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人生1983》 第1章:罪名是投机倒把 这是一九八三年的初夏。 湘省沙城市南区派出所的一号审讯室内,一名青年男子坐在正中的审讯椅上一言不发,他的对面则并排坐着两名身穿藏蓝色制服的警察。 短暂的沉默之后,两名警察同时打开了桌上的笔记本,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微微点头,另一人这才作为主审官沉声开口。 “唐沭同志,我们知道你刚刚经历一场意外,这时候对你进行传唤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但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够坦白从宽,将你知道的一切全都说出来,念在你是初犯,又是烈士家属,我们会酌情给你宽大处理的。” 这名警察义正严词的说服教育让唐沭露出一个无比心酸的苦笑,其中还夹杂一丝震惊与疑惑。 这是一个来自三十多年后的陌生灵魂的复杂情绪。 谁能想到,他只是在大学毕业季的时候与一群驴友结伴登山,竟然会碰上泥石流,在经历过被泥沼吞噬的黑暗和窒息之后,再次睁眼,便是如今这局面。 换句话说,唐沭重生了,占据了另一个唐沭的人生,重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同样是十九岁的年纪,他略显青涩,五官分明的脸庞看起来有些俊俏,一头短碎头发给人的感觉分外清爽。腿上的军黄色长裤太过宽大看来有些不合身,跟他在影视剧作品里看到的这个年代的青年形象十分吻合。 说来,这小子也是悲催,老爹在三年前因为保护单位里的公共财产不受损失与半夜入厂盗窃的歹徒搏斗,最终双拳不敌四手,被两名歹徒一刀带走,单位除了向上级部门申请一笔抚慰金之外什么都没有表示。 失去了顶梁柱,平时就比较懒散的亲妈在这个家里也待不下去了,于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老娘拿走了所有的积蓄头也不回地冲入了雨夜,一去不复返。 瞬间失去双亲成了孤儿,唐沭的遭遇总算是得到了父亲单位的一点怜悯,经过工会的商议最终决定让十六岁的唐沭入厂顶职,成为了江城县农具厂的正式员工。 有了正儿八经的工作,外加父母留下的一间小院,唐沭在之后的三年里生活得还算舒坦,毕竟这年头每个月三十多块的工资足够让他成为身家不菲的单身小贵族。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谁能想到上个月单位安排唐沭压车送货,半路中同样遇上了山体滑坡,卡车直接被冲出了山路,被救援队救出时没了意识,只剩下微弱的生命体征,到头来便宜了从未来回来的他。 被安排在当地的医院进行后期的治疗与观察,唐沭又经过好几天的闭门消化,总算是接受了自己魂穿三十多年,来到这个时代的事实。 可命运就是这般的无常,唐沭刚刚从医院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回厂里报道,便直接被请进了公安局,理由是私买私卖投机倒把。httpδ:/m.kuAisugg.nět 得,重生就是进局子的副本。 大体就是上个月压车送货时,货车上发现了一批中低档香烟,数量足足有好几十条,这显然不是自己抽的。 因为受欢迎程度的差异,同一品牌的香烟在各个地方存在一定的差价,如果从低价城市买入,再到高价城市抛出,只要量大,利润不小,有人铤而走险去做也很正常。只不过这事说轻了无非是个投机倒把的行为,说重了叫走私。 三十年后的烟草走私监管尚且严格,更何况这个特殊时期了。 只是原唐沭的记忆里并没有相关的信息,说明不是这小子能干的事。那么……老马,马前进? 马前进是跟唐沭一起出事的司机,长期开那辆卡车送货往返不同城市,有足够的条件搭建稳定的进货渠道和出货渠道。 难怪这人家里像是有矿一样富得流油,看来他的家底来路相当不正,可能也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一场泥石流意外将事情彻底曝光,可怜自己从头到尾一无所知,却也被无端卷了进来。 整理好思绪,排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唐沭明显有了底气。 盘问的警察看他心不在焉,态度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唐沭同志,你还年轻,有着大好的前途,希望你好好配合我们,我们也好酌情从宽处理,如果你还是拒不交代,我们提起公诉,你可是要坐牢的。相信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愿意看到你成为人民的敌人。” “打住。”这位阿sir的话真是太过危言耸听了,唐沭的小心脏突然有些发憷。 “警察同志,办案可是要有证据的,你们怎么就能证明这些香烟是我的?” “货车上就你跟司机两个人,所以这批烟肯定属于你们两人之中的一个,两个人合资也有可能。” “就这?”唐沭愕然,八十年代的公安果真是将“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八个字的精髓贯彻到了极致,只不过破案全凭猜测然后以恐吓的方式来迫使嫌疑犯受不住心理压力而招供,这招对付当代犯过事的流氓地痞或许有效,在唐沭面前可不好使。 深吸了一口气,唐沭开始了自我辩驳:“两位同志有没有对那批香烟的总价进行过估算?” “当然有。”负责审问的公安翻了翻面前的笔记本,很快找到一组数字,“我们找到这批赃物有各品种香烟五十六条,总价值在两千元左右,这个金额足够让你蹲几年大牢了。” 唐沭却是连连摇头:“如果两位再受点累,将我的底细摸清楚一些就能够知道,我在农具厂上班,一个月的工资是三七块五,三年前入职,到现在的工资总额也就一千块出头,为了打肿脸充胖子,去年买了一辆凤凰牌二八大杠,再加上这三年的吃喝拉撒,我现在的存款不到五百,都在银行里存着,这些信息去银行一问便知,请问两位同志,我是从哪里找来两千块钱干这种要钱不要命的勾当的?” 【作者题外话】:小弟初来乍到,还请各位读者大大多多关照 第2章:自救 审讯室内,两名公安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视线中读出了一丝认同感。 在传唤唐沭之前,派出所的确是对其做了一些简单的了解,所以他们都知道唐沭所言非虚。 但仍然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性,比如跟家里的亲戚借。 这种低买高卖的生意很容易做,肯定是他得知自己这一回负责跟车,这一路上需要经过不少城市,想要借此机会挣一笔外快,回来之后与出资的亲戚二一添作五利益均摊,你好我好大家好。 “看见你后面墙上的八个字了吗?”主审官伸手一指对面的墙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我们的一贯政策,你如果老实交代,我们可以认定你是主动自首,但如果你冥顽不灵最后被我们查出来,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唐沭的内心也泛起了一丝紧张,这时候就是黄泥巴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八十年代初,投机倒把的罪名一点也不是开玩笑的,如果罪名成立,牢底坐穿都是轻的,弄不好真能一颗花生米给彻底报销了。 就在唐沭感觉情况不妙的时候,审讯室外面发出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负责陪审的公安站起身将们打开,与外面的同事交流了几句,转过身面对主审公安,脸上带着笑:“刘队长,刚刚医院打来电话,与唐沭一起押车的司机醒了。”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审讯室里的两人同时轻松了不少,唐沭摆出一副沉冤得雪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替人背锅咯。” 姓刘的队长则冷哼了一声:“在情况没有查明之前,你还是不能离开公安局,小李你看着他,我去一趟医院。” 目送两名警察走出审讯室,唐沭的脸色由故作轻松逐渐转变为了凝重,虽然他确信自己是清白的,却也不免有些担忧。 要知道唐沭现在身处外省人生地不熟,面对这样一个局面,还真叫他有些不知道如何自处。 一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悲凉感瞬间袭上心头,让唐沭发出一声无奈苦笑,现在他的小命已经完全拿捏在别人手里,只能希望自己碰上的是一名大公无私的公安干警还他清白,或者司机老马能够凭良心说话,没有拖他下水。 恍惚中又过了半天,审讯室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唐沭发现这一次跟随那位主审一起进来的是一位五旬上下的老公安。 他同样身穿藏青色的制服,虽然神色轻松淡然,举止投足之间却有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场,令唐沭也不由得收起了不耐烦的心绪,悄悄坐直了身子。 “告诉你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拉开椅子坐下,主审公安给唐沭来了个开门见山,“跟你一起送货的货车司机马前进已经招供,被我们扣押的那批香烟就是你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唐沭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一阵轰鸣作响,就好像有人在自己的耳边炸了一记响雷一般,让他有些晕头转向,不过很快,他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肯定是姓马的那条疯狗眼见事情败露,想要减轻罪责给自己泼了脏水。 “那么多香烟放在车厢里,他作为司机会不知道?” “他当然是知情的,也承认自己是从犯,不过马师傅交代是受了你的诱骗,这才干了糊涂事,所以你需要承当主要责任。” 唐沭被对方的话给逗乐了:“这是摆明了拉我当垫背,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 主审公安面色严肃地敲了敲桌子:“我们怎么办案,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你现在只需要交代自己的问题。” 唐沭闭上眼,轻轻摇头,继而朝着两位公安摊了摊手冷笑一声:“好吧,那你们就正式立案起诉我好了,不过我也不是法盲,马前进作为专业司机,全国各地到处跑,哪种品牌的香烟在各处是什么样的行情他远比我这个从没有出过苏省扬城市的人清楚,而凭我的经济实力也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的本钱来铤而走险,单从这两点分析,马前进的作案几率就比我大的多,你们手头上除了马前进的伪证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我是主犯,就算是将来上了法庭,根据疑点利益归于被告的原则,我也有很大几率被当庭释放,你们这么做就是在浪费国家资源和纳税人的钱。” 主审公安被唐沭这一段慷慨激昂的陈词弄得有些懵圈:“什么疑点利益归被告所有?我怎么没听过我国法律有这么一条规定?” 唐沭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一般,露出一抹轻蔑的笑:“你可是人民公安,连最基本的法律都不懂,是怎么混到现在这个工作的?” 刘队长双眼一瞪,显然是动了真怒,他正待拍桌子发火,自己的胳膊被一旁的肖局长轻轻拍了两下,心中的怒意顿时消弭于无形,偏过头与肖局长轻声低语了两句,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肖局长给自己换了一个坐姿,带上一副和善的笑容面向唐沭:“这位小同志,我想纠正你一个问题,我国现有法律没有一条明确认可疑点利益归于被告的原则。不过你刚才话里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我们除了马前进的证词之外的确没有证明你就是主犯的实质性证据,而根据你所提供的信息来分析,我也有理由相信你对此事不知情。” “局长……” 感觉肖局长是在帮这小子开脱,刘队长立即出声提醒,却再一次被对方示意稍安勿躁,他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再次咽了回去。 “但是。”肖局长话锋一转,“仅凭现有的这些线索,我们也不能确定你不是主犯,所以你需要拿出一个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你的清白,你行吗?” “举证不是你们的工作吗?”唐沭愕然。 肖局长淡淡一笑:“如果我们就将手头的材料递上去,你绝对会被判刑,虽然不是什么命案,几年牢是免不了的,你也不想后半生背着劳改犯的名声永远被人看不起吧。” 也就是说,有了马前进的指证,他们现在就可以结案了,但是这老公安觉得自己是受了冤枉,想要帮忙还自己一个公道? 唐沭的双拳紧握嘴唇紧咬,脑子飞快运转,他知道如果自己拿不出自证清白的办法,或许真能折在这里。 “有了。”沉寂之中,唐沭猛地一拍桌子,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对面的刘队长吃了一惊,险些握不住手中的钢笔,“我还记得从江城县出发之后途径几座城市时我们所投宿的招待所,你们可以拿着我跟马前进的照片去走访附近售卖香烟的供销点,看那里的售货员到底是认识我还是认识他。” 肖局长点了点头,将这一个办法记录在了自己的工作簿上:“虽然可能花费的时间长一些,但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你或许还得在咱们局里多住两天。” 合上工作簿,肖局长当先走出审讯室,刘队长从后面追了上来:“肖局长,你觉得这个叫唐沭的没问题?” 肖局长朝着他伸出一只手,竖起食指和中指在刘队长的眼前晃了晃:“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刘队长看着肖局长的提示,忽而面带恍然之色:“马前进的右手手指呈蜡黄色,显然是个老烟枪,而唐沭却没有这样的特征。只不过单凭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唐沭的年龄还小。” “一个老烟枪,又是个老司机,结合这两点来分析,马前进绝对熟悉全国各地香烟的售价,也只有他具备作案的条件,唐沭那小子一直生活在江城,根本不可能是主犯。” “那我们真的要沿着他们的行进路线走访一遍?”从苏省到湘省的距离可不算短,他们这一路走过来,至少需要在五六个城市投宿,这么找过去代价可就大了。 “也不用真的跑去苏省,就在沙城附近转一圈,相信肯定会有收获。另外你再去一趟医院,好好问一问马前进,用对付唐沭的办法,只要他露出一点破绽,咱们或许都能把走访供销点收集证据的麻烦都给省了。” 刘队长听出肖局长是在拿话挤兑自己,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这也是相应号召,坚决不放过一个坏人嘛。” 但凡做过一点亏心事,见了公安便怕了三分,只要稍稍一吓,对方便什么都招了,这也是刘公安屡试不爽的一招。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唐沭那小子没问题。”刘队长做出了自我解嘲。 —— 审讯的进度比唐沭想象中还要快。 马前进刚开始还嘴硬,抱着拉唐沭下水减轻自己的罪行的心态。 刘队长后来以他家里的经济情况与家庭收入完全不符这一点作为突破口攻破他心理防线,最终交代了一切。 毕竟家里的三辆自行车外加一台进口电视机就摆在那,这些东西的价值加在一起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他从农场被调回城进入运输公司上班也不过才三年而已。 他媳妇儿是农村户口,在城里找不着工作,外加三个上学的孩子,一家五口的日常开销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只靠他的那点工资能维持生计都费劲,更别说给家里添置这些贵重物品了。 刘队长回到派出所时还带了个人,是唐沭农具厂的销售科长田启明。 货车出事后,田启明代表厂子过来处理收尾工作,在医院碰到刘队长,得知结果后,顺便跟着过来领人。 田启明在登记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我就把人领走了,多谢公安同志明察秋毫,还我们厂员工一个清白。” 转身面对唐沭,田启明的脸色立即晴转阴,语气中透着居高临下的威严,摆足了领导的架子:“还坐着干什么?走吧,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唐沭跟在田启明的身后一言不发,这次事故导致厂里的损失不小,领导的心情自然不会太好,虽然整件事与自己无关,但他终究是厂里派出来负责押车的,还好马前进顶不住压力自己主动招供,如果他再牵扯到倒卖香烟案里,不说会不会蹲大牢,农具厂的工作肯定是没了。 对于初来乍到的唐沭而言,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可是相当重要的,至少能够为他提供适应这个时代的物质基础。 有了保障,他才能够很是从容地规化自己的未来。 副所长办公室内,肖所长隔着玻璃窗注视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可惜了。” 从刚刚刘队长打来的电话中得知,刚开始马前进依旧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态度,直到听说公安机关准备拿他跟唐沭的照片让人辨认才慌了神。 “临危不乱,这小子有些意思。”身处逆境之中还能够如此冷静,说明唐沭的心理承受能力极为强大,再加上理智的分析与判断,不做公安还真是可惜。 如果唐沭是本地人,肖局长还真不介意开个后门将他带进公安系统。 第3章:邂逅 返回苏省的列车居然需要运行整整一天,这让坐惯了高铁的唐沭非常不适应,尤其是在自己打算买一张卧铺车票时田启明那张不可一世的高傲嘴脸,唐沭隐隐觉得还是不要搞特殊的好。 领导干部买硬座票,自己一个小工人躺在卧铺闷头大睡,似乎有些不合适。 在汹涌的人潮簇拥下,两人好不容易挤上了硬座车厢,伴随着汽笛的一声长啸,火车踩着“哐嘁哐嘁”的轻快节奏,缓缓驶出了沙城站台。 刚刚从泥石流里捡回一条命的唐沭本就虚弱,再加上为了不影响到达宁城之后直接转车回江城,他们坐的这趟车是夜间运行,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唐沭早已身心俱疲。 正打算靠着座椅睡觉,冷不丁被对面的田启明拍了拍肩膀:“跟我过来,有件事需要跟你交代一下。” 唐沭不知道这位平时跟自己没多少交集的厂部领导有什么需要避人耳目的机密要说,他还是强打起精神跟着田科长来到了车厢尽头的吸烟处。 面对看似有些懵懂的唐沭,田启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红梅香烟,抽出两根来递给唐沭,见唐沭回绝,又收了一根回去,擦亮火柴点上烟,田启明吸了一口:“老马这次犯了大错,但他也的确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媳妇儿还没工作,他这么干八成也是逼不得已,至于一开始冤枉你是主谋,可能也是想要逃避罪责,我这里代他向你道个歉,好在最后他悬崖勒马,既然你平安无事,这件事能不能就这么过去不提了?” 见唐沭依旧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田启明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老马虽然不是我们厂里的职工,跟我们销售部打的交道可不少,他家是什么情况我是了解的,坐牢这种事本来就不光彩,就别在单位里传播了,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唐沭这一回是听懂了,田启明是希望自己回去之后不要乱嚼舌根子,毕竟江城县就这么大,马前进成了劳改犯,但他家里的老婆孩子还要继续生活下去,这事要是传出去,老马家可能就被各种流言蜚语给毁了。 在这个名誉与脸面大于一切的时代,杀人的从来都不是刀。 虽然唐沭不明白田启明有什么必要处处维护那个姓马的货车司机,不过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快速适应这个时代,而不是被卷入无端的纷争当中。 对于唐沭的态度,田启明很是满意,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唐沭先回去,自己则很是悠然地继续抽烟。https:/ 唐沭受不了烟熏,自然也不愿多留,转身来到车厢内,正打算挤过人群返回座位,自己的胳膊却被一双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芊芊细手给拽住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大家好歹同学一场,你居然不顾我们两个女生自己先上车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唐沭有些摸不着头脑,顺着声音转头望过去,却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正拉着自己的衣袖不松手,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子不时向车厢尾部看去,脸上的神色很是紧张。 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唐沭忽然秒懂了这两个女孩子的处境,车厢尾部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显然是负责盯梢的人发现了这边的情况,风紧扯呼了。 “不好意思啊,刚刚上车的时候人太多了,我没注意。”与姑娘相视一眼,唐沭带着些许歉意抓了抓头,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随即在前面开道,将二人领到了自己的车位旁边,拍了拍与自己的座位连着号的两位乘客,“两位大哥,抱歉啊,我们三个是同学,买错了连号了,能不能跟你们调个位置?” 拉着唐沭不放的姑娘立即从口袋里掏出车票:“我们的位置是两人连坐的,而且靠着车门,比坐在这里方便,您看……” 事实证明八十年代的活雷锋就是多,座位上的乘客二话不说便同意了更换座位,等到三个人安顿好一切坐了下来,小姑娘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多谢你了,我们俩一进站就被人盯上了,莫名其妙上来问路,还扯东扯西地打探我们的情况,绝对是人贩子。” 对于她俩的遭遇,唐沭也已经有所猜测,他并没有表示出过多的震惊和愤慨:“这年头人贩子猖獗,出门在外的确需要小心提防,不过你们两个女孩子也真是胆大,万一我也是坏人怎么办?” 两人闻言相视一眼,忽而掩嘴轻笑,紧挨着唐沭的短发妹子弯起眉眼的模样还真是可爱:“每次放暑假,我们都要做这趟车来回,看人的经验还是有的,要不我也不敢向你求助啊。” 唐沭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算不算是领了一张好人卡啊? 三人年纪相仿,很快便通过聊天熟悉起来,性格开朗的短发小姑娘叫夏妍,宁城本地人,趁着暑假休息与同学顾蔓枝回沙城老家玩了一个多月,假期接近尾声,两人这是回学校报道。 一支烟抽完的田启明返回座位,见唐沭与两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聊得火热,诧异之余多少也有些嫉妒,还是年轻好啊。 或许碍于自己油腻大叔的身份,田启明需要端着架子,只是做了自我介绍之后便不再插话,直到听他们聊到了唐沭的工作,耳朵立即竖了起来,一股身为领导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年头交朋友也是要看身份地位的,你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工人,凭什么跟人家两个大学生谈天说地? “工人怎么了?咱们的伟大领袖不是说过吗,工人的工字怎么写?上面一横是天,下面一横是地,工人头顶天脚踏地,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是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那就是新一代的四有青年。” 听着小姑娘慷慨激昂的演讲式安慰,田启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小丫头片子这么能说会道,以前是干宣传的吧。 第4章:老家来人 经过一夜不知疲倦的奔驰,列车总算在晚点一个多小时之后缓缓停靠在了苏省宁城站的月台边,作为这一路上的护花使者,唐沭当仁不让替夏妍和顾蔓枝提着行李出了火车站,并将二人送上了回校的公共汽车。 “就没跟人家小姑娘要个具体的联系方式,也好交个笔友啥的?” 面对田启明那听起来酸溜溜的嘲讽,唐沭选择一笑了之:“人家是大学生,咱们小工人哪高攀得起?我虽然读书不多,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跟着田启明向长途汽车站的方向走过去,唐沭并没有看到正在渐行渐远的公共汽车上的一扇车窗忽然打开,夏妍伸出了脑袋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很快又缩了回去,坐在座位上嘟着嘴不说话。 “哟,这是生气了?” “呸,我才没有。”面对闺蜜的调侃,夏妍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微微发烫,“我就是觉得他挺不错的,想交个朋友而已。” 可惜,她作为女孩子必须矜持,偏偏唐沭又是个榆木脑袋,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表示,她总不能主动把自己的通信地址说出来吧。kuAiδugg 不过只是一路同行的路人而已,列车到了终点,也就预示着他们需要各奔东西,两人之间应该再无交集,虽然有些失落,却也不至于为此生气。 对于小姑娘的那点小心思,两辈子没处过女朋友的唐沭自然是无法参悟的,他现在也没时间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踏上返回江城的长途汽车,一路摇晃着向北而行,前后历经将近四个小时的磨难,总算在日落西山的傍晚时分抵达目的地。 瘫软在床上的那一刻,唐沭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经过这一次的跋山涉水,他对出远门这事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 难怪这年头的年轻人都愿意守着家乡不愿出去闯荡,只是乘坐交通工具这一个难题,就已经将百分之七十的人拦在了这改革浪潮之外了。 听说唐沭平安回来了,周围的邻居们全都跑来关心慰问,毕竟这里是江城农具厂的宿舍区,大家都是一个厂子的职工,唐沭这次出差险些把命丢在了外面,作为长辈不来关心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与议论,唐沭只能心不由衷地疲于应付,好在原主虽然脑子不太灵光,记忆力却是不差,面对眼前的这些面孔,只要他扫上一眼,便可以记起对方的身份信息,唐沭应对起来也不至于太过吃力。 