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第一凶剑》 第1章 皇城司 盛和三十年春,汴京少见地阴雨连绵,迟迟不见暖意。 五更天光着头的行者敲响了第一声木鱼,西内掖门外街市的瓠羹铺子飘出了香味,排起了长队。 一队骑兵飞驰而过,溅起了水花,排在队尾的食客躲避不及被喷了一身泥点儿。 这食客生得端是五大三粗,毛发根根竖立,腰间悬挂着一柄宝刀,手上全是茧子,瞧着便是个不好惹的主儿,此刻见自己脏了衣袍,张嘴就骂了起来,“招子不用便抠……” 他那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那门前迎客的战战兢兢的童子给拦住了。 “您不要命了,那可是皇城司!” 童子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惊惧,见那队骑兵并没有回转头来,心中吊着的那口气这才算放松下来。 听到皇城司这三个字,壮汉瞬间哑了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咬牙切齿地用南地口音低骂道,“呸,阉党跋扈,走狗当道。” 周遭排队之人闻言脸色微变,都悄悄离他远了几分。 那门前童子腿一软,四下里看了看,拉着那壮汉便去旁边的小巷子。 这一进去,这童子便着急忙慌的作了个揖,抓住了壮汉的手。 “这位好汉,我等小民不想惹官非,您莫要再妄议了。我听您口音,当是打南地来刚刚入汴京。那……那……” 童子声音细不可闻,“您当是不知,东宫谋逆,张春庭斩杀废太子于玉台前,一连三日的雨都没有将殿前的血洗干净。路边的狗吠上一声,皇城司都要当逆贼抓回去审讯一番……” “关御史撞柱死谏到现在还在闭门思过……咱小本买卖糊口,还望好汉饶过……” 他说着不等壮汉反应,跺了跺脚,袖子一甩快步又跑到那瓠羹铺子前迎起客来。 巷子里安安静静的,毛毛细雨落在头发上,变成了细密的水珠。 潮湿的墙角根儿生出了薄薄一层青苔,看上去带着朦胧的绿意。 北地罕见这般潮湿,壮汉低垂着头摸了摸腰间悬挂着的大刀,一脸的冷静,丝毫不见先前暴躁样子。 他缓缓地摊开了手掌心,掌心当中放着一张纸条,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他仔细的看了看,“关正清”三个字,排在了第一个。 雨水落了下来,将那名字晕染了开来,像是带着宿命一般。 壮汉没有迟疑,把字条塞入袖中,朝着巷子的另外一头走去,没有走上几步,却是停了下来,手死死的按在了自己的刀柄之上。 狭长的巷子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她穿着一身素色,手中撑着一把画着雨后残荷的油纸伞,腰间斜挂着一把黑黝黝不起眼的长剑。 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高挑而单薄,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飞去似的。 四目相对,壮汉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小娘子的手,只要她的手一触碰到剑柄,他便即刻拔刀。 周遭像是瞬间安静了下,直到那小娘子撑着伞旁若无人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壮汉这才觉得自己仿佛恢复了听力,瓠羹铺子前的童子清脆的说话声又能听得见了。 壮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些懊恼地抓了抓自己被打湿的头发,脚一蹬飞快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顾甚微听着那踏水之声,并没有回头。 她撑着雨伞越过了瓠羹铺子,在万家馒头铺子买了久违的馒头,不紧不慢地朝着记忆中的宅院行去。 青瓦白墙黑木门,灯笼匾额石头狮,黑底金字写了“顾宅”二字。 顾甚微瞧着,微微抬起了伞,朝着东面看了过去,那边烟雨之中亭台楼阁飞檐翘角,隐约有丝乐声起。 年幼之时她曾经同父母亲住过的澄明院,如今已经成为福顺帝姬府的一部分了。 她垂了垂眸,径直地朝着顾家的大门口行去,门房顾楼早在她驻足之时,便盯着她瞧了。 “小娘子可有拜帖?” 顾楼三十有七,头上生了些许白发,虽然顾家来汴京已经好些年,但说话之时,还是带了几分岳州口音。 “来讨债的,自是不用拜帖。都说贵人多忘事,顾氏如今了不得,连故人都不识了。” 顾甚微说着,收起了油纸伞,雨水顺着伞面流了下去,蜿蜒又曲折,像是流淌的血。 顾楼猛地睁大了眼睛,那是一张苍白得犹如死人的脸,丝毫没有血色,剑眉星目的少女是那般熟悉又陌生。 他脊背一寒,额头上却是冒出了冷汗,结结巴巴地嚷嚷出声,“您!您!您还活着!” 顾楼说着,猛地回头朝里看了看,随即又声音里带了颤,“您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要回来?快走。” “不是说了么?来讨债的。” 顾甚微咬了一口馒头,径直地朝着门内行去。 万家馒头在京中享有第一的美誉,从前阿爹时常架着她去排头个。 五更天蒙蒙亮,回来的时候,怀中的馒头还是热的,正好赶着阿娘梳洗完毕。 一进门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面巨大的石壁,石壁之上纂刻着“清正慎行”四个大字,再往下去洋洋洒洒的是七七四十九条顾氏族规。 那刻字粗看金钩银划颇有风格,但细细看来每个字像是被无形的框画住了,无一出格。 顾甚微瞧着,眼中带了几分嘲讽。 顾氏寒微,往上数八代都是私塾先生教书夫子。到了顾甚微的祖父顾言之那一辈,许是积累的八辈子功德终于凑够了,祖坟上冒了青烟,顾言之高中进士举家进京,算是勉强在这皇城根下有了一席之地。 顾言之翻遍圣贤书,绞尽脑汁方才写下这般规矩,壁成之后车马过闹市又走骑云桥再到国子监,方才进府。 府中人未至,规矩天下知。 穿过长长的回廊,又走过几道垂拱门,顾甚微径直地去了福善堂。 顾家晨昏定朝食晚膳自有定数,每逢初一十五阖族五房,上至七十老叟下到三岁孩童,齐聚福善堂彰显孝悌。 今日正值十五。 顾甚微进门之时,恰到了压坛咸菜配糙米小粥这一步,一屋子姓顾的同时举勺,那举手的高低角度,嘴巴张开的大小,皆为一致。 明明坐了一屋子的人,却是诡异的没有一丝声响。 像是半夜闯入了鬼宅,瞧见两排子纸糊的假人办宴会似的,装模作样了无生气。 见顾甚微进门,不知是谁率先惊呼出声,紧接着便是勺子落地,打翻碗盏噼里啪啦的声音,整个福善堂突然活了过来。 “鬼!鬼……” 顾甚微听到鬼字,冲着主座上的顾家家主顾言之咧嘴笑了笑。 顾言之瞳孔猛地一缩,他手指颤得厉害,却是斯条慢理地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朝着坐在他下首的长子说道,“顾氏家门不幸,出了犯上逆贼,承蒙官家仁慈,不允诛连之请。” “吾等当上报皇恩大义灭亲。玉城,去请皇城司捉拿罪人顾甚微。” 第2章 讨债鬼 顾甚微听着,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了几下,弯腰做出了一个请便的姿势。 “大义灭亲?三年过去,顾大人还只会这么一招么?” 三年这词一出,福善堂内的众人一下子面色不好起来,正想要冲出去叫皇城司的顾家长房顾玉城一个踉跄,撞到了身前的桌案。 那桌案被他撞了出去,发出了咯吱一声刺耳的声响,紧接着杯盏落地,噼里啪啦起来。 顾玉城有些狼狈的转身,青色锦缎绣着海东青暗纹的长衫上洒了稀粥,他有些嫌恶地抖了抖,抬手愤怒的指向了眼前笑意吟吟的少女。 “你到底是谁?顾甚微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她不可能还活着!你冒充她,究竟是什么目的?” 他说着,面色一沉,“就算你侥幸不死,不知道做了什么勾当脱罪。你们五房之人,又有什么脸面再进顾家大门?三年前,你还敢提三年前?” “要不是顾右年卷入飞雀案,我儿乃是状元出身,至于在朝中战战兢兢?” 顾玉城字字铿锵,屋子里的顾氏一族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的义愤填膺起来。 顾甚微摩挲着长剑的手指一顿,做了一个拔剑的姿势,顾玉城大骇,猛地往后退了三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三年前的雨夜,就是这把剑,就是这双手,就是眼前的这个孩子,杀得乱葬岗上的泥土都成了红色。 与一心研读的顾家人不一样,顾甚微她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顾玉城想着,忍不住再次退后了几步,他死死地抠住了自己手腕上挂着的佛珠,像是一旦顾甚微拔剑,他就要将那开过光的珠子崩到她脸上去驱鬼一般。 顾甚微轻声一笑,却是从怀中掏出了两张纸来。 她看也没有看顾玉城,径直地走到顾言之面前,将那两张纸放在了桌案上。 “三年前,顾大人领着官差对我万剑穿心的时候,已经朝我的尸体上扔了绝亲书。既不是亲,何来大义灭亲?既不是亲,自是要账目清明。” “顾甚微如今已无罪在身,且在官府立了女户。诸位熟悉律法,吾父独吾一女,女户主亦可继承家业。这里两份,一份是我父亲私产清单,一份是我母亲的嫁妆。” “今日前来,暂不讨命,只为讨债。三日之后,还请顾大人按照清单送去桑子巷门口种着梨树的那家。” 她说着,不等顾言之发话,复又笑了笑。 “三年前,飞雀案,乱葬岗围杀,我同父亲半分不虚,有何不敢来顾家?倒是诸君,心中可虚?” 顾甚微语气咄咄,神色却是平静如水,仿佛这个死里逃生的人并非是她一般。 盛和二十七年,官家久病不愈决心封嫡长子赵惟为太子,且将国玺交托命其监国。 东宫盛典百官齐聚,在官家将装着玉玺的锦盒交托赵惟,揭开盒盖的那一瞬间,里头的玉玺竟然变成了一只麻雀一飞冲天! 这奇景百年难遇,在场之人俱感大祸临头。 就在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寻那飞雀踪迹之时,官家的贴身侍卫御带李畅突然暴起拔剑行刺犯上! 危机之间太子赵惟以肉身相抵,替官家挡下一剑,伤了右臂。 李畅见行刺不成,果断自刎,血溅当场!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当时负责守卫的殿前司的副都检点王珅被下了大狱,在审判尚未出来的时候自缢于狱中。 顾甚微的父亲顾右年时任六御带之首,乃是李畅的顶头上峰,虽然他极力自证清白,但还是同王珅一起成为了此案的头号罪人,被斩杀于街市口。 三年过去,飞雀案原本已经平息,可近日太子谋逆,从前旧事又被扯到了台前。 顾甚微并没有想要从这些人嘴中得到什么答案,她今天本来就是来要属于她的钱的。 “话已说完,告辞不送。三日之后,若是缺斤少两,我替顾大人去请皇城司!” 她说着,转过身朝着福善堂的大门口走去,那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简直嚣张至极,刺痛了这间屋子里所有人的眼。 待她不见了影踪,顾玉城才从震怒中回过神来,他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疯狂地跳起脚来。 “父亲,这黄毛丫头怎么敢的?她扔下两张破纸片儿,就想换万金?是谁给她的胆?我们不要被她给糊弄住了,顾右年犯下那般大罪,顾甚微怎么可能被赦免?” 顾言之瞧着长子气得暴跳如雷,撸袖子露胳膊的样子,不悦地横了他一眼。 “你急什么?她敢这么嚣张,定是有所依仗。” 先前顾甚微死而复生他太过震惊,没有来得及细想,这会儿冷静下来,便觉察了几分端倪。 “在这大雍,敢在这个档口沾惹飞雀案,将顾甚微从死水里拉起来的人,能有谁?” “她都寻上门来了,你以为她要拿的,只是区区几两金么?” 哪里就是几两金?明明是很多金! 顾玉城脑子一嗡,直接喊出了声,“她做了张春庭的走狗!皇城司怎么连女人都收!” 这话一脱口,顾玉城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他咕噜噜着眼珠子,在这屋中扫视了一圈,连那房梁都没有放过,没有发现异常,这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祸从口出! 不用父亲教训他,顾玉城自己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皇城司依祖宗法,不隶台察。行的是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之责,是天子的手眼耳鼻。 张春庭是谁? 如果说皇城司是官家的心腹鬣狗,张春庭那就是盘旋在文武百官头上的秃鹫。 他连中宫嫡子都敢斩杀,又有什么不敢? 这阉贼如今乃是官家面前的第一宠臣! 自从两年前他横空出世做了皇城使,这护城河里的水便没有清澈过。 谁听了这三个字不闻风丧胆! 顾玉城想着,后背阵阵发寒,“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说我们惹上皇城司了……” “我这就去找均安,让他请帝姬打探一二……” 顾均安是他的次子,自幼聪颖,高中状元之后遭官家赐婚福顺帝姬,如今是他们顾氏最有出息的后辈,全家唯一的希望。 顾言之没有发话,静静地朝着门口看去。 雨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好像比早上的时候要更大了几分。 这汴京的天要变了啊…… 第3章 韩春楼 顾甚微斜斜地撑着伞,出了顾府的大门。 踏了新泥的靴子,在廊前留下一个又一个浅浅的脚印。 顾楼扒在门框边见她进了雨幕中,声音里带了哭腔。 “老奴去那里找了您,但是没有找到。胳膊拧不过大腿,您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顾甚微脚步微顿。 “剑在鞘里久了,不拔出来容易生锈。山有虎便打虎,海有龙便屠龙……” “楼叔年纪大了,不如早日回岳州安享晚年吧。” 她说着,没有回头,撑着雨伞朝东走去。 三年未来,汴京城好似变了许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变。 譬如东边巷子里的韩春楼,就一直都还开着。 甚至进门一眼瞧见的靠窗位置,坐着的还是那个胖乎乎的齐大官人。 他日日都来,每次都点上一碟子方糕,再配上一壶碧螺春。 母亲爱听这里的祝先生说书,不过顾家规矩大,他们一家三口从来都没有赶上过开场。 那时父亲母亲前头你侬我侬,她在后头气鼓鼓地小跑着,抱着跟她人差不离高的剑。 顾甚微将淌水的雨伞斜靠在门前,恰好寻到了最后一个空座。 待她一坐下,那祝先生便开始打了板。 “汴京城里新鲜事,知天知地祝家人。上回咱们说完第一凶剑,今儿个咱再说说那第一克人。” 有那好奇的人扯开嗓子问了,“昨儿个没来,何为第一凶剑?” 祝先生摇头晃脑的笑了笑,“长青谷顾御带杀穿黄泉路,乱葬岗女郎君一剑万骨枯……传闻那把剑来自出云剑庄,原名长明,乃是江湖公认的第一凶剑。” “最近苏州沧浪山洪氏案听说过没有?有传言第一凶剑重现天日。” 顾甚微有些错愕地朝着高台上的祝先生看了过去,她倒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说书人口说听到“长明”这个剑名。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祝先生微微地颔了颔首。 她冲着茶博士招了招手,“来一盘杏仁糕,要配甜甜的红枣茶,多放些糖,我不怕腻。” 茶博士应声退去,那边祝先生再次拍了案,继续说了“第一克人”。 “这上克父母,中克夫妻,下克子女,说来道去,所克之人屈指可数,不算稀奇。” “今儿我们说的这位,他连定了三门亲事,克光了三门妻族……旁人刑克靠的乃是天命,我们要说的韩小衙内他不靠天不靠地靠的是御史的一嘴之力!” “要说这韩小衙内,便先从名动京师的“臭茅石”关正清关御史说起……” “关御史勾栏瓦舍点名册,骂尽朝中贪花人,一战成就铁骨名。韩小衙内尊师重道,身为关正清的关门弟子,自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剧烈的咳嗽声在身后响起,顾甚微有些不悦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捂着嘴,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憋出眼泪来。 在他的身前,坐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小郎君,他手中拿着筷子,正要将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 那桂花糕上头,新洒了一层白糖,看上去甜得齁。 见顾甚微回头,那郎君将糕点放回了碟子去,不好意思地冲着她点了点头,“抱歉,家人无矩,惊扰了小娘子。不过事出有因,毕竟我就是那说书人口中的连克三族的韩小衙内,他听着有些害怕。” 他神情自若,脸比苏堤都厚,仿佛压根儿说的不是自己。 顾甚微知晓说书人说的“连克三族”之事。 韩时宴出身豪族,母亲是官家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出生便是躺着诸事不干,那也有封侯拜相之日。 可这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自幼寒窗苦读,拜了关正清为师,一心要做撞柱而亡的耿直之臣。 中了进士之后,直接进了御史台,上参皇族,下奏小民,便是那城门口的狗撒了一泡尿,他都要训诫几分,名列汴京城中讨厌鬼榜首。 眼瞅着他猫憎狗嫌的,公主便给他说了一门亲事,不料一个月之后,那家人便因为贪腐直接下了狱……紧接着便是第二家,第三家…… 这事儿已经成了汴京城中一大奇闻,她之前远在苏州,都有所耳闻。 顾甚微挑了挑眉,想了想礼尚往来道,“区区小事,韩御史不必放在心上。说书人说我的剑凶的时候,我也想咳嗽,不过舍不得脏了加了糖的红枣茶……” 她说着,眼睛看向了韩御史面前的白糖桂花糕,“那样吃味道如何?” 韩时宴目光下移,看了看顾甚微腰间的剑。 他端起桂花糕,放到了顾甚微面前,然后径直地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韩春楼的桂花糕软糯不粘牙,桂花味浓郁。就是太过清淡,加了一层糖正好,我尚未入口。顾亲事若不嫌弃,不如尝尝。” 顾甚微勾了勾嘴角,不客气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块。 “韩御史认得我么?” 韩时宴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女,她的脸色惨白,身板儿薄得像是一张纸一般,感觉他一拳打下去,就要将她这个人打出一个洞来。 虽然她一根手指头都能弄死他,可韩时宴还是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在皇城司那种地方,她应该躺在平安堂的病榻上。 他想着压低了声音,“你为张春庭做事,那是与虎谋皮!” 顾甚微不客气的又吃起了第二块洒了糖的桂花糕,“与虎谋皮我不怎么喜欢,不如换成狐假虎威?” 韩时宴一梗,木着一张脸问道,“我听闻沧浪山洪氏案有一本账册,是不是在皇城司手中?” 顾甚微挑了挑眉,双眼含笑地看向了韩时宴,看来他不知道,这韩春楼倒是不用待了。 她想着,拍了拍手上的糖渣子,用手帕擦干净了手,“不如你猜?” 她说着站了起身,指了指桌上的放了糖的红枣茶,“我的茶也没有入口,韩御史若是不嫌弃,请你喝了。” “沧浪山是我们皇城司的事,刑部大理寺都没有插手,御史台最好管好自己的手,不要过界了!” 台上的祝先生还在唾沫横飞的说着书,顾甚微却是没有继续听下去,她走到门前,朝着那个给她上茶的茶博士扔了块碎银子,“多谢替我留了个好位置,祝先生说的故事我也很喜欢听。” 那茶博士笑了笑,弯下腰去,等顾甚微走远了方才直起身来。 顾甚微撑着伞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这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在她了,她脚步未停,压低了声音道:“去盯关正清。” 那人点了点头,脚步一闪,直接消失在雨中。 第4章 关御史 这一场雨,到亥时三刻都没有停。 别说下雨,便是下刀也丝毫阻止不了汴京郎君们在这座不夜城里放浪形骸的心。 届时他们大抵会将马车包了铁甲哼着小曲直奔勾栏瓦舍,下车之后由小厮撑起铁锅,得意洋洋地呼朋唤友。 是以虽然关御史三日一本的参人,这芙蓉巷中照旧是莺歌燕舞,财人济济。 顾甚微斜靠着红墙,嘴中叼着一根草,百无聊赖地撑着伞,刚才她已经啃完了最后一颗蜜饯。 她伸出手来,接了接伞沿的雨,雨水落在手指上冰冰凉的。 “啊!” 突然之间,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 歌舞声未停,顾甚微已动,她将口中的草一吐,脚轻点地踏着雨飞上了这座名为“绿翊”的小楼。 芙蓉巷从前平平无奇,只是诸多花街柳巷之一。 直到去岁新换了东主,连起十二座小楼,新出十二位色艺双绝的花魁娘子,这才名动京师,成了这整个汴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销金窟。 绿翊便是十二花魁娘子之一,她极其擅长丹青是个雅人,传闻从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 窗户紧闭着。 顾甚微没有犹豫,直接破窗而入,只瞧了一眼便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在那张月白上绣着红杏的床榻上,躺着一个打着赤膊只着熟绢水裈的老头儿,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双目圆睁显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老者眉目如刀,美须长髯,额头上还带着刚刚结痂的伤口。 正是今日说书人口中的御史“臭茅石”关正清。 他那额头上的伤是前几日在为了参奏张春庭血洗东宫撞柱子时留下的。 御史关正清死了,还死在烟花之地,一位花魁娘子的床榻上,顾甚微的心凝重起来,她可以预想得到,接下来整个汴京要刮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她想着,听着许多人上楼的脚步声,朝着那花魁娘子看了过去,“人呢?” 那绿翊娘子这会儿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浑身像是一堆瘫软的烂泥,听到顾甚微的问话,这才有些恍惚地看了过来。 她双目含泪,磕磕绊绊地说道,“什……什么人……我一进来,我一进来他就已经死了……我没有看到什么人。” 顾甚微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确是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她看着一旁关正卿的衣物,拿剑挑起。 那是一套很寻常的青色绸衣,上头用略深一些的绣线,绣了一些菊花纹路,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也没有找到钱袋或者是旁的东西。 顾甚微蹙了蹙眉头,对着窗外比了一个手势。 韩时宴说得没有错,他们皇城司的确是刚刚才从苏州回来,办完了沧浪山洪氏的案子。 洪氏是当地有名的粮商,就在一个月前,张春庭接到线报,说是洪家当家人洪威的手中有一本足以让朝廷翻天的小册子,欲要送往御史台。 当时朝廷局势动荡,官家坐那钓鱼台等着太子谋逆一网打尽,不想要在这个关头横生枝节,反倒让人有了可乘之机,于是便秘密派了皇城司前往拿册子,以免落到“关茅石”或者“韩克人”的手中,闹得毫无转圜之地。 皇城司马不停蹄赶往苏州,但还是晚了一步。 洪氏满门被屠,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那本传说中的小册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打探多日,终于略微有了一些眉目。 洪威可能才是第一先手,他提前就将那东西交给了自己的义兄宋雨,嘱托他带上京师告御状。 这宋雨是个江湖游侠,极其擅长隐匿踪迹,皇城司从苏州往京城沿途寻找,都没有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鱼找不到,那么就只能盯着钓鱼的人了。 她在韩春楼试探韩时宴,他主动提沧浪山洪氏案,且知之甚少,想来关正清才是宋雨要交小册子的对象。 而关正清也的确是在今日半夜突然上了芙蓉巷,他们不过是在外头盯了一炷香的时间,关正清就死了。 关正清死了,那么宋雨呢? 还有那本小册子呢? 顾甚微脑子转得飞快,就在这个时候,那嘈杂的脚步声终于到了门口。 顾甚微朝着门口看了过去,只见领头的那是个穿着海棠红的妇人,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明眸皓齿带着一股子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身上绝对没有的风情。 这是老鸨应芙蓉,这条巷里的无冕之王。 那应芙蓉瞅了床榻一眼,瞳孔猛地一缩,又瞅了瞅坐在地上魂不守舍的绿翊,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朗声道,“都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声张。战三你去开封府请官差来,其他人就在门口守着。” 等安顿好一切,她方才目光锐利地看向了顾甚微,她扫过那柄黑黝黝的剑,到嘴边的话客气了几分。 “这位小娘子,深夜怎地来这不该来的地方?” 顾甚微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金色的令牌,这令牌约莫毛桃大小,上头刻着皇城司三个字。 应芙蓉脸色微变,整个人谨慎了许多。 “关御史从前可来过芙蓉巷,每回来都找绿翊么?” 应芙蓉摇了摇头,看着顾甚微神色复杂,“这是第二回来,上一次来也是寻的绿翊姑娘,一不安寝二不做事,领着绿翊搁小楼上站了一宿,翌日一早上朝连参八人,顺带绿翊丹青为证。” “因为这事,我这芙蓉巷都快险些黄了。今日见他又来,我这右眼皮子就直跳,没有想到这回是他死了。” 应芙蓉语气平静,一看就是经过大风大浪。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有些不知作何评价。 她看向了绿翊,“关正清上楼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他干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许是瞧见了应芙蓉,绿翊镇定了几分,她别过头带着哭腔说道,“关御史严肃得很,他一来就遣走了所有的人,包括我的贴身女婢小竹。我怕他又要我做那等得罪人的事情,便寻了借口说旁边茶室里有上好的碧螺春。” “他看上去很颓唐,让我替他宽衣,说是不喝茶这回要喝酒。” “我就去隔壁端酒菜了,酒菜是妈妈早让小竹备好的。我端着托盘进来,就瞧见就瞧见……” 绿翊说着,又捂住了嘴,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门口一个配着刀的士卒走了进来,径直地走到了顾甚微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大人,茅厕里还有另外一具尸体……” 第5章 联手否 那绿翊听到这话,身子一颤,一个猛虎扑食快速腾挪,精准地抱住了应芙蓉的大腿,呜咽了两声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是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在那老鸨的绣花鞋上。 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顾甚微见识了这惊人的速度,由衷地感叹。 她冲着下属微微颔首,并没有着急离开这间屋子,而是继续朝着关正清所在的床榻看了过去。 床侧挂着的青色长衫干干净净,衣裳下摆处的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双黑色的长靴。 因为雨天步行的缘故,长靴后面沾了一些泥水,在温暖的屋子里晕在了地板上,这会儿水渍未干。 顾甚微若有所思的想着,又将视线挪到了关正清身上。 床榻上有一滩血迹,这里的确是第一案发现场没有错,他是被人杀死在床榻上的。 手臂还有手背上都没有抵御性伤痕,明显被一刀毙命,凶手应该武艺高强,同她一样是个杀人的行家里手。 肚皮上的血迹不多,且有一些很细微的青色丝线碎屑,看上去似乎是长衫上粘下来的。 “丁杨,你去门口守着,让其他人都先出去,等开封府的人来”,顾甚微心中有了盘算,转身看向了应芙蓉,“应掌柜不如带我去茅房看看另外一具尸体。” 应芙蓉点了点头,有些嫌恶地看着自己脚上躺着的绿翊,唤人将她抬了出去。 她从仆从手中接过了一盏灯笼,在顾甚微前头带起了路,“当不得大人一声应掌柜,直接唤我老鸨便是,我本来也就是靠做这个赚钱的,满汴京的人都知晓。” “适才我瞧大人神情,可是瞧出什么来了?” 顾甚微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她,不回答却是自顾自地发问道,“关大人清名在外,百姓都十分喜爱他。可先前应掌柜也说了,他害你险些黄了芙蓉巷,你应该恨他,怎地还为他说好话?” 欢场之地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应芙蓉虽然口中嫌弃关御史,但却并没有因为他死无对证,而抓住这个出气的机会污蔑他。 “大人这是试探我?我应芙蓉虽然是风尘女子,只有贱骨头,没有什么文人傲骨,但也知晓有个词叫死者为大。更何况,这世上之事都是双刃剑。” “关大人又何尝不是让我芙蓉巷名声大噪,成了这东京城第一巷呢?富贵险中求,我倒是也没有那么恨他。” 顾甚微听着应芙蓉的话,心中若有所思。 绿翊楼只有两层。 一楼是个可以宴宾客的小花厅,供十余人吃喝玩乐欣赏胡姬跳舞绰绰有余。 二楼是绿翊起居之地,分成了好些小房间,楼梯口便是她方才说的,摆着酒菜热水的地方。再往前来,是绿翊的闺房,茅房则是在走廊的尽头处。 青楼的茅房同寻常百姓住处的那种两块板儿搭在粪缸上的境况格外不同。 屋子颇为宽大,墙角摆放着一个恭桶,用一块绣着金桂的屏风遮挡着,小铜炉子里燃着熏香,气味颇为厚重。人一进去,鼻子瞬间像是被腌制了一般,只闻得到香味了。 在那屏风后头,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躺在地上,他身量颇高,生得凶神恶煞的,腰间还挂着一柄大刀。 顾甚微不认得人,但是认得那把刀。 这人正是她今日早晨在瓠羹铺子旁边的小巷子里,遇到过的那位带刀壮汉! 在他的左胸膛上,同样插着一把只剩下刀柄的短匕首,干净利落一刀毙命。 跟关正清一样,没有抵御性伤痕,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应该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那么,这个人会是皇城司一直在寻找的宋雨么? 如果他是宋雨,那那本册子呢?是被凶手搜走了,还是还藏在什么地方? 顾甚微脑子转得飞快,她看向了发现尸体的皇城司兄弟,“张延,可搜查到什么了?” 除了她之外,皇城司今夜一共有八人在芙蓉巷里,分散在这绿翊楼的附近,可谓是布下了天罗地网。 可这凶手竟是可以悄无声息的杀死二人,并且躲过皇城司的追捕,这很不寻常。 张延瞥了一眼应芙蓉,见她十分乖觉的站在门口挑着灯笼并未进来,冲着顾甚微摇了摇头。 “兄弟们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进出。而且我们都搜查过了,也没有发现大人想要的东西。” “这人身上只有碎银几两,还有一个绣着绿色梅花的荷包”,小兵说着,摊开了手掌心。 那是一个月白色底色的荷包,上头绣着寥寥几笔的写意绿萼梅花。绣花之人技艺精湛,一看就绝非凡品。 顾甚微在苏州城住了三年,自是一眼便瞧出来了,这是苏绣。 做荷包的缎子也是上好的料子,并非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这壮汉一身粗布麻衣,看上去像是个江湖草莽,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正在这个时候,楼梯口一片嘈杂声起。 顾甚微闻声出了茅厕门,朝着那头看了过去,一眼便瞧见了打头走着的二人,其中左边那个穿着青衣的小郎君便是皇城司另外一名重点盯梢对象“克人”韩时宴。 在韩时宴的右手边,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同龄人,那人生得浓眉大眼的,周身都带着武将的豪爽。 顾甚微识得那是开封府的推官名唤吴江,吴江同韩时宴沾了七弯八拐的亲。 韩时宴双目猩红,看了顾甚微一眼,在绿翊屋前驻足了一会儿,方才一头扎了进去,不多时分,他便又像是一阵风一样快步地朝着顾甚微这头冲了过来。 “你们皇城司为什么要跟踪关御史?他到底卷入到什么事情当中了?先生大义,他生平最痛恨的便是贪花好色之辈,又岂会上青楼狎妓?这定是有人设了局,要害他一世清明!” “他刚刚才在朝堂之上,参了张春庭,你便出现在了他的死亡现场,你作何解释?” 韩时宴双手青筋暴露,眼中含泪,看上去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顾甚微看着他,轻叹了一口气。 “我听到绿翊姑娘尖叫的时候,关御史已经死了。我如果要杀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一剑抹了他脖子,便是同屋而居的关夫人,都瞧不见我的影子。” 顾甚微语气笃定,她这个人从来不妄语。 她想着,眼眸一动,看向了韩时宴,“不如我们联手如何?关御史死的不怎么体面,明日会怎么血雨腥风,韩御史你聪明的小脑袋瓜一定想得到。” “我可以帮他解开这个困局,并且告诉你想要的答案。而你只需要给我一个小小的小小的东西就可以了。” 如果那个死在恭桶旁的人不是宋雨,关正清死了,那么他将要接触的人便是韩时宴了。 毕竟整个汴京城御史台,就只有他们二人,是不畏强权,什么状子都敢接的。 现在轮到她盯韩时宴了。 她知道,他想要查清楚关正清的死因,一定无法拒绝。 “好。” 第6章 证清白 韩时宴应得咬牙切齿。 他这会儿后知后觉的明白,今早在韩春楼同眼前少女相遇绝非偶然。 顾甚微得了准信,不再顾及他的心情,径直地朝着关正清所在之地而去。 “嗝~嗝~嗝~” 几人刚刚进门,就听到了一阵突兀的打嗝声。 只见那开封府的推官吴江这会儿小脸涨得比他的官服还红。 他一边跳着脚看仵作验尸,一边打着嗝,活像是一只扑腾着翅膀叫着咯咯咯的老母鸡。 顾甚微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汴京城中的青年才俊如果都是这般模样,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韩克人他能定下三回亲了。 吴江听到门口的脚步声,猛地一回头,瞧见韩时宴眼神闪过一丝担忧,随即又把视线钉在了顾甚微身上探究起来。 “皇城司顾亲事,久仰大名!” 这个久仰大约只有半日光景。 今日午时,他在樊楼头一遭听韩时宴说起了顾甚微,他说皇城司进了一只杀人如麻的恶犬,是位继承了“第一凶剑”名头的奸诈女郎君。 吴江又打了个嗝,他有些粗野地挠了挠自己的头,不像是个官差倒是带了几分匪气。 “在下开封府推官吴江,还请诸君海涵,在下见到死者就会打嗝,所以才被亲爹从战场一脚踹进了开封府。” 他说着说着,像是感觉到了来自身后仵作的死亡凝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感受着屋中泰山压顶的气氛,吴江险些没有背过气去。 一桩命案,牵扯到了皇城司,御史台和开封府,光是想想都觉得错综复杂棘手得很。 他刚刚才来开封府一个月,前半夜一直跟着老仵作验了一具腐尸也就罢了,这后半夜竟是又要用他不怎么厚实的肩膀撬动整个汴京……真是愁断头啊!嗝~ 吴江的心思写在了脸上,老仵作剜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顾甚微身上。 顾甚微径直地朝着二人走了过去,指了指挂在床侧的那件长衫,“这个案子有很多疑点,比如说关御史的衣衫是在他死亡之后才被人脱去的。” 韩时宴听着加快了脚步凑了过来,他看了看这件绣着菊花暗纹的青衫,眉头紧皱。 “先生的确是青色的便服,不过暗纹不是菊花,而是青竹。他所有的衣物,都是师娘一针一线亲手绣的,这件很新,我没有见过。” 他先前太过悲恸,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顾甚微时隔三年才回汴京,就算皇城司神通广大,连武将一夜要起几次夜,几个月换一次床都一清二楚的。 但她也不可能记住关正清所有的衣衫样式,那么她这样说一定是别有发现。 他想着,定睛一看,恍然大悟。 “今日一直下雨,汴京的路上铺的都是青石板,有的石板松动了,脚踩上去,就会溅起泥水来。这就是为什么靴子的上面有很多泥点。” 顾甚微并不意外韩时宴一点就透,他能找到三门妻族家的罪证将他们送进大狱里去,这就说明他本人的查案手段一流,只不过因为死的那个人是他的老师,悲恸让他眼盲心瞎。 等他冷静下来,她想要“联手”“盯梢”就得拿出更多的筹码。 顾甚微想着接着说道,“下雨天出过门的人都知道,路上的积水,还有从斜方飘过来的雨,都很容易打湿人的衣衫。可这件长衫却是干净如新,一点脏污都没有。” 她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头,紧接着又加了一根。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关御史身下流了不少血,可是他肚子上的血却没有那么多。不光是如此,你凑近了拿着烛火照亮了看,就会发现一些血迹路径像是断了一截,这种情况,是被某些东西遮挡住了。” “比如说,他死亡的时候,其实是穿着衣衫的。所以有很多血流在了他的衣衫上。” “然后有人取走了他的衣衫。人在死亡之后,流出来的血液会变少,这就是我们看到他身上过分干净的原因。” 顾甚微说着,看向了老仵作。 这老仵作姓池,在汴京城中赫赫有名。流水的开封府府尹,铁打的验尸官池老头儿。 老仵作点了点头,“是这样子的没错。” “有一有二就有三”,顾甚微抬手指了指关正清肚子上的一些丝线碎屑。 “人死了,胸口还插着一把刀,怎么将他的衣服脱下来而尽量减少痕迹呢?很简单,用剪刀。” “有人用剪刀剪掉了他的青衫,然后取了一件新的替代。但是在剪的时候,留下了一些线头碎屑。” 吴江瞪大了双眼,连嗝都忘记打了。 他死劲拍了拍自己的脸,看顾甚微像是在看带着圣光的活菩萨,“顾亲事,顾大人!可是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做这些?莫非他同关御史有仇,所以想要污他清白?” 关御史做言官数十年,不知道拉了多少蛀虫下马,敬爱他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 可痛恨他的人,更是能够绕汴京城三周有余。 这回不等顾甚微开口,韩时宴低吟道,“不是凶手所为,是另有其人。” 他说着,眼神复杂的看向了顾甚微,她一早就知道了,所以只说帮关御史证明清白,却不说抓到凶手。 顾甚微给了韩时宴一个肯定的眼神,冲着门口抱臂站着的应芙蓉看了过去。 她侧着身子站着,盯着走廊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丁杨,你去请绿翊姑娘清醒的过来。” 关正清的衣衫是死后才被人脱掉的,那么绿翊先前说的“宽衣”一事就是在撒谎。 她一个花魁娘子,为什么要说那样污蔑关御史清白的话? 关御史进了绿翊楼的一炷香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应掌柜的应该认得出来吧,这件簇新的衣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你们芙蓉巷给客人们准备的替换衣物。应掌柜的不恨关御史,我看你手下的姑娘可不这么认为呢!” 关正清同那个带刀的壮汉乃是被同一个武艺高强之人所杀,凶手动手的时候干净利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偏生在关正清这里,露出了这么多明显的破绽。 这分明就是两个不同之人的手笔。 而除了凶手,在这一炷香时间里,有时间干这些事情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哭唧唧的绿翊姑娘了。 第7章 虎狼之词 绿翊过来的时候,被皇城司壮汉丁杨恶狠狠地盯着,看上去十分清醒。 活脱脱像是被恶霸按在了冰水里,沸腾的情绪一下被泼了个透心凉。 她的脸色惨白无比,见到屋子里的一大群人,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去,不停地拨弄着手腕上戴着的一串菩提。 “你为什么要剪掉关御史的衣衫,污他清白?” 顾甚微还没有问话,韩时宴已经愤怒的截了上去。 绿翊闻言手一抖,那菩提子散开来,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她不敢抬头,只是辩解道,“韩御史说的什么,我根本就不明白。我一进门就看到关御史倒在了血泊当中,当即吓得大叫,那位皇城司的女郎君便破窗而入……” “我同关御史无冤无仇,作何要毁掉他的一世英名?” 绿翊说着,声音渐渐不抖了,她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地盯着顾甚微瞧。 “关御史盛名在外,你们自是不愿意相信他狎妓还死在床榻上。我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自是比不得文人清贵,更是比不得皇城司的官老爷断案如神。既然如此,就当我撒了谎罢。” “你们想要我对外头的人说,关御史是同上次一般,来监察百官的话,我自是会照说不误的。” 顾甚微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她,“看来你对我们皇城司有诸多怨愤。” 绿翊一怔,又快速地挪开了视线。 果然是这样。 顾甚微啧啧了两声,“话都叫你说了,我便不说了。应掌柜的,不如你来猜猜绿翊姑娘会将那剪开的血衣还有带血的尖刀藏在哪里?” “如果找不到,那我们皇城司岂不是配不上断案如神这么美妙的称赞?” 绿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花魁,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血衣送走,那么那东西一定就藏在小楼里。 甚至很有可能,就在这个房间里。 这间屋子里有皇城司,御史台和开封府三路人马,按照大雍律这案子应该隶属于开封府管辖,正常人都会认为吴江是主要的查案人。 可绿翊张口就说“皇城司的大老爷断案如神”,她适才装晕在隔壁歇着的时候,怕不是耳朵贴在墙上偷听了个一清二楚。 在明知道她们已经知晓有“血衣”的存在,她还半分不慌张,能够咄咄逼人的嘲讽一通…… 这说明了什么,绿翊楼里一定有一个她觉得官府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她忘记了一点,这绿翊楼不是绿翊的楼,芙蓉巷却是应芙蓉的巷。 应芙蓉闻声,轻叹了口气,将目光从走廊上收了回来。 她没有将灯笼放下,径直地朝着顾甚微的方向走了过来,经过绿翊的时候,被她一把拽住了衣袖。 绿翊这会儿早已慌了神,她红着眼睛,冲着应芙蓉摇了摇头,“应妈妈,我真的没有。” 应芙蓉却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藏不住的,他们可以拆楼,掘地三尺。” 御史台不会,开封府没有确切证据也不会随意动手,可是皇城司会。 她说完,拂开了绿翊,走到了那床榻边,轻轻地拧了一下床榻内侧靠墙圆柱子,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 那床榻挨着的那面墙,竟是快速朝着两边拉开,露出了一个约莫一人宽的夹层来。 应芙蓉将灯笼照提了提,众人顺着光亮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在那夹层的右侧角落里,乱糟糟的堆放着一带着血的破烂衣衫,还有一把用来做女红的锋利剪刀。 以及绿翊剪完衣衫,用来擦手的带血的白色锦帕。 应芙蓉声音低沉,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们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这芙蓉楼什么样的客人都可能会有。我修十二花魁楼的时候,在每一个花魁娘子的闺房里,都做了这么一个密室。” “就是为了以防万一,遇到了那种凶狠的,也能有个喘息的机会,获得一线生机。一般是不许用的。” 这在花魁娘子之间不是秘密,她便是不说,皇城司只要找其他人一打听就知道了。 绿翊脸色煞白,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一直咬出了血来。 突然之间,她猛地抬头,避开了站在她前方的韩时宴,又错开了吴江,再次目光灼灼的朝着顾甚微看了过来。 “是!关御史为民请命,人人都觉得他是天大的好人,百姓无人不拍手称快!” “可他同我远有杀父之仇,近有夺夫之恨!不过是让他遭人唾骂罢了,我又没有杀他!” 夺夫之恨?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顾甚微双眼猛地睁大,旁边的吴江连嗝都忘记了打! 不是吧!关老头儿竟是有这等本事? “想当年我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我阿爹是长洲县令,那年苏州府大涝,我阿爹尽心赈灾,却是被关正清一个折子告到御前。阿爹丢了性命,我更是流落风尘。” “天命待我太薄情,我原本心如死灰,便是在这绿翊楼里见了关正清都没有想过要报仇。” “可他要做那铁骨铮铮的谏臣,便自己去做,何必要拉我这个已经在厄运中苦苦挣扎的人下水?御前呈我丹青,一笔一划画的都是那些达官贵人!” “他们如今自顾不暇,自是不记得来碾死我这只蝼蚁,可是日后呢?” 绿翊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原本有个恩客,是员外郎家的小书生,我们两情相悦。我虽不奢望他赎我出楼,但这个有情人也算是我唯一的慰藉。可自关正清来查了芙蓉巷,他便再也不敢来了!” “他寒窗苦读多年,就指着一举登科,又岂敢同我这等仇人遍京都的人往来呢?” “这不是杀父夺夫之恨是什么?” 吴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他死命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感谢苍天!在下吴江不想晓得任何秘密!” 屋子里的人皆是沉默了半晌。 顾甚微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绿翊一番,点了点头,“那么我再问你一回,关正清上楼的一炷香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绿翊以袖掩面,轻轻地擦了擦。 “他一来就遣散了众人,只留我在楼中。刚刚落座,就言腹中饥饿难忍,让我去给他准备一些酒菜来。我虽然不知道他来干什么的,但我知晓是让我回避的意思。” “于是我便到旁边的屋子里磨磨蹭蹭的准备吃食去了。中途我听到了脚步声,先是朝着恭房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估算时间差不多了,便端着酒菜回了屋。” “门没有关,关御史已经死了。我没有听到任何的求救声,也没有听到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我吓得腿软走不动道,喊也喊不出声来,我担心凶手还没有走,会跑出来杀掉我。” “可是没有人出来。” “我看着他的尸体,想起了我死去的阿爹,于是便……” 第8章 她会找你 吴江听完绿翊的话,目光灼灼的看向了顾甚微,脸上带了几分讨好,“顾大人,你说她说的是真的么?” 他这话一出,脸上微微有些发烫,眨眼间又释然了。 圣人都说了,“不耻下问”。 既然“下问”都不耻,何况是上问呢? 顾甚微明显比他查案厉害多了,他有什么好羞耻的。 顾甚微没有回答,只是好笑地看着他,那边的池仵作再也忍不住,径直地从吴江的脚背上踩过,冲着跟着吴江来的衙役骂道,“还愣着作甚?等着皇城司的把尸体抬回去么?” 他说着,又扭头瞪了吴江一眼。 “是不是真的,那不是你作为开封府推官需要查证的事情么?这般查案,下回你当值日日驮着一尊菩萨好了,遇到了事便烧香三柱,菩萨菩萨,凶手是哪个?岂不快哉?” 吴江眨了眨眼睛,沉思了片刻,问道,“哪个庙里的菩萨查案比较灵验呢?” 屋子里瞬间沉默了。 随即池老头儿跳起脚来,他快很准地再一次落在了吴江的脚背上,“开封府尹灵验得很,明日你便冲着他烧。” 真是夭寿,让他照看这么一个新来的棒槌。 池老头儿想着,又补充道,“老夫已经验看完毕记录在册,替正清公穿戴整齐,用布盖妥了。” 关正清一生为民请命,百姓们提及他时皆是拱手称上一句“正清公”。 他说着,不管吴江的嚎叫声,瞥了一眼顾甚微,朝着门外行走。 顾甚微见状,快步地跟了上去。 即便是开封府来了官差,芙蓉巷里依旧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那渺渺歌声听得人心生荡漾,神志不清。 池仵作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楼梯的拐角处,这才停了下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顾甚微,见她面白如纸,嘴唇无甚血色,看上去一阵风来就会驾鹤西去的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我就猜到你总归是要想方设法回汴京的,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而且你竟然投了张春庭。” “皇城司可不是那么好待的,韩时宴也不是好惹的。他跟正清公一样,是一沾上就甩不掉的家伙,让人头疼得很,你这般擅长拿性命走独木桥,怎地不去瓦舍的杂耍班子?” 顾甚微听着他不客气的抱怨,却是心中一暖,神色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她冲着池仵作深深地弯下腰去,“大恩不言谢,三年前若非您救我,我也活不到今日。” 池仵作无奈地摇了摇头,“用缝死人的针胡乱缝了你,算什么恩德?你能活着,是你自己命大。” 他说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顾甚微腰间那把不起眼的黑黝黝的剑。 “我们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真的可以么?” 甚微甚微,甚是尘微。 同尸体打交道的仵作,只会使剑的江湖武夫,同那天相比,都不过是尘埃罢了。 他还清晰的记得三年前的午夜,一个瘦小的婢女背着血淋淋的顾甚微敲响了他的门。 那天夜里起了风,他住在满是尸体的义庄里,开门的时候听得白灯笼呼啦作响。 顾甚微身中数剑,全身都是血窟窿,几乎是无进气只出气了。女婢比她矮小,几乎背不动她,脚在地上拖着,鞋子早就磨掉了,露出了血淋淋的脚,像是被人拔掉了指甲盖一般。 他只看了一眼便断言,这个少女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每次案子了结,将尸体还给亲人之时,他都会拿着针线帮他们缝合,穿戴齐整。 当时他就是抱着提前干活的心情给她缝针的。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顾甚微还能活下来。 也没有想到,她说的“拔剑问天”竟是认真的。 飞雀案涉及皇家辛秘杀威仍存,是他们这种蚍蜉绝对不可能撼动的大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顾甚微笑道。 她的目的从来都不隐藏,她就是要嚣张的从每一条大街上路过,让人一见到她就想起飞雀案。 “你觉得绿翊说的话是真的么?”池仵作转移了话题,随即他又补充道,“吴江性子跳脱,也没怎么办过案子,但是他为人正直,假以时日会是一个很好的推官。” 顾甚微诧异池仵作会给那个二愣子这么高的评价,她想了想说道,“这案子是吴江的,皇城司的目的不在于此。” 皇城司是听皇命行事,除非是官家把案子交给张春庭去查,否则按照规矩,本来这就是开封府的事。 “剪掉关御史衣物的是她,她的供词也没有撒谎。因为她父亲的案子究竟是什么,当年是不是关御史上的折子,都是一查就清楚的事情。她如果继续撒谎,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 顾甚微说着,听着身后的传来的脚步声,扭头看了过去,只见韩时宴跟了过来,正站在那里看着她。 顾甚微轻轻一笑,“我们皇城司要撤了,韩御史是继续跟着开封府查案……” 不等顾甚微说完,韩时宴便跑下了楼,打断了她的话,“我跟着你。” 顾甚微挑了挑眉,“池仵作把心放进肚子里,我们皇城司不抢你们开封府的饭碗!” 她说着,示意韩时宴跟上,到了门边拿起了自己淌着水的油纸伞。 她只给自己撑伞,丝毫没有要给旁边的韩时宴遮挡一二的意思。 韩时宴也不在意,径直冲进了雨中,“绿翊那里问不出什么来了,虽然我不明白凶手为什么不连带她一起杀了,但她应该的确是没有看到过凶手。”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顾甚微对他可远不如对池仵作客气,她啧啧了两声,似笑非笑的看向了韩时宴。 “韩御史确定么?问不出一二三来了?哎呀呀……” “你这个人,性格真是恶劣”,韩时宴看着一脸欠揍表情的顾甚微,认真地说道。 顾甚微摆了摆手,“多谢夸奖,难怪皇城使从万人之中选中了我,真是臭味相投啊!” 韩时宴的拳头紧了紧,“既然问得出来,你为什么不继续问?” 他的话音刚落,顾甚微却是猛地凑了过来,他吓了一大跳,想要躲开,整个人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不得动弹。 少女的呼吸一点都不如话本子上说的那般温热,皇城司的顾亲事像是复活的女鬼一般,连呼出的气都是带着冷意的。 “等她来找你的时候,记得知会我。她很痛恨皇城司,但不想在你面前留下撒谎的印象。” 顾甚微压低了声音,只为二人所闻。 绿翊说话的时候不敢看韩时宴,对她却是“皇城司的官老爷”这般嘲讽。 有她在,绿翊不会说实话的,她说的话是真的,但是一定有所隐瞒。 韩时宴只感觉头上的雨伞只眷顾了他一下,又飞快的闪开了,像是豪商见了上门打秋风的亲戚,顾甚微跑得比兔子快。 “我如果不知会你呢?” 顾甚微撑着伞,冲着韩时宴眨了眨眼睛,“你不会,因为你是君子。言而无信什么的,那是我这种小人才会做的。” 无耻!韩时宴心道。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顾甚微并不在乎韩时宴怎么想,她加快了脚步说道,“去史家瓠羹铺子,见见将茅厕男同关御史一起送上绿翊楼的妙人。” 第9章 瓠羹童子 顾甚微说着,却是扭头朝着绿翊楼看了过去,“你不用去守着你师父,通知你师娘他们么?” 这会儿的雨已经变成了麻风细雨,绿翊楼的雕花木窗先前被她破出了一个大窟窿,吴江从里头伸出头来可怜巴巴的冲着他们招手。 韩时宴握了握拳头,语气中带着坚定。 “吴江会处理妥当的。换做是他老人家,也会在我死了之后第一时间去寻找凶手。” 早春的雨透心凉,韩时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愈发的冷静。 他第一次见到关正清的时候,是在宫门口。 他坐在车里,关正清被宫中内侍架了出来,他额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盖住了他的左眼。老头儿昏昏呼呼,却是中气十足。 “官家!若是衙内杀死庶民无罪,那我大雍国之根基何在?官家是要做亡国之君吗?” 母亲当场就变了脸色,立即调转车头回府,嘴中还嘟嘟嚷嚷的抱怨着关正清,“世上有千百条路,那弯道宽阔走起来诸君皆舒适,偏生关老儿不走,他非要踏过满朝文武的祖坟,把别人把自己都逼上绝路。” “要不人常言,脸上无肉做事寡毒。时宴你可莫要学了他去。” 他胡乱地点着头,却是忍不住像关正清一样挺直了脊背…… 韩时宴想着,抿了抿嘴唇,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说的妙人,是指瓠羹铺子门前迎客的童子柳阳吗?你认为是他做的中人将茅厕……” 茅厕男三个字实在是说不出口,韩时宴顿了顿,接着说道,“你认为是柳阳引了人来绿翊楼同关御史相见?” 顾甚微点了点头,二人快步的出了芙蓉巷,朝着拴马之地行去。 “没错,今日早晨我在巷中撞见二人,那童子……也就是柳阳同他说关御史撞柱死谏正在家中思过。当时没有细想,毕竟这汴京城中连说书的夫子都喜欢提及关御史。” “现在想来,很有问题。” 韩时宴有些诧异的看了顾甚微一眼。 顾甚微离京三年刚刚才回来,不知晓其中弯弯绕绕,却是也猜出了八九分真相,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明明飞雀案之前,顾御带还在的时候,顾甚微在汴京城中给人的印象,就只是剑术天才而已。 ”嗯,柳阳还有个哥哥名叫柳阴。柳阴是个掮客,时常在码头长亭城门口晃荡,专门替那些初上汴京城的人寻亲找人。如你所想,这其中包括给那些想要告状的人,牵线合适的御史……” 韩时宴一愣,猛地看向顾甚微,“所以茅房里的死者,是来京城告状的。” “他带了证据来,而我师父就是因为这个遭遇了杀身之祸!你们皇城司想要的是那告状人手中的东西。” 韩时宴没有停顿,继续大胆的推测了下去,“你同我说,绿翊会找我。你认为绿翊撒谎的地方在于她其实拿到了证据,她不想交给皇城司,想要交给我?” “你帮我师父证明清白,找我要的交换的小小小小的东西,就是这个证据?” 韩时宴见顾甚微脚步未停,甚至越走越快,小跑着追了上去,他压低了声音,一头扎进了顾甚微的雨伞里。 “所以是苏州沧浪山洪氏案吗?你不用撒谎,我知道你刚刚从沧浪山回来。” 顾甚微认真地听着,越听嘴角越是上扬。 “我没有撒谎啊!关御史来绿翊楼不是来接状子的,你以为他是来干什么的呢?” 韩时宴脸一黑,咬牙切齿地嘲讽道,“顾亲事真是个好棋手,算无遗策。” 顾甚微摆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道,“哪里哪里,雕虫小计。再说凶手都杀了人,为什么没有拿走证据,反倒留给了绿翊呢?” 韩时宴微微一怔,停住了脚步。 顾甚微分明就是等着他去绿翊那里拿证据,可她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凶手就是冲着那东西来的,怎么可能在杀人之后反而不拿走最重要的东西? 这实在是太矛盾了。 可如果绿翊拿到的不是证据,她隐瞒的不能告诉皇城司的秘密又会是什么呢? 韩时宴想着,心中发沉。 他感觉自己同顾甚微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巨浪当中,一个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看向了旁边少女,只见她旁若无人的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松子糖,不客气地塞进了自己嘴中,腮帮子吃得鼓鼓的。 她那张死人一般的脸,在这一刻变得生动无比。 “啊呀!你的马呢?该不会我骑马,你在后头跑吧?这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韩时宴听着这话脑子一嗡,他一心想着案子,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骑马,就不停地跟着顾甚微走了。 更何况,他是文官,平日里出门都是坐马车的。 替他驾车的小厮,被他留在了绿翊楼,帮着处理师傅的后事了。 他还真没有马,只能靠腿。 韩时宴正想着,就瞧见顾甚微像是一只轻盈的燕子一般,翻身上了马背,紧接着她那细得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被折断的手,像是一只鹰爪一样,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就那么用力一扯,直接将他甩上了马背,不等他坐稳,那枣红色的大马已经像是离弦的箭一般飞奔了出去。 韩时宴觉得,自己的胳膊可能断了。 他正发懵中,就感觉自己手中被塞来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前头骑马的顾甚微不客气的声音传来,“替我撑着伞,我不想淋雨。” 韩时宴木着一张脸,他想将这伞收起来,骑马狂奔打伞太离谱,那伞感觉要被吹飞了去。 可是他同意,顾甚微腰间那要命的剑不同意。 好在瓠羹铺子离芙蓉巷不远,韩时宴下马的时候,也就是手臂麻木感觉不到它到底有没有折而已。 “柳阳同柳阴两兄弟就住在这里,我来敲门……”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顾甚微薄薄的长剑朝着门缝里随意一捅咕,木门立即打开了。 见他呆若木鸡,那姑娘还皱着眉头不悦的问道,“你说什么?若不是带你,我直接就翻进去了。” 韩时宴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眼睁睁的看着顾甚微故技重施,直接冲到了柳家兄弟的床榻边,将那把黑黝黝的剑直接架在了二人的脖颈之上。 “不要装睡,你们的眼睫毛已经抖成了筛子。现在我问你们答,敢说假话割了你们的脑壳。” “今天你们给关御史的牵线的那人姓甚名谁?” 床榻上假寐的两兄弟闻言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他们二人齐齐举起了手,一脸惶恐的跪了下来,刚想要哭爹喊娘,却是瞥见了站在门口的韩时晏,像是瞧见救星一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女大人,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求您先将这杀人的家伙拿开。我们兄弟都是好人,韩御史知晓的。” “那个壮汉是从苏州来的,名叫朱成。他是个武馆的教头,受到了苏州含香楼的春灵姑娘所托,来告状想要翻案的!” 柳阳虽然年纪小,但是口齿伶俐,头脑清晰,话都是他说的。 “这种事御史台能接的人并不少,可根据我的排期,关御史是最合适的。” 第10章 市井奇人 朱成?不是宋雨么? 顾甚微微微蹙了蹙眉头,心中倒是也不失望。 她早就安排好了,若那茅厕男是宋雨,韩时宴只要追查关御史的死,就定然会找到那小册子,到时候她坐享其成等着某位正人君子按照承诺送上门。 若茅厕男不是宋雨,她像个鬼魅一样盯着韩时宴,一旦宋雨同他接头,她就毫不客气的凭借武力抢过来。 就韩时宴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她都不用拔剑一拳能捶八个。 她想着,注意力很快便被“排期”这个特别的词儿吸引住了。 “像宫中内监,将娘子们是否能侍寝编排好,供官家挑选一样么?” 顾甚微长剑回鞘,她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屋中的油灯。 这是瓠羹铺子后门处的一個小偏屋,除了睡觉的地方,便只有一个八仙桌儿。屋子里擦得干干净净可谓是一层不染的,在破旧的窗户边,还放着一个缺口的花瓶,里头插着几根野草,看上去倒也生机勃勃。 柳阳生得颇好,唇红齿白的,一看便是个伶俐讨喜的。 倒是他那长兄柳阴,大眼睛厚嘴唇显得有些憨厚,明明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是伸着一只胳膊挡在了柳阳面前。 柳阳琢磨了片刻,点了点头,“差不离!” 他说着拍了拍柳阴,让他放松下来,然后一个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在那张桌子底下摸了摸,摸出了一本自己订的小册子来,递给了顾甚微。 “女大人,就是这个。” “这一样米养百样人,就算是御史台的言官老爷们,也各自性情不同,他们接状子也都自己的喜好。比如王御史就不喜欢弹劾那种花柳之事,因为他自己个养了十八房美妾,无甚底气。” “比如曹御史就不喜欢替人翻案,因为他家老泰山在刑部任职……那些陈年旧案十有八九错抓的犯人都已经入了刑,若要追究起来,人刑部也是复审不力要担干系……” “曹御史爱妻如命,恨不得给岳老子倒夜香,哪里敢得罪他?但曹御史特别痛恨那种抛妻弃子的狗官,你一旦送到他手中,那他非得把那负心汉怼出脑浆子来……” 柳阳说得头头是道,两眼放光,见顾甚微听得津津有味,不再喊打喊杀,更是彻底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口若悬河起来。 “不光如此,贵人事多。有时候大人们手头有重要案子,那也是不接外头之事的,便是接了,那也得搁在案前落灰,不知道排到猴年马月去。” “这被逼到想要找御史台告状的外乡人,多半都是走投无路了。我们兄弟不才,对这京中尚算熟悉,便给排点一二,一为养家糊口,二来也算是积累点功德了。” 顾甚微听着啧啧称奇! 她这么些年一心练剑,竟是不知道这汴京市井之中有这般奇才人物! 那小册子上掌握的诸位官员之间林林总总喜好与忌讳,简直比他们皇城司掌握的都齐全。 “那朱成是为了苏州含香楼的春灵姑娘来的,说是那春灵姑娘的父亲当年蒙冤入狱,累及男丁为奴,女眷为娼。那会儿春灵姑娘乃是后宅女眷,对于父亲之事不甚了解,也从未想过翻案之事。” “可就在今年年节的时候,她偶遇从前旧仆,意外地从他手中得到了一封信。” 那边韩时宴听着,插嘴问道,“你看过信了吗?” 柳阳摇了摇头,“没有看过。朱成把得很紧,我们素不相识,他其实也不怎么信任于我。” “不过他说那封信可以证明当年春灵姑娘的父亲是听京城中某位位高权重的大老爷命令行事的,只是当年信件不知所踪,他拿不出证据来百口莫辩。” “我听兄长转达之后,便建议他去寻关御史。” 顾甚微闻言指了指一旁的韩时宴,“为什么你认为关御史比韩御史合适呢?” “关御史出身寒微,全靠头铁闯天下,他是个孤臣。可韩御史就不同了,官家都是他的舅父,让他去参位高权重之人,不是更合适么?大胆说,韩御史是君子,不会为难你的。” 韩时宴无语的蹙了蹙眉头,他再一次肯定,眼前这位顾亲事当真是性格恶劣得很。 柳阳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他看了看和蔼可亲的顾甚微,又看了看木着一张脸的韩时宴,斟酌几分开了口。 “韩御史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小的担心这会儿再掀翻一族,不利于他说亲事……” 顾甚微一顿,闻言哈哈大笑出声! 这柳阳可真是个妙人儿! 韩时宴脸黑如锅底,若不是良好的教养封印了他了,这会儿怕不是要跳起来表演一个什么叫做骂街! 他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讥讽,“你还真是个良善人!这么说来,本官当是杀猪宰羊谢你!” 柳阳嘿嘿一笑,悄悄地往顾甚微身边靠了靠,又道,“关御史这会儿却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官家正头疼他撞柱死参皇城使张大人一事。拗他不过左右为难,这才让他闭门思过。” “在这个档口,关御史若是转头去查春灵姑娘父亲的案子,无暇再顾张大人。想必官家会拍手大喜,让他一查到底的。” 这下子不光是顾甚微,韩春晏都愣住了! 眼前的柳阳还两腮鼓鼓,一张脸上全是少年稚气,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已经人情练达,直击人心了。 顾甚微回过神来,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瓜上,“伱这厮可为佞臣!莫要上蹿下跳的了,朱成几更去绿翊楼见关御史这事,除了你们兄弟二人,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柳阳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讪讪地笑了笑,“小民不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早上那朱成告诉我兄长,想要见关御史。他来汴京之后,藏匿于芙蓉巷中。那地方鱼龙混杂,不光有达官贵人,还有南北行商,这些人个个仆从镖师无数,他一个南地口音,在其中不显眼,是再方便不过的地方。” “我像从前一样,托我一个同乡老婶子给关御史递了口信,约他亥正在绿翊楼走廊尽头的茅厕相见。” “我那老婶子在关御史家中做厨娘。关御史当着是个为民请命好官,知晓我们往他那里送人,也未见不喜,反而说是御史责无旁贷之事!我们兄弟二人,最为佩服的便是关御史了!” 柳阳想了想又道,“我是确认了四下无人才同婶子耳语的,应该是没有旁人知晓了。” 第11章 被藏的证据 “关于朱成之事,你还知晓旁的事情么?” 柳阳仔细回忆了一番,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了,他这个人口风挺紧。” 正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吭声的柳阴突然说道,“朱成说他办好了这件事,就会回苏州娶春灵姑娘。” 他的声音十分的低沉,像是寺庙里有些沉闷的古钟。 “我同他说话的时候,他不小心一只脚踩到了狗屎,张嘴就骂皇城司的张大人,应该对他恨之入骨。” 柳阳听着柳阴这句大实话,一下子变了脸色,他有些惶恐的看向了顾甚微。 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位女郎君腰间挂着的那块令牌,她来自皇城司,张春庭就是皇城司的头儿。 顾甚微听着,心中有了琢磨。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朱成是挺失礼的,狗屎又不是张大人拉的,怎么好骂他呢?过分了。” 柳阳这下子更惶恐了,他猛地抬手一把将柳阴的脑袋瓜死死的按了下去,柳阴不明所以地挣扎着想要抬头,看上去就像是缸里怎么按都按不下去的水瓢一般,有些滑稽可笑。 顾甚微没有再多问什么,转身朝着门外行去。 “若是想起什么,去御史台直接寻我。” 韩时宴瞧着,连忙扔下了一句话,朝着顾甚微追了过去。 兄弟二人就这么低着头,一直到门前没有了动静,柳阳方才松了手。 屋外的雨停了,刮起了丝丝微风,院中的树枝轻轻地摇晃着,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影。 柳阴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弟弟,“小弟,官差为什么突然来找我们?” 柳阳朝着天空看了过去,他稚气的脸上带着悲伤,“因为关御史他死了,我们害死了他。” …… 深夜的汴京城并不算很冷清,勾栏瓦舍的灯火照亮了半个夜空,不管身在哪一处,都仿佛能够听到若有若无的曼妙歌声。 顾甚微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打了個喷嚏,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喃喃出声。 “汴京城里下的雨,都是脂粉味儿的。” 韩时宴看着她越发苍白的脸,抿了抿嘴唇,到底没有说什么。 “韩御史接下来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是去公主府,还是去关御史家中,亦或者是再回芙蓉巷?” 听到芙蓉巷三个字,韩时宴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 “去芙蓉巷,我怕夜长梦多。万一那位花魁娘子也像柳阳一样,怕耽误了我的终身大事不选我,那我岂不是兑现不了对顾亲事的承诺?” “她不来找我,我可以去找她。” 韩时宴见顾甚微已经上马,不等她“老鹰抓小鸡”,抢先一步自己上了马。 顾甚微瞧着好笑,揶揄道,“我还以为韩御史担心今晚我去将那绿翊严刑拷打一番……” “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之一”,韩时宴一板一眼的认真解释道。 顾甚微摇了摇头,拍马而去。 马拴在了芙蓉巷的巷子口,一下马车,就有一道黑影闪了过来,正是之前发现茅厕男的下属张延。 他冲着顾甚微抱了抱拳,说道,“大人,关御史被杀的一事,在芙蓉巷中已经传开了。适才走了不少人,我们不好拦,不过在暗中记了名册。” “绿翊楼被开封府封了起来,吴推官已经将关御史的遗体运走了。绿翊姑娘受了惊吓,老鸨给她请了郎中来瞧,这会儿歇在了芙蓉楼里。” 芙蓉楼是应芙蓉的住所,就在芙蓉巷的最深处。 芙蓉楼远比十二花魁楼要大上许多,比着樊楼而建,是一个不怎么正经的酒楼。 楼高四层,其中最上头的一层,便是老鸨应芙蓉的住所。 顾甚微冲着张延点了点头,“韩大人自行去芙蓉楼找绿翊姑娘吧,记得你的承诺。” 韩时宴点了点头,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待他走远了,那张延识趣地隐去了身形。 顾甚微这才探头探脑的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她在原地猛地跺起脚来,又对着自己的手心哈了好几口气,喃喃骂道,“三月三的风雨,冻死皇帝的闺女。” “这会儿三月三都没有到,就又是刮风下雨,别说闺女了,便是皇帝的亲娘老子都要冻死。” 她一边骂着,一边在自己的兜里摸了摸,里头空空如也,最后一颗松子糖也已经被她吃掉了。 跺了一会儿,估摸着时辰差不离了。 顾甚微脚轻点地,她像是一只轻巧的雨燕一般上了房梁,脚踏瓦片在屋顶上朝着芙蓉楼的方向飞驰而去。 