌胜之,此必不得之数也。夫临事筹防,措手已多不及,若先时预备,倭兵亦不敢来,乌得谓防务可一日缓哉。 兹总理衙门陈情六条,目前当务之急与日后久远之图,业经综括无遗。询问救时要策,所未易猝办者,人才之难得,经费之难筹,畛域之难化,故习之难出,循是不改,虽日事设防,犹画饼也。 然则今日所急,惟在力破成见以求实际而已。何以言之?历代备边多在西北,其强弱之势,客主之形皆适相同,且犹有中外界限。 今则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聚集京师及各省腹地。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轮船电报之速,瞬息千里;军器机事之精,工力百倍。炮弹所到,无坚不摧,水陆关隘,不足限制,又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外患之乘,变幻如此。而我犹欲以成法制之。譬如医者疗疾不问何症,概投之以古方,诚未见其效也。 庚申、咸丰十年以后,夷势骎骎内向,薄海冠带之伦,莫不发愤慷慨,争言驱逐。局外之訾议,既不悉局中之艰难,及询以自强何术,御侮何能。则茫然靡所依据。自古用兵未有不知己知彼而能决胜者,若彼之所长己之所短尚未探讨明白,但欲逞意气于孤注之掷,岂非祖国事如儿戏耶。 臣虽愚闷,从事军中十余年,向不敢畏缩,自甘贻忧君父。惟洋务涉历颇久,闻见稍广,于彼己长短相形之处,知之较深。而环愿当世饷力人才实有未逮,又多拘于成法,牵于众议,虽欲振奋而末由。易曰,穷则变,变则通。盖不变通则战守皆不足恃,而和亦不可久也。 谨就总理衙门原议,逐条详细筹拟切实办法。附议管见,略为引伸。丁日昌所陈间有可采,一并予以核拟,以备刍荛之献。仍请敕下在廷王大臣详细谋议,请旨定夺。总之,居今日而欲整顿海防,舍变法与用人,别无下手之方。伏念我皇上顾念。 社稷生民之重。时势艰危之极,常存歆然不自足之怀。节省冗费,请求军实,造就人才,皆不必拘执常例,而尤以人才为亟要,使天下有志之士无不明于洋务,庶练兵、制器、造船各事可期逐渐精强。积诚致行,尤需岁月持久乃能有济。 目前固须力保和局,即将来器精防固,亦不宜自我开衅。彼族或以万分无礼相加,不得已而一应之耳。所有遵旨详议缘由,谨缮折密陈,并将议覆各条,缮具清单,恭呈御览。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谨将总理衙门原奏紧要应办事宜,逐条切实办法;并将丁日昌续奏各条并入,详细拟议,恭呈御览。 一、原奏练兵一条,内称:若求实在可御外患,事较办发捻诸贼为更难,兵亦较办发捻诸贼宜更精。洵是不刊之论。盖发捻庙回诸贼,皆内地百姓,虽有勇锐坚忍之气,而器械不及官军之精备,可以剿抚兼施。若外洋本为敌国,专以兵力强弱角胜,彼之军械强于我,技艺精于我,即暂胜必终败。 敌从海道内犯,自须亟练水师。惟各国皆系岛夷,以水为家,船炮精练已久,非中国水师所能骤及。中土陆多于水,仍以陆军为立国根基,若陆军训练得力,敌兵登岸后,尚可鏖战;炮台布置得法,敌船进口时,尚可拒守。但用旗营、绿营弓箭、刀、矛、台鸟枪旧法,断不足以制洋人,亦并不足以灭土寇。 即如直隶练军屡经挑选整顿,近始兼习洋枪、小炸炮。以剿内寇商属可用,以御外患实未敢信。各省抽练之兵大概类此,用洋枪者少,用后门枪及炸炮者更少,其势只可加练而不可减练,只可添练洋器以求制胜,而不可拘执旧制以图省费。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鸿章筹议海防(2)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鸿章筹议海防(2) 前督臣曾国藩于同治十年正月覆奏筹备海防折内,谓沿海之直隶、奉天、山东三省,江苏、浙江两省,广东、福建两省,沿江之安徽、江西、湖北三省,各应归并设防。沿海七省共练兵九万,沿江三省共练陆兵三万。统计每年需饷八百万两,因无款可筹,议遂中止。 兹总理衙门拟以曾经制胜之洋枪队练习水战,丁日昌拟选练陆军。合天下得精兵十万人,与曾国藩前奏用意略同。惟陆军与水师用法各殊,练法亦异,水师犹可上岸击贼,陆军未便强令操舟,似不宜两用以致两误。 臣愚以为沿海沿江各省,现有练兵枪队虽不及曾国藩丁日昌所拟十余万之多,然与其多而无用,不若少而求精,但就现有陆军认真选汰,一律改为洋枪炮队,凡绿营额兵疲弱勇营,酌加裁减,其饷即加给新练之队;沿海防营并换用后门进子枪,于紧要口岸附近之处屯扎大枝劲旅,无事时专请操练,兼筑堡垒,有事时专备游击,不准分调。 各海口仿照洋式修筑沙土炮台,以地步宽展椭圆坚厚为要。炮位宜间用口径八寸至十余寸者,择将择兵演习之,务在及远,愈远愈妙,务在能中,不中不发,即所谓药能对症有备无虞者矣。 二、原奏简器一条。西国水陆战守利器,以枪炮水雷为大宗。炮有前后门、生熟铁纯钢之分,枪有前后门、滑膛、来福之异,水雷有用触物、磨物、电气发火之别。窃尝考究其图与器而得其大略。 洋枪一项,各国改用后门。以其手法灵捷、放速而及远。其旧制前门枪贱价售于中国,每为外人所轻。英俄徳法美五大强国也,其后门枪明目,英之至精者曰亨利马梯呢,其次曰士乃徳;俄曰俾尔打弩;徳曰呢而根;法曰沙士钵;美曰林明登。以利钝迟速较之,则英之精于俄,俄之精于美。美之林明登又精于英之士乃徳及徳法诸枪也。 林明登、士乃徳二种,近年已运入中国。臣与沈葆桢均购存林明登数千支。上海机器局亦能仿造。惟兵勇粗疏者多。士乃徳机簧较简,购价较省,修改较便,现拟令各营酌换士乃徳枪,而间以林明登,认真操习,由简而精。 并令津沪各局先购林明登造子机器,仿制子药铜卷以便接济。仍与总理衙门商购英国亨利马梯枪若干支,又与俄领事订购俾尔打弩枪千支,以备将士选锋者操用。 至炮位一项,英徳两国新式最精,德国克虏伯后门钢炮击败法兵,尤为驰名。臣逐年购到克虏伯大小炮五十余尊,分置大沽炮台、天津防营。其最大者两尊,口径八寸。足抵前门炮口径十一二寸之子力。然每尊价约二万元,苦于无力多购。 或谓钢炮过大,药力过猛,用久或致损裂,故英国多用前门熟铁长弹大炮,阿姆斯特朗尤著,大者口径十一寸至十五寸,身重至八万斤以上,子弹重至六百磅,能打穿二十余寸厚之铁甲,惟起运维艰,价值尤贵,中国尚无购用者。 陆路行仗小炮,则以德国克虏伯四磅弹后门钢炮、美国格林连珠炮为精捷。臣又各定购数十尊,以备游击要需。 目下沪宁各局,只能仿造十二磅至六十八磅之圆弹铜铁炸炮,淮军习用已久,远胜中国旧制,而不及西洋新式之精。仍拟仿照阿姆斯特朗之式,钳以熟铁,而机器未备。 外国锻造枪炮,机器全副购价须数十万金,殊太昂贵。须俟中土能用洋法自开煤铁等矿,再添购大炉、汽锤、压水柜等机器,仿造可期有成。若克虏伯之钢炮,系用生钢生铁铸成,该厂自有秘法,轻不外传矣。 至水蕾一项,轰船破敌最猛。从前南北花旗之战,南兵获水蕾力居多。德法之战,法国兵舰十倍于徳,而波罗的海法舰未敢深入,全仗水蕾之功。 此蕾分为两类,一为定而不动之水蕾,或连于木排之间,或用锚定其方位,使沉水中,或陆地城堡被攻时于缺口要路安置,此专为自守而设。一为能行动之水蕾,或浮水面顺风飘动,或用机器自行,或于铁船之首伸出长竿置之,或专作拖带水蕾之船,此可为攻敌之用。 近来格致之学日精,水蕾之法亦日精,用药仅五六十磅,无论何种兵船,皆可轰破其底。闻各国皆讲究此物,制存极多。其用时必于水中排列数行,每口安放数十具,使敌船疑畏不敢进。 沪津各局现只能仿造其粗者,而电机、铜丝、铁绳、橡皮等件,仍购自外洋。须访募各国造用水蕾精艺之人来华教演,庶易精进。 至火器两项亦须要需,津局有造药机器四副,日出二千余磅,已可敷用。惟枪炮多而子弹尚少。沪局仅造药机器一副。日出无几。宜添购机器,在苏宁推广制造。 各省防江、防海需用洋枪炮之子药,均宜设局在内地仿造,否则事事购自洋商,殊无以备缓急。且闽沪津各机器局逼近海口。原因取材外洋就便起见,设有警变,先须重兵守护。实非稳著。 嗣后各省筹添制造机器,必须设局于腹地通水之处,海口若有战事,后路自制储备,可源源运济也。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鸿章筹议海防(3)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鸿章筹议海防(3) 三、原奏造船一条。查各国海防新论:凡与滨海各国开战者,若将本国所有兵船径往守住敌国各海口,不容其船出入,则为防守本国海岸之上策。其次莫如自守,如沿海数千里,敌船处处可到,若处处设防,以全力散布于甚大之地面,兵分力单,一处受创,全局失势,故必聚积精锐保护紧要数处,即可固守等语,所论极为精切。 中国兵船甚少,岂能往堵敌国海口,上策固办不到,欲求自守,亦非易言。自奉天至广东,沿海袤延万里,口岸林立,若必处处宿以重兵,所费浩繁,力既不给,势必大溃。 惟有分别缓急,择尤为紧要之处,如直隶之大沽、北塘、山海关一带,系京畿门户,是为最要。江苏吴淞至江阴一带,系长江门户,是为次要。盖京畿为天下根本,长江为财赋奥区,但能守此最要次要地方,其余各省海口边境略为布置,即有挫失,于大局尚无甚碍。 惟既欲固守,必欲将所有兵马、炮位、军械、辎重并工局物力储备坚厚,虽军情百变而不离其宗。庙算阃算,平昔之经营,临事之调度,皆不可一毫错乱。 道光二十一年,夷船入长江,而全局始震。咸丰十年,夷兵犯津通,而根本遂危。彼族能攻我要害,制我命脉。而我所以失事者,由于散漫设防,东援西调,未将全力聚于紧要数处。 今议海防,则必鉴前辙。其防之之法,大要分为两端,一为守定不动之法,如口内炮台壁垒格外坚固,须能抵御敌船大炮之弹,而炮台所用炮位,须能击破敌之铁甲舰。又必有守口巨炮铁船,设法阻挡水路,并藏伏水蕾等器。一为挪移反应之法,如兵船与陆军随时游击,可以防敌兵沿海登岸。是外海水师铁甲舰与守口大炮铁船皆断不可少之物矣。 现计闽厂造成轮船十五艘,内有二艘已在台湾遭风损坏。沪厂造成轮船六艘,内有二艘马力五百匹,配炮二十六尊,与外国大兵舰相等。其余各舰,皆仅与外国小兵舰基本相等。然已费银数百万有奇,物料匠工多自外洋购致。是以中国造船之银,倍于外洋购舰之价。今急欲成军,须在外国定造更为省便,但不可转托洋商误买旧舰,徒糜巨款。 访闻兵舰及铁甲舰以英国为最精,英之官厂公司厂均以造铁甲之优劣相与争衡,日新月异。应拣派明于制造略知兵事之员,选带学生工匠前往,由总理衙门会商驻京使臣,移知该国兵部,俾得亲赴各厂考究,何等舰只最为坚固灵捷,并宜于中国水道者,与其议价定造。即将带去华匠兵士附入该厂及武备院学习造工,并讲求驾驶操练之法。俟成船后,配齐炮位,随船回华,庶有实济。 而中国船厂仍量加开拓,以备修船地步。至拟设兵舰数目。如丁日昌所称,北、东、南三洋各设铁甲舰十八艘,自属不可再少。除将中国已造成二十艘抵用外,尚短二十八艘。 窃谓北、东、南三洋须各有铁甲大舰二艘,北洋宜分驻烟台旅顺口一带,东洋宜分驻长江外口,南洋宜分驻厦门虎门,皆水深数丈,可以停泊。一处有事,六舰联络,转为洋面游击之师,而以余舰附丽之,声势较壮。 约计订造铁甲大舰每艘需银百万两内外,费用不低,只有先行购买,分年筹办。再有余力,再购他舰。或由闽沪各厂陆续仿造兵船,总以促成四十八艘为度。 惟守护各海口大炮铁舰,亦系西洋新制利器,以小舰配极重之炮,辅助岸上炮台,四面伏击,阻遏中流,能自行动,最为制胜。凡海防要口,均须添设一二艘。 闻在外国订购,每舰连炮耗银约十万两,但笨滞不能涉海,须将炮位铁甲分拆,运载来华装配。应俟委员到彼,一并察办。如价省运便,陆续购买二十号,分布南北各海口。抑或由外洋购大炮,由华厂照式仿造铁船,更可次第添置。 至丁日昌奏称:裁撤五十艘艇船,可养给一艘铁甲大舰;裁撤十艘舢板,可养给一艘铁甲舰。计省沿海水师旧制各船糜费,以之供给大小四十八艘战舰,尚觉有盈无绌等语。 查同治十一年五月,臣于覆奏船政事宜折内,拟请裁撤各省艇船,即以各船修造养兵之费,抵消购买战舰之费。经总理衙门议令各该督抚奏办,迄今并无议覆。 今添购铁甲等舰巨款必须另行筹集,俟购回时,养船练兵一切费用,应如丁日昌所议,请旨敕下江苏、山东、浙江、福建、广东沿海各省,将旧制及新添红单、拖罟、艇船、舢板等项分别裁撤,专养轮船战舰,以免虚糜而资实用。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鸿章筹议海防(4)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鸿章筹议海防(4) 四、原奏筹饷一条。近日财用极绌,人所共知。欲图振作,必统天下全局,通盘合筹,而后定计。 新疆各城,自乾隆年间始归版图,无论开辟之难,即无事时,岁需兵费尚三百余万,徒收数千里之旷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厄,已然不值。且其地北邻俄罗斯,西界土耳其、天方、波斯各回国,南近英属之印度,外日强大,内日侵削,今昔异势,即勉图恢复,将来断不能久守。酌度情形,俄先蚕食,英必分其利,皆不愿中国得志于西方,而论中国目前力量,实不及专顾西域。 曾国藩前有暂弃关外专清关内之议,殆老成谋国之见。今虽命将出师,兵力饷力万不能逮。可否密谕西路各统帅,但严守现有边界,且屯且耕,不必急图进取。一面招抚伊梨、乌鲁木齐、喀什等茴酋,准其自为部落。如云贵粤蜀之苗、瑶土司。 微臣窃以为,两存之则两利,俄、英既免各怀兼并,中国亦不至屡烦兵力,似为经久之道。况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孰重孰轻,必有能辨之者。 此议果定,则已经出塞及尚未出塞各军,似须略加覆减,可撤则撤,可停则停。其停撤之饷,即匀作海防之饷。否则只此财力,既备东南万里之海疆,又备西北万里之饷运,有不困穷颠蹶者哉。 至此时开办海防,约计购船、练兵、简器三项,至少先需经费一千余万两。本年八月间,户部奏覆文祥宽筹饷需折内,议请暂停内务府不急之需,而海防用项仍无可筹。故令各省先尽各项存款移缓就急,抵充防费,究之各省留支奉拨之数,比之岁入之数,无不浮溢数倍,更有何款可以存留借抵。 必不得已,应仍照总理衙门同治五年奏案,专提部存及各海关四成关税一款,为目前开办之需,除天津海关四成归天津机器局,江苏海关四成内之二成奏归上海机器局,山东、江汉两关四成奏明拨充奉兵及淮军月饷,淡水一关奏留台防军需,均为海防而设,毋庸置疑外,其余各海关四成关税及部库历年提存四成,应请专备总理衙门及海防统帅大员会商拨用。 此后即责令各海关另款封存,径行报解,不准本省借留,亦不必再解部库,致多转折,此项每年计可得银百数十万两,加以部库另存三百余万。如有不敷,拟仍暂借洋款,由续收四成关税项下拨还,以应急需。其息银以七八厘为度,归本以十年八年为度,亦各国常有之事,无足诧虑也。 至于日后久远之费,当于开源节流求之。现在丁漕课税正供之外,添出厘金、捐输二款,百方挖掘,仍不足用。捐输所得无几,流弊甚大。而内地厘金,又为半税所绌,如铜铁、羽呢、洋布等类,皆关民生日用,洋船转运迅捷,交纳又仅半税,于是奸民包揽冒骗。大宗货物皆免完厘,因税则载在和约,无可议加,以致彼此轻重悬殊,商民交困,渊鱼丛爵之喻,何堪设想。 丁日昌拟设厂造耕、织机器,曾国藩与臣叠奏请开媒、铁各矿、试办招商轮船,皆为内地开拓生计起见。盖既不能禁洋货之不来,又不能禁华民之不用。英国呢布运至中国,每岁售银三千余万,又铜、铁、铅、锡售银数百万,于中国女红匠作之利,妨夺不少。 何若亦设机器自为制造,轮船铁路自为转运,但使货物精华与彼相符。彼物来自重洋,势不能与内地自产者比较。我利日兴,则彼利自薄,不独有益厘饷也。 各省诸山,多产五金及丹砂、水银、煤炭之处,中国数千年未尝大开,偶开之又不得其器与法,而常忧国力匮竭,此何异家有宝库封锢不启而坐愁饥寒。 西洋地质学者,视山之石土,既知其中有何矿物。窃以为宜聘此辈数人分往遍察,记其所产,择其利厚者次第开之。一切仿西法行之,或由官筹借资本,或劝远近富商凑股合立公司,开得若干,酌提一二分归官,其收效当在十年以后。 臣近于直隶之南境磁州山中议开煤铁二矿,饬令天津、上海机器局委员购买洋器,雇洋匠,以资倡导,固为铸造军器要需,亦欲渐开风气以利民用也。 近世学者鉴于明季之失,以开矿为弊政,不知弊在用人,非矿之不可开也。其无识绅民惑于破坏风水,无用官吏恐其聚众生事,尤属不经之谈。刻下东西洋无不开矿之国,何以独无此病。且皆以此致富强耶。 若南省滨江近海之处,皆能设法开办船械制造所用媒铁,无庸向外洋购运,榷其余利,并可养船、练兵,此军国之大利也。 至于洋药一项,流毒中国,本年三月间钦奉寄谕,以醇亲王请敕密筹杜绝,敕即妥议办法等因。臣查阅醇亲王折内有:不必仓猝施行,要在矢志弗懈,俟外洋鸦@片不来,再严中国罂粟之禁等语。实属洞达大体,适应台湾事起,未便置议。兹查洋药自印度进口,每年约七万数千箱,售银三千余万之多。英国明知害人之物,而不欲禁洋商贩运,并欲禁中国内地自种,用意殊极狡狠。 去岁修约,总理衙门与英使言之屡矣,并预声明,既不能禁英商之不贩洋烟,即不能禁华民之不食洋烟,惟有暂行驰禁罂粟,不但夺洋商利权,并可加增税项,将来计穷事迫,难保不出于此。 其时英使闻之亦颇心动,而该国卒不见听。臣即再与辩理,恐亦无益。应仍循总理衙门原议,阴相抵制,以冀洋药渐来渐少,再加厉禁为宜。 查云贵川陕山西各省多种罂粟,疆臣台谏每以申明禁令为言,是徒为外洋利薮之殴,授吏胥扰索之柄。