等到看热闹的人群都散了,小院里恢复了原来的安静,与唐沭关系最好的隔壁张奶奶这才抹了抹眼中的泪花,露出一个老怀为安的慈祥笑容:“平安回来了就好。” 作为当年唐家突逢骤变的见证者,张奶奶是真的心疼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该是你小子的福报到了。” 唐沭腼腆一笑:“福报什么的就不想了,只求平安喜乐就好。” 张奶奶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了一件事,“有时间回你二叔家一趟,他好像有什么急事想要跟你商量。” “二叔?”在唐沭愣神的瞬间,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二叔唐维安一家人的形象,一个朴实无华,丢在人群里便找不着的普通农民,以及二婶外加两个堂妹,便是他在这个世上仅有的亲人了。 只不过自家老爹和二叔早早就分了家,平时也不怎么走动,尤其是父亲唐维平牺牲之后的这三年,二叔从未出现过,现在突然冒头,恐怕是真遇上什么难处了。 厂里给的休假还剩下两天,既然闲来无事,回老家一趟走走亲戚也好,就当是重新适应这个新环境了。 于是第二天清晨,唐沭跨上自己的凤凰牌二八大杠,凭借脑中残存的一点记忆向着老家华阳镇的方向前进。 吹着夏日的微风,沿着被槐杨树荫遮盖的狭窄国道一路向东,唐沭感受到一股没有半点喧嚣与浮躁的气息扑面而来,只带着纯净与美好,似乎有那么一刻,连匆忙而过的时间都走得慢了一些,好让他一个后世穿越而来的灵魂安静地思考接下来的人生。 当然了,如果表面坑坑洼洼,时不时扬起一阵风吹起路面上的沙尘总是让他不小心迷了眼,这样的路况能够改善一下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过了城东的宜陵镇,转向北再走半个多小时,花一毛钱坐轮渡过了三阳河,站在河岸上举目眺望,不远处一个被树林笼罩,依稀从树丛中露出那么一点墙角瓦砾的村落出现在眼前,那便是唐沭儿时生活的老家,华阳镇新民村了。 此时夏季农忙已过,村口的槐树下坐着不少的闲散劳动力,或挥舞着蒲扇谈天说地,或聚在一处看人下棋,这一派与世无争的画面被推车入村的唐沭所打破。刹那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扫了过来,盯得唐沭感觉有些脸热。 “这是唐家老大的小子吧。” 终于还是有眼尖的将唐沭给认了出来,好歹他也是在村里生活到十三岁才被父母接走的,虽说这几年的变化着实有些大,毕竟也是老人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见唐沭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各位叔伯问好,远处的一些人开始了窃窃私语,不过大多都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聊聊八卦,只有与唐家走得比较近的几位村民催促着他赶紧回家看看,唐沭略微皱眉,似乎二叔这次惹得麻烦不小。 因为他分明从这些人的眼中看到的忧虑与叹息。 顾不上多想,唐沭朝着老家的方向走了过去,远远便瞧见自家的土墙院门外同样也堆了不少人,将整个院门都堵了个严严实实,一个个还都是看似精壮的小青年,只不过那站没站相的痞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难怪那些闲着没事的村民不敢靠近唐家小院,原来是有这么一帮人在门口守着。 面对如此阵仗,唐沭的心脏便是一阵突突,记忆中老实巴交的二叔不像是会惹到这些二流子的人才对啊。 第5章:欠债一千块 这阵仗险些激发出唐沭转头就走的本能,让他一个二十还没到的青少年面对这么多地痞流氓,唐沭自问还没有李小龙那样的身手,不过想到二叔家那两个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堂妹,一股莫名的勇气从心底升起,令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 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唐沭从间隙中挤了进去。 “二叔,怎么了这是,批斗大会开到家里来了?” 唐沭的询问声音并不大,却直接将院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原本蹲在墙角里不吭声的二叔唐维安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些许陌生中带着几分熟悉的小青年,他先是惊讶,继而是慌张,忽地站起身走上前就要将唐沭往院门外推:“你回来干啥?赶紧走。” 家里出了事,唐维安的确是打算厚着老脸找侄子帮忙,只要先度过这次危机,下面的事也就好办了,但他却没想到唐沭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跟这帮杀才前后脚,自家院门刚被这帮混混堵上,唐沭就回来了。 唐沭要是被这景象吓着,选择袖手旁观,唐维安可就真没办法了。 可惜混混们也不是傻子,唐维安显然是在维护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唐沭进院子容易,想要出去可就难了,唐沭来不及转身,后路已经被堵死。 这种情况下,唐沭也不敢轻举妄动,带着警觉扫视了一圈,他沉着声音问道:“二叔,你到底得罪谁了?” 另一边,角落里走出一个唯唯诺诺的消瘦身影,他弓着腰对院中的另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低语了几句,模样很是谦卑。 “原来是唐家的嫡长子,这就好办了。”听了瘦子的解释,中年男子朝着唐沭哈哈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二叔欠钱不还,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你能帮着把钱还了,我们这就离开,保证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见唐维安欲言又止,一脸满腹委屈的无奈模样,唐沭确定二叔应该是着了别人的套了,只不过现在对方来势汹汹,显然不是打算过来讲理的,当务之急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我二叔欠你们多少钱?” 中年男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展开来朝着唐沭晃了晃:“连本带利一千块钱,上面还有你二叔的手印。” 我靠! 唐沭忍不住想要爆一句粗口,要知道八三年整个扬城市的万元户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一千块钱的购买力能够抵得上后世的二十五万,二叔一家四口人,一年的开销也就一两百块钱,怎么可能一次性借这么多钱。 看到唐沭想要伸手来拿借据,中年男子立即收了回去:“一手交钱,一手还借条。” “你这可属于民间借贷,而且利息这么高,符合国家法律吗?要不要咱们去派出所谈谈?” 虽说唐沭看起来就是个嘴上没毛的孩子,领先这个时代三十多年的眼界还是让他看起来有那么一点临危不乱的架势,不过对方似乎是有备而来,根本不吃他虚张声势的那一套。 “拿政府压我?”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我可没有放什么高利贷,你二叔借的本金就是九百多,就算你告到京城去我也不怕。” 唐沭扭头看了看垂头丧气的二叔,事实证明对方没说错,看来不管什么原因,这钱似乎都必须要掏了。 “这位大哥,你看这一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谁也不会在身上揣这么多钱,要不容我们几天?” “行,都是十里八乡的邻居,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中年男子倒是表现得很是洒脱,他大手一挥,围在院子外的十多个小青年立即散了开去,“不过唐老二,咱们之前说好的事你可别忘了,要是这钱还不上……” 话只说了一半,男子便很是潇洒地转过身,迈着得意洋洋的步伐出了院子,只留下脸上写满疑问的唐沭与目光带上了些许愤恨的唐维安。 “说说吧,我的亲二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唐沭真希望这世上有后悔药,本想着自己初来乍到,多几个走动的亲戚也不至于太过孤单,这才上杆子跑回老家来走动,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谁能料到唐维安居然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让他跳,现在就是将自己卖了恐怕也凑不出这一千块钱的巨款。 唐维安耷拉着脑袋叹口气,正打算说话,瞥见刚刚在那个中年汉子耳边打小报告的消瘦男子正踮脚往外走,上去一把就薅住对方的衣领子将人给拽了回来:“你小子还想跑?都是你给老子惹的祸。” 也就在唐维安那沙包大的拳头即将落下的瞬间,堂屋的门突然打开,冲出一个妇女挡在二人中间,张开双臂将消瘦男牢牢护在了身后,她的面容憔悴,眼角处还闪着泪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你要打就打死我好了,别动我弟弟。” 有了姐姐的庇护,消瘦男脸上的惊慌慢慢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欠揍模样:“姐你让开,就让姐夫打我一顿,只要他能消气,随便打。” 唐维安怒目圆睁,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握成拳头的手也高高扬起在了头顶,却久久也不曾挥落,最终也只能是猛地一拍大腿,蹲下身子捂着脸骂娘:“这tm叫什么事儿。” 紧接着,堂屋里再次跑出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她们见到唐沭先是一愣,随即迅速跑过来一左一右拽住唐沭的胳膊不撒手,左边那个稍大一些的还算坚强,只是红着眼喊唐沭哥哥,右边那个小一点的直接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了起来:“大哥,爸妈打算把姐姐卖了给舅舅还钱。” 唐沭实在是没有料到事情居然严重到了这种程度,立即将两个妹妹护在了身后,不可置信地在三个大人身上扫视:“你们疯了吗?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别听二丫头胡说八道,我能是那种卖儿卖女的人?” 第6章:书是肯定要念的 眼见这群小流氓散了之后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开始朝自家小院聚拢,唐维安先是将大门关上,又拎着小舅子王道洪扔进堂屋,摸出一包四毛钱一包的飞马牌香烟,抽出一根点上使劲吸了一口。 “这事说起来就几句话,我这小舅子借了那帮人的钱去赌,骗我按了手印做他的担保人,现在不但还不上,还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他还不上,这帮人就来找我要钱。” 说罢,唐维安狠狠瞪了媳妇王菊香一眼,“也不知道你们王家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生出这么个玩意儿。” “他再怎么混账也是我弟,我能不管?”王菊香自然也知道弟弟王道洪理亏,但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能看着他被别人活活打死吧,“这是最后一次,他说了,他再也不赌了。” “可就咱家这情况能帮的了吗?一千块钱,你让我去哪儿凑?” 话说到这里,唐沭也算是大概弄清楚了整件事的脉络,他不得不感叹,“扶弟魔”还真是不分年代的物种,这是个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故事。 一直躲在唐沭身后的二丫头唐雨露出脑袋,狠狠瞪了自家老爹一眼:“所以你们就打算拿我姐抵债,昨天夜里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听了妹妹的话,唐沭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唐晴微微颤抖了一下,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又隐隐加重了几分力道。 “那是李三德那个王八蛋说他家里的二小子跟小晴差不多大,如果真还不上钱,就让他们两个定个亲,以后也算是一家人,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我呸,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算是砸锅卖铁卖房子,也不可能跟他家结亲。” 话到此处,唐维安的眼中忽然升起一抹戾气,“大不了老子跟他拼了,不就是一命换一命嘛,真要是把老子逼急了……” “别啊,孩儿他爹,你可千万不能胡来。”听丈夫说打算去跟李家玩命,王菊香也慌神了,毕竟唐维安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要是不在了,自己带两个孩子还怎么活,“这不是小沭回来了吗,他在城里上班,人脉广,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随即,王菊香面向唐沭,直接跪了下去:“小沭啊,算二婶求你,帮帮我们家,往后我给你当牛做马来报答你的恩情。” 这算是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吧,如果原主的记忆没错的话,妹妹唐晴还是十六岁的少女,八十年代的流氓都是这么嚣张的吗? “难道我们就不能去派出所报案?” 王道洪慌忙摆手:“没用,李三德就是看守所里的老油条,他对这里面的规矩门清的很,聚众赌博也就是罚点钱关几天,出来之后咱们更要遭殃。” 王道洪那唯唯诺诺的模样让唐沭也恨不得上去扇他两巴掌,给二叔家惹这么大麻烦,现在却好像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一样,看着就令人作呕。 但事情总归是要解决,就算是看在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拿唐沭当亲哥的妹妹,他也得想办法把这笔账给平了。 “我现在拿不出这笔钱,等回去再想想办法,至于那个李三德,你们能拖一阵是一阵。”唐沭拍了拍两个妹妹的脑袋以示安抚,“至于唐晴和唐雨,今天就跟我回县城。” 唐维安看一眼唐沭欲言又止,脸上满是憋屈。 “我知道二叔不是那种人,唐晴跟着我,是防止对方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工人,唐沭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办法,不过他知道这个“拖字诀”如果用得好,应该是可以解决问题的,要知道现在是一九八三年七月份,距离“八三严打”也就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可不相信凭李三德的所作所为能够逃过这场雷霆出击。 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唐晴两姐妹真就跟着唐沭走上了轮渡,三个人在华阳镇上吃了午饭,唐雨坐在前杠,唐晴坐在车尾,唐沭则踏着自行车朝着江城县的方向前进。 “我姐今年考上了县一中,可妈说读书没用,死活不让她继续念。”一路上,唐雨口若悬河,直接列出了父母的十宗罪,随即扭过头,带着一丝恳求,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唐沭,“哥,你能帮帮我姐吗?” “小雨,别乱说,咱妈也是没办法,学费太贵了。”妹妹不懂事,唐晴还是知道分寸的,为了舅舅的事,家里已经是被闹的鸡飞狗跳了,又怎么可能给自己掏学费,至于唐沭,虽说是堂哥,但他们早已分家,唐沭根本就没有义务出这个钱。 “书是肯定要念的,小晴的学费我来出。”唐沭摸了摸小雨的脑袋,“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只要你们能读进去,将来考上大学,哥也把你们供出来。” 听了唐沭的表态,唐晴抿了抿嘴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趁着小雨又开始缠着唐沭说话的时候悄悄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临近傍晚,三人这才回到家,将两姐妹暂时安排在父母以前的房间里,唐沭在第二天回到厂里销假,正式开始上班。 江城县地处江淮平原,是全国排得上名号的粮仓,在那个万事以人为本的年代,手工农具的需求量还是很大的,铁锹铁铲镰刀之类都是江城农具厂的主打产品,因为质量好销路广从而做出了口碑,加上近两年赶上经济改革,厂里做起了大型农机配件的业务,效益还是很不错的。 从入厂顶父亲的职开始,唐沭在车间里已经工作了两年多,也迅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翻砂工,平时的事情不多,只有在开炉炼钢的时候才需要卖一把子力气。 在车间里挥汗如雨了半天,两辈子以来第一次干粗重活计的唐沭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感觉了,在工友邵先军的搀扶下,才好不容易来到食堂打饭。 “我说你小子休息了一个多月,怎么越休息身子越虚啊?” 唐沭斜了邵先军一眼,老子这是虚吗?老子根本就不是干这种活的人。 对于他一个柔弱书生而言,这工作根本没法干,唐沭觉得如果这副身体不是有着前世主人的肌肉记忆,他绝对坚持不了半个小时。 想到下午还得有一座沙山等着自己去翻,一种生无可恋的苍凉感瞬间笼罩了唐沭的全身。 简单吃了午饭,唐沭与邵先军坐在榕树下的水泥乒乓球台子上休息,看见三五成群的同事们似乎完全没有午休一般,抹了嘴之后便急匆匆赶往车间,唐沭有些狐疑地问:“他们这是回去加班?” 相比于物欲横流的后世,这代人的思想觉悟果然是高出了好几个档次,为支援国家建设为集体创收,甘愿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这样的觉悟实在让唐素有些汗颜,“这也太拼了吧。” “他们才不是去加班。”邵先军嗤笑一声,直接点破了这群人风风火火赶回车间的真实目的,“他们是打算趁着开炉干私活,用厂里的废料打点东西出来拿去卖钱。” “还能这么干?这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吗?” “法不责众嘛,你看看,几乎全车间的人都去占便宜,其中还有领导的关系户,就算是有人看不顺眼也没辙,再说他们用的都是废料,这也算是废物利用,反正都是集体的东西,领导根本就不会说什么。当年你爹就是因为这些废料出的事,现在被大家用了,厂里还能少安排几个夜里值守的保安队呢。” 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唐沭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那模样看起来比上班还积极,既然这便宜大家都能占,那自己不参与简直就是王八蛋啊。虽说肯定是不能解了二叔那边的燃眉之急,好歹聊胜于无,到时候李三德上门逼迫,他也能拿出一点来缓冲一下。 “咱们不如也搞点外快赚赚?” 第7章:干私活 “赚外快?” 邵先军微微一愕,继而轻轻摇头,“你是不是傻了?那些废料做出来的东西因为材料不同做出来的成品质量也有高低,有人一把锄头用三年也不带缺口的,有人一把镰刀用了一回就卷刃了,这几年为这事找上门来说理的都不知道有过多少回了,我才不操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闲心。” 他可是见识过一大帮高举锄头的庄家汉子大闹农具厂传达室的震撼场景的,赚来的那几块钱估计都不够去一趟医院。 唐沭沉吟着点头。 既然是废料,也就是用剩下来的边角料,这些钢材大多都是不同的型号,品质上自然也会存在差异,两把同一个摊位上买回去的铁锹使用寿命相差太多,买到劣质商品的人不找上门来闹事才怪。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用同样的材料打制农具,但是那些可就不是厂里的工人随意使用的废料了。 “如果没有统一的材料,那就将这些废料一锅炼掉,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邵先军叹一口气,直接躺在了水泥台上:“你就别异想天开了,你以为就你一个翻砂工,还能炼钢了?” 唐沭耸耸肩又摊了摊手:“事到如今我也就不装了,摊牌了,我就是会。” 唐沭没有开玩笑,他还真会。 刚念大一的时候,唐沭参加过学校的动漫社团,为了参加一场cosplay秀,一群穷学生省吃俭用在外面打零工,好不容易搞出来几套衣服,但必须准备的两把道具武器却始终得不到解决,钱倒是一回事,只是因为这东西属于管制品,根本就买不到。 后来还是一个物理系的学长帮忙,给了他们一个冶炼合金钢的配方,大家到处收集破烂铁块,前后忙活了一个多月,这才凑齐了所需的各种原材料,最后又花了重金让一个老铁匠给敲出了两柄日本刀,老头估计也是很长时间没开工了,原本听说是打刀,铁匠吓得直接想报警,还是他们亮出了学生证,这才让对方放下了戒心。 在交货的时候,老铁匠看着自己的成果竟然还有些恋恋不舍:“你们这帮混小子,竟然用这么好的钢打这玩意儿,简直是败家子。” 那种合金钢的品质到底有多好,唐沭也不清楚,因为他们刚拿着刀进校门,便直接被保安拦住,不但刀被没收,几个人还得到了系主任的亲切慰问,要不是看在他们事出有因,恐怕都逃不了一个警告处分。 不过那张物理系学长给的炼钢配方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了唐沭的脑海里。 唐沭坚信依照那张配方来炼钢,成品的质量好不好他不敢打包票,总归是能打造出农具的。 念及此处,唐沭抬起脚踹了踹邵先军的腿:“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就问你信不信我。” “你还真打算干?”邵先军直起了身子,在他的思维认知里,唐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个月领着三十多块钱的工资绝对够花,他应该是最不需要干这种容易惹麻烦的事才对,他哪里能想到早就分家了唐家二叔竟然给唐沭捅这么大一个娄子。 “又不需要花什么本钱,为什么不干?” “你真有把握?” 唐沭点头,表情显得很是郑重。 “那哥们就舍命陪君子,跟你干一回,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先得找材料。去废料仓库看看,最好是请一个仓管员帮忙,那样翻找起来就简单多了。” 两人一拍即合,跳下水泥台便朝着车间后面的废料仓库跑过去,在仓管员秦悦的帮助下,唐沭竟然只花费了不到半个小时时间,便找齐了前世他们几个人努力了一个月才搜集到的材料。 朝中有人好办事,果然是一条真理。 接下来的事就比较简单了,两个人用小车将废料推回车间,这时候午休时间也结束了,两人只好将原材料放在一边,有时间的时候过来称重,以便在下班之前做好准备。 在唐沭的口述之下,邵先军还是选材料称重。 “铬四十钢六百克,镍十二钢二百五十克,锰六十五钢一千三百克……” 随着各种材料所需的重量被报出,邵先军用切割刀割出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铁疙瘩堆在了一起。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铃响,趁着上白班的工友们陆续离岗,上夜班的还没过来的间隙,两个人将料斗送入了熔炉。 “温度控制在两千一百度,保持半个小时。” 这些都是配方上所要求的数据,唐沭全部照本宣科,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是信心满满,可越是到了最后心情却越是忐忑,有些患得患失起来,虽说自己以前念的事工科,唐沭还真没接触过炼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到了唐沭所要求的出炉节点,邵先军立即上前进行停锅开炉的操作,在自动吊钩的牵引下,一斗熔炼完毕的红色铁水被慢慢注入早已准备好的镰刀模具里。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江城农具厂里的镰刀模具开了十多套,这一锅铁水的量只注满了八套便已告罄。 令两人惊喜万分的是,做出来的镰刀在慢慢冷却之后并未出现崩裂的现象,这就表示按照唐沭的配方溶出来的钢铁韧性还是不错的,等温度退到了一定程度,邵先军又开始淬火锻造的工序。 这时候,上晚班的工友早已就绪,他们各忙各的,根本就没人关心这两个小年轻在做什么。车间里传来的叮叮当当一阵响也完全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看到这一幕,原本还有些担心会遭到训斥的唐沭总算是安心了不少,不过毕竟是上班时间,他们也不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干私活,只能趁着工作的间隙偷偷动手,为了堵住车间里其他工友的嘴,两人一整晚撒出去两包烟和一斤水果糖。 前后一直忙到晚班结束,八把感觉有些粗制滥造的镰刀总算是正式出炉了。 唐沭拿起一把用砂轮机开了锋,看着那闪烁着森白银光的锋口,邵先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在农具厂工作也有好几年了,见过的各种农具数不胜数,还没见过如此色泽森冷的钢口。 “要不,咱们试试锋利程度?”筷書閣 唐沭点了点头,两人来到车间外的过道上,那里堆放着一些破旧家具,应该是从某位领导办公室里搬出来的,邵先军捡起一根板凳腿,将镰刀高举过头顶,随后猛地劈下。 刀锋过处,只听清脆的一声“咔嚓”声响,直径在五公分左右的板凳腿应声而断,切口平整光滑,摸上去竟然没有一点毛刺。 唐沭紧握拳头挥了挥:“成功了。” 而邵先军这时候却早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我刚才好像都没怎么用力气。” “这刀竟然这么厉害?” 唐沭也没有想到,自己那位学长给他的到底是什么神奇配方,做出的合金钢竟然这么厉害,这刀要是在冷兵器时代,绝对是一柄足以引起腥风血雨的绝世神兵啊。 第8章:吹毛断发 “你再试一次。” 似乎不太相信刚刚自己所见的那一幕,唐沭让邵先军再来一下,邵先军点头,他也觉得刚刚那一下说明不了问题。 高高举起镰刀,邵先军手起刀落,令两人瞬间陷入呆滞状态的是,这一次不是木头断裂的一声咔嚓,而是金属撞击的一声叮当。 “怎么这桌腿里竟然钉着一根铁钉?”邵先军握刀的手微微颤动,左手将再次断裂的板凳腿举在眼前细细观察,终于在其中发现了端倪。 原来这张小板凳在被淘汰之前有人进行了修补,往松动的板凳腿里钉上了一根铁钉。 看着被一刀斩断的板凳腿上那枚铁钉的横切面依旧光滑,再看看邵先军手中的镰刀安然无恙,别说刃口崩坏,连细微的伤痕都没有,两人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靠,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啊。” 