她的步履极快,几乎带着残影,落地之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待到了芙蓉楼顶,顾甚微竖起了耳朵,轻车熟路地掀开了一块瓦片,朝着下方看了过去。 韩时宴刚刚好进了屋,身上还带着寒凉湿气,说话的嘴中都起了薄雾。 绿翊两只眼睛红肿异常,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个即将要破碎的瓷器。 “绿翊,韩御史发问,还请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芙蓉巷的老鸨应芙蓉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紧接着便是一个轻轻的关门声。 顾甚微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她,显然她已经退了出去,这屋子里只剩下了绿翊同韩时宴两人。 绿翊死咬着嘴唇,却是没有说话。 “苏州含香楼的春灵姑娘,是你的姊妹对吗?你们的父亲名叫夏仲安,是长洲县父母官。伱从朱成身上带着的那个绣着绿色梅花的苏绣荷包上发现了这一点。” 坐在床边的绿翊猛地站了起身,她一脸错愕的看向了韩时宴,张着嘴一时竟是忘记了怎么说话。 屋顶上的顾甚微听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绿翊的父亲叫什么名字,不过韩时宴说的这些,她也猜到了。 春灵让朱成上汴京,是为了给罪官父亲翻案的,家中女眷坠风尘,他们是苏州人士。 绿翊先前亲言,她的父亲是长洲县官,被关正清参了一本后落罪,她因此入了贱籍。 上一回关正清来芙蓉巷,绿翊还替他作画,帮助他参那些花天酒地的官员一本,这一回便冒着巨大的风险,恨不得叫他声名扫地了。 且她还藏着掖着什么事,想要找御史台的韩时宴告状。 当时她就猜想,茅厕男要告诉关正清的事情,必定同绿翊自身密切相关。 等到柳阳说出苏州含香楼春灵姑娘的时候,她便同韩时宴一样,有了他们可能是姊妹的大胆猜测。 绿翊这会儿回过神来,扑通一下跪了下地,她冲着韩时宴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猛地一下拔掉了自己头上的发簪,青丝犹如瀑布一般散落开来,在那厚重的发髻当中,掉出了一个细细的小竹筒来。 绿翊慌忙捡了起来,双手递给了韩时宴,“韩御史料事如神,我父亲是冤枉的!大人一看这个就明白了,这是关御史死的时候,藏在袖袋里的。” 塞到头发里么? 饶是顾甚微,都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南朝四百八十寺,没有一个寺里的大师能想到这等藏匿之法! 第12章 一封私信 难怪皇城司将绿翊楼翻了个遍,也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要将那花魁娘子抹了发油,插满金银的头发扒开来看的。 顾甚微感叹着,默默决定回去就在皇城司搜查秘籍中添上这么一条。 她透过屋顶上的孔,继续朝下看去。 韩时宴从绿翊的手中接过了那个细小的竹筒,死死地拽在了手中。 料事如神的不是他,是顾甚微。 从案发到现在,几乎每一件事都在她的计算当中。绿翊的确是隐瞒了重要证据,而且会主动交给他。 那个人,快的不只是剑。 “你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不要再有任何的隐瞒。” 听到这话,绿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一個骨碌站了起身,拿起一旁小炉上的煮好的茶壶,先给韩时宴倒了一盏清茶。 然后方才娓娓道来。 “先前我并没有撒谎,关御史来了之后便支开了我。我听到他去茅厕的脚步声。” “我心中好奇,那茅厕有什么可参的?难不成还有贪官污吏会在那里头享乐不成?便在他回房之后,立即出了门想要去了那茅厕偷窥一二。” 蹲在房顶的顾甚微差点儿没有憋住气,茅厕能有什么享乐?这姑娘是真能想啊! “我一去,就瞧见有一个壮汉趴在了那里。我当时吓得说不出话来,正准备喊人,却发现那壮汉的手中握着一个绣有绿色梅花的荷包。” “那壮汉当时还有一口气,他见到我之后,像是认错了人一般,喃喃低语唤了一句敏音……” “我的姐姐就叫夏敏音,她比我年长四岁。当年父亲获罪之后,我们都入了贱籍。姐姐直接去了苏州城那边的教坊,我则是辗转来了汴京。” 绿翊说着声音哽咽了几分,她拿起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我们姐妹的针线活,都是同一位师父教出来的,且生得有几分相似,那壮汉定是同我姐姐亲近之人。” 顾甚微听着,脑子转得飞快。 绿翊楼只住了一位花魁娘子,并不算很大,走廊也不是很长。 按照绿翊的说法,关正清前脚回房,她后脚就去了茅厕,这个过程极短。 凶手在这个间隙杀了朱成,然后同她在走廊上“交汇”,“擦肩而过”之后,立即去房中杀死了坐在床边准备看证据的关正清。 顾甚微想着,朝着绿翊楼的方向看了过去。 若换做是她,在茅厕里杀死朱成之后,听到绿翊的脚步声,应该上墙。走廊狭窄,双手撑开可贴在房顶之上,待绿翊路过便立即落地去杀关正清。可是,凶手为什么不杀死绿翊,要留下她这个活口呢? “我想上去问他,但是他已经断气了。我冷静下来,立即转身跑回了房间,姐姐都使人来汴京寻御史告状了,肯定是身上发生了天大的事!” 绿翊说到这里,眼中的激动瞬间变成了落寞。 “我去的时候,门敞开着,关御史已经倒在床榻上断了气了。我当时一心想要帮助姐姐,不让她送来的东西被人拿走了,就冲了过去,在关御史的身上到处翻找。” “当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现在想起来,却是后怕不已。” “兴许是老天爷还想要给我们这些苦命人留下一线生机,我在关御史的袖袋里发现了那个小竹筒。里面是一封信,是皇城司的一位大人,写给我父亲的信!我父亲所做之事,全都是受他逼迫指使的!” “我来不及细看,就将那东西藏了起来。因为心急,在翻找的时候,关御史身上的衣物被我扯烂了不说,上头还留下了我的血手印……” 绿翊说着,又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地,“韩大人,小女子当真不是故意要污蔑关御史清白的。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若是不剪掉那衣衫,我怕皇城司的人将我当做凶手抓起来。” 她说着,轻蔑一笑,“毕竟那群没有人性的狗东西,根本就不讲究什么证据,他们胡乱抓人的事情还少吗?” 顾甚微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头。 原来如此,这样朱成同绿翊对于皇城司的敌意,对于她的敌意就解释得通了。 她想着,一个倒挂金钟,不客气的破窗而入…… 里头的绿翊同韩时宴都被这突然飞来的人吓了一大跳,蹭的一下双双站了起身。 顾甚微嘿嘿一笑,自顾自的走到了那小炉子边,提起了火炉上煮着的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不客气的拉了凳子,在火边坐了下来。 见二人呆若木鸡,顾甚微抿了一口茶,摆了摆手。 “继续说啊!就当没有我这个人,这屋顶上太冷了,西北风都喝饱了,进来暖和暖和。” 韩时宴额头上的青筋跳起,他深吸了一口气…… 天下怎么有顾甚微这么无耻之人,才刚刚过河他就开始拆桥了。 他想着,朝着绿翊看了过去,对方果然痛不欲生,一脸夫君另寻新欢遭到背叛的震惊样子! 就在此时此刻,他韩时宴声名扫地。 当然,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名声。 屋子里静寂得可闻针落,只有顾甚微喝茶时舒坦地感叹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朝着绿翊看了过去,“朝中有不少贪官污吏,但不能说文武百官都是贪官污吏。同理皇城司亦是,我虽然是皇城司亲事官,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帮你的呢?” 顾甚微说着,朝着韩时宴伸出了手,她看着绿翊又道,“当然了,不管我是来帮你的,还是来毁灭证据的,现在为时已晚了。你们两个可都不是我的对手!” 见绿翊刚刚舒心一些的脸又腾起了怒意。 顾甚微啧啧了几声,“你为了自保污蔑关御史清白的时候,不是在告诉他什么叫做人心险恶么?” “怎么现在换我告诉伱人心险恶,你就怒不可抑了?”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脸的疑惑。 “啊!不知道关御史愤怒不愤怒呢?唉,咱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毕竟他死了呢!” 顾甚微说到最后,看着绿翊的眼中带了冷意,她站起身来走到了韩时宴跟前,从他手中拿过那个小竹筒,砰的一下直接拔开来,然后倒了倒,倒出了一张有些泛黄的信纸来。 韩时宴皱了皱眉头,冲着绿翊说道,“如果你父亲当年是冤案,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说着,又顿了顿,说道,“顾甚微虽然是皇城司的人,但是她不会看着人蒙冤受屈。” 顾甚微抖信的手微微一滞,随即摊开了那封信。 几乎是展开的那一瞬间,顾甚微的目光便落在了信的落款处,在那个地方有一枚红色的印章,印章图案繁复,乍一眼看上去像是水田里刚刚成熟的稻穗。 这图案她不久前刚刚见过,就在皇城使张春庭的书房里,那是他的私章。 第13章 中了圈套 张春庭乃是皇城使,掌管整个皇城司。 太子谋逆之后,关御史在早朝之时痛骂张春庭杀戮无度,列举七条大罪,且以头撞柱谏请官家“亲贤臣远小人”,满朝文武那多么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今夜,她领着皇城司八人尾随关正清上绿翊楼。 紧接着关正清便血溅床榻,身上还留着来不及被人搜走的“关键证据”,上头有张春庭私印,铁证如山。 如此种种一串联起来,谁不说上一句张春庭伺机报复,杀人灭口? 这分明就是有人做好的一个局。 她也成了局中人。 顾甚微想着,不动声色地将那封信又重新叠了起来,塞进了竹筒之中,然后不客气的揣进了袖袋里。 她看向了跌坐在一旁愤恨地看着她的绿翊,“你父亲是否被人诬陷,自有人会前去查明。” 随即一个翻身从窗户跳了下去,像是一只雨燕的一般飞了出去,韩时宴错愕地追到了窗边,却只瞧见一片静寂的夜空,顾甚微整個人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韩时宴看了看那颇高的小楼,顾甚微跳下去,那是起飞。 他若是跳下去,那是轻生,不死即残。 他想着,视线朝着皇城司的方向看了过去,神色有些晦暗不明起来。 …… 皇城司从前唤作武德司,乃是官家用来监察百官,作探子用。 第一人乃是皇城使,再往下还有指挥使;又分亲从同亲事,亲从拱卫官家左右,个个都是骁勇强将;亲事又被百姓们称为察子,是皇帝耳目。 同御史台一样,皇城司众人虽然品阶不高,但是因为直达天听,也是大家不敢惹怒的存在。 顾甚微抬头看着眼前那威严的铜钉门,不紧不慢地朝着里头走了去。 门口并没有人把守,这地方晦气得很,几乎没有人会想不开闯进来。 顾甚微的右脚刚刚踏过门口,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黑夜的当中,一道黑影像是蝙蝠一样朝着她突袭了过来。 她的剑很快,剑身同剑鞘一般通体黝黑,是最适合在黑夜中杀人的剑。 长剑朝着黑影刺去,可几乎是一瞬间,那黑影便像是一团云雾一般失去了踪影,顾甚微轻叹了一口气,头也没有回地反手挽了一个剑花,将长剑朝着身后猛刺了过去。 那黑影一下子吱哇乱叫起来,“顾十七!你还算个女人吗?这已经是我死在你剑下的第七十八回了!” 顾甚微回过头去,果不其然的瞧见了一个猫眼少年,他穿着一身夜行衣,手中拿着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魏长命,大半夜不睡觉,你在这里找什么死。” 顾甚微不客气地骂道,长剑回鞘。 如今的皇城司有五位亲从指挥使,五位亲事指挥使。 在顾甚微进皇城司之前,除开张春庭鲜少动手不知深浅外,魏长命就是皇城司第一能打的人。 顾甚微来了之后,他便成了一连惨败七十八,屡战屡败再败再战的狗皮膏药了。 魏长命嘿嘿一笑,他同顾甚微并肩而行,“你莫不知好歹,我可是听说了,关御史死了,你是不是惹上麻烦了?皇城使等着伱呢。”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道,“他好像很生气,还捏碎了一坛醉洞庭。” 皇城司中人才济济,有小察子伪装成酒博士去正店探民情,搁那三个月学会了酿酒不说,还自己改良酿出了一种特有的酒,张春庭分外喜爱取名醉洞庭。 “真羡慕你们做亲事的,满天下打架威风凛凛的,我们亲从就不同了,天天做门神,再这样下去,宫中有多少块地砖我都要数清楚了。” 魏长命是亲从官,在官家身边当值的时候不能随意开口,是以休沐回来的时候,像是一只聒噪的青蛙,恨不得将之前没有说的话,一口气都说完了去。 “皇城司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喜欢用匕首?” 顾甚微瞥了一眼魏长命手中转得同车轱辘一样的两把匕首,直接问道。 魏长命转匕首的手停了下来,他手腕一动,那匕首便从他的手中消失不见了,“用单手武器的人很多,像我一样用两把匕首的确是没有。” 他说着,脚步一顿,惊恐地看向了顾甚微,“该不会关御史是被人用匕首扎死的,而你怀疑凶手是我吧?” 顾甚微没有回答他,而是收敛了脸上的神情,站在院中喊道,“属下顾甚微前来复命。” 一旁一惊一乍的魏长命这会儿回过神来,发现二人已经走到了张春庭院中,亦是不敢再说笑,弯下腰去噤了声。 屋子里亮着灯。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顾甚微应声推门而入,站在院中的魏长命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最后一咬牙,硬着头皮也跟了进去。 松鹤铜香炉里燃着熏香,是一股子好闻的淡淡的木香味,让这潮湿的阴雨天也显得温暖了起来。 顾甚微悄悄地朝着书案看了过去,无论看多少回,她都忍不住感叹,世间竟然有如此好颜色之人。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是汴京城中最令人唾弃的刽子手。 “但说无妨”,张春庭不怒自威,让顾甚微很快收回了心神。 “我们落入圈套中了,皇城司之中有内贼。” 顾甚微单刀直入,扔下了这么一句惊天雷,旁边的魏长命心中大骇。 靠!这个疯女人该不会要让他魏长命今日就成魏短命吧? “关正清在绿翊楼见的不是宋雨,而是苏州府长洲县县令夏仲安之女夏敏音的送信人,那封信上有大人你常用的那枚私印。” 魏短命!不,魏长命一听,脑子嗡嗡作响,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腿欠跟进来了。 顾甚微将关正清同朱成被杀一案捡重要的说了一遍。 “此案有两件事非常不寻常,一则是凶手为什么要留下绿翊当活口。他连朝廷命官都敢杀,怎么可能因为惧怕被一个青楼女子发现而落荒而逃,连最重要的物证都没有拿走。” “二则是凶手是如何在我们皇城司九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杀完人凭空消失的。” 就算凶手可以在他们进去之前潜伏在其中,但他没有办法避开案发之后皇城司掘地三尺的搜索。 “看到信上的印鉴之后,我就明白,凶手不是被绿翊吓走了,也不是没有从关正清身上搜到,而是一个圈套。他故意留下那封将矛头指向大人的信。” “而他之所以可以轻松消失,是因为他使用了一个简单的障眼法。” “凶手本身就是皇城司的人。” 第14章 灯下黑 张春庭坐在桌案前,手中拿着一本《南华真经》,听到那信上有自己的印鉴,视线都不曾从书上挪开。 烛光跳跃着,让他身后那绣着山林的屏风上的人影一晃一晃的。 凶手的确就是张春庭身边的人。 皇城司九人围住绿翊楼,占据了所有的关键位置,便是一只猫儿从那里离开,都至少会有两双眼睛瞧见。 凶手之所以可以凭空消失,是因为他们是同袍。 在那蹲守的皇城司兵卒,瞧见那与他们一样的皇城司外袍,只当是队友接到命令在调整位置。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甚至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凶手原本就是那八个人中的一个,他先听从顾甚微的命令潜伏,然后悄悄杀人之后,在事发之后立即假意搜索疑犯,简直就是天衣无缝。 顾甚微将那封泛黄的信打开来,放在了张春庭面前,张春庭瞥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挪开了视线。 “嗯。为什么就不能是我派人去杀的呢?毕竟我的确是很讨厌那个老头儿。” 张春庭抬起头来,眼中带着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 顾甚微手心一紧,心弦半分不敢放松,张春庭此人喜怒无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翻脸无情。 “大人要杀关正清,何须如此大费周章。魏长命正好无所事事,让他去杀個人轻而易举。” 魏长命习的乃是那等刺客之术,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在黑暗之中就像是会隐身的蝙蝠一般。他轻功了得,如果不是他们二人交手多次,她对他的藏匿之术已经十分熟悉也很难察觉。 张春庭目光挪到了魏长命身上,魏长命一个激灵,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大人,属下可没有无所事事……”魏长命欲哭无泪。 他进宫做了这么多年的亲从官,有生之年还是头一回休沐。 原本他都想好了,打算寻个野湖边住下,安心的钓上它十天半个月的鱼。然后寻个陡峭山崖往下跳上一回,指不定能有什么武林奇遇。 可鱼还没有上钩呢,顾甚微就出现了。 这姑娘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踏在他的脸上。他哪里还记得钓鱼,除了练功就是暗杀顾甚微,这休沐下来简直比当值都累。 这哪里是无所事事,他明明就是头悬梁锥刺股,外加闻鸡起舞! 张春庭闻言,又拿起了书,却是转移了话题,“宋雨呢?” 顾甚微抿了抿嘴唇,“尚无踪迹。不过没有音讯便是好消息。” 张春庭嘴角微微上翘,他轻轻地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将那封信交给韩时宴,让他来替我伸冤。多好的一柄剑,可惜没有遇到会使用他的人。” 张春庭说着,先前温和的语气突然一肃,“内贼之事交给李三思,你继续找宋雨。” 顾甚微有些诧异,她来不及细想,弯下腰去拱了拱手,“诺!” 魏长命没有言语,跟着她有样学样,像是顾甚微的影子一样,蹑手蹑脚的溜了出去。 等出了张春庭的小院,魏长命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二话不说,拔出匕首朝着顾甚微的脖子就猛扎了过去,顾甚微像是有所预判,脚步一蹬,退出一丈之地。 魏长命哇哇一叫,又欺身上前,他有些气愤的骂道,“你方才作甚,是想要在大人面前坑杀我么?我们明明就是武将,有手有脚就行了,你为何还要多长一个脑袋和八个心眼子?” 顾甚微没有拔剑,拿着剑柄一挡。 “张大人怀疑我也不会怀疑你,你担心什么?不过是给伱刺杀我送上一点福报,毕竟礼尚往来!” 魏长命哼了一声,他身形一闪跳到了顾甚微身后,顾甚微脚轻点地一个翻身绕到了他的身后,抢先将长剑架在了魏长命的脖子上。 魏长命脖子一梗,收回了匕首。 “不打了不打了,过两日我便要进宫去了。你在汴京城安顿好了么?我那宅院正好要寻个看宅子的,就便宜你了!” 顾甚微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儿,将长剑收回了腰间。 魏长命却是嘿嘿一笑,将一串钥匙塞到了顾甚微手中,他的耳朵动了动,确认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对顾甚微道,“皇城司不是铁桶一块,在这汴京城里想要张大人死的人,比那过江之鲫都要多。” “你小心一些,别早早的就死了,皇城司第一的位置我可要亲手拿回来的。” “找内贼可是得罪人的事,交给李三思,于你而言也不是坏事。” 顾甚微有些意外,魏长命从前只和他打架,从来不谈皇城司的事情,今日竟是说了几句人话。 魏长命说着,将双手枕在了自己脖子后头,仰头朝着天空看了去,这会儿天将亮未亮,是一日当中最暗的时候。又因为下了雨,月亮被乌云遮蔽着,天空一片漆黑,看不着边际。 “从前也有跟我一起打架的,都一个个的死掉了。就剩张大人和李三思了。” 顾甚微怔了怔,“嗯,你这名字取得好,是会长命百岁的。要长命百岁,就只能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死去。” 魏长命显然不习惯这种气氛,他有些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叽叽哇哇说道,“那八个人呢?你不是说凶手可能藏在他们八个人当中,你就没有查看他们的手还有袍子么?” “就算是我,拿匕首杀人的时候,也不能保证血不会溅到自己身上。没有拔出来凶器也不行。” 顾甚微挑了挑眉,“如果有发现,你觉得我会对皇城使隐瞒么?” 她从绿翊楼翻窗出来之后,立即召集了八人,不过他们身上都干干净净的,并没有沾染到任何的血迹。 绿翊都有时间清理关正清身上的衣袍,皇城司的老人怎么可能不将自己处理齐整?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还没有进行详细的盘问,便来皇城司复命了。 魏长命想想也是,“他们都是寻常兵卒,就算你找出来了凶手是谁,又有什么用?能够模仿张大人的笔记,还能复刻一枚印章的人,绝对是大人身边的人。” 第15章 温馨十里 顾甚微没有接话。 她扭头朝着宫墙的方向看了过去,亭台楼阁在黑夜当中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像那些所谓的大人物一般,死掉的过河卒子,不过是他们移动的一步棋而已。 谁会在乎一颗棋子的死亡呢? 在百姓心中犹如青天一般的关正清,就这么轻易地死在了为了针对张春庭的一场局里。 没有人在乎是谁杀死了他。 就像当年,没有人在乎父亲是不是清白的,也没有在乎连宫门都没有进过的她,凭什么被“就地格杀”。 顾甚微想着,收回了视线,她将那串钥匙一抛,扔回给了魏长命,“大人的命令,你去告诉李三思。谢了,不过我已经有了落脚之处。” 她的落脚地桑子巷在城南一隅。 巷子里种了好几株桑树,顾甚微回到的时候,恰好遇见眯着眼打着盹有气无力的更夫。 夜色浓黑如墨,巷子最深处的那一家门前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上头简简单单写着“顾宅”二字。这会儿还是初春,门前的梨花树冒着光秃秃的枝丫。 顾甚微没有敲门,脚轻点地,直接飞了进去。 她脚刚一落地,就瞧见一个人影飞奔着从屋子里迎了出来,她手中提着一个灯笼,穿戴齐整一看并没有歇下。 “阿姐,不是说了不用等我么?皇城司的事情没個早晚的。” 来人笑了笑,露出了嘴角的梨涡儿,她的声音十分绵软,让人听了就没脾气。 “都说了姑娘直接叫我十里,我怎么担得上一声阿姐?外头这么冷,你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再过来喝汤,你最喜欢的栗子鸡汤。” 十里看着顾甚微惨白的脸,忍不住絮叨起来。 “这些天见天的落雨,倒春寒比冬日还难熬,你可有咳嗽?你不要挑嘴,光吃松子糖,不吃梨膏糖。那梨膏糖吃了润肺,是顶好的。” 顾甚微整个人一下子软和了下来,她一把趴了过去,整个人都挂在了十里的肩膀上。 “你不给我当阿姐,要给谁当阿姐?难不成是门前的那株梨花树吗?” 十里是她的贴身女婢,祖母硬塞过来的,生得柔弱又怯懦,一直絮絮叨叨像是庙里念经的和尚似的,伱说她一句,她便眼泪汪汪地,整个人像是要晕厥过去。 年幼之时,她是不喜的。 直到三年前的那日,十里一个人上了乱葬岗,一边哭唧唧,一边翻看了每一具尸体,从死人堆里将她刨了出来,硬是背着她一步一步的摸到了池仵作家里,救下了她一条命。 她才隐约明白,十里之所以叫十里。 大约是因为这世上无论多么长远的路,在这个人的脚下,都是只要闷头走,就一定能够抵达的十里之地。 十里被顾甚微一挂身子一晃,差点儿没有栽倒在地上。 她拍了拍顾甚微的手背,“先去沐浴,不然寒气入体,莫要洗头,天凉容易头疼。” 顾甚微立即站直了身子,冲着她抱了抱拳,“诺,敬遵大人命令。” 她说着,抢先一步冲去了伙房,将热水倒进了大木桶中,自己提了出来,然后进了专门用来沐浴的小厢房里。 她们刚刚来汴京,好些东西都是新置办的,这木澡盆这会儿还带着一股子天然的木头的香味。 顾甚微刚将热水倒了进去,十里便提着半桶凉水走了进来,替她兑好了水温,又去一旁给火盆子加上了炭,将火烧得旺旺的。 顾甚微褪掉衣衫,朝着水中泡去。 今夜一直在外头,确实让她冷得出剑都缓了几分,等进到了热水里,整个人方才觉得活了过来。 十里站在一旁,拿起浴桶中的水瓢,舀了一瓢水,淋在了顾甚微的肩膀上。 顾甚微身量修长,杨柳细腰,是如今东京城中最受人欢喜的纤细模样。她生得好看,若非三年前出了那等事,那也是能让小郎君们魂牵梦绕的姑娘。 她以为她家的十七娘,会成为名扬天下的剑客。 闯荡江湖之后回到家中,眉飞色舞地说起经历的故事,她剑法高明,一定是一剑封喉,将敌人打得屁滚尿流。那时候她就会吓得瑟瑟发抖,然后顾甚微会气呼呼的抱怨,大喊“十里你怎么听故事都能吓哭”! 十里的思绪有些飘远,听着顾甚微张了嘴,她收回了思绪,又舀起了一瓢水,继续浇了下去。 水流了下去,流过了那蜿蜒的触目惊心的伤疤,一直流了下去。 “阿姐,我已经在人牙子那里挑选了两个人,是一对老夫妻。老汉叫做张全,是个车把式,他来了让他去套个马车,你日后出门方便。” “妇人人牙子管她叫林婆子,你把那些粗活都交给她来做。” 十里一听,刚要着急说话,又听到顾甚微说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阿姐去做。” “三日之后,老宅那边会有人送东西过来,你拿着单子一一核对,若是有不妥当的。我不在家,你不要同他们起冲突,尽管记下到时候告诉我来处理即可。” “我的这些产业,需要人打理,交给旁人我不放心,阿姐给我管家吧。” 顾甚微的语速不快,温暖的热水让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红润。 这一暖和起来,嗓子便有些痒,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又继续说了起来。 “池仵作救了我性命,阿姐替我备下重礼,我需要登门答谢。” 她说着,沉默了片刻,又道,“西内掖门外街市的瓠羹铺子的迎客童子名叫柳阳,你明日去寻他,问他想不想做学问考科举,我可替他交束脩,并且替他寻一厉害夫子。” 十里认真地听着,默默地记在了心中。 顾甚微交代完事,又好奇的问道,“阿姐今日在家中,可有什么新鲜事,识得左邻右里?” 十里并不意外,顾甚微经常会问她这个问题。 “嗯,住在咱们对门的唐婶子,问我要不要去学刺绣。说是芙蓉巷对面的明镜巷,有个钱庄最近在招学徒,她听闻我会打算盘,问我能不能教教她家小妮儿,说是那家的大掌柜是女郎。” “所以找学徒,也只要能打算盘的小娘子。这事儿最近的在桑子巷传开了。” 第16章 阴阳两巷 十里的话很密。 见顾甚微听得津津有味,她说得更加起劲了。 “唐婶子家的郎君,是开封府的捕头。夫妻二人成亲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小妮儿唤作唐瑛,今年只得十三岁。唐家夫妻二人日后想要给小妮儿开个铺子,招上一门赘婿。” “可又怕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妮儿不通庶务,叫人吃了绝户。” “正日愁夜愁的,哪知出了那想都不敢想的事,明镜巷的钱庄子竟是有了这等解了他们燃眉之急的好事。” “不光是如此,听闻那明镜巷好多铺子都招女学徒呢。若是姑娘不安排我做事,我本来也想着去那里找个师父的活计,教人绣花或者做吃食,都可以的。” 当年她们离开汴京的时候,那是身无分文。 虽然如今顾甚微有了俸禄,但汴京城中便是一根柴火都要靠银钱买,她好手好脚的总不能坐吃山空靠姑娘养着,是以唐婶子让她教打算盘,她立即便应了。 顾甚微听着,想起了桑子巷同芙蓉巷名字的由来,不由得问道: “那明镜巷为何叫做明镜巷?从前我竟是不知晓汴京城中还有这么一处巷子,里头有这样的人物。这钱庄的交子,竟是也能让小娘子过手做掌柜了。” 她在汴京城中生活了很多年,若是有这么個地方,应当有所耳闻才是。 “那明镜巷子口,立着一枚大铜镜,因此得名。铜镜背面乃是阴阳八卦图,听说到了子时前后,铜镜会变得异常清晰,摄魂照影瞧见前世来生,那画皮的妖怪往那跟前一站,便能显出原形来。” “唐婶说其实大家伙儿并不相信,不过倒是有不少人夜里会偷偷去那里照镜子。” “那可是铜镜,有多少穷苦人家的小姑娘,一辈子都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生得哪般模样。白日那里人来人往,皆是贵人,不敢上前,到了夜里,方才敢偷偷过去瞧上一瞧。” 十里说得有些唏嘘。 她伸手进到浴桶中摸了摸水温,结束了关于明镜巷的话题,忙拿了帕布来,“姑娘快些起来罢,再泡水该凉了,咱们起来喝口热汤,赶紧歇息了。” “也是怪我,一见姑娘回来欢喜,便没有管住这张嘴说个不停的。” 她说着朝着窗外看了过去,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微微发亮了。 最黑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顾甚微听着,若有所思,明镜巷么? 她没有反驳十里,乖巧地起身去喝了汤,又涑了口方才躺在床榻上歇了起来。 平日里皇城司事务繁忙,十里一个人在家中,多半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喜欢听她说话。 喜欢她有自己可以往来的朋友,这样若是有一日她不在了,至少十里不是孤单一人的。 顾甚微想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要做的事情,犹如螳臂当车,九死一生。 若是法理给不了公道,那她便要用自己的剑,去讨一个公道。 为此她已经筹谋了三年,皇城司只是她迈出的第一步而已。 …… 桑子巷里很有烟火气,东方鱼肚泛白,各家的公鸡接连报晓,紧接着砍柴声织机声响起。 汴京迎来了难得的太阳,关御史在绿翊楼被杀一事,像今日晨起的春风一样,吹遍了皇城的每一处角落。 顾甚微在父亲母亲的牌位前恭敬的上了香,将皇城司的腰牌认认真真地系在了腰间,又擦干净了那把黑黝黝的长明剑。 朝食是十里熬的小米粥和新烙的炊饼,搭配着对面唐婶送的咸菜丝儿,也是有滋有味的一顿。 “梨膏糖给你放在小荷包里了,若是想要咳嗽,便吃一些。这回的加了枇杷,应该更有效一些。” 十里脸上带着笑意,递给顾甚微一个小荷包。 顾甚微听话的接过,挂在了腰间,脑子里已经想着今日要去哪家铺子里买零嘴儿吃了。 梨膏糖枇杷露,这东西吃了三年,在她眼中已经同美味完全不沾边了。 “姑娘可是要去皇城司,我记得魏亲从喜欢吃肉酱,我昨日白天刚好熬制了一些,姑娘要不要给他带去一罐?” 十里说着,提出了一个小罐子。 魏长命她见过,是皇城司里难得同她姑娘有往来的家伙。 顾甚微摆了摆手,“不去皇城司,有人已经在巷子口等着我了。再说了,魏长命那个家伙,哪里配吃阿姐做的肉酱?他就应该吃清明节的供品才对。” 十里无言以对,忧心忡忡,这般下去,她家姑娘去了皇城司,岂不是一个友人也无? 顾甚微不知晓她的焦虑,牵着枣红马便悠哉悠哉地出了门。 一到巷子口,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韩时宴穿着素色的便服,站在一株桑树底下,整个人挺拔而修长,像是一杆青竹一般。 往来的婶子阿爷经过时,都忍不住扭过脸去瞧他,像是要将他看杀似的。 “证据,接好了!皇城使张大人说这封信乃是伪造的,等着你们御史台给他一个清白。” 韩时宴听着顾甚微的声音,吓了一跳,贵公子的架势瞬间破了功,他手忙脚乱的朝着那小竹筒抓了过去,生怕东西掉落在了地上。 见那竹筒稳稳的抓在了手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猛地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看向了顾甚微,“你便是抢了证据翻窗逃走,可我也识得那是张春庭的私印。他一共有三枚印章,其中有一张乃是对公所用,上头有皇城使标记。” “私章有两枚,其中一枚用得极少,是一片剑兰叶,看上去带着森森杀意。另外一枚便是这一枚稻穗印。” “我曾经见过不止一回。” 他说着,眼睛已经冷静了许多,“杀死我师父的人,就是你们皇城司的人,不是么?” “你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些,昨天夜里才招呼都不打,着急的回去给张春庭复命。” 韩时宴说着,目光复杂地看向了顾甚微,“你这般信任张春庭,小心日后被他坑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顾甚微挑了挑眉,牵着马朝前走去。 “昨晚出了芙蓉巷,我观察了那八个人,他们身上并没有血迹。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凶手是穿着皇城司衣袍的第九人;二是凶手在八个人当中,但是已经更换了衣物。” “那封信的确不是张春庭所书,印鉴也是被人伪造的。” 顾甚微说着,目光灼灼地朝着韩时宴看了过去,“伱昨天晚上也看出来了不是么?所以我拿着证据回去复命,你虽然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但是却也没有问应芙蓉借马直冲皇城司。” “张大人平日的惯用手乃是右手,写书信的时候,都是用的右手。但是盖印鉴的时候,却故意换了左手。” “且每次按印鉴的时候,会故意左侧重于右侧,颜色有深浅,防的就是今时今日这种情况。” 这就是为什么张春庭只瞥了一眼,便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了。 甚至是在看到信的一瞬间,立即想到了这是他清洗皇城司铲除异己的绝佳机会。 “这话我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只有韩御史你说出来,才掷地有声。” 第17章 新的线索 韩时宴微微一怔。 他牵着马同顾甚微并肩而立,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我昨夜的确是一眼便瞧出来那枚印鉴是伪造的,但理由与你却是不同。” 顾甚微是剑客,江湖决斗之时,敌人使用的是左手剑还是右手剑,出招的方式还有造成的伤口那都是有天壤之别。张春庭的这一点不同,她很容易就注意到了。 “那枚印章出自汴京城中赫赫有名的贾大师之手,他刻章讲究的是轻松写意,印出来的东西笔法连贯,不会有任何的断裂的豁口或者是毛刺,除非是有人特意为之。” 韩时宴说着,心情颇有些复杂。 案发之时,关御史正将所有的矛头集中指向了张春庭。 因为师徒关系,他对此也了解颇深。 “张春庭的稻穗印在从稻杆往上数右侧第三颗稻米的尖儿上,是断连开来的。很细微,但是你若是仔细凑近了瞧,便能够发现。” “昨夜你走了之后,我已经去贾大师家向他再三确认了,确实是张春庭特意要求留下的命门。” “并且,我从贾大师那里得到了一个很有用的消息。他说能够模仿他印章的人,这汴京城中只有三个人。” “这三人都是他的弟子,其中有两个已经出师了。大弟子苏竤如今是汴京城中颇有名气的杨柳书院的夫子;二弟子李云书是金石轩的大掌柜的。” “小徒儿尚未出师,名叫晏一。因为我手中没有这封信,是以贾大师也没有办法确认究竟出自他哪個徒儿的手笔,或者说三个都不是。” 顾甚微有些无语,什么稻穗的第三颗是断笔啊! 除了事儿多文臣哪个想得到这种东西啊! “那贾大师为什么对你有问必答,直接泄露皇城使的特殊要求,他就不怕惹上杀身之祸么?” 韩时宴摇了摇头,“不会,张春庭只刻一枚章,而韩氏一族要刻的章多如牛毛。” “当然了,主要因为他同我三爷爷是故交,他们认识的时候贾大师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匠人,是我三爷爷一手将他推成金石大师的。” 三爷爷…… 家族大亲戚多,了不起啊?的确是了不起! 她想着,心中再一次确认她去认识韩时宴是一件正确的事。 她想着,眼眸一动。 “咱们的目的都是找出杀死关御史的凶手,还张大人一个清白。既然你如此坦诚,那我也说一个你不知道的。” “我并没有证据,只是个人的推想。” “我认为凶手其实就在昨天晚上当值的八名皇城司队员当中。因为如果存在第九人的话,他需要提前潜伏在绿翊楼当中,并且穿着皇城司扎眼的外袍逃走。” “匕首是短兵器,用来扎入人心口的时候,凶手身上会有血。