究之罂粟日种日广,势乃不可遽禁。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鸿章筹议海防(5)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李鸿章筹议海防(5) 闻土药性暖价廉,而瘾亦薄,不比洋药为害之烈。为今之计,似应暂驰各省罂粟之禁,而加重洋药之税厘,使外洋烟土既无厚利,自不进口。然后妥立条规,严定限制,俾吸食者渐戒而徐绝之。民财可杜外耗之源,国饷并有日增之势,两得之举也。 查洋药每箱百近,海关正税三十两,厘捐则各省多寡不同。福建每箱捐银三十六两,江苏每箱捐银三十二两,北洋天津捐银二十四两,捐愈重则偷漏愈多。 英国条约原有洋药如何纳税,听凭中国办理之说,如能于洋税一律议加,自可毫无渗漏,裨益更大。否则南北各口均加重捐数,皆照闽省之式无稍参差,以免趋避。 此税款与厘捐,专收作海防经费,由统帅提用,合之亦成巨款。此外沿江沿海各省,皆令整顿货厘盐厘,每省每年限定酌拨数万两协济海防。 以上数端,皆开源之事也。若夫裁艇船以养轮船战舰,裁边防冗军以养海防战士,停官府不急之需,减地方浮滥之费,以裨军实而成远谋,亦节流之大者。苟非上下一心,内外一心,居中局外一心,未有不半途而废者矣。 四、原奏用人一条。拟派统帅责成经理,及遴派得力提镇将领为之分统。查南北洋滨海七省,自须联为一气,方能呼应灵通。惟地段过长,事体繁重,一人精力,断难兼顾。各督抚未必皆深知洋务兵事,意见尤不能尽同。若责成统帅调度,既恐扦格不行。若会同各省商筹,又恐推诿贻误。 从前办粤捻各贼,何尝不屡简统帅。臣亦曾备位其间,深知甘苦。饷权疆政非其所操,不过徒拥空名,而各督抚仍不能不问兵事。畛域分则情形易隔,号令歧则将士难从,是欲统一事权而反紊乱也。 何况有事之际,军情瞬息变更,倘若西国办法有电线通报,径达各处海边,可以一刻千里。有内地火车铁路,屯兵于旁,闻警驰援,可以一日千数百里。则统帅尚不至于误事,而中国固急切办不到者也。 今年台湾之役,臣与沈葆桢函商调兵月余而始定。及调轮船分起装送,又三月而始竣,而倭事业经定议矣。设有紧急,诚恐缓不济急。故臣尝谓办洋务,制洋兵,若不变法而徒骛空文,绝无实济,臣不敢明知而不言也。 窃计北洋三省设一统帅,即才力倍于臣者,尚虑不能应付,南洋四省口岸更多,似亦非一统帅所可遍及。若因创设铁甲兵舰等项,须责成大员督筹经理,如前江西巡抚沈葆桢、前江苏巡抚丁日昌,皆究心此事,熟悉详情,似堪胜任。 丁日昌拟设北、东、南三洋提督分统各舰,不为无见。但文武兼及,素习风涛驾驶轮船操法者,实不易得耳。抑臣更有陈者,用人最是急务,储才尤为远图。 洋人入中国已三十余年,驻京已十余年,以兵胁我,殆无虚岁,而求练达兵略精通洋法者恒不数观,由于不学之过,下不学由于上不教也。 军务肃清以后,惟余文武两途,文则沉浸于章句小楷之积习,武则弓马刀箭之粗蠢而不细致,而以章句弓马施于洋务,隔膜太甚,是以沈葆桢前有请设算学之奏,丁日昌前有武试改换枪炮之奏。皆格于部议不行,而所用非所学,人才何由而出。 近时拘谨之儒,多以交涉洋务为浼人之具,取巧之士又以引避洋务为自便之图。若非朝廷力开风气,破拘挛之故习,求制胜之实济,天下危局,终不可支。日后乏才,且有甚于今日者。以中国之大,而无自强自立之时,非惟可忧,抑亦可耻。 臣愚以为科目即不能骤变,时文即不能遽废。而小楷试帖,太蹈虚饰,甚非作养人才之道,似应于考试功令稍加变通。另开洋务进取一格,以资造就。 现在京师既设同文馆,江苏亦选幼童出洋学习,似已阖西学门径。而士大夫趋向犹未尽属者何哉,以用人进取之途全不在此故也。 拟请嗣后凡有海防省份,均宜设立洋学局,择通晓时务大员主持其事,分为格致、测算、舆图、火轮、机器、兵法、炮法、化学、电气学数门。此皆有切于民生日用军器制作之源。 外国以之黜陟人才,故心思日出而不穷。华人聪明才力本无不逮西人之处,但未得其法,未入其门,盖无以鼓励作新之耳。如有志趣思议,于各种略通一二者,选收入局。延西人博学而精者为之师友,按照所学浅深,酌给薪水,俾得研究精明,再试以事。或分派船厂炮局,或充补防营员弁。如有成效,分别文武,照军务保举章程,奏奖升阶,授以滨海沿江实缺,与正途出身无异,若始勤终怠,立予罢革。 其京城同文馆,上海方言馆习算学生,及出洋子弟学成回国,皆可分调入局教习,并酌量派往各机器局、各兵船差遣。如此多方诱掖,劝惩兼施,就所学以课所事,即使十人中得一成就,已多一人之用,百人中得十成就,已多十人之用,二十年后制器、驾船自强之功效见矣。 五、原奏持久一条。窃以古无久而不敝之法,惟在办事之人同心协力,后先相继,日益求精不独保境息民,兼可推悟新意,裕财足用。如西方各国,皆起于弹丸之地,创造各样利器,未及百年而成就如此之精,规划如此之远,拓地如此之广,岂非其举国上下积虑殚精,人思自奋之效乎。 中国在五大洲中,自古称最强大,今乃为小邦所轻视,何也?势不如人也!练兵、制器、购船诸事,师彼之长,去我之短,及今为之,而已迟矣。若再因循不办,或旋作旋辍,后患殆不忍言。若不稍变成法,于洋务开用人之途,使人人皆能通晓,将来即有防海万全之策,数十年后主持乏人,亦必名存实亡,渐归颓废。 惟有中外一心,坚持必办,力排浮议,以成格为万不可泥,以风气为万不可不开,勿急近功,勿惜重费,精心笃力,历久不懈,百折不回,庶几军实渐强,人才渐进,制造渐精,由能守而能战,转贫弱而为富强,或有其时乎,是天下臣民所祷祀求之者也。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同治帝饮恨而终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同治帝饮恨而终 鸿章奏罢,复附筹办铁甲兼请遣使片:承准军机大臣密寄十月二十八日奉上谕文祥奏敬陈管见一折。台湾之事,虽权宜办结,后患在在堪虞。日本与闽、浙一苇可杭,倭人习惯食言,难保不再生枝节。 前因议买铁甲舰及水炮台各节,仓猝莫办,刻下事机已缓,亟宜赶紧筹划,以期未雨绸缪。着沈葆桢等悉心筹商,并着李鸿章、李宗羲将前议购买未成之铁甲舰、水炮台及应用军械等件,迅速筹款购办,庶几兵械精良,有备无患等因。钦此。并抄录文祥原折到臣。 查沈葆桢十月十四日来函,倭使大久保利通已抵琅峤,业经约期撤并,自不致再有变局。惟文祥虑及日本距闽浙太近,难保必无后患,目前惟防日本为尤急,实属老成远见。该国近年改变旧制,藩民不服,访闻初颇小哄,久亦相安。其变衣冠,易正朔,每为识者所讥。 然如改习西洋兵法,仿造铁路火车,添置电报、煤铁矿,自铸洋钱,于国计民生不无利益。并多派学生赴西国学习器艺,多借洋款,与英人暗结党援,其势日张,其志不小,故敢称雄东土,藐视中国,有窥犯台湾之举。 英、法、美诸国虽强,尚在七万里以外,日本则近在咫尺,伺我虚实,诚为中国永远大患。今虽勉强就范,而其深心积虑,觊觎我物产人民之丰盛,冀悻我兵船利器之未齐。将来稍予间隙,恐仍狡焉思逞。 是铁甲舰、水炮台等项,诚不可不赶紧筹备。惟巨款既无可指,订造亦尚需时,臣已于覆奏总理衙门造船一条内详切言之。 之前曾议购买铁甲舰,一为沈葆桢饬日意格议购之丹麦国铁甲舰,因事作罢。昨丹麦国使臣拉斯勒福过津面询,据称此舰约值银六十万两,与日意格报价不符。 臣嘱该使来春由京回津再议,一为出洋委员容闵在美国,查报有新造未成铁甲舰一艘,需洋银一百七十万元。臣询驻津美领事,据称此船未必合同,总税务司赫徳亦向总理衙门言及,恐其不甚可靠。 臣批饬上海道信致容闵,切实考较,再行禀核。以上二船,虽议购而未成,此外洋商献图者甚多,因相隔过远,需费甚巨,诚恐误买旧船,未敢遽订,似须委员前往该国议购为妥。 其水炮台一项,总理衙门现饬赫徳向英国询问价值,上海洋行有承揽订购者,据沪局委员冯焌光等禀称,该局仿造一艘,明春可成,似尚不难陆续添置。惟是有备而无患者,立国之根基,不战而詘人者,攻心之上计。 自来备边驭夷,将才、使才二者不可偏废。各国亘市遣使,所以联外交,亦可窥敌情,而中国并其近者而置之,殊非长驾远驭之道。 同治十年,日本初议条约,臣与曾国藩均奏请该国立约后,中国应派员驻扎日本,管束我国商民,藉探彼族动静,冀可联络牵制,消弭后患。 上年甫经换约,未及筹办,而该国遂于今春兴兵来台。若先有使臣驻彼,当能预为辨阻,密商筹办,否则亦可于发兵之后,与该国君臣面折廷争,较在京议办更为得劲。 今台事粗定,此举未可再缓,拟请敕下总理衙门王大臣遴选熟悉详情,明练边事之三、四品京堂大员,请旨赏给崇衔,派往驻扎日本公使,外托邻邦报聘之礼,内答华民望泽之诚,倘彼别有诡谋,无难侦得其情,相机控制。 闻该国横滨、长崎、箱馆各处,中国商民约近万人,既经立约,本不可置之度外,俟公使到彼,应再酌设总理事官,分驻口岸,自理讼赋,以维国体。 不特此也,即英法美俄诸大邦,亦当特简大臣,轮往兼驻,重其禄赏,而定以年限,以宣威信而通情款。 其在中国交涉事件,有不能议结,或所立条约有大不便者,径与该国总理衙门往复辨证,随时设法商议,可渐杜该使蒙蔽要挟之弊,似于通商大局有裨。是否有当,伏乞圣鉴训示。谨奏。 同治帝接李鸿章奏折,观瞻无几,忽觉一气贯胸,五脏俱颤,凄切哀嚎一通,方谓皇后道:朕疾增剧,恐不能治;朕若不讳,必立嗣子,尔是何意? 阿鲁特皇后亦悲切道:国之兴衰,全凭圣主;稚嫩小子,自立尚不能,何力匡扶社稷?臣妾不愿居太后之虚名,拥委裘之幼子,而贻宗社以实祸也。 同治帝道:尔亦识大体矣,朕无忧也!贝勒载澍,春秋鼎盛,颖悟绝伦,可承大统。劳烦恩师速即拟诏。 帝师、军机大臣李鸿藻泣曰:吾皇万岁乃天选之君,定能长命百岁;圣躬乃天花之喜,出疹即愈,吾皇切勿介怀。 同治帝道:天下岂有不亡之人,恩师拟罢珍藏,届时昭告天下即是。直督李鸿章,于洋务颇有研究,然其奏曰,惟新疆数千里之旷地,徒增千百年之漏厄,已然不值;又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朕观此语,甚为踌躇,恩师何意? 李鸿藻赶紧叩首,道:全凭吾皇圣裁! 同治帝道:塞防海防,孰重孰轻,宜早定夺。速传朕谕,著各省督抚将军,悉心协议李鸿章筹议海防折,时不朕待,限于月内覆奏。 李鸿藻道:吾皇圣明!集思广益,博采众长,天下无不了之事。 鸿藻叩别,再三思忖,终不敢造次,遂将遗诏呈奉慈禧太后。 慈禧观诏,目眦尽裂,怒曰:竖子独不惜身,误国殃民! 十二月初一日,同治帝面颊硬肿,牙浮口黏,牙龈黑糜口臭,各处痘痈俱有脓水渗出,病已入膏肓。 御医观摩再三,方道:牙龈黑臭,口疳穿腮,毒热内扰,此乃走马牙疳也。 十二月初五日,同治帝于养心殿饮恨而终。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两宫复行垂帘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两宫复行垂帘 同治帝英年早逝,慈安太后哀哀欲绝,慈禧太后哀伤之余,与慈安相商良久,迅召惇亲王奕誴、醇亲王奕譞、恭亲王奕訢、惠郡王奕祥、孚郡王奕譓、贝勒载治、载徽、军机大臣文祥、宝鋆、沈桂芬、李鸿藻、御前大臣奕劻、景寿、彦讷谟祜、内务府大臣英桂、崇纶、荣禄、魁龄、贵宝、文锡、弘德殿行走徐桐、翁同龢、王庆祺、南书房行走潘祖荫、黄钰、孙治经、张家骥等,咸与筹商继承大统之人。 慈禧太后道:十余年前,先皇宾天,彼时虽极悲痛,可尚有穆宗可倚;孰意穆宗十九岁,遽又夭折,予希望皆绝。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诸贝勒、贝子、阿哥谁能继承大统,烦请众卿甄选。 众臣皆知此中干系,无人敢先,缄默半晌,内务府大臣文锡方道:以法统及辈分论之,隐志郡王奕纬之长孙溥伦,甚是适合。 惇亲王奕誴道:隐志郡王虽乃道光爷长子,然其未有亲生子嗣;溥伦其父乃自旁支过继;以血统论之,疏属不可。 慈禧太后道;溥字辈无当立者,须自载字辈中择选。 慈安太后道:事急从权,嗣皇若幼,复可垂帘训政。 军机大臣文祥道;储君废立,事关国家根本,宜择贤、择长而立;确无长者,再论垂帘事宜。 慈安太后道:载字辈近支年长者,惟贝勒载澄、贝子载莹,然此二人脾性,人尽皆知,众王爷亦知。 慈禧太后道:文宗无次子,今遭此变,如承嗣年长者,实不愿,须幼者乃可教育。现在一语既定,永无更移,我二人皆乃此心,汝等敬听,醇亲王长子载湉今四岁矣,且至亲,予欲使之继统。 醇亲王奕譞听闻,惊遽而起,碰头恸哭,俄尔昏迷伏地,掖之不能起。 慈禧太后凛然旁观,并不言语。众王公大臣亦甚知趣,皆匍匐于地,恳乞两宫复行垂帘。 时已近亥,夜色静谧,忽地朔风怒号,尘土飞扬。 慈禧太后心无旁骛,淡然道:穆宗身后及迎立新帝二事,着恭亲王妥为调度。 恭亲王奕訢赶紧叩首,道:奴才谨遵皇太后懿旨,奴才意,军机大臣文祥撰写传位诏书,军机大臣沈桂芬、宝鋆、李鸿藻等筹办治丧事宜,孚郡王奕譓速领内务府官员前往醇王府恭迎新君。 慈禧太后道:准! 翌日一早,两宫太后传谕:奉大行皇帝遗诏曰,朕蒙皇考文宗显皇帝覆载隆恩,付界神器,冲龄践祚,寅绍丕基。临御以来,仰蒙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宵旰优劳。嗣奉懿旨,命朕亲裁大政,仰维列圣家法,一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为本。自维薄徳,敢不朝乾夕惕,惟日孜孜。 十余年来,秉承慈训,勤求上理,虽幸官军所至,粤捻各逆,次第削平,滇黔关陇,苗匪回匪,分别则抚,俱臻安靖。而兵燹之余,吾民疮痍未复。每一念及,寤寐难安。各直省遇有水旱偏灾,凡疆臣请蠲请赈,无不立沛恩施,身躬兢惕之怀,当为中外臣民所共见。 朕体气素强,本年十一月适出天花,加意调摄,乃迩日以来,元气日亏,以致弥留不起,岂非天意? 顾念统绪至重,亟宜传付得人。兹钦奉两宫皇太后懿旨: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著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特谕。 嗣皇帝仁孝聪明,必能钦承付托。天生民立之君,使司牧之。惟日矢忧勤惕励,于以知人安民,永葆我基业永固,并孝养两宫皇太后,共矢公忠,各勤厥职,用辅嗣皇帝至隆之治,则朕怀藉慰矣。丧服仍依旧制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遗诏宣毕,两宫再下懿旨: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大统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特谕。 1875年1月13日,爱新觉罗.载湉继承大统,两宫皇太后复又垂帘听政。 慈禧太后道:兹立新君,乃缵道光之绪也,明年即改元光绪,新君即乃光绪帝也。万象尚未更新,当务之急且急,直隶总督李鸿章筹议海防事宜,总理衙门何意? 军机大臣文祥道:启禀皇上、皇太后,直隶总督李鸿章筹议海防折曰,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李意舍弃新疆,专顾海防;然西疆乃我大清固有之领土,就此弃之,奴才以为切实不可。 慈禧太后道:众疆圻何意? 恭亲王奕訢道:启禀皇上、皇太后,福州船政大臣沈葆桢、福建巡抚丁日昌、江苏巡抚吴元炳等,皆意海防大于塞防;云南巡抚岑毓英、山东巡抚丁宝桢、陕西巡抚邵亭豫、广西巡抚刘长佑等,皆意塞防大于海防。 慈禧太后道;陕甘总督左宗棠何意? 奕訢道:上月,左宗棠致函总理衙门,西疆边陲、沿海诸省皆属我大清江山,海防、塞防宜应并力而为。 慈禧太后道:左臣折子到京否? 奕訢道:关陇至京师,三千里之遥,奴才以为,下月可至。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左宗棠复陈海防塞防折(1)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左宗棠复陈海防塞防及关外剿抚粮运情形折(1) 1875年3月16日,陕甘总督左宗棠观李鸿章筹议海防折,愤恨不平,遂将海防、塞防实在情形及关外应剿应抚、筹粮筹运实在情形披沥疏曰: 窃臣于光绪元年二月十二日,承准军机大臣密寄光绪元年二月初三日钦奉上谕一道,敕臣妥筹密奏。钦此。 敬驿再四,钦仰圣虑精深,无微不至,凡愚臣思念所及未敢率陈者,均已曲蒙慈衷鉴谅,训示周祥。跪聆之余,譬犹蛰虫环户,一闻春霆,乃悠然而有昭苏之意也。 窃维时事之宜筹,谟谋之宜定者,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二者并重。今之论海防者,以目前不遑专顾西域,且宜严守边界,不必急图进取,请以停撤之饷匀济海防。论塞防者,以俄人狡焉思逞,宜以全力注重西征,西北无虞,东南自固。此皆人臣谋国之忠,不以一己之私见自封者也。 臣之愚昧,何能稍抒末议,上渎宸聪。臣曾驻闽浙,稍知海国情形;及调督陕甘,虽拮据戎马之间,迄少成绩,而关塞征戎局势、地形亦尝留意。既蒙垂询及之,敢不必献其愚,以备圣明采择。 窃维英法美诸国之协以谋我也,其志专在通商取利,非别有奸谋。缘其国用取给于征商,故所历各国以占埠头、征海口为事,而不掠其土地、人民。盖自知得土地则必增屯戍,得人民则必设衙司,将欲取赢,反有所耗,商贾之智故无取也。 