邵先军不自觉地咽了口吐沫:“咱用这种钢材打镰刀,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是有些。”唐沭很是凝重地点头,随即给出了一个提议,“那明天咱做些铁锹。” 连续一个星期,唐沭与邵先军都在用厂里的废料打造各种农具,到了周末放假,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打出了不少东西,周日一早,邵先军从附近的农场里借来一辆三轮车,将一大堆农具全部拖到了江城县的集市上。 找一处阴凉地方摆下了摊位,唐沭向市场的管理人员交了一块钱的管理费之后便直接躺在了三轮车的车厢里,将草帽盖在头上遮阳,闭上眼睛睡起了回笼觉。 邵先军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招呼市场上四处观望的行人,尤其是穿着朴素,膝盖处缝两个大补丁,模样略显沧桑的中年人,这些大多都是进城采购的农民。 第一次做买卖,邵先军也实在是拉不开脸面来吆喝,好在唐沭早有准备,让厂里写惯了大字报的会计写了一句广告词:真诚铸就精品,切割天下无敌。 自从国家开设扫盲班之后,全国居民的文化程度得到了大幅度提高,年纪稍大一些的就算不能识文断字,平常读书看报还是没问题的,这一条广告标语一打出来,便立即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毕竟这年头,懂得用这种办法吸引人气的摊贩也就只有他们一个。 “哟,小伙子口气不小嘛,切割天下无敌?我倒是想问问,你们的农具究竟有多锋利。” 国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有了第一个发声的人,便可以聚集到很多围观者,见自己摊位很快被人群围满,邵先军的双眼猛地放光,这些可都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啊。 一扫之前的腼腆,邵先军随手拿起一把镰刀在手中晃了晃:“这位大叔,我可不是跟你吹,咱手中这镰刀不说削铁如泥吧,斩断几根铁丝绝对没有问题。” “镰刀能断铁丝?你以为你卖的是老虎钳啊?” 人群中有人发出不屑的笑声,紧接着又有人附和:“这牛吹的,直接可以吹上天了。” 见众人不信,邵先军也不生气,转过身从车厢里抓出几根铁丝在人群面前晃了晃:“大家可看好了。” 随即他将铁丝放在车架上,镰刀的刀口轻轻一撵,四根铁丝全部拦腰被切断。 一片哗然之中,邵先军扬了扬手中剩下的铁丝,脸上的表情全是得意:“看见没有,我吹牛了吗?” “这有什么?镰刀是你的,铁丝也是你的,你动点手脚还不是很简单的事?” 面对这最后的质疑,邵先军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慌,而是将镰刀递给了说话的中年人:“你自己试。”再看一眼周围的人群,“谁能拿一些铁丝来?” 果然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真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根铁丝,比邵先军手上的还粗了一些。 “别说我们占你便宜,这里三根铁丝,只要断两根,我就把你摊子上的镰刀全包了。” “行啊,你可要说话算话。”邵先军双手抱胸,略有兴致看着中年人。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结果,在中年男子的一挥之下,三根铁丝同时折断。这一次,再也无人提出任何的疑问。 “小伙子,你这些农具都是用同一种钢材打造的?” 沉默之中有人问到,看到摊主毫不迟疑地点头,所有人都开始兴奋了起来,这么锋利的农具,绝对是干农活的绝佳助力啊。 “铁锹多少钱一把?给我来两把。” “我要一把锄头,不,两把。” “那两把镰刀我要了。” 听见有人高声喊着要买镰刀,那个试刀的中年人很不开心:“哎,你这小伙子不厚道,刚刚不是说了吗?只要铁丝断了,镰刀我都包了。” “那是你自说自话,我们可都没同意,谁先给钱东西就是谁的。” 摊位前的客户们渐渐有了争抢的趋势,邵先军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大声喊着:“别急,都有,排队。”同时还不忘踹了还在车里睡觉的唐沭,“你小子还睡什么?赶紧起来帮忙啊。” 现场试刀的广告效果立竿见影,前后也只是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两人已经将带来的所有农具销售一空。 他们的东西品质无与伦比,价格却与农机社的定价一模一样,这样两个先决条件放在面前,生意再不好那就真是见鬼了。 将摊位收拾干净,两个人出了集市来到外面的小吃店,邵先军朝服务员着大喝一声:“来两碗青椒肉丝面。” 这边刚刚找到位置坐下,便有一位身穿灰色中山装头发花白带一副酒瓶底眼镜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他的手里提着一支铁铲,邵先军只看了一眼,便已经分辨出这就是他们卖出去的农具。 看来这老头应该是来找他们预定农具的吧,邵先军与唐沭对视一眼,再同时将视线扫向男子:“这位同志,您找我们有事?” 男子淡笑着点了点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问,这东西是哪来的?” “我们是江城农具厂的,这些都是我们厂里的产品。”唐沭不傻,自然不可能说这是他们占厂里便宜自己干的私活。 “江城农具厂的产品?”男子的眉头微皱,“不可能吧。” 第9章:铁锹和铁锹不一样 与此同时,江城县下辖的白马镇河东村一处农舍里,刚刚从县城回来的老孙头将自己新买的铁锹搁在大门廊下,又将几个熟菜交给老婆子:“闺女女婿到家了没有?” “早在家里等着了。”媳妇儿接过老孙头递过来的网兜,狠狠斜了老头子一眼,“明知道今儿他们回来,你还去城里,孩子们下午还得回去,你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你懂什么?”老孙头回瞪了过去,“合作社里的化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眼看着马上要农忙了,村里那帮瘪犊子只知道让人等上面发放的消息,我等不了。再说了……”httpδ:/m.kuAisugg.nět 老孙头神秘一笑,“如果今天不进城,我也讨不了便宜,买到那么一把锋利耐用的铁锹。” “铁锹?”老孙媳妇儿稍稍一愣,立即瞪起了双眼,“你大女婿就是农具厂的销售科长,家里什么时候缺过这些东西,花那冤枉钱干啥?” “你知道个屁。”提起及大女婿厂里的东西,老孙头就一肚子火,“铁锹用不了几次就卷刃,镰刀割不了几回就缺口,还好意思说是什么省优产品,我呸。” 虽说都是不要钱买的东西,但江城县的农具质量的确一般,可县里就这一家农具厂,出于地方保护政策的维护,其他省市的农具又进不了江城市场,县里的农民们只能用这样的劣质货,自然没好话说出来。 “妈,是不是爸回来了?”两人说着话,听见外面动静的大女儿孙贵英走了出来,见父母在为一把铁锹拌起了嘴,孙贵英也向着老娘开始埋怨起老爷子来。 “启明厂里的铁锹那么多,就算一把不顶用,多给你弄点来不就行了,还去集市上买,这不是浪费钱吗。” “你懂什么。铁锹和铁锹能一样吗?” 见母女俩都对自己买锹有意见,老孙头一下子就来了火气,他直接跑去大门廊下,将新买的铁锹拿了出来,“不是说我浪费钱吗?这就让你们开开眼,什么是好东西。” 说着,老孙头走到墙角边,那里堆放着去年修缮房屋时剩下的十几块红砖,当着母女俩的面,老孙头将两块红砖摞在一起放在地上,双手拎起铁锹,锹头向下在红砖上重重一磕。 一阵惊呼之中,母女二人同时走过来,先是朝地上的砖头看了一眼,一块厚度达到四公分的红砖此刻已经变成了两截。老孙媳妇当场就炸锅了:“你这挨千刀的死老头子,刚买的锹,也不知道爱惜。” 在她的认知里,家里的铁锹连挖土开渠都费劲,怎么能用来裂砖头呢?不用说,刚买来的铁锹一次没用,就成了报废品了。 “嚎什么?你看看锹口。” 听到老孙头的提醒,母女俩同时看了过去,陡然发现铁锹的锋口竟然毫发无损,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阵阵银色光芒。 “瞧见没有?同样的价钱,这把敲至少能用十年,小田送过来的跟这个根本就没法比。” “哎?这不对啊。” 孙贵英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在江城农具厂宿舍里住了十来年,还怎么见过能裂砖并且没有丝毫损伤的铁锹,可再仔细看上一眼,她立即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转过身向着屋里喊了一声:“田启明,你赶紧出来瞧瞧。” 田启明正在屋里陪着连襟和小舅子说话,听见媳妇儿叫他,老大不愿意地走出来:“怎么了?” 孙贵英将父亲手里的铁锹拿过来,将锹头背面朝着田启明,语气有些急切:“你看看这是不是咱们厂里的产品?” “瞎说什么呢,前两年厂子转型生产大型农耕零件之后,就再也没做过小农具,你又不是不知道,市场上怎么可能还有我们厂的东西。” 这两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国内的所有企业都开始完成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变,以前是厂里生产什么,县里的农业局便安排卖什么,而现在是农民需要什么,厂里才做什么,小农具手的受众的确广泛,可大型农耕设备的消耗零件油水更足,厂领导在经过多方调研之后推动企业转型,以前的东西早已停产了。 嘴上这么说着,田启明看着有些眼熟的铁锹,心中也不免有些怀疑,突然之间,田启明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终于看到了铁锹背面有几个凸起的小字:江城农具厂。 “爸,这铁锹是哪里买的?” “就在县城市集里的一个小摊上,当时我从农业公司出来,老远就瞧见一大群人围在一块,就上去凑了个热闹。”老孙头呵呵一笑,似乎是在得意自己的这一个无心之举,“那摊位上有不少农具,当时很多人抢着要买,我还是好不容易才抢到这把铁锹的。” 听了老孙头的解释,田启明与孙贵英相视一眼,厂里早就不生产小农具了,现在外面还有人在卖,肯定是工人用厂里的废料打出来卖钱补贴家用。 可是一下子做出来这么多,那就不是用占点小便宜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能糊弄过去的,几把铁锹就得需要十几二十斤钢材,更何况老孙头说他还看见镰刀、铁铲等等一些其他产品。 “爸,卖这些农具的人长啥样您还记得吗?” 田启明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小事,这帮人就是在占用公家资源为自己谋福利,简直就是厂里的蛀虫,作为中层干部,他有必要抓出这些害群之马。 “长什么样子我哪还记得,就记得是两个年轻小伙子,其中一个有点胖,白白净净,一看就是没怎么吃过苦,另一个高高瘦瘦,模样还挺精神。” 江城农具厂说大不大,算上所有的行政人员有着三百多号人的规模,田启明作为销售科长,自然不可能认识厂里的所有人,不过他还是通过老丈人的简单讲述认出了私自盗用厂里的材料生产农具拿出去卖的两个小伙子究竟是谁。 “高高瘦瘦的是唐沭,至于另一个小胖子,肯定是他的狐朋狗友邵先军无疑了。” 第10章:看你这次怎么跑 “唐沭?” 听田启明一说,孙贵英立即有了印象,“就是那个顶了他爸的职位,被厂里破格入取的唐沭?” 当年唐沭的老爹为保护集体财产与两名歹徒展开了激烈搏斗并英勇牺牲的事情闹得挺大,整个江城县都传开了,孙贵英自从嫁给田启明之后在农具厂上工作生活了四年,这件事她自然是清楚的。 同时,她也知道丈夫心中一个小小的郁结,正是跟唐沭有关,所以,她能理解田启明在说出唐沭这个名字的时候为什么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愤怒。 唐沭他爹出事之后,厂里空出来一个岗位,一九八零年虽然已经开始了改革开放,因为市场的各种掣肘以及大家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干个体就是投机倒把,而且风险极大,肯定是不如国营单位里的铁饭碗来得稳定。 各家单位里的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老唐的去世让这个车间操作工的位置突然就成了众人争夺的香饽饽,不少人都打算将家里已经成年却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子侄安排进厂。 经过好一番明争暗斗,田启明总算是拿到了这个指标,为此他甚至惊动了在副县长身边当秘书的叔叔。 人情都是要还的,他费了如此大的力气,就是为了将一个好朋友的儿子弄进农具厂,具体什么工种都无所谓,只要先将这碗捧上,以后自然会有向上爬的机会。 原本一切都谈好了,朋友的儿子也正打算去厂里报道,厂办突然下发的一则通知却让田启明彻底懵了。 老唐媳妇儿本就是不安生的性子,现在家里的顶梁柱突然没了,他那婆娘居然扔下刚刚初中毕业的儿子跑了。 眼看那小子连饭都吃不上了,宿舍区里的邻居们纷纷站出来为他去了厂里求情,厂领导在请示了上级有关部门之后,认为老唐保护集体财产有功,政府不能让英雄家属受委屈让人民群众寒心,破例让唐沭顶了父亲的职位。 为何是破例?因为当年唐沭才十六岁,还没成年,根本就不符合顶替入职的条件。 这一个举措为农具厂赚足了社会关注度,江城农具厂立即成了关怀职工家属为职工解决实际困难的典型,却让田启明在朋友面前彻底下不来台。 要知道他当时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人弄进厂里,结果却被唐沭横插一脚,事先收下的香烟白酒全部退还不说,这几年还没少被朋友明里暗里夹枪带棒的讽刺,搞的他面子里子丢了一地。 “你不会是打算回去之后找那孩子的麻烦吧?”孙贵英皱眉,她知道丈夫的心里有根刺戳了三年了还没拔掉,可她也清楚唐沭那孩子有多么不容易,“要不算了吧,咱犯不着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厂里的职工们都在用废料做私活,他又不是个例,你去领导那一说,不是得罪了不少人?” 田启明斜了孙贵英一眼,不会说话就别瞎说,自己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么? 他指了指老丈人手中的铁锹,表情很是凝重:“这是废料做的吗?唐沭肯定是偷了厂里最好的材料做出来的这些农具,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这就是我们社会主义大米缸里的一只老鼠,他的这个行为必须要受到处罚。” 表面上一脸正气的模样,田启明的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上次倒卖香烟的事是你小子走运,我看这次你还怎么跑。 最好是通过这件事将唐沭和邵先军都清出厂子,要知道他那位朋友的儿子在家已经吃了三年闲饭,到现在还没个着落呢。 虽然孙贵英还想帮唐沭说两句好话,不过事实就摆在眼前,丈夫说的也没错,自家老爹买来的这把铁锹绝对不是废料打制的,它的品质甚至比农具厂原来大规模生产的铁锹质量还要好,也不知道唐沭是从哪搞来的材料。 用废料做东西,那叫物尽其用,偷好材料干私活性质可就全变了。孙贵英沉默了一阵,最终发出一声叹息,当年老唐为了集体财产不惜搭上了老命,没想到自家儿子如今却活成了他当初的搏斗对象,想想还真是可悲可叹。 江城县农贸集市外的小吃店内,突如其来的那位中年男子让唐沭与邵先军两人缄口不言,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 见两人的警惕性还很高,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伸手摸向左边胸口处擦着一支钢笔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本暗红色封皮的工作证放在唐沭的面前。 “我是宁城一家研究所的技术员,冒昧地过来找你们谈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得到制作这批农具的钢材的,手上还有没有用剩下的样品。” “宁城市第二十八研究所,夏昌平……” 在对方的点头示意之下,邵先军拿起桌上的工作证,轻声念叨了一下上面写着的工作单位,他以前的确跟着父母去过一趟省城,可要他知道什么研究所的大门朝那个方向开,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所以,在读出这家单位的名称时,邵先军的心中除了疑惑之外没有掺杂任何的其他情绪,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旁的唐沭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完全是一副小学生见到班主任的恭敬模样。 有着后世记忆的他对于这家研究所是有所耳闻的,就在不久前,就读于宁城理工的唐沭还经常路过这家研究所的大门。筷書閣 他知道这是一家始建于一九六四年,隶属于国家电子科技集团公司,是国家电子系统工程领域中专业门类齐全、实力雄厚的大型骨干研究所。至于是不是如其他同学所说,这家研究所拥有军方背景,研制过什么武器,他无从得知。 不过也因为这样的传言,宁城二十八所在唐沭的心中一直是一个富有神秘感的地方,前世的他从未走进过这个与自己的学校相隔不远的僻静小院,想不到现在居然碰上一个从二十八所里走出来的研究员。 似乎看出了唐沭的表情变化,名叫夏昌平的中年男子将目光移到了他身上:“看来这位小同志知道我是干什么工作的,能不能请你说一说你们手上这种钢材到底是怎么来的。” 第11章:如此鸡贼 看一眼对面坐着的中年人,唐沭的崇敬目光中突然带上了一丝无语,他来到这个年代已经将近两个月了,却还是无法适应“同志”这个称呼,以至于每次听到的时候,唐沭总是不自觉地菊花一紧。 “实不相瞒,这种钢材并不是现成的,而是我们参照一个配方自己炼出来的。” “自己炼的?”唐沭的话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不过看那位中年男子的表情显然是认可了他的解释,“我有个在国家钢铁总院工作的朋友曾经说过,将各种钢材里的元素按照一定的比例重新熔炼组合,的确是可以炼制出新型的特种合金钢,他们也曾尝试推出了几张实验型的配方,不过……” 他将桌上的铁铲拿在手中,右手手指轻轻一弹,铁铲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像这种品质的合金钢,凭我们国家现在的能力,是根本炼不出来的。” 虽然完全不明白这位中年人在说什么,邵先军对他的最后一句结论却表示深刻的赞同,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能够直接削断铁钉的镰刀。 “我知道,想要研究出一个成功的合金钢配方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凭两位的年纪来判断,你们应该不是这份配方的持有者,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见一见真正的主人?” 夏昌平的本意当然不是将这东西据为己有,他的研究方向虽然不是炼钢,却也与成品钢材息息相关,这两位年轻人所掌握的这个配方炼出来的特种钢材绝对要好过现在市面上能够找到的任何一种合金钢,这对于他的研究而言,绝对是一个相当大的助力。 不过这种钢材的品质究竟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还需要经过仪器的一系列检测之后才能知道,这也是他刚刚花费十块钱的高价从别人手中买下这把铁铲的原因。 因为涉及到保密条例,夏昌平也不能多说,他只能反复强调:“你们两位小同志手上掌握的这个炼钢配方,或许能够将我国的军工事业提上一个新台阶也不一定。” 早在对方拿出工作证的时候,唐沭便已经领会这位夏技术员的意思,他也意识到当初那位学长随意送出来的配方在这个年代竟然是如此不得了的东西。 “实话跟您说,这配方就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夏技术员的意思我们也完全明白,不就是想让我贡献出配方为国效力吗?我们两个也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新青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紧接着,唐沭的话锋一转,“宁城二十八所这家单位的名字我还是听说过的,我们也不是怀疑夏技术员的身份,不过只凭借一张完全可以作假的工作证,我们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交出配方,您说对不对?万一您是台海那边过来的敌特,我们岂非成了助纣为虐的卖国贼?” 唐沭这就是在怀疑自己,夏昌平也不生气:“首先我需要解释一下,我只是需要一点你们的成品合金钢回去做研究,如果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可以批量生产,那是后话。现在的问题是我要怎么做,你们才能给我提供一些?实在不行的话,我花钱购买也是可以的。” 唐沭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通情达理,他一直以为这个年代的人讲究的是奉献精神,只要是对于自己有用的,奉行的都是拿来主义,而这位夏昌平的态度,反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夏研究员说笑了,我们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为国为民的道理,研究所需要我们的钢材做实验,都是为人民服务,我们自然也不能拖了后腿。”一番自我标榜之后,唐沭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们就是希望你们研究所能出具一个书面证明,委托江城农具厂帮忙冶炼这种合金钢。” 唐沭抓了抓脑袋,面色有些尴尬,“您可能也看出来了,我们就是趁着厂里在生产的时候找些废料干私活,材料都是有限的,您这时候突然找我要,我也拿不出来,想要炼制就必须回厂里找机会,如果由研究所出面,我们也就能光明正大地使用厂里的设备了不是?” 见这小伙子还算老实,夏昌平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简单思考了一下,他立即做出了答复:“我一会就搭车回宁城向上级说明情况,如果手续的审批速度够快的话,三天后就能返回江城。” 在问清楚唐沭与邵先军的身份信息之后,夏昌平连中午饭也顾不上吃了,直接拿着铁铲出了小吃店,他需要赶往长途汽车站坐最早的一趟班车回宁城。 “你真的打算免费给这个什么二十八所的研究员提供咱们的钢材?”邵先军不停吸溜着碗里的面条,“万一他要的很多,咱不就亏了吗?”httpδ:/m.kuAisugg.nět 经过上午的农具热卖,邵先军意识到他跟唐沭搞出来的绝对是炙手可热的好东西,拿到集市上根本就不愁卖,他们在厂里翻捡一些废料熔炉加工,基本属于零成本投入,一个星期赚的钱比以前一个月的工资还多,支援国家技术研究他不反对,可真要是给的太多,邵先军感觉肉疼。 “你得搞清楚一件事,咱们现在偷摸着干私活,那是因为厂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因为我们的生意太好,被眼红的人捅到厂办去,后果会怎么样?再说了,干私活也是需要机会的,如果车间里的熔炉不开,我们同样也得歇菜。” 邵先军思考了片刻,随即喜笑颜开起来:“哦!难怪你要让那个夏研究员来厂里找领导,只要厂里应承下了这件事,那车间里的熔炉不就必须要给我们使用了么。” 冶炼合金钢的配方只有他跟唐沭知道,厂里想要完成这个任务,就必须倚重他们,到时候趁着开炉干私活,还不是自己想炼多少就炼多少? “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邵先军直勾勾地盯着身边的唐沭,“我以前怎么看出来你竟然这么鸡贼。” 第12章: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小唐,你们车间的冯主任让你现在就去一趟厂部办公室蒋厂长那。” 第二天,唐沭跨着二八大杠刚从大门进厂,便直接被传达室的大爷伸手拦了下来。 对于这样的传唤,唐沭有些不明所以,他胡乱答应了一声,将车子停进车棚,直接来到分管人事的厂长蒋利民的办公室门前抬手敲门。 推开门的一瞬间,里面的阵仗让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不算大的车间主任办公室里坐着好几位领导,主任冯育才的脸色铁青,看向唐沭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销售科长田启明叼着烟,看似事不关己的模样,唐沭却能看出他的幸灾乐祸。另一边的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满脸怒容的是三车间操作二组的组长邵圣良,一直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则是邵先军。 再看到摆在办公桌上的一柄铁锹,唐沭便明白了这次领导找自己谈话的目的。 主管人事工作的副厂长蒋利民坐在冯育才的位置上,朝着唐沭招了招手:“现在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田启明最先朝领导点了点头,冯育才虽然没表态,却也没有反对,邵圣良抬头看了看蒋利民,眼神之中满是希望领导手下留情的乞求,嘴里的话却依旧十分硬气:“蒋厂长,这两个混小子不遵守厂里的纪律,眼中侵犯了厂子的利益,我提议严肃处理。” “哎,老邵你先别着急下结论。我们还是先听听他们两个的解释再说。”稍稍安抚了一下邵圣良的情绪,蒋利民将目光扫向唐沭,再伸手敲了敲自己面前的铁锹,“小唐啊,你来给我们说说,这把铁锹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道自己干私活被抓了个现行,唐沭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热:“我看见车间里的工友都趁着休息的时候用厂里的废料干点私活,以为这是厂里默许的,所以……”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田启明便发出一声嗤笑,冯育才更是瞪起了牛眼大的眼珠子,一只手将办公桌敲得“铛铛”作响:“你这是拿厂里的废料做的?糊弄谁呢?” 蒋利民的眉头微皱,立即制止了冯育才的暴怒,继而再次看向唐沭:“我听说昨天你跟邵先军在集市上一次性卖出了六把铁锹八把镰刀,还有十多把铁铲和锄头,这么多的材料都是你们从厂里捡的废料?” 唐沭不假思索地点头,回答更是斩钉截铁:“都是废料。” “对啊,我们用的都是堆在废弃仓库里的废料,这一点管理员秦悦可以证明的。”一旁的邵先军也出声附和,“厂里的原材料都是登记造册的,车间里领取的时候需要主任和仓库管理员的签字,我们两个小工人怎么可能弄到?” 