一个带血的皇城司兵卒在热闹无比的花街柳巷穿梭,一定会让人印象深刻,留下目击者。” “但是吴江的开封府衙役也好,我们皇城司的队员也罢,都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目击证人。” 顾甚微说着,手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而且,皇城司的八名成员,没有一个人提及瞧见了队友在案发之时做出可疑的移动这件事。” 就算伱穿着皇城司的衣衫跳出来,当时皇城司的八人以为是同袍在移动。 但是在发生了命案之后,他们没有理由不说出自己瞧见的这种异常之处。 即便是不当着御史台和开封府的面上,私底下他们独处的时候,也应该及时上报才是。 “综合以上的种种,我更加倾向于杀死关御史的人,就在那八个人当中。” 顾甚微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来,“这是我今日一早画的布防图,中间的是绿翊楼,我就是将他们八个人呢分散在这八个地点的,我自己在这个地方。”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他应该进去杀人之后,又若无其事的出了小楼,换掉了自己带血的衣物,将这东西藏了起来。” 韩时宴瞧着,心中称奇。 顾甚微的确是有几把刷子,若换做是他,也会将这八个人放在这些地方,无一改动。 这几个位置,既能够堵住所有出口,又十分的隐蔽。 “八个人围住绿翊楼,他们不可能跑到别的同僚负责的区域去,这样会被人目击。是以只能从自己负责的那一处地方翻上绿翊楼。” “这样的话,靠近你这一侧的四个人,只要行动势必会被你瞧见。而另外一侧的四个人。这一个人若是行动,你固然看不见,可是他这个地点离别的同僚太近,势必会露出马脚。” “如此一一排除,八个人当中唯有三人有可能做到。” 顾甚微点了点头。 她刚刚来汴京,这八个人当中,有六人她都不怎么熟悉,唯独丁杨同张延她能够叫出名字。因为这二人是同她一起办过沧浪山的案子。 丁杨便是那个来禀告她茅厕里还有一名死者的人,而张延则是留在那里守着朱成的人。 顾甚微在安排人手的时候,特意将他们二人安排在了她的视线死角之处,并非是信任他们,而是其他不认识的人,更加不值得信任。 “嗯,丁杨,张延,还有汤山,他们三个都是皇城司的老人了。” 顾甚微说着,翻身上了马,“千说万说,不如到现场去看一看,咱们在那八个地一一踩个点儿,兴许能够有什么发现。” 她说着,顿了顿,“我对芙蓉巷没有你熟悉,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他们三个人所在的方位,靠近明镜巷对么?” 韩时宴点了点头,“没错。明镜巷从前名叫胭脂街,跟芙蓉巷差不离,都是些秦楼楚馆花楼酒肆。” “后来有人在那里立了铜镜,方才改了名字。” 韩时宴说到这里眼睛一亮,他忙不迭地将那张纸叠好,塞进了自己的袖袋中,翻身上了马。 他虽然没有功夫在身,但是也是苦练过骑射功夫的,不说上马之时颇为出众,那也是不会失礼的。 “明镜巷如今都是些商铺,那个时辰应该大部分都已经打烊了。可因为那枚铜镜的缘故,周遭经常会有人藏着,瞧着四下无人的时候,便偷偷跑过去照镜子。” “你提到明镜巷,是想要告诉我,那里可能会有目击证人。” 第18章 外卖闲汉 顾甚微给了韩时宴一个赞赏的眼神。 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费力气。 这会儿的汴京城刚刚苏醒,虽然出了太阳,但是路面还有些微湿,马蹄打在青石板路上,偶尔会溅起水花来。 一路过去,香气扑鼻。各种朝食铺子都开了门,腾腾地冒着白色热气,迎客的童子的吆喝声隔得老远都能听见,“羊汤一碗,炊饼三枚……” 关御史昨夜在绿翊楼被害之事显然已经传开,街边巷口都是嘀嘀咕咕的讨论声。 见二人骑马奔芙蓉楼去,都送来了好奇的目光。 清晨的芙蓉楼颇为安静,十二花魁娘子楼这会儿尚在睡梦之中。 偶有那穿戴齐整的小女婢打着呵欠朝着坊市而去,想来是想去撞撞城郊老乡们送来的新鲜吃食。 顾甚微记得,她们一家三口从前也去过,她骑在阿爹肩头,撞见了新鲜的藕带和刚刚出水的菱角米。 那是一个夏日的早晨,阿娘将荷叶当作小帽顶在了她的头上,自己则是拿着几支还带着露珠的粉紫色荷花。 “你应该用过朝食了吧?我瞧见你家烟囱里冒了烟。” 二人在绿翊楼门前翻身下马,韩时宴想着之前顾甚微看着羊汤铺子深情的眼神,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等顾甚微回答,他又道,“那一家的羊汤不好喝,我知道有一家名叫从清的羊汤铺子,羊肉一点都不膳,羊杂也很好吃。天气冷的时候,还会有羊肉锅子,卤料很香。” 顾甚微听着,食指大动,连带着觉得今天的日头都不怎么得意了。 这么好的天,应该下雪才对! 坐在窗边一边看雪,一边大口吃肉,再温上一壶小酒,岂不是快事? 她想着,甩了甩自己的脑袋,“查案呢,说这些。” 韩时宴心中无语,顾甚微嘴没说,可是她的眼睛已经喋喋不休一路了。 二人皆是没有再说话,顾甚微抢先一步走到前头,收敛了心神领着韩时宴朝着她昨日安排张延,丁杨还有汤山蹲守的那一侧。 “三人当中,丁杨靠右,张延居中,汤山在左侧。” 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了几文钱来,在路边挑选了三名闲汉,估摸着三人身高,让他们分别站在了丁杨,张延,还有汤山所在的位置。 韩时宴静静地瞧着,径直地朝着明镜巷的铜镜走了过去。 他在铜镜周遭来回地走动了一圈,然后走了回来,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有那种可能性。” 皇城司八人的功夫虽然不比顾甚微同魏长命,但是要在一个普通人面前就着夜色掩饰身形,却并非是难事。更何况,他们也不一定就那么走运,能够找到恰好瞧见的那個人。 他想着,冲着那三名闲汉招了招手,三人惊吓连连,索瑟地跑了过来。 其中一名身材矮小的闲汉,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讨好的微笑,将手中的两枚大子儿,双手捧着又递给了顾甚微,“小人寒微,哪里敢要皇城司大人的银钱,您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他说着,心中越发惶恐。 他没有想过皇城司的还会给钱,更没有想过她只给两文钱,先前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脑子嗡嗡的接受了,这会儿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这可是皇城司的钱的,他怕自己有命拿没命花。 韩时宴摇了摇头,“你拿着罢。铜镜贵重,明镜巷可安排有人看守?打更的更夫夜里什么时辰会经过这里?亥时三刻左右,你们可有人在这附近徘徊。” “或者说能否找到昨夜亥时之后在这里的人?” 闲汉一愣,他扭过头去看了看那两人,见那二人低垂着脑袋一个个装鹌鹑,心中恨得牙痒痒。 他真想抬手给自己第二个大耳刮子,叫你聪明当出头鸟! 瘦弱闲汉想着,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是想要找那些来照镜子,看自己生得什么模样的人吧?如果是亥时三刻的话,那应该是没有的,打更人那会儿也不在明镜巷这片行走。” 他说着,看了一眼顾甚微的红色官服,又看了看韩时宴的一身锦衣,想着这两位贵人怕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又解释道,“大人们有所不知,来照镜子的一般都是些穷苦人家里生得有几分姿色的小娘子。亥时三刻对于花街柳巷而言,还算早的,随时都会有那些贪花好色之辈前来。” “那些人要不有钱,要不有权。丑姑娘不想照镜子,照镜子的多半不丑,要是被好色鬼撞见了那是要惹上祸事的。” “她们进京城来一回不容易,哪里会是专门来照镜子的,那会儿怕不是在夜市里卖东西换银钱呢。等到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了,她们收了摊才会过来的。” 正在这个时候,旁边一个低着头的胖小伙儿,忍不住抬起头来。 他看了一眼顾甚微,又赶忙低下了头去。 “那……那……那个,大人,我知道有个人可能会知道……” 见顾甚微同韩时宴都看他,他忍不住挪了挪步子,走到了韩时宴那一侧。 皇城司的心狠手辣,御史台的这位一看就人傻钱多。 “说来听听。” 听到顾甚微语气中没有怒意,那胖汉方才松了一口气。 “芙蓉楼里的酒菜还有点心都做得十分不错,那些达官贵人时常半夜谈天说地,便会索唤。” “酒博士若是得空,便用食盒装了自己送上门去;若是不得空,或者索唤的东主家不爱打赏的,他们会唤闲汉送去。我昨天夜里就帮送过两回。” “亥时三刻的时候,我前脚刚刚走。我走的时候,还有索唤没有送呢,不过若是想知晓具体是谁送的,得去问芙蓉楼的钱掌柜。”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冲着那三人点了点头,“若是想起来什么,及时告知。” 二人说着,朝着芙蓉楼走去。 芙蓉楼不卖朝食,这时候打烊了,钱掌柜的站在门前,指挥着酒博士们往里头搬着酒坛子。 听了顾甚微的问话,赶忙冲着其中一个油头粉面的童子招了招手,“卢三,你且过来,若是我没有记错,昨夜亥时的时候,伱往国子学送了一个食盒对吗?” “我记得我还叮嘱了你,说让你走明镜巷那一头,那食盒里有汤,别穿过芙蓉巷,容易冲撞到贵人。” 叫卢三的童子恭敬的行了礼,“掌柜的,确实走的明镜巷,不光有汤,还有酒呢。走出去没多远,便洒了些,我还跑回来换了,被掌柜的您骂了一通……” 钱掌柜的一愣,经过卢三提醒,他显然想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你说有棵枣核掉在你头上,你吓了一跳,还说树上有鬼!” 第19章 一颗枣核 枣核? 卢三重重点了点头,面露惊恐之色,“没错,就是枣核!直接砸到我脑袋上了。” “因为送索唤会拿到不少赏钱,我想着怕是有哪个家伙嫉恨我,故意砸我脑袋,仰头就想要骂那个瘪犊子!可是我抬头一看,树上有一个轻飘飘的人影在晃动!” 卢三心中发毛,他四下里看了看,见这会儿乃是大白天,又安心了几分。 “小的看得清清楚楚,手臂张得这么开……但是没有手!那分明就是鬼啊!” “当时我瘫脚手软的,吓得拔腿就往回跑,食盒里的汤汁儿还洒了!掌柜的瞧着,还扣了我工钱!那可是钱啊!扣钱简直比撞鬼还可怕!” “我越想越气,第二次经过的时候,特意举起灯笼凑近照了。可是树上什么都没有,别说鬼了,就是野猫儿都没有一只。” “小的着急送吃食,便没有管这事,只当是晦气了。” 顾甚微听着,不住的点头,那可不是? 如果非要选,她也宁愿撞鬼,都不想要被人扣俸禄!穷和鬼一样可怕! 卢三见顾甚微一脸赞同,颇有一种千里马遇伯乐之感,热心的引起路来,“两位大人,你们看,就是这棵树!”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有的只是装神弄鬼的人罢了! 若当真人死后能变成鬼,当初她在乱葬岗上死那么一回,岂不是鬼朋友得从汴京排到苏州! 顾甚微想着,纵身一跃跳上了树,果不其然在卢三所指的树杈上,寻到了挂在上头的衣袍丝线。 她从树上跳了下来,又朝前走了几步,像是一只壁虎一般轻游翻上了绿翊楼。 她站在楼上冲着韩时宴点了点头,一跃跳了下去,“是丁杨。” “昨天汴京下了一日的雨,案发之后皇城司同开封府都没有发现凶手的任何踪迹,按理说如果他从外面闯进来杀人,会留下湿漉漉的甚至带着泥土的脚印。”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的假设是凶手一早就潜伏在小楼之中了。” 在他们没有发现那個伪造皇城司张春庭的印章之前,顾甚微并没有怀疑会是那八个人动的手。 毕竟他们是来抓宋雨的,将关正清这种名扬天下的刺头儿杀掉,那是要摊上大事的。 是以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凶手在朱成和关正清上楼之前就在了,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清理现场。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凶手是张延,丁杨还有汤山三个人之一。 “如果想要满足进去不留下泥水脚印,出来衣衫不带可疑血迹。那么他必定是换了两次衣衫,进去之时换了干净的衣衫,杀人之后换下血衣,又换回了原来的皇城司的衣物。” “这样的情况下,会有两个容易疏漏的地方。” 顾甚微说着牵起了马,同韩时宴一道儿离开了芙蓉楼,朝着明镜巷的巷子口那边行去。 “这第一个,便是血衣可能被人搜到。凶手很厉害,皇城司和开封府都没有搜到。” “第二个,便是他换下皇城司衣袍去杀人的那一炷香时间里,那套衣袍如果没有被雨淋到,那么等到八人一起向我复命的时候,他就会成为最显眼的那一个。” 他们当时潜伏在夜雨之中,只淋了一会儿雨,和一直在淋雨衣服的干湿程度是不一样的。 衣服这种东西,一旦打湿了颜色就会变深,八个饺子七个都是水饺,就你一个煎饺,谁不会看向你? 韩时宴听着,忍不住回头朝着芙蓉楼的方向看了过去,掌柜的还有卢三,以及之前那几个闲汉都聚在了一起,嘀嘀咕咕叽叽哇哇,说得唾沫横飞的。 显然什么树上撞鬼这件事,已经要被他们吹到得道升天的地步了。 他无语地回过头来,接道,“所以,凶手杀人的时候,将他皇城司的衣袍挂在了树上,为了让衣袍像是他一直潜伏在雨中一般,被雨水打湿。” “凶手是丁杨,是因为只有他是离那棵树最近的,只有他能够做到这些。” 顾甚微面色发沉的翻身上了马,她轻叹了一口气,“不光是如此,你去他家便知晓了。” 大部分皇城司的小卒子们,都同顾甚微一般,住在城南。 巷子名可能是桑子可能是桃子可能是栗子,十个有九个都是因为巷子口种了那么一株树,还一个旁的可能是因为附近有口井,比如井上,井下之类的。 她之所以在桑子巷寻了个住所,还是从沧浪山来汴京的途中,听张延同丁杨说起的。 到丁杨家中之时,他家小院的门开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正站在一个簸箕面前,晒着满满当当的大枣儿。 听到了脚步声,她的耳朵动了动,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韩时宴拴好了马探头一看,心沉到了谷底。 那老妇人满头白发,眼大而无神,竟是个盲人。 “客人登门可有事?我儿丁杨昨日归家太迟,这会儿刚睡不久尚未起身。” 顾甚微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快步走进了院中,“皇城司顾甚微,丁杨住在哪一间。” 老妇人显然听过顾甚微的名字,一下子激动了地嚷嚷了起来,“杨子,杨子,顾大人来了!你今儿个是不是有公事耽误了,上峰都抓到家里来了!” 她说着,伸手抓了两把红枣,带着讨好的笑容,朝着顾甚微说话的方向递了过去。 “大人,我这就去将那个孽障揪起来打一顿,您千万不要责怪他。先吃点枣儿,我们老家的枣儿甜得很,丁杨最是爱吃的了,每次出任务,我都给他揣上满满一兜子。” 韩时宴听着,脚步一顿,他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顾甚微的背影。 所以顾甚微在听到枣核两个字的时候,便想到那个杀人凶手是丁杨了吧? 他可能是吃了枣之后,将枣核揣进了袖袋里,结果挂在树上的时候,风吹起了衣袍,枣核掉了出来砸在了卢三的头上。 见顾甚微没有接,丁杨的母亲有些慌,她忙跑了几步,到了丁杨的房门前,砰砰砰的捶起门来。 屋子里静悄悄地,一点动静也没有。 韩时宴朝着窗户口走了过去,伸手扯了扯,窗户纹丝不动被拴住了。 他又跑到门边,“顾……” 那个顾字刚刚出口,还没有来得及说旁的,就见顾甚微拔出长剑,在门上捅咕了一下,那门竟是就这么自己开了。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上的被褥都没有打开。 丁杨穿戴齐整挂在房梁之上,一动也不动的,已经死去多时了。 第20章 他是把刀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边老旧的八仙桌上放着一个已经有些褪色的拨浪鼓。 丁杨悬挂在房梁之上,脚尖指地,整个人看上去平静到诡异,在他的身下,倒放着一张方凳,那凳面之上,还能瞧见带着泥土的湿润的脚印。 顾甚微没有将人放下来,她轻叹了一口气,朝着门口看去。 丁杨的母亲两只眼睛格外的茫然,讨好的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有些茫然。 她的嘴唇轻颤着,耳朵动了动,却是没有听到丁杨那熟悉的声音,开始变得焦急了起来,“杨子,你快起来啊!顾大人来寻你了……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顾甚微正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就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一个侧步,走到门口朝外看了过去,却见张延领着几個皇城司的兵卒,快步地走了进来。 见到顾甚微,张延先是一愣,随即看向了站在门口的丁杨母亲,“大娘,是我,张延。杨子这头有公务,您瞧您能不能去厨上给兄弟们煮一碗红枣汤。” “大家早就听杨子说过不止一回了,难得今儿个顾大人也在。这个点儿,怕不是没有用朝食呢!” 丁杨母亲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张延给了其中一个兵卒眼神,示意他扶着丁杨母亲去厨上,然后才朝着顾甚微行了礼。 随即他朝着屋中看了过去,瞳孔猛地一缩,手紧了紧。 “应该是自缢而亡的,具体的就要仵作来确认。” 顾甚微瞥了一眼丁杨母亲的背影,转身看向了丁杨的尸体,“面色青白,嘴有紫绀,舌头虽然并未突出,但也并非是所有上吊之人都会如此。” “他的脚尖指地,身体很放松,这是心存死志的结果。且屋内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在他的身上也没有看到任何的抵御性伤痕,手指甲缝隙我也看过了,很干净,里面没有任何的皮屑。” “我同韩御史到这里的时候,门窗都是紧闭的,整个房间就像是一个密室。门栓上有一个新的剑痕,是我刚刚为了进来留下的。” 顾甚微说着,目光落到了那平整如桌面,根本就无人躺过的床榻上。 床榻边缘,放着一套叠好的衣衫,那衣衫上头沾着血迹。 丁杨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却又把所有的事情全都说完了。 “是李三思让你来的?” 张延听着顾甚微的话,瞥了在旁边当壁花的韩时宴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是。大人您昨夜让我等回皇城司待命,不久之后李大人便找我们每个人单独问了话。问完话之后就让我们回去了。今日一早,丁杨没有来。” “于是我就领着几个兄弟过来看看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张延说着,眼眶一红,他同丁杨认识多年,一起出过许多次任务,不说是什么生死之交,那也算得上是挚友。 他并不傻,昨日关正清死在了绿翊楼,专门负责内部督查的李三思连夜审问他们八人,而丁杨在这个档口上吊自杀了,这绝对是摊上了了不得的大事。 张延看着那房梁上丁杨的尸体,心中惴惴不安。 韩时宴是御史且同他们皇城司不睦。顾甚微虽然入了皇城司,但她是个女人,即便现在张春庭十分看重于她,但她到底是前景不明朗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自是言多必失。 的确是李三思让他们来的,他让他们几个人来给丁杨收尸。 可他不敢多言,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皇城司的丁杨杀了名满天下的御史关正清,他几乎可以预见将要掀起什么样的腥风暴雨。 如果不是已经没有了退路,张延只恨不得现在立即卷了铺盖滚回自己老家去! 顾甚微没有言语,认真的看着张延的神情。 她眉目微动,给了韩时宴一个眼神,径直的出了房门去到了厨房里。 厨房是一个侧屋,墙被柴火熏得黑黢黢的,丁母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灶前,拿着烧火棍一动也不动的,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红枣一个个的翻滚来翻滚去的。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忙用衣角擦了擦眼睛,扭过头去,“顾大人,杨子他出事了对不对……” 顾甚微拿了个小几子,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轻轻地“嗯”了一声,“丁杨是个孝子,应该提前对您做出了安排。” 丁母闻言捂着嘴哭了起来。 她呜咽了几声,红着眼说道,“他说清明节要回乡祭祖,过两日正好族中有人来汴京,让我先跟着他们回去将老宅修缮一二,等手头的事情了了,他就辞了事,陪我一起回老家去。” “就是你们从苏州回来的那天夜里说的,他还给了我一个木匣子,让我收好了。” 丁母说着颤颤巍巍的站了起身,她一把抓住了顾甚微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浮木,“虽然有很多人骂皇城司凶神恶煞,可是我们杨子真的是个好孩子。” 她说着,在灶房里走了几步,又在米缸里翻了翻,从里头找出来了一个木头匣子,递给了顾甚微。 顾甚微将那东西握在手中,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她打开来一看,里头的东西不多。有几张面额不大的交子,还有几团碎银子,应该是丁杨这些年的积蓄。 符合他皇城司小卒的身份,钱财并没有多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只耳环。 那耳环乃是金丝镶翠的,看上去像是一条柳枝。 顾甚微眸光一动,压低了声音,“丁杨有没有说过这耳环是哪里来的?” 丁母摇了摇头,“我没有打开看过,这东西如果很重要,大人你就拿去吧。” 顾甚微轻轻地嗯了一声,在自己的袖袋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了一锭银子不动声色的放进了木盒子里,还给了丁母。她将那耳环紧紧地握在手心中,同韩时宴一起走到了门口。 “等吴江来了,咱们再走。” 韩时宴点了点头,招呼了一个闲汉去开封府报案,然后同顾甚微一起站在了院中的一角。 院子里静悄悄地,只偶尔能够听到丁杨母亲压抑的啜泣声。 顾甚微心中有些烦闷,她别过头去看向了一旁的韩时宴,从进来这里发现丁杨死了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吭声。 她想着,轻声低喃道,“会找到的,真正杀死了关御史的凶手。” 丁杨虽然是行凶之人,但是他只是某些人手中的刀,他们需要找到的是那个使刀的人。 第21章 克妻的新用法 吴江来得很快。 来的时候嘴中还塞着烧饼,一边跑一边掉着渣儿。他的右脚上满是泥污,隔得大老远的都飘着一股子臭水沟的腥臭味儿。 这厮却是满不在乎,瞧见在院门口等着的二人,兴奋地挥了挥手,那眼睛亮得像是终于等到了主人的狗。 顾甚微瞧着他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他尚未靠近,已经开始头皮发麻。 “顾大人哟!我的顾大人!日后您就是我的亲人!” 果不其然,吴江近前来,张嘴就开唱。 “昨儿个我是翻来覆去一宿没睡。我已经想好了,若是这案子我十天半个月都破不了,不等官家治罪,我直接把项上人头割了,摆在关大人灵前当猪头供。” 顾甚微的烦闷一扫而空,脑袋里只剩吴江说话的嗡嗡声。 大可不必! 顾甚微往后退了几步,屏住了呼吸。 吴江像是看出了她的嫌恶,哈哈一笑,“方才我正在买烧饼,听闻人来报说是杀死关大人的凶手抓到了。这不一激动脚一滑,掉进臭水沟里了。” 他说着,又看向了好兄弟韩时宴,一瞬间收敛了笑容,面露悲恸。 “时宴兄,是江之错,可我实在是没憋住,我的案子破了啊!关大人一生清廉,正好我给自己预备的棺木用不上了,这就给老大人家运过去,算是赔罪。” 韩时宴一时无言以对。 他同顾甚微查案的时候像是在办差,吴江办差的时候像是在唱戏……还是独角戏。 吴江说着,侧出了一個身位,让出了一条路来让老仵作同差役们进去。 “日后我们三人一起查案,这开封府哪里还有破不了的案子啊!” 顾甚微实在是没有忍住,打断了吴江的白日梦,她怕这样下去,这人连日后三人死后同穴下葬都给安排上了。 “皇城司听皇命监察百官,不管破案之事。” 她说着,往巷子深处走了几步,吴江见状,拽上韩时宴快步的追了上去。 “此案事关御史台和皇城司,吴推官乃是主查官员,务必证据确凿才是。” 吴江瞬间笑不出来了,案子都不是他查的,他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凶手就找到了,怎么罪证确凿? 他想着,求救似的看向了韩时宴,韩时宴面无表情的将这案子来龙去脉全都说了一遍,并且连带着那张带有张春庭印鉴的信,也一并拿了出来。 “丁杨还有张延,是随我一起从沧浪山回来的。他一回到汴京,便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此事并非一时起意,而是早有谋划。” 顾甚微说着,瞥了一眼韩时宴。 “朱成手中拿着的那封信,是不是我们现在手中的同一封?” “苏州城的春灵姑娘,也就是绿翊的亲姐姐时隔多年偶然遇到了故人,得到了一封可以证明当年她父亲所犯之错,乃是被皇城使张春庭逼迫而为的证据……” “当年真的有这么一封来自皇城司的信吗?还是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有人杜撰了这么一封信,故意让朱成送来汴京交给关御史,然后想要借着御史台的手扳倒张春庭?” 这样的话,不但可以污蔑张春庭,激怒御史台。 还能够干扰他们追踪宋雨,隐瞒沧浪山那个足以让朝廷动荡的秘密。 “还是说,有这么一封信,但是指使的那人并非是张春庭,而是另有其人?” “那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逼迫丁杨杀死关御史,并且将信给掉包了。既能够撇清自己,又可以陷害张春庭,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顾甚微说到这里,顿了顿。 她垂眸看向了自己腰间的长剑,“甚至有第三种可能,张春庭自己在陷害自己。” 她没有展开来说,相信韩时宴一下子就能够想明白。 张春庭如今乃是皇城使,看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风凛凛。可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仰仗于帝王的信任。 他做事手段激烈,关御史视他为朝廷的心腹大患,三天两头参奏。 假使他才是下棋人,故意设了这个局呢?一来铲掉眼中钉关御史,二来故意示弱。 关御史三天两头说他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如今看来,随随便便都能够有人陷害于他,他根本就没有御史台嘴中的那般强势,还需要官家同御史台来解救。 三来,他还有了清洗皇城司,铲除异己的借口。 韩时宴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旁边的吴江这会儿已经彻底笑不出了,他晕乎乎的看了看顾甚微,又看了看韩时宴。 “请问,咱们猜的是字谜还是打一物?” 他嘴上飘着,心中却是叫苦连天,天杀的他以为开封府只需要查案子,哪里想到这分明就是要到泥浆里泅水,管你动弹不动弹,那都是一身黑啊! 顾甚微瞧了吴江一眼,“都不是,猜谁是阎王罢了。” 吴江虽然有些发懵,但依稀明白了这其中有那争权夺利之事,忍不住叹了口气,“人人只生得一个脑袋,吃吃喝喝乐呵呵的不好么?非要费那个劲。” “不管怎么说,杀死关大人还有朱成的凶手已经找到了,也算是对死者有了一个交代。” 顾甚微轻轻地嗯了一声,向着吴江抱了抱拳,然后朝着自己的枣红马走去。 旁边的韩时宴见状,冲着吴江点了点头,快步的跟了上去。 他扭过头去,看了看身边的顾甚微,眼神中满是复杂。 “如果是第三种的话,你也是张春庭棋局里的一环吗?” 韩时宴说着,见顾甚微面不改色,又继续说道,“我师父死了,沧浪山宋雨如果真有什么重要证据,接下来一定会来寻我,所以你一直跟着我,就像你之前跟着我师父一样吗?” “如果沧浪山宋雨本身是一个谎言,那你帮助我,又提点吴江,就是为了帮助张春庭将事态不停的朝着他有利的方向去修正,对吗?” 顾甚微一愣,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她摆了摆手,看着面黑如锅底的韩时宴。 “御史台同皇城司本来就是死对头!我骗你那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我若不骗伱,那你该送我一块匾,夸赞我是汴京城第一大善人才是!” 韩时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像吴江一样跳脚。 他正调整着气息,又听顾甚微说道,“韩御史啊,这世道已经不同了,你已经不是汴京城里的香饽饽了……” “我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敢同你并肩而行,那真是拿全族性命在搏啊!” 顾甚微说到这里,突然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了韩时宴,“你真的能够克倒妻族吗?难怪张春庭说你是一把宝剑,只是没有遇到会用的人!” 她要是同韩时宴定亲,整垮顾家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张春庭这是在点她啊! 第22章 新的线索 韩时宴忍不住一个战栗,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他觉得顾甚微就像是拿着刀的杀猪匠,站在屠凳面前磨着刀,准备割下他这块最肥美的肉。 “何来鬼神之说?只不过是某些人其身不正,御史台搜集罪证,依律严惩罢了。” “就像你们皇城司,明明是看不见的影子,非要做那招摇现世的鬣狗,迟早是要自取灭亡的。” 韩时宴自知自己声名狼藉,但他从未解释过一词一句。 今儿个破天荒地对着皇城司的恶人,心急火燎地解释了个透彻。 他有一种预感,他若是说晚了,眼前这位凶神恶煞的姑娘真有可能做出,按着头让他同她仇人家的女儿轮流定亲的荒唐事。 克完一家换下一家,就像顾甚微跟踪完他师父跟踪他一样。 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顾甚微感受着韩时宴的抗拒,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强扭的瓜不甜!现在还不到出剑的时机! 她想着,眸光一动,将先前那枚从丁杨母亲那里得到的耳环拿了出来,递给了韩时宴,“你看看有什么头绪没有?我们这种斗升小民,没有见过金啊玉啊的。” 韩时宴见顾甚微恢复了正常,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拿着那耳环,在手中摩挲了几下,说道,“咱们先去寻找贾大师,让他看看印鉴。” “至于你先前说的那三种可能性,倘若那诬陷张春庭的信是丁杨在杀死关先生之后才调换的,那么远在杭州见过原本真实信件的春灵姑娘,怕不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如果信件是中途调换的,在朱成已经死亡的情况下,春灵姑娘就是见过真实信件的有力证人。 幕后之人一心想要陷害张春庭,势必就会杀人灭口。 韩时宴说着,拿起那耳环,对着光照了照,然后将这东西递给了顾甚微,“这首饰手艺十分精湛,虽然不算金贵,但也不是无名无号的金匠能做得出来的。” “我对这些首饰了解不多,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让王御史帮忙看看。” 王御史有十八房美妾,对于这些妇人之事,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不过你想的应该没有错,这东西不是丁杨一個小卒会拥有的,应该同他的死有关联,对他而言具有特殊的意义。” 顾甚微刚要点头,就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响起。 泥乎乎的吴江红着脸,飞驰到了近前,他嘿嘿一笑,翻身下了马。又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直言出声,“方才老仵作将我骂得个狗血淋头的,他说开封府的脸都被我丢尽了。” “今儿个就算是抱着你们两个人的大腿拖着走,我也务必要跟伱们一起查案。不然开封府在这汴京城里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虽然我不明白,开封府明明就杵在那里,占地广阔,别说立足了,就是满地儿打滚那也有地不是。” 他说着,没脸没皮的瞅了过来,一看那耳环惊呼出声,“这不是一线阁的春柳吗?我五姐姐想要许久了,没有想到竟是被时宴兄你买来送顾亲事了。” “早知道如此,我便抢先一步,拿我五姐姐的一套头面首饰来同你换了。这样我五姐姐能得心头好,时宴兄你送礼也不至于显得抠抠搜搜啊!” “哪里有送姑娘只送一只耳铛的?” 吴江说话噼里啪啦像是炒豆子一般,听得韩时宴无语至极。 “你不说话,没有人拿你当哑巴。” 吴江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又佯装作揖讨好的看向了二人。 顾甚微瞧着好笑,“那去这个一线阁能查到首饰是被谁买走了么?” 吴江想了想,“将军府的吴江是查不到的,但是开封府的吴推官可以查,如果这个东西同案子有关的话。” 一线阁乃是汴京城中颇有名气的老字号银楼,就开在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 在这天子脚下能够屹立不倒的商户,多多少少都有些强硬的背景,不会随便的透露出客人的事情。但是开封府去查案问询,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了。 顾甚微深深地看了吴江一眼,并未犹豫的点了点头,“是同案子有关。” 吴江瞬间兴高采烈起来,“可算是有我能帮着忙的地方了。对了,老仵作让我告诉你们,丁杨乃是自缢无疑。他身上也没有搏斗的痕迹,不过在心窝上有一处旧伤,应该是三四天前被人用脚踢的。” “到现在还有淤青。除此之外他好得能打死牛!” 吴江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上了马,韩时宴瞧着默默地将那耳环还给了顾甚微,两人对视了一眼跟着吴江朝着朱雀大街行去,巧得很的是贾大师的铺头也在这同一个方向。 三人纵马过闹市,不一会儿便到了那一线阁的门口。 门口迎客的童子瞧着吴江身上臭不可闻,本想要拦客,可瞧见身后穿着皇城司官服的顾甚微,迟疑了片刻快步地朝里向掌柜的通报去了。 吴江丝毫没有察觉,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听闻南边一豪商得了一块上好的翠玉,拿来一线阁做了一套头面首饰,剩下的边角料便当作了酬金。” “一线阁拿着边角料,做出了一整套镶金的小头面,唤作真柳。就是看上去像是真正的柳树枝桠子的意思。我五姐姐不好别的,就喜欢各种奇形怪状的耳铛。” “当时她就很喜欢这个真柳来着,可惜来晚了一步,叫人给买走了。她回家茶饭不思的,还循着记忆自己个画了一副。” 吴江的话音刚落,一个白面掌柜走了出来,他约莫四十来岁看上去白白软软的,像个汤圆团子。 “吴小将军说得甚是!在下李笑,乃是这一线阁的大掌柜的。” 虽然杨柳枝被他说成了柳树枝桠子一下子有些掉价,但总归是话糙理不糙。 吴江闻言轻咳了两声,正了正颜色,倒是有了几分官威,“莫叫我吴小将军,现如今我乃是开封府新任的推官。” 他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现如今真柳的耳坠子涉及到了一桩命案,我们需要知晓买主是谁?” 掌柜的耳朵动了动,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吴江身后的韩时宴同顾甚微,“三位请随小人过来。” 他说着,领着三人上了二楼的雅室,又取了一个厚厚的蓝色册子来。 他在口中蘸了蘸手,翻了翻,翻了好一会儿方才翻到画着真柳头面首饰的那一页,顾甚微静静地瞧着,只见那图册的下方白纸黑字的写着一排小字:“御史台王喜赠芙蓉巷杨枝”。 第23章 刻章之人 掌柜的面色淡然,显然即便是不翻这册子,他也记得分明。 他将那册子掉了个个儿,推到了吴江面前,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御史台王大人是我们这里的老主顾,这真柳便是被他买来送给了芙蓉楼十二花魁里的杨枝姑娘。” 掌柜的说着,一脸的艳羡。 汴京城中谁人不知晓,这御史台王喜王大人娶了个家财万贯的豪商独女为妻,很快三年抱两一连生了两嫡子。 有坊中传闻,王夫人瞧着两個儿子都站住了,端来两碗绝嗣汤,你一碗我一碗,夫妻再饮一次交杯酒。 