惟其志在征商也,故设兵于轮船以护之。遇有占埠头、争口岸之举,必由公司召商集议,公摊兵费,而后举事。自通商定约,埠头、口岸已成,各国久以为利,知败约必妨国用也。商贾计日求赢,知败约必碍生计也,非甚不得已,何敢辄发难端! 自轮船开办,彼挟我傲我者,我亦能之;而我又专心致志,方广求善事利器,益为备之备。谓彼犹狡焉思启,顾而他之,似亦非事理所有。 论者乃欲撤出塞之兵,以益海防之饷银。臣且就海防应筹之饷言之,始事所需,如购造轮船、购造枪炮、购造守具、修建炮台是也;经常之费,如水陆标营练兵、增饷及养船之费是也。闽局造船,渐有头绪,由此推广精进,成船渐多,购船之费可省,雇船之费可改为养船之费,此始事所需与经常所需无待别筹者也。 海防之应筹者,水陆练军最为急务,沿海各口风气刚劲,商渔水手取才非难。陆路则各省就精兵处募补,如粤之广、惠、朝、嘉,闽之兴、泉、永、漳,浙之台、处、宁波,两淮之淮、徐、凤、泗、颍、亳诸处,皆可训练成军,教之招募勇丁,费节而可持久。现在浙江办法,饷不外增,兵有实用。台防议起,浙之开销独少,似非一无可恃者比也。海防应筹者只此也。 论者乃议停撤出关之饷匀作海防,夫使海防之急倍于今日之塞防,陇军之饷裕于今日之海防,犹可言也! 臣军二次凯旋入关,请拨军饷四百万,分六十万两畁陕,余以饷臣部各军。凡军需、军粮、军火、军装、转运、赈抚、津贴、招募一切,均挪移饷项,暂应急需,未尝另立款目。嗣后户部议拨各省关、厘二金解济臣军,而后臣军之军饷乃有八百余万之数。而裁撤冗兵、溃卒有费,抚辑土匪、安插茴民有费,局势日扩,用费日多。 甘肃旧有各军,均照臣军每月发盐菜、发粮食、发寒衣、发转运费、发月满饷。合计入关度陇,每年牵算,所获实饷不满五百万两,而应出之款不下八百余万两。协饷到营,一散即尽;陈欠相因,旋成巨款。 故臣军每年初发满饷两月,继则发一月满饷尚虑不敷。每至冬尽腊初,辄绕帐彷徨,不知所措,随时随事加意撙节。 截至十二年腊月底,欠常年饷已达八百二十余万两,挪空恤银、赏银三十余万两,而各省、各海关积欠臣军之饷则已达三千数百万两矣! 上年春夏之交,仰蒙圣恩,特给库款一百万两。臣次第撤遣马步四十营,续又撤马步千名,省常饷二百余万两。此即指八百二十余万两之积欠饷数而言,非实银也。肃州克复后,筹办采粮、转运,共计付银三百数十万两,粮可供至本年见新。 粮资由凉运甘,由甘运肃,由肃运安西,由安西运哈密,约尚缺实银数十万两。按户部章程虽准许作正当开销,而仍只取给于臣军之饷,计又占去一年应得实银之数。是欲求如常年通融敷衍,苟顾目前,而亦有所不能。况关外粮运愈远愈费,甘肃全局应图渐复旧制,经费又将有增无减也。 溯查沿海五省,同治十一、十二两年每年解到协饷约近三百万两,上年台防事起,福建奏停不解,广东、江苏解款稍减,而浙江则比十一年多解二十九万两,比十二年多解三十七万两,山东亦多解二万五千两。四省总计,所解实银共二百四十余万两。非赖广东、江苏、浙江、山东疆臣公忠之谊,则出关粮运巨款欲停不可,欲垫不能,又不知计将安出也。 论者拟停撤出关兵饷,无论乌鲁木齐未复,无撤兵之理;即乌鲁木齐已复,定议划地而守,以征兵作戎兵为固圉计,而乘障防秋,星罗棋布,地可缩而兵不能减,兵既增而饷不能缺,非合东南财赋弥补西北之不足,何以重边镇而严内外之防?是塞防可以因时制宜,而兵饷仍难遽言裁减也。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左宗棠复陈海防塞防折(2)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左宗棠复陈海防塞防折(2) 乾隆二十二年,高宗先平准噶尔部,再平茴部,开拓疆土二万余里。北路之西以伊梨为军府,南路之西以喀什噶尔为军府。 当时朝廷诸臣颇以开边未已,耗费滋多为疑,而圣意高深,不为所动。盖立国有疆,制置方略各有所宜也。 天山南北两路,旧有富八城、穷八城之说。北自乌鲁木齐迤西,南自阿克苏迤西,土沃泉甘,物产殷阜,旧为各部腴疆,所谓富八城者也。 其自乌鲁木齐迤东四城,地势高寒,山溪多而平川少;哈密迤南而西抵阿克苏四城,地势狭小,中多戈壁,谓之穷八城。以南北两路而言,北八城广,而南八城狭,北可制南,南不能制北。 故当准噶尔部强盛时,茴部被其侵削,后为所并。高宗用兵准部,以救茴部。准部既平,茴部降臣大小和卓逆匪又公行背叛,妄冀踞其旧有腴疆,自成戎索。天威所临,凶竖授首,遂并茴部而有之。腴疆既得,乃分屯列戍,用其财赋供移屯之军,节省镇迪以东征,防徭费实亦不少。 今若画地自守,不规复乌鲁木齐,则无要可扼。即乌城速复,驻守有地,而乌鲁木齐以南之巴里坤、哈密,以北之塔尔巴哈台各路,均应增置重兵,以张犄角,精选良将,兴办兵屯、民屯,招徕客、土,以实边塞,然后兵渐停撤,而饷可议节矣! 届时户部按其实需经费,酌拨各省兵饷,严立程限,一复道光年间旧制,则关内外或可相庇以安。若此时拟停兵节饷,自撤藩篱,则我退寸而寇进尺,不独陇右堪虞,即北路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处恐亦未能晏然。是停兵节饷,于海防未必有益,于边塞则大有所妨,利害攸分,亟宜熟思深虑者也。 论者又谓,海疆之患,不能无因而至,视西陲之成败以为动静。俄人禳我伊梨,势将久假不归。大军出关,艰于转运,深入为难;我师日迟,俄人日进。宜以全力注重西征。俄人不能逞志于西北,各国必不致构衅于东南,其于海防情势言之甚明,而于边塞情势却知之甚少。 俄人之窃踞伊梨也,乘我兵势纷繁,未遑远略,因借口代守,图攫其财利以为自肥。其肇事伊梨,亦艳其土沃泉甘,川原平衍,物产丰饶,夙号腴区;又距其国南界稍近,伸缩得以自如也。 自甘茴尽歼,安西州县收复,官军迭进哈密、巴里坤、济木萨,关内外声息渐通,中间仅乌鲁木齐、红庙子为逆贼白彦虎所踞,尚稽天讨。此黑子着面,何足轻重! 俄罗斯,北方名邦,非如寻常无教之国,谓将越乌鲁木齐、红庙子挟逆茴与我为难,冒不韪而争此不可必得之瘠壤,揆之情势,殆不其然。 喀什噶尔茴酋之叛附土耳其,与俄、英两国通商,闻海口已刊入新闻纸,此间尚无闻见。果如新闻纸所言,喀什噶尔附其同教之土耳其,与英、俄通商,我既兼顾不遑,无从问及,则将来恢复后能否久守,原可姑置勿论。 但就守局而言,亦须俟乌鲁木齐克复后查看情形,详为筹画,始能定议。若此时先将已经出塞及尚未出塞各军概议停撤,则实无此办法也。 先有谕旨:中国不图归复乌鲁木齐,西、北两路已属堪虞,且关外一撤藩篱,难保茴匪不复啸聚肆扰近关一带,关外贼氛既炽,虽欲闭关自守,势有未能。 皇太后、皇上于边塞实在情形了如指掌,臣本毋庸再赘一词,特以事关时务大局,不备细陈明,必贻后悔。身在事中,有不敢不言,言之不敢不尽者,耿耿此衷,良非有他。至规复乌鲁木齐,非剿抚兼施不可,非粮运兼筹不可。 陕逆白彦虎由西宁、大通窜遁关外,能战之贼至多不过数千,计该逆自陕至甘,未尝占据城池,遇吾劲军未尝恋战,有时见劲军蹑踪而至,绐诸逆目断后,白自挈党伙先逃。 白逆所犯之处,未尝久留,专为觊便窜逸之计。观其过肃州不赴马四之招见,踞红庙子不踞乌鲁木齐,亦可概见。此贼长于用伏,官军计划稍疏,辄为所陷。 臣前接关外诸军函牍,言贼可取状,曾告以无论贼势强弱,且自问官军真强与否,贼之以弱示形,须防其羸师诱我。此贼如败,必乘机窜逸,如阵前击毙,乃为了局。此为盲剿者策也。 南路辟展,吐鲁番至阿克苏地狭民贫,土茴暗弱,近为浩汗贼人阿古柏所制,吐鲁番头人帕夏,与白彦虎逆相勾连,首鼠两端,此时蜷伏未动,且貌为驯顺。如遽加以兵,则减后劲之军,增前路之贼,非计之得也。 军屯哈密,修水利,兴屯田,一为会集哈茴以固藩卫,一为置于中央杜贼勾结,而取粮资、节运输犹其小者。此为言抚者策也。 甘肃、凉州、肃州向来富庶,乱后人少地荒,关外安西、玉门、敦煌则尤甚焉。今采买粮十九万石,抵承平时全省一年额赋,犹疑其尚可加采。夺民食以饷军,民尽而军食将从何出乎? 以运输言之,车骡负粮多而饲养所耗亦多,骆驼负粮少而饲养所耗亦少。以所运程途计之,车行三十日而所负之粮尽,而驼行三十日而所负之粮尚可稍余,以济待饷之军。 自来军行北路之粮,无由关内运济北路者。今肃州、甘肃、凉州运安西,由安西运哈密,已为从前承平时所难,若尚责其逾天山运巴里坤,更由巴里坤运古城,劳费固不必言,试思关内之粮除人畜食用,无论骡子与骆驼,能运至哈密者几何也?能运至古城、巴里坤者更几何也? 臣之所以拟从北路采运军粮,而指乌、科一带为言者,盖以北路商旅往来,均问途乌、科。乌、科、归化各城所属蒙地,多屯庄,蒙汉杂处,自为聚落,产粮之地颇多,雇驼亦易。 臣意若此路粮运可办,于前军有裨,而关内之粮递运安西、哈密,亦可由巴城用骆驼接运。庶前军粮资以两路供之,不虞缺乏。但求于事有济,得免诿谢之愆,虽艰阻劳费,固不恤也。如天之福,此后哈密屯务可兴,敦煌、玉门耕垦渐广,庶粮、运两事尚不至束手。臣惟尽其心力所能到者图之。 谨将海防、塞防实在情形及现在关外应剿应抚、筹粮筹运实在情形披沥陈之。其应密复者,谨按垂询次第附片条对,以清眉目而便省览。伏恳皇太后、皇上训示施行。谨奏。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左宗棠绸缪入疆(1)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左宗棠绸缪入疆 两宫太后接奏,研磨三日,无果,遂召诸臣廷议。 慈禧太后道:李鸿章惟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李欲弃塞防而专海防。左宗棠东则海防,西则塞防;左意塞、海并重。此已论争半载,久而不决,贻害无穷,众大人何意? 军机大臣文祥道:我朝定鼎燕都,蒙部环卫北方,百数十年无烽燧之警,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恳请皇太后、皇上勿弃西陲边塞。 恭亲王奕訢道:祖宗之地不可弃而弗图,奴才恳请皇太后、皇上一视同仁。 慈禧太后道:左宗棠东戡闽越,西定关陇,以战则克,以守则固,放眼华夏,才无出其右者。速谕内阁,特命陕甘总督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西征新疆军务;原乌里雅苏台将军金顺为乌鲁木齐都统,帮办新疆军务;原乌鲁木齐都统景廉忧勤致疾,原西征粮运帮办袁保恒积劳成疾,特许二人回京述职。陕西布政司谭钟麟,护理巡抚期间,兴义学,立书局,疏浚渠,劳苦功高,著实授陕西巡抚。 左宗棠接旨,不喜反忧,复上疏曰:臣现整旅出征,应用火器、子药、皮棉衣裤、毡包棚帐、骡驼马匹、采买、制造、转运诸费,每款动需数万十数万。 汰遣弁丁,应清欠饷,添募精壮,应增正饷,出塞征夫,除食粮照章核扣正饷外,余饷均需现银实发。 南北各路粮运,九月后愈加畅旺,驼马、车骡、人夫、牲畜各数万计,脚价薪粮均需现发;口袋、毡条、车驼、酌带什物须随时添置。 兹因年节,届时应发满饷一月,各营将弁兵勇盼望甚殷。出关马、步各营,已调赴凉州各队待饷进发,各路粮运脚价待银应付,禀牍纷来,急如星火,臣无以应也…… 宗棠奏罢,急召西宁道刘锦棠,道:吾年衰病久,深虞精力未足符其志;毅斋英锐果敏,谋而能断,才气无双,吾欲尔总理行营事务,统率中军,会合金顺、张曜、金顺昌部,先战北疆,如何? 刘锦棠道:左帅统筹全局,锦棠虽万死不辞!启禀左帅,新疆诸城距关陇,近者千里,最远之喀什,六千里之遥;锦棠不虑军机之迟钝,而忧饷事之艰难。 左宗棠道;惟整军乃可经武,附以能统之将,复加实心任事之人,西征之事成矣!毅斋勿虑,千斤重任,万千诸事,老夫可承且担。办理出关诸军饷数及粮运情形折子已四百里加急奏出,朝廷饷银凑出,大军即可誓师西征。 刘锦棠道:左帅日理万机,这案牍奏疏,何不多寻幕客润笔;听闻李鸿章处,幕客师爷逾百。 宗棠笑曰:幕客亦耗饷银也,老夫亦乃师爷矣!虞绍南公负气而走,刘克庵公不日即至,左某绝不妄花一个铜板。营兵裁撤及善后事宜,可否顺遂? 刘锦棠道:启禀左帅,还算顺利。穆图善与文麟部,全部遣散;成禄部,裁至三营;金顺、景廉二部九十余营,裁至四十营;老湘军、徐占彪果勇营、张曜嵩武军、金顺昌卓胜营四部一百八十余营,已裁至一百四十营。 左宗棠道:多矣多矣!传吾军令,金顺八旗部,务必再裁二十营;老湘军、果勇营、嵩武军、卓胜营四部,务必再裁四十营。入疆大军,务超一百二十营。一百二十营大军,将士、夫役八万余,征战新疆旷远之地,每岁尚耗银一千万两;如此巨银,帑将安出?生平以用饷为忧,以争饷为耻,然若不争,焉得西陲! 1876年1月,宗棠再奏;奏为遵旨整军出关,饷源涸竭,拟筹巨款,权济急需,恭折驰陈,仰祈圣鉴事。 塞外用兵,粮运、屯垦耗费颇多,而各省、关应协西饷日益减少。关陇贫瘠情形屈指可数,就地无处筹饷,所以专盼各省厘金接济,而各省厘金大部又均用于海防。 窃臣上年遵旨裁并,留马步一百四十一营。嗣撤穆图善所留步队四营半,零星资遣,仍存马步一百三十余营。每岁需实饷六百余万两,复加西征粮运二百万两,通计一年出款共需实银八百数十万两,经臣据实陈奏在案。 合无仰恳天恩,俯念边塞军务紧要,饷源枯竭,待用方殷,敕下户部、各省疆臣,速将部拨出关粮运专款内短解银一百四十余万两限期提解;所有积欠甘饷两千六百一十余万两,分省分限指提若干,应解提饷仍按月如数提解,毋再拖延,俾速戎机。 两宫接奏,即谕:加恩着于户部库存四成洋税项下拨给银二百万两,并准其借用洋款五百万两,各省应解西征协饷提前拨解三百万两,以足一千万两之数。该督得此巨款,务将新疆军务早日蕆事,迅奏肤功。 各省疆臣,自本年为始,月清月款,不准丝毫再有拖欠。如再严饬短解,即由左宗棠、谭钟麟分别指名参奏。 左宗棠接旨,跪诵再三,老泪纵横。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左宗棠绸缪入疆(2)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左宗棠绸缪入疆(2) 左宗棠接旨,跪诵再三,大喜过望,即令刘锦棠马步25营迅由凉州移营肃州,整装待发。宗棠孤坐兰州,只待刘典入甘。 1876年3月3日,前陕西巡抚刘典姗姗而来。宗棠执手恭迎,欣然道;厚庵兄至,左某得陇望疆耳。 刘典亦是感慨,道:先前舍陇而去,只因身心俱废;此来神清气爽,定助季高兄一臂之力。 左宗棠道:刘锦棠大军业已开拔,与兄交接完毕,吾即至肃州督战,陕甘军政、安民、抚兵、屯田、粮运、抚恤诸事,有劳厚庵兄操持。 刘典道::既来甘陇,责无旁贷。入疆远征,兵事、饷事皆乃根本,左帅筹足乎? 左宗棠道:两宫太后特拨白银一千万两,饷银已裕;饷银既裕,粮资盈途,火器亦足,克虏伯后膛炮、连架劈山炮、大、小号开花后膛炮、田鸡炮、后膛七响枪、快响枪等俱已装备各军。刘锦棠、金顺、张曜、徐占彪、金运昌等厉兵一载,早已蠢蠢欲动。吾且告诫诸将,主剿之军,步步向前,步步顾后,克复一城一堡,即宜分兵驻守,要隘冲途,均须设局防护,以通运道而速文报。程途愈进愈远,兵力愈分愈单,其不得不预筹增调以为之备。主防之军,但就地势统筹城堡要隘,以夷险冲僻定兵数多少,别筹游击之师备缓急策应。防守之兵,步宜多而骑可少;策应之兵,步可少而骑宜多。地有定形,兵数固可得而定也。 刘典道:惜左帅已乃花甲之年,不能阵前督战;前营安排妥否? 左宗棠道:大军前路进止机宜,已面授总理行营营务处西宁道刘锦棠,令其相机办理,吾不为遥制。前路兵事,一切应随机应变,其缓急之宜,分合之用,惟该总统相机酌之。 刘典道:刘锦棠总理营务,金顺帮办军务,二人职务契合,左帅稳坐中军,一切迎刃而解。然左帅尚于千里之外。刘、金意见相左,该当如何? 左宗棠道:军事胜负,难以预决;然必彼此互相知照,战状毫无虚饰,庶主兵者得以随时布置,克协机宜。吾已告诫锦棠,金顺倘若执意而行,务必好言规劝。然锦棠却曰,胜兵万人,足以横行;饷银既足,即无金顺旗部,老湘军亦能戡定边陲。锦棠豪横,金顺偶有小挫,锦棠亦能独力挽之。 刘典道:筹粮不易,运粮至疆尤其不易,左帅可觅得粮路? 左宗棠道:新疆用兵,随处屯田,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无非是为节省粮运成本起见;张曜大军屯田哈密,去岁得粮五千余石,然缓不济急矣。吾已觅得四方,一、甘肃河西出嘉峪关、玉门至哈密。二、自蒙古包头、归化,经乌里雅苏台、科布多,至巴里坤。三、自宁夏逾蒙古草原,至巴里坤。四、购俄罗斯人粮资,直接运抵古城。 刘典道:左帅西征,借用英人洋款也就罢了,俄人售卖之粮资,左帅亦并笑纳;殊不知,俄人已占我伊犁。罗刹国人狼子野心,其中必定有诈。 左宗棠道:英俄二夷,予我愈多,愈利于我;反之,其等虎视眈眈,宛如仇雠,则必干涉我收复失地。退而言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英人借我巨款,是为一分之厚利。俄人愿卖我粮,只因伊犁河谷,粮草丰裕;伊犁运粮至乌鲁木齐,比之关内,厚利二十倍。叹我伊犁大好河山,已为外人攫取牟利矣。吾等若不誓死一搏,遗恨千古也! 刘典道:左帅之气魄,俯仰一世;左帅之目光,如炬如电。吾多虑矣! 4月7日,宗棠偕亲兵营,进抵肃州,既召诸将,道:攻剿新疆匪军,总而言之,乃缓进急战,先北后南。本爵大臣阁部堂去岁既言,关内关外用兵虽有次第,然谋篇布局须一气为之,以大局论,关内肃清,总督应移驻肃州,调度军食以规北疆,次取南疆,尔后索还伊犁,此乃致力于北而收功于南也。