蒋利民点了点头,他说的倒也是事实,不过另一个事实也摆在眼前:“你们做的这把铁锹我们试过了,竟然可以劈砖头,我还听说你们昨天在集市上表演了一手镰刀斩铁丝,说来惭愧啊,咱们江城农具厂做出来的产品根本达不到这样优质,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田启明将手里的烟屁股扔进烟灰缸,不适时宜地发出一句感慨:“如果当初给我拿出去卖的都是这些货,我也不至于受供销社那么多的闲气了。” “所以,我想请问,你们两个用来打制农具的钢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蒋利民的语气从随和慢慢变得严厉起来,“作为厂领导,我知道凭我们厂子的工艺水平根本就做不出这样优质的东西,厂里也没有这么好的材料,你们如实交代,这些钢材是不是去别的单位偷的?” 这一个反问直接让事件的性质直接上了好几个台阶,在自家厂里捡点废料最多也就是公物私用,去别家单位里偷那可就是盗窃了,这一个罪名如果被做实,唐沭跟邵先军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偷?”唐沭的笑容有些轻蔑,“领导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先不说现在这市面上有没有这种品质的钢材,就算真有,我们之前做出来的农具加在一起少说也得有四五十斤重了吧,这么多的钢铁就凭我们两个能从别的单位里翻墙运出来?” “一次当然不行,不过你们可以多去几次嘛。” “说话动动脑子啊,田科长,我们每天都去光顾?当人家单位里的安保员都是吃干饭的吗?” “你怎么跟领导说话的!”田启明猛地站了起来,“你说市面上没有这种钢材,那我问你,你们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已经说了,这是我们用厂里的废料熔炼出来的。”见田启明如此咄咄逼人的架势,邵先军也坐不住了,直接挣脱了父亲的拉拽也站了起来,“我们上个星期一直在厂里捡废料,你们如果不信,可以去问,想要告我们偷东西,就拿出切实的证据,否则就别冤枉人。” “你说什么?你们自己熔炼的?” 邵先军的这一句辩解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逗笑了。蒋利民带着不屑看了看他们两个:“你说这是你们用废钢熔炼的?那我请问你,各种钢材的化学式你们都知道吗?就凭你们两个高中都没念过的操作工,也能炼钢?” “哎,领导你这话说对了,就凭我们两个初中生,还就一不小心炼出来了,不服气吗?”邵先军指了指办公桌上的铁锹,“有能耐你也做一把出来,咱们当着大伙的面碰一碰,看谁的锹不缺口。” 蒋利民看了看脸色早已成了一片死灰的邵圣良:“老邵啊,这是你儿子自己犯浑,可别怪厂里不给你面子。”随即,他伸出手指在唐沭与邵先军两人的眼前来回晃荡,“在这件事没有搞清楚之前,你们两个先不要上班了,回去好好想想是坦白从宽,还是继续负隅顽抗。这是厂里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不据实交代,那我们只好报告公安局了。” “邵先军说的就是事实,我没什么好交代的。”唐沭很是洒脱地转身,打开门的时候留下一句十分洒脱的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第13章:辞职 “你这小子是什么态度?真是给他老子脸上抹黑啊。” 见唐沭抬脚就要出门,田启明还不忘补上一刀,“你想一走了之?在问题没有讲清楚之前你哪也去不了。” 随即,他转过头望向蒋利民,“蒋厂长,要不我们还是直接报告公安局吧。” 邵圣良立即站了起来:“别别别,我回去再劝一劝晓军,这要是让公安局出面,事情可真就闹大了。” 唐沭与自己非亲非故,他的死活邵圣良才不愿意多管,可这件事自己的儿子也有份,唐沭被抓,邵先军也没办法置身事外,这要是真进了局子,谁家的姑娘还能给自己当儿媳妇儿? 终于赶走了令自己气不顺了三年的唐沭,田启明感觉围绕自己身边的阴霾一扫而空,而更让他意外的是,见唐沭直接想厂领导提出了辞职,邵先军也说自己不干了。 如此一来,厂里一下子空出了两个岗位,这也就意味着自己朋友的儿子入厂时还可以优先选择工种。 没想到解决掉一个唐沭,竟然还有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意外收获,要知道唐沭就是个靠体力劳动混饭吃的翻砂工,而邵先军因为他家老头子的缘故,厂里给了照顾,职位可是机械操作工,一个每天累得像条狗,一个只需要轻轻松松按电钮,两者之间的区别不言而喻,他能拿出这样一个职位,以往丢掉的面子还不在朋友那边全部给找回来? 而令田启明更加喜出望外的是,那两个愣头青在出了厂办之后直接回去写了辞职报告并交到了人事科。 虽然因为钢材的事情还没有交代清楚,厂里只给两人传达了暂时停工的处理决定,但田启明知道这一次,这两只鸭子已经被拔了毛按在了锅里,再也飞不掉了。 当天晚上,他便给朋友透露了风声,让对方做好准备听他的通知来厂里报道,整个谈话过程之中,田启明丝毫没有给出任何暗示,可大家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些年的成年人,这点人情世故要是还看不明白,那也就白活了。 看着桌上摆放着的两瓶酒和两条烟,孙贵英的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老田,那两个孩子还没有正式从厂里辞职,你这么干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田启明靠在沙发上,悠然自得地吐出一口烟圈:“放心吧,迟早的事。” 无论唐沭跟邵先军打制农具的钢材是从哪里来的,盗窃集体财物的罪名是跑不掉了,只要在这上面做文章,那两个小兔崽子的下场至少是被辞退,如果再严重一点,吃牢饭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蒋利民那边,他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打好了关系,对方本就欠自己一个招工名额,这一次肯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所以他收起这一点礼物来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老陈说了,等到事成之后,他还有重谢,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在田启明因为这件事沾沾自喜时,唐沭与邵先军也在商议两人今后的打算。 原本邵先军觉得上班的时候做好本职工作,下班的时候干点私活,周末拿去集市卖掉,这样的小日子也不错,毕竟他俩干一个星期所挣到的外快比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只可惜这事只干了一次,两人的底就直接被领导给抄了。 只要说到这件事,邵先军就是一肚子的怨气,凭什么别人干私活就没事,轮到自己头上就不行? “如果让老子知道是谁去厂办嚼舌根,老子非拔了他的舌头。” “算了,一个都快倒闭关门的破厂,留在里面工作也就是再挺个几年而已。”对于辞职这件事,唐沭根本就不在意,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也不会在农具厂久留,“只不过你真的想好跟我一块辞职了?不怕你老子打断你的腿?” “我家老爷子就是老思想老顽固,我待在厂里,将来最多也就是顶他的位置混个生产组长,管个十几号人,还真当自己是干部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也要响应国家号召一回,全力支持搞改革,农奴翻身把歌唱。” 言毕,邵先军伸手拍了拍唐沭的肩膀,“兄弟,我现在就跟着你混了,能不能功成名就可就全靠你了,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法?” 唐沭扭过头,斜了对方的胖脸一眼,继而露出一抹浅笑,这个纯真的年代对于唐沭来说就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白纸,他想怎么画都能画出一张宏伟蓝图来,一个小小的营生手段,又怎么可能难得住一个有着三十多年后世记忆的穿越者。 “眼看着这天是越来越热了,如果咱们能够做点冰棍出来,能不能卖出去?” “做冰棍?”邵先军拧眉沉思了一阵,觉得不太靠谱,“冰柜的问题倒是好解决,我妈在肉联厂,我没少去她厂里的冷库捉迷藏,不过我们没有买卖手续啊。” “没有买卖许可,那我们就做流动摊贩,在自行车后座上绑一个大木箱子,整天走街串巷地卖,看见那些管理处的人绕着走不就行了。”话说到这里,唐沭还是皱了皱眉头,“唯一的问题是需要找一套做冰棍的模具,明天去扬城零食加工厂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以前用剩下的,要是需要让塑料厂现开模具的话,那代价就有些大了。” 感觉到唐沭的办法果真可行,邵先军的神色不禁有些激动起来,虽然这买卖听起来赚不了什么大钱,不过他们几乎是零成本,无非也就是花些力气满大街乱窜,对于两个年轻人而言实在是算不得什么。httpδ:/m.kuAisugg.nět “我今儿晚上就去把我家老爷子的车推出来,明天咱们一起去零食加工厂。” “你先别着急,这只是我的第一个想法,再说卖冰棍这事也是要看季节的,不是长久买卖,最多也就算是个过度,想要挣大钱,还得有别的招。” 听唐沭这么说,邵先军又重新蹲了下来,自从两人用废料炼出合金钢之后,他便对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唐沭敬若神明,既然唐沭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就一定有其他挣钱的办法。 耐着性子蹲在路边不吭声,邵先军生怕自己搅了唐沭的思路。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有些脚麻的邵先军终于等到了唐沭的下一句话。 “算了,就先这么干吧。”言毕,他站起身子,留下一脸懵逼的邵先军,朝着小吃店的方向走过去,“饿了,干饭去。” 第14章:处分 白驹过隙之中,两天的时间匆匆而过。 这两天里,唐沭与邵先军也没闲着,扬城零副食品公司的规模不大,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能接到些兄弟单位的福利订单,提供月饼米粽元宵之类的礼品发放给工人,平时也就是加工一些山楂片话梅干之类的小食品,基本处于半停工的状态,两人前后来了两次,竟然没碰上一个能说得上话的领导。 最后还是通过与负责看门的大爷套近乎,这才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情况。 “咱们单位以前还真就做过冰棍,这东西做倒是很方便,但不容易保存,很多小一些的商店和供销社没有冰箱,根本卖不了,整个江城县的大商场就那么几家,销量实在有限,我记得当初单位试着生产了一个夏天,最后连买冰柜的钱都没挣回来,之后也就不生产了。” 见门卫手中的香烟已经烧到了头,邵先军立即又抽出一根来给续上:“那如果我们想要将模具买走,公司会不会卖?” “做冰棍的模具?”门卫伸手指了指院子后面的仓库,“都在那里堆着,五花八门好几种形状,全打了水漂,你们能出钱买走,单位领导说不定还要说声谢谢呢。” 第三次造访副食品公司,两人总算是遇上了有些话语权的一位中层干部,听说这两位小伙子是来向公司购买冰棍模具的,小领导二话不说直接批了条子,以二十块的价格将仓库里堆着的五套塑料模具全部转手卖给了唐沭。 看着两人很是爽快地交了钱,那后兴高采烈地将模具搬上自行车,临走之前还不忘再次向他道谢,看着宛如捡到宝一般一摇三晃的背影,小领导脸上的表情满是戏谑:“这两个傻子。” 有了模具,最大的问题便得到了解决,唐沭与邵先军的冰棍生意便可以正式开张了。 而就在两人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厂里突然派人来到农具厂的宿舍区,通知唐沭与邵先军去一趟厂办:“厂里对于你们的处理决定已经下来了,让你们两个过去拿通知书。” “谁在乎什么处理决定,贴在厂办楼下的公共栏不就行了么?非要脱裤子放屁。” 听着邵先军的轻声嘀咕,负责传达通知的厂办干事顿时就来了火:“你怎么说话呢?这可不单单只是一份书面通知,这是要记录到你们的档案中的,只要记上这么一笔,你们的前途就算是没了,面对这么严重的事请,你们竟然还笑得出来?” “少拿什么前途吓唬老子,你们等着吧,我邵先军以后绝对比你们混得好。” 干事冷笑着转身朝前大踏步离开,这都大难临头了还死鸭子嘴硬,活该这两个人被厂里开除。 似乎完全不把厂办的通知当一回事,唐沭与邵先军一路有说有笑地来到农具厂门口,见两天不回家的儿子迈着没心没肺的步伐走过来,邵圣良的火气“噌”地一下窜上了头顶,迎着邵先军上前几步就要打:“你小子长能耐了,在外面鬼混不回家就算了,还把老子的车给顺走了,害的老子天天走路来上班,还不赶紧去给领导道个歉服个软?真打算被开除去当街溜子啊?” 邵圣良的这一通骂明面上是冲着自家儿子,实则却是指桑骂槐,句句都是朝着唐沭捅刀子,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是唐沭将邵先军给带坏了,这件事的主谋是唐沭,只要儿子进去低头认错,保住饭碗没什么难度。 可邵先军根本就不领情,他与自家老爹绕着厂门躲猫猫,口中还不停大声呵斥:“什么破厂,小爷不稀罕。” 他们父子一追一逃,早已将进厂上班的工人全都吸引了过来,邵先军的这一嗓子又特别响亮,在场的人全都听了个真切,邵圣良一听这话,两眼一黑,差点就直接栽过去:“你这混账东西,被开除了就永远别回来。” 邵先军是被厂里开除的,这就意味着邵家不能让家人来顶替他的职位,邵圣良不但痛恨自己儿子的任性胡闹,更心疼昨天晚上为了保住邵先军的工作而送给蒋利民的一整条红塔山香烟。 一路吵嚷着来到厂部办公室,厂长付长胜依旧没有出现,处理这两个小角色,也不需要厂里一把手露面,由负责人事工作的蒋利民出面已经算是给足了唐沭与邵先军面子了。 将两份分别写着各自姓名的文件递给唐沭与邵先军,蒋利民说话的口气很是随意:“这是厂里对你们二人盗用集体财产谋取私利的行为做出的处分,如果你们没意见的话,就在上面签字吧。” 邵先军看也不看文件上的内容,很是光棍地大笔一挥,再将文件扔在了桌上,倒是唐沭拿起文件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蒋厂长,这张通知单里给我的这些定性我都不认,所以有一点我希望厂里能够明白,不是我们被开除,而是主动辞职。” 蒋利民满是讥讽之色的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区别。” 唐沭还以一个更加不屑的笑容:“厂里不就是打算在这上面做文章,好乘此机会收回分给我父亲的房子吗?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 蒋利民的笑容还残留在脸上,眼中却已经射出了点点寒芒,田启明想要谋夺的只是唐沭的职位,而蒋利民看中的的确是厂里分给唐家的那一处小院。 既然唐沭自己找死,在他离开之前将他榨干净又有何妨? 被人直接说中了心中所想,蒋利民没有丝毫的慌乱:“这件事说到底,是你们两个违反了厂里的规定,厂里按照规矩收回以前分配给你家的宿舍也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我坚决不承认厂里的决定,如果你们想要强行收回我的院子,我就去县里告你们。” 他一个光脚的还怕了这帮穿鞋的?到时候大不了将配方拿出来,就可以证明自己没有偷盗厂里的好钢,至于干私活这事,占厂里便宜的可远远不止他们两个人,想要用这条理由处理他,厂里被开除的估计有一大半。 所以这件事就算是闹到了省里,他也不惧。 第15章:省里来了访客 因为唐沭的一句话,小小的会议室里立即炸开了锅,蒋利民指着唐沭的手指一直在颤抖,显然已经是处在胸中的怒火濒临爆发的边缘。 “你盗窃厂里的集体财产,竟然还有脸去县里恶人先告状?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另一边的干事也在附和着领导,讨伐唐沭的声音越来越多,言辞也越来越激烈,说他是占了老爹的光,不学无术只会卖一把子苦力气,模样长得再周正也找不着对象云云。 唐沭却毫不在意,任由他们肆意诋毁,他就只认准一条死理,就是不承认被厂里开除,而是主动辞职。 农具厂所在的江城县老旧工业区都是以后会拆迁的黄金地段,唐沭虽然自信自己将来必定会挣到很多套房子,但这个小院是他爹用命换来的,决不能在他手里丢了。 见唐沭面对如此犀利的言语攻击依旧不为所动,蒋利民悄悄给了身边的一名青年一个眼神,小年轻得到领导的暗示,也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似乎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他举起手指着唐沭:“你妈为了钱跟别人跑了,现在你为了房子跟单位闹,果然是什么人生生什么种。” 撂下这句已经带上人身攻击的恶毒话,小年轻立即躲在了蒋利民的身后,这时候,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停止了声讨,全都带着警惕之色盯着唐沭,因为他们都知道,曾经因为有人诋毁他的母亲,一向脾气温顺的唐沭直接拿砖头给对方的脑袋上开了瓢。 而蒋利民正是打算利用唐沭的这一个不稳定因素,让他暴起伤人,厂里便有充足的理由将他开除,那套小院自然也就能从他的手里收回来。 看着对面的那几个人如同见鬼了一般面带恐惧之色,唐沭只是双手抱胸淡然一笑,完全没有要发怒的意思:“你们都说完了?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去县里了,蒋厂长,你等着上面的领导来厂里调查你是怎么对待烈士子弟的吧。” 蒋利民微微一愕,继而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倒是忘了,当年唐沭的老爹勇斗歹徒,县里的确是授予了他烈士称号,唐沭在处理意见上签字那还好说,农具厂是根据厂规光明正大地收回他家的小院,可他拒不签字,还跑去县委喊冤,就算后果不严重,自己的政治生命也到头了。 见唐沭还真的打算转身向外走,蒋利民当机立断,朝着左右一挥手:“唐沭监守自盗,偷窃集体物资证据确凿,把唐沭先控制起来,立即报告公安局,让他们来介入。” “我看谁敢动!” 就在几个人准备一拥而上将唐沭与邵先军按住的时候,会议室的们突然被人打开,农具厂的厂长秘书大踏步走了进来,他先是扫视了一眼已经撸起袖子的众人冷哼了一声:“光天化日滥用私刑,这是没有人民政府了?”筷書閣 “刘秘书,我们也是没办法,这小子不服厂里的处理意见,还要去县委胡闹,这不是给咱厂的脸上抹黑吗?他们两个盗取厂里的材料干私活已经是证据确凿的事,我们把他交给公安部门处理也是合情合理的啊。” 这时候蒋利民自然不能说话,替他当枪手的就是刚刚对唐沭的母亲出言不逊的小青年。 “唐沭与邵先军究竟有没有偷材料,这一点还没有下定论,但是杜厂长现在要他们两个去厂长办公室谈话却是事实。” 随即,刘秘书看向唐沭和邵先军,语气瞬间温和了许多:“两位同志,请跟我来吧,杜厂长那边有两位访客指名想要见你们。” 虽说只是一家小工厂的厂长秘书,刘秘书也在这个岗位上干了十多年,平时跟着杜厂长也见识过了不少大场面,他自然有着看菜下碟的眼力,今天一早来到厂里拜访的这两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再看他们提供的介绍信,上面的单位地址是宁城的,这就是一件很值得深究的事了。 根据他的经验判断,省会来的大多都是大人物,而这两人指名道姓要见唐沭跟邵先军这两个寂寂无名的小年轻,其中有什么蹊跷也不难猜,肯定是他们其中有人搬出了大靠山,这次过来就是替他们出头的。 第16章:都是误会 几个人鱼贯进入生产厂长杜庆丰的办公室,果然见到里面坐着不少人。 只是稍加打量了几眼,蒋利民便看出来人的身份不一般,当中居然还有一位身穿草绿色军装的中年男子,军服上的四个口袋所显示的干部身份,更是令蒋利民为之侧目的同时,将原本打算质问杜庆丰的戾气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态。 而蒋利民领着一帮人浩浩荡荡而来的场面也将杜庆丰吓了一跳,他自然也知道对方正在处理唐沭的问题,可偏偏这几位访客指名道姓要见那小子,为了防止蒋利民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而胡言乱语,他立即站起来替双方介绍。 “这位是我厂分管人事的蒋厂长,这几位是省城来的研究所工作人员。” 研究所? 蒋利民的眉头微皱,他实在不明白自家一个县城里的农具厂为什么能和一个研究单位扯上什么关系,对方还点名要求见唐沭。 这时候,夏昌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朝着蒋利民身后的唐沭微微一笑:“小唐同志,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这一声招呼看起来很是平常,却让农具厂几位领导的心脏不由地加快了几下跳速,夏研究员的态度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由此可以断定,这应该是唐沭请来给他撑腰的。蒋利民与田启明对望了一眼,两人随即便领悟了对方的意思,开除唐沭与邵先军的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省里的面子终究是要给的。 与此同时,那位身穿军装的中年男子也顺着夏昌平的视线看了过来,他先是带着期待,但见到唐沭居然只是一个二十不到的毛头小子时,眼中的好奇立即被质疑所取代。 就是这小鬼头炼出了迄今为止最好的合金钢材?老夏不会是被骗了吧。 一群人换了间会议室全部落座,夏昌平重新讲述了一次他们来访的目的。他将一支铁铲摆放在众人面前:“这是我前几天在小唐同志手里购买的,他说这是他自己用厂里的废料打造的。我们所对这支铁铲做了一个系统的测验和分析,发现无论是硬度、韧性还是延展度,这种合金材料的数据都是当下最高的,这绝对是我研究特种钢材以来所见到的最完美的材料,大家应该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了吧。” 在座的都不是蠢人,自然能够明白夏昌平话里的意思,但这怎么可能呢?市场上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材料?那岂不是说这东西还真是唐沭自己炼出来的? “早就跟你们说了,是你们自己不信。” 全然不顾邵先军那充满鄙夷的嘟囔,杜庆丰朝着蒋利民使了一个眼色:“夏研究员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跟我们厂洽谈项目的,唐沭跟邵先军胡乱捣鼓出来的东西对于国家来说都是个宝贝,现在我们厂的主要任务就是配合生产这种高级合金钢材,至于其他的事情,可以暂时放一放嘛。” 惊愕再次从眼中一闪而过,蒋利民的嘴角上扬,微笑着面向唐沭:“老话说的真不错,英雄出少年,真是想不到,你小子能不声不响地干出这么一件大事,没辜负厂子对你的培养。” 唐沭双手抱胸,看向蒋利民的眼神中略带玩味:“我跟你很熟吗?” 蒋利民表面上不动声色,似乎并不打算与唐沭计较,心里早已经将这小子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给你台阶你不下是吗?行啊,看谁笑到最后。 会议室里的微妙气氛并未影响夏昌平继续介绍情况:“这位是宁城军区的陆权陆参谋,这次过来就是要确定江城农具厂是否真能炼出这种合金钢,部队需要大量坚固耐用的军工铲,如果你们量产的材料能够验收合格,宁城军区会大批量采购。”kuAiδugg 夏昌平的介绍只是寥寥几句,却听得杜庆丰跟蒋利民眼冒绿光,他们是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利好局面。 能够创收本身就是件好事,能跟部队建立起联系,这样的机遇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能挂上军工单位的牌匾,江城农具厂绝对是要起飞的节奏。 “我们的炼钢炉的确是老旧了些,但是完全可以向上级部门申请更换设备,国家有需要,咱们就必须因难而上,能够为部队生产装备,我们厂倍感光荣。” “那就请生产部门配合唐沭同志炼出样品看看效果,可以吗?” “这个……当然没问题。”杜庆丰的嘴角一抽,看一眼如老僧坐定一般的唐沭,再看看一脸幸灾乐祸的邵先军和到目前为止依旧搞不清究竟是什么状况的邵圣良,最后朝着夏昌平一行人报以微笑,“那就请诸位去招待所休息一下,等我们做好准备工作之后,再请大家参观指导。” 夏昌平与陆权同时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毕竟这个合金钢材的配方目前还属于江城农具厂,未经厂方允许,他们的确是不宜窥探。 事情商量的也差不多了,众人正打算起身离开会议室,却被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叫住了身形。 “各位领导,请等一下。”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见原本一直坐着不说一句话的唐沭慢悠悠站了起来:“两位厂长似乎还有一个重要情况没有向夏工跟陆参谋说明吧。” 夏昌平与陆权同时将目光扫向杜庆丰:“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虽说唐沭说合金钢是他自己凭配方炼出来的,但任谁都以为这东西属于江城农具厂,大家也就没把唐沭太当回事,夏昌平之所以让唐沭也参与进来,完全是想要拉他一把。 在这个论资排辈的年代,一个小年轻想要出头,如果没有机遇的话就只能熬资历,对于这样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而言,实在是有些埋没了。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唐沭还是厂里的一个刺头。 “都是一些小误会,我们立即解决,绝对不会影响下午的工作。” “误会?”唐沭嘿嘿一笑,“没有误会,实际上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已经不是江城农具厂的工人了。” “不不,他们的问题已经弄清楚了,是厂里弄错了。”蒋利民立即讪笑着解释,“这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突然弄出这么一个东西,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不是吗。” 不是农具厂的职工?那是不是意味着唐沭手里的配方是属于他个人所有?如果是这样的话,刚刚与农具厂所拟定的口头协议还有没有继续实行的必要? 简单思索了片刻,夏昌平面向两位厂领导:“这是贵厂的内部问题,我们不好参与,我们只想知道这种合金钢你们厂到底能不能生产。” “当然能,夏工请放心,下午我们一定拿出合格的样品来。” 送走夏昌平一行人,杜庆丰猛地一拍桌子:“唐沭,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还是不是我们厂子的职工?” 开什么玩笑?当着省里和部队领导的面撂挑子,他这是将江城农具厂的脸都丢完了啊。 唐沭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只是阐述事实,刚刚在蒋厂长那我就说了主动辞职,厂里的事跟我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 杜庆丰怒极反笑:“唐沭,你别以为手里捏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炼钢配方就没人治得了你了,我还就不信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 配方是唐沭的没错,但他不可能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完成冶炼,总有人目睹整个过程的吧,就比如会议室里的另一个年轻人,邵先军。 