从此之后,王大人随意寻花问柳,浪荡情场;王夫人则是继承祖业,点石成金。 “那杨枝姑娘人如其名,端是生得杨柳细腰,好生才貌。王大人亲画了图样,着一线阁最好的吴匠人亲手掐丝做的这一套真柳头面,在钗上还刻有赠杨枝几个字。” 那掌柜的说着,又偷偷瞧了韩时宴一眼,犹疑了片刻说道,“王大人有意要为杨枝赎身纳入府中为妾,不过稍晚了那么一步,已经有旁的大官人为杨枝姑娘赎身了。” 他说着,走到了一旁的一个巨大的木柜面前,点拨了几下,从其中抽出了一个木头匣子来。 木头匣子上着黑漆雕着芙蓉花,前头有一方小铜扣,看上去格外的精美。 掌柜的没有言语,直接将那匣子打开来,推到了吴江面前。 “就在昨日,杨枝姑娘去了宝通当铺,当掉了这一套真柳,可惜的是残缺了一枚耳铛。当时我见她穿着布衣,头上无珠翠,想来已经是良家子。” “我们也算是老相熟,我还问了她几句,她只说娘家哥哥给她赎了身,她接上阿娘就要回故乡了。” 宝通当铺就在一线阁的旁边,两家乃是同一个东主。 顾甚微听着,睫毛轻颤,她想她有些明白丁杨究竟是为何要杀死关御史然后又自缢身亡了。 身为一个大孝子,有什么事是让他撇下眼盲的老母亲,也非得拿命去做的事呢? 顾甚微想起了那张干净的八仙桌上放着的拨浪鼓,又琢磨着掌柜的话,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杨枝应该是丁杨的亲妹妹,他救她出风尘,放心地将老母亲的后半生托付于她。 顾甚微想着,心中有些微微肿胀。 韩时宴亦是没有吭声,倒是一旁的吴江激动地伸手摸了摸那耳坠子,他从自己的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张交子来,塞到了掌柜的手中。 “定钱你拿着,等我事了了,便着人把剩下的银钱送过来,千金难买心头好,有了这个,我五姐姐应该能少捅我几枪了!” 他兴奋地说着,掌柜的却是欲言又止,脸色变幻了好几回。 吴江一下子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的,他扭头一瞧,却见之前站在他身后的韩时宴同顾甚微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吴江欲哭无泪,“他们怎么可以把我丢下!这下老仵作还不把我骂死去!” 掌柜的淡定地收起了木匣子,好好的一个小郎君,偏生喜欢吱哇乱叫,谁见了谁不跑啊! …… 这会儿是清晨,朱雀大街上远不及夜里头热闹繁华,感受到耳边的清静,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韩时宴前头引路,进了一个小巷子然后又七弯八拐了一下,终于瞧见了一个简朴的铺头。 普普通通的木门,地上到处乱堆着的石头,看上去还睡眼惺忪打着瞌睡的小厮,门前横枝上跳来跳去的小鸟,还有一只趴在煮茶小炉边慵懒的野猫,比起一线阁的浮华,这里让人心中宁静了不少。 韩时宴轻车熟路的推门走了进去,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一个青色布袍的男子快步的迎了上来。 他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样貌清秀,一双手生得格外的粗壮,看上去同整个人有些不协调。 见着二人,那年轻男子忙行了一个大礼,“韩御史……还有这位皇城司的大人……在下晏一,师父让我在这里相迎,两位师兄也已经等候多时了。” 顾甚微有些诧异,显然韩时宴已经提前安排过了。 这铺头不大,后院却是不小,晏一领着二人又拐了三个弯,方才挑起门帘进了内室。 一进去暖烘烘的,三个长胡子坐在一条长桌案前,正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卷不知道是什么的画册。 听到帘子响动,坐在最中间的老头儿眼疾手快的将那画册卷了起来,胡乱的揣进了自己怀中。 他轻咳了几声,忙指着左侧一个瘦小的老者说道:“这是我的大弟子苏竤。” 复又指了右侧一个眼睛狭长的中年男子道:“这是二徒弟李云书,小徒儿晏一两位大人都见过了。” 贾大师说着,急切的看向了韩时宴,“你说的东西带了吗?” 韩时宴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顾甚微交给他的那一封信,打开来放到了桌案上。 只看了一眼,那中年男子李云书拔腿就往门口冲去,贾大师却像是开了眼一般,伸出自己的手一把薅住了他的发髻,他伸手往后腰一摸,摸出了一把戒尺,轻车熟路的朝着那李云书的屁股上重重抽去。 “瓜娃子,本事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将祖师爷的行规都忘记了!老子只一眼就瞧出是你这瘪犊子的三脚猫功夫!你知不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啊!” 那李云书不用捶,都已经是面如土色。 他腿一软,瘫坐了下去,直接将那把戒指压在了身下,眼睛瞟见顾甚微身上的皇城司官袍更是脸色大变。 贾大师气得胡须根根竖起,他猛地抽出戒尺,对着那李云书的后背又是几下猛捶,然后焦急的跑到了韩时宴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求救似地看了过来。 “韩御史,顾亲事,老夫一身正直,不敢做那包庇徒儿之事。只是我教出来的这三个孽障,个个人品端方,若是做了这等伪造私章之事,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说着,又踹了一旁的李云书一脚,“孽障,你还不快说!” 那李云书回过神来,瞧见贾大师不住求人的样子,鼻头一酸眼泪掉了下来,“三日之前,我在家中刻章,突然有人闯入,他武艺高强手提长剑,以我家人性命相要挟,拿来了一张白纸,纸上印有这麦穗章。” “因为这章我曾经在师父这边看过,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皇城司张春庭大人的私章。” “不刻,我全家当晚就得死;刻了,日后出了事皇城司找上门来,我还得死。所以我便刻了章,但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师父留下的暗门,刻了一个外行人一眼看过去便觉得一模一样的章。” “这几日我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灾难何时降临,到现在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顾甚微眸光一动,“伱可还记得来人有何特征?” 李云书重重点了点头,“我记得,他穿着皇城司的衣袍,使的是长剑,在他的脸上还戴了一个十分古怪的面具。像什么呢?” 李云书琢磨了一下,肯定地说道,“像飞雀,像是一只飞雀的头!” 第24章 飞雀图纹 顾甚微心中一颤,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起来,她顺着李云书的话重复道:“飞雀么?” 李云书被顾甚微这般一质疑,瞬间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抿了抿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解释道,“我喜欢在半夜里刻章,咱们这个流派讲究的乃是一气呵成,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容易被人打扰。” “当时差不多子时了,妻儿都已经熄灯歇下,突然有一柄长剑搁在了我的脖颈上。” 李云书说着,偏过头去,指了指自己脖间的伤口。一线宽,黑漆漆的已经结了痂。 “我家娘子怕灯不够亮,让我早早的瞎了眼,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是屋子里多放几面镜子,夜里能亮堂一些,于是在我桌案正对着的博古架子,还有屏风等地方,塞了好几面铜镜。” “剑架在脖子上,那人站在我身后,其实一直都没有露面,我是从那铜镜里头瞧见他的脸的。” 顾甚微听到这里,打断了李云书的话,“那个人瞧不见博古架子上的铜镜么?” 这边李云书还没有说话,贾大师便急忙解释道,“这兔崽子平日里做事情就是杂乱无章的,他那书房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旁人的博古架子上都是一格摆放一个珍品,他那是见缝插针儿一通胡塞。去过的人都能作证的,别说铜镜了,就是一口咸菜缸子放里头,除了他旁人都找不出来。” 顾甚微想起贾大师铺头堆着的那堆杂乱无章的石头,勉强信了一二。 可能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你接着说。” 李云书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说开了去,“也正是因为是在铜镜里头瞧见的,所以我只瞧得一個模糊的大概,隐约觉得是一只雀头。” 他说着,肯定地说道,“不是咱们平时刻的,或者衣物上绣那种吉祥凤雀纹,鸟兽侧身而立,昂首挺胸尾羽清晰的那种。就是一个鸟头。” 他说着,四下里看了看,没有瞧见纸张,便腾的一下站了起身,手往师父怀中一抽,抽出一卷画册来,他将那画册翻过来,露出了背面。 不顾贾大人惊恐的模样,又在自己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只小娘子用来画眉的眉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我记得就是这样的,两只黑黝黝的大眼睛,特别圆。那鼻梁处画着横纹,光看面具像是画的一个扑腾蛾子。可如果这两个眼睛的窟窿洞里有了一双人眼珠子。” “就像极了山野中的麻雀!我年幼之时,到了冬日里经常捉雀儿吃,对它们再熟悉不过了。我觉得就是麻雀。” 顾甚微看了那画卷一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嘴唇轻颤,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将那画卷好好卷了起来。 这反面一卷,瞧见上头不堪入目的内容,顾甚微无语地横了贾大师一眼,又随手在这屋中抽了一个布包袱,将那东西包了起来,捆在了自己身上。 贾大师老脸通红,恨不得寻个地缝将自己给埋进去。 他刚想解释一二,就听到顾甚微抛下了一句惊天之雷,“那你为什么没有被灭口呢?” 皇城司可不是什么良善人,暗杀监视善后这种事情,才是他们的日常职责。 直到张春寒崛起,皇城司才有了嚣张跋扈,招摇撞市这种景象。 凶手为什么不杀死李云书,用以避免今日的局面? 他还穿着皇城司的衣衫,戴着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面具,这不符合一个经验老道的杀手的做法。 穿皇城司的衣袍,她还能够勉强理解。 毕竟当查案人查到李云书头上的时候,丁杨十有八九已经暴露了,张春庭知晓了皇城司有内鬼。 可是“飞雀”面具呢? 是那个人疏忽大意,没有发现李云书从铜镜中瞧见了他的脸。 还是说,他发现了,却故意留下了李云书这个活口,他本来就是想要通过李云书的嘴,让人看到那个“飞雀”面具。 是想要栽赃陷害? 还是要故意试探某些人?或者引着某些人去调查“飞雀”呢? 顾甚微不觉得这个局是在针对她自己,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剑术超凡凶名在外,但还是根本就没有走到那些大人物的眼中。 甚至,张春庭都没有让她拥有完全属于她的部下。 那么,很有可能,不是针对张春庭,就是她身边的铁头御史韩时宴。 顾甚微捋清了自己的思路,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李云书。 李云书瞬间慌了神,他急忙摆手,“我句句属实,可不是什么细作之类的。我刻好了印章,正以为自己就要被灭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我家娘子在门口敲门。” “我当时人都快吓傻了,心想着这傻婆娘怎么还往人家剑口上撞。可是那人却是收了剑,拿了东西就翻窗走了。到现在我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他留下了我们夫妻两条狗命。” “可我晓得,我们一定是摊上大事了。今日师父叫我们过来,没有说是同皇城司有关的事,不然的话,我是一万个不敢来的。我都已经定好了船,准备拖家带口一起南下去的……” 李云书说着,眼泪婆娑地看了贾大师一眼。 他这两日都在疯狂的整理家产,装箱上船,想着此去一别,余生未必能再见。一大早听到师父传唤,便特意重金收了师父最喜爱的画册,想着就当是尽孝了。 他想着自己逃了,就算有人拿来问师父,师父定然会替他隐瞒一二…… 万万没有想到…… “除了衣袍同面具之外,那人有什么特征么?比如说身量有多高?握着剑的手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疤痕,他既然同你说了话,那你应该能听出是男声还是女声。” “还有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时人喜好熏香,衣物都通常会有味道。”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韩时宴突然插话问道。 那李云书瞧见韩时宴,明显心情没有那般紧张,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也不记得有什么疤痕了。至于声音,听着应该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不敢回头,也不知道那人有多高……” 他那个高字还没有说完,就感觉一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他先前为了画那个雀鸟面具的图样,坐在凳子上,这会儿身后突然多了一柄剑,瞬间让他汗毛战栗起来,这情形简直同那日夜里一模一样。 同样是长剑,同样是皇城司的衣袍…… “别动,不然把你脑袋割了我可是不管的”,顾甚微说着,瞄着他脖子间留下的那道结痂的口子,摆放好了剑的幅度,“如果你书房的椅子同这个没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人应该比我高。” “身量越高的人,拿剑架脖子的时候,划出的伤口就会越倾斜,反之矮一些的,就会越平缓。” “嗯,这个人应该同韩时宴伱差不离高。” 顾甚微说着,心道可惜,皇城司里几乎都是男人,因为多数都有功夫在身的缘故,像韩时宴这种身量的人那是多如牛毛,算不得什么线索。 她想着,摸了摸身上的包袱袋子。 李云书画的这鸟雀面具图案,她曾经见过。 第25章 第一枚棋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升腾的热气蒸得人汗如雨下。 她手中的大蒲扇扇出了残影,也丝毫没有体会到“心静自然凉”的真谛。 母亲身怀六甲在屋中歇晌,她一个人百无聊赖便进了父亲顾右年的书房闲逛,澄明院里只住着他们一家三口,不用遵守顾家苛责的规矩。 她躺在那把太师椅上,可劲儿地摇着大蒲扇,将桌案上一张泛黄的纸吹落了下去。 彼时她年纪尚小,正是贪玩之时,一个倒挂金钟脚钩在了椅背上,整個人栽了下去,入目的便是一张像是淬了毒的飞雀眼睛。 她被吓了一大跳,慌忙起身,迎面直接撞到了桌子底上,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吵醒了所有的人。 鼻子被撞在桌底上,流了好多血,她伸手想要去擦,可血滴了下来,落在了那只飞雀的翎羽上,浸透了纸背。 那画远比李云书在铜镜中瞧见的模糊飞雀要清晰许多,明明只是简化了的些许纹路,可她就是觉得,像是有一只飞雀用世上最恶毒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趁她不备便会突破纸面,直冲出来啄吓人眼。 这件事她记了许久,只不过后来家中发生接连的变故,便同她所有的温馨的不温馨的童年回忆一起,被她封尘在了脑海里。 父亲书房里的飞雀,封太子大典上玉玺变成的飞雀,还有如今出现的戴着飞雀面具的幕后之人…… 命运像是在多年之前,便拉开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所有的人一网打尽。 她的父亲顾右年,会不会当真是飞雀案的主谋? 顾甚微不敢细想,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将身上的包袱系紧了一些。 她瞥了那李云书一眼,“开封府的吴江马上会寻过来,你将同我们说的话,再同他说一遍,让他给你写供词。如若需要,他会保护你。” 顾甚微说着,不等屋子里的人反应,一把抓住韩时宴的胳膊,纵身一跃从窗户口飞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那李云书方才回过神来,期期艾艾的看向了贾大师,“师父,您尽可说不知是谁所为,作甚将徒儿架在火上烤?我死不足惜,我那孩儿是个读书的料子,他日后指不定能做官去。” 贾大师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戒尺一扔。 他这会儿哪里还有半分激动的样子,眼中全是悲哀,“你以为我不说,你的师兄弟们不说,御史台同皇城司的就查不到你的头上了么?” “谁是我们的伯乐?那双慧眼当年能从泥沙里发现我们,现在就能从那封信上,看出是咱们谁的手笔。” “逃?天大地大伱又能够逃到哪里去?你尚未下江南,只要他们想,那漕运上的拦路虎早就等着你了。就算你到了江南又如何?想想沧浪山……” 贾大师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李云书的头顶。 李云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家那祖坟冒的哪里是青烟,冒的分明就是晦气!我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们神仙打架便打架,作甚要将我们这种本就在泥泞里的人,再往死里踩!”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任由他哭嚎起来。 那头吴江一脑袋扎进来,瞧见这场景吓了一跳,“嚎什么?就你这中气,你家祖坟接下来五十年都容不下你啊!可有得活呢!” …… 站在巷子后头的顾甚微听着吴江的声音,想着他果然追来了,满意地准备离开。 她想着,朝着旁边看去。 韩时宴扶着墙,面色苍白,显然刚刚她带着他“翻转腾挪”“腾云驾雾”,让他头晕得想要吐出来。 “韩御史,这个案子到了这里,短时间怕是很难再有进展了。我们张大人的清白,就全靠韩御史和吴推官了。” 韩时宴强压下眩晕感,看向了顾甚微。 好家伙,这恶人一个便难以对付,怎地还生出了重影,像是有两个似的。 他摇晃了一下脑袋,这才堪堪站稳,“这招过河拆桥,顾亲事或者说顾指挥使用起来当真熟练。” “我倒是想要真相大白,不过要继续追查下去,就必须要揪出皇城司的内鬼。我们的线索断了,犹如大海捞针。而且这属于内务,皇城使已经交给了李三思处理,我贸然插手属于越界了。” 韩时宴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她能这么遵纪守法才有鬼! “现在我们已经知晓杀死关御史的人是丁杨,丁杨犯案的动机也知晓了。且有了人证物证,皇城使张大人身上的冤屈,也可以洗清了。” “如果李云书没有撒谎,这印鉴他是三日前方才伪造。” “那就说明,远在苏州的春灵姑娘的确是得到了一封信,并且委托朱成送上京为自己的父亲翻案。可是到了汴京之后,才被丁杨半路拦截掉包了。” “我想,不用我多言,韩御史一定会去调查春灵姑娘父亲旧案的。” “毕竟搞清楚了到底是谁给春灵姑娘父亲写了那封信,就知道谁才是那个皇城司内鬼。” 顾甚微说着,冲着韩时宴抱了抱拳。 韩时宴重重地点了点头,“就算这个案子同关御史无关,只要有可疑之处,我便会去查的。那个飞雀图……” 顾甚微抓紧了胸前的包袱袋子,“当然是交给张大人过目。” 韩时宴一下子绷不住了,他有些艰难地说道,“你确定要给一个太监,送那样的图吗……兴许吴江的棺材应该转卖给你。” 巷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凝滞了。 顾甚微只觉得自己被雷猛劈了一下,这……好家伙!她直呼好家伙! 韩时宴头一回瞧见顾甚微这般呆若木鸡的样子,心觉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城,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如果案子有了进展,我会知会你……我替我师父……谢谢你。” “当然了,如果你查到了什么线索,希望也能同我通个气。别说你不会继续调查,别说你没有想过要利用我。” 顾甚微脑子里还想着那张图的事情,胡乱地点着头。 她当然想要利用韩时宴,不光是利用他在皇城司加官进爵,她还想要利用他克死老顾家的一家子呢! 她不急。 韩时宴是她三年谋划收获的第一枚棋。 第26章 新的手下 皇城司白日的时候人声鼎沸,张春庭的书房像是汴京城的市集人来人往。 顾甚微百无聊赖地探头看了看,屋子里头站了三个壮汉,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像是随时都要打出狗脑子来。 廊前不知何时挂了一只鸟笼子,里头的横杆上站着一只雀儿,瞧着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宰相门前三品官,皇城使的鸟儿好像都谙悉了这个道理。 顾甚微瞧着,闪电般地伸出了手,在那鸟儿的肚皮上戳了一下。鸟儿这一生显然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的浪子狂徒,惊恐的扑腾着翅膀,啼叫起来。 这鸟儿叫的撕心裂肺的,吓得屋里三个壮汉扯头花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甚微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朝着屋内看了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张春庭那双好看的眼眸。 夭寿啊! 她一会儿要给这样的张大人送那不可言说的画卷,都怪贾大师那個斯文败类老不羞! “在外头杵了一早上了,要叫人用八抬大轿抬你进来么?” 顾甚微听得张春庭的话,硬着头皮朝着屋子里走去,那三个壮汉见状,齐刷刷地看了顾甚微一眼告辞而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外头鸟儿的惨叫声越发的凄厉,像是给顾甚微敲响的丧钟。 她轻叹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将那画卷从背上的包袱里抽了出来,搁在了案前,然后也不看张春庭,自顾自地将案情的进展说了一遍。 直到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张春庭方才开口。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瞧不出喜怒来,“这图样我也未曾见过,之后的事情交给李三思。日后张延同荆厉听你差遣。张延在皇城司的时日比我更久,他是土生土长的汴京人。” “虽然做事有些圆滑,但也是个好用之人。荆厉是个刺头儿,不过我相信你能驯服他。” 顾甚微并不意外。 张春庭为她破了许多例,谁不说她如今是皇城使跟前的红人,将会是在李三思同魏长命之后的第三人。 但她到底是半途而来,张春庭对她并不信任,也一直没有给她安排得用之人。 从沧浪山到关御史案,她事事表忠心,为的就是这一刻。 “领命”,顾甚微朝着张春庭拱手行礼。 张春庭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了顾甚微跟前,他的身量颇高,周身都透着一股子淡淡的香气,不像是一个握着刀的屠夫,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顾甚微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闻。 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张春庭乃是皇族,因为天残不能见于人前。 有说他出身寒微,因为生得貌美所以入了官家的床帐,因此才有了今日之宠。 这两年张春庭横空出世,像是那天上的烟花的一般,炸花了汴京城里每一个人的眼。 顾甚微想不明白,这样的人从前为何会籍籍无名。 她正想着,就瞧见张春庭越过了她,朝着门外走去,他取下了廊前挂着的鸟笼子,打开了鸟笼的门,然后一把抓住了那依旧在啼叫的鸟儿,手指轻轻一动,叫声戛然而止。 顾甚微瞳孔猛地一缩,就瞧见那鸟儿的脖颈折成了一个奇怪的样子,整个身体软绵绵,再无了声息。 张春庭将鸟儿的尸体往笼子里一扔,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又折返了回来。 “这是宫中贵妃赏赐的鸟儿,名叫长塘。我瞧见它就想起了魏长命,过于聒噪。” 张春庭淡淡地说着,又在自己的座椅上坐了下来,他拿起一卷书继续看了起来,“你且先下去罢,暂时先查宋雨,待过几日有旁的事情交代你去做。” 顾甚微点了点头,冲着张春庭行了礼,从那屋中走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廊前挂着的鸟笼,手指微微动了动。鸟儿腹部的柔软与温热仿佛还萦绕在她的指尖,不能离去。 “走罢!” 听着大槐树下传来的低沉声音,顾甚微循声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光头像是一座小塔一般,屹立在那里。他生得颇为壮硕,感觉一口气能够耕上二里地,脸上更是肌肉横生,一看便是十分不好惹的存在。 正是这皇城司中主管内务清洗的李三思。 顾甚微觉得,这人天生就应该是用关刀或者是板斧大锤的。 李三思脸上带着微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活像是一只老虎在食人之前先露出了一抹善良的微笑,不让人觉得温暖,反而颇为惊悚。 虽然身体笨重,但是他走路很轻,几乎没有任何的脚步声。 顾甚微观察着,李三思的轻功应该仅次于魏长命,是这皇城司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她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跟着李三思去了一处空旷的校场,张延这会儿已经从丁杨家中回来了,正领着一队人马整齐的站在场中。 见到顾甚微过来,张延看了她一眼,忙低下了头去。 顾甚微的视线落在了另外一队的领头人,那人约莫二十左右的样子,也是使剑的,身量不高下巴倒是恨不得戳破天际去,一双桃花眼更是满是桀骜。 应当就是张春庭提到的刺头荆厉。 李三思呵呵一笑,言简意赅地说道,“日后你们便跟着顾亲事办差。” 他的话一说完,像是完成了任务似的,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待他的身影刚刚消失不见,那边的荆厉不负众望地开了口,“我不服!我就没有听说过,还有女人入朝为官的,我们在皇城司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凭什么一上来就要听伱差遣。” “虽然张大人的命令我们不得不听,但是我不服!” 顾甚微挑了挑眉,看了看那戳上天的尖下巴,她想了想,将那张包了不堪入目的画卷的晦气包袱皮果断地挂了上去。 “嗯,正愁没有地方挂,这里倒是挺合适的!” 现场鸦雀无声,简直是落针可闻。 荆厉显然没有想到,顾甚微会有这样奇葩的操作! 一时之间愤怒还有懊悔齐刷刷地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居然没有反应过来,就这样叫人给羞辱了。 “你你你!”荆厉想着,长剑已经出鞘,“你这般折辱于我,小爷便是血溅当场,也绝对不会听你调遣。” 顾甚微瞧着,眉头动了动,她的手都没有按在剑上,只是静静地看着,“不服呀?孔圣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服就打到他服。” 荆厉这会儿已经是怒发冲冠,他愤怒的一剑劈来,“孔圣人何时说过?” 第27章 荆厉的本事 荆厉瞧着顾甚微连长剑都懒得出鞘,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虽然传闻中魏长命屡次行刺,都不能伤及眼前这位女郎君分毫,可到底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皇城司有时候出任务九死一生,他凭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命交于一个风都能吹走的女郎手中? 荆厉想着,长剑又迅猛了几分,直接朝着顾甚微的右肩头刺了过去。顾甚微动也没有动,像是一个行动迟缓的花瓶一般,眼瞅着便避无可避! 荆厉大失所望,果然让他猜中了么? 这顾甚微就是虚有其名的纸老虎?连这么一剑都避不开。 荆厉见此情形面露鄙夷之色,连带着先前站在他身后的那一小队人马,都忍不住议论纷纷起来。 可不等他开嘲讽,就只觉得眼前一花,先前站在他面前像是木头桩子的一般的顾甚微竟是就这样凭空消失不见了!好快的速度! 荆厉暗道不好,他仰着脖颈转了一圈,却是发现半空中亦是空荡荡的,别说人了连个雀儿都没有。 他心中大惊,赶忙转身,可这会儿已经来不及了,一把黑黝黝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剑依旧没有出鞘。 那朴素得有些简陋剑鞘,让这把赫赫有名的凶剑,变得像是一根烧火棍一样。 “这样服气吗?还是说非要把脑袋割掉一半才服气?哎呀,我这官服还没有穿上几日,若是割脖子喷血在上头有些难洗。” 顾甚微说着,用剑鞘啪啪啪的拍了拍荆厉的脸,“弄脏了皇城司会给我发新的官服吗?” 荆厉只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的疼,他眸光一动就想要一個转身给顾甚微来个黑虎掏心! 要不人常说妇人之仁呢?这长剑既然未出鞘,他又有何惧? 荆厉想着,果断地转动了脚尖,可那脚还没有转过去,就感觉头上一阵劲风袭来,那把“妇人之仁”的长剑从前而降直接一把拍在了他的脑壳上! 荆厉只觉得眼前一黑,大白天的他险些瞧见了星辰! 他晃晃悠悠的蹲了下去,愤怒地骂道,“最毒妇人心!” 他身后的顾甚微手腕一动,挽了一个剑花,将那长剑插回了腰间。 “不是想说妇人之仁吗?怎么又改成最毒妇人心了?孔圣人言君子能动手就不动口,你得牢记方是!” 荆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那是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他虽然不爱读书,是个武夫,但是他知道孔圣人绝对没有说过这么一句! 他想着,还要发作,就听到头顶上的顾甚微淡淡说道,“等你打得过我的时候,方才有资格同我扯什么男人女人,郎君小娘子的。” “现如今,我与你之间不分男女,只有持剑人同剑下亡魂之分。” 荆厉一怔,捂着自己的脑袋站了起身,他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快步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虽然很不甘心,但他的确不是顾甚微的对手。 她打他,就像是猫戏弄老鼠一般。 顾甚微见这刺头乖觉了,目光灼灼地扫视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日后谁不服,尽管寻我医治”,她说着走到了荆厉跟前,示意他跟上。 荆厉回过头去,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同袍们,见他们一个个的低垂着脑袋乖觉如鸡,跺了跺脚快步地跟了上去。 顾甚微走了一小段距离,在一株大柳树下停了下来,她看了荆厉一眼,“我听说过你,听闻你很擅长追踪。” 荆厉一愣,脸微微一红,他捂着脑袋,轻哼了一声,又忍不住扬起了祖传的下巴。 “家中祖传的,没有旁的本事,也就是鼻子比旁人灵验一些。但凡我闻过的味道,都能够记住。除非是有人故意用熏香把自己腌制入味,否则在我闻来那就是千人千味。” 荆厉想着,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然后白了脸。 “你身上都是血腥味,还有药味,以及一些梨同枇杷的味道……伱有咳疾?” 荆厉说完,觉得唐突,又忙紧闭上了嘴,将头别到一边去了。 顾甚微听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厉害!你这本事很有作用。” 荆厉见顾甚微目光澄明,确实一脸赞叹,忍不住再次红了脸,他别开了视线,用上扬的音线说道,“不要以为你夸奖我,我就服你!我告诉你,我可不为没有本事的人效力。” 说到后面一句的时候,荆厉的声音明显小了几分。 顾甚微显然不能说是没有本事的人。 顾甚微瞧着荆厉别扭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 皇城司里有很多她想要结交的能人异士,荆厉便是其中之一。 她之前还想着要怎么接近于他,却是没有想到打了瞌睡便来了枕头,张春庭将这个有着“狗鼻子”的能人送到了她的面前。 她想着,正了正神色,“你不服我没有关系,认真办差便是。我刚从沧浪山归来,要追击一个名叫宋雨的人。目前所知的是,此人武艺高强,同官府无关应该是个江湖游侠。” “非常擅长隐匿行踪,皇城司一路追踪过来,连影子都没有瞧见过。不知道身形,不知道相貌。” 她说着,在自己的怀中掏了掏,掏出了一串小檀木佛珠,递给了荆厉。 荆厉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并未拒绝,却是接了过来在自己的鼻子底下闻了又闻。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说道,“很讽刺是不是?明明是一串佛珠,上头却净是混杂的脂粉味儿,还有小娘子用的桂花头油味。这位宋雨,如果不是像王御史一样有十八房的妻妾。” “那就是一个喜欢寻花问柳的好色之徒,不然的话,我实在是想不到,他还能在什么地方同时沾到这么多不同的香粉味。” 顾甚微若有所思地接过了佛珠手串,又将它揣了回去。 她伸出手来,拍了拍荆厉的肩膀,荆厉本想要躲开,可顾甚微的那只手像是具有如影随身形的能力一般,无论他怎么闪躲,都还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些日子,你多去逛逛汴京城的花街柳巷……” 荆厉一张小脸瞬间爆红,他慌忙回头看了看,见校场那头的人应该听不见这头的话,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是小刀剌屁股开眼了,他竟然被一个大姑娘要求去寻花问柳!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去寻找宋雨,可荆厉还是觉得荒唐无比,他想着偷偷地窥了顾甚微一眼,见这大姑娘一脸淡然半分没有窘迫之色,又恼怒起来。 人家这么镇定,显得他慌乱无比简直是输了一座城! 打打不过,连脸皮都没有人家厚!这简直…… 荆厉想着,深吸了一口气,拱了拱手遮挡住了自己的脸面,“诺!” 第28章 一封杀人信 荆厉躬着腰,透过指缝看着顾甚微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起身。 荆家是以制香起家的,拥有天下闻名的《天香册》,他的祖父时常出入宫廷,为宫中的贵人们调香。 他自幼天赋异禀,三岁之时便能辨香制香,十六岁那一年调制出了“龙青香”,官家大喜亲赏于他。 三年前他其实见过顾甚微的,他披麻戴孝从菜市口经过,瞧见了顾右年滚落地的人头。 人群中顾甚微穿着一身黑衣,飞檐走壁,她像是一只云中雀很快就消失在天际。她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清晰地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那股子甜腻直冲人的天灵盖。 仿佛这人一日三餐用的不是饭,而是糖。 他当时就在想,汴京城中只有两个人是这种味道,一个是韩家的韩时宴,另外一个就是这位顾娘子。 三年前的飞雀变故,顾娘子失去了父亲在乱葬岗杀得昏天暗地; 他失去了最疼爱他的祖父,从此荆家再也不调香。 荆厉想着,朝着在自己的脖颈间摸了过去,在那里挂着一枚铜质的钥匙,是祖父留给他的。 顾甚微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张延跟前,冲着他布置起任务来。 荆厉瞧着,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他不知道自己在幻想着什么? 