大军攻剿古牧地、红庙子、乌鲁木齐一带,南疆匪军胆敢赴北路之援,官军猛打数仗,自可挫其凶锋;将来下兵南路,声威已张,更易著手。刘锦棠筹备年余,匪军布置,可否了如指掌? 刘锦棠道:启禀左帅,阿古柏匪兵60000余,大部屯驻南疆,喀什噶尔乃其老巢,屯兵15000;北疆匪兵15000,大部驻守玛纳斯、乌鲁木齐、红庙子三城;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毗连天山南北,此域匪屯重兵,吐鲁番有步兵5000,骑兵3500,土茴10000;托克逊有步兵2000,骑兵4000;达坂城有步兵1000,骑兵5000。大军攻占北疆,复占此三城,新疆底定。 左宗棠道:吾军现置何方? 刘锦棠道:启禀左帅,张曜嵩武军16营屯扎哈密,金顺23营屯扎古城子、奇台、济木萨,徐占彪7营屯扎巴里坤,徐学功、孔才、张和之民团,游战北疆十余载,亦为可用之师。 左宗棠道:前钦臣景廉、民人徐学功等竭力血战十余载,方得古城子、奇台、济木萨、哈密、巴里坤、沙山子、芳草园、南山等地。吾等至疆,方得立足之所。其等可为吾辈之楷模!速传吾令,自肃州、嘉峪关以抵哈密、巴里坤,皆防军也;自巴里坤至古城、济木萨,为且防且战之军;自古城、济木萨至古牧地、红庙子、乌鲁木齐,则为主战之军。西宁道刘锦棠,即率25营大军,缓缓而进,三月时间进抵古城,会合金顺大军,首攻古牧地,撤乌鲁木齐、红庙子之藩篱毕,即捣穴犁巢,一蹴而就。 刘锦棠偕诸将疾呼:谨遵左帅军令!剿洗逆匪,万死不辞! 左宗棠道;王昌龄云: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楼兰已没,众将士克获西疆,可慰平生。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刘锦棠一炮破三城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刘锦棠收复北疆 刘锦棠行前,宗棠复召,谆谆告诫:戎马倥偬,枪炮无眼,临阵身先,陷阵冲锋,务必慎行,谨防不虞之灾,动荡军心。 刘锦棠道:启禀左帅,将不奋勇,兵必萎靡。属下早已示下,倘有不虞,董福祥主之,董福祥之后,黄万鹏主之。左帅统领全军,吾等阵前杀伐,绝无游移。 宗棠短吁一气,奋然道;唐人王昌龄曰,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楼兰已没,毅斋收复西疆,可慰平生。 1876年7月21日,西宁道刘锦棠偕马步25营进抵古城子,安营扎寨,查观地形毕,锦棠飞赴济木萨,与新疆帮办大臣金顺会商围攻乌鲁木齐事宜。 稍许客套,金顺道:左帅以徐占彪屯驻巴里坤,佑护大军粮路;张曜护守哈密,扼制南疆吐鲁番匪军;你我为攻击之军,逐鹿北疆。请问刘将军,可有破敌良策? 锦棠道:启禀将军大人,乌鲁木齐城东、南、西南三面环山,无懈可击;其北四十里处之古牧地,地势险要,欲破乌城,必先攻古牧地。 金顺道:刘将军高见,你我迅即整军西进,围攻古牧地。 锦棠道:古城子、济木萨距离古牧地,皆三百里之遥,大军远道奔袭,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也。古牧地东北三十里处,有一小镇,名曰阜康,匪兵无几;速即抢占,以作立足之所。 7月25日,刘锦棠大军进抵阜康。连等三日,不见金顺一军,锦棠叹曰:贼匪正收麦豆,有粮可因,虽后队尚未到齐,师期不宜再缓。 言语间,金顺八旗军亦至。 锦棠喜曰:自阜康至古牧地,大路途经戈壁,中间仅一处水源,可供百人一日之饮;小路直通黄田,黄田之地,水盈沟渠,上流即古牧地。吾意,金将军护守阜康,吾示形于大道,夜袭于黄田,攻其不备,必获胜仗。 金顺道:刘将军远道而来,吾八旗大军岂能旁观。小道地窄,蒿草遍地,荆棘丛生,不利大军展开;昔日曹孟德赤壁遁退,亦走华容小道,恳请刘将军三思。 刘锦棠道:古牧地乃乌城之要津,逆匪断不敢舍弃大道,任我等长驱直入;我间道疾进,攻战黄田水源之地,由上制下,无往而不能也。 金顺道:可否札饬伊犁将军荣全、乌鲁木齐参赞大臣锡纶围攻玛纳斯,以作牵制。 锦棠道:可为辅攻,此乃双管齐下也。 刘锦棠、金顺二军压境,乌鲁木齐守将、浩罕人马人得急不可耐,迅至阵前,面询机宜。 茴目白彦虎道:吾之悍部,屯驻黄田,佑护水源,伺机而动。刘锦棠妖军正于大道之内凿井汲水,且待其疲,骤然攻之。 马人得道:南疆达坂城三千骑队不日即至,届时里应外合,必获胜仗。黄田之得失,攸关古牧地存亡;古牧地之存亡,攸关乌鲁木齐城防。白将军之军,全皆增援黄田;乌鲁木齐之军,即刻增援古牧地。白将军切勿大意,我即返城调援。 马人得别后,白彦虎再筹人马,应援黄田。 其嫂不胜其烦,道:马人得、阿古柏皆乃浩罕国人,其等掠我资财,杀我族人,辱我母女,屠我孩童;尔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实寒心。 多人附和,某曰:宁夏阿訇妥得璘本我族人,其旧部麇集玛纳斯,吾等何不转进玛城,一则可避刘锦棠妖军锋芒,二则兄弟一心其利断金。 白彦虎闻言,拔刀立斩其嫂,道:大敌当前,祸乱军心者死!传我军令,余小虎速率本部,退防玛纳斯。 余小虎道:大战在即,骤退必败,恳请虎帅准我于此杀妖。 白彦虎道: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刘锦棠战力超群,正面接战,几无胜算。尔部后退,乃为吾族寻觅后路。 8月9日,刘锦棠复遣精兵三千,列队大道,招摇过市。次日三更,董福祥率董字三营、刘锦棠、金顺各领马步六千,兵分五路,由小道突袭黄田;黎明时分,一击而得。 白彦虎惊悸,即偕溃兵,退守古牧地。刘锦棠、金顺迅率大军,四面困围。 金顺欲梯城而攻,锦棠不许,道:匪兵枪炮亦利,梯城而攻,伤亡必多。古牧地城墙三丈有余,我可广建炮台,高与城齐;克虏伯野炮、开花大炮齐射,可慑敌胆。屯兵坚城之下,利在速拔,尤需严密堵截,遏其窜奔,以期聚歼。 8月13日,浩罕人阿托爱督率三千战骑汹汹而来。浩罕人审时度势,不急于攻,只令马队屯扎古牧地城南山口,以为犄角。 刘锦棠不遑多让,即令汉中镇总兵谭上连、记名提督谭和义,步炮协同,正面强攻;余虎恩、黄万鹏、萨凌阿、沙克都林扎布骑队两侧兜围,迂回而击。 阿托爱腹背受敌,接战即溃。 刘锦棠、金顺大军围之三匝,古牧地守军噤若寒蝉。17日凌晨,锦棠一声令下,克虏伯后膛炮、开花大炮、田鸡炮炮声隆隆,雷霆万钧之势,倾膛而出,顷刻间,古牧地城倒墙塌,烟尘弥漫。 万余清军蜂拥而入,马队、步队、田鸡小炮队奋勇争先,一时间,标针快响枪、七响枪、劈山炮连发,子注如雨。 守军胆战心惊,稍作抵抗,或弃械跪降,或夺路狂遁。 锦棠攻占古牧地,搜得浩罕人马人得信函一封,内云:乌鲁木齐精壮已悉数遣来,现在三城防守乏人,南疆之兵不能速至,尔等可守则守,否则退回乌城,并力固防亦可。 锦棠大喜,留两营人马护守古牧地,大队人马星夜疾进,黎明时分,进抵乌垣外城,架炮强轰。 白彦虎、马人得心胆俱颤,既不接战,又不守城,收纳细软,狼奔豕突。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金顺血战玛纳斯(1)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金顺血战玛纳斯(1) 刘锦棠一炮破三城,金顺艳羡,急切道:毅斋老弟料事如神,老哥自愧不如,玛纳斯小城,不劳老弟费心,老哥单刀赴会,如何? 锦棠道:金将军客套,区区小事,何有如何之言,折煞小弟也! 金顺道:十日之内,必克玛纳斯,届时再与毅斋老弟挥师南疆,剿洗阿古柏逆匪。 锦棠道:有劳金将军,小弟静候佳音。 金顺单军独进,董福祥、黄万鹏、罗长佑等皆曰不可。 锦棠道;金将军乃帮办大臣,左爵帅一人之下,我等万人之上,其志不可尽移;我即禀报左帅,详叙缘由。 刘锦棠攻克乌城,顿兵不前,左宗棠喜忧参半,恰刘典督运粮饷至,宗棠遂谓刘典:金顺为人平和宽容,阴柔寡断,工于取巧图便;若寄望其能够别开生面,独树一帜,我担心其力所不能及。 刘典道:我之所见,或非左帅所见;然左帅之所见,皆我所见也。攻取西疆,功在千秋,朝廷亦知;金顺颟顸,左帅可奏请锦棠代之。 宗棠道;月满则亏,一家独大,绝非幸事! 刘典道:左帅坐镇中军,攻克西疆,迟早之事。左帅离浙日久,江南之地,复生发一奇案,左帅可否耳闻? 宗棠道:张汶祥刺马,曾涤公一手遮天。杨乃武、小白菜联袂弑杀,疑点重重;杨昌濬深陷其中,愁煞人矣! 刘典道:启禀左帅,案牍劳形,吾心力实已交瘁;皮囊虽在,命恐有危。浙江巡抚杨昌濬倘能于杨白一案脱身至此,取吾而代之,实天大之幸事。 宗棠道:吾等凡夫俗子,安知天命所归,克庵兄不可乱言。 宗棠言罢,致函刘锦棠:出塞偏师幸获数捷,甫及旬日,两覆坚巢,两下坚城,摧朽拉枯,莫喻其易,军威之盛,近无伦比,拊脾称快,遐迩攸同。毅斋老弟忠勇罕俦,机敏神速,有谋能断,覆险如夷,实一时杰出之才。金顺宽和服众,为群情所附;平时粥粥无能,临阵亦能奋勉。然若贪功冒进,必有所失,毅斋势必分兵援助;兵分则单,南疆战事,遥遥无期也。 1876年8月28日,帮办新疆军务大臣金顺率军两万,汹汹西进。 玛纳斯守城主将、兵马大元帅韩刑脓不敢怠慢,速召北城守将余小虎议商。 韩刑脓道:清妖气势汹汹,两万余众行将围城,请问余将军,白虎帅何日入城协防? 余小虎道:韩将军勿虑,攻城者乃金顺八旗妖军,刘锦棠湘妖一兵未至,城防压力顿减。虎帅不日即至,届时里应外合,可获胜仗。 余小虎别后,兵马元帅海晏上言:白彦虎与我虽同种同族,然其入疆,不与我等携手,反与阿古柏厮勾连,致我等屈身外邦。其人反复无常,不可尽信。金积堡之战,其人先弃马化龙;河州之战,再弃马占鳌;肃州之战,复弃马桂源;而今大战在即,安知其不四弃也! 何碌、黑俊、马有才、王奇才等一众元帅附议。 韩刑脓道:天山顶上一棵草,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吾视其为无物也!大战一起,余小虎或弃北城,吾等宜早筹划。 何碌道:白彦虎、余小虎与浩罕人等皆可随战随弃,四处游荡。我等何不效仿之。 韩刑脓道:弃城而走,去往何处?伊犁诸城与南疆八城,皆被罗刹国与浩罕人瓜分,我等可有容身之所?玛纳斯北依大漠,南偎天山,西傍长河,是谓死地;我等置之死地而后生,亦如河州马占鳌氏,决死一战,绝地求生。 9月1日,金顺饬令凉州副都统额尔庆额、捷勇营总兵冯桂增、振武营统领徐学功三军合力,围攻北城,断韩刑脓、余小虎北窜之路。 徐学功上言:启禀金将军,我等互不统属,各自为战,恐误战机,恳请将军大人阵前督战。 金顺道:十日之前,刘道台一炮破三城,敌已如惊弓之鸟,明日丁卯,尔等团集城下,炮轰便是。 冯桂增、额尔庆额得令,各率骑队,狂飙疾进,夜半三更,赶至大河厂。 额尔庆额道:徐学功步队迟缓,我等不知候至何时? 冯桂增道:时不我待,我部趁其不备,潜入城垣;都统大人厉兵秣马,城外静候城门开启。 是夜四更,冯桂增部易骑为步,攀缘入城,砍杀守军二十余,击破北门,额尔庆额马队顺势杀入。 茴目余小虎久经战阵,并不慌乱;指挥众茴,从容迎战。冯额二军围攻四时,竟不能破城。 天明时分,南城守将韩刑脓亲率千余援军自后杀出,冯额二军腹背受敌,阵形大乱。 冯桂增纵横驰骋,所向披靡,率众杀出城门,不见额尔庆额,策马复入,一炮轰来,跌落马下。众茴一拥而上,擒杀桂增,悬首示众。 额尔庆额愤极陷阵,受伤力战,斩寇无算,拼死冲出城外。丁时,徐学功率部赶至,收拢溃军,退防马桥。 金顺怒斥桂增贪功,学功踟蹰,再饬广州副都统富珠哩偕炮助战。 开花大炮、克虏伯野炮狂轰半日,茴目余小虎心烦意燥,遂将两汉妇推至阵前,摘心斩首,活人致祭。 清军皆骇,枪炮顿停。余小虎趁其空挡,忽地洞开南门,夺路狂奔。徐学功等占得北城,既倾全力,炮击南城。 9月3日,金顺督率马步二十营驰至。 金顺围城阙一,自率中军屯扎城北,又令礼字营提督刘宏发、亲兵营总兵张大发、英字营副将方春发分屯东、东北、东南,与徐学功、福珠哩、额尔庆额三军连作一气;复令巴里坤领队大臣沙克都林扎布马队埋伏城南,待逆溃出,迎头截击。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金顺血战玛纳斯(2)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金顺血战玛纳斯(2) 1876年9月6日,金顺督率马步二十营进至玛纳斯,即令健锐营营官和振兴驻扎城西,礼字营提督刘宏发、亲兵营总兵张大发、统领英字营副将方春发分屯城东、城东北、城东南,与统领振武营副将徐学功、统领马队广州副都统福珠哩联络一气;金顺自率亲军步队营官参将余致和与统带定西营提督孔才分扎城北,以围城必阙,又令巴里坤领队大臣沙克都林扎布马队为游击之师,密伏城南,待逆溃出,迎头截击。 7日一早,开花大炮、克虏伯野炮三发齐射,东北角楼顿时坍塌,金顺一声令下,千余清军,一拥而上。 韩刑脓看个真切,亦是一声令下,城头炮石檑木弹子箭矢,如瀑倾泄。 攻城将士,无甚防护,自是不敌,总兵李大洪、熊佑林、都司张玉林非死既伤,兵丁战亡百余,重伤二百,轻伤无数。 金顺不辍,再饬总兵张大发、参将余致和督兵攻坚。张、余轮番攻击,鏖战一日,死伤枕藉。 13日,记名提督马玉昆率四营援军驰至。 金顺喜曰:世人皆谓毅军无坚不摧,马将军可有破城良策? 马玉昆道:启禀金将军,属下无甚良策,惟死战耳! 金顺道:贼军装备俄罗斯格林炮,此器嘟嘟嘟连声响起,我军将士成片扑地,马将军可要当心。 是夜三更,马玉昆率兵五百,夜袭西北角楼,不成。次夜再袭,不想城头嘟嘟声又起,一时间,弹如雨注;游击胡耀群前锋陷阵,当场身亡,马玉昆亦被乱石砸伤,兵丁更是伤亡百余。 屡攻不克,屡损兵将,金顺心寒,冥思十日,不得破城之策。 乌鲁木齐领队大臣锡伦上言:贼逆奸猾,晚间已以绳系柴草灌油以燃烧,光如白昼,各面缺口均以芦席裹土添砌,沿城屋顶俱筑垛口,排设枪炮,我军已不能夜袭。 金顺道:攻击坚城,无有他方,炮火倾泻,全军出击,决死破城。速传吾令,大军休整三日,4日三更,炮火过后,马玉昆部再攻西北角楼,孔才、方春发部围攻西城门楼,张大发、余致和部围攻东北角楼,徐学功、刘春元部围攻东南门楼。锡伦兄佑护后路,吾自率中军,只待城破血洗。 10月4日夜,清军集合所有炮火,狂轰滥炸毕,各部倾出,鏖战一夜,城未攻破,反又折损总兵张大发、参将杜生荣以下五百余众。 金顺气馁,速即咨请西宁道刘锦棠、伊犁将军荣全出兵襄助。 刘锦棠接咨,即饬董福祥、黄万鹏、罗长祜、谭拔萃四将督率六千大军驰援。 董福祥等踌躇不前。 锦棠道:西疆战事甫开,亟需万军一心,切不可存取金军而代之之妄念。 罗长祜道:启禀刘将军,我等皆愿拼死相助,奈何金顺将军屡屡浪战,我等隶其麾下,听其号令,难保不损兵折将。 锦棠道:我等自出关以来,屡战屡胜,金都护、荣侯爷必妒吾功,曾涤帅曰,势不可用尽,功不可独享。我有疏浚堑壕绝其出路、高筑炮台强行轰击、开掘地道择机炸城之上策,可解金都护困顿,诸位将军尽可放心前往。 金顺久攻不下,左宗棠疏曰:袭攻坚城,本难得手,马队黑夜扑城尤为罕见。额尔庆额、冯桂增冒险贪功,咎由自取。徐学功不即麾军驰救,咎亦难辞。惟原约丁卯会攻,并未明定时刻。 额尔庆额、冯桂增两营率先进攻玛纳斯北城,非徐学功所能预知。经金顺先摘顶翎,免其再议。冯桂增即使有冒进之嫌,但人已为国捐躯,宜应按职衔交部议恤。额尔庆额虽性情粗莽,不甚晓事,然胆力尚优,如有以慰其心,未尝不可得其力也。 金顺于七月二十日亲率总兵邓增、都司张玉林以后膛开花大炮轰城东北楼,横塌丈余。刘宏发、方春发趁势移卡逼扎城根。金顺与乌鲁木齐领队锡伦麾队于缺口直上,贼乘高死抗,炮石如雨。 总兵李大洪、熊佑林,参将陆辉先,冒枪石抢登,均被炮子中伤,登时殒命。方春发、张玉林愤急猛扑,均带枪伤。张大发、余致和率队继进,更番仰攻,缘城头稨窄,难于施展,未能得手。计是役枪毙、炮毙之贼约四百余名,官军阵亡亦一百余名。 大军袭攻玛纳斯城,轻进失利,金顺遂咨请荣全、刘锦棠襄助。臣即令刘锦棠驰援勿怠。 两宫接奏,迅谕:额尔庆额、冯桂增、徐学功三营,原约二十九日会师进攻;额、冯二营,先进失利;迨徐学功率所部前进,官军已败出城外。额尔庆额并未咨商金顺详筹布置,贪功轻进,咎由应得,着交部议处。冯桂增身受重伤,骂贼捐躯,着交部议恤。 金顺奏请伊犁将军荣全亲赴玛纳斯南城助剿一折,览奏不胜诧异。玛纳斯南城,现经金顺各军协力攻剿,左宗棠亦经派军分道并进,谅可得手。 荣全系署理伊犁将军,因未能即赴伊犁,暂驻塔尔巴哈台,以图进取。塔城防剿一切事宜,均关紧要,荣全不候谕旨,径将行营各务,委员看守,遽行驰赴玛纳斯城,实属冒昧。 荣全无论行抵何处,着即折回塔城,不准擅自离营,致滋贻误。前有旨谕令荣全,遇有与俄罗斯人交涉之事,先行知照左宗棠。所有收还伊犁事宜,应俟玛纳斯南城收复后,荣全即懔遵前旨,知照左宗棠妥为筹办。毋得稍涉轻率。将此由五百里谕令知之。 圣旨未至,伊犁将军荣全已抵玛纳斯。四日之前,董福祥、黄万鹏等六千大军已于城南及西南驻扎。 金顺甚喜,即召荣全、锡伦、董福祥、黄万鹏、罗长祜、谭拔萃、徐学功等议商攻城事宜。 金顺道:刘道台意,疏浚堑壕绝其出路,高筑炮台强行轰击,开掘地道择机炸城,诸位以为如何? 董福祥道:昔日围攻金积堡,亦用此方;金积堡垒雄其数倍,金将军若纳其方,玛纳斯坚城必克。 黄万鹏道:曾九帅攻破金陵,亦用此方。 