第17章:两个先决条件 “那你们就另请高明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唐沭已经不想再待下去了,全国能炼钢的地方多了去了,他完全没有必要将这种没有半点人情味的小厂子太当一回事。 唐沭明白,他手里的配方绝对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东西,同时也是他能够在这个年代站稳脚跟的重要契机,轻易交出去那才叫傻。就算将来需要他做出贡献,那也得是在将配方的价值榨干了为止才行。 紧跟着唐沭走出会议室的是邵先军,相比于唐沭的老谋深算,他倒没有想太多,就是不愿意再守着这个破厂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了。 目送二人潇洒离去,蒋利民一把拽住尚处于迷惑之中的邵圣良:“赶紧劝劝你儿子,叫他别跟着唐沭胡来,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儿子丢了铁饭碗?一个街溜子,媳妇儿都娶不到,等老邵家绝了后,你哭都没地儿去。” “对,对对。”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邵圣良忙不迭地点头,“蒋厂长的意思是,不开除我儿子?” “小邵这几天一直跟着唐沭,肯定也知道配方,只要他能交给厂里,我给你们父子俩调一级工资。” 一脸懵逼的邵圣良直到这一刻脸上的光彩才重新焕发了起来:“蒋厂长放心,我就是打断这小子的腿,也不能让他跟唐沭瞎胡来。” 每人涨一级工资是什么概念?多出来的部分那就是他们全家大半个月的生活费啊,就冲这些钱,他也得坚决完成厂领导布置的任务。 只是直到他追着自己儿子的背影远去,也还是没想通唐沭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目送邵圣良急匆匆跑出会议室,杜庆丰分别给蒋利民和田启明扔了烟,又抽出一根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邵先军那小子就是个愣头青,他老子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不保险。” 还是销售科长田启明的脑子好使,很快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他们说这种钢材是用仓库里的废料熔炼出来的,那他们去找材料的时候肯定有保管员在场,仓库那边应该会有记录。” 杜庆丰的双眼猛地一亮,蒋利民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还不赶紧去仓库问问,他们是哪一天去找材料的。算了,我亲自过去。” 一众厂干事前呼后拥着两位领导风风火火来到仓库,得到的结果却令人沮丧。 当天管理员秦悦的确一直在帮唐沭与邵先军翻找废料,却没有做记录,更没有跟着他们去车间,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炼钢配方。 “小秦同志,你应该知道厂里的规章制度,有人来仓库领材料,你为什么不登记材料型号跟用途?你这种行为完全就是玩忽职守。” 面对突如其来的批评,秦悦敢怒不敢言,只能低着头缩在一边抽动着肩膀在一旁小声嘀咕:“师傅叫登记原材料,现在废料也要管?” 大家拿点废料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以前也从来没有领导问过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今天就上纲上线起来了。 小姑娘满肚子委屈,领导们也是唉声叹气,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再跑去车间里逐个询问,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和“没看见”。 拿厂里的边角料打些东西补贴家用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供出唐沭跟邵先军,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干了?再说一句实在话,那两个小兔崽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偷偷干的都没人在意,又怎么可能会关心他们做的到底是什么。 眼看着找目睹过程的第三者这条路是彻底断了,杜庆丰与蒋利民很是不甘心,跨上自行车直奔邵家。 现在邵先军是他们最后的突破口,一路上两人还在商议,不行的话就讲老邵的职位向上提一提,这已经是他们所能提供的最优条件了。 可令二人想要骂娘的是,邵先军出了厂门之后根本就没回家,邵圣良也不在,想来应该是围追堵截那个逆子去了,两人一合计,立即调转车头朝着唐沭家疾驰而去。 顶着七月的炎炎烈日,两位厂领导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早已是大汗淋漓,心里将唐沭骂了个狗血淋头,却还是得腆着笑脸敲开小院的大门。 小院里的葡萄架下摆着一张小方桌,唐沭跟邵先军正与两个小姑娘围着桌子啃西瓜,至于老邵,也不知道被这两个小子甩到什么地方去了。 真是不靠谱。 见到两位领导风尘仆仆地赶来,邵先军扭过头,一副受宠若惊的欠揍模样:“哟,两位厂长挺闲啊,都追这来了。” 伸手拦住渐渐安耐不住火气的杜庆丰,蒋利民深知这时候可不能端平时的领导架子,要知道现在有求于人的可是他们自己。 “两位小同志稍安勿躁,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之前的事情的确是厂里没有弄清楚情况,对你们的处分有失偏颇,我代表厂办,向两位郑重道歉,你们也是咱们厂里的职工子弟,更是未来的年轻骨干,咱们这次如果能够顺利拿下宁城军区的订单,厂里绝对不会忘记你们的无私奉献,况且这可不单单是我们厂的事,更加关乎到咱们边境的安宁,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对不对……” “蒋厂长,你就别再这做什么会议报告了。”蒋利民还在滔滔不绝地做着二人的思想工作,唐沭直接出声打断,“您二位的来意我们很清楚,这些大道理我们也都知道,只是厂里待我们不公,我们为什么还要以德报怨?还有,你所谓的道德绑架对我们没用,全国能炼钢的厂多了去了,我随便去哪都能为国家边防做贡献,这个小小的农具厂还真没什么本钱留得住我。” 蒋利民感觉被唐沭的一拳挥过来直击面门,打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但他的话句句在理,自己也只能将打断的牙咽进肚子里:“咱们就敞开了天窗说亮话吧,怎们样才能把配方交出来?” 唐沭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没有正面回答蒋利民的问题,而是扫视了一圈自家小院,然后面带忧色地啧了啧嘴:“我们家这个小院可是我老爹留下的唯一东西,可惜我能力有限,真的是怕守不住啊。” “关于这一点请你放心,这间房已经是你们家的私房,别说农具厂,就算是县委也没权利收回去。” 唐沭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随即又摸了摸堂妹小雨的脑袋:“另外我这个妹妹已经小学毕业,我想要让她来县里的初中上学,可惜我一个工人,真的是没什么门路。” 杜庆丰立即不假思索地拍着胸脯保证:“我爱人是县一中的老师,安插一个借读生上学没多大问题。” 现在的唐沭对他们而言就是天王老子,就算是不合理的要求,他们也都得先应承下来。 “两位如果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态度的话,事情不就容易解决了么。” 见唐沭终于松了口,两人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不少:“那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回厂里进行准备工作,力争打响这第一炮。” “不急,那些都是小事。”唐沭不紧不慢地摆了摆手,那欠揍的模样让两位厂领导恨不得上去给他两下子,“这空口无凭的,实在是叫人不放心,如果这两件厂里办不到又该怎么办?我看还是先帮我解决了实际问题比较好。” 使劲攥了攥紧握的拳头,蒋利民努力让自己澎湃的内心平静下来:“关于房产的事,你要是不放心,就请政府人员来做个公证,你妹妹上学的事,我一会就替你请教育局的朋友去学校打个招呼,这总可以了吧。” 第18章:百分之五的利润 下午的厂办会议室里多出了不少人,让唐沭与邵先军推门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 “居然连苏厂长都出现了,咱们的面子够大的啊。” 顺着邵先军的目光看去,唐沭果然发现了江城农具厂的一把手苏忠,他的脸色红润,整个人的状态是轻松中带着一丝兴奋,一看就知道中午应该没少喝。 看来杜庆丰跟蒋利民这是已经汇报过早上的情况了,不过大多是报喜不报忧,导致大领导还没有了解实际情况。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里面的各位领导们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那么一瞬间,两人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强大的气场压过来,令邵先军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扭头见到唐沭竟然毫不畏惧,立即挺一挺胸膛,跟着唐沭来到领导们的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参加这个内部会议的人已经到齐,蒋利民直接进入主题,他将手里的两份材料递给唐沭:“这是你上午所提的两个要求,我们都已经替你办到了。” 唐沭略感吃惊,转瞬又释然起来,他的要求本就不算太高,面前这几位又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况且他们可不单单只是为农具厂谋福利,如果与宁城军区的这次合作能够达成,收益的可是整个江城县。 所以,哪怕唐沭的要求再离谱一些,蒋利民与杜庆丰都得想办法办到,上级恐怕也会为他们开绿灯。 看着手中的关于房产为唐沭私人所有的证明以及唐雨的县一中入学通知单,唐沭点点头表示满意。 “那我们就谈谈这次合作的问题。” “车间那边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你随时可以熔炼样品,厂办也向你们作出一个承诺,只要样品通过检验,你们的工资待遇跟职务都会向上提一提,同时,这件事也会被县里树立为典型事迹,那可是上光荣榜的荣誉,对你们今后的人生可都是大有助力的。” “等等。”蒋利民正在口若悬河地向两人许诺着空头支票,唐沭不适时宜地直接出声打断:“蒋厂长,你似乎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现在的身份可不是江城农具厂的翻砂工,而是拥有独家配方的投资人,你用奖励员工的那一套就想让我跟你们合作,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投资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听了唐沭的话,蒋利民有些不理解,“上午不是说好了吗?我们替你解决后顾之忧,你把配方交出来,怎么?现在又想变卦?” “哎,我可没说满足我所说的两个条件之后我就会合作,只不过是来参与下午的商谈而已。” “你!”感觉自己是被这小子耍了,蒋利民正打算拍案而起,一旁的苏忠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随即,他面向唐沭神色淡然:“小唐同志,关于之前厂里误会你们偷盗材料的事,现在证明的确是一个误会,我代表厂办再一次向你们做出道歉,咱们现在要讨论的事情说小一点关乎到我们农具厂的兴衰,往大了说那可是国家层面的事,希望你能够看清形势,不要意气用事嘛。” “苏厂长,我现在很冷静,说实话,如果不是看在咱们厂在三年前对我的帮助,今天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你们愿意继续谈下去,那这张配方就当是我对厂里的报答,如果你们还是用上下级的关系居高临下,那就对不起了,出这个门我就去宁钢厂,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感兴趣。” 唐沭的气势逼人,让几位厂长分外不爽,什么时候下面的一个小工人都敢对着自己龇牙了?不过他手中的重要砝码,让在场的领导们根本不敢吹胡子瞪眼,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和颜悦色:“你的意思我好像有些明白了,现在你已经离开农具厂,不再是我们厂的工人,而我们想要得到你手中的配方,就还得满足你接下来所提的要求?” 唐沭点了点头:“没错。” “好吧,那就说说你还有什么想法。” 唐沭有恃无恐,根本就不怕他们翻脸,他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一句在诸位领导听来石破天惊的狂语:“我可以将配方交出来,但我要百分之五的利润,这算是技术入股。” “你说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唐沭的这句话给震惊到了,包括一切听唐沭指挥的邵先军也愣在了当场。 他们可从来没想过这小子竟然能够提出这样一个令人愤怒的要求,因为在领导们的潜意识里,任何一家国营单位所产生的的利润都是财政收入,私人想动公家的钱,那是什么行为?杀一百次头都不足以平民愤。 杜庆丰猛地一拍桌子,随即便指着唐沭的鼻子大骂:“我看你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你这可不是挖公家墙角这么简单了,我劝你立即将这句话收回,否则我就要让公安部门来处理这件事了。” 杜厂长显然是动了真怒,他已经将唐沭列为人民敌人的范畴之内了。 “我只解释一次。”对于杜庆丰的指责,唐沭毫不在意,“时代不同了,现在已经是改革开放了,连计划经济都在向市场经济转变,诸位领导的思想是不是也要与时俱进一下?试想一下,如果我的身份不是江城农具厂的前职工,而是手握资本的外商,打算在江城县投资办厂,你们猜县长会怎么办?”httpδ:/m.kuAisugg.nět 在座的虽不是什么大领导,对于时事还是有所了解的,一九七八年之后,随着国门的渐渐打开,的确有不少外资企业来华投资,日本的松下、日立与丰田、美国的可口可乐,这些都是先驱者。 但问题是那些外企跟唐沭的情况一样吗?那些都是外国人,带着资金来建厂,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唐沭呢?他可是地地道道的国人,怎么也想着薅自己国家的羊毛,这人的思想建设有问题啊。 “我的配方是知识产权,我用我自己的东西换取利益,天经地义,你们用我的配方获取更大的经济效益,当然需要支付报酬,说白了,这就是一场生意。凭什么外国人可以来我们国家投资赚钱,我就不行?” 这一番言论下来,在场的领导们全都傻了,站在道德的角度,唐沭的这种行为肯定会被世人谴责,但站在律法的角度,他似乎一点问题也没有,小兔崽子平时看的报纸还真不少啊。 “唐沭,你不要太过分,你的这个要求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悬崖勒马吧,你真打算站在人民的对立面吗?” 这时候,苏忠的火气是彻底压不住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敲诈政府,他老子不是因公牺牲的护厂英雄吗?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混账儿子来? “那我想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唐沭将手中的两份证明放在了桌上,准备招呼邵先军起身离开,“既然这个配方厂里不打算要,我只好去别的地方试试,要是都没人感兴趣,大不了扔火堆里一了百了。” “等一下。”见唐沭真的要走,苏忠只能沉着脸挽留,“你的要求影响太大,我没权利决定,需要向上级请示。” “没问题,不过我可以等,恐怕省城来的夏工与陆参谋的时间可不充裕,他们可是等着样品出炉呢,对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还听说县里也会有领导过来,如果耽搁了,领导的面子挂不住啊。” 第19章:事情还没完 “你小子疯了啊,这种要求也敢提?” 走出会议室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邵先军立即按住唐沭的肩膀,到目前为止,他的脸上还没有回复原有的血色。 “这么一搞,咱们可就将所有的干部都得罪了个遍,恐怕江城县都待不下去了啊。” 看刚才会议室里的几位领导那恨不得将他们两个生吃了的愤恨模样,自己似乎已经成了人民公敌,这要是被捅到上级部门,他们就直接上黑名单了。 “不至于,那几位厂长应该不会真的往上报。” 对于邵先军的担忧,唐沭却表示不必在意,“难道你忘了厂里的那些流言?”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听了唐沭的提醒,邵先军猛地一拍脑门。 作为江城县的明星企业,农具厂的效益一直不错,否则也不会得到工业局的支持购买冶炼生产线,正是因为厂里的产品有销路,诸如销售科长田启明之流才会一个个被养的脑满肠肥,说他们这些人屁股底下是干净的,厂里没一个会信。如果唐沭的技术入股要求被上报,万一有人下来核实查账,最惊恐的恐怕是他们才对。 提出抽取百分之五利润的要求也是唐沭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个比例并不高,农具厂完全可以内部消化掉,换句话说,唐沭只是将部分领导们放进口袋的公款拿出来而已。 如果他们的胆子大一些,完全可以用提高售价的方式把这部分损失弥补回来,不过这可是顶着极大风险的操作,到时候东窗事发,倒霉的可就不只是销售科那些小鱼小虾了,估计借田启明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干。 “我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吧。” 而事实也果然如唐沭所料,厂领导的闭门会议只进行了短短十来分钟,便有一名干事来叫他们进去,会议室里没有电话,更没有人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离开,由此可见,这绝对是江城农具厂准备将自己的那份利润扛了。 当他跟邵先军再次走进会议室时,桌子上已经多出了一份刚刚拟定好并盖上了农具厂公章的协议,唐沭仔细阅读了一遍上面墨迹未干的内容,点头表示认可。 既然厂里已经松口,他也没必要再端着架子,很是潇洒地大笔一挥,在协议的下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唐沭的目的达成,接下来的事就比较简单了,他先是将桌面上的协议和两份证明材料收进档案袋,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条,上面详细记录了炼制合金钢材所需要的材料、配比,以及工艺,有了这些,但凡是有一点操作经验的师傅都可以完成冶炼工作。 拿着辛苦得来的配方,生产厂长杜庆丰身先士卒,亲自下车间操作机器,所有的领导也都跟着过去,唐沭与邵先军则被要求暂时不得离厂,直到第一批钢材出炉。 用一张炼钢配方换来了这么多好处,唐沭此刻的心情大好,两人在厂门口的小卖部里买了两瓶橘子汁,坐在水泥乒乓球台上一边等消息一边谋划着将来的卖冰棍大计。 一个中年妇女迈着急匆匆的脚步从二人身边走过,向着厂办的方向快步而去,白色的确良衬衫配上没有任何补丁的黑色长裤,一看来人的身份就不一般,至少跟自己这种凭力气吃饭的小工人不是一个档次,唐沭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位大姐是咱厂子里的人吗?” 邵先军也瞄了一眼,仰起脖子套着玻璃瓶喝了一口橘子汁:“那是县运输站司机马前进的老婆,她男人被湘省那边的公安抓了,这事你应该知道啊。” “原来是她啊。”看着那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唐沭若有所思,“她丈夫被抓,她应该去运输站诉苦才对,跑农具厂来做什么。” “那谁知道去。”邵先军对于这样的八卦并不感冒,“或许她认为马前进是替咱们厂送货才出的事,赖上田启明了呗。” “送货……” 邵先军的无心之言让唐沭的心脏猛地突突了一下,一个猜想从脑子里慢慢浮现,使得唐沭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玻璃瓶。 他知道马前进因为什么被抓,马前进的媳妇儿来找田启明的行为在其他人眼中或许就是邵先军所说的原因,但在唐沭看来这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难怪自己跟马前进出事之后,第一个到达湘省的是田启明,也难怪田启明让自己不要对别人说起这件事,种种迹象表明,田启明跟马前进倒卖香烟的事脱不了关系。 轻轻拍了拍邵先军的肩头,唐沭示意跟上去瞧瞧,两人刚刚来到厂办楼下,便瞧见田启明将中年女子拉到了一边,低头说着话。 由于声音太小,唐沭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田启明的神色凝重,眉宇间隐隐带着怒意,女人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时不时抽动一下肩膀,像是在卖惨。 很快,两人的交流结束,田启明很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抽出两张大团结塞在女人的手里,最后一句警告显得很是义正言辞:“马大嫂,不是我不想帮你,但是你隔两天就来闹一次,我家里就是有金山也养不起你们这一大家子,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对老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女人拿着钱,千恩万谢地朝田启明弯腰鞠躬,随后脚步轻盈地离开,从对方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丝毫没有将田启明的警告放在心上。 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一抹狠厉从田启明的眼中闪过,只是在见到唐沭与邵先军的时候立即收敛:“你们两个不在车间盯着,在这里瞎晃什么?” 面对田启明那怒气冲冲的质问,唐沭直接选择了无视,老子已经辞职了,还能再受你这份鸟气? 见两人不服管教,田启明冷哼了一身拂袖而去,他也不愿意搭理这两个小兔崽子。现在厂里有了空缺,还是需要早点拿到名额才行。 唐沭三步两大跨追上前面的女人,脸色带着凝重与遗憾,向对方做起了自我介绍:“大嫂你好,我是之前跟马大哥一起出车的人。”httpδ:/m.kuAisugg.nět 唐沭的举止神态拿捏得都很到位,可惜对方并没有因为他这块小鲜肉的搭讪而放松警惕,而是向后退了一步,双手紧紧地攥着装了二十块钱的口袋:“你……你想干什么?” “大嫂,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对老马的家属表示一下关心而已,毕竟是曾经共过患难的人。”唐沭话锋一转,“家里还好吧。” 唐沭的慰问让女人的鼻头一酸,险些就掉眼泪了:“前几天来了几个公安,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银行户头也给冻结了,我又没有工作,三个孩子都在上学,可怜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唉。” “这种情况可以去找妇联的同志帮忙啊,或者去老马上班的运输站,给安排一个临时工作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都找了,没用。”女人抹了一把鼻涕,“说老马是投机倒把,属于犯罪,现在成了劳改犯,没把我们一家子打倒就算不错了,单位没义务帮我们。” “照这么说咱们田科长还真是好人,我刚刚看见他给你钱了。” 女人的脸色微变,却并没有回答唐沭的问题,看向他的眼神中反而带上了一抹警觉,唐沭心里暗骂一声不好,这是引起对方的戒心了。 唐沭知道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赶紧岔开话题闲聊了几句,朝着女人致歉一笑,拉着邵先军转身离开。 第20章:我有海外关系 “你怀疑田启明跟马前进合伙倒卖香烟?” 返回乒乓球台的路上,唐沭将自己的猜测简单说了一遍,邵先军只是惊讶了片刻,随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他们家这么有钱,一个小小的销售科长,家里又是冰箱又是进口彩电的,不行,老子要去派出所举报他。” 唐沭一把将撸起袖子就要出厂门的邵先军拽住:“你就这么过去没用,我说的都只是猜测,根本没有证据。” “所以你刚才跟马前进的媳妇儿套近乎,就是为了套她的口风?” 唐沭点了点头:“不过她很小心,我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或许他老婆根本就不知道马前进跟田启明两人的勾当,只不过是马前进交代过有困难找田启明,她这才三番两次过来求帮忙。” “感情这娘们儿是将田启明当成自家小金库了。”邵先军的调侃里充满了恶趣味,唐沭严重怀疑他已经盘算着去捉奸了。 “田启明做事很小心,我猜他就是一直躲在背后出谋划策,其他的事都是有马前进充当马前卒,所以他在落网的时候,只能自己扛下一切罪责。” 只是唐沭猜不准,这趟浑水是不是只淹到田启明的脚脖,或者下面还有人。 “听你的意思,咱们就这么算了?”邵先军有些不爽,虽然他与田启明没什么过节,但这种社会蛀虫,人人得而诛之。 “算了?怎么可能。”唐沭一声冷哼,自从穿越以来,田启明已经在背后整了他两次,而且都是那种往死里整,从没想过留手的程度,这样都能忍下来,唐沭觉得自己可以成圣了。 不过马前进应该不会将田启明供出来,这事找公安还真的没什么用,所以只能想其他的办法。 唐沭还在思索怎样才能让田启明受到应有的惩罚,车间那边突然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看来是合金样品出炉了。 “功成身退。” 唐沭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顺带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样品既然已经出来了,他们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朝着厂门外的天空闭上眼,唐沭做了一次深呼吸,他感觉到波澜壮阔一般的气息向自己奔涌而来,让他心潮澎湃。 如同白纸一般的八十年代正在他的眼前慢慢打开了卷轴,而唐沭的手中握着的正是可以描绘出精彩人生的画笔。 