他以为顾甚微是冲着他来的,毕竟他们都同飞雀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又想着一個女郎能做什么?就算让她进了皇城司做了指挥使,那也是蚍蜉撼树。 可当顾甚微什么也没有做,甚至都没有对他另眼相看,提及三年前的片字。 他却是又开始失望至极。 可是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荆厉想着,抬起头来,下巴朝着天戳了过去,又恢复了之前那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 今日这太阳一出,汴京城的春日仿佛陡然到来,眨眼的功夫市集上的树木都不知何时生出了绿意。 顾甚微走在街市上,夕阳晒得她整个人都暖洋洋。 西面的落日将半边天际都晕染成了红彤彤的颜色,顾甚微伸了个懒腰,寻了一个人最多的铺头买了一只烧鹅,然后又打了一壶好酒,这才晃悠着朝着开封府的方向行去。 顾甚微提着酒食靠在一株树干之下,远远地看着府门前那运送棺木的队伍。 开封府今天过堂审理,丁杨罪证确凿,关御史的遗体这会儿被家中亲友领了回去。 隔得远远的,顾甚微一眼便瞧见了人群当中格外扎眼的韩时宴,他看着一身素服,腰间系了孝布,红着眼睛扶着棺。关家人抹着泪,一个个的犹如游魂,全靠他这根主心骨。 她静静地看着,直到那队伍远去,这才收拾了心情朝着府门前行去。 “‘顾大人!你是来寻我的吗?居然还给我带酒菜,这怎么好意思!” 顾甚微闻声头皮一麻,果不其然先前还在门前抹泪的吴江,这会儿兴高采烈飞扑过来,毫不客气的从顾甚微手中接过了烧鹅还没有美酒。 “你来得正好,我被府尹大人夸奖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先前他老人家可是恨不得三日给我阿爹写一封信,让他将我领回边关去。” “再这样下去,我舅父都快要后悔让我进开封府了。” 顾甚微听得,脸都木了。 难怪这厮啥也不会还能在开封府里上蹿下跳,更有池仵作保驾护航,原来是这般衙内! “我有事想要寻你帮忙……” 顾甚微的话音刚落,那头吴江便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他打了一个响指领着顾甚微就往开封府里头冲。 “我知道,你也是来查看夏大人卷宗的是不是?韩时宴那家伙刚刚方才看过。当时在芙蓉巷听绿翊姑娘那么说了之后,我立即就去调了卷宗来。” 他说着,将顾甚微引进了一间屋子中。 这屋子开阔得很,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桌案,桌案之上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好些东西,一看便是吴江的风格。 吴江说着,在桌上的一堆乱纸中翻了翻,找出了一个卷宗,递给了顾甚微。 “韩时宴猜得可真准,他就知道你会来寻我。他让我同你说,他那边收到个消息,苏州的春灵姑娘已经死了。朱成离开苏州后的第三日,春灵姑娘半夜投井自尽了。” “苏州城那边不知道朱成是来汴京告状之事,是以传闻都说是朱成始乱终弃,所以春灵姑娘想不开……” 顾甚微听着,心中叹了口气。 在她确定那封信是丁杨在芙蓉巷里给掉包的时候,就猜到见过真正信件的春灵姑娘一定被灭口了。 知道是一回事,听到却又是一回事。 而且朱成没有对春灵始乱终弃,他明明在临死之时,还握着那个荷包,还喃喃地喊着心上人的名字。 吴江显然不懂得什么叫做客气,他揪下一个鹅腿,一边吃一边嘟囔的说了起来,“当时没有当做杀人来处理,这会儿我们派人去苏州,春灵已经下葬,怕是很难找到什么线索了。” 顾甚微点了点头,有些意外的看向了吴江。 吴江一瞧瞬间得意起来,“嘿嘿,没有想到我也有脑子不是?” 顾甚微呵呵一笑,确实想不到狗能长出人脑子! 幕后之人在苏州同汴京都能迅速安排人杀人,在皇城司中应当也不是普通人。 她想着,翻开了卷宗。 绿翊的父亲有没有罪,她不好说。 但是当时他收到了来自汴京的指令,这是目前可以肯定的。 这个指令来自皇城司的某一个重要人物,只是绿翊的父亲不过是苏州下属一个小县城的父母官而已,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会引人注意呢? 卷宗只有薄薄的几页,记载的内容十分简单…… 顾甚微看了个开头,正要往下看过去,突然之间听得院中发出了嘭的一声…… 这会儿功夫窗外天已经黑了,顾甚微忙放下卷宗,一个闪身飞了出去。屋外静悄悄地。 顾甚微朝着地面看了过去,在那围墙边多出了一块石头,石头的外头包着一方白色的丝帕,这绝对是刚刚有人扔进来。 她神色一凛,一跃上了围墙。 围墙外的巷子里空荡荡,只有一只狸花猫昂首挺胸的经过,像是感受到了顾甚微的视线,那猫儿扭过头来,傲慢的喵了一声。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顾……顾……顾……伱快来看啊!这是哪个杀千刀的给我送的杀人信!” “我好不容易抱着你们的大腿死里逃生,还没有喘口气呢,哪个狂徒又来害我!” 第29章 保卫受害人 顾甚微轻轻一跃,从那围墙上头跳了下来。 吴江哀嚎声震天,一双手抖成了筛子,见到顾甚微下来一个箭步冲到了她身边,展开了手中的信。 “夜斩贪吏李贞贤以祭正清公!” 顾甚微看着那十二龙飞凤舞的大字,将丝帕接了过来放在鼻尖闻了闻,“字是用红色朱砂写的,不是血。” 吴江闻言欲哭无泪,“那就是还没死,今夜或者明夜或者不知道哪个夜,凶手随时会上门将李贞贤给杀了。” 想到顾甚微刚刚才回汴京,吴江又贴心的解释道,“李贞贤你晓得吗?是三司盐铁部的胄案。胄案掌修护河渠、供给造军器之物品,领军器作坊、弓弩院诸务季料帐籍。” “嗯,总之算得上是个肥差儿!” 正清公不必多言,就是刚刚被抬回家中的关御史关正清。 “嗯,我晓得。关御史曾经参过他,李贞贤亦是芙蓉巷常客,当初关御史借着绿翊打掩护,上奏的那本《打花柳》上就有李贞贤的名字。” 皇城司知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辛秘,顾甚微虽然入司尚浅,但也知晓一二。 关御史上奏的那篇谏言文采斐然,早朝之后便传得满汴京都,国子学的生徒们皆能全文背诵,民间的百姓们听闻,还给这折子取了個诨名,言简意赅叫做“打花柳”。 只不过这事儿雷声大雨点小,李贞贤等人被罚了俸禄,照旧活跃在朝堂之上。 顾甚微说着,将那方帕子重新包好了,神色冷然起来。 “你莫要嚎了,你倒是想要躺着混日子,可哪个叫你天生同那河里的漩涡似的,这凶案半夜都自己寻上门来抢着叫你立功勋。” “你先领着衙役,拿着这方帕子去李贞贤家中,伱在明。我会安排皇城司的人在暗中,一旦有异动,就地诛杀。且不说李贞贤是不是贪官污吏,就算他是……” 顾甚微说着,面露嘲讽之色。 “关御史自己都欲以国法处之,这种杀人凶手又怎么有脸借着他的名头装那正义的判官!” 什么杀李贞贤祭奠关正清,人家关老头儿认得你是哪个么?你就要把杀人的名头往他脑袋上按。 这哪里是什么祭奠,这分明就是将人挖出来泼大粪!简直无语了。 “因为事关关御史,我现在过去寻韩时宴。” 吴江竖起耳朵听着,见顾甚微一二三的安排妥当,瞬间仿佛有了主心骨。 他不住的点着头,像是乖顺的小狗,等着人一声令下,立即将那包袱往怀里头揣,拔腿就冲出去唤人去了。 这人都出了门,他一个住步又折返了回头,扒着门框探出了一个脑袋,“顾大人,要带老仵作不?万一咱们没拦住,人死翘翘了,也省得半夜再把他老人家从被子里掏出来。” “一来一去的耽误时间不是?” 顾甚微无语地看着他,呵呵一声,“你怎么不先将李贞贤家的祖坟刨个坑,他一死了就直接埋进去?” 吴江一愣,有些苦恼地说道,“这不太好吧!得先验尸再埋,虽然我没有刨过人祖坟,想要……” 看着顾甚微杀气腾腾的脸,吴江一个激灵,直接住了嘴,一溜烟儿的不见了人影。 顾甚微看着他远去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翻身朝着黑暗中疾驰而去…… …… 关御史家住在城南,离桑子巷不远。 这个时辰来祭奠的人络绎不绝,将那狭窄的青石板路挤得水泄不通。 顾甚微没有走地上,直接上了屋顶,飞驰而去精准地瞧见了在灵堂前负责帮忙迎客回礼的韩时宴。 关御史早年一直没有成亲,后来兴许是他日日无事可做,参东参西参得官家一个头两个大,便由太后做主,给关御史说了一门亲事。 关夫人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国子学的夫子,亦是颇为清贫。 夫妻二人成亲之后,得了一子一女,长女如今年方十三尚未出嫁,幼子更是才六岁担不起事。 顾甚微站在屋顶上朝下看去,瞧见那灵堂上眼睛红肿的孩童,心中轻叹了一声,她手腕一动,一枚梨膏糖毫不客气的直接冲着韩时宴的额头弹了过去。 那头韩时宴被打了个一激灵,目光如炬地朝着对面屋顶上看了过来。 见是顾甚微,他微微蹙了蹙眉,回到屋中去对关夫人低语了几句,然后朝着后门的方向走去。 顾甚微瞧着,脚步一动,直接飞去了后巷。 “吴江收到一封信,有人要杀李贞贤,用来祭奠关御史。他已经过去了,我来接你。” 韩时宴手心里握着梨膏糖正准备发作,听到顾甚微一说,也顾不得额头的疼痛,去到一旁牵马,“李胄案吗?” “以什么借口,诛杀贪官污吏么?御史台的确是收到了这样的风声,坊间传闻说他家中藏有大量金锭,王喜借着欢场的臭味相投,不止一回去李贞贤家中查探过,只不过都走了空。” “王喜参人讲究铁证如山,不喜闻风而奏,这事便一直压了下来。” 顾甚微认真听着,思索片刻,“所以写信人对御史台一知半解,并不知晓李贞贤是王喜在查。” 韩时宴点了点头,他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心中想着关于李贞贤的陈年旧事,到底没有开口。 二人没有再多言,着急上马朝着李家飞驰而去。 汴京城的人像是全都挤到关正清家中去了一般,路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二人骑着马倒是很快,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李家门口。 吴江显然已经打过招呼了,管家瞧见顾甚微同韩时宴一来,便着急忙荒的前头带起路来。 “大人大人,我家郎君还没死!还活着!正在书房里坐着大发雷霆!两位大人来了,我们夫人的一颗心便可以放到肚子里去了!我家郎君兢兢业业,那是个顶好的人,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怎么会有这么狠毒心肠的人,要置他于死地!” 管家话很多,顾甚微懒得听,她只注意到了那一句“大发雷霆”。 吴江带人来保护李贞贤,李贞贤作甚要大发雷霆? 等到了书房门口,果不其然传来惊天的怒吼声,“吴推官,你这样围着我作甚?李某乃是朝廷命官,那狗贼想要杀我,尽管放马过来便是,可污我清誉,便是一万个不可!” “你们如此这般,还当李某心虚,怕了他去!” 顾甚微站在门口一瞧,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坐在桌案前,他约莫四十来岁,脸上有些蜡黄,眼下一片青灰,一看就有些虚。 他手中拿着一卷书。 在他的周围,四个开封府的差役各站一方将他团团围住。 吴江那个二缺站在他的正前方,躬着身子只恨不得来个脸贴脸。 “现在是死鸭子嘴硬的时候吗?我这可是保护你,我就不信了,我们把你围得像是铁桶一般,那凶手还能越过我们四个把你杀了。” “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呢?先前我说了叫你直接睡在棺材里,把盖子一盖,今夜睡上一宿,便是那凶手生了翅膀,他都不能伤你分毫!你这不同意那不同意的!” “这不是寿星公上吊找死么?” 第30章 当众作案 听到棺材二字,李贞贤气得那叫一个七窍生烟,连门口新来了人都没有注意到。 他握着书卷,颤抖着指了指吴江的鼻子,骂道,“竖子无礼!你哪里是来救我的,分明就是来害我的,那人入了棺,便是歹人不来杀我,那我还直接闷死去?” “黄口小儿拿着不知所谓的东西,便在这里大放厥词!明日我定上御前,参你一本!” 吴江瞅着李贞贤,摇了摇头。 “你这人怎么像是抢着要过奈何桥似的,八匹马的都拉不住啊!” “参不参的那是明天的事,今天你先听我的!我看时辰不早了,要不你去睡,我们四个一人站一个床角守着你,伱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李贞贤怒极反笑! 什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就是!天底下怎么有这种油盐不进的狂徒!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忿忿地看起书来! 顾甚微瞧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吴江的办法简单粗暴,但直接有效。那凶手除非可以飞天遁地,否则在四人的阻拦之下,今夜根本就没有办法靠近李贞贤。 不靠近人,却要杀人!除非是用弓弩或者暗器。 可是院子四方她安排了皇城司的人守着,她亦是站在门口盯着,想要下手谈何容易? 凶手明明知道送信之后,开封府的人一定会过来守着保护李贞贤,那么他到底有什么底气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杀人呢?他会用什么方法,又会从哪個方向而来? 顾甚微想着,心中盘算开来。 先前李贞贤同吴江吵架,她已经仔细打量过这间书房了。 吴江显然之前做足了功夫,将窗户都关了起来。李贞贤的桌案坐北朝南,正对着大门口,桌案后头是一面绣着猛虎下山的屏风。屏风纱薄如蝉翼,能够瞧见背后的白墙。 那猛虎绣得栩栩如生,正张着血盆大口像是要将李贞贤的脑袋吞吃下去一般。 书房的左面墙放着一排整齐的书架,摆放着一些经书诗集同一些河工要书! 右侧则是一排博古架子,没有寻常人家爱摆放的瓶儿罐儿的,倒是放着兵器架子,上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种不同兵器,以长剑同匕首居多,还有几架弩机。 李贞贤是不是文武全才顾甚微不知晓,这间书房倒是文武双全了。 顾甚微想着,抬头朝着房梁上看了过去。 梁上无人,不过挂了六盏四方灯笼,上头画着一些瑞兽的精美图样,看上去十分的华美,将整个书房照得格外的亮堂,其中有一盏正对着李贞贤的头顶上。 顾甚微眯眼看了看,那灯笼看上去十分的牢固,夜里有风它们却是没有丝毫晃动。 应该不至于会直接掉下来,将李贞贤砸了个脑袋开花。 她想着,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李贞贤的身上,他这会儿被吴江挡了个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他不怎么动弹的手臂。 到底凶手会如何杀死他呢? 还是这只是故意整开封府而弄出来的闹剧? 顾甚微想着,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二人步履轻轻地走了进去,那李贞贤这会儿终于注意到了门口,他站起身来,愤怒地拨开了吴江,冲着门口露出了意外之色。 “韩……” 他的话刚出口,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捂住了自己胸口,面色痛苦的往后一倒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 顾甚微心头一震,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却见李贞贤躺倒在椅子上,七窍都沁出了血来…… 顾甚微瞳孔微缩,她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探了探李贞贤的鼻息,摇了摇头,“已经没气了!” 屋子里一瞬间像是死一般的沉寂! “嗝……嗝……嗝……”吴江一连串的打嗝声破坏了屋中的宁静。 他回过神来,猛地在原地跳了一下,“这这这……怎么就突然七窍流血暴毙了!下毒!这看上去像是被毒杀了!” 紧接着,他便欲哭无泪起来,“这下还怎么解释得清?旁人一年都遇不到一个案子,我这一当推官,一天没一个,还都是朝廷命官!” “这样下去,会不会只有官家一个人上早朝了!” “我应该让我舅父奏请官家,送我去敌国做推官才是!” 门口的管家听得吴江的话,后知后觉的尖叫起来! 顾甚微懒得理会他们,看向了韩时宴,“确实是毒杀,凶手应该早就做了万全准备才给吴江送的信。这毒十分厉害,李贞贤甚至来不及痛苦,就直接七窍流血而亡。” “若是晚食入口,毒性到现在才发作的话,应该会有一段不适的过程。可是李贞贤之前都一直好好的看书。” 韩时宴点了点头,认同的看向了一脸悲愤的吴江。 “这说明了,李贞贤刚刚就是在吴江你的眼皮子底下,中毒而亡的!” 吴江闻言又打了个嗝,“这不可能啊!我们四个人,八只眼睛盯着他,他怎么会中毒?总不能是我喷出来的口水毒死了他!” 顾甚微听得无语,吴江要是有这本事,还当什么推官? 直接送他出使敌国,对着敌国皇帝吐口水好了,这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神刺客! 她想着,皱了皱眉头,朝着桌面上的书看了过去,这书看上去有些破败,纸张都已经泛黄了,上头的内容是关于河道治理的,应当是个难得的孤本残卷。 顾甚微瞧着,突然脑子灵光一闪,朝着那书页的角看了过去,她猛地抬头看向了开封府的四人。 “李贞贤是怎么看书的,你们四人转身向后,循着记忆照做一遍,要把所有的细节都做得一模一样。” 四人皆是一愣,还是吴江率先反应过来。 他转过身去,面朝门口站着,其他人瞧见,亦是学了他的,转过身去互不干扰,模仿起李贞贤看书的动作来。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占据对角,每人盯起了二人看。 只见那吴江站定,双目圆瞪,时不时地朝前翻上一个白眼,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他的手一直保持着握书的动作,视线盯着书像是要把书盯出一个洞来,却一直没有翻书的动作…… 然后他抬起头来,像是听到了门口的响动,将书放在了桌面上,站起身来…… 韩时宴瞧着,摇了摇头,“看来咱们想错了,凶手并非是模仿坊间传奇,借着某些人有爱咬手指的习惯,便在书上下毒将人毒杀。” 顾甚微点了点头,李贞贤估计是被吴江烦死了,气得根本就看不下书。他也没有舔手指的习惯。 其他三个人虽然不像吴江这般细致的翻白眼,但是动作是基本一致的。 这说明她的猜想错了,可如果不是这样,那李贞贤又是怎么中毒的呢? 第31章 灯笼玄机 顾甚微想着,换了一种思路。 如果毒不是从口入,可还有其他的方法? 虽然她最擅长的并非是暗器,但是在江湖之中这种武器往往就是同毒联系在一块的。 四方有开封府衙役守卫,凶手又不是那土行孙,能从棺材里吐出一枚枣核钉钉死李贞贤,那么…… 顾甚微想着,朝前走到了离李贞贤座椅最近的地方,仰头朝着头顶上的四角灯笼看了过去。 这灯笼有着四根木制立柱,四面皆是密密麻麻吉祥兽纹,那灯笼的灯芯灯盏在灯笼中央,底部亦是加了镂空木纹的一层底座,长长的流苏垂落在底部,看上去大气又沉稳。 透过那镂空间隙,顾甚微隐约能够瞧见在灯油盏旁边似乎贴着一个灰扑扑的小东西,看上去犹如屋檐边的蜂槽一般。 且那底座并非是完全通透的,有一处四处被旁的什么东西堵住了光亮。 顾甚微心神一凛,她绕开来纵身一跃上了房梁,蹲在上头看了看那灯笼,发现这四面灯笼其中一面是可以打开的,她想了想,一个倒挂金钟双脚缠绕在房梁上,伸出双手打开了那灯笼。 “这一回终于找对了,这个灯笼里头,藏有一個精巧的弩机,不够巴掌大小,应该只能够射出一根针。” 听到顾甚微的话,那边的吴江立即冲了过去,在李贞贤的头发里翻找起来。 “好家伙!真的有一个血点儿,这针都扎进脑子里了!早知道我就直接带老仵作来了!” 吴江翻找了几下,惊呼出声,“可是凶手是怎么扣动弩机的呢?弩机能做得小巧隐蔽,人总不能缩小藏在灯笼里吧?” 顾甚微瞧着那灯笼里头的机关,亦是啧啧称奇。 “弩机是朝下发射,在李贞贤座位正上方的。在悬刀之上系着一根绳,绳穿过上方横着的一根灯笼骨,在另外一端系着一个小桶,直接垂在了油盏下方。” “一开始小桶是空的,很轻并不会拽绳,这样弩机就不会发射。可是凶手在油盏上凿了一个细小的孔。灯油一滴一滴的落下,小桶变重就会往下拽绳。” 吴江听着一个头比两个头大,那边的韩时宴想了想继续道,“绳长是固定的,此消彼长。小桶往下拽绳,那悬刀上的绳就会不停的往上拉,就像是有人扣动了悬刀,那毒针就会发射出去了。” “凶手必定对李胄案十分了解,知晓他会今夜一定会坐在这里看书。而且能够有很长的时间接触到灯。” 顾甚微闻言点了点头,她在空中晃荡了几下,对着韩时宴竖起了大拇指。 “吴江你若是想象不出来,等我将这灯笼取下来拿给你看你就知晓了。放心不是诸葛连弩,不会发出第二根毒针将你射杀了!” 吴江看了看顾甚微,又看看韩时宴…… 虽然你们已经很贴心了,但是我根本就还是不明白! 顾甚微说着,伸手想要去取灯,可手一碰却是愣住了,她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韩时宴。 “你之前说,御史台收到风声,说李贞贤家中藏着大量金银,但是王喜趁着赴宴的时候来找了好些回,都一无所获……” 韩时宴眼睛一亮,他仰头看向了顾甚微,“所以藏在这六座灯里!” “凶手为什么大费周章的要把机关设在灯笼里,除了杀死李贞贤,还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也是应了那封信里说的贪官污吏!” 顾甚微肯定地点了点头,一个翻身跳了下来。 “凶手一定在机关术上有所造诣,对于弓弩也很熟悉。” 顾甚微说着,看向了吴江,“如果那封信并非是借口,凶手是照着关御史的《打花柳》来杀人的话,他应该是在关御史死亡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才开始谋划杀死李贞贤的。” “那么,在关御史和李贞贤死亡之间,凶手一定来过这间书房,触碰过这盏灯。” “且同李贞贤应该是旧相识,毕竟他连脏银藏在什么地方都知晓的一清二楚。伱可以问问王御史,当初御史台收到的风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顾甚微说着顿了顿,语气沉重地说道,“如果我的预想没有错的话,很有可能这只是连环杀人的开始……” 她说着,瞥了吴江一眼,却见吴江眼睛瞪得溜圆,他双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脸,像是活见了鬼一般! 见顾甚微看他,吴江崩溃的嚎叫出声,“你们两个说的真是大雍官话吗?” 他说着,死劲地甩了甩头,一下子跳上了李贞贤的桌案,一边打着嗝一边扎了个马步,只见他气沉丹田朝上一蹦上了房梁,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涨红着脖子脸将那灯笼取了下来抱在了怀中。 “都让开都让开,我要下来了!” 他说着,抱着那大灯笼死劲往下一跃,双脚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他想着,将那灯笼往地上轻轻一放,眸光一动又冲向了下一个。 待取下了第二个,吴江终于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脸,他对着自己手掌哈了一口气,猛地朝着第二个灯笼拍了过去,只听得啪的一声,那灯笼一下子炸裂开来。 灯笼的木头框架里头,滚出来了一块块的金砖! 吴江震惊地抓起了一块,惊呼出声,“顾大人!顾姐姐!还真有!好家伙!难怪这灯笼要用这么粗的钩子挂着!这明面上都放了这么多,谁知道暗地有多少?” “这老贪儿这是得意洋洋的炫他的钱呢!他也不怕这玩意没挂住,掉下来把他给砸成个肉饼子!” 吴江说着,双手叉腰,瞬间恢复了信心,“我还是有用的,哈哈,起码比你们两个力气大!尤其是时宴兄,哈哈,他手无缚鸡之力!” 韩时宴白了吴江一眼,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这府上的管家看到出事之后,大叫着跑了出去,这会儿已经唤了人来,身后跟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群。 其中跑得最快的那个,头戴抹额手拄拐杖,是个约莫六十来岁的白发老太太。 她一步跨了进来,先是看了看那被砸烂了的灯笼,然后又看了看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李贞贤,双腿一软跌坐在门槛上。 第32章 完美疑凶 顾甚微踏着四散开来的木屑,走到了被吴江拍坏的那盏灯笼面前。 灯笼的四根主要立柱被震断了,露出了中空的截面来,这木头四面刷着深红色的漆,从外表上看与寻常木头无异,而内里却是被掏空了,留出了藏金之地。 顾甚微伸出手指头,朝着那剩下的半截立柱中一夹,夹出了一块金子来。 这金同吴江手中握着的那根大小完全一致,说是金砖却并非乃是造屋铺地的大砖头一般厚重。 对比较薄的金条,它的截面四四方方整体看像个微缩的小棺材,一只手能握住,并非寻常样式。 估计是李贞贤自己寻人开模制作的,上头没有任何印记。 顾甚微想着,看向了吴江。 这人没头没脑的,倒是注意到了一点问题,李贞贤为什么要把这金子藏在这么显眼的灯笼里呢? 一个灯笼四根立柱,一柱藏两根,且有六盏灯笼,拢共不过四十八根。 这东西若是在寻常人家,自是解释不清,可是李贞贤乃是官宦之家出身,这汴京城里贵胄豪商家中富得流油的比比皆是,拥有四十八根金的人并不少见。 便是他领着王御史开箱炫耀金子,王御史都不能空口白牙的说他贪赃枉法。 毕竟他可以将一切不能解释的事都推给死去的老父亲,王御史听了还得咬牙切齿佯装羡慕地夸上一句“咱爹真好就是死得早”! 顾甚微眸光一动,又看向了瘫坐在门口的白头发老妇人,这人应该是李贞贤的母亲。 比起儿子死亡,她更在意的好像是那些金子。 这头顾甚微掂着金子,那边韩时宴已经走到了李贞贤母亲跟前。 “谁负责给书房点灯换油?这两日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在书房停留有机会触碰到这些灯笼?” 韩时宴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李老夫人回过神来开始抽泣起来。 她一边哭着,一边说道,“书房重地,除了我儿自己,只有大管家李茂可以进入打扫归置,也是他负责点灯。至于有没有旁人过来,我一直在佛堂清修,并不管家中庶务。” 那大管家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忙不迭地接过了话头,“确实是我负责点灯还有添加灯油。” “我家郎君但凡在家中,天黑之后便会一直在书房中看书。” 当然他十有八九都是在勾栏院的,也就是关御史惨死芙蓉巷,这会儿那地方处在风口浪尖,今日他们这些浪子们才齐齐约好了不出门。 “除了我之外,大师傅陈潮也会过来,这灯笼便是他做的,隔一段时日他就会我查看一番看有没有需要修缮的地方,毕竟灯笼太大且挂在郎君的头顶上。” 大管家说着,红了眼眶,他看了一眼金子,一脸意外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里头怎么会藏了金子,从来都没听郎君提起过。” 韩时宴看着他,又继续发问道,“陈潮多久来一次,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可是按例行事?” 那弩机很精巧,又藏在灯笼之上,站在门前的人根本就瞧不见。 大管家同李贞贤的母亲如今还不知道他是被毒针刺穿而亡。 大管家听着,果然不疑有他,只当是灯笼里有金子,所以才被盘问,他老实的回答道,“就在今日来的,平日里约莫是每隔三个月来一回,时间并不固定。” “今日一早,陈潮来到府中,说他年节的时候没有回去,过几日要回乡去祭祖,清明之后方才回来。” “那你一直盯着他吗?”将金子放下的吴江好奇地插话道。 大管家迟疑了片刻,看了李老夫人一眼,摇了摇头,“大人很信任他,陈大师傅给府上做活已经好些年了。我通常都是在书房里看着的,偶尔有事也会离开一小会儿。” “今日郎君去三司不久,便遣了常随平安回来,说是关御史没了,让我准备丧仪早早送到府上去。我便去小佛堂寻老夫人拿对牌还有库房的钥匙了。” “府上的人都可以给我作证!” 大管家说着,觉察出味来,他惊呼出声,指着那地上的金子说道,“说不定那金子便是陈潮塞在里头,想要陷害我们郎君的!” 吴江一听,嘲笑出声。 “你有这么多金子,你会塞人家家里?你干啥不塞到祖坟里让它冒金光?” 大管家哑然,随即羞愧得恨不得钻进门缝里去。 “顾大人你刚才说,凶手精通机关术,又是李贞贤的熟人,还接触了灯笼,这么看来就是这個陈潮啊!” 吴江说着心不虚了,腿也不抖了! “先前我觉得自己倒了血霉,现在看来,我又要破一个大案了啊!我这就让人去抓陈潮!”他说着,指了两个衙役,冲着他们点了点头,那两个衙役见状立即冲了出去。 顾甚微同韩时宴都没有出声阻拦,目前看来,陈潮的确是最有可能的疑凶。 只不过如果凶手是陈潮的话,他要杀死李贞贤,就凭着他拥有那么厉害的毒还有小弩,可以轻松寻个隐蔽的地方将李贞贤当街射杀,杀完就扔掉小弩,若无其事的藏在人群中。 不像现在这般,将自己整个暴露在人前。 所以,陈潮的目的不光是杀死李贞贤。 而是让人找到李贞贤贪腐的证据,那么他为什么又要这样做呢? 李贞贤待他信任有加,可以说是他的衣食父母,陈潮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甚微看着那些金砖,朝着抽泣的李老夫人问道,“陈潮不光是做了这个灯笼,还给你们家中做了什么?让我猜一猜,伱天天待着的小佛堂对不对?” 李老夫人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她看向了顾甚微,一脸掩饰不住的灰败。 她猜中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李老夫人为什么看见掉出来的金子第一时间觉得大祸临头,管家都能说可能是陈潮塞的,可是她却是丝毫没有解释,也没有露出意外之色。 这是因为她知晓,金子藏在灯笼柱里,那么造灯笼的陈潮一定会被牵扯出来。 只要查案的人不是吴江那种脑子有缺的,都会想到,陈潮能造一个灯笼藏金子,就能造别的…… “走,咱们去小佛堂寻找宝藏!” 吴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比挂着的灯笼还亮。 第33章 五行缺金 顾甚微点了点头,朝着这书房中的兵器架走了过去,扫视一圈从中选了一根狼牙棒。 吴江吩咐两位开封府差役守着李贞贤的尸体,激动地推了管家在前头领路,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小佛堂行去。 韩时宴瞧了瞧顾甚微那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又看了看她肩头上狰狞无比的大棒槌,默默地选择了闭嘴。 三人行,两个都是能打的师父! 小佛堂在李宅后院的南面,穿过圆拱的二门,行不多远便到了。 一到门口,一股子檀香味便扑面而来,入目的便是一座木制的供坛,那供坛顶上立着一座半人高的佛像,乃是木雕而成栩栩如生,一看便非凡品。 供坛之下的地上,随意的摆放着两个蒲团,还有一簸箕的佛豆,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顾亲人,咱们若是砸了这佛像,会不会倒霉一世?”吴江瞅着佛像威仪,心有戚戚地说道。 顾甚微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供坛砸去,“咱们还能倒霉到哪里去?” 吴江一愣,大彻大悟! 他们一个人开封府当值就死人的推官,一個是乱葬岗爬出来的皇城司屠夫,根本就没有更加晦气的余地了啊! 他想着,又瞅了韩时宴一眼,顿时觉得这佛堂的气味都清新起来! “时晏兄,不必怅然!你接连三次都倒了妻族,也是百无禁忌的!咱们三个便是义结金兰的朋友啊!” 顾甚微听着这话,手一抖差点儿砸错了地方,将那狼牙棒砸在一旁韩时宴的脑门上。 她微微控制了一下自己,那狼牙棒重重地落在供坛上,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那供坛外头的木壳发出了炸裂声,木屑四处飞溅,露出了里头的金光闪闪! 吴江瞧着,瞬间来了劲,“顾亲人!让我来!我尤其擅长拆东西!” 他说着像是刚出笼的疯狗上去一通拍,几乎是片刻的功夫,那供坛连带神像外头的木壳便全叫他给拆了下来。 一整座由金砖搭建而成的供坛,连带着佛像金身展露在了众人面前。 顾甚微瞧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当真是好家伙!这李贞贤到底贪了多少银钱,才能自己家中弄了这么大一座金山! 先前看到寥寥金砖,尚不得震撼,这会儿瞧着那直冲天花板,几乎占据了半个佛堂的金子,才感觉到震撼! “怎……怎怎么可能!老夫人!家中怎么会有这么多金子?” 屋子里一片寂静,还是扶着李老夫人的管家李茂率先打破了宁静。 过了这许久,李老夫人的神色镇定了许多,她整个人仿佛一下被抽离了生气,听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何必明知故问?” 她说着,走到那佛像金身面前,扶正了倒在地上香炉,然后又拿了三支香,认认真真地拜了拜。 “这世上都是大俗人,谁不为钱财名利动心?这大雍朝最干净的关正清,如今不正在棺材里躺着么?” 李老夫人说着,看向了顾甚微,“这朝堂之中,谁家多了几两金,谁家又不修德行在外头养了外室,哪里有比你们皇城司比官家更清楚的?官家不想查,那就是糊涂账,官家想查,那就是眨眼的事儿。” “从我儿搬回那些金银开始,我便知晓有被发现的一日。却是没有料到,他会死于非命。” “为什么要把金砖藏在灯笼里?”顾甚微好奇的问道。 这非常违和,金银藏在佛堂里也就算了,毕竟避人耳目。可是那六盏醒目的大灯笼,任何进入或者路过书房,都会注意到。 李老夫人听着,神色有些复杂,她犹疑了片刻,面露嘲讽之色。 “我儿早前险些死于非命,若非李茂所救,早就命丧黄泉。他为此请了五云寺的智临大师批命,他五行金气不足,大师让他与佛铸金身,且以金砖悬顶,布下了大阵。” “说来也是奇事,自从布阵之后,我儿的确是节节高升,无病无灾。” “我不是没有劝过他,说那灯笼太过醒目,当心被人盯上。他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听在心中,对那大阵深信不疑,每日只要在府中,定是要在书房中坐上至少半个时辰。” “后来他请御史王喜来家中游乐,见王喜一无所觉,更是再也听不进去半句,以此为耀。” “老身做不得他的主,只能日日在这佛堂里,对着菩萨祈求他能得个善终,至少莫要断了我那可怜孙儿的科举之路。” 李老夫人说着,咬了咬牙,“早知今日,当初他还不如直接死了。” 那管家李茂听着,却是垂泪,他上前扶住了李老夫人,戚戚道,“大人他……他是个好人。老夫人这般说,让李茂无地自容。” 顾甚微听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今夜倒是妙,一尸两案。 李贞贤被人杀害乃是第一案,他这贪了满屋的金银又是第二案,不管是开封府还是御史台那都是要忙得人仰马翻了。 顾甚微想着,朝着小佛堂的门口行去,浓重的夜色当中,张延的身影显露了出来。 他瞥了那“金山”一眼,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去晚了一步,陈潮今日从府上出去之后,便立即上了马车,带着妻儿一同离开了汴京。” “我安排了人去追赶,不知几时得返。我们详细打听过,陈潮曾经给人做过一把诸葛连弩。” 张延说着,解下了身后背着的大包袱,双手恭敬地递给了顾甚微,“大人,我们一并取来了,就是这把弩,陈潮送给了他的邻居吴海,吴海是个猎户,正是得用。” “吴海说早前听陈潮提过要回乡祭祖挂清明的事,昨夜他还摆酒给他送行,当时并没有听闻他说临行前要来李府的事。” “待我们抓到了陈潮,便第一时间押他来见大人。” 顾甚微有些诧异地看了张延一眼,他倒是神色坦然,大方的任由顾甚微打量。 她思索了片刻,便明白了张延这会儿做事,为何同此前截然不同。之前他并非乃是她的下属,自是做事应付了事,现在却是需要表功劳了。 她想着点了点头,“很好。” 张延不喜不悲,点了点头,一个闪身消失在夜色当中。 顾甚微将包袱打开,里头放置着一把精致的弩机,她的目光落在了弩机上刻着的一枚印记上。 那是一朵盛开千层菊,菊瓣根根分明,清晰可见。 顾甚微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原来千机陈氏还有传人存活于世。” 顾甚微扭头看去,韩时宴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那弩机上的印记。 第34章 第二封信 “千机陈氏?”顾甚微有些好奇的问道。 韩时宴见她未曾听闻这个名头有些怅然。 “千机陈氏擅长机关术,可造木牛流马,尤擅弩机,那是御造兵器世家,民间百姓多有不知,但是军中将士却是无人不识。他们以千瓣菊花刻于所造机括之上作为印记。” “八年前,洪门关大战,大雍军士换上新的军械对敌,岂料那长矛大剑脆如纸箔,弩机十不出一。战士无械对敌,死伤过半异常惨烈。” “千机陈氏以死谢罪,已然灭族。虽然后来查明另有隐情,却是死者不能复生,乃是大雍憾事。” 韩时宴说着,长叹一声。 大雍虽然富庶,但是文成武不就,周边多有强悍敌国,雍军屡战屡败勉强守之。 