徐学功道:启禀金将军,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战屈人之兵,善莫大焉。属下曾与城中茴目合力抗击阿古柏逆匪,曾甚熟稔,属下愿入城内,游说众茴归降。 金顺道:屡攻不得,却去游说,茴必耻笑。即用刘道台之方,挖壕掘道筑台,绝其援路,困围轰炸。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金顺血战玛纳斯(3)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金顺血战玛纳斯(3) 十日之后,统领英字营副将方春发部掘地道至北门城下,装填货药十余担,炸塌城垣两丈余,方春发亲督悍兵千余,一拥而入。宁夏镇总兵谭拔萃、道员罗长祜亦率湘军会攻南门,遥相呼应。 玛纳斯守将韩刑脓心无旁骛,亲偕海晏、何碌、黑俊、马有才、王奇才等一众茴目,督率众茴,依托残垣,摇动俄制格林炮,拼死搏杀。 清军复退,韩刑脓不喜反忧,道:坚撑危城一月又半,弹药粮资行将耗尽,此后何去? 茴目海晏道:内无粮资,外无援军,刘锦棠六千湘军复又莅临,复再坚撑,亦无裨益。俯首请降抑或绝地突围,还请大元帅及早定夺。 韩刑脓道:十余年来,吾等攻城略地,弑杀满汉军民几十余万,降路几绝。吾等挺枪跃马,尚可出西门遁入俄罗斯地界;老幼妇孺,四五千众,追随吾等,几无活路。 海晏道:河州马占鳌,亦是杀人无数。 韩刑脓道:金顺起于微末,力微任重,极易反复;古牧地一战,金顺纵兵杀俘,非左宗棠可比也。刘锦棠之老湘军虽至,亦不能破我城池;金顺黔驴技穷,抑或率先示好,吾等且战且望。 1876年11月3日午时,韩刑脓荷枪实弹,再巡战地,忽一炮子飞来,正中其胸。 韩刑脓战殁,茴目海晏力排众议,孤身潜入徐学功军营,商洽归降事宜。 徐学功叹曰:亡羊补牢为时太晚,然兄既有意,吾必拼死上禀。 金顺闻,思忖半晌,方道:呈交马械,捆献各逆首,尔后造余众名册,听候点验,分别办理。 海晏得讯,悻悻而回。 众茴目皆曰金顺气度褊狭、无收纳之量;自捆双臂,无疑作茧自缚,复重金积堡、肃州城之旧事;粮资即绝,决一死战,或能绝地求生;后日辰时,敞开东门,伪装呈交马械;大军窃出西门,泅渡塔西河,远遁俄罗斯。 众茴目议定,速将归降之事传告徐学功。 金顺却道:捆献逆首,造余众名册,听候点验,此甚严苛也!茴逆降则降耳,其若使诈,功亏一篑!后日清晨,各部务必枪炮上膛、剑拔弩张。 6日清晨,茴目何碌、黑俊率悍兵千余,全副武装,自西门逶迤而出。 徐学功单骑横出,于万军丛中斩取何碌首级;清军四面困围,枪炮齐射;海晏等进退失据,伏地跪降。 金顺怒不可遏,立令屠城。 统领董字营总兵董福祥上言:启禀金将军,左爵帅有言,不可妄杀。 金顺道;非吾不义,其先不仁! 玛纳斯南城得克,左宗棠、金顺联名奏曰:官军于本年六月,攻克玛纳斯北城后,南城贼党负隅抗拒,金顺率所部兵勇进剿,七月二十八日、八月初二等日叠次猛攻,开放枪炮轰坍城垛,歼擒贼匪多名。 八月十七日,西宁道刘锦棠所派各营驰抵玛纳斯会剿,与金顺一军,周掘长濠,轰发地道。连日会师进攻毙贼无算。九月二十一日,贼众二三千人突出西门,诈称乞抚,意图出窜。 金顺饬令各军严阵以待。逆首何碌嗾众扑濠,经官军立毙于阵。伪元帅黑俊等一律轸除。玛纳斯南城业已收复。逸出之贼经金顺所部与湘军马队及荣全等所派各队追斩无遗。 两宫接奏,喜谕:左宗棠运筹决胜,调度有方,深堪嘉奖。金顺督率各军,奋勇剿贼,懋着勤劳,着加恩赏戴双眼花翎,并赏给云骑尉世职,以示优异。 提督刘宏发、马玉昆,均着赏给云骑尉世职。巴里坤领队大臣沙克都林扎布、总兵董福祥、黄万鹏、谭拔萃、道员罗长佑等,均着从优议叙。 提督孔才、刘占魁、罗永兴、总兵刘万发,均赏头品顶戴。提督刘占魁、总兵徐得标、副将余致和、方春发,均赏穿黄马褂。 三等侍卫双全、参将和振兴、游记李大全、杨金发、柴洪山、都司崔伟、佐领岱通阿、守备范衷忠、千总崔正邦、鲁明珠,均赏给巴图鲁名号。 提督汤仁和、总兵桂锡帧、副将孙复胜、参将徐学功、黄占彪、张志徳、张富贵、张长安、游击李得林、万长发、李代兴、都司李复盛、张玉林,均赏还清字巴图鲁名号。千总秦汉仓、把总何长春,均赏戴花翎。 其阵亡之提督李大洪、总兵张大发,均照提督阵亡从优议恤。副将胡耀群等一百一十八人,均着交部各照官阶从优议恤。 署伊犁将军荣全,不候谕旨,遽赴玛纳斯城助剿,殊属冒昧,已谕令折回塔城。其奏请将出力各员奖励,未免过优;双眼花翎,尤非臣下所得擅请。所有荣全原折单一件、片三件,均着抄交左宗棠、金顺覆核,另拟具奏。 左宗棠接奏,叹曰:荣全署理伊犁将军十载,失地有过,拒贼有功,功过参半;金顺立功心切,杀人如麻,难以统军。南疆之地,非刘锦棠不能夺也;只可惜寒冬将至,今朝就此而已。 刘典道:刘锦棠若不谦让,半月即可攻克玛纳斯城。金顺久攻不克,有报复泄愤之嫌。 左宗棠道:昔日,蓝二顺逆匪进犯西安省城,众号十万,昼夜力攻,援军皆作壁上观,莫适先发,金顺所将才数百骑,冒围直入,纵横荡决,贼遂崩溃。前岁金顺率军独渡戈壁,杂赋不饱,佐以野蔬,军踯躅不前,窃窃有所议,金顺知有变,疾驰视之,手刃六人,泣曰:此行渡沙漠乏水草,吾非不知,但不忍,汝六人如全军何?如国家何?如关内生灵何?金顺其人,满人之异类也。吾即奏请朝廷,玛纳斯既克,北进伊犁,非金顺将军莫属。 两宫接奏,再谕:命署伊犁将军荣全,来京当差;以乌鲁木齐都统金顺,为伊犁将军;前两广总督英翰,赏给二品顶戴,署理乌鲁木齐都统。 现当攻剿吃紧之际,金顺能否接办伊犁将军事务?着该将军酌度机宜,以定进止。荣全当懔遵前旨,俟金顺接办后,再行来京。英翰赴任时,道经肃州,进见左宗棠,当将乌鲁木齐近日情形,以及如何布置防守之处,悉心会商,妥筹办理。 第二百章 刘锦棠飞夺南三城(1) 第二百章 刘锦棠飞夺南三城(1) 左宗棠接旨,叹曰:荣全署理伊犁将军十载,失地有过,拒贼有功,功过参半;金顺急功近利,杀人如麻,难以大任。南疆之地,非刘锦棠不能夺也;只可惜寒冬将至,大雪封山,兵不能越。 刘典道:刘锦棠若不谦让,半月即可攻克玛纳斯城。金顺为人只知居功,不能做事,此次屠城,有报复泄愤之嫌。 左宗棠道:昔日,蓝二顺逆匪进犯西安省城,众号十万,昼夜力攻,援军皆作壁上观,莫适先发,金顺所将才数百骑,冒围直入,纵横荡决,贼遂崩溃。前岁,金顺率军过戈壁,杂赋不饱,佐以野蔬,军踯躅不前,窃窃有所议,金顺知有变,疾驰视之,手刃六人,泣曰:此行渡沙漠乏水草,吾非不知,但不忍,汝六人如全军何?如国家何?如关内生灵何?金顺其人,满人中之异类也,弃之亦是可惜。 刘典道:俄罗斯人有言,暂占伊犁,只因茴乱未靖,代为收复,权宜派兵驻守,俟关内外肃清,乌鲁木齐、玛纳斯各城克复之后,当即交还。今乌垣、玛城相继克复,左帅之先北后南,缓进急战,南疆勘定,再取伊犁之策,可否稍作变更?即令金顺乘胜进击,索取伊犁! 左宗棠道:五年前,署理伊犁将军荣全索要伊犁,俄人竟言,新疆各处地方,中原若不取,俄国能取。俄人之目的,不仅在于求取重金,亦不在于窃取伊犁,而乃觊觎吾整个西疆。南疆勘定,即集重兵,索取伊犁。吾即奏请朝廷,玛纳斯既克,伊犁方向,非遣劲旅不能扼制。金顺虽工于取巧图便,然其平和宽容、治军有方;索取伊犁,非金顺八旗军莫属。至于进军南路,或率偏师鼓行而前,或暂留乌垣,扼守关键地方,以维全局,亦须促其择选。 刘典道:金顺贻误军机,当知进退;北疆头绪纷繁,刘毅斋因时制宜,一炮轰得三城,以其壮志之勃勃,攫取南疆之地,犹如探囊取物也! 左宗棠道:用兵之道,贵在一手经理,若欲前进,必先巩固后方,坚扼乌垣等处关键,使归取南路得以一意驰驱。金顺是否可以依仗,刘毅斋岂会不知?虽说师克在和,与人共事应当委婉以求济;然若但顾情面,必是人己两负! 刘典道:左帅一言九鼎,一纸饬令即可了结。 左宗棠道:速传吾令,南疆所有战事,皆归刘锦棠一手经理,违令贻误军机者,严惩不怠!即日起,章洪胜、方友升、桂锡帧之三营马队、侯名贵之一营炮队,即隶刘锦棠麾下;武朝聘之一营马队、陈文英之一营炮队,即隶张曜麾下;陈文英之一营炮队,即隶徐占彪麾下。明春冰融雪化,刘锦棠29营大军,即由乌城南下,攻击达坂城。张曜16营大军出哈密,进占盐池;徐占彪6营大军出巴里坤,渡木垒河,逾天山南下,于盐池会合张曜大军,会攻吐鲁番。刘、张、徐三路大军倾出,后路虚空;届时,乌鲁木齐、哈密、巴里坤三城各遣4营驻防外,金运昌部12营,务必分屯古城、济木萨、乌鲁木齐一线,佑护粮路;金顺20营大军,分扎玛纳斯、昌吉、呼图壁,拱卫乌鲁木齐西缘。 左宗棠先北后南,缓进急战,南疆勘定,再取伊犁之策,慈禧太后亦是颔首,道:一是此时兵力难分,二是饷银不足,此时若与俄人议索伊犁,反其受累,而且俄人必定趁机要挟。 恭亲王奕訢道:启禀皇上、皇太后,奴才以为,署伊犁将军荣全,入疆十载,未复寸土;乌鲁木齐都统金顺,一战既克玛纳斯城。两人之功力,高下立见。 慈禧太后道:速传谕旨,署伊犁将军荣全,久战成僵,不宜再战,著即来京当差;以乌鲁木齐都统金顺,为伊犁将军;前两广总督英翰,赏给二品顶戴,署理乌鲁木齐都统。现当攻剿吃紧之际,金顺能否接办伊犁将军事务?着该将军酌度机宜,以定进止。荣全当懔遵前旨,俟金顺接办后,再行来京。英翰赴任时,道经肃州,进见左宗棠,当将乌鲁木齐近日情形,以及如何布置防守之处,悉心会商,妥筹办理。 宗棠接旨,心旷神怡,速又致函刘锦棠:来年开春进军,亦乃缓进急战,只打真贼,不扰平民。缠茴、诸土茴皆被阿古柏逆匪胁迫,来降者亦曰归顺天朝,皆因其等皆已经受阿贼横征暴敛之苦难,愈知覆育包容之恩情。若有浩罕人前来投诚,当照信办理,不可杀之;即使交付南八城、献逃寇等事不能成功,亦可令其等彼此猜忌。此种事情,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不可过于关注,反致贻误大事。 刘锦棠接函,速召董福祥、黄万鹏、罗长祜、余虎恩、谭拔萃、张俊等,锦棠道:左帅谆谆教导,缓进急战,慎以图之;吾以为吾等在外左帅之令有所不受,急进急战,一月之内克复达坂城、吐鲁番、托克逊三城,如何? 统领旌善营马队提督黄万鹏道:启禀刘将军,探报,阿古柏逆匪已遣其总管伊徳尔呼里、二子海古拉、陕茴白彦虎等分援达坂城、吐鲁番、托克逊,三城兵力已逾两万;阿古柏逆匪自率悍匪两万,屯扎喀喇沙尔,以为后援;逆以逸待劳万事俱备,刘将军不可掉以轻心。 刘锦棠道:浩罕国已被俄罗斯人吞并,阿古柏已无后援。吾等兵贵神速出奇必胜,乌鲁木齐至达坂城不足二百里,三五日可至;达坂城至吐鲁番相距亦二百里,五日之内,亦可攻击;达坂城至托克逊相距一百五十里,三日之内,大军必至;托克逊至喀喇沙尔五百里之遥,阿古柏两万逆匪,鞭长莫及也! 统领董字营总兵董福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今兵马粮俱全,吾等不拘成规,骤然攻之,必有斩获。 统领宁夏镇总兵谭拔萃道:阿古柏色厉内荏,白彦虎徒于奔命,皆不成气候;刘帅一炮破三城,敌胆俱破;吾等金戈铁马,疾驰杀至,毕其功于一役! 第二百章 刘锦棠飞夺南三城(2) 第二百章 刘锦棠飞夺南三城(2) 1877年仲春,刘锦棠再召董福祥、黄万鹏、罗长祜、余虎恩、谭拔萃、席大成、陶生林、张俊等。 锦棠道:达坂城、吐鲁番、托克逊毗连天山南北,左帅有言,三处得手,则破竹之势可成。吾已函告张军门、徐军门,吾大军于三月一日南下围攻天山要隘达坂城,哈密之嵩武军、巴里坤之蜀军,务必各以防所远近,酌定出师日期,嵩、蜀二军应于吾军围攻达坂城之时,即三月三日之前,会师盐池,侧击吐鲁番。 记名提督、汉中镇总兵谭上连道:阿古柏色厉内荏,白彦虎徒于奔命,皆不成气候;刘帅一炮破三城,敌胆俱破;吾等金戈铁马,疾驰杀至,毕其功于一役! 锦棠道:达坂城依托天山峡谷而建,崔嵬而峥嵘,险矣!欲破此城,非出奇不能制胜也。 暮春时节,冰雪消融,刘锦棠率军万余,倾出乌鲁木齐,二日时间,进抵柴窝铺。 锦棠道:两日疾驰,行不足百里,何其慢矣!传吾军令,黄万鹏、余虎恩速率马队九营,衔枚疾进,明日清晨,扼要控城;谭上连速率步队四营,两日之内,务必赶至;其余各部,三日之内,皆至达坂城下;围城打援,各司其职。 黄万鹏、余虎恩领令,一夜疾驰,卯时天明,黄、余立马俯览,倒吸一气,达坂城前一片泽国,淤泥深及马腹。 黄万鹏曰:贼逆决开湖水阻吾,徒呼奈何! 余虎恩道:吾不能进,贼亦不能出,此乃双刃剑也! 两人言语间,雾气悠然升腾,转瞬间天地灰茫茫一片。黄、余皆喜,即令骑旅九营掠淖疾进。正午时分,雾气散尽,董、余已于城东、城南,依山结阵,断其归路。 两千清骑突如其来,达坂城守将伊徳尔胡里如坠深渊,惊悸道:黄、余妖军虎视鹰瞵,达坂城岌岌可危。 茴目余小虎道:吾已与妖接战百余次,有何可惧!多遣战骑,速至吐鲁番、托克逊求援;吾率一军,阵前搦战。 余小虎言罢,即领百骑,呼啸而出。余虎恩看个真切,立马横枪,排枪齐放,阵毙茴骑十余。余小虎惧,迅遁城内,闭门索关,只待援军。 4月17日,刘锦棠率中军抵达坂城下,锦棠不顾众将苦劝,亲至城前查看,忽有炮声轰鸣,锦棠应声倒地。 众将大惊,飞驰救护,锦棠却道:吾无事情,达坂城周遭不足百丈,小矣!董福祥、黄万鹏、陶生林、席大成、谭和意、汤仁和、章洪胜、方友升、桂锡帧、崔伟、毕大才诸部围城勿阙,余虎恩、谭上连二部速至城南阻援,罗长祜速遣精壮小队,至吐鲁番、盐池方向,打探嵩、蜀二军行踪。侯名贵部速于城东筑造炮台,高过城墙;谭拔萃克虏伯炮队至,居高连射,伺机破城。 达坂城告急,托克逊、吐鲁番守将不敢怠慢,各遣千余悍军驰援。托、达二城相距不足二百里,一日时间,千余浩罕战骑飞抵达坂城城南隘口。 刘锦棠闻风而动,速令谭上连步队前锋迎击,余虎恩马队绕后突袭。浩罕人长途奔袭,立足不稳,接战即溃。溃兵蜂拥而退,势如山倒海翻,一发不可收,竟将吐鲁番茴援一并冲散。 余虎恩、谭上连马步并进,追逐数里,斩首级百余,得胜回营,锦棠甚悦,道:城贼盼援不至,必遁;各部夜间务必点燃火把,绝其逃路。 19日夜,谭拔萃炮队亦抵达坂城下;锦棠一声令下,克虏伯后膛炮、开花大炮、田鸡炮等连环施放,城内炮台、月城、城垛先后坍塌;半夜时分,一炮子丸,飞堕城中货药房,有声轰然,如山崩地裂。大风忽起,火势骤张,延烧所储药弹开花子,砰訇震撼,城中人马碎裂,血肉横飞。 锦棠不遑多让,即率各部,破城逐杀。伊徳尔胡里魂飞魄散,携带残部,伏地跪降;余小虎慌不择路,瞅一空挡,狼奔豕突。 达坂城一战,毙敌2000余人,生俘2000余人,缴获战马800多匹、枪炮1400余件,锦棠甚喜,道:所俘土茴、缠茴、蒙古、哈萨千余兵丁,均给以衣粮,其等各归原部,等吾大军抵近南疆,或作内应,或引导各酋长投奔过来。左爵帅有言,既放屠刀,既往不咎! 浩罕人大总管伊徳尔胡里亦喜,伏地拜毕,道:感念大将军不杀之恩,吾即遣人告禀阿古柏,缚送白彦虎,归还南八城。吾等族人千余,甘愿臣服天朝上国,坐等阿古柏回音。 锦棠道:白彦虎、南八城等若能不战而得,天大之幸事也。然尔等罪孽悠深,非本将军所能定夺也。即日押送肃州,听候左爵帅裁决。速传吾令,大军休整三日,十一日晚间,直进托克逊,托克逊一得,吐鲁番自溃。 统领董字营总兵董福祥道:刘将军常言,兵贵神速;属下以为,即刻整军分进,不予托克逊、吐鲁番二城逆匪可缓之机。 锦棠道:所释土茴、缠茴,三日之后,方可抵达托、土二城;众口悠悠,逆匪军心必荡;吾等趁其军心动荡之际,骤然开攻,可获胜仗。 1877年4月24日夜,锦棠再率步、骑、炮二十余营,疾进托克逊,翌日一早,进抵白杨河。 探马来报,嵩、蜀二军于盐池会师后,长途奔袭,一路攻克七克腾木、辟展、胜金台等隘口、城池,计于三月十三日卯时会攻吐鲁番。 锦棠掐指一算,大惊,道:明日即乃会攻之日,吐鲁番有逆骑3500,步队5000余,炮20尊,洋枪无数,复加白彦虎坐阵指挥;嵩、蜀二军兵不及万,千里奔袭,疲惫至极,骤攻必败。吾令,罗长祜速率谭拔萃、陶生林、席大成、谭和意、汤仁和、章洪胜马、步、炮六营驰援嵩、蜀二军;此地距吐鲁番,二百里之遥,罗、谭、陶诸部务于明日卯时之前抵达战场,迁延不前贻误军机者,军法从事! 第二百章 刘锦棠飞夺南三城(3) 第二百章 刘锦棠飞夺南三城(3) 1877年4月24日夜,锦棠再率步、骑、炮二十营,疾进托克逊,翌日午间,进抵白杨河。 沿途逃难百姓络绎不绝,锦棠遣人问询,皆曰;浩罕人听闻达坂城失守,惶恐至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托克逊已是炼狱火海;达坂城所释土茴、缠茴,亦被浩罕人戕杀。 统领旌善营马队提督黄万鹏急火撩心,急欲进言,探马来报,嵩、蜀二军孙金彪、徐占彪部十营大军于盐池会师后,长途奔袭,一路攻克七克腾木、辟展、胜金台等隘口、城池,计于三月十三日卯时会攻吐鲁番。 锦棠掐指一算,大惊,道:明日即乃会攻之日,吐鲁番有逆骑3500,步队5000余,炮20尊,洋枪无数,复加白彦虎坐阵指挥;嵩、蜀二军兵不及万,千里奔袭,疲惫至极,骤攻必败。罗长祜速率谭拔萃、陶生林、席大成、谭和意、汤仁和、章洪胜马步六营驰援;此地距吐鲁番,二百里之遥,罗、谭、陶诸部务于明日卯时之前抵达战场,迁延不前贻误军机者,军法从事! 罗长祜等领令而去,黄万鹏道:启禀刘将军,托克逊现况,亦是急如星火,不独刻不容缓,实属民命关天,属下马队先行一步。 锦棠道:蓬首垢面,非皆难民;战火一起,细作遍地。海古拉鸢肩豺目,托克逊匪兵逾万,黄将军千万小心!崔伟、毕大才、禹益长、禹中海、李金良马步五营一并先行。 黄万鹏率部狂奔九十里,下午三时,抵达托克逊外缘小草湖,前方已是枪声连绵,人喊马嘶,狼烟四起,一片嘈杂。 