招呼邵先军准备离开,一名干事突然从车间里挤了出来,向着二人奔跑而来:“唐沭,领导让你过去一趟。” “对不起,从此刻开始,我已经不是农具厂的员工了,领导叫不动我。” “不是,是省城的那几位领导要见你。” 唐沭点点头表示同意,如果是夏昌平要见自己,唐沭觉得还是需要过去一趟的,如果没有夏工,他也不可能将配方卖出这么高的价格。 三人走向车间大门,夏昌平已经在外面等候,他的脸色潮红神情亢奋,显然还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中缓过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我们所研究了这么多年的钢材,从未有过一种合金钢的质量能够达到这样的高度,最振奋人心的是,这种材料的成本很低,完全可以大批量成产。” 夏昌平紧紧握住唐沭的手,继续慷慨激昂的陈词,“小唐同志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配方对将来的影响绝对是全方位的,无论是军工、民用工业,还是农业生产,各个行业都会受益,社会生产力都要向前迈进一大步。” 这一段话下来,唐沭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脊背都快被压弯了,他就是凭借后世的记忆弄出一个大学生都知道的炼钢配方来,谁能想到这东西在三十多年前就是惊世骇俗的无价之宝。 看来还是不能做出太多在这个时代看来很玄乎的事,就拿这个配方来说,唐沭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全然不顾唐沭脸上的心虚,夏昌平继续说道:“我已经跟所里的领导汇报了你的情况,你绝对是炼钢领域一个百年不遇的天才,刚刚听厂里的职工说你已经辞职了,这样最好,我希望你能够来我们所工作,你还这么年轻,一定能够研制出更加完美的材料。” “别别别,夏工,你真的是高估我了。”唐沭对炼钢一窍不通,又怎么可能是什么不世之材,“实话跟您说了吧,这东西不是我弄出来的。” “不是你?”夏昌平晃了晃神,随即点了点头,“倒是我想多了,你一个二十还没到的小年轻,的确不太可能有这样的知识储备,那这是你家里……” “实不相瞒。”唐沭先是扫了一眼周围,发现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欢乐里,并没有留意他们这边的动作,这才压低了声音解释,“我家里有海外关系,这东西从国外带回来的。” 为了让夏昌平断了招揽自己的念头,唐沭决定把配方的来路扯远一点,实在不行就搬出三年前跑掉的老娘做挡箭牌,反正已经销声匿迹了这么长时间,让她来背个黑锅也不过分。 “原来如此。这东西既然来自海外,凭借西方发达国家的实力,的确能够研制出这种强度的合金钢。”恍然之中,夏昌平感觉有些可惜,不过能得到这样的研究成果,已经非常不错了。 “还是要感谢你讲配方拿出来支持国家建设,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觉悟,真是难得。” 唐沭有些小尴尬,夏昌平自然不知道他将配方卖了一个好价钱。 “这个……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书念的不多,有国才有家这种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 走出江城农具厂,唐沭长出了一口气,从现在开始,他跟农具厂之间就只有合作关系了。不过在彻底离开之前,唐沭觉得自己还得去跟一个人报备一下。 此时日已西城,唐沭在国营饭店的熟食窗口买了几个菜,再去供销社买上一瓶泗洪白酒,跨上二八大杠回到宿舍区,敲开另一处小院的大门。 “戴叔,喝酒了。” 伴随着唐沭的一声喊,一个手持蒲扇身穿白色背心的中年男子从厅堂里走了出来,戴传余扫了唐沭一眼,脸上满是不悦:“你小子真从厂里出来了?” 唐沭伸手抓了抓脑袋,露出一脸苦笑:“我知道这事做得不对,这不是来向您打招呼了么。” 将熟菜放进盘子里端上桌,唐沭将戴传余面前的酒杯倒满,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当初是您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要不是您出面让厂里收了我,我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戴传余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你小子也别这么说,我跟你爸共事多年,他又是为厂子丢的命,你家的事我能不管?” 放下酒杯,戴传余长叹一口气,“出来也好,我对农具厂有感情,但说实话,现在的厂子已经不是以前的厂子了。” 戴传余的话听来有些拗口,但唐沭是懂的,当初戴传余在当厂长的时候,虽然生产的都是普通农具,但工人的热情高涨,厂子欣欣向荣,自从新一届领导班子上台之后,一切似乎都变味了。 “人浮于事,效率极差,偏偏一个个眼高于顶,非要做什么农机配件,光顾着创新,质量关不把握,只靠上面的关系维护销售渠道,这样的厂子注定干不久了。”httpδ:/m.kuAisugg.nět 这也是国营企业的常态,并非单单只是一家农具厂的问题,正因为大家都以为手里捧着的是铁饭碗,这才导致这些国营单位在即将到来的改革大潮中被冲了个支离破碎。 第21章:送一份大礼 两人碰了个杯,上一个话题就此揭过,戴传余问出了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往后有什么打算?” “现在咱们政策开放了,我打算先去做点小生意。” “个体户吗?”戴传余的眉头微皱,显然并不看好唐沭的决定,“现在的确支持个体经营,但这个风向是不是一成不变还真是说不准,万一将来有一天……” 倒不是戴传余杞人忧天,他出生在解放前,可以说经历了各种巨变,风头急转的情况之前也是有过的。 “放心吧戴叔,现在咱们就是以经济建设为重心,别看当下个体户的名声不太好,等过个几年,肯定遍地开花。” 几年后企业高管与许多体制内的人都有停薪留职下海经商的,唐沭觉得自己就是属于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我还是觉得找一个正儿八斤的工作比较稳妥,毕竟你现在还有两个妹妹要养活,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怎么行。” 戴传余是江城农具厂分管工人生活后勤的办公室主任,关心厂职工的生活情况就是他的职责,唐沭刚把连个堂妹带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基本了解情况了。 “你那两个妹妹我见过了,都是聪明孩子,大丫头还考上了县一中,不容易啊,她父母不管,现在都要靠你,你干个体饥一顿饱一顿的,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唐沭呷了口酒,并不打算接戴传余的话茬,因为他知道当下的大多人都还对个体会存在一定的非议,无论自己怎么给他规划,戴传余都会认为他是在画大饼。 他倒是也想告诉对方,自己现在有一笔收入,就算在家里歇着不做事,也能够将两个妹妹养得白白胖胖的,不过拥有合金钢材利润百分之五的收益这种事如果被戴传余知道了,对方肯定要将他骂个狗血淋头。kuAiδugg 换个角度去想,戴传余都不知道这件事,这就说明厂里的保密工作做的有多好。 果真如自己所料,那几位领导打算暗地里把这件事解决了,并没有向上级反应。 酒过三巡,二人都有些微醺,趁着那一点醉意,唐沭试探着问了一句:“戴叔,咱们厂销售科的田启明,是你手底下提拔起来的老人吗?” 戴传余摇了摇头:“五年前,他跟着这一届领导班子一起进的厂,就是因为他在农机社有门路,厂里才转型生产大型农机配件。” “我听说厂里有好几次准备提拔他当副厂长,他都以资历不够回绝了,就一直干着他的销售老本行,难道说一个销售科长的位置还能抵得上积极向上的诱惑?” 意识到唐沭话里有话,戴传余瞪了他一眼:“无凭无据的事,你可千万别瞎说,田启明的销售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唐沭咧了咧嘴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冷笑,相对后世的那些猴精而言,八十年代的人真的是太过单纯,所谓的商业合作完全就是建立在人情世故的基础上,田启明扛着上级领导的大旗,哪家农机社敢将他拒之门外,再私下里许诺一些好处,东西还能卖不出去? 既然这家伙是跟着现任领导一起来的,看样子也是亲信级别的人物,那就证明他们一伙人关系匪浅,他所做的勾当蒋利民他们会不会也知情?知情不报,就说明他们说不准也有所参与? 唐沭正在思索,回过头发现他跟戴传余居然喝掉了一瓶酒,自己不胜酒力,有七八两都下了戴传余的肚子,此刻的戴叔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 模糊之中,戴传余感觉自己躺在了藤椅上,半醉半醒之间,他隐约听到唐沭在自己的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过段时间,我送你一份大礼。” 戴传余有心想要问一句大礼是什么,无奈自己的眼皮子早已经重得抬不起来了。 隔日下午,唐沭与邵先军的冰棍箱终于开始了正式营业。 如今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节,冰棍这东西清凉解渴,自然受到追捧,唐沭与邵先军只是沿着街道一路骑过去,顺带用手里的镇木敲一敲箱子喊一声:“冰棍。”购买的人便络绎不绝起来。 下午三点刚过,两人在事先约定好的地方碰头,前后不到两个小时,两箱冰棍已经全部售罄,蹲在树荫下盘点今天的收成,邵先军惊愕地发现短短半天时间他就赚到了两块二毛五分钱,这可是扣除成本之后的纯利润。 “如果每天都能进账这么多,一个月下来就得有六十块了。” 邵先军感觉自己有些眼晕,嘴里却发出停不住的傻笑,“这可是老子整整两个月的工资啊。” 看一眼邵先军那没出息的样儿,唐沭并没有搭他的腔:“最近天气比较热,正是冰棍热销的时候,今晚上多做一点,趁着销售旺季多屯点资金做别的生意,跟哥混,你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吧。” 拉着空箱子回家,唐晴跟唐雨正在厨房里熬煮红豆汤,这是唐沭研发的新品种,红豆味的冰棍,单单只卖果汁味的,品种过于单一,没有市场竞争力,多出些花样才能更好地吸引顾客。 将特意留下没有卖出去的冰棍递给两个堂妹,看着她们很小心地舔舐,唐沭笑着揉了揉唐雨的小脑袋:“放心大胆地吃,冰棍管够。” “哥,刚才我爸来过了,见你不在,又走了。” 唐沭猛然一惊,这几天一直忙着合金钢的事,倒是把二叔家的破事给忘了。 “他说了什么没有?李三德又去找家里麻烦了?” 唐雨摇了摇头,唐晴的脸上带着忧虑,却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唐维安再次登门,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很有可能又一次被催债了。 算上银行里的存款,再加上之前他跟邵先军合伙卖了一些农具赚的,唐沭现在手里只有五百多块钱,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还是决定先替二叔换一部分。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向来是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李三德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要是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唐沭觉得只凭自己根本拦不住。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稳住,让李三德以为自己是肯还钱的,也就不会被对方逼得太紧,至少他们三个人的人身安全是可以得到保障了。 “哥,我们家欠你的恩情太大了,我这辈子都还不上。” 见唐晴又要流眼泪,唐沭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们是我妹妹,是我的亲人,我不帮你们还能帮谁?真想报答哥,那就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了再拉哥一把不就好了?” “糟了,我成绩没有姐姐好,那可怎么办?”唐雨舔了一口手里的冰棍,很是担忧地问。 “那也好办,等你长大了,给你说门亲把你给嫁了,彩礼拿来孝敬我。” 知道唐沭是在开玩笑,唐晴总算是露出了一抹笑容,唐雨则鼓着腮帮子一脸不开心的模样。 看着两个妹妹一个明眸皓齿一个秀外慧中,再看看她们身上所穿的打着好几处补丁的衣服,唐沭觉得分外不和谐。 “明天去商场,给你们买几套衣服,你们俩再过一个月都要去新学校报道,我妹妹决不能被人小看了。” 听说要带她们买新衣服,没心没肺的唐雨立即围着唐沭哥哥长哥哥短,全然不在意刚刚要被嫁掉换彩礼的事,唐晴则连连摆手表示不用。她们两个已经花了唐沭不少钱了,怎么可能还好意思让他买新衣服。 “放心,哥心里有数。” 第22章:我要的就是你会种地 华阳镇新民村。 冷不丁突然出现在自家院门外的唐沭将二婶王菊香吓了一大跳。 自从两个丫头被唐沭带回县城之后,李三德觉得唐维安是在玩心眼,最近这十来天上门要债好几次,她还察觉到村里多出了好几个脸生的年轻人一直盯着他们家,绝对是在防着他们逃跑。 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王菊香感觉自己就快神经错乱了,成了惊弓之鸟的她将唐沭误认为上门要债的李三德团伙才是正常反应。 直到唐沭叫了两声二婶,王菊香这才缓过了神,自家大侄儿要是再不出现,她都准备抱着石头去投三阳河了。 扫视了一眼几乎已经被搬成只剩下四面墙的小院,唐沭叹了口气,李三德这种村霸还真是社会毒瘤,不过唐沭倒不操心他们这种人最终会有怎样的结局,横竖也只有不到半个多月的时间允许他们祸害乡里了。 “小晴舅舅呢?就这么把债务全推到二叔身上,他自己跑哪去了?” “还能怎么办呢?我家里就这么一个弟,能眼睁睁看着他还不上钱?”王菊香嗫嚅了两句,并没有将自家弟弟的行踪透露出来,唐沭长叹了一口气,原来后世里那些袒护娘家人的剧情果真存在,艺术来源于生活,一点不假。 现在也不是追究王道洪去向的问题,就算他在这,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还有可能让二叔家的危机越来越大。 “我二叔呢?他人在哪。” 见唐沭没有揪着自家小老弟不放,王菊香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她一直屋后面不远处的河滩:“你二叔在翻地呢,我带你过去。” 唐沭之前就说过那一千块钱的事由他想办法,如今去而复返,肯定是带了好消息过来,王菊香觉得只要他能够替家里把这笔账给抹平了,就算这时候冲自己发点脾气也是应该的,就别说将她不当长辈当使唤丫头了。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田埂上了河滩,果然见到不远处的烈日下,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带着草帽,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锄头。 听见王菊香喊了一声,唐维安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也看到了唐沭,立即放下活计迎了过来,叔侄二人蹲在一棵柳树的阴影里,唐维安只顾闷头抽烟,什么话都没问。 他已经能猜到唐沭这次是为什么回来,但他还真的是问不出口。 “昨天进城了?” “我就是去看看孩子。” 唐沭苦笑:“别说什么瞎话了,二婶说李三德闹了好几次,他没把你怎么着吧。”kuAiδugg 唐维安讷讷出声:“你婶子被吓得不轻,不过他们倒是没动手。” 唐沭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张大团结:“这里有两百,先还一点,省的他们天天来家里,但你得让李三德重新立个字据,还要有村里的干部在场。” 看了看唐沭手里那一沓略显破旧的钱,唐维安真的是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他一向踏踏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怎么就混到需要家里小辈来接济的地步了,这钱叫他怎么伸的出去手? “你就拿着吧,剩下的我再想办法。”见二叔不接,唐沭直接将钱塞在他的怀里,“再说了,这钱又不是白给你的,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等以后有钱了再还我就是了。” 唐维安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无奈:“就你二叔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会有钱。” “话别说的这么绝对,正所谓三十年河东……我呸。”娘的,唐沭忍不住淬了口吐沫,后世的网文害人不浅,站起身右手在眼前搭起手棚前后巡视了一眼,“这些都是家里的地?” “不是。”唐维安摇了摇头,“这是村里的河滩地,以前是集体所有,后来分田到户,因为不平整,没人要,我就想着整出来种点东西,能多一点收入是一点。” “都是二叔你一个人整的?”唐沭有些愕然,这里地势狭长,又高低不平,收割的时候不小心踩坑里都能崴了脚,唐维安居然一个人翻出了将近三亩地,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 “你是打算种点瓜果蔬菜拿去城里卖吗?” 唐维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哪有那本事,就想着种点土豆地瓜啥的充当家里的口粮。” 这年头种地需要缴纳公粮,剩下的粮食刨去自己吃之外,可以卖给粮站,这几乎就是一户人家全部的收入,唐维安是打算多卖一些剩余的粮食,如果家里不够吃了,就拿这块地里种的东西垫吧垫吧。 这也是他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 只是就靠这么省吃俭用又能落下几个钱?恐怕还不够两个丫头交学费的。 简单思索了片刻,唐沭拉了拉二叔的胳膊:“二叔,你要是信我,就听我的,我保证你最多三年就能把钱还了。” “三年?你可别忽悠我。”对于唐沭的承诺,唐维安明显不信,他一个大字不识,又是个农村人,更没有什么养家糊口的手艺,干什么行当能够一年赚到三百块。 对了,要是算上家里的吃穿用度,这个数字还远远不止,至少要四百。 二叔的态度让唐沭想要发笑:“叔啊,你还有啥值得我忽悠的?我有必要骗你?” 见侄子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唐维安依旧表示不理解:“可你叔我除了种地啥也不会……” “我要的就是你会种地。” “啥?”如果只是种地的话,唐维安到觉得没问题,庄稼汉有的就是这么一把子力气,可他想不通,怎么就能从地里种出钱来。 “你现在要做的有两件事,第一,赶紧去找村支书报备一下,让村里把河滩上的这块地划给你。” “这事好办,这里本来就是无主荒地,我去跟村长打个招呼就成。” “不行,一定要村里出具证明并且签字盖章,否则将来肯定会有麻烦。” 农村人的优点是朴实无华,缺点是小肚鸡肠,如果让那帮人发现这块地有好处可捞,二叔家的围墙可能都会被他们给推了。 虽然不明所以,唐维安还是坚定不移地点点头:“好,回去我就去村委大院办这事。” “第二件事,尽量收集各种瓜果蔬菜的种子,村里没有的就去镇上的种子站买,品种越多越好。”意识到唐维安没钱,唐沭又毫不迟疑地掏出十五块。 “你这是要做啥?种出来拉到城里去卖?” 唐维安有些迷糊了,他们新民村距离县城有将近五十里地,中间还隔着一条三阳河,想要把东西往外运非常困难,再说城里本来就有农贸市场,里面的那些商贩能轻易把生意让给他们来做? 唐维安隐约觉得唐沭的办法行不通,这要是菜都烂在了地里可咋整。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种子买回来之后就留着,千万不要种,剩下的等我通知就好。” “啥?买了种子翻了地,最后不让种?你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不让种,是不要现在就种,这事我还得回去找人问问。”唐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江城县有没有我需要的东西卖,实在不行还得去趟市里找找。” 虽然唐沭的话如果一个字一个字拆开唐维安都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之后只能让他感觉到迷糊,完全不知道大侄子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总之您照我说的做就对了,其他的事不用管,二叔啊,都已经山穷水尽了,破釜沉舟一把又有什么可顾虑的。等到了冬天,就知道我没有吹牛了。” 第23章:再一次不期而遇 机遇决定命运,既然眼前的这个商机被自己察觉到了,唐沭就没有抢先一步的理由。 扔下尚在懵逼之中的二叔,唐沭迅速返回唐家小院,跨上自行车就要返回县城,二婶在他身后追出来十多米,唐沭竟然毫无察觉。 “这孩子,也不知道喝口水再走。” 一路疾驰着来到渡口踏上渡船,唐沭这才喘着粗气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水泥钢筋不知道去哪弄,找不着的话可以用砖头代替,还有最关键的塑料薄膜,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这东西结不结实,实在不行就多铺它几层……” 唐沭一路碎碎念,丝毫没有注意到渡船很快就已经抵达码头,跟随船上的乘客上了岸,他正打算继续上路,一个陌生而又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唐沭?” 被人叫出了名字,唐沭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只见两道清秀俏丽的身影站在码头边的礁石上,正带着些许疑惑和期待看着自己。 “还真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虽说衣着朴素打扮简洁,这两个小姑娘的气质显然与周围的人群不同,一看就知道是城里来的,特别是那个身穿花布连衣裙的短发女孩,见唐沭正木愣愣地看着她们,脸上写满了茫然,不由地嘟了嘟嘴:“怎么?宁城一别这才几天啊,就不认识了?” “你们是……夏妍?顾蔓枝?” 看着这两位在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唐沭感叹这世界还真的是小,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交通与通讯都有些闭塞的八十年代初期,还能与她们再次不期而遇。 “你俩不是在宁师大念书吗?怎么跑到江城县来了?还跑来这穷乡僻壤?” “下学期我们被安排到江城县一中实习,再过不久就开学了,过来准备准备。”夏妍拨开一直拽自己裙边的顾蔓枝,“至于跑这来么,就要问我们的顾同学了。” “夏妍,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似乎是觉得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被人说破,顾蔓枝有些羞恼地瞪了夏妍一眼。 “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不就是来找你对象嘛。正好咱们不认识路,让唐沭帮个忙有什么关系。” 丝毫不给唐沭拒绝的机会,夏妍转过头,朝着唐沭闪烁着自己的大眼睛:“麻烦带个路,去华阳镇新港村。” “新港村?”唐沭在脑中检索了片刻,很快调取到了关于这个村落的记忆,那个年头的文化人不多,普通人能念个高中就能成知识分子,能够考上大学的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四年前新港村出了个高考县状元这事是上了报纸的,那时候的唐沭还在上初中,这名大学生的事迹在学校里用广播宣传了好几天。 “新港村在河东,不用坐渡轮,往前走两步有一个岔路,左拐下去就是,要不我就……” 虽说有过两次相遇,但终究只是萍水相逢,况且他的确有急事需要赶回去,直男癌患者唐沭正准备脚底抹油,却被洞悉一切的夏妍一把抓住了车把:“我们两个人生地不熟,要不你就送佛送到西?” 社牛夏妍的眼中含着热切,她身后的顾蔓枝则露出一丝期盼,面对这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唐沭发现自己还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你说你俩是来县一中当实习老师的?” “这还有假,要不要给你看介绍信?” “那倒不用。”唐沭眼珠子悄悄一转,“我刚好有两个妹妹下学期去一中念书,要不你俩受累,多照顾一下?平时开个小灶补个习啥的。”筷書閣 “嘿我说你这人,好像一点亏都不能吃。”夏妍闻言叉腰怒斥,那模样一点也不淑女,“不就让你带回路吗?这就叫我们给你打长工了?” 三人一路说笑着走过一个岔路口,夏妍与顾蔓枝果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小村落掩映在一望无际的稻田深处,任务完成,唐沭并没有与她们一起下坡,而是站在河堤上朝两人挥手:“我还有事要先回去,咱们就县城见了。” 两人正打算与唐沭告别,不远处的大路上突然出现一辆绿色的解放卡车,正一路颠簸地朝着新港村的方向驶来,等到靠近了,三人都看见车玻璃上还贴着大红喜字。 这是一辆结亲的车。 唐沭将自行车架在一边,让卡车通过的同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一个充满八零年代特色的结亲队伍。 这是一辆双排座的卡车,驾驶室里可以容纳五名乘客,唐沭对新郎新娘不感兴趣,令他觉得有趣的是后面的车厢里拉着一车东西。 一套布沙发在这年头已经是稀罕物件了,一套木质家具,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三十六条腿”,中间居然还架着一辆自行车,凤凰牌的,26式最新款,那个用红布盖着的是什么?看样子应该是缝纫机吧。 “厉害,这一车东西价值不菲啊。也不知道是男方的彩礼还是女方的嫁妆。” 这边唐沭在低声感叹这对新人的经济条件,那边突然传来夏妍的一声惊呼:“蔓枝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面对夏妍的关心,顾蔓枝充耳不闻,她只是看着那辆卡车离去的方向,久久移不开视线,口中轻声呢喃着:“不可能。”想要追上去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双脚却好像被粘在了原地一般,任由她怎么使劲也没有动弹半分。 “什么不可能?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顾蔓枝是真的挪不动脚步吗?当然不是,她是害怕追上去之后会看到自己最不愿看到的结果,虽然坐在卡车后排的新郎脸上涂了一层腮红,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分辨不清,但与这个男人相处了一年多的顾蔓枝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对象认错。 