官家生性多疑,讲究无为中庸之道,只想退让不喜战事,且又重文轻武,对武将极其不信任。他屡次上谏皆是无果,光是想着都要愁白了头。 “这弩机颇新,显然应该在年内造出,没有想到陈潮竟然是千机陈氏存世的后人。” 韩时宴说着,扭头看向了身后的“金山”,“这么一来,陈潮为什么要杀死李贞贤,就不是什么难思量的事了。” 李贞贤乃是三司胄案,同军械之事大有关联。 陈潮杀他,应该便是为了千机陈氏灭族之事。 顾甚微认真地听着,却是垂下眼眸,看向了自己腰间悬挂着的剑柄。 她抿了抿嘴唇,退到了一旁,她总觉得,这个案子查得太过于顺利了。 便是那流水都会遇到拦路石而起波澜,一桩杀人案怎么想什么来什么呢? 疑犯就那么一个,人证物证俱在,现在连杀人的理由都直接安排上了。 “我有一点不明白,陈潮如果做好杀人之后潜逃的打算,为什么要扯上关御史呢?”顾甚微想着,开口问道。 屋子里头的吴江闻言探出头来,“这样能够更加引人注意,毕竟现在全城所有的眼睛都集中在关御史身上,他想告诉我们八年前的断械案,另有隐情,同李贞贤的贪腐有关。” 顾甚微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如果他杀人的动机是因为陈氏旧案的话,那他就不应该逃走,他应该留下来讲那個隐情才是。” “而且”,顾甚微看向了韩时宴,“陈潮为李贞贤干活很多年,非常得他的信任,毕竟他连藏赃银这种事都不避讳他。那么在这几年里,陈潮有无数次的机会杀死李贞贤。” “可他为什么没有动手?他甚至拥有不必脏自己的手就能报仇的方法,他可以告诉王喜赃银在哪里,金山就在那里,谁也搬不走。” “他甚至可以写密信揭发李贞贤同断械案的关联,同样可以为陈氏报仇,可是他一直没有动手。” 顾甚微说着,朝着韩时宴看了过去。 “总不能关御史的死还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让他突发奇想的想要杀死李贞贤,然后默不作声的带着妻儿逃亡吧?” 韩时宴瞬间领悟了顾甚微的言下之意。 “扔石头挑衅官府,同带着妻儿逃窜,不像是同一个人能够做出来的事。而且,如果陈潮在出了李府之后便离开了汴京,那么那个送信去开封府的人又是谁呢?” 顾甚微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要么陈潮有折返偷偷回了汴京还有下一步动作,要么凶手不止一人或者说是另有其人。” 她的话音刚落,就瞧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手中拿着一方帕子,一脸的惊慌失措。 “老夫人老夫人!门……门口!门缝里不知道何时多了这这个!” 韩时宴见状,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神色凝重的从那小厮手中拦住了那方帕子。 帕子是白色绸缎所织,同吴江收到的那封一模一样,上头写着几个血红的大字,“晨斩贪吏谭喆以祭正清公”。 李老夫人瞥了小厮一眼,反应淡淡,“这是平安,贞贤身边常随,看来造孽的人不止一个。” 她说着,嗤笑着跪在了那蒲团上,“这世道当真是荒唐,官做商敛财,民做官判生死。祭奠维护国纪的好官,却是用的违法杀戮。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李老夫人说着闭上了眼睛,转起手中的佛珠念起经来。 一旁的吴江挠了挠头,早没有第一次收到杀人信时候的慌张,他凑了过来一脸疑惑的说道,“谭喆是哪个?我倒是从未听闻过。” 大雍官员无数,便是官家掰指头从白天数到黑夜,那都是数不清的。 光说查案这一件事,开封府、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皇城司……全都能插上一杠子,吴江刚刚从边关返回汴京,有不认识的官员简直太正常了。 “谭喆是新上任的国子监祭酒,御史台倒是没有听闻他有什么过错,更加不会同千机陈氏有什么关联。” 韩时宴解释着,看向了那封信陷入了沉思。 “明天早晨的话……如果凶手还要使用弩机射杀,那么最方便动手便是在谭喆去国子学的路上”,韩时宴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吴江你领着开封府的人给李贞贤案扫尾。” “我同顾亲事去调查陈潮同谭喆之间的关系,有顾亲事在一定可以阻止凶手再次犯案。” 吴江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倒是顾甚微的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了几下,挑了挑眉,“韩御史莫不是高台坐久了,以为自己个还兼当了皇城使了?我们皇城司何时要你听你来安排了?” “我是瞧着这事儿同关御史相关联,所以方才好心领你过来。你莫要得寸进尺。” 韩时宴一怔,瞬间面黑如锅底。 他刚要开口,就瞧见顾甚微突然长剑出鞘,猛地朝着他刺了过来。 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汗毛根根竖起。 快!太快了!他明知道自己需要躲开,身体却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他几乎是刚刚看到顾甚微拔剑,那长剑便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他张了张嘴,长剑却是越过他的肩头,朝着他的身后继续刺去。 他身后站着的是谁? 吴江在他旁边,李老夫人跪在蒲团上,对了,还有那个管家李茂。 顾甚微要刺的那个人是管家李茂! 他正想着,就瞧见顾甚微毫不留情一巴掌将他拍到一旁,挺身朝着李茂刺去。 韩时宴只觉得自己的胳膊一阵酥麻,整个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他一个踉跄朝着旁边跌去,恰好跌到了吴江的身上,他猛地回过身去。 却见顾甚微的长剑已经到了那李茂跟前,李茂大骇退后了几步。 浓重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佛堂,韩时宴虽然不会武功,却也见过不少宫中的高手,亦是见过百人斩的大将军,就是身边傻里傻缺的吴江,在战场之上那也是神鬼不惧的存在。 可他还是头一回感觉到这样的杀气,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像是被笼罩在绝望中一般。 “还不用弩机么?不用弩机的话,伱连我的小手指头都打不过。” 顾甚微陡然放慢了手里的动作,挑衅地看向了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子的李茂。 第35章 你怎么发现的 在她放缓动作的一瞬间,李茂只觉得自己宛若搁浅的鱼终于入了水,瞬间能够大口呼吸了。 “顾大人在说什么,小人怎么会有弩机?” 他说着,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手腕一动露出了一个小巧的袖箭,他的手指一动,三根抹着毒的银针破空而出朝着顾甚微的方向射了过去。 顾甚微挑了挑眉,提剑轻挑,只听得当当当三声,那三根毒针被挡飞了出去,整整齐齐的扎进了门框里。 就在这个间隙,李茂身形一闪冲出了门口,他猛地跃起上了房梁。 顾甚微见状,立即追了出去。 夜晚的屋顶显得格外的空旷,青灰的瓦片之上生出了一层暗绿的青苔,脚踩下去十分的柔软。屋檐之下的飞雀感受到来自头顶的震动,不安的叽叽喳喳起来。 “不跑了么?” 顾甚微手握长剑,看着前头李茂的背影问道。 从这个地方看过去,能够瞧见五云寺佛塔的塔尖。 李茂缓缓地回过头来,看向了顾甚微,他的神色格外的坦然,完全没有在李府时那股子唯唯诺诺之感。 “如果不是顾大人故意放我出来,我方才在佛堂里便已经血溅当场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呢?” 李茂回想着自己的整個杀人计划,委实想不出任何漏洞在哪里。 他寻到了陈潮这个十分契合的背锅人,在他被抓之前,按理说不会有任何人联想到他的头上的。 顾甚微将长剑收回了鞘中,朝着李茂的方向走了过去,“先前我说过了,如果凶手是陈潮的话,这个人的行事作风未免有些自相矛盾,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既然如此,不如跳出来看,如果凶手不是陈潮的话,还有什么人有那个机会去在灯笼里装偷装弩机,杀死李贞贤呢?” “我们查案这么顺利,那么是谁引导我们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到陈潮身上的呢?” 顾甚微说着,冲着李茂抬了抬下巴,“喏,舍你其谁?” 他们是从李茂的嘴中得知陈潮的,是李茂说陈潮主动寻他要来检修灯笼的,让他们以为这一切都是陈潮主动谋划的。又是李茂说平安突然过来寻他,让他们认为陈潮拥有了足够的作案时间。 明明有可能成为凶手的人,除了陈潮,还有李茂。 顾甚微没有停顿,继续说道,“而且有一点很奇怪,你是李贞贤府上的大管家,根据李老夫人的供词,你还曾经救过李贞贤的性命……” “明明应该是最是心腹的人,可是你却他在家中藏金的事情一无所知。你对于李贞贤而言,还不如一个工匠值得信任。这很不寻常。” “所以,伱应该并不是李府的家生子吧,而是挟恩图报进入李家做管家的。” “你从前应该没有做过奴仆,鲜少有哪个仆从会不断的夸奖自己的主君是一个好人。这年头,拍马屁都没有人这般拍的,有些阴阳怪气。” 顾甚微一口气说完,看向了李茂,“你的疑问我都解答了,现在轮到你说了。” 李茂认真的听着,却是哈哈笑了起来。 他朝着顾甚微走近了些,看向了远处的五云寺。 “你真的很厉害,像你的父亲顾右年一样的厉害。我从前去过顾家,当时你在庭院里练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八岁的孩子的剑上带了杀气。” “明明那把剑都没有开刃,就是一块破铜烂铁,你一剑指向了梨花树,树上的花瓣全都落了下来……落了一地。” 李茂并没有直接回答顾甚微的话,反倒是说起了旧事。 “当时家中蒙受冤屈,我父亲这个人性格刚硬,眼中容不得半分沙子。他这一生容不下一把废弩从自己手中流出,又怎么会给边关拿命在搏的将士们送去无用的军械呢?” “我们这种匠人,在那些贵人的眼中,不过是好用的工具罢了,同那牛马簸箕有何区别?” “他们甚至吝啬到不愿意躬下身来,倾听一下下等人的呐喊。我父亲手指被一根根的夹断,便是有朝一日青天大老爷在世,将他救了下来,他也再也没有办法造弩机。” “这简直就是将一个匠人的三魂六魄一起抽了去……绝了他们的活路。” 李茂说着,垂下眸去深吸了一口气。 “我瞧见你的一瞬间,无比地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天赋平平,无力为父兄讨公道;痛恨自己年少叛逆,还时常抱怨匠人低贱,对父母口出狂言。” “等我幡然醒悟的时候,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 顾甚微有些意外,她在记忆中中仔细搜索了一番,终于有了依稀的印象。 断械案是李茂的劫难,又何尝不是她的呢? 李茂说着,想着顾甚微的后来,沉默了片刻。 “当年断械案,不光是我们千机陈氏,你外祖父一家亦是牵扯其中,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的。虽然后来洗刷了冤屈,可我还是恨啊……没有一个人冲我冤死的父亲说对不起……” “甚至我们还要歌颂朝廷,替我们洗刷了冤屈,是多么清明的好人啊……” 李茂说着,握紧了拳头。 “我调查了好些年,才调查到了李贞贤的头上,他这个人就是个贪官污吏,当年我们的弩机交给他的时候,那都是好好的,可是后来……” “这个杀千刀的不光没有替我阿爹他们辩解一句,反而在第一时间将所有罪过全都推到了他们身上。” 顾甚微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汴京这座城于她而言,实在是有太多故事,每一个都带着血泪,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所以你去刺杀李贞贤,失败之后顺水推舟一下子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自卖其身进了李府,改名李茂,想要寻找李贞贤的犯罪证据。” “李贞贤虽然明面上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却对你多加提防。你找不到证据,于是像今日找我一样,去找了五云寺的智临大师叙旧……” 李茂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身边的少女。 他谋划了多年,几乎是绞尽脑汁,又苦练从前根本不想学的机关术,才有了今日之事。 可顾甚微呢? 他们才只打了一个照面而已。 第36章 我愿为引 李茂不悲反喜,他长长地吁一口气,终于卸下了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大包袱。 “正是如此,我原名叫做陈神机,为了在李府做管家化名李茂。我发现李贞贤大有问题之后,便给御史王喜送了一封匿名信。” 顾甚微并不意外,御史台能够听闻到的风声,多半不是偶然的,而是一些人故意吹过去的。 他们兴许是想要求救的平头百姓,例如陈神机; 也可能是一人有九个心眼子的达官显贵,借着御史台这把刀,劈向自己的政敌。 “王喜来了好些次,还给李贞贤送了一名妾室,那妾室亦是搜寻了许久,都没有结果。” 顾甚微心中腾起了一种荒唐的想法,王御史那十八房小妾,该不会都是他培养的探子吧…… 这想法太过高看了王喜那老色胚,顾甚微果断否定了自己。 “正在我一筹莫展之时,李贞贤去了五云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智临大师乃是我的同乡。当年他上京赶考,我阿爹还给过他盘缠,只不过等了一年又一年,这人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再无音讯。” “当时乡里都传言,他要不就是死在了赶考的路上,要不就是考中之后嫌弃出身贫寒,生怕自己得到,家乡的鸡犬都攀附了上来。没有想到,他当年连考试都没有参加。” “《良田策》你听过吗?”陈神机说着,看向了顾甚微。 顾甚微摇了摇头,诚实地说道,“我这一生不长,全都用在练剑上头了。” 陈神机微微一怔,瞬间明白过来了。 武功这种东西,不经过千锤百炼,又怎么能够窥见“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呢? 顾甚微的天赋再怎么惊艳绝伦,她的“技高一筹”那也都是一剑一剑的刺出来的…… “国子学那個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从前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寻常夫子。后来因为一篇《良田策》这才成了名震天下的大儒……你这般聪慧,我不说你都能想到。” “那《良田策》乃是智临所写,他交由老匹夫点拨,不料文章却换了一个署名,成了旁人的。” 陈神机说着,唏嘘不已,“他上告无门,谁会相信那样的东西会是他一个乡野小子写出来的?即便是让他重写,他也写不出第二篇《良田策》了。” “智临心灰意冷,于是在五云寺出家了。” 顾甚微闻言,点了点头,“所以,你同他做了交易,他帮你弄出一个五行缺金的玄学说法,让李贞贤主动将家中藏的脏银暴露出来,而你则是帮他去杀了国子监谭祭酒。” “并非如此”,陈神机摇了摇头,“他已经了却凡尘,心中没了恨意。” “是我自己觉得,我既杀了李贞贤,定是也活不久了。将死之人,再带走几个贪官污吏,岂不是赚了?” “有一个智临,说不定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倒是也解释得通。 顾甚微思索着,问出了一个她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呢?还要扯了关御史做大旗。” “伱找到了李贞贤藏的金银,完全可以直接告诉王喜,让律法来制裁李贞贤,又何必要杀死他?如果你不相信律法,又何必找什么金银,直接用弩机杀了他,岂不是更痛快?” 顾甚微认真地看着陈神机的眼睛,他的眼睛格外的清亮,像是能够看透这世上所有的机关术一样。 也像所有出众的匠人一般,眼中满是坚毅与专注。 这是一双格外能够打动人的眼睛。 她不是什么固守成规的人,更加没有什么必须要遵守大雍律的执念…… 陈神机之前刺杀失败了,可他进了李贞贤府中之后,有一万个机会轻松杀死他,为什么他没有?而是拖到了现在,整出了一套花里胡哨的动作。 陈神机沉默了好一会,方才开了口。 “这一点我其实也很矛盾。” “之前我是想要直接杀死李贞贤的,可是后来在李府久了。我明白了许多事,我能力不济,只能查到李贞贤,可是断械案就只有一个李贞贤么?还会不会有其他的人?” “我悄无声息的将他杀了,他的子孙后代还能拿着他那沾着血的金子继续花天酒地,平步青云。” “于是我思量许久,将金子的所在,还有我找到的所有证据,都悄悄地给了御史台的王喜。” 顾甚微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韩时宴说什么来着,他说王喜在查李贞贤,但是一无所获。 除了御史台内部,汴京城中更是无人提及李贞贤是个贪官污吏。 “王喜一直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继续深入调查李贞贤,更是没有上折子?”顾甚微问道。 陈神机点了点头。 夜晚的风吹着他的衣袍鼓起,他竖起的耳朵动了动,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有旁的人追过来了。 “是的,我开始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王喜不站出来,我便让那金银自己掉出来,只要动静闹得足够大,就不会有人睁一眼闭一眼,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 “然后我等到了关御史和你。” 陈神机说着,扑通一下朝着顾甚微跪去,顾甚微抬手扶起了他。 如今整个汴京城的人,都在议论关御史的死,陈神机写祭奠关正清的信,就是为了搭乘这阵东风,借着关御史的名头,让所有人都关注到李贞贤,关注到当年的断械案。 陈神机看着顾甚微,眼睛亮得像是夜空里的星辰。 “我愿意以我自身为引,烧起这把火来!” “顾家的女郎君,可否愿意像你阿爹当年一样,让这把火不要灭了去?” “我啊!想在临死之前,向这苍天问上一句,何故如此!” 顾甚微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来人很沉,且只有一个人。 “如果你想走的话,我可以放你走。” 陈神机一愣,却是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你尚未站稳脚跟,我一个做机关的,怎么可能在第一凶剑手下逃脱,他们一定会对你多加怀疑。” “而且,从我用父亲教的弩机杀人开始,我便没有想过还要存活于世。” 脚步声越来越近,顾甚微没有再劝,现在便是陈神机想走,也走不了了。 陈神机听着声音,抬起了自己的手,摸上了手臂上绑着的袖箭,他有些羞愧地说道,“瓦子街右数第三家,我有东西留在那里。” 第37章 泥潭你跳吗 “顾亲事,那李茂抓着没有?时宴兄见你一直没有回来,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将那李家的院子头蹚出一个圈儿来了,特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吴江人还未见,声音便像是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传了过来。 顾甚微嘴角微抽,瞧着陈神机故意射歪的毒针,冲着他摇了摇头。 “你见过戴着飞雀面具的人么?在调查断械案的时候。” “飞雀面具?”陈神机摇了摇头,“闻所未闻。” 顾甚微并不失望,“想要真正的查清楚断械案,就必须知晓,那堆不翼而飞的军械,究竟到哪里去了。” 她说着,抬起手将长剑架在了陈神机的脖子上,“你活着就是人证,所以在我说你可以死之前,千万不要死了。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此案牵连重大,伱在狱中兴许会有人想要你死。” “那便是送上门的线索,你可明白?” 陈神机的眼睛瞬间充满了希望,他挺直了胸膛,那精神头感觉现在能光着膀子当老黄牛去耕上二里地。 顾甚微垂了垂眸,押着陈神机朝着吴江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以为你背着韩时宴过来的。” 吴江这会儿到了跟前,他瞧见人已经被拿下,乐呵呵地掏出绳子来,将陈神机的双手绑了个结结实实的。 “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时宴兄他害臊啊!其实我小时候就背过他呢!然后我俩一起掉进了荷花池里!砸死了苏贵妃养的一条金色锦鲤!嘿嘿!被打得屁股开花!” 吴江的嘴上没個把门的,顾甚微都没有发问,他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全说了一通。 “老仵作已经过去了,李家现在热闹得很,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排着队看那金山银海呢!事情要闹大去了!” 他说着,一巴掌拍在了陈神机的背上,“你这人怎么这般想不开呢?” “你杀了朝廷命官,那能有什么好下场?那么多金子,王喜那小老儿找不着,你当立即换一个人啊,韩时宴多好啊!我告诉你,别说区区一个李贞贤了。” “便是张皇后同苏贵妃的弟弟犯了事,韩时宴那也是照参不误的!” “再不济你找我啊!我会发疯,我发疯了就把李贞贤他家给拆了,看那金子不掉出来!” 夜空中寂静得很,顾甚微同陈神机都没有说话,只听得吴江一个人的絮叨声! “啊!我终于明白我阿爹为何让我回汴京来当官了!他是让我回来发疯的啊!” 顾甚微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 明明就是因为吴江见到死人就打嗝,在战场根本就混不下去了…… 她心中默默地吐槽着,安静地跟着吴江一路将陈神机送到了开封府衙门口,在那面大鼓旁边,韩时宴牵着两匹马,看着写着开封府的三个字的匾额出声。 听到三人的脚步声,韩时宴转过身来,他先是瞥了顾甚微一眼,然后方才看向了吴江。 “你派人看好他,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断械案就是一滩烂泥水,不知道里头藏着什么妖魔鬼怪,若是有不知轻重缓急的,一定要问老仵作。” 吴江听着韩时宴的叮嘱,冲着他作了个揖。 “晓得啦!说话跟我爹一样!对了,我刚才不小心告诉顾大人,你光屁股砸死苏贵妃的鱼的事了!” 吴江说着,押着陈神机便进了府衙,留着全身尴尬得无所适从的韩时宴留在了大门口。 “咳咳,他之前没有提裤子这回事!” 听着后头顾甚微的调侃,韩时宴更是耳朵根都红了,他没好气的将顾甚微的马绳递给了她。 咬牙切齿怒目而视,“这天下怎么有你们两个这般无礼无法之人!” 顾甚微胡乱地点着头,“别气了!气你也打不过我们,岂不是白气?” 她说着,心中想着之前吴江的话。 她眼眸一动,同韩时宴并排朝前走去,“你为什么说断械案是一滩烂泥?你了解这个案子么?” 韩时宴顿时顾不得生气了,他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当年你十三岁,能够在乱葬岗上百人围剿中逃生,今日抓一个机关匠人,用得着这么长时间?” “李茂同你说了些什么?他想要你帮他查断械案?就像你父亲顾右年当年翻转乾坤,救下所有匠人,包括你外祖父一家么?” “你问我了解这个案子么?满汴京城里就没有比你更了解这个案子的人了。” 韩时宴说着,又恼火起来。 他停住了脚步,看向了顾甚微,语气咄咄的说道,“你想要我帮你查案子,直言不讳就是!何必对谁都提防提防再提防,当所有人都同你似的,脑子里生出了山路十八弯来!” “只要有不平事在,只要是言官的职责,我都会义不容辞!” “哪怕来寻我的,是喜欢哄骗人的皇城司顾亲事!” “坦诚一些不好吗?” 顾甚微闻言停住了脚步,她回过头去,看向了气红了脸的韩时宴,神色中满是羡慕。 韩时宴想着顾甚微会嘲讽他,会生气,却是没有想到,她在羡慕他。 他想起她的经历,瞬间哑了火。 韩时宴咬了咬牙,“顾亲事,我想要查断械案,可能告知一二?” 顾甚微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烂泥潭,韩御史可想跳进来?够坦诚吗?” 两人都没有说话,微风轻轻吹过,巷子仿佛变得格外的寂静,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韩时宴心头一软,“断械案当年不了了之,因为朝廷多方搜查,都没有找到原本的那一批军械。那些东西落在了谁的手中,又有什么人会需要军械?” “还有一个点,很少有人注意到,就是那些像是纸糊的一般的假军械,又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大批量的东西,不是一日两日能够造出来的……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定藏着一股不为人知的势力……甚至是私兵。” 他说着,认真地看向了顾甚微。 “今日李茂要借着关御史的名头,要靠杀人才能够将事情闹大。” “而我不用,我们言官光是靠着一张嘴,便能将事情闹得天下皆知,这不正是你们需要的吗?” 顾甚微垂了垂眸,翻身上了马,“跟我走。” 第38章 质问王喜 韩时宴顿时有些窘迫起来。 顾甚微淡然得很,倒是显得他方才咄咄逼人,失了君子风度。 朝廷早年也遣人追查过那些军械的下落,只不过一年又一年的过去,那些“心腹之患”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渐渐地也就无人问津了。 等他中了进士入了御史台,这“断械案”已经成了库房里的老古董,鲜少有人提及了。 这回那千机陈氏后人拿命来搏,扯出了李贞贤,乃是旧事重翻的最好时机。 韩时宴坐在马背上琢磨着,还没有想到该如何向顾甚微道歉,便瞧见前头的马停住了。 他仰头一瞧,却是又黑了脸。 他该道歉一个鬼! 他还当顾甚微要引他去瞧什么关于断械案的秘密,万万没有想到,这无耻之徒到这个份上,还在想着将他最后一滴油给榨干了! 那金灿灿的门匾,恨不得给门前的石头狮子都装上大金牙的宅子,除了他们御史台那个被诟病了十八年,却十八年屹立不倒的王御史,哪個好意思住? “韩御史,那李茂的确乃是千机陈氏后人,他本名陈神机。根据陈神机的供词,他在发现了李贞贤金银藏身之处后,将他所查到的断械案相关证据还有脏银的位置都写信给了王喜。” 韩时宴嘲讽的话到了嘴边,却见顾甚微一脸真诚地转过头来,看向了他。 她表情凝重,语气诚恳,分明就是君子坦荡荡…… 韩时宴再次羞愧了,他真该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喜并无任何回应,我初到京都。若是以皇城司的身份登门,怕不是要引起两衙纷争,将事情闹大了去。因此还望韩御史引路,去问问那王御史,究竟是何故?” 顾甚微说着,跳下马来,将陈神机的话捡同她不相关的说了。 这些证词,便是她如今不同韩时宴说,今夜开封府尹开堂审理,明日印着手印的证词就能呈现在韩时宴眼前。 韩时宴听着表情凝重,见着郑重鞠躬相托付的顾甚微,只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抱歉,先前是我性子急了一些。我师父的事情,多亏你帮了大忙,我想要帮你的忙。这断械案既到了我跟前,我便没有不调查的道理。” “顾亲事虽然性子恶劣,但做事坦荡,倒是我过了!” 韩时宴说着,整了整袍子,便上了台阶前去问门。 顾甚微垂下头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剑柄,她如今犹如钢丝上行走,韩时宴若是信错了她,不过是气恼一番还能继续做他的逍遥御史。 她若是信错了韩时宴,便再也没有人报仇,再也没有人去追寻那些真相了。 说到底,她同韩时宴认识不过是几日而已。 她不知道陈神机留给她什么东西,又岂会贸然领着韩时宴过去? 王御史家的大门开了去,门房听了韩时宴的话,探出头来看了跟上来的顾甚微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挑起灯笼在前头引起路来。 比起一眼能够看到尽头,灵堂都显得逼仄的关御史家中不同。 进了王御史府中,顾甚微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仿佛不够看了,四处只得用一词来形容,那便是“金碧辉煌”。 一条长廊走下来,人眼球都感觉要变成金色的了。 “王御史同他的十八房小妾住在西园,王夫人独自住在东园”,韩时宴指着那长廊尽头东园两个字,毫不客气的解释道。 顾甚微抽了抽嘴角,刚准备说话,就瞧见一个穿着便服的中年男子快步地走了出来。 他生得唇红齿白,整个人就像是一阵和煦的清风。 中年男子那凸起的肚子,油腻的脸,还有日渐稀少的头发……这些问题一个都不曾在他身上出现。 这是一个看着他的脸,你绝对想不到他有十八房妾室的人,他应该是王夫人的十八房夫郎之一才对! 顾甚微心中想着,就听到那头王喜已经开了口,“时宴你怎么突然来了?某刚从关御史家中过来,若是再晚上一步,便要让你吃空门了。深夜到访,可有要事?” 他说着,有些好奇的看向了顾甚微,“还带着这位皇城司的同僚,这般阵仗,王某怕是惹了什么祸事?” 韩时宴点了点头,当做是寒暄了。 “你收到关于李贞贤脏银藏身位置的信之后,为何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顾甚微被韩时宴的直接惊了一下,之前办案,他都一声不吭像个鬼影似的,这还是头一回瞧见韩时宴办事。 原来是这种单刀直入不给人留后路的头铁风格么? 顾甚微双手抱臂靠在一株大树树干上,饶有兴致盯着王喜看。 王喜亦是大吃一惊。 他蹙了蹙眉头,显然对于眼前这位年轻御史的出言不逊感到不悦。 但他并没有发火,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我的确是收到过一封密信,内容是关于李贞贤贪腐的,说他家中藏有大量的金银。” “我接到信之后,一共去过李贞贤家中五回,并送了线人进去,但是也并没有收获。” 王喜说着,冲着那门房摆了摆手,示意他先离去。 “我从来都不闻风而奏,我们言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张嘴参别人容易,若是冤枉了别人却是覆水难收。李贞贤一直风评很好,多次考核都得了上佳。除了当年断械案一事,他身为官员几乎无可指摘。” 王喜说着,摇了摇头,“当然了,御史做久了,就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有那表面上吃糠野菜,其实暗地里给自己修地宫的;还有明面上洁身自好,其实乃是采花贼的,只有咱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的。” “我没有掌握证据,便一直没动李贞贤。” 他说着,眉头皱得紧紧地,“至于伱说的脏银藏身之处的信,我却是没有收到过。” “倘若真有这么一封信,除非我打算继续引蛇出洞,否则不可能不做任何动作……” 顾甚微看向了王喜,要么他是擅长撒谎的老狐狸,要么他的确是没有收到那封信。 “你平时是怎么收这种信的?”顾甚微抬眸问道。 王喜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那些想要寻我告状的人,一般都会将信送到明镜巷最深处的那家笔墨纸砚铺子里去,掌柜的收了信便会送来给我。” 第39章 卑鄙无耻 看着顾甚微同韩时宴质疑的眼神。 王喜一下子慌了,他忙摇了摇头,“那铺子乃是我夫人私产,掌柜的是我王家的家生子,是万万不会做出什么私藏信件的事情的。” “而且”,王喜有些扭捏地看了另外的那边园子一眼,“你们可知晓明镜巷为何要立一面镜子在巷子口?” 顾甚微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就像是丐帮大会的时候有人穿着黄金甲从天而降一般! 那亮眼如镜的黄金甲,将乞丐的贫穷头一回照得那么清楚! 果不其然,王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夫人怕我过于忘乎所以,是以在那芙蓉巷对面盘下了一整条街,立着一面铜镜,提醒我正衣冠啊……” 顾甚微偷偷地看了一旁的韩时宴一眼,只见他神色淡然,仿佛随随便便有一条街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快速地低下了头去。 嫉妒使我面目全非,手都控制不住要拔剑! “你想说那一整条街都是王御史的耳目,那掌柜的不可能有机会做背叛你之事!” 王喜闻言,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 “没错,身契,我的德行与才学,夫人的金钱,有这三个套马栓,断然不会有失……” 王喜说着说着,突然一个怔愣,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睁大了眼睛!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都朝着他询问地看了过去。 王喜脑门上都生出了薄汗,他只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那掌柜的名叫王全,乃是府上大管家的亲弟弟,替我看管笔墨铺子很多年了。” “他性子稳重,平日里滴酒不沾,做事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就是上年纪之后,有些头疾。去岁秋日的时候便晕过一回。夫人都安排稳妥了,等年节铺子算了账,便给他一笔钱,让他在家中养着。” “岂料在腊月十七的时候,他夜里回来,路过永安河的时候,不慎发了头疾,一头栽进河里淹死了。” 王喜表情彻底凝重了起来。 顾甚微微微皱了皱眉头,“便是仵作查,也只得查出溺亡。何故知晓发了头疾?可是有人瞧见了?” 王喜点了点头,不由得高看了顾甚微一分,“那永安河上有一座永安桥,桥上当时正好有两个提灯夜游之人。当时他们亲眼瞧见,王全好好的走着,突然之间栽进了河中,身边并无其他人。” “事发之后,那二人中的男子立即下水将人捞了起来,当时王全在水中一无挣扎二没有呼叫,应该在落水之前已经失去了意识。” 王喜说着,心事重重,他叹了口气,有些懊悔地摇了摇头。 “因为他从前有头疾晕过,又有证人言辞,我们并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现在你们一说,怕不是王全的死,并非是偶然之事。有人杀死了他,从他身上拿走了我没有收到的那封关于李贞贤赃银藏身处的信。” 顾甚微若有所思的听着。 这里头的事情很矛盾。 李贞贤背后有人是肯定的,他一個京都官员,没有必要也吞不下那么多军械。 有人庇护着他,不想要他被御史台揪出来。 但是这个人又没有完全庇护着他,至少他没有把那份信交给李贞贤,不然的话李贞贤一个个的排除,那也能够把身边的陈神机给揪出来。 就算没有揪出陈神机,那告诉他怎么藏金子的智临大师,同打造灯笼的匠人陈潮是肯定要被怀疑的。 可是李贞贤到死都对他们二人信任有加,也没有将金子另外寻地方藏起来,可见他对此一无所知。 这又是为什么呢? 顾甚微没有想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一夜的功夫便将这断械案查个一清二楚。 可是这么一层套一层的案情,需要牺牲多少个像陈神机,王全这样人,才能够解开谜底?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三人皆是各有所思,一时之间都没有言语。 最后还是王喜率先开了口,“老夫句句属实,绝对没有隐瞒的意思。这位皇城司的同僚不了解我的脾性,韩时宴你总归是了解的。” “老王我女色有亏,但铁骨不折。”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们若是不信我,大可以自己去查证一二,我的确是从未收到过那封信。” “并且到现在为止,我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韩时宴闻言,扭头朝着顾甚微看去,想要帮王喜解释一二。 可这么一扭头,他险些气炸了去,只见先前顾甚微所在的那株大树之下空空如也,别说人影便是鬼影都没有一个。 他想着门口拴着的马,来不及解释,拔腿便冲着门口冲了过去。 王喜不明所以,犹疑片刻亦是追了出去。 韩时宴一马当先,跑得心脏都跳得像是要从口中蹦出来一般,待扶住那金灿灿的大门框一瞧,更是两眼一黑。 只见顾甚微在屋顶上飞檐走壁,她的那匹平平无奇的枣红马,这会儿扭着屁股在地上同她并行一路狂奔。 他发誓他这还是第一回在一匹马上看到了鬼鬼祟祟的气质! “顾甚微!” 韩时宴差点咬碎牙去!妄他刚才还觉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冤枉了顾甚微! 