万鹏义愤填膺,督部奋勇而前。忽听三声炮响,左右两旁涌出数千浩罕兵丁,将万鹏一军困围数匝。万鹏无惧,一马当先,率队荡决,苦战二时,锦棠督率主军,兵分三路,杀入战场,鏖战一夜,砍杀浩罕兵丁两千余。 海古拉惧,速携千余浩罕残兵破城而遁,土茴、缠茴、哈萨克人、蒙古人见状,即停厮杀,呼啦啦跪地请降。一时间,漫山遍野方圆五里,皆乃跪地请降之人。 再说罗长祜一军,一夜狂飙疾驰二百里,天明时分,进抵吐鲁番城北门。吐鲁番守将马人得再不迟疑,即率万余土茴、缠茴开城请降。 罗长祜、谭拔萃等喜不自禁,罗长祜道:茴目白彦虎、缠茴艾克木汗何去? 马人得道:达坂城被贵军攻破,无一人一骑遁出;白彦虎、艾克木汗心惊胆颤,俱自西门逃遁,贵军徐占彪、孙金彪二部逾城追击,皆已不知去向。白彦虎裹挟甚众,行动甚是迟缓。 谭拔萃道:白彦虎、艾克木汗二逆,领悍兵逾万;徐、孙二部恐有不虞。 罗长祜道:席大成部护守城垣,其余各部,随吾出城追击。 且说徐占彪、孙金彪二将,听闻达坂城大捷,心气儿倍增;二部大开大合,直接绕至吐鲁番以西堵截。 白彦虎、艾克木汗等倾出城垣,急不择路,分率一军,围而攻之。徐、孙二部鏖战二时,渐不能支。危机关头,罗长祜、谭拔萃等率军三千,自侧翼杀入。 大势既去,白彦虎、艾克木汗亦不做纠缠,二人各领一部,杀出重围,逃之夭夭。 罗、徐、孙三部追杀十余里,返旆吐鲁番,安抚土茴、缠茴诸降军毕,记名提督徐占彪寻得茴目马人得,索要钱粮。 罗长祜蔑视,道:左帅有令,勿索茴人钱财! 徐占彪道:非吾用度,累年作战,吾部伤亡甚众,权作亡人之抚恤缺项。 半月之内,既逾天山,攻克三城,宗棠喜极,奏曰:臣上年拟下兵南疆,当三路同时并进,是贼备多力分,不至为所牵缀。而张曜、徐占彪两军进取之期,当各以防所远近为先后,尤必由刘锦棠酌定师期,庶几路程适均,不至彼此参差以衍期,致贻后悔。 而哈密抵吐鲁番为程千一百余里,巴、古中间取道穆家沟,以抵吐鲁番,亦七百余里,尚不若由乌鲁木齐取道达坂城抵吐鲁番仅四百里之较捷也。 兹张曜、徐占彪一闻刘锦棠进兵有期,即各自防所络绎奔赴。三月初五日后,次第攻克城卡,遄赴戎机,卒能于十三日与刘锦棠部同时会克吐鲁番满、汉两城。 以战事言,似未若达坂、托克逊之神奇;而破敌之果,赴机之速,实微臣始愿所不及也。非将士踊跃用命,其效不能臻此。 宗棠奏罢,复致函刘锦棠:马人得即浩罕人所立甘茴头目,见官军到即投,亦不仅在孟威一处。此等事情均无足深尤。惟徐提督必欲向其索取洋财,又如肃州找马四说话一般糊涂,似此殊可恼恨。渠性厌闻正论,早拟弃置不用,故所部减汰仅剩五营,又以曾多次重伤,未便罢斥。 至行军,不外剿抚,所欲得而甘心者浩夷、白逆及其死党耳;于土茴自无波及之理。弟于上年拟进南路时,屡以此晓示诸军,尊处及嵩武外,蜀军亦尝谆谆及之。此次孟威及郎斋所部孙提督均能体会,独崑山有纵兵扰掠情事。现已委雷振之前往办抚绥善后等事,实则兼察蜀军耳。 大军西进,崑山所部姑留吐鲁番,将来可陆续撤回。郎斋心性明敏,日有进诣,意欲立功西域,不甘留后,当令并进耳。 第二百零一章 左宗棠独抒己见(1) 第二百章 刘锦棠飞夺南三城(4) 两宫太后接奏,谕曰:攻克达坂城及托克逊坚巢,并会克吐鲁番满汉两城,甘肃西宁道刘锦棠劳苦功高,著赏戴双眼花翎;予广东陆路提督张曜一等轻车都尉,仍兼云骑尉世职;提督谭上连等,骑都尉世职;黄万鹏等,云骑尉世职;陶生林等,黄马褂;章洪胜等,巴图鲁名号;阵亡总兵谭声俊等各就官职从优议恤。 关外军情顺利,吐鲁番等处收复后,南八城门户洞开,自当乘胜底定茴疆歼除丑类以竟全功。惟计贵出于万全,事必要诸可久。 吐鲁番固为南路要隘,此外各城如阿克苏等处,尚有可据之形势否?茴酋报知阿古柏缚献白彦虎、缴回南八城之说,是否可恃? 喀什噶尔逆首,依附彼族,尤易枝节横生。伊犁变乱多年,前此未遑兼顾,此次如能通盘筹划,一气呵成,于大局方为有裨。 该大臣亲总师干,自以灭此朝食为念,而如何进取,如何布置,谅早胸有成竹,为朝廷纾西顾之忧。其既统筹全局,当直抒所见,密速奏闻,以慰廑系。 另片奏,请拨款二百万两,已令户部速议具奏,俟议覆后再降谕旨。将此由六百里密谕知之。 七日之内,连失三城,阿古柏魂飞魄散,再请英国人调停,272名大小伯克一意求和,阿古柏火冒三丈,怒殴近前小吏,众伯克争相诘责,阿古柏急火攻心,眩晕而去;醒后喝下一杯苦茶,一阵功夫,心中绞痛,当夜即亡。 阿古柏死后,其子海古拉密不发丧,饬令茴目白彦虎驻守喀喇沙尔,缠茴艾克木汗驻守库尔勒,海古拉自偕阿古柏尸首,绕越阿克苏,疾进喀什噶尔,与其兄争王夺位。海古拉离去不久,艾克木汗自立为王,攻占阿克苏。洪福汗国分崩离析,白彦虎心潮起伏,久久不平。 南疆乱作一团,刘锦棠速即禀报左宗棠:逆首阿古柏闻达坂、托克逊之报,忧泣不已,于四月中仰药而死。群贼无首,张军门主军复至,此刻整军西进,最为妥当。左帅奏言嵩、蜀二军与罗长祜、谭拔萃等同时会克吐鲁番满、汉两城一说,锦棠甚不以为是,此实乃老湘军独自夺得。另,朝廷赏戴双眼花翎,攻城略地之时,翎毛极易颤动,尤不利于战。 宗棠得禀,呵呵一笑,复致函刘锦棠:毅斋以二品武官、三品文官之职戴双眼花翎,其遇堪比督抚大员,朝廷眷注之隆,二百年所未有也。 马人得即浩罕人所立甘茴头目,见官军到即投,亦不仅在孟威一处。此等事情均无足深尤。惟徐提督必欲向其索取洋财,又如肃州找马四说话一般糊涂,似此殊可恼恨。渠性厌闻正论,早拟弃置不用,故所部减汰仅剩五营,又以曾多次重伤,未便罢斥。 至行军,不外剿抚,所必剿者,浩罕人、白逆及其死党耳;于土茴自无波及之理。弟于上年拟进南路时,屡以此晓示诸军,尊处及嵩武外,蜀军亦尝谆谆及之。此次孟威及郎斋所部孙提督均能体会,独崑山有纵兵扰掠情事。现已委雷振之前往办抚绥善后等事,实则兼察蜀军耳。 大军西进,崑山所部姑留吐鲁番,将来可陆续撤回。郎斋心性明敏,日有进诣,意欲立功西域,不甘留后,当令并进耳。 大军西进有日,窃以为绝非今日。南疆之地,喀喇沙尔至喀什噶尔,两千余里之遥,喀什噶尔至和阗,一千余里之远;况有沙漠、戈壁、湖泊横亘。大军征战,粮资为先;宁迟勿错,新秋粮资采运充足,自可缓进急战,殄灭丑夷。 少顷,宗棠又致函广东陆路提督张曜:吐鲁番及喀喇沙尔,伏暑燥热异常,蚊虻最多,非秋后进军不可。 秋后进军,粮、运尤乃要着。南疆吐鲁番等地,土地肥沃,天气早暖,产粮为多,若能约束各军,使百姓不受扰害,则粮、运均可就近办理,不但可节省人力物力,且十分便捷。 以军粮转运来说,古城、巴里坤、哈密均十分吃紧,驼已受孕暂歇,只能依靠车驮。计各处已拨官车、民车900余辆,驮骡2000余只,已是搜索一空。现命甘肃造新官车,以马驾辕,以骡做边套,同时预订驼只,但只有等到8月才能奏效。 此后官民车驮,不能依仗于后路购买雇用,应设法在吐鲁番、八城就地办理。一面设法制车买车,编帮承运,以节省人力物力而利于大军前进。 在吐鲁番制办车驮,物资丰富,工匠又多,比起内地更为便捷,赶车赶驮之人驾轻就熟,所需运费亦少,自可筹办。此后每攻克一城,均应按此办理。就地取材极易,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 6月底,英国政府知晓南疆战事,立即照会大清国驻英公使郭嵩焘,声言英政府将力阻清国大军挺进西疆。 郭嵩焘甚惧夷人嘴脸,速即上奏曰:进军新疆,穷兵縻费;即捐数城之地,予浩汗人立国自存,吾国则可利用其力勘定西疆,其似系两全其美之策,吾国宜应乘英人调处之机,妥定章程,以为保境息兵之计。 宗棠闻悉,目眦尽裂,怒曰:郭嵩焘匹夫,妖言祸国!浩罕人非无立足处,何待英人别为立国?即欲别为立国,则割英地与之,或即割印度与之可也,何乃索我腴地以市恩?逆匪阿古柏已服毒自戕,大军西驱,破竹之势已成,欲止不能! 第二百零一章 左宗棠独抒己见(2) 第二百零一章 左宗棠统筹全局(2) 1877年6月底,英国政府知晓南疆战事,立即照会大清国驻英公使郭嵩焘,声言英政府将力阻清国大军挺进西疆。 郭嵩焘甚惧夷人嘴脸,速即上奏曰:进军新疆,穷兵縻费;即捐数城之地,予浩罕人立国自存,吾国则可利用其力勘定西疆,其似系两全齐美之策,吾国宜应乘英人调处之机,妥定章程,以为保境息兵之计。 两宫接奏,速谕:郭嵩焘奏,英人照会调处喀什噶尔事宜,并传闻阿古柏病殁、各折片,据称英国徳尔比,屡遣威妥玛,为喀什噶尔调处照会章程三条,意在护持。又闻阿古柏病殁于古拉尔地方等语。 该侍郎所奏各节,于新疆南路军务得手情形,自尚未悉。着左宗棠将郭嵩焘所奏,体察情形,斟酌办理。原折片单各一件,着抄给阅看。将此五百里谕令知之。 宗棠接旨,目眦尽裂,速即致函总理衙门:郭嵩焘匹夫,妖言祸国!浩罕人非无立足处,何待英人别为立国?即欲别为立国,则割英地与之,或即割印度与之可也,何乃索我腴地以市恩?逆匪阿古柏已服毒自戕,大军西驱,破竹之势已成,欲止不能! 郭嵩焘信口开河,宗棠怒火难消,速又奏曰:奏为遵旨统筹全局,谨将愚虑所及,据实直陈,仰祈圣鉴事。 窃臣于五月二十四日钦奉谕旨:关外军情顺利,吐鲁番等处收复后,南八城门户洞开,自当乘胜底定茴疆歼除丑类以竟全功。惟计贵出于万全,事必要诸可久。 吐鲁番固为南路要隘,此外各城如阿克苏等处,尚有可据之形势否?茴酋报知阿古柏缚献白彦虎、缴回南八城之说,是否可恃? 喀什噶尔逆首,依附彼族,尤易枝节横生。伊犁变乱多年,前此未遑兼顾,此次如能通盘筹划,一气呵成,于大局方为有裨。 该大臣亲总师干,自以灭此朝食为念,而如何进取,如何布置,谅早胸有成竹,为朝廷纾西顾之忧。其既统筹全局,当直抒所见,密速奏闻,以慰廑系。 跪诵之余,具仰我皇上眷顾西服,圣虑深远,于保大之中,廑驭边之略,钦佩何言! 窃惟立国有疆,古今通义,规模存乎建置,而建置因乎形势。必合时与地统筹之,乃能权其轻重,而建置始得其宜。 伊古以来,中国边患,西北恒剧于东南。盖东南以大海为界,形格势禁,尚易为功;西北则广漠无垠,专恃兵力为强弱,兵少固启戎心,兵多又耗国用。以言防,无舟楫可省转馈之烦,非若东南之险阻可凭,集事较易也。 周、秦至今,惟汉、唐为得中策,及其衰也,举边要而捐之,国势遂益以不振。往代陈迹,可覆按矣!顾祖禹于地学最称淹贯,其论方舆形势,视列朝建都之地为轻重。 我朝定鼎燕都,蒙部环卫北方,百数十年无烽燧之警,不特前代所谓九边皆成腹地,即由科布多、乌里雅苏台以达张家口,亦皆分屯列戍,斥堠遥通,而后畿甸晏然。盖祖宗削平准部,兼定茴部,开新疆、立军府之所贻也。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 西北臂指相联,形势完整,自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则蒙部不安,匪特陕甘、山西各边时虞侵轶,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亦将无晏眠之日。 而况今之与昔,事势攸殊,俄人括境日广,由西而东万余里,与我北境相连,仅中部有蒙部为之遮阂,徒薪宜远,曲突宜先,尤不可不预为绸缪者也。 高祖平定新疆,拓地周二万里,一时帷幄诸臣,不能无耗中事西事之疑,圣意坚定不摇者,推旧戍之瘠土,置新定之腴区,边军仍旧,饷不外加,疆域益增巩固,可为长久计耳。 方今北路已复乌鲁木齐全境,伊犁尚未收回,南路已复吐鲁番全境,只白彦虎率其余党偷息开都河西岸,喀什噶尔尚有叛弁逃军;此外各城,则方去虎口,如投慈母之怀,自无更抗颜行者。 新秋采运足供,余粮栖亩,鼓行而西,宣布朝廷威徳,且剿且抚,无难契旧有之疆域,还隶职方。 此外,如浩罕、布鲁特诸部落,则等诸邱索之外,听其翔泳故区可矣。英人为浩罕人说者,虑俄之蚕食其地,于英有所不利,俄方争土耳其,与英相持;我方收复旧疆,兵以义动,设有意外争辩,在我仗义执言,亦决无所挠屈。 至西疆全境,向称水草丰饶,牲畜充轫者,北路除伊犁外,奇台古城、济木萨至乌鲁木齐、昌吉、绥来等处,茴乱以来,汉茴死丧流亡,地皆荒芜。近惟奇台古城、济木萨商民、散民、土著民人聚集开垦,收获甚饶。官军高价收取,足省运脚;余如经理得宜,地方始有复元之望。 南路各处,以吐鲁番为腴区,八城除喀喇沙尔所属地多贫瘠,余虽广衍不及北路,而饶沃或过之矣。官军已复乌鲁木齐、吐鲁番,虽有驻军之所,而所得腴地,尚不及三分之一。若全境收复,经画得人,军食可就地采运,饷需可就近取资,不至如前次之拮据忧烦,张皇靡措也。 区区愚忱,实因地不可弃,兵不可停,而饷事匮绝,计非速复腴疆,无从著手,局势所迫,未敢忨愒相将。 至省费节劳,为新疆画久安长治之策,纾朝廷西顾之忧,则设行省改郡县,事有不容已者。合无仰恳天恩,饬户、兵两部速将咸丰初年陕甘新疆报销卷册各全分,及新疆额征、俸薪、饷需,兵制各卷宗,由驿发交肃州,俾臣得稽考旧章,按照时势,斟酌损益,以便从长计议,奏请定夺。 兹因钦奉谕旨,统筹全局,直抒所见,谨据愚见所及,披沥密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第二百零一章 左宗棠独抒己见(3) 第二百零一章 左宗棠统筹全局(3) 两宫太后接奏,速谕:左宗棠奏,逆酋阿古柏自毙情形,并统筹全局各一折。据称逆酋阿古柏,经官军击败后,众心离散,遂于四月仰药自尽,其子海古拉率党西窜,亦被缠茴截杀等语。 该逆逼胁茴众,占踞南路各城,肆意荼毒,罪恶贯盈。今既穷蹙自毙,余众势必涣散,事机极为顺利。惟白彦虎尚踞开都河西岸,该逆稔恶已久,罪不容诛。喀什噶尔为叛弁何姓所踞,自应乘此声威,速筹殄灭。 左宗棠拟俟新秋采运足供,鼓行而西。刻下已届秋令,着即檄饬各军,克日进兵,节节扫荡。各城茴众,素受逆酋胁制,非尽甘心从逆,此时大军西进,咸知效顺,自当分别良莠,剿抚兼施,以安众心。 白彦虎素称狡猾,务当设法就地擒斩,毋任再行远窜。阿古柏之子除海古拉外,尚有三人现在窜匿何处,并着查明具奏。 左宗棠所陈统筹新疆全局,自为一劳永逸之计。南路地多饶沃,将来全境肃清经理得宜,军食自可就地取资。 惟目前军饷支绌,近虽借用洋款五百万两,亦是万不得已之举。可一而不可再,若南路一日不平,则旷日持久,饷匿兵饥亦殊可虑。 该大臣所称地不可弃兵不可停,非速复腴疆,无从着手等语,不为无见。着即督饬将士,戮力同心,克期进剿。并揆时度势,将如何省费节劳,为西疆计久远之处。与拟改行省郡县,一并通盘筹画,妥议举奏。 所请饬部将咸丰初年陕甘西疆报销卷册各全分,及西疆额征俸薪饷需兵制各卷宗,由驿发交等语,着户部、兵部查照办理。 另片奏,请饬拨凉庄满营俸饷,已谕令丁宝桢照据办理。将此由五百里谕令知之。 7月1日,两宫又谕: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左宗棠请借英商汇丰行银五百万两,现接该督函称汇丰行系每月一分行息,因该行只允许借番银,甘肃向不使用。 道员胡雪岩,复向德商泰来洋行包认实银,每月加息二厘五毫。而汇丰行商人拟定照会文稿,又称息银每年不过一分,数目各异。现已将分晰函、致英国使臣情形缄咸复该督等语。 借用洋款,本属万不得已之举,若办理稍未周妥,数目稍有参差,所关出入甚巨。此项息银,或以年计,或以月计,及如何支给之处,着左宗棠查照该衙门函询各节,迅速详查一切,奏明办理。原片着抄给阅看。将此由五百里谕令知之。 左宗棠接旨,叹曰:胡雪岩所筹款项甚巨,愿其从未居中渔利; 是日,宗棠再奏:英商汇丰银行计息,只按年一分者,由于借用先令,冀价高获利;徳商泰来洋行计息必按月一分二厘五毫者,由于包认实银,预备价落赔垫。 胡雪岩虑军饷紧急,既请以每年一分之息,照会英国成借。及虑先令价值无常,异日归还增累,故加为每月一分二里五毫之息,包给徳商承办。 首尾本属一贯,请饬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将镑数息数明文,飞行驻京英使查明速行,免致逾限别生枝节。 刻下已乃秋令,臣即督饬刘锦棠32营大军鼓行西进;张曜嵩武军马步15营,暂驻吐鲁番,采运粮资,兼作后援;易开俊老湘军马步7营,护佑粮路。 两宫接旨,再谕:阿古柏伏诛后,白彦虎一股,分踞库尔勒附近一带。刘锦棠、张曜各军,现在克期进剿,诚恐该逆避兵纷窜,转致蔓延。左宗棠当饬令各军,探明贼踪,绕前截击,遏其旁窜,以期就地歼除。 刻下阿古柏既毙,贼势涣散,未必甘受白逆胁制。大军西进,并可晓谕茴众,但将逆首设法擒献,余众可从末减。果使白逆就诛,各城自必闻风纳款,不至重烦兵力。 该逆素称狡猾,恐其一闻官军进发,即由西路翻山,乘虚奔突。则北路各城,又形吃重。着金顺、英翰、荣全、额勒和布、车林多尔济、杜嘎尔、保英、英廉等,督饬各营,勤加侦探,严密防范,遇有贼匪窜出,即行实力堵剿,毋任窜逸。 宗棠接旨,速即饬告刘锦棠、金顺、英翰:逆匪白彦虎,遁路有三:一、西窜库车、阿克苏一带;二、由西转北,绕道伊犁回窜昌吉、玛纳斯;三、由罗布泊东窜敦煌,入青海。三路之中,昌吉、玛纳斯方向,地势平衍,道路纷歧,难于遮截,非预为择要堵剿不可。金顺务必远发侦探,加意预防;英翰须饬金运昌部,加意侦探防剿,毋稍疏忽。 第二百零二章 刘锦棠疾驰南疆 第二百零二章 刘锦棠疾驰南疆 刘锦棠接饬,即指舆图,谓张曜道:喀喇嘎尔、库尔勒以东千余里,非沙漠既戈壁,几无补给,白彦虎逆匪绝不会循此东窜。左帅饬命秋令开攻,吾即率32营大军鼓行西进,粮资、运道及护守吐鲁番、托克逊事宜,有劳军门大人。 张曜笑曰:左爵帅运筹帷幄,刘将军所向克捷,吾嵩武军坐享其成矣! 刘锦棠再指舆图,道:非也非也!