那个曾经对她海誓山盟,此刻却与另一个女人结婚的男人,正是她的男朋友,今年七月毕业回老家任职的学长,朱林安。 原本一路上带着小雀跃的顾蔓枝突然就成了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夏妍就算是再耿直,这时候也看出了问题,她一手扶着顾蔓枝那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指着渐渐远去的卡车,脸上也充满了不可置信:“你别告诉我,车里坐着的新郎是你对象?” 顾蔓枝依旧没有回答,但毫无血色的惨白脸庞已经说明了问题,可这又怎么可能呢?夏妍没有见过闺蜜这位充满神秘感的男朋友,但从顾蔓枝平日里无意间透出来的信息分析,这位学长应该是脾气温文尔雅,对感情忠贞不渝的完美形象,怎么刚毕业不到两个月就跟别人结婚了?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或许他家里有兄弟跟他长的差不多?要不咱们去前面问一下?” 夏妍还想去村里确认情况,见顾蔓枝居然双眼一翻,身子就要向后仰过去,她慌忙喊住河堤上的唐沭下来帮忙。 唐沭不明所以,速度倒是不慢,两人合力将顾蔓枝移到河岸边的树荫里坐下:“她不会是中暑了吧?要不我去接点水来给她洗个脸?哎?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人问清楚,村里今天结婚的人到底是谁。” 看夏妍那宛如吃了火药桶一般的暴躁模样,再看看顾蔓枝那气若游丝的悲惨状态,唐沭也猜到了八九分。 “始乱终弃?不至于吧?”不是说这个年代的人都很纯净无暇的么,怎么会有这么狗血的事情发生? “你们先别着急,总要把事情弄清楚,我帮你们进村打听一下。” 第24章:亲爱的蔓枝 前面的卡车刚刚进村,便被不少来讨喜的村民堵在了路口要喜烟喜糖,趁着这个间隙,唐沭很快追了上来。 他默不作声地靠近一个新港村村民,很是羡慕地感叹了一句:“这谁家结婚啊?这么大排场。” “那还能有谁?不就是老朱家的二小子嘛。”村民的语气里有羡慕,更多的却是吃不到葡萄的一股子酸味,“谁让人家是大学生呢?刚毕业回来,组织上就给安排工作,还有这些个富家小姐排着队的上门,叫咱这些光棍条子找谁说理去。” “现在大学生就这么吃香?”唐沭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神色,其中百分之七十的惊讶都是他真实的内心情感。 三十年后大学生多如狗,他还真没想到现在的学历有这么重要。 “你以为呢?别说咱们村了,就是整个华阳公社,这几年才出了这么一个,你说精贵不精贵?” 河滩边,顾蔓枝已经恢复了过来,身子随着情绪的起伏微微颤抖,夏妍想要进村,又放心不下同学,左右两难之下也只能是焦急地朝村口的方向张望。 不过多时,一辆自行车飞驰过来,看到返回的唐沭满脸凝重之色,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顾蔓枝向后退了一步,又险些栽倒下去。httpδ:/m.kuAisugg.nět “问过了,新郎姓朱,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今年刚毕业。” 所有的信息都对上了,唐沭的话让顾蔓枝感觉自己被一记闷棍砸中,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不过这一次,她居然立住了没有倒下。 “混账东西,今天我不去闹个天翻地覆就不姓夏!” 既然朱林安能够干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就别怪她去把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的面具给撕下来。 “给我回来。”怒不可遏的夏妍正打算冲进村替闺蜜出头,却被唐沭一把拽了回来,“这里是新港村,人家的地头,你一个小姑娘就敢贸贸然往里闯?” “那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敢打人不成?” 新港村的民风到底彪不彪悍,唐沭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就自己这三个人进去说新郎始乱终弃不是东西,恐怕讨不到什么好处。 “可我们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蔓枝受这种欺负?” “干这种手撕渣男的事是需要讲证据的,否则人家一口咬定不认识你们,不但治不了对方,反而让自己惹一身骚,得不偿失啊。” 唐沭关于这方面的经验确实不多,后世那些打脸爽剧里这些情节倒是不少,可那也得拿出能够将对方按在地上摩擦的实锤证据才行。 念及此处,唐沭望向顾蔓枝:“你有没有可以证明跟那个朱林安是情侣关系的东西?” 顾蔓枝点头,随即又摇头:“那些书信都在行李包里,我没带在身上。” “书信?”唐沭沉吟了片刻,“这东西也行,你能不能背得里面的内容?捡肉麻的背。” 经过好一番闹腾之后,结亲的卡车总算是停在了朱家的院门外,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高朋满座的小院里的所有人都迎了出来,卡车的门打开,新郎朱林安从车厢里跳了下来,随即搀扶住满脸娇羞的新娘,在诸位亲朋好友的掌声和欢呼里朝小院里走。 朱家的年轻一辈们则全部跳上了后车厢,面对这么一大堆嫁妆,他们的双眼早已经看直了。 都说新进门的二嫂家里阔绰,谁也没想到竟然富裕到这种程度。 外人不清楚,他们这些亲戚可是都知道的,除了这些今天拉到老家的一车东西之外,人家还在县城里准备了一套新房,那个家里的家具电器肯定要比眼前的还要齐全。 外面的人卸车忙得不亦乐乎,里面的新人已经敬完了父母茶,正在进行闹新娘的流程,人多口杂的一片喜气洋洋,谁也没有注意唐沭三人悄无声息地走进院子。 随着嫁妆被一件件搬进院子,在婚礼主持的一声高呼之中,亲友们纷纷入座,在正式开席之前,两位新人来到厅堂之前,统一向来宾表示欢迎,随后在逐桌敬酒。 就在两人鞠躬致谢的同时,小院里突然传出一声高亢的恭祝新禧。 “恭喜恭喜,我来晚了,抱歉抱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唐沭大步来到二位新人身边,握住朱林安的手便是一阵摇,如此热情的态度,令朱林安有些诧异,他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位年轻人。 倒是新娘的表现落落大方很是得体,她朝着唐沭微笑躬身,俨然一派女主人的架势。 见朱林安依旧处在愣神之中,唐沭开始自报家门:“学长不认识我没关系,我是受宁城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各位同学的嘱托而来,特地向朱学长表达祝贺的。” 朱林安闻言更是茫然,他的这个婚结的特别仓促,根本就没有通知同学,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再说,就算这事都知道了,那也是他们亲自过来才对,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年轻人出现在这里又算怎么回事? “学长不认识我?我是小你两届的学弟,刚好家在江城,受托将诸位学长的祝福带到。”唐沭丝毫不在意朱林安的疑惑,继续说道,“学长们说了,时间紧急,他们没有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只能送两位几句现编的诗歌,以表心意。” 八十年代初,年轻人中出现过一次新诗歌潮流,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会学着自写自吟几首,以表达对自身价值的寻求,作为中文系出生的知识分子,又怎么可能不去追赶这样的时髦。 而本着不懂装懂的原则,在坐的亲友们自然也不能被下了面子,就算是根本不知道诗歌是个啥玩意儿,那也得耐着性子听唐沭朗诵。 原本喧哗的小院立即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唐沭,而这小伙子接下来的第一句,便将所有人雷了个外酥里嫩。 “亲爱的蔓枝。” 上来就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这是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出来的东西吗?真是有伤风化!哎?等等,蔓枝是谁?新娘不是叫陈舒音吗? 而一听这个名字,朱林安的身子立即僵硬了起来,抹了发胶的头发似乎也在瞬间根根竖起,让他在这一刻突然长高了几公分。 “请原谅我多情的打扰,请感受我躁动的心跳,也不知你给我下了什么药,让我对你如此的魂牵梦绕。” 刚刚蔓枝这个名字只是让朱林安感到一阵肝颤,而现在听到自己曾经写给顾蔓枝的情书被当众念了出来,朱林安怎么可能还猜不到面前这位年轻人此行的目的。 于是院子里的亲友们就看到了这一幕,一直以谦谦君子形象示人的朱林安竟然对那个做诗朗诵的年轻人动了手。 只不过唐沭的动作更快,在朱林安的手推过来的一瞬间,他猛地向后一跳,随后又念出了一句:“你可曾忘记,那狂风暴雨的夜,你可曾忘记,那遮风挡雨的伞,你可曾忘记,那紧紧相依的我们……” “够了!”宾客的窃窃私语之中,朱林安的喊声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大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个人给我赶出去!” 开什么国际玩笑,自己这些情书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念出来,这跟被扒了衣服游街有什么区别?虽然大家都不会知道这是自己写的,但自己的媳妇儿眼里可揉不得沙子,这小子明显就是冲着拆散自己的家庭来的。 朱林安似乎已经感受到来自身后的那两道杀人目光的凝视了。 第25章:江城人都是活雷锋 二弟发话,朱家的平辈们当然不能作壁上观,随着几道身影闪过,唐沭立即被七八个壮硕的年轻人围在了当中。 面对如此困境,唐沭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慌,而是朝着朱林安耸耸肩:“朱学长这是做什么?我只是代为传达而已,还是说这些诗歌有什么问题?” 朱林安双拳紧握,却又的确不好发作,如果他让人把唐沭打了,那就代表自己心虚,毕竟对方除了念几句肉麻的情诗之外什么也没做,可如果再让这个小子留在这里,真不知道他还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有办法将事情给圆过去,要是唐沭再透露出一些更多的细节来,朱林安可就真兜不回来了。 “这位同学,我不知道你受谁所托,也不想知道,现在你的话已经带到,可以走了。” “当然,我知道学长不会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再留下也只是自讨没趣,那就祝两位百年好合。” 唐沭淡淡一笑的同时,身体朝一个方向动了两步,朱林安与新娘陈舒音的目光也随之移动,陡然间,唐沭发现朱林安的神色起了明显的变化,他的脸上带着错愕、不安,似乎夹杂着那么一点愧疚,但更多的却是想要赶人走的决绝。 自己丈夫的变化这么明显,站在他身边的新婚妻子陈舒音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朱林安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方寸大乱? 陈舒音不傻,她立即顺着丈夫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到在这个年轻人的背后站着两为姑娘,从她们的气质穿着便能看出,这两位绝对不是新港村里的人,短发的那位冲着自己怒目而视义愤填膺,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了。梳着麻花辫的这位脸色有着些许苍白,但神情冷漠,双眼中竟然闪烁着一丝仇恨,那样的表情令陈舒音有些不寒而栗。 “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那我们就走吧,蔓枝姐。” 唐沭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包括新郎新娘在内的不少人听了个明明白白。 此刻的夏妍早已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冲上去给这一对奸夫淫妇送上两个耳光,可唐沭说的对,无凭无据的就说顾蔓枝与新郎朱林安是情侣关系,恐怕没人会信,这里是朱林安的老家,万一对方恼羞成怒,他们三个还真占不到什么便宜。 唐沭在这两人的新婚宴席上来这么一出,目的就是让新娘发现自己丈夫在外面有这么一个感情债,说的好听点,是让她擦亮眼睛好好看清楚这个薄情寡义的人渣,如果新娘子的肚量不大,那就等于在二人心里埋下一根刺,让他们体验一回什么叫如鲠在喉。 慢慢退到夏妍的身边,唐沭轻声说道:“那新娘子一看就是聪明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肯定能看透,朱林安今天晚上这一关不好过,见好就收吧。” 夏妍想要手撕人渣为民除害,但唐沭说的对,顾蔓枝跟朱林安是情侣,但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夫妻,是受法律保护的,朱林安打死不承认,现在身边又没有人证,她们根本没辙。 “人在做天在看,我等着看你遭报应。”撂下一句狠话,夏妍拉着顾蔓枝就走,唐沭紧跟其后,留下满院子的宾客面面相觑。 这三人闹的到底是哪一出啊?说了半天,那个叫蔓枝的女人跟今天的喜宴又有什么关系? 农村人就是这样,越是想不通的事堵在心里,就越是抓心挠肝一般的难受,于是就有人开始猜测:“那个叫蔓枝的不会是朱家老二在外面的相好吧。” 婚宴后面的情形,唐沭三人无法预料,沿着河岸走上过道的过程中,顾蔓枝犹如行尸走肉一样,她目光呆滞不哭不闹,这样的状态让夏妍十分担心,却又不知道如何劝慰,只能跟在顾蔓枝身后紧锁眉头。 唐沭无奈抓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局面,无奈夏妍总是时不时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说些什么,也好分散顾蔓枝的注意力。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就是看走眼了一次吗?就当自己是被狗舔了,当时舔的时候有些开心,现在想来有些恶心,到了以后就会知道根本没必要为这种事伤心。” 唐沭还在自言自语,夏妍在他的肩头锤了一下,压着声音呵斥:“你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有这么劝人的么?” “话糙理不糙嘛,就是一次失恋而已,真没什么大不了。” 唐沭伸手揉了揉肩膀,嘴里嘟囔了一句。 小姑娘个头不大,手劲还真不小。 唐沭与夏妍一路插科打诨,纵然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有让顾蔓枝开口说一句话,反倒是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在后面说说笑笑,就像是处于热恋中的小情侣。 返城的公共汽车人不多,唐沭将自行车搬上了车顶的行李架,三人坐车回到江城。经过一路的颠簸,汽车总算到了站,唐沭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事做,正打算告辞先走,夏妍再一次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姑奶奶,又怎么……” “蔓枝不对劲,她好像晕过去了。” 一听这话,唐沭来不及吃惊,立即转身看过去,果然见到座位上的顾蔓枝身子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任由夏妍怎么喊都不见醒过来。 来不及多想,唐沭立即将顾蔓枝横抱起来冲下汽车,一路小跑着出了车站,朝着马路对面的县人民医院冲过去。 夏妍也想紧随二人,但她还得接着唐沭的自行车,等售票员帮忙把车卸下来,夏妍推着车出汽车站的时候,早已经不见了唐沭的踪影。 夏妍人生地不熟,还是靠问路来到县人医,又在医院里转了两圈,这才找到急诊处,等她冲进来的时候,顾蔓枝已经躺在了病床上,病房里还有两位医生在为她做着检查。 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唐沭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揉搓自己的两只胳膊,他可是将顾蔓枝抱着跑过来的,这时候差点没累虚脱。 唐沭感觉自己的骨头快散架了,不过还是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之前三年的翻砂工没白干。 病房里有医生在忙碌,夏妍插不上手,她来到唐沭的身边坐下,想要帮她按一下肩膀,却还是因为害羞没有下得去手。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这么客气,江城人都是活雷锋。” “我说,你这贫嘴的本事到底是跟谁学的?” 两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位医生从病房里探出了脑袋:“顾蔓枝同志的家属在吗?” 夏妍站起来走进病房:“医生,我同学没事吧?” “没什么问题,就是血糖有点低,不过她现在不能打点滴,只能冲葡萄糖粉喝。”医生看了夏妍一眼,忽而问道,“她的家属呢?怎么没进来?” “家属?我就是。”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夏妍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不就站在这里么?为什么还要问这种多余的问题。 “不是,刚刚送这位病人过来的不是她的爱人吗?”医生似乎有些生气了,“自己媳妇儿有了身孕,还这么不小心,真当现在还是旧社会,女同志就活该给男人当牛做马?” 医生还想训斥几句,夏妍却听傻了。 这话什么意思?顾蔓枝有了身孕?她还是个学生,怎么可能会怀孕? “医生,你是不是弄错了?她怎么可能怀孕……” “我们已经替她做了检查,不会弄错的。”医生的神态很是郑重,“所以有些事我需要跟病人的丈夫交代,怀孕的前三个月是危险期,一定让他这个当丈夫的负起责任来。” 第26章:喜当爹 病房外的长椅上,唐沭总算是缓了过来,见夏妍正搀扶着顾蔓枝从里面出来,站起身迎了上去。 “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夏妍朝他挤眉弄眼,想让他别出声,这时候就是说多错多,可不能让这小子发现她跟顾蔓枝的小秘密:“没事,回去再说,你快去把车推过来,我们在门口等你。” 被夏妍一把推出了病房的唐沭感觉有些不对劲,却并没有往深处想,倒是很配合地去停车棚取车了。 “这丈夫,长得还不错,可惜啊,不知道疼媳妇儿,就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你少说两句吧,没看人家年轻嘛,不懂事。” 听着身后的病房里两名护士传来的窃窃私语,夏妍动了动嘴唇,想要解释,却又不敢出声,赶紧扶着顾蔓枝走出了急诊室。 见唐沭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夏妍将顾蔓枝扶上车后座,并在一旁护着,深怕她因为体力不支再一次栽倒。这种状态之下,唐沭也不好骑车,只能步行将二人送回她们的住处。 两人刚刚抵达江城县,还没有去县一中报道,自然也就没有分配临时宿舍,好在她们事先在县招待所开了一间房间,帮忙将人送进招待所,唐沭长舒了一口气:“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哎,你再等等,我……我还有事请你帮忙。”将顾蔓枝扶到床上躺下,夏妍立即转身叫住了唐沭。 唐沭想骂娘了,自己与这姐俩总共只见过两次,彼此之间好像还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吧。 不过看着夏妍那带着无助与恳求的俏脸,他还是心软了。 “算我怕了你了,说吧,还有什么事,我先申明啊,太难办的事可别找我。” “不难办不难办,你能不能帮我们找一处住的地方,我们可以付房租的。” 唐沭想了想:“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们过来实习,学校不安排宿舍吗?” “不行,不能住宿舍。” 她刚刚已经问过医生了,怀孕可不是什么小事,需要时刻注意孕妇的身体,就算顾蔓枝不打算要这个孩子,在手术之后也得修养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住在集体宿舍里,肯定会遭受非议,这年头,人言可畏,顾蔓枝的清白就算是没了。 “我家里倒是还有一间厢房空着,如果你们不嫌小,两个人挤一挤也能住人。” 唐沭给出了建议,夏妍却感觉有些脸热,两个大姑娘跟一个小伙子住在一个院子里,估计闲话也不会少多少吧。 似乎看出了夏妍的心思,唐沭立即解释:“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再说我住后面堂屋,平时可以从后门出去,不从前院过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他是觉得江城农具厂宿舍区离县一中也不是很远,两个老师住过来与自家堂妹通路上下学,也算是有个照应。 不过他也很快意识到,毕竟这个年代与后世不同,男女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保守的。 “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再去大院里问问,看哪家有空房间。” “那行吧,就这么定了,明天我们就住过去。”夏妍咽了口吐沫,终于说出了最后一个请求,“还有,过几天蔓枝可能要去医院复查,到时候能不能请你也一块去一趟?签个字啥的……也方便……” 夏妍的这句话说得有些小心翼翼,完全不像她平时那大大咧咧的风格,期初唐沭并没有在意:“看你们两个小姑娘无依无靠的,那行吧。” 可到了后来,他终于咂摸出似乎哪里不太对劲,“等会,你说签什么字?我为什么要签字?” “你……你听我说了可不带急眼的。”眼见事情快瞒不住了,夏妍只能选择老实交代,“医生说蔓枝怀孕了,要求见家属,我实在没办法,所以……就拿你先顶上了……” “你说什么?”唐沭的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做好人好事,没想到却无端背上这么一口大黑锅。 唉,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漂亮姑娘还是不能招惹,到处都是坑。 “你吼什么啊,别让外面的人听见。”夏妍跳着冲过去就要捂他的嘴巴,“再说又不是我非要这么说的,你抱着蔓枝跑了一路,人家医生自己误会了嘛。” 我靠的。 难怪刚才出院的时候他就感觉病房里的气氛有点诡异,原来自己居然喜当爹了。 短暂的震怒过后,唐沭恢复了平静,他看了夏妍一眼,无奈苦笑,这丫头长得是好看,可惜智商跟颜值不成正比,真的是让人很无语啊。https:/ “夏姑奶奶,你不会编个瞎话吗?就说我是顾蔓枝她表哥不行吗?非要让我背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她在医院这么一默认,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还说什么让他去医院签字?这是打算要自己一辈子娶不上老婆的节奏啊。 想到这里,唐沭对夏妍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红粉骷髅,要人命的那种。 “最后一次,等蔓枝做了手术拿掉孩子就没事了,你就帮人帮到底吧。”为了闺蜜,夏妍也算是拼了,“你两个妹妹的所有科目我们都包了,绝对让你满意,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开什么玩笑?老子自己不会辅导? “夏妍,算了,别强人所难了。”这时候,顾蔓枝双手支撑着床铺坐了起来,“我刚才在医院里就想好了,不会把这个孩子拿掉。” “你疯了吗?”夏妍不可置信地看向顾蔓枝,“你打算生下来?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这辈子就毁了啊。” 顾蔓枝是大学生,她有着无比绚烂的未来,但如果一个大学生还没毕业就怀孕,还没结婚就生孩子,那她必定会遭受到狂风暴雨一般的谴责跟羞辱。 就像唐沭之前说的,不就是一次恋爱失败吗?只要没了这个孩子,顾蔓枝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毕业之后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开始她的新生活,那时候,她还是天之骄子顾蔓枝,但这个孩子出生了,她绝对会从云端跌入地狱。 “顾同学,你得冷静,你知道一个单亲妈妈意味着什么吗?千万不能冲动。” 唐沭也觉得顾蔓枝的决定有些不妥,虽说自己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后世里的那些大学情侣有哪一对谈的是柏拉图式爱情?意外发生了也只当是噩梦一场,睡一觉醒来后一切都可以回到原来的样子。 及时止损才是明智之举,真将孩子生下来,痛苦的可能远远不只有自己。 “我一定要生下来,我要抱着这个孩子去朱林安的家里,去他的单位,我要让朱林安身败名裂。我的人生已经被毁了,我也要让他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顾蔓枝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坚决,他的神色冷漠,让夏妍感受到一股莫名的陌生与可怕。 “你千万别这么想,孩子不是你报复朱林安的工具啊,那他的人生有多可悲?” “对啊,就算你把孩子生下来,又要怎么去证明这孩子是朱林安的呢?滴血认亲那一套没有半点科学依据的。” 对于二人的规劝,顾蔓枝的决心丝毫不动摇:“我可以等,等到医学发展到可以鉴别孩子亲身父亲是谁的时候,再说孩子长大了,肯定会跟父母有些相像,到时候他想不认都不行。” 第27章:你家成女儿国了? 顾蔓枝看似柔弱,性子却执拗的很,朱林安结婚给了她太大的刺激,这时候谁来劝都没用。 夏妍与唐沭对望一眼,都觉得她这是钻了牛角尖,只能先顺着她的意思,等她的情绪平复了再慢慢疏导。 不管最后怎么决定,学校宿舍肯定是不能住了,唐沭回去将前院的厢房收拾了出来,夏妍的家底似乎很足,她自己掏钱购置了两人用的简单家具和生活必需品,并在事后的第三天就带着顾蔓枝搬进了唐沭家的小院。 突然多了两个姐姐,唐晴跟唐雨有些诧异,听说她们都是县一中新来的老师,又有些敬畏,刚开始的几天都是绕着前院走。在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两姐妹发现这两位老师一个活泼有趣,一个平易温柔,都没有老师的架子,渐渐的也就熟络了起来。 而唐沭则不太过问家里四个人的相处,本着避嫌的原则,他对前面的那间厢房都是敬而远之,几乎不会出现在院子里,每天也是早出晚归,夏妍问了唐晴两姐妹才知道,唐沭是在外面卖冰棍。 “你们大哥没正经工作吗?” “我哥以前在农具厂上班,不过最近他辞职了,听说是厂里有人欺负他跟晓军哥。” 夏妍与顾蔓枝面面相觑,对于收了十多年传统教育的两位大学生而言,就算跟单位里其他工友的关系再不好,终究那也是正式岗位,就因为这把铁饭碗扔了,唐沭的性子可不是一般的要强。 “夏老师,你可别小看我哥,他卖冰棍生意可好了,前天晚上我还看见他跟小军哥在堂屋里数一回钱呢。”唐雨用双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桌上堆了这么多。” 唐晴伸手拍了一下妹妹的脑袋:“你怎么又大半夜的不睡觉,不该看的以后不许看。” 唐雨很不服气地摸了摸被姐姐敲过的头:“我起来上厕所看到的,不行啊?我哥都没说什么,你凭啥打我。” 两个妹妹天真无邪,这些话也敢当着她们两个外人说,夏妍与顾蔓枝相视一笑,也没太在意,按照她们的固定思维,一支冰棍几分钱,唐沭又能赚得了多少。 四个人正在小院里的葡萄架下聊天,前院的院门突然被人推开,吓了几个人好一大跳,一个身穿海蓝色篮球背心,头戴遮阳草帽的青年男子直接闯了进来,见到院中的场景也是愣在了原地。 “唐沭,你家成女儿国了吗?” “我不是说了吗,让你从后门进。”这时候,唐沭也从外面跑了进来,一把将邵先军拉了出去,又朝着夏妍和顾蔓枝频频点头打招呼,“不好意思啊,我们下回注意。” 唐晴小声替两位还处在惊吓中的老师介绍:“这就是小军哥,没事,他不会出去嚼舌根子的。” 被推出门外的邵先军还在咋呼:“这还是你家吗?进个门都这么费劲,我说你小子,收留这么多漂亮姑娘在家里,究竟想干啥?我严重怀疑你生活作风有问题。”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唐沭宰邵先军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心里暗骂了一句这混蛋嘴还真快,现在已经是一九八三年八月中旬,离全国第一次严打没几天时间了,这话要是传出去,自己恐怕得落一个“流氓罪”被枪毙。 “别tm瞎说,这是唐晴的老师,尊师重道你懂不懂?” 邵先军骂骂咧咧跟着唐沭围着小院绕了一个圈,这才从后门进了堂屋,关上中庭的门,两人在桌边坐下。 邵先军继续自己的抱怨:“我在少年宫外面蹲了好几天,都快被晒掉一层皮了。”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就说有没有蹲到马家的那三个小子。” 邵先军神秘一笑:“按照咱们之前商量的办法,我已经跟他们哥仨混熟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天在厂办楼下遇见找田启明要钱的马前进媳妇儿,唐沭猜测田启明参与了倒卖香烟的事,可惜马家媳妇儿警觉性不错,他没问出什么关键性的东西,却又不想就这么算了。 既然大人不能作为突破口,那就从孩子下手。跟孩子打交道那就简单许多了,三根不要钱的冰棍就能让他们跟邵先军称兄道弟。 “这两天你就有意无意地将田启明跟他们老爹的关系告诉那三个小子,让他们认为是马前进为了替田启明顶罪才成了劳改犯。” 马前进家的大儿子十六岁,老二老三是十四岁的双胞胎,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如果知道自家老爹是替人背锅进的牢房,肯定会去田家闹,只要两家为此大打出手,肯定会有一些信息在无意中被透露出来。筷書閣 “马前进跟田启明之间见不得人的关系是双方的纽带,同时也是致命的弱点,只要朝这个方向猛击,我就不信没效果。” “唐沭,我发现你现在挺阴损啊,《孙子兵法》看多了吧。”唐沭的确有些手段,几乎不用自己出面就能让田启明自乱阵脚,可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邵先军也不得不佩服。 “那接下来呢?是不是将他们扭送公安局?” 唐沭摇头:“没用,他们完全可以打死也不认,马前进已经承认自己就是主谋,没有别人参与这件事,只要田启明跟马前进媳妇儿咬住不松口,公安局拿他们没办法。” “那我这几天不是白折腾了吗?” 低头看看自己被晒得黝黑的两只胳膊,邵先军有些气不顺。 “谁说咱们白干了?”唐沭摸了摸自己光滑无须的下巴,一副老成在在的模样,“这么做就是要田启明自己承认参与倒卖香烟,剩下的事不用你参与,我另有安排。” “对我你还保密?” 唐沭笑笑不接茬,他这可不是保密,而是为了保护邵先军。 “对了,上次让你打听的事有消息了吗?” “我去工业品市场问过了,江城市面上没有你要的那种透明塑料布,你如果真想要,咱们得去扬城市看看。” “这件事倒不是太着急。”现在刚刚八月份,时间上还比较充裕,“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搞到钢筋水泥。” 邵先军的面色有些为难:“这些建筑材料不好搞,需要相关单位批条子,我是没那个能力。” 他说不行,那就是不行了,指望自己这个无亲无故的,就更没门路了。 “实在不行就只能用砖头代替了。回头我还得去找几个泥瓦匠,估计得有一段时间要呆在老家那边,田启明那边,你可盯紧了。” “放心吧。”邵先军拍了拍胸口,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对了,你这钢筋水泥塑料布的,打算在老家干啥?” “这是商业机密,你懂不懂?万一消息透露出去被人抢了先,咱们可就没钱赚了。” 对于准备在老家那边投资的项目,唐沭依旧选择保密,“你就放心吧,到时候只要有我一份,就肯定有你一份。” “不说就不说,我还不稀罕听呢。” 邵先军表示无所谓,这两天冰棍生意不错,家里的老爷子似乎对他从厂里出来也不再那么生气了,只是总念叨什么干这个小商小贩的被人看不起,以后娶不上媳妇儿啥的。 邵先军嗤之以鼻,只要口袋里有钱,什么样的黄花闺女找不到? “改明儿我也找个大学生做对象。我攒钱种一颗梧桐树,还愁吸引不来金凤凰?” 所以,现在的邵先军活的很纯粹,一切向钱看。 他虽然不太聪明,却还是能看得出来,从湘省回来的唐沭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全身都透着一股以前没有的精明,跟着他干一定没错。 第28章:真打算回来种地? “按照你上次说的,我去村委大院批了条子,将河滩那块地给要过来了。” 新民村唐家小院内,唐维安将一张村支书开具的证明放在唐沭的面前,唐沭拿起来看了一遍,总觉得还是不保险,证明上的确注明了河滩这块地的面积以及使用权归唐维安所有,但如果将来这块地里产生的利润让村民们眼红,这种证明就如同废纸一张,连擦屁股都嫌硬。 仔细斟酌了片刻,唐沭看看天色,估摸着这时候村支书应该还没下班。 “走,去村委大院,我再去跟支书谈谈。” 来到大院进了村办公室,支书张国才果然还没走:“你小子最近回来得挺勤快啊,怎么?城里的工作不干了?” 原本只是一句调侃的话,张国才就是想要借机教育一下年轻人,不要闲着没事到处乱跑,从而影响本职工作,谁料唐沭竟然不假思索地回答:“对啊,我不干了,打算回来跟我二叔合伙种地,这不是找您来商量河滩那块地了嘛。” “啥?不干了?”张国才被唐沭的回答彻底震慑住了,好久没有缓过来,“国家给的铁饭碗你说不干就不干了?你个小兔崽子真的是混账东西,还回村里种地?你到底是咋想的?你爷爷跟你爹要是知道了,保准全都再被你气死一回。” 唐沭是在新民村长大的,大家都觉得这是个老实孩子,怎么这才过去几年,就变得这么不靠谱了呢?城里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好好一个孩子都学坏了。 “你得亏不是我孙子,要不然我打断你的狗腿。” 对于自己辞职不干的细节,唐沭不想多说,只是任由张支书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论辈分,张国才跟自己爷爷同辈,给他骂两句也没什么。 只是面对自家二叔那瞪得好似铜铃一般的双眼,里面似乎还掺杂着血丝,看样子如果不是在村委大院,必定要活斯了自己,唐沭委实被吓了一跳,想着回头再慢慢跟他解释,他索性不再看向唐维安,而是等张国才骂够了,这才赔笑着说道:“城里也就那么回事,还不如农村舒服,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在咱们村干点事,河滩拿块地的事情……” 张国才斜了唐沭一眼,脸上满是不屑:“你叔之前不是来说过这事了吗?我也批了条子,那块地是你叔整出来的,他当然可以使用,犯不着为这事跑两趟。” 早在一九七三年,被誉为当代谷神的袁老便率领团队攻克了杂交水稻的培育难题,随着分田到户政策的执行,加上优良稻种的加持,粮食产量得到了大幅提高,再也不会出现以前那种吃不饱饭饿死人的悲惨场景。 家里有了余粮,农村人对于土地的需求便相应减少,这并不是说对于分给自家的土地,他们会主动放弃,而是对于那些没人管的荒地,村民们一般不会太介意由谁去打理。 所以,看到前些日子唐维安在开垦河滩的那块地,大多数人都报以嘲讽的态度,认为唐维安想钱想疯了,以为多种些地就能发财,少部分知道他家里一些情况的人则表示同情,但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找上门来对唐维安说,这块地是公家的,你不能种。 对于唐沭的再次登门,张国才觉着他们这是脱裤子放屁,唐沭却不认为多此一举:“这块地虽然是我二叔清理出来的,但终究还是属于新民村的,公家的东西就这么给我们私用,我们的心里是真不踏实,可国家的土地又不能私买私卖,所以我想了一个周全的办法,那就是我们以每年五块钱的租金向村里租下这块地,在租赁时间内,这块地的使用权归我,您看行不行?” 张国才吧嗒了一口自己的旱烟袋,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你小子是不是钱多烧得慌?虽说你的户口已经不在村里了,但总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收你的钱?赶紧滚蛋,别耽误我下班。” “人情归人情,合作是合作,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这钱村里必须收。” 张国才万万没有想到唐沭这小子竟然这么执拗,非要让他签这个租赁协议,无奈之下,他只能让会计过来,重新拟定了一份协议,上面注明河滩地面积为二亩七分,从八三年八月开始租借给唐沭使用,租期五年,每年收取租金人民币五元整。 本以为唐沭会每年结算,谁料这小子直接掏出二十五块钱放在了办公桌上,如此财大气粗的模样就活似解放前的地主老财,让张国才恨不得上去在他脑袋上来一下。 走出村委大院,唐沭还是被唐维安踹了一脚:“你说,你为啥辞职不干了?你知不知道你爹我大哥当年好不容易从上甘岭的死人堆里爬出来,这才换到了一个城市户口和一个稳定的工作,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对得起他吗你!” 被二叔劈头盖脸一顿骂,唐沭也愣在了原地,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老爹居然还是一名光荣的入朝战士,这倒叫他不得不肃然起敬起来。 经过好一顿耐心的解释,唐维安勉强接受了唐沭的辞职理由,虽然工作来之不易,但他也不忍心看着侄儿被人欺负:“你现在没了工作,有没有想过往后怎么办。难道真打算回来种地?” “种地没什么不好,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二叔你照我的意思去做,我保证你每年能多赚三百块钱。” 唐维安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现在这个局面可谓是没有了退路了,那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拿明天我赶紧将这两天收集来的菜种全部种下去,等过几个月长成了拿去卖,至少也是一份收入。” 话是这么说,唐维安却感觉自己快要愁得睡不着觉了,不说时令蔬菜现在并不紧缺,就算想要从村里运出去就是麻烦,先要运到渡口,再上渡船,然后才能到对岸,再运到城里,这一趟来回太耽误工夫。 “二叔,你可别自作主张,现在绝对不能下种,等我准备好了才行。” 开什么玩笑,这时候种蔬菜出来卖,那就是堆家里等着喂猪的结局。 对于唐沭的话,唐维安很不理解:“现在不种,你花那么多钱租那块地干啥?” “等到十月份再说。” “十月份?”唐维安被毫无种地常识的唐沭给气笑了,“你不懂,就别说这些让人笑话,十月份种黄瓜、茄子?别说这些蔬菜不能被霜打,种子撒地里都不带出苗的。” 冬天里种夏季蔬菜?到底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唐沭疯了? “二叔,这回你算是说对了,我就是要在这块地里种反季节蔬菜。” 啥?唐维安这回事彻底懵了,这完全不符合自然规律啊。 全然不顾唐维安的愕然,唐沭给他灌输反季节蔬菜的前景。筷書閣 “二叔你畅想一下,咱们的蔬菜十月下种,腊月肯定能成熟,年底的时候拉出去卖,大家都可以尝个鲜,你说咱们的蔬菜生意是不是独家的?还能愁卖不出去愁不赚钱?” “话是这么说没错。”唐维安依旧觉得这件事无法想象,“但问题的关键是咱们根本不可能让那些蔬菜成熟啊。” 要知道时令蔬菜对于光照、温度、湿度都有要求,冬夏两季的温差那么大,在温度保持在零度左右的环境下,夏季蔬菜种子怎么肯能会破土而出? “放心,按照我的法子就没问题。” 第29章:扶弟魔不能要 接下来的几天里,唐沭一直留在新民村没有离开。 经过一番仔细丈量,唐沭将河滩边的二亩七分地划分为三块区域,尽量做到不浪费一块地方,每陇地宽三米,唐沭让二叔在每隔一米五的位置挖一个深坑,虽然唐维安根本就不知道侄子在干啥,不过这时候已经势成骑虎,他不干也不行了。 于是新民村外的河滩上便出现了这样戏剧性的一幕,不少闲来无事的村民站在田埂边,对叔侄俩指手画脚。 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两人要开垦这块无人问津的荒地,更加弄不懂开了地不种,却在这挖坑,因为家里有人在村委大院里做干事而知道一点内幕的更是对他们发出阵阵嘲笑:“听说唐沭还掏了二十五块钱租这地方,你们说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对于这些人的嘲讽,唐沭选择充耳不闻,唐维安更是不在乎,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低头干活,因为天气太热的关系,两人的工作进度很慢,前后忙了几天,这才挖出一陇地的坑。 不过好在唐维安虽然没念过书,却也能依葫芦画瓢,唐沭实际操作了几天,他就在旁边学习了几天,接下来的活唐沭可以不用参加,他一个人就能干了。 趁着这个空闲,唐沭跑了一回华阳镇砖窑厂,面对两千多块砖的小订单,厂长的态度也不是敷衍了事,而是一直表示保证在唐沭需要的时候送到。 眼看着这里的前期准备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唐沭依旧赖在二叔家里不走,这可急坏了等着他拿钱来帮弟弟王道洪还债的二婶王菊香。 要是再不回去上班,这个月工资恐怕都没了,这还怎么凑出一千块钱来? 在得知唐沭已经辞职不干了之后,王菊香险些晕倒在地,唐沭可是自己弟弟唯一的希望,他要是拿不出钱来,不单是王道洪要完蛋,连自己家都得受牵连。 “我看你这婆娘是昏了头了,唐沭已经帮我们还了二百块,你还想干啥?真让他把这笔债都扛了?你还是不是人?” “我就想帮我弟弟度过这次难关,现在其他亲戚看见我们上门就躲,我能指望的就只有他了,现在他又没了工作,你叫我弟怎么办?” “怎么办?我哪知道怎么办?”说到这件事,唐维安就急得抓耳挠腮要揍媳妇儿,“要不是看在你为唐家生了两个娃,我真想一板凳砸死你这败家玩意儿。” “砸,你砸死我,但我死之前要把我弟的帐平了。” 两人在院子里吵了个面红耳赤,险些就真动手了,哪里还能注意到院外一个趴墙根的似乎听到了了不得的消息,撒腿就往村外跑。 与此同时,村委大院的办公室里,唐沭抓着手摇式电话机的听筒,对面传来邵先军那略带激动的声音:“昨晚上马家那仨小子跟田启明打起来了。” 这件事是唐沭让邵先军撺掇的,马家三个儿子血气方刚,脑瓜子也不太好使,被邵先军简单一忽悠,直接拎着家伙上了田家的门。险些被打了闷棍的田启明自然也不服气,穿着大裤衩子跑出来叫了一帮厂里的小年轻镇场子,双方就这么在厂区宿舍里拉开了阵势。 “老马家儿子说田启明是倒卖香烟的主谋,现在事情败露了,他却逍遥法外,让自家老子顶罪,田启明就应该拿两千块钱出来作为赔偿,田启明当时说话都结巴了,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因为被揭露了而害怕的。” “然后呢?就这么散了?” “后来马前进媳妇儿来了,原来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丈夫为什么进的牢房,这时候总算是想通为什么田启明跟他们无亲无故,却总是肯帮她。当时就在田启明的脸上留下五道血印子,最后还是三个小子把她拉开的。” “田启明有什么表示?” “他就一直在那说马前进媳妇儿是个疯子,马前进三个儿子胡说八道,不过看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倒像是秘密被人说破了在狡辩。” 很好,田启明有这样的表现,就算是他不打自招了,虽然还是不能作为实质性证据向派出所反映,但唐沭并不打算用光明正大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 “你等我消息,我这几天就回来了。” 撂下电话,唐沭出了大院朝二叔家的方向走,刚刚拐了个弯,他就被突然跑出来的几个人堵在路中央。 李三德从自行车上下来,径直走到唐沭面前咧嘴一笑:“小子,回来也不打声招呼,这次准备替你二叔还多少?” 李三德当然不是刚刚知道唐沭回村,他没有急着来找麻烦,是因为唐维安在前不久刚刚还了他两百块。 要知道要债也是有技巧的,他可不想将唐沭逼得太紧导致他狗急跳墙,那可就鸡飞蛋打了。 可负责站哨的回来说唐沭已经从厂里辞职,李三德就有些坐不住了,他还指望唐沭帮唐维安还钱呢。 “听说你小子城里的工作不干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不怕我们天天来闹?”李三德冷哼了一声,“反正我们乡下人闲得很,要不要我就在你二叔家对面搭个棚住下?” 突如其来的围堵让只身一人的唐沭吓了一大跳,现在再听到这种威胁的话,唐沭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别啊李大哥,厂里领导针对我,就算我不辞职,他们也会找理由开除我,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这个窟窿堵上,就请在宽容我几天,我想想办法。” 李三德伸出手,在唐沭的肩膀上拍了拍:“看在都是老乡的份上,我再给你几天时间,到时候再拿不出钱来,那就别怪我耍无赖了。” 随即大手一挥,身边的几个马仔将道路让了出来,唐沭一面颤着身子道谢,一面拔腿就往二叔家跑,进了院门,这才喘匀了呼吸,回到厢房里收拾东西。 王菊香见唐沭急着要走,就打算冲上去抱住他的腿:“小沭啊,你可不能不管你二叔和二婶啊。” 唐沭猛地一甩胳膊:“我帮你们已经够多了,总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吧,再说了,我还得照顾两个堂妹,如果我们都被李三德给逼死了,小晴跟小雨怎么办?” “钱还不上,她俩一样要倒霉的啊。” “我回城里就不出来,你们不说,他们就不会知道我住江城农具厂宿舍区,还能到哪找我去。” 这话一出,在场的三人全都傻在了原地,因为他们全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肯定是负责盯梢的去给李三德打报告去了。 王菊香放开了唐沭的胳膊,一副很是大方的样子,给唐沭打开了院门:“好了,刚才那句话可不是我说的,他们去找你,也别怪到我们头上。” “二婶,你是知道小晴跟小雨是住在我那的,李三德来找我,你就不怕她们也受到伤害?” 王菊香呜咽了一声,却没有挤出一滴眼泪,“一边是亲弟弟,一边亲闺女,当家的又没本事,我能怎么办?” “所以你还是选择保你弟弟,是吗?” 说完这句话,唐沭再没有半点表示,而是将目光转向一边的唐维安:“二叔,我理解你,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这次我可以帮你,但我也申明,就这一回,没有下次,最后给你一个忠告,扶弟魔不能要。” 随即,他也不管唐维安跟王菊香能不能听懂扶弟魔到底是什么意思,推着自行车就出了村,向着县城的方向快速离去。 第30章:围追堵截 回到江城县,时间已经来到了一九八三年的八月末。 或许普通老百姓大多没什么感觉,但某些特殊群体已经开始感觉到风声鹤唳起来,唐沭相信用不了几天,现在还处在风平浪静之中的江城县必定会接受狂风骇浪一般的洗礼。 回来之后,唐沭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他依旧每天在最炎热的时候推着自行车出门卖冰棍,晚上则跟邵先军碰头,去县肉联厂的冷库里做冰棍,两个妹妹跟两位老师是家里的田螺姑娘,无需他动手,小院里的边边角角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紧紧有条,相比以前好似狗窝一样的院子,现在看起来清爽温馨了许多。 只是唐沭每次出摊的时候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总是时不时望向自己的四周,像是在提防有人突然冲出来找他麻烦,等到确认周围一切正常,却又有些失落。 李三德那老小子不会不敢来县城找自己吧?他要是不敢来,接下来可就没戏唱了啊。 光阴流逝之中,又平安度过了三天,墙头上的日历显示已经到了八月三十一号,唐沭一大早就招呼两个妹妹上车,他打算在两人去学校报到前帮她们把所需要的文具给置办齐了。 三人在江城县人民商场里一路走一路看,书包钢笔文具盒买了一大堆,或许是因为后世的大额货币用惯了,唐沭真的是看不上这几分几毛的售价,买起东西来根本就毫无节制,以至于逛到最后,原本还兴高采烈的两个妹妹竟然有些诚惶诚恐起来,纷纷拉着大哥的胳膊,不许他再伸手指向任何一件商品。 “大哥,你今天把钱全花了,咱们明天吃什么?”粗略计算下来,唐沭已经花了三十多块,这可是三个人两个多月的生活费,从小就知道当家的妹妹们当然心疼。 她们自然是不知道,现在正是冰棍旺季,唐沭每天的收入都是很可观的,至少还不至于穷到为下一顿饭的着落发愁。 在两人的生拉硬拽之下,唐沭还是给她们一人买了一双回力鞋,这才捏了捏唐晴那已经有些生气的脸:“走吧,去小吃店吃肉丝面。” 三人下了楼梯,路过商场一楼的服装柜台时,唐晴跟唐雨不约而同地拽住了唐沭。 唐沭先是一愣,继而朝着她俩晃了晃手指:“不许我在楼上买东西,原来是看中了楼下的新衣服。” 看来爱美从来都是女孩子的天性,无论是哪个年代,或者哪个年龄段。 唐晴没做任何的解释,而是悄悄推了推妹妹的胳膊,唐雨向来是童言无忌的性子,这时候由她来说,刚好释放了她的天性,这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死得其所阿弥陀佛。 年纪小一些的唐雨则没有姐姐那么多花花肠子,仗着平时大哥对自己宠爱,直接上前一步,指着柜台上所展示的一条碧绿色纱巾:“哥,你觉得那条纱巾好看吗?我们把它买下来送给夏老师,怎么样?” “送给夏老师?我还以为是你们自己想要买衣服。”唐沭有些不明白,女人之间的友谊都是这么容易建立的吗,她们几个人认识不过半个月不到,彼此之间就已经这么亲密无间了? “这个……夏老师这段时间一直在帮我们补习功课,我们想好好感谢她,可我跟姐姐没钱,就当是我们向你借的,以后保证还你,这还不行吗?” “小小年纪,就知道送礼巴结人了?”唐沭一声苦笑,谁说八十年代的孩子纯洁无瑕的,自己这两个堂妹就很机灵嘛,“既然是礼物,怎么能只准备一个人的呢?顾老师也没少帮你们,怎么能少了她的份?”kuAiδugg 唐沭觉得既然要送礼物答谢,就不能厚此薄彼,他走到柜台边直接买下两条纱巾,绿色的送夏妍,紫色的那条也刚好符合顾蔓枝的气质。 他在前面结账付款,自然看不到背后两个小丫头正聚在一块窃窃私语,那小表情似乎是在指责自己的大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中午吃了肉丝面,下午又去了镇上的公园,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兄妹三人依旧是意犹未尽,踏着夕阳的余晖朝农具厂宿舍区的小巷子里一步三晃而来,刚刚走过拐角,前面就是自家小院的大门,一个黑影突然从角落里冲出来,直接拦在唐沭的面前。 唐沭拉着唐晴和唐雨,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转过身却发现后路已经被另外两个人堵死。黑暗的巷道里,一个剪着寸头,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出来。 在见到唐晴两姐妹的一刹那,李三德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玩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有着几分骇人的轻笑:“我说你们姐妹俩怎么不在新民村待着呢,原来是跑这来了。” 唐沭冷着脸,将妹妹们护在了身后,带着一丝惊恐看像李三德:“我警告你别胡来,这里可是县城,比不得新民村。” “放心,我是来催债的,分寸我还是有的,这次过来就只是想知道你住哪。”李三德果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我听说你把城里的工作辞了,实在是有些不放心,万一你没了工资不打算还钱,我总不至于到处找你。” 唐沭咬了咬牙,也不知是因为太过闷热还是紧张,汗水已经顺着脸颊开始往下流:“你也说了,我现在没了收入,一时间也凑不到那么多钱还你,能不能缓几天,你想想,如果把我逼急了,我带着妹妹离开江城县,你可就一分钱都要不回去了。” “有道理。”对于唐沭的话,李三德表示认可,王道洪的钱,他可是真金白银一块一块借出去的,虽说这些钱只是在赌桌上走了个过场,又全部回来了。李三德可不想看到自己白忙一场,“不过你也得给我一些保障,让我知道你能够还得上钱,对不对?”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小院:“这是你家吧,能不能带我们进去看看,就算是认认门。” 唐沭不愿意惊动住在家里的夏妍跟顾蔓枝,正打算打个马虎眼将李三德稳住,谁能料到随着“吱”的一声响,院门忽的打开了。 当先出来的是邵先军,这时候的他手提木棍,倒是有些男子气概,将夏妍牢牢护在了身后,朝着李三德一帮人就是一声大喊:“你们别胡来啊,我已经通知派出所了,你们最好赶紧走。” 院门被邵先军堵着,里面的夏妍出不来,只能在门里发出警告:“光天化日的,打劫打到我们家门口来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人民政府?” 看到院子里还有外人,李三德也没有硬闯,毕竟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万一周围真有公安,给他们安一个私闯名宅的罪名,少不了又得在看守所里蹲两天。 “行,既然我们不受欢迎,那今天就先不进去了,不过唐沭,你可给我记住了,你二叔的帐要是再拖着不还,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听说你前几天在村里租了块地,要不我去那参观参观?” “别别别,你找我二叔也没用,他已经没钱了。”唐沭的牙关紧咬,却又不得不做出承诺,“就这两天,最迟下个月初,我一定连本带利全都还给你。” “好,我敬你是条汉子,至少比你那软蛋二叔有种。”李三德朝身边的三个小年轻挥了挥手,“事情谈完了,咱们走,等过两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