南疆西四城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等,一字排开,罗列西去,距吐鲁番最远处,两千里之遥;吐鲁番至库尔勒,托克逊至库车,库尔勒至阿克苏,喀喇噶尔至阿克苏,皆千里之远,军门若与吾部齐头并进,后路必空。时机得当,必请军门前锋麾军。左帅意,先由间道饶袭贼后,正兵以大道扼贼之前。吾即遣汤仁和、张春发部由间道,董福祥部由大道,各自缓行四百里,尔后合击曲惠镇。 1877年10月2日,刘锦棠率马步炮万余大军进抵曲惠镇,与汤、张、董三部会合。 翌日,刘锦棠饬令余虎恩、黄万鹏率军六千,取道乌什塔拉,沿博斯腾湖南下,奇袭库尔勒,断白彦虎东窜之路。 刘锦棠自率十六营大军,西攻喀喇噶尔,军行五十里,但见漫流泛滥,水深者一人,浅者水及马腹,阔达百余里。 刘锦棠即令三军,绕越泥淖,泅渡开都河,疾进喀喇沙尔城。7日中午,进抵城下。但见城池已被河水漫灌,官署民舍,荡然无存;城郊十里开外,沿途民舍均已烧毁,亦无民人踪影。 10月9日,锦棠进抵库尔勒,余虎恩、黄万鹏部亦占空城一座。 黄万鹏道:逆匪挟民逃遁,掘河拒吾矣!。 董福祥道:逆匪坚壁清野,大军无粮可觅,如何追敌! 刘锦棠道:速选健卒1500,精骑1000,各带六日口粮,董福祥、黄万鹏、谭拔萃、陶生林等随吾直进库车截击。罗长祜、余虎恩督率后队各营,掘地寻粮,粮资筹足,火速跟进。 刘锦棠率部,一日疾驰,进至达雅尔地方,只见村堡狼烟滚滚,火光烛天,问询难民,探得白彦虎已去三日;锦棠大喜,两昼夜疾驰三百里,追至洋萨尔,望及茴部尾队, 锦棠即令马队绕前,步队左右兜击,一通砍杀,斩茴百余,擒获十余。审问方知,白彦虎匪部挟制汉、茴、缠、蒙古各族十余万众,正向库车逃遁。 锦棠整军再行,疾进一日,终于截获数万民众,执械者不足一千,余皆驱车拽牛,扶老携幼。。 锦棠传令:手执军械者斩,余皆不问! 董福祥马步并进,执械者不敢接仗,弃民而走。 锦棠令陶生林等安置难民,自率大部复又疾进,16日一早,抵近库车,忽闻枪声啪啪,炮声隆隆,及近,但见汉、蒙古、土茴、缠茴数万散布原野;近旁四五千茴骑,虎视眈眈。 白彦虎、余小虎亦于此间,窥锦棠兵寡,各领一军,悍然攻来。 刘锦棠即令黄万鹏马队冲击右路,谭拔萃步队继之;章洪胜马队冲击左路,张俊步队继之。锦棠、福祥督率中军,正面拒敌,顷刻间,刀砍矛戳,人马尸枕藉,血染阡陌。 鏖战二时,清军渐渐不支;紧要关头,罗长祜率后军五千,横切战阵,一阵阵排枪响起,一簇簇茴兵应声落马。白彦虎不敢再战,打一呼哨,夺路狂奔。锦棠督军追击三十里,复斩茴骑千余,缴获无数。 是役,锦棠率前部马步两千余,六日疾驰九百里,杀逆目马由得以三千余,解救民众十万计。 宗棠闻讯,立令锦棠穷追猛打,直捣喀什噶尔,至阿克苏后,速觅得力之茴民持檄前往和阗、叶尔羌等地宣布威徳。又令张曜督率嵩武军,全速跟进。 锦棠兵进库车,安抚民众毕,覆冰踏雪,继续西进。 左宗棠致函刘锦棠:未及三旬,连复四城,兵机神速,古今实罕其比。麾下威名震于海宇,自此收复西四城,俄、英诸族益知所惮,其于时局裨益非浅,即仆亦与有荣施。但愿于垂成之时,慎益加慎,以竟全功,是所至望。 稍后,宗棠又奏:此次官军浩荡西征,一月驰骋三千余里,收复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四城,南疆八城已复其半,戎机顺迅,古今以来实罕其比。东四城既克,西四城分攻合剿,并归全局,似勘定之期当亦不远矣。 大军连克四城,实刘锦棠及所部将士之里,有功必赏,古之常情。总理行营营务,总统马步全军三品卿布政使衔法福灵阿巴图鲁、骑都尉世职、赏戴双眼花翎甘肃西宁兵备道刘锦棠,应请开缺,以三品京卿候补。赏穿黄马褂提督衔记名总兵阿尔杭巴图鲁董福祥,请遇有提督缺尽先题奏。其余各将,宜应分别奖叙。 第二百零二章 刘锦棠疾驰南疆(2) 第二百零二章 刘锦棠疾驰南疆(2) (再说白彦虎一行穿越戈壁,抵达喀什噶尔,进见伯克胡里。两人相见,不胜唏嘘。 伯克胡里道:阿克苏至此,千里之遥;时已至冬,大雪封路,妖军定不会冬季开攻。 白彦虎道: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吾在城外听闻和阗茴人叛乱,此事若真,吾即率部戡乱。 伯克胡里道:和阗茴人尼牙斯,甚是可恨,吾即率铁骑五千,南下平叛。 伯克胡里率军离城,喀什守备何步云甚喜,即率满汉兵丁五百人,斩杀浩罕人若干,占据喀什汉城,革邪反正。 白彦虎闻讯,即率残兵百余,会合四千浩罕兵丁,围攻喀什汉城。 何布云孤掌难鸣,速遣亲信,潜出喀城求援。) 董福祥、黄万鹏等没能擒获白彦虎,刘锦棠并无责罚,复指舆图,道:南疆西四城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和阗,自北向南,一字排开。叶尔羌位于西四城正中位置,其南接和阗,北连英吉沙尔、喀什噶尔;自此至巴尔楚克,可直抵叶尔羌。逆目伯克胡里亦是由此窜遁。吾意,首攻叶尔羌,断逆南北之联,而后各个击破。 董福祥道:白彦虎逆匪,必遁喀什噶尔。开攻之日,吾部直取喀什噶尔。 锦棠道:南疆战事行将结束,嵩武军尚未分取一杯汤羹;吾已函告张军门,叶尔羌得破,吾部与嵩武军南北会攻喀什噶尔。 黄万鹏道;何日开攻?此时之天,河流冰封,大雪封路。 锦棠道:敌胆已破,无须等待明春雪融;下月下旬,嵩武军携粮资至时,即乃开攻之日。吾意如此,不知左帅何意?吾即禀报左帅定夺。 再说白彦虎一行穿越戈壁,抵达喀什噶尔,进见伯克胡里。两人相见,不胜唏嘘。 伯克胡里道:阿克苏至此,千里之遥;时已至冬,大雪封路,妖军定不会冬季开攻。 白彦虎道: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吾在城外听闻和阗茴人叛乱,此事若真,吾即率部戡乱。 伯克胡里道:和阗茴人尼牙斯,甚是可恨,吾即率铁骑五千,南下平叛。 伯克胡里率军离城,喀什守备何步云甚喜,即率满汉兵丁五百人,斩杀浩罕人若干,占据喀什汉城,革邪反正。 白彦虎闻讯,即率精兵五千,围攻喀什汉城。 何布云孤掌难鸣,速遣亲信,潜出喀城求援。 (两月之内,复克四城,左宗棠甚喜,致函刘锦棠:未及三旬,连复四城,兵机神速,古今实罕其比。麾下威名震于海宇,自此收复西四城,俄、英诸族益知所惮,其于时局裨益非浅,即仆亦与有荣施。但愿于垂成之时,慎益加慎,以竟全功,是所至望。 稍后,宗棠又奏:此次官军浩荡西征,一月驰骋三千余里,收复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四城,南疆八城已复其半,戎机顺迅,古今以来实罕其比。东四城既克,西四城分攻合剿,尚有余力,会攻喀什噶尔,规划全局,平定西疆指日可待。 大军连克四城,实刘锦棠及所部将士之力,有功必赏,古之常情。总理行营营务,总统马步全军三品卿布政使衔法福灵阿巴图鲁、骑都尉世职、赏戴双眼花翎甘肃西宁兵备道刘锦棠,应请开缺,以三品京卿候补。赏穿黄马褂提督衔记名总兵阿尔杭巴图鲁董福祥,请遇有提督缺尽先题奏。其余各将,宜应分别奖叙。@) 两月之内,复克四城,左宗棠甚喜,速即奏曰:此次官军浩荡西征,一月驰骋三千余里,收复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四城,南疆八城已复其半,戎机顺迅,古今以来实罕其比。东四城既克,西四城分攻合剿,尚有余力,会攻喀什噶尔,规划全局,平定西疆指日可待。 大军连克四城,实刘锦棠及所部将士之力,有功必赏,古之常情。总理行营营务,总统马步全军三品卿布政使衔法福灵阿巴图鲁、骑都尉世职、赏戴双眼花翎甘肃西宁兵备道刘锦棠,应请开缺,以三品京卿候补。赏穿黄马褂提督衔记名总兵阿尔杭巴图鲁董福祥,请遇有提督缺尽先题奏。其余各将,宜应分别奖叙。 宗棠奏罢,复又致函刘锦棠:未及三旬,连复四城,兵机神速,古今实罕其比。麾下威名震于海宇,自此收复西四城,俄、英诸族益知所惮,其于时局裨益非浅,即仆亦与有荣施。但愿于垂成之时,慎益加慎,以竟全功,是所至望。 阿克苏位居南八城中间,水草丰美,距喀什噶尔不足千里;师行至此,分道并进,成事较易。西四城中,和阗茴目冀欲投诚,英吉沙尔以弹丸之地,无力从中作梗,叶尔羌一下,官军会攻喀什噶尔,兵力足以分布,大功告成,为期不远矣! 和阗茴目尼牙斯率众起事反正,围攻叶尔羌,伯克胡里率军来争,部署已乱;前署守备何步云等据汉城疏勒反正,待援孔殷。 第二百零二章 刘锦棠疾驰南疆(3) 第二百零二章 刘锦棠疾驰南疆(3) 黄万鹏得令,即出乌什,倍道兼行,缘雪山狂飙千余里,十一月十三日深夜,抵喀什城北麻古木。 阿克苏这方,余虎恩拜别锦棠,率军驰抵巴尔楚克,会天寒,冰雪凝冽。 虎恩激励军士道:喀城吾汉何步云部,艰难撑持,一月有余,此旦夕之危,千钧之于一发矣! 军士闻言,人人自奋,三日三夜,急行八百里,十一月十三日中午,抵喀什城东牌素特,夜半时抵喀什汉城下,虎恩环顾左右,仅百余骑从,乃整兵以俟。 平明,伯克胡里方知清军兵临城下,惊悸道:艾克木汗、尼牙斯、何步云等土茴、缠茴、汉满蒙古各族,纷纷叛乱,吾洪福汗国,土崩瓦解矣! 浩目阿里达什道:上月已与俄人联络,吾等浩罕一族,皆可入俄境避险。 伯克胡里道:英人曾有许诺,必要时,英舰可至清国大沽口海面游弋。奈何俄、奥鏖战正酣,英舰难以脱身。 阿里达什道:俄罗斯人倒也痛快! 伯克胡里道:你我倒下,俄人得不到一丝好处,兔死狐悲而已。白彦虎如何?尚能并肩作战否? 阿里达什道:白乃阴险狡诈之徒,闻风而逃之辈,不可与共。 伯克胡里道:大难当头,骤退必亡,绝地一战,各奔东西!速召白、余二虎。 少顷,白彦虎至,谈及现状,白道:困兽犹斗,况吾等尚有快枪千杆、大炮百尊、雄兵万余! 阿里达什道:万军绞战,天昏地暗,大汗之安危,谁能佑护? 白彦虎道:麾下悍将余小虎,擅使双枪,胜金关斩杀妖军守备张鹏飞,金积堡枪杀妖军提督简敬临,悍勇无比,可保大汗无虞。 伯克胡里道:速即整队,灭此妖军,卫吾城垣! 辰时,茴目余小虎、王元林、浩目阿里达什各领精骑一千,背挎洋枪,手执马刀长矛,呼啸而出,如墙而进,势不可当。 余虎恩列队迎击,令旗一挥,炮声隆隆,轰然炸裂,一片战骑应声扑地。及近,黄万鹏厉喝一声,排枪、加特林机枪嘟嘟而响,弹子嗖嗖飞出,近前战骑纷纷倒地,余小虎手臂亦被打伤。 余小虎无惧,扯布裹创,打马再进,阵前兀的掷出无数长矛,余氏终惧,拨马就窜;浩目阿里达什亦惧,亦窜。茴目王元林誓死不退,挥舞马刀,横冲直撞;麾下一彪人马,亦是气焰熏天。 余虎恩看个真切,照准王元林来处,挺矛便捅;王氏躲避不及,当场毙命。主将一死,茴军四散。 余虎恩、黄万鹏等策马急追,直杀个天昏地暗。何步云见状,亦杀出城垣请罪。 余虎恩赶紧抚慰,道:白彦虎、伯克胡里二逆何去? 何步云道:伯克胡里打马西去,或是遁归故里;白彦虎与布鲁特人有染,必奔西北而去。 余虎恩道:二逆不诛,西疆不平,有劳黄兄奔赴西北,堵截白逆;吾自西去,追击浩目伯克胡里。 虎恩言罢,疾驰西去,途中擒得三五茴兵,询问方知,伯克胡里领四百余人先遁,余小虎率千余土茴断后。虎恩即令桂锡桢绕前截击。 黄万鹏领令,率队星夜兼程,沿雪山疾驰千余里,终与茴后队遇,生擒茴目马元,斩杀茴兵百余;次日,追至布鲁特人地界,白彦虎已入俄境。 第二百零三章 俄罗斯拒还伊犁 第二百零三章 俄罗斯拒还伊犁 两宫太后闻讯,亦喜,谕曰:刘锦棠智勇深沉,出奇制胜,用能功宣绝世。然白彦虎逆匪,已为釜底游魂,再行漏网,亦甚可惜。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现议交收伊犁,请与边界交涉各案,统归左宗棠相机筹办一折。 经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与俄国使臣布策反复辩论,布策总以边界各案为言,现经该衙门与之订定所有交收伊犁及商办各事,由俄国派委大员与左宗棠会商核办。 西北路各城与俄境毗连,交涉之事甚多,办理稍或失宜,彼即藉为口实,不独措置乖方,遇事动形窒碍。即语言偶失,亦足以启猜嫌。 嗣后各城凡与俄人交涉事件,有非寻常照章可办者,着金顺、额勒和布、车林多尔济、英翰、英廉、明春、金贵等,一体先行知照左宗棠主持办理,以一事权,而免贻误。 所有边界交涉各案,着左宗棠确切查明妥筹办理,其交收伊犁及一切应办事宜,着俟俄国派员到后,酌度情形,与之开诚布公,相机筹办。原折抄给左宗棠阅看。将此由五百里密谕左宗棠、金顺、额勒和布、车林多尔济、英翰、英廉、明春,并传谕金贵知之。 左宗棠接旨,即饬刘锦棠筹办,锦棠接饬,以西疆大部平定、白彦虎亦非俄人之由,向俄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索要伊犁、白彦虎。 俄人拒不归还,反诬刘锦棠搜剿无度,擅闯俄界,致使俄国兴起兵端。 俄人无赖,刘锦棠欲起兵取之,左宗棠不许,饬告锦棠:俄国贪图伊犁每年数十万之利,自是不夺不餍,企图长期占有,我方若以大军压境,索还伊犁,索还白逆,即便如愿以偿,然以俄人之罗刹脾性,定然另寻是非。索要伊犁,多方待施;起兵讨要,最后一方。 宗棠饬罢,复致函总理衙门:目前局势而言,窃以为只可按同治三年、同治八年会勘界址进行主张,不必过多争执,以免引起争议。若能收还伊犁,且能勘定界址,清理完结,已算是差强人意。若一味逞虚骄之气,动辄疾言厉色,不仅无益,反而有害。 恭亲王奕訢接函,与军机大臣沈桂芬、宝鋆、景廉、王文韶等相商良久,亦无良策应对。 1878年7月1日,宗棠再饬伊犁将军金顺遣人至阿拉木图索要,俄七河省总督科尔帕科夫斯基先以须候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定夺推诿,又以伊犁归还与否,乃国之大事,地方官员无权定夺,此等大事以在国家总署商办为是。 宗棠闻讯,速即奏曰:臣屡索伊犁,然俄官既诿之土耳其总督,又诿之俄驻京使臣,并以一切案件皆未办理为由,藉词推托拖延。微臣以为,索还伊犁,乃国家涉外之大事,臣虽有督办西疆军务之职,然无与外交涉之权,名且不正,如此大任,甚难承办。 两宫太后接奏,速召诸军机大臣,慈禧太后道:左宗棠之意,须派得力大臣,授予全权之职,出使俄国,向俄皇索要伊犁。诸卿以为,谁能担此重任? 军机大臣沈桂芬上言;启禀皇太后,启禀皇上,盛京将军完颜崇厚,曾任三口通商大臣,尤熟洋务,可担此大任。 慈禧太后道:崇厚有何奇能? 沈桂芬道:启禀皇太后,启禀皇上。同治元年,葡萄牙人遣使换约,崇厚洞察玄机,止约存地;同治十年,崇厚孤身入法,圆满而归;专使一国,自崇厚始也。 慈禧太后道:准!著盛京将军完颜崇厚为出使俄国钦差大臣,俄与我大清,相距万里之遥,崇厚作为全权大臣便宜行事,朝廷不为遥制。 圣旨既发,翰林院侍讲张佩伦甚为不妥,奏曰:伊犁河谷乃我国有之疆土,得失与否,攸关西疆之存续。崇厚应由陆路赴俄,宜身历其地体察形势,并与左宗棠定议而后行,方可知己知彼。 全权大臣便宜行事,微臣以为,亦应商榷。全权而兼便宜,则其权不限于一事;设有关系重大,利害未及详审者,俄人劫制行人,要以一言立决可否,使臣负咎不足惜,如大局何? 夷人心机狡诈,变幻莫测,使臣稍有失误,吾国利益必将受损。微臣以为,谨小慎微预防于万一起见,应予以便宜之实,而不假以便宜之名。 总理衙门以关山迢遥,海路便捷否之。 1878年11月1日,钦差大臣崇厚购得船票一张,由上海乘船出海,直驶俄罗斯圣彼得堡。 第二百零四章 倭国计吞琉球 第二百零四章 倭国意吞琉球 钦差大臣崇厚尚未至俄,驻倭公使何如璋已接总理衙门饬令,何如璋不敢怠慢,速即照会倭国外务卿寺岛宗则,声言倭国阻止琉球朝贡,已违《中倭修好条规》不可侵越彼此所属邦土之规定,倭国须待琉球以礼,琉球国一切必须遵循旧章,此后切勿再阻贡事,不做不信不义无情无理之事情。 寺岛宗则接如璋照会,暴跳如雷,立曰:琉球五百年前既属倭国,不信不义无情无理真乃荒谬暴言,清国公使非登门道歉不足以消弭事端。 如璋闻言,道:道个锤子! 如璋拒不道歉,倭国太政大臣三条实美亦怒曰:清国实乃无理取闹,即日起,琉球必须停止朝贡清国,必须使用明治年号,必须遣人至京学法,必须实施藩制改革。此乃最后通牒,琉球王尚泰必须于2月3日之前做出答复。 琉球国王尚泰接三条实美最后之通牒,称病不起,拒不答复。 明治再无游移,立下诏书:琉球尚泰,冥顽不化,恃恩挟嫌,不恭使命;兹废琉球藩,琉球文簿、资财充公;尚泰移居东京府下,赐以府邸。 1879年3月31日,倭国内务省书记官松田道之率警160名、兵400名,接管首里城,改琉球藩为冲绳县。 恭亲王奕訢闻悉,立即照会倭国驻华公使宍户玑:倭国违背《中倭修好条规》第三条,所属邦土以礼相待之规定,实乃蔑视中国。琉球自为一国,已五百年之久,该国世受中国册封,改国亦奉中国为正朔,入贡中国于今亦数百年,天下之国所共知也。基于此,倭国必须将废琉球为郡县之事速行停止,则两国和好之谊由此益敦。 照会既发,倭国驻华公使宍户玑亦接,然其支支吾吾,久无确音。 驻日公使何如璋密奏:非启兵端无以止倭人之逆行。 两宫太后速召众军机议商。 军机大臣沈桂芬道:启禀皇太后,启禀皇上,微臣以为,劳师海上,易损国威。琉球,弹丸一弹丸耳!贡献不足以益我之府库也,人民不足以供我之役使也,版宇不足以卫我之藩篱也! 领班军机大臣、恭亲王奕訢道:启禀皇太后,启禀皇上,奴才以为,若任琉球废灭而不问,如国体何?如众论何? 慈禧太后道:此事非同小可,速著各省督抚将军,悉心协议倭人废琉球设郡县一事,限于月内覆奏;著直隶总督李鸿章,速即来京陛见。 督办南洋海防兼理各国事务大臣丁日昌接旨,速即奏曰:琉球乃海外一弹丸耳,贡献不足以益我之府库也,人民不足以供我之役使也,版宇不足以卫我之藩篱也,徒以前代以来相沿朝贡,是以仍听其载在职方,羁縻勿绝,并非该岛于我国有诩戴之劳,我国家于该岛有拱卫之助也。 微臣以为,倭国甘冒灭小之名,此动机不在于琉球,其不过欲借机与我开衅耳。我于海防尚未筹办周备之前,似宜一意主和,内则迅筹战备,外则虚与委蛇,不可存忽战忽和之见。 4月中旬,直隶总督李鸿章入京觐见。 慈禧太后道:琉球国之事,当如何处置? 李鸿章道:启禀皇太后,启禀皇上,惜我无铁甲船,但有二铁甲,闯入琉球,倭必自退。 慈禧太后一声叹息,迅下谕旨:琉球外属中国,倭国竟敢阻其入贡,夷为郡县,狡焉思逞,情殊叵测。亟应妥为备豫,力图自强,以固藩篱。著沈葆桢、吴元柄将南洋防守事宜悉心区画,实力筹办,固不可稍涉张皇,亦不得稍存大意。并著随时探明该国情形,密速具奏。 第二百零五章 众枢臣唇枪舌战(1) 第二百零五章 众枢臣唇枪舌战(1) 1879年6月3日,美国前总统格兰特至津闲游,直隶总督李鸿章如获至宝,极尽地主之谊。 格兰特如沐春风,相见亦是恨晚。 一日宴罢,鸿章借助酒意,将倭人吞并琉球之事和盘托出,恳请格兰特以美利坚合众国前总统之名居中调停。 格兰特当仁不让,去倭斡旋月余,致函李鸿章:贵中堂所言琉球之事已经与倭国屡次协商,是否能令中倭两国握手言和,尚不敢确定。 鸿章接函,愁自忧来。 再说大清国钦差大臣完颜崇厚颠簸两月,方至圣彼得堡。俄人怜其劳顿,亦是极尽地主之谊。 崇氏下榻之处,堪比皇宫;吃喝拉撒诸项,亦属奢华。崇氏受宠若惊,半年之内,与俄罗斯人三十一次晤会,崇氏除一意讨要伊犁城池外,其余所议各项,皆一一应允。 伊犁即得,崇厚踌躇满志,速将筹办交收伊犁事宜电奏两宫。 慈禧太后接奏,勃然大怒,道:崇厚此约,虽得伊犁,然伊城周边,霍尔果斯河以西,斋桑河以东,特克斯河南北,皆属俄人也!此约若签,我大清仅得一孤城矣!速即电敕崇厚,切勿签约! 速传谕旨:连接崇厚电报,内称约章现皆定议。崇厚定于八月初八日起身赴黑海画押后,即由南洋回京覆命。 现将现议条约十八款摘要知照,详加复核。偿费一节尚不过多,通商则事多,分界则弊端枚举,亟宜筹画布置,迅图补救。 崇厚出使俄国,固以索还伊犁为重,而界务、商务关系国家大局者,自应熟思审处,计出万全。 且迭经电致崇厚:若照来函,所损已多,有碍大局,断不可行。该大臣尤应遵照办理,设法与之辩论;乃竟任其要求,轻率定议,殊不可解! 其所议第七款所称,中国接收伊犁后,霍尔果斯河西及伊犁山南之特克斯河划归俄属。 第八款所称,塔城界址拟稍改,是照同治三年议定之界;又于西境、南境划去地段不少;从此伊犁势成孤立,控守弥难;况山南划去之地内,有通南八城要路两条,关系回疆全局,尤非浅鲜。 至第十款于旧约喀什噶尔、库伦设领事馆外,增出嘉峪关、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哈密、吐鲁番、乌鲁木齐、古城七处,亦欲酌设领事。 第十四款,并有俄商运俄货,走张家口、嘉峪关,赴天津、汉口,过通州、西安、汉中,运土货回国同路之语,不特口岸过多,并与华商生计亦有妨碍;自应设法挽回,以维全局。 金顺、锡纶久在西北各路,谙习边情,于西疆情形了如指掌,且西路通商应如何布置,始能害少利多,必有权衡。 至张家口、汉口,系南、北洋分辖地方,所有通商诸务,亦应彼此统筹,着金顺、锡纶将界务、商务各条款悉心酌核,除商务各条详加筹画外,其界务如何办理始臻周妥之处,分别详细密陈。 总理衙门另片所陈,界务尤关紧要,就崇厚寄来分界图说,中国如尚可设法布置,即当妥为办理;若必不可允,则边防尤宜及时筹办各等语,此事一出一入,关系綦重。 督办军务,事权归一,尤当统筹全局,权其利害轻重,一并核议,密速具奏。原折片均着抄给阅看。将此由六百里各密谕知之。 崇厚接旨,惶恐回电:约已签署,恕难挽回。 慈禧太后接奏,怒不可遏,再下谕旨:崇厚与俄国商办交收伊犁事宜,轻率定议画押,当经谕令筹画密奏。 本日据奏复陈边务一折,所陈界务、商务大略及妨民病国各条虑远思深,洵属老成之见。 特崇厚现已定议画押,事机已误,惟有亟筹补救,设法挽回。着懔遵昨日谕旨,将商务、界务如何办理始臻周妥之处,或约章必不可允,边防一切如何布置始无患生肘腋之虞,详细筹度,妥议具奏。 钦差大臣、陕甘总督左宗棠接旨,速即上疏:崇厚此约,所不可取者有三: 一、伊犁乃我国之领土,俄军乘虚入侵,蹂躏我边民,掠取我财物。我今索还土地,俄方竟然要我赔偿军费,如此强盗行径,乃国际公理所不容也。 二、俄方以划定两国边界为名,行掠夺土地之实;我方一弹未发,公然割地与人,甚不合情理也。 三、俄方之所谓通商,其志在谋利,其政府广设领事,深入我腹地,坐探虚实,此种通商,为我所不取也。 兹一矢未闻加遗,乃遽议捐弃要地,其所欲,譬犹投犬以骨,骨尽而噬仍不止。既遵其约,然俄人之无义,断难望其守约而持久。目前之患既然,异日之忧何极!如今之计,当先礼而后兵,复折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韧而求胜。 伊犁将军金顺以宗棠马首是瞻,亦疏曰:崇厚与俄所议之条款,必不可允者七。即废崇约,复遣得力之士再议之;议要不成,整军讨之! 两江总督沈葆桢亦奏:崇约万不可行,此约若签,所得大不偿所失,且名为得者实则毫无所得,而后患正不可知。 直隶总督李鸿章接旨,速即上疏:是崇厚所定之约,行之虽有后患,若不允行,后患更亟。全权便宜行事之权,崇厚代国行之。若先允后翻,其曲在我。骤然翻盘,衅必由我起。 中俄接壤之处约万余里,兵衅一开,防不胜防,其所要求恐仅照现议而不可得者。而英、德、法、倭等国,更会伺机而动。 鸿章奏罢,愈思愈惶,复致函总理衙门:俄皇想念两国多年和好,方才同意议还伊犁;如我再议更改,则必定不会允许。再观崇之约文,所稍吃亏者,仅伊犁南边两山之间一带空地。若因此贸然与之决裂,深为可虑。恳请吾王大臣主持大计,勿为浮言所撼惑。 翰林院侍读学士黄体芳接旨,速即弹劾崇厚专擅误国,非重治其罪方可以儆效尤。 司经局洗马张之洞亦反崇约,上疏曰:俄人贪得无厌,此约不可许者十,崇厚允之可谓至谬至愚。若尽如此约,所得者伊犁二字之空名,所失者西疆二万里之实际,是有西疆尚不如无西疆也。枢臣所以不敢公言改议者,诚惧一经变约,或召衅端。 第二百零五章 众枢臣唇枪舌战(2) 第二百零五章 众枢臣唇枪舌战(2) 直隶总督李鸿章接旨,疏曰:是崇厚所定之约,行之虽有后患,若不允行,后患更亟。全权便宜行事之权,崇厚代国行之。若先允后翻,其曲在我。骤然翻盘,衅必由我起。 中俄接壤之处约万余里,兵衅一开,防不胜防,其所要求恐仅照现议而不可得者。而英、德、法、倭等国,更会伺机而动。 鸿章奏罢,愈思愈惶,复致函总理衙门:俄皇想念两国多年和好,方才同意议还伊犁;如我再议更改,则必定不会允许。再观崇之约文,所稍吃亏者,仅伊犁南边两山之间一带空地。若因此贸然与之决裂,深为可虑。恳请吾王大臣主持大计,勿为浮言所撼惑。 恭亲王奕訢接函,谓军机大臣沈桂芬道:与俄人之约既经议定,允则有害于彼,否则有害于此,瞻前顾后,进退两难矣! 沈桂芬叹曰:沈某鼠目寸光,所荐非贤,贻害国家,罪该万死! 奕訢道:平心而论,与提笼架鸟、无所事事之纨绔子弟比,完颜崇厚实乃八旗之翘楚也,沈大人无须自责! 翰林院侍读学士黄体芳无恭亲王雅量,怒斥崇厚专擅误国,不杀不足以解民恨。 山西巡抚曾国荃奏请诛杀崇厚,以谢国人。 司经局洗马张之洞亦反崇约,愤而上言:俄人贪得无厌,此约不可许者十,崇厚允之可谓至谬至愚。若尽如此约,所得者伊犁二字之空名,所失者西疆二万里之实际,是有西疆尚不如无西疆也。枢臣所以不敢公言改议者,诚惧一经变约,或召衅端。 众口嚣嚣,莫衷一是,两宫太后踌躇不决。 慈安太后道:众军机与总理衙门王大臣等,近来无甚扼要言语;廷议之时,百僚相顾不发,骈头看折,杂然一群鹅鸭耳。 慈禧太后叹曰:穆宗以后,奕老六再不专事;文祥逝后,众枢臣实无领班;李鸿藻丁忧出值;宝鋆专说浮话,不管实事;景廉即有言语,亦不便遽为典要。伊犁、琉球之纠纷,拖沓年余,至今尚未了结;皆因沈桂芬所荐非人,所办非事。 慈安太后道:俄、倭非豺既狼,与其等之纠纷,久悬不决,寝食难安! 慈禧太后道:军机处、总理衙门众枢臣皆以避事为取巧也!速传懿旨,著惇亲王、醇亲王、御前大臣、六部、督察院同议崇厚与俄之约及边防、筹饷、储才三大端。惇、醇二王与诸大臣合议之时,总理各国衙门王大臣全皆回避,军机皆兼总理著亦回避。李鸿章及众臣所奏各节,速即抄传左宗棠覆奏。 惇、醇二王与诸大臣合议半月,无甚要语。 司经局洗马张之洞再奏:西洋挠我榷政,东洋思启封疆,今俄人又故挑衅端,若忍之让之,从此各国相逼而来,至于忍无可忍,让无可让,又将奈何? 左宗棠接旨,复奏:俄自窃踞伊犁以来,无日不以损中益西为务,蓄机已深。此次崇厚出使,乃始和盘托出。若仍以含糊模棱之见应之,我退而彼益进,我俯而彼益仰,其祸患殆将靡所止极,不仅西北之忧也。 李鸿章之言语,犹如庸医治痞病,只顾眼前,却不敢用峻利之剂,则痞症与人相始终,无复望其有病除身壮之一日。今日中俄之势,何以异此! 中俄伊犁之事,论理,理在于我;论势,势亦非我所短。只盼内外坚持定议,意见一致,择一能辨且晓西事之士,钦奉谕旨以与其周旋。 曾国藩之子、一等毅勇侯曾纪泽,通经史,工诗文,精算术,晓西文,学贯中西,可担重任! 与俄人之议,委婉而用机,口舌实不能得,方继之以武力,当彼竭我盈之时,自是有机可乘。 微臣头白临边,西征十年,滚滚风尘,衰病侵寻,朝不夕谋,几无生趣,遥望南云,无心出岫,不胜企羡。 然林文忠公有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战事若起,臣当披肝沥胆,冲锋陷阵,与俄人一较短长。 数月以来,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六部九卿及将军督抚,所奏各言,深切著明,足令外人心折;应宣示者,亦予宣示。天下之大公,何庸秘密?公之于众,可正视听。 两宫接奏,迅谕:左卿宗棠所言,洞彻利害,深中款要。该督所称先之以议论,决之以战阵,自是刚柔互用之意,所有西疆南北两路边防事宜,即着该督预筹布置,以备缓急之用。将来操纵机宜,该督必能统筹全局,谋定后动。 崇厚与俄所议条约,多有违训越权之处,事多窒碍难行,不予批准。曾国荃、黄体芳所奏,甚为得体;崇厚辱命误国,速即革职拿问,交刑部治罪。着准左宗棠奏请,著中国驻英、法两国公使、一等毅勇侯、大理寺少卿曾纪泽兼署驻俄公使,加钦差大臣衔,驰赴俄都重议。 俄国驻清公使凯徳阳闻讯,怒不可遏,速发照会:此甚无契约精神,亦不符国际惯例也。由此引发一切之纠纷,包括但不局限于战争,清国政府务必负完全之责任。 因定约不便依议,即将使臣拿问严办。法美徳三国驻华公使亦甚愤怒,纷纷致函质问。 英国女王知悉,即命英国公使威妥玛,亲至总理衙门,恳请宽免崇厚之罪。 1880年4月9日,清国总税务司总管赫徳密电总理衙门与李鸿章:俄人即将派军舰来华,直进大沽口。 大战一触即发,直隶总督李鸿章甚惶,速即致函恭亲王,请赦崇厚以固邦交。四日后,李氏再函:鸿章非敢避谤,亦非畏用兵,惟念办理洋务以了事为要义,目下东西洋谣言日起,势将酿成衅端,既有英君与威使雅谊关照,似不妨因而用之。 两江总督刘坤一以此系转圜好时机,不可错过,力挺李氏。 前驻英法公使郭嵩焘亦言:国家办理洋务,当以了事为义,不当以生衅构兵为名。 恭亲王奕訢审时度势,与众军机大臣联奏曰:就中国朝政而论,治臣下以应得之罪,诚与外人何干?惟事关交涉,实有不能不权其利害而因时制宜者也。赦免崇厚,即不足以伐俄人之谋,实足以结英法之好。 第二百零五章 众枢臣唇枪舌战(3) 第二百零五章 众枢臣唇枪舌战(3) 俄国驻清公使凯徳阳闻讯,怒不可遏,速发照会:此甚无契约精神,亦不符国际惯例也。由此引发一切之纠纷,包括不可控之战争,责任完全在于清国政府。 俄人以战要挟,两宫甚怒,再谕:本日据王大臣等会议筹务边防事宜一折。此次俄国与崇厚所议条约章程,多所要求,断难允准。已改派曾纪泽前往再议。惟该国不遂所欲,恐其伺隙启衅,必须有备无患,以折狡谋。 西疆防务紧要,左宗棠久膺边寄,熟悉边情,老于军事,自能独当一面,筹划周详。即著将南北两路统盘筹划,务臻周密。 刘锦棠一军为西师纲领,扼扎前敌,似宜重其事权,饬令帮办左宗棠军务。金顺所部,兵力尚厚;惟锡纶现驻塔城,与俄人逼处,兵力太单,应令就地选募边人,招徕藩属,以壮声威。著与左宗棠商酌。 棍噶扎拉参久在边疆,闻为俄人所惮,该呼图克图前经给假三年,现当用人之际,著锡纶传旨,令其销假赴营,统带所部以为犄角,锡纶驾驭有方,当可收指臂之助。 宗棠接旨,即召众将,道:俄人狡诈固执,和谈不成,必起战端!传吾军令,金顺、金运昌速率马步炮24营,由乌鲁木齐、玛纳斯北进精河布防;张曜速率马步炮16营,由阿克苏北上,翻越越天山,居高临下,直逼伊犁;刘锦棠35营主军,速出喀什噶尔,由乌什、冰岭挺进伊犁。 一幕客劝:启禀大帅,吾军先动,衅自我出,俄人求之不得矣! 宗棠道:休得胡言!十余年前,俄人强取伊犁,吾辈即应磨刀霍霍! 福建布政司王徳榜道:启禀大帅,与俄交恶,西起伊犁,东至大沽口,北达黑龙江,北疆万里之地,皆是战场,恳请大帅及早筹划。 宗棠道:左某头白临边,西征十年,滚滚风尘,衰病侵寻,朝不夕谋,几无生趣,遥望南云,无心出岫,不胜企羡。然林文忠公有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有劳王兄速备棺椁一具,明日卯时,左某亲赴西疆参战,伊犁不得,左某杀身成仁! 因定约不便依议,即将使臣拿问严办;法美徳三国驻华公使纷纷致函质问。英国女王更甚,电令英国公使威妥玛,亲至总理衙门,恳请宽免崇厚之罪。 1880年5月28日,前常胜军首领戈登应威妥玛之邀,乘船直抵天津,造访直隶总督李鸿章。 李、戈二人见面,稍作寒暄,戈登道:俄人20余战舰已自黑海启程,一月即抵大沽口。伊犁、黑龙江、喀什噶尔、河套各地,俄人亦有增兵,请问阁下之贵国可有应对之策? 李鸿章道:左宗棠湘军雄峙西疆,西北无虞;宋庆毅军日夜兼程,驰援东北;王徳榜部,已进抵河套防御;曾国荃正于燕晋招兵募勇,以为后援;李某与刘坤一之水师,南北呼应,亦成夹击之势。 戈登道:李先生乃我旧友挚交,故将我之意见明言相告,望照办。我之意见或无足取,但系为和好起见,无非爱护中国之心。 李鸿章道:恳请戈登先生倾力相助。 戈登道:尔国一日以北京为建都之地,则一日不可与外国开衅;尔国都城距海口太近,且尔国无坚船利炮,不能阻挡,此实不能战;不能战而好为主战之议者,皆当诛杀! 李鸿章叹曰:先生言之有理,奈何李某人微言轻,不能左右大局! 戈登别后,鸿章再叹:若乘颉刚将行之际,特旨宣布,使四夷怀徳,俄人归心,衅端无自而开,约章徐议而定,此事庶有结局。 6月9日,税务司总管赫徳密电李鸿章:俄人舰队不日即抵大沽口。 大战一触即发,李鸿章速即致函恭亲王,请赦崇厚以固邦交。四日后,李氏再函:鸿章非敢避谤,亦非畏用兵,惟念办理洋务以了事为要义,目下东西洋谣言日起,势将酿成衅端,既有英君与威使雅谊关照,似不妨因而用之。 两江总督刘坤一以此系转圜好时机,不可错过,力挺李氏。 前驻英法公使郭嵩焘亦言:国家办理洋务,当以了事为义,不当以生衅构兵为名。崇厚与俄人之约,种种贻误,无可追悔。 恭亲王奕訢审时度势,偕诸军机联奏:就中国朝政而论,治臣下以应得之罪,诚与外人何干?惟事关交涉,实有不能不权其利害而因时制宜者也。赦免崇厚,即不足以伐俄人之谋,实足以结英法之好。 慈禧太后接奏,强撑病躯,道:俄事已命惇、醇二亲王、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联议覆奏,其等可有言语? 慈安太后道:惇亲王独疏请速诛崇厚外,王大臣以下皆同枢府及总理衙门之议;醇亲王具疏崇厚不可赦而英法两夷之请不可遽绝,请下明诏暂缓崇厚之死,俟和议之成。 慈禧太后道:速传谕旨,崇厚著暂免斩监侯处分,仍行禁锢,如和议不成即行处决。俄人狡黠,曾臣纪泽之行注定艰辛,速传密电,曾臣至俄先告以难准之故,如因条约不准,不还伊犁,大可允缓,能将崇厚所议,两作罢论,便可暂作了局。 曾纪泽接旨,速即回电:臣当障川流而挽既逝之波,探虎口而索已投之食。缓索伊犁,系最后一著;须说明是暂缓,而非径让。疆土为大,须据理力争,能争一寸是一寸;通商为次,可以从权应允,略示迁就;赔偿最末,与疆土之得失比,损失最小。 慈禧太后接奏,欣喜道:曾纪泽有乃父风范,人中龙凤也!崇厚若有曾卿三分心思,何来今日错综之局!总理衙门奏言,倭人独占琉球不成,欲二分之;倭人之分岛改约,是何心思? 恭亲王奕訢道:启禀皇太后,启禀皇上,倭人欲以琉球南部之宫古岛、八重山岛定为我国所辖,以划两国疆域。倭人又称,此二岛之面积,殆琉球全部之半,实为东洋门户。 慈禧太后道:倭人虽与我同文同种,然其等之心思,永不以和好为念。 总理衙门大臣、户部尚书董恂上言:启禀皇太后,启禀皇上,古人之备蜂虿不灭虎狼,朝鲜琉球均在东洋卧榻之侧,东洋之进退急徐,视华俄之往来疏密,不可不留意也。 军机大臣沈桂芬亦言:启禀皇太后,启禀皇上,伊犁之地久悬不决,琉球之分切勿再延。微臣以为,二分琉球,愧对球人;琉球之北归倭,之南归我,中间几岛留予球人自治,可谓公允。 慈禧太后道:如能彻底厘清两国界限,彼此永不干预,倒也可行。沈卿熟悉倭习,可与倭人再行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