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了这过河拆桥的卑鄙小人! 她根本就是哄骗他来见王喜,然后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将她掌握的消息告诉他! “卑鄙无耻!” 王喜听着这话,捂着心口气喘吁吁的探出脑袋来,他双手叉腰看向了韩时宴,“伱莫不是脑袋被人换了,能做张春庭手下的,哪个不是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小人!” “这下子被人吃干抹净翻脸无情了吧?” 韩时宴听着这不着调的话,脸更黑了,他袖子一甩,翻身上了马,“您的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些渣事了吗?” …… 顾甚微哪管身后的惊涛骇浪,她一路马不停蹄,将马寻了个酒楼拴了,然后在城中兜了几圈确认身后无人跟随,这才按照陈神机所言的进了那瓦子街右数第三家。 第40章 茅厕寻宝 边境城中寻常百姓家的瓦房都大差不差,一个小院几间房,一眼便能窥见全貌。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四周邻里皆已经熄了灯,只偶尔能听到那鸡笼里鸡时不时的咕咕声。 顾甚微脚轻轻一跃,翻墙进了小院。 她的耳朵动了动,猛地转身伸手朝着门边的阴影处抓了过去,墙角里埋伏着一个人,一个没有武功的人。他的呼吸声同心跳声,在顾甚微的耳中宛若雷霆,根本无法忽视。 那手接触到人胳膊时,顾甚微微微一怔,松了开来。 埋伏在这里的是個孩子。 顾甚微朝后跳了一步,阴影中的孩子惨白着脸捂着肩头走了出来,他额头上的汗珠子豆大一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嘴轻轻地颤抖着,像是在强忍着痛苦。 “柳阳?” 顾甚微有些意外,柳阳便是那朝食铺子门前迎客的童子,他像宫中的掌事太监一样,将所有御史官员的日程做成了个小册子,然后翻牌子…… 就在昨日,她还安排了十里去寻柳阳,要让他去读书科举。 顾甚微眼眸一动,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是你安排陈神机去寻王喜王御史,并且告诉他可以把信送去明镜巷的笔墨纸砚铺子里寻王全。” 柳阳揉了揉了肩膀,不敢发出呼痛声,他惨白着脸乖巧的点了点头,看向顾甚微的眼中多了几分崇拜。 虽然这样形容有些冒犯,但是柳阳当真觉得,顾甚微的手就像是那鹰爪一般! 这位大人外表柔弱得像是柳条一般,但其实强大到不可思议。 “是的,大人。我除了安排他们给御史递消息,还会兼做另外一种活计,就是善后收尸。” 柳阳说着,抿了抿嘴唇,表情有些悲戚。 “上京告状九死一生,民告官先杖责。便是侥幸案件有大官愿意管,那告状的人被杀死被报复也是常有的事情。有些客人会有特别的要求……” “若是他们不幸亡故,希望我们能帮着收尸,有的人想回故土,也有的要求在乱葬岗上立个无字碑就地埋了。” 顾甚微听着,不知道作何表情。 这柳阳小小年纪,竟是活人死人的钱他都赚,还赚得大义凌然!谁都挑不了他的理去! “陈神机同我约定好了,若是他被捕或者亡故,便让我来瓦子巷取走他的东西。我在这里等一些时候,若是他安排了旁人来取,便交给那人。若是一宿无人来,便直接送去出云剑庄……交给左氏一族。” 顾甚微的母亲,便是出身出云剑庄。 这出云剑庄乃是江湖门派,专门炼制神兵利器的地方,顾甚微腰间的长剑,便是当年外祖父特意为她父亲顾右年打造的。父亲去世之后,便成了她的随身佩剑。 同千机陈氏一样,出云剑庄曾经也深陷断械案。 “小子没有想到,陈神机请来取遗物的人,会是顾大人您。正好您也是来自出云剑庄……小子也不算食言,算是完成了契约。” 柳阳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有些陈旧的铜钥匙。 他冲着顾甚微拱了拱手,小跑着走到了那正对着门的堂屋前。 堂屋的门紧锁着,上头扣着一把铜锁,推开门的时候,一股子发霉的味道夹杂灰尘扑面而来。 顾甚微朝前一步朝着堂屋中看了过去,这里应该很久都没有人来了,堂屋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供台上头立着千机陈氏的牌位,房梁之上到处都是蜘蛛网,看上去黏糊糊的。 柳阳却是没有要踏进去的意思,他蹲下身去,朝着门槛内侧摸了摸,不一会儿的功夫,顾甚微便听得咔嚓一声脆响。 她循着声音,猛地扭头朝着左侧看了过去。 在那最左侧发出机关声响的地方,是一个后搭建起来的小偏屋,看上去应该是个茅房。 “大人随我来,陈神机都同我交代过了!” 柳阳说着,一溜烟小跑,冲进了茅房里。 顾甚微瞧着眼皮子跳了跳,陈神机该不会要她去粪坑里捞东西吧? 这天下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遗物藏在粪坑里!顾甚微简直对陈神机无语了。 她想着,快步跟了上去,还好她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这宅院里没有人住,茅厕里的缸里干干净净的,只有一点草木灰。 因为机关术的原因,粪缸底自动打开了来,从里头伸出了一个立柱来,那立柱顶上放着一个黑色的木箱。不过那木箱被缸上的两块木板给遮挡住了,不能把箱子取出来。 “你让开,我来。” 顾甚微说着,拨开了柳阳。 用来压粪缸用来蹲脚的板通常都十分的结实厚重,并非是柳阳这种孩子轻易挪动的。 她一个成年人,怎么也不好意思让孩子干苦力。 她想着,伸手轻轻地将两块踏板都搬了下来,放在了一边,然后又伸出手去,轻松的将那个木头箱子搬了下来。木头的重量倒是不怎么重,应该不是金银之物。 顾甚微想着,朝着木头箱子看了过去。 这东西四面八方都没有锁,也找不到任何的缝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 这要怎么开锁?难道要她一巴掌给打烂了去? 她想着,目光落在了箱子顶上密密麻麻的方块字上,这些字虽然排列得十分整齐,但是读起来却是狗屁不通杂乱无章,开锁的秘诀应该就在这里。 得用正确的顺序,按下正确的字。 顾甚微想着,目光落在一旁的柳阳身上。 柳阳见状,赶忙摇了摇头,“大人,这个陈神机没有告诉我。我只负责送去出云剑庄。您可千万不要随便尝试,虽然千机陈氏主要是造弩机。” “但是陈神机喜欢到处按机关,他还抹毒……” 柳阳说着,小脸皱成了一团,显然想起了什么不愿意回忆的痛苦往事。 顾甚微蹙了蹙眉,陈神机这厮明明有一万个机会告诉她东西在哪里,怎么开箱子,作甚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还是说,他觉得她也好,出云剑庄的人也罢,一看到这东西,便立即能够想到密令? 会是什么呢? “大人,会不会是陈神机的名字,或者千机陈氏,亦或者是出云剑庄?” 顾甚微听着柳阳的话,扫了一眼那箱子上的字,他说的所有的字,在箱子顶上都有。 她瞧着,眼眸一动,冲着柳阳道,“你站远一些,我试上一试,若是有机关射出来,我能躲过,而你躲不过。” 柳阳不强辩,识时务的走到了茅厕外头。 顾甚微看着那些字,按照顺序按下了“顾右年”三个字。 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响,那木箱子竟是裂出了一道缝隙来,顾甚微试着伸手一揭,木箱子的盖子沿着缝隙被取了下来。 在那巷中,放着一本厚厚的书,上头写着“机关要术”四个大字,除此之外还有一把通体黝黑的精巧弩机。另外还有一个一个的木头盒子。 顾甚微随手打开一个,里头都放着缩小了的各种机械。 这便是千机陈氏的匠人传承。 第41章 伯乐与马 顾甚微瞧着,心中酸涩又庆幸。 父亲顾右年是千机陈氏同出云剑庄之间的唯一联系,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柳阳将这东西送去了出云剑庄,庄中之人一眼便能瞧出的通关密令,应当就只有这个了。 幸亏她猜中了,不然的话被陈神机的毒针戳死在茅厕里,当真是死不瞑目,遗臭万年。 她想着,将那个搁在脚边的木箱盖子翻了过来。 果不其然瞧见里头密密麻麻的排列着一根根寒光闪闪的毒针,令人头皮发麻。 她将那木头箱盖子又盖了回去,也不知道陈神机是怎么安装的机关,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木头箱子又恢复了原样,变得严丝合缝了起来。 “柳阳,陈神机说把这个东西留给我,我便拿走了。日后等他出来,我再还给他。” 屋外的柳阳听着,乖巧地应了声。 他偷偷抬眸看了顾甚微一眼,却见她神色淡然,不像是随口一提。 这怎么可能呢? 李贞贤死了,陈神机进了开封府的大门,岂还有生还之时? 民杀官,必死无疑。 他按捺下了心中的疑惑,冲着顾甚微拱了拱手,站了出来,“大人的提携之恩,柳阳没齿难忘。只不过读书科举这种事情,并非我们这等小民可以妄想的。” “大人想必已经看出来了,那日大人上门,阳故意拿出小册子,尽可能展示自己是一個有用之人,希翼的便是能够被大人看中,带我入皇城司。” 柳阳说着,握了握拳头。 读书考进士,做官出人头地!哪个儿郎不想有这金榜题名,打马游街的一日? 他做梦都想,有时候铺子里来了读书人,说的那一口子之乎者也,他一听便能记住,若论聪慧他自问不输任何人,可是无根的浮萍又岂能妄想成为参天大树? “哥哥憨厚,容易被人哄骗,需要人照看着。读书耗万金,我又岂能白得……” 柳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头上一凉。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头发被风吹没了,变成了个秃子…… 他微微抬头一看,顾甚微的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 柳阳一怔,悄悄地看了看顾甚微的胸口,又瞅了瞅地上的影子,太好了!不是鬼!是个活人! “你如今不过十三岁,正是读书的年纪,想那么多做什么?” “这大雍朝的天下不了馅饼,我愿意送你读书,自是因为你有为我所用的地方。” 顾甚微的声音同她的手一样冷冰冰的,可是柳阳却是莫名地觉得温暖起来。 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你现在做的事情,对我而言非常有用。在你考中之前,我需要你帮我打探一些消息。伱放心,若是你在其中遭遇不测,我会安排好你哥哥的后半辈子。” “皇城司,不是你这样的孩子该来的地方。” 顾甚微说着,收回了手来。 柳阳虽然年纪小,但她很看好他,这个孩子日后若是成长起来了,一定会是个非凡的人物。 “笔墨纸砚铺子的王全死了你应该知晓吧?王喜并没有收到那封信,应该是在他落入永安河中的时候不翼而飞了。在这个过程当中,可能有两拨人可能拿走了那封信。” “永安桥上有两个人,亲眼目睹他落水,并且其中有一人下水把王全捞了上来。找到那两个人。” 柳阳点了点头,他冷静地思考着,拱手补充道,“大人说的第二拨人,可能是水鬼!” “如果有人事先藏在河中,趁着王全落水摸走了那封信,然后走水路逃走……如果桥上二人当真只是过路的人,同水里的人不是一拨儿的,那么水中之人就一定是水鬼!” “水鬼?”顾甚微好奇的问道。 她在汴京的时候一心练剑,对于这些市井之事的了解远不如柳阳。 柳阳点了点头,耐心的解释道,“汴京城中有那么一拨从水乡过来的人,他们精通水性能够在河中憋气许久。做的是那湖中捞尸,运河寻沉船宝藏……遇到荒年,指不定还会摇身一变成了水匪。” “咱们市井小民,管他们叫做水鬼。” “永安河水流缓慢,里头生了很多水草,不熟悉的人若是潜伏其中,容易被水草缠住,很难脱身……而且这里是北地,通水性的人并不多,极其有可能是有人找了水鬼行事。” 他说着,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柳阳郑重地冲着顾甚微行了个大礼,“小子愿意听从大人安排,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顾甚微点了点头,“我给你安排好了老师,会让十里知会你。日后做一个好官,让那些人多你这么一条生路。” 柳阳身子一颤,腰弯的更低了。 他只是一个迎客的童子而已,便是让他做梦,他都做不了这么大的梦…… 他想问顾甚微我可以吗?可是他没有问,因为顾甚微已经说出了答案。 柳阳想着红了眼睛,千里马遇伯乐,他活了十三年遇到了最美好的事情……如果不是发生在茅厕里该有多好。 “你先回去吧,朝食铺子开门早,再不回去该睡不了几个时辰了。小孩子若是睡得少,会长成矮子的。” 伯乐如果没有长嘴,该有多好! 柳阳想着,拱了拱手,快速地翻墙离去。 顾甚微将那茅厕恢复了原样,搬起木头箱子又重新走回了供着牌位的堂屋前。 有那么一瞬间,那些林立的牌位,仿佛同她父亲母亲还有弟弟的牌位,重合了一般。 他们本来都不应该死的,但是却全都死了,这些人命谁来偿还? 她想着,神情有些恍惚。 她关于断械案的记忆,始于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澄明院中有一大块空地,父亲顾右年经常在那里教她剑法,母亲左棠放在平日也会露一手,不过自从她再度有孕,便对剑全靠嘴了。 顾家人一心读书,想要凭借科举出人头地。 顾老爷子生了好几个儿子,却都资质平庸,难成大器。唯一一个读书有模样的人,便是她的父亲顾右年。 可天不遂人愿,比起读书顾右年的武学天赋更惊人,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走在路上都会被武林泰山北斗拉着小手说“少年你骨骼清奇天生便是我弟子”! 顾右年少年心性,一心想要做游侠闯荡江湖。 他这个人,这么想,也就随性的去做了。 少侠的故事里总是不能少了各种风花雪月,顾右年不久之后便娶了出云剑庄的女侠左棠…… 顾甚微从小便是住在顾家的那个鸟笼子里,听着父亲母亲笑傲江湖的牛皮传奇长大的。 第42章 断械旧事 至于故事是不是真的,她从未涉足江湖,自是无从考究。 顾甚微有记忆的时候,便已经在汴京城顾家了,听闻母亲生下她后不久,父亲收到了一封家书,说是顾老夫人病重需他回家尽孝奔丧,岂料这顾家的大门一进去,便从此再无江湖。 那个午后格外的刺眼。 她正在庭院中练剑,一个陌生人突然翻墙而入,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头上满是泥沙都结了块儿。见到顾右年倒头就拜,“那批剑脆弱如纸,一碰即断,边军大败,出云剑庄左氏一族尽数被下了大狱……” 顾甚微还是头一回瞧见她那一掌能开山劈石的母亲,脆弱得像是桂圆干外头的壳一般,一碰就碎。 出云剑庄乃是江湖门派,同朝廷那是井水不犯河水,从来都毫无关联。 正是因为左棠嫁入了顾家,才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了出云剑庄为朝廷铸剑之事。 顾甚微那会儿不明所以,只知晓家中兵荒马乱了一阵子,父亲母亲为了断械案奔走,澄明院再也不是能够练剑的清静之地,总是进出许多陌生人。 这还是她头一回拥有了无人管教的独处时光。 就是那时候,她在父亲的书房里,见到了那张有着飞雀印记的画。 也是那时候,她在梨花树下见过陈神机。 她以为很快就会结束,岂料这只是她成为独行者的开始。 在那日之后的第一个下雨天,梨花被打落了一地,融入了泥水里。 顾甚微清楚的记得,她一個人独自的在院中练习轻功,她特意穿着一双室内才会穿的软底薄鞋,在院中踏雨而行,若是打湿了鞋底,便算是神功未成。 她这个人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的试。 鞋子底湿透了,便脱了鞋光着脚试。 父亲母亲回来了,若换做从前,他们两个一定会坏心思的从天而降,故意吓得她摔在地上,然后两个人一起站在一旁叉着腰哈哈哈的笑她。 不过那日没有,母亲左棠捂着肚子笑着,却是一脸的心事重重。 “甚微,快过来,你阿爹给你买了灌汤包,现在还热乎着呢!今日下雨,该食拨霞供,恰巧在市集买了一只兔子。你外祖父舅父他们都无事了,那拨军械不是他们的过错,乃是中途被人掉包了。” 左棠性子爽朗,并未因为顾甚微年纪小,便对她有所隐瞒。 她笑眯眯地冲着顾甚微招手,等她过来,温柔地拍了拍她脑袋上的水珠。 “而且……”她说着,看了顾右年一眼,有些惆怅地说道,“你阿爹要进宫去做官了,御带你听闻过吗?乃是官家身边最厉害的带刀侍卫。” “你阿爹第一凶剑的威名天下人皆知,连官家都夸赞他是个奇才,要赏他大官做。” 顾甚微抬眸看了看顾右年,摇了摇头,“阿爹不是说过,等弟弟出生大一些了,我们一家四口便离开顾家,游历江湖去么?为什么又要去朝廷做官了?” 顾右年是天生的游侠,是那无尽苍穹之中展翅高飞的雄鹰,被拘在顾家他尚且不愿,又岂愿去那深宫受人辖制? “那批军械既然被人掉包了,那是被谁掉包的呢?外祖父他们炼的剑被谁给拿走了?” “看上去十分精良但是一碰就坏的剑又是谁炼制的呢?出云剑庄的剑上都带有印记,那个假冒的上面也有吗?” “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这样做?害死我外祖父他们,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父亲当时是如何糊弄过去的,她已经有些记不得了。 左右她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家长糊弄孩子大约是天赋才能。 断械案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出云剑庄从此退隐江湖再也不铸剑。 直到多年之后飞雀案起,她才惊觉他们一家兴许早就已经是局中人…… 顾甚微梳理了旧事,从陈家的那堆牌位上收回了视线,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复原了茅厕里的机关,并且锁好了门,方才抱起那个木箱子,飞驰着离开了这里。 …… 回到桑子巷的时候,又是深夜了。 因为人牙子今日送了车把式张全,还有粗使妇人林婆子过来,院子中一下子热闹规整了许多,倒像是一个家了。 十里听到脚步声,快步地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小女娃儿。 见顾甚微穿着皇城司官服,那女娃儿吓了一跳,躲在了十里后头好奇的打量着她。 十里立即扭头看向了那小娃儿,笑道,“我家十七娘回来了,唐瑛伱便先家去罢,待明日再教你算账。” 顾甚微想起十里同她说的,对面唐捕头家只得一个独女,想去明镜巷的钱庄里当学徒,日后通了庶务招赘婿,厉害点不会叫人吃绝户。 想来说的便是眼前这位了。 想起明镜巷,顾甚微又羡慕起那王夫人的钱财来! 人与人之间金子差距,怎么可以从没有到数不清这么大! 唐瑛点了点头,从十里身后跳了出来,她睁着大眼睛,有些好奇的问道,“女子也能进皇城司做官么?” “女子同样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为什么不能进皇城司做官呢?你不也要去明镜巷做女账房?” 唐瑛一怔,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她说着,拔腿就跑一溜烟冲到对面去了。 十里见状上前关上了门,“十七娘今日可咳嗽了?梨膏糖吃了么?今夜我准备了枇杷百合银耳羹,还热乎着呢。唐瑛白天要帮她阿娘做事,只有晚上才得闲,明日我会让她早些来,不给姑娘添麻烦。” 顾甚微苦着一张脸,冲着旁边老实恭敬的张全同林婆子点了点头。 他们是她去人牙子那里挑选的,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就是性子忠厚,不是那等偷奸耍滑的料。 “日后都听十里安排就是。” 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十里怕她冷,在屋里烧了好几个炭盆子。 顾甚微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拿起了笔循着记忆在那纸上画起了那日在书房里的见到的飞雀图案。 十里见她忙,不再说话,只将那灯挑亮了一些,复又去厨上端银耳羹去了。 顾甚微一连画了好几张,终于画出了最满意的一张。 正拿着在手中欣赏,就听到了十里搁下大海碗的声音,“十七娘最近不练剑,改画符了么?还别说,我家十七娘就是天赋绝伦,不管学什么都学得很快!这符画得一看就很灵!” 第43章 顾家还钱 顾甚微心头微梗,十里夸她尤其真诚,一片真心比真金还真! 可她画的明明就是鸟雀纹,虽然没有寻师父学过作画,但她自问也不是那种能将孔雀画成乌鸦的类型,丑是丑了些,那鸟雀纹的邪性她画不出来,但不至于被认作是鬼画符吧? 鬼画符? 符可不是一堆凌乱不堪的线条,画符讲究的乃是自成一体一气呵成。 顾甚微想到这里,腾的一下站了起身,她快步走到了桌案对面,在十里身边站定了,这一看心脏忍不住砰砰砰跳了起来。 “倒着看,还真是像一个符咒!十里你夸我虽然过火,但却是没有罔顾事实。” 十里见顾甚微一惊一乍的,拍了拍胸脯,“十七娘你说甚?符箓我今日都见过,岂有认错之礼?” 今日都见过? 顾甚微猛地扭头看向了十里,十里被她吓了一大跳,神情凝重起来。 “这东西很重要,同主君的冤案有关吗?姑娘误会了,我今日见过符箓,但并非是这样的。唐瑛来学珠算,唐婶子前两日刚去了道观,求了几道符。” “她送了我一张,装在香囊里,是个求姻缘的,我无意此道,又怕不破符惹来烂桃花,便将符打开撕了个角。” “方才看到十七娘画的这個,一下子就想起符来了!” 顾甚微点了点头,心中嘲笑自己个。 十里人在家中坐,哪里就能所有线索直接撞上来? 除非是祖坟变成了火焰山,不然一般人哪里有这种功德? 顾甚微盯着那倒着的鸟雀纹看了又看,还别说当真有种画符的感觉,她摇了摇头,甩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再看一回,又觉得没有那么像了。 顾甚微想着,又坐了回去,端起那碗银耳羹痛苦地喝了起来。 有十里在,她整个人都叫雪梨,川贝,枇杷这些东西腌制入味了! 十里见顾甚微听话的喝了,微微松了一口气,想起唐瑛她又忍不住心疼了起来。 顾甚微只比唐瑛大三岁而已,同样是独女,唐瑛有父母庇护,这会儿还在为糖吃多了牙疼烦恼。家人给她正在看着铺面,又寻摸着合适的赘婿,那是一辈子都有人护着。 而她家姑娘与人,像是隔了辈分。 “姑娘用过了早些歇息,今日顾家那边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明日一大早便会将姑娘要的东西送过来。” 顾甚微眼眸一动,点了点头,“明日我无甚要事,便在家中等着他们来。” …… 这接连两日的好太阳,仿佛一瞬间入了暖春,连天都亮得早一些了。 十里向来起得早,这会儿灶上已经蒸上了红枣糕。林婆子扫着院落,张车夫大早去了市集,四处都仿佛生机勃勃的。 顾甚微想着,手中的木剑一动,像是一柄离弦的箭朝着门口的飞了过去。 只听得咚的一声响,门口传来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顾甚微!” 顾甚微从十里手中接过热乎乎的帕子擦了擦手,心中却是有些意外。 她一早特意没有去皇城司,在这里等着顾家人送钱财来,却不想还没有等到他们,先等来了来势汹汹的韩时宴。 这厮穿着一身青绿,想要将她挫骨扬灰的心思简直就要从他的脸上溢出来了。 “言官不用上早朝的么?韩御史好像闲得过分了些,都来我家中蹭朝食了!” 听着顾甚微的话,韩时宴面黑如锅底,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这无耻之徒竟是半分没有愧疚之意,还在这里一通糊弄。 “顾甚微!昨夜……” 韩时宴的话刚说了个开头,便顿住了…… 只见先前还一脸无赖的顾甚微,这会儿竟是露出了怪异的表情,这表情他在王御史的脸上见过,在他府中小妾阵风吃醋的时候,他便是露出了这样的笑容,仿佛在说美人儿怎么这么不懂事!大人我还能不管你? 韩时宴光是想着那样的场景,瞬间耳根子发烫,肺都要气炸了去。 无耻之徒!小娘子当中,竟然也有这样的无耻之徒! “十里,将单子拿出来。顾家大郎来还钱了。在用食盒将那枣糕给韩御史包上一些,毕竟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我这里要收账,当真是怠慢贵客了。” 还钱?顾家大郎? 韩时宴转过身去,却见他身后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手足无措的中年男子,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三辆马车,载着几个黑黝黝的大箱笼。 顾甚微昨夜之事还没有道歉,今晨又想在利用他? 他若是还不知道,顾甚微那表情,那话语都是给顾家人看的,那就当真是傻缺了! 韩时宴想着,正欲要甩袖就走,却是闻到了一股香甜的气息,他是很气顾甚微,可是这家中做的枣糕可真是香啊!他光是一闻,就知晓绝对十分对他的胃口,且同汴京城旁的点心铺子里的枣糕大有差别。 那香气更近了一些。 韩时宴抿了抿嘴,哼了一声,朝着端着枣糕的十里走了过去,真香啊! 香到他吃人嘴软,今日不好再骂顾甚微! 他想着,神情复杂地接过十里手中的食盒,警告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装鹌鹑的顾玉城,然后方才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待他一走,那门口的顾玉城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像是大墓里突然诈尸了的僵尸一般,猛地一下蹿了起来,他一蹦三尺高,连蹦带跑的冲到了顾甚微面前,围着她转了一个圈儿,方才气急败坏的骂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恶毒!” “你居然同韩时宴有往来,你这分明是存了要嫁给她,然后让他克死我们顾氏全族的心啊!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伱这是要对我顾家赶尽杀绝啊!” 顾甚微好笑地瞥了顾玉城一眼,“还钱就还钱,怎么还给我唱上大戏了?是不是该打赏你一文?” 顾玉城气血上涌,直冲天灵盖。 若换做平时顾甚微这般奚落他,他肯定是骂骂咧咧一番的。 可如今他满脑子都是韩时宴,那是谁啊?那是韩时宴啊!连克了三门妻族的韩时宴啊!他们顾家莫不是第四门?简直夭寿啊!不对!是直接没寿了啊! “顾甚微你绝对……” 顾玉城正要骂骂咧咧,突然扫见这普普通通的小院子,一下子又镇定了下来,他哈哈一笑,指着顾甚微说道,“倒是我想多了,韩时宴那是皇亲国戚,怎么会娶你这种罪臣之女。” 他说着,有些嫌恶地冲着门口招了招手,顾府的家丁鱼贯而入,将马车上的大箱笼都抬了进来。 然后没好气的从他的长随手中接过了一个红色的木头匣子,有些肉疼地递给了顾甚微。 “若非是你祖父顾念你是右年的血脉,硬要我送过来,我是一个大子儿都不会给你的!” 第44章 三个问题 “想赖账直言不讳便是,正好发愁寻不着把柄,将驸马爷拉下马!” 顾甚微瞅着大伯父顾玉城,直击要害戳中了他最在乎的七寸! 她眼波流转,那暗含深意的嘲讽之色全都写在了脸上。 “那日早晨家宴之上,可不见驸马爷顾均安同福顺帝姬呀!怎么?你那好儿子入赘不姓顾了?还是福顺帝姬同顾家不是一条心,不认自己为顾家妇?” 顾玉城张大了嘴巴,脸上那是青一阵红一阵的。 顾甚微字字句句都扎心,完全是将他的脸放在地上踩,踩还不打紧,她直接在上头蹦了起来! 他这人嘴拙,想要反驳,可思来想去却是一句话都说不起来,简直是要气了个倒仰。 帝姬府同顾家一墙之隔,可她上不侍奉公婆,下不提携顾氏子弟,连每月家宴她都只在刚进门的时候来过一回!那清粥窝窝面刚刚入口,就叫她给吐了出来,还当着全家人的面问:“豚食岂可入人口?” 顾家人默契地装了死,帝姬同顾均安从此被排除在了家规之外。 这件破事儿这么些年就烂在了顾家这口大焖锅里,谁也没敢再提。 虽然他知晓顾甚微不知那陈年旧事,可被她这么一说,还是让顾玉城气血上涌起来! “你这粗鄙丫头!休要胡言乱语妄议皇家!不要以为你进了皇城司,便能无法无天了!” 顾甚微闻言面色一冷,目光幽深的看向了顾玉城,“若是照那单子少了一文,我便让你知晓什么是江湖人的粗鄙!缺一两,我便去割下顾均安一两肉来,您看如何?” “无法无天?你既然说了,我不坐实了的话,岂不是很冤枉?” 顾玉城先是一脸不屑,可瞧见顾甚微认真的眼神,还有大门上扎进去了的木剑,他一瞬间有些头皮发麻起来! 这个疯子,她来真的! 顾玉城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起了出门前父亲交代的话,更是一阵后怕。 “不过是这么一点小钱,你祖父还不看在眼里!三瓜两枣,谁贪伱的?” 顾玉城说着,像是割了肉一样心疼!哪里是三瓜两枣,分明是他的半条命啊! 他倒是不想给,可顾老爷子硬是请了大掌柜来,照着单子一一清单,若是有折损的,便核算成了银钱,去钱庄里换成了交子,全都塞在这木盒子里了。 顾右年同左棠的澄明院如今都被划分到了帝姬府中,好多旧物都不见了,能找寻回来的也就这么几箱了。 “你祖父托我对你说几句话,三年之前的事情,他亦是万般无奈。一边是一人之命,一边是阖族性命,便是换了一百个人来做族长,九十九人都会与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父亲最是孝顺,若是瞧见你如今仇视亲族的,便是在九泉之下也是不安心的。” “你要的东西顾家分毫不差的给你。本是同根生,都好不容易才挤进了这汴京城中,你是女郎更比儿郎难上万分,有今日之前程,又何必总是回望过去呢?” “朝堂盘根错杂,平静的湖面底下皆是激流。一朝不慎便会鸡飞蛋打,你存活不易,何苦求死?” 顾玉城显然是凭记忆复诵着老父亲的话,语调毫无波澜,听起来十分的怪异。 顾甚微闻言冷笑一声,冲着顾玉城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不如这样,你若是能够回答我这三個问题,我与顾家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当年是谁牵线搭桥,让顾家做中人,请出云剑庄铸剑的?” 出云剑庄乃是江湖门派,顾家上下都是读书人,军械这种事情究竟是如何找上头来的? “我阿娘当年在府中生产一尸两命,顾家出手那人明日几时出殡?” “顾均安娶福顺帝姬付出了什么代价,是走了什么门路?别说是因为他中了状元而且美若天仙!” 顾家寒微,官家在朝堂上打个屁,被熏到的十个人九个都比顾家显耀,还有一个是太监尚不得公主。 有多少状元郎琼林宴便是一生巅峰,从此尽是下坡路? 公主又不是穿着珍珠衫撞天婚,怎么就撞中了顾均安! 顾甚微说着,盯着顾玉城看,果然见他神色陡变,“顾甚微你莫要欺人太甚!” 顾甚微冷冷地看了回去,嘲讽道,“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了,那便不能怪我了。谁欺人太甚谁心中知道。” 顾玉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那些家丁瞧着,也忙跟了出去,先前还热闹非凡的小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十里打着算盘的手停了下来,她有些忧心地走到了顾甚微面前,“姑娘,你怀疑夫人的死有蹊跷?” 顾甚微却是没有回话,纵身一跃翻墙而去,她看着面前的韩时宴,面无表情地说道,“韩御史当真是很闲,都开始学人听壁角了。” 韩时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言不惭地说道,“言官本来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闻风而奏。” “我还瞧出来了,顾亲事你十分失望!今日不去皇城司,本来想要借着讨债向顾家大打出手,撕掉他们的好名声的。可不想一拳打在了软枕上,被顾家老爷子化解了。” 顾甚微啧啧称奇,“那你有没有看出来,我拳头痒痒得很,想要一拳揍在你的脸上。” 韩时宴摇了摇头,“御史挨揍是常事,某还被狗追着咬过,从未想过要咬回去,顾亲事可以放心。” 顾甚微被他给气乐了,正要说话,就听到韩时宴认真的看向了她,“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想要让一堆好的军械不翼而飞,然后送坏的军械上战场,这背后肯定不只一双手,而是有很多双手。” “这个人要么在朝堂上身居高位,要么就是皇亲国戚对那个位置心存想法,要么就是一方大员有了不臣之心。不论哪一个,我的家族都符合……” 身居高位,皇亲国戚,一方大员……他都可以从自己的家族中数出来。 韩时宴想着方才听到的谈话,心中堵得慌。他来之前的确是很恼火顾甚微,可到现在却是全然能够理解了。 异地处之,他也不会随随便便相信这汴京城里的任何一个人。 第45章 孤臣之路 “你可以自己去查,遇到越不过的阻碍,再来寻我。虽然你不相信,但是这个世上没有我韩时宴不敢参的人。” 顾甚微看着眼前的韩时宴,他目光坚毅,怎么看都是一个很有信念感的人。 “为什么呢?你是皇亲国戚,又是正经科举出身。官家如今仅有一幼子,日后若是传位于他,你便是最有可能被选中的一朝肱骨,拜相那是迟早之事。” “为什么要做不讨好的言官?” 谁看到韩时宴不说吃饱了撑着自讨苦吃? 言官虽然可以上大天听,但是品级不高也就算了,还十分容易得罪人。能够同韩时宴说亲的姑娘家,不是韩氏亲戚故旧,那便是门当户对且政见左近的官宦人家。 总不会有谁说亲,专门说仇家女儿的。 世人总是笑韩时宴克妻族,可顾甚微看到的是他拔刀刺向了“盟友”。 韩时宴目光灼灼的看向了顾甚微,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认真的说道,“这世上总要有人仗义执言,总要给无权无势的人一线希望,总要有人敢于向权贵挥下铡刀。” “寒门之子如柴刀,可斩木遇石而断;小贵之士如单刀,可斩石遇铁而折;我则强如宝刀,可削铁如泥。” “他们都可能被诛九族,我不会。他们都有亲人要照顾,我不用。” “尽管你不相信,但是我选择了这条血淋淋的孤臣之路,便不会后悔。” 韩时宴提起手中的食盒,将它塞到了顾甚微的手中,“枣糕很甜很好吃,若是在里头加一些蜂蜜牛乳,说不定会更好吃,我回去叫人试,若是得了方子会抄一份来送给十里姑娘。” 他说罢,拂袖而去。 顾甚微神情复杂地颠了颠那食盒。 “我真是瞎了,先前还以为瞧见了什么文人风骨,国之脊梁!” “现在瞅着分明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饿狼,这刚出锅的一大笼甜到齁的枣糕,这厮听个壁角的功夫竟是给吃光了!也不怕把肠子给烫穿了去!” 韩时宴在她心中好不容易光辉起来的形象,这会儿又黯淡无光起来。 她拧着食盒,快步的回了院中,十里见状忧心忡忡地迎了上来。 “姑娘,夫人她……当真是被顾家那些杀千刀的人给害的么?” 顾甚微闻言将食盒递给了十里,又进屋中取了佩剑。 “不必忧心,随便吓唬他的,我心中自有章程,十里你便好好替我管着那些钱财,我方安心。” 十里果然松了一口气,抱着怀中的匣子,神采奕奕起来,她的眼睛亮晶晶,让这小院都变得亮堂了起来。 “姑娘,我们有钱了,好多钱!” 顾甚微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哀嚎不已,若是昨夜没有去李贞贤家中见那金山银山,没有去王御史家中见那恨不得镶大金牙的石头狮子,她如今也能像十里一样快乐得飞起来! 可是……人比人气死人!她的快乐没有了! 顾甚微想着,正想要迎合十里几句,却是听闻她说,“这么钱可以给姑娘寻好多郎中,煎好多药,可以有吃不完的梨膏糖同川贝枇杷露……” 她岂止快乐没有了?她明明穷人乍富,却是痛苦成堆的来! 她想着,脚下一滑,飘进了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自己的佩剑翻窗而逃。 待出了桑子巷,顾甚微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了。 她朝着顾宅的方向看了过去,眸光中满是杀意。 她手中的确是没有证据,但是从顾玉城方才的表现来看,她母亲的死一定是另有隐情。 而且如同她所推测的,顾家同断械案之间一定是有关联的,甚至站在顾家背后的人,很有可能便是断械案的背后之人。不然的话,她委实不能理解,为什么书香门第的顾家会为出云剑庄同朝廷牵线搭桥。 出云剑庄只为大雍军队造过那一批剑,也就是那么一批剑差点儿断送了他们全族。 她要调查的方向并没有错。 她想着,吹了声口哨,那枣红大马扭着屁股撒丫子跑了过来。 顾甚微朝它嘴中扔了一颗糖,那马儿朝天嘶鸣了一声,勃勃生机简直直冲云霄。 顾甚微笑着摸了摸它的鬃毛,朝着那永安桥狂奔而去。 大雍朝的河边多杨柳,这两日天气暖了,树枝上透出了点点绿意。 “让伱查的事情怎么样了?”顾甚微将马拴在了一旁的杨柳树下,朝着桥上走了过去。 荆厉听着身后的声响,将手中柳枝儿扔进了河中,他看了顾甚微一眼,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如实汇报道:“昨夜开封府连夜审问了陈神机,现在人在狱中。天不亮吴江便领了老仵作去王全墓上开棺验尸。” “这会儿人还没有回来,未知结果。” 他说着,拍了拍这永安河的石桥墩子,“我按照大人说的,去寻了那日在桥上夜游恰好捞起了王全的人。结果你猜怎么样?不用我们去找,年前已经有人替我们找过了。” 顾甚微有些意外,她琢磨了一下,肯定地说道,“王御史夫人么?” 荆厉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没错!王夫人派人送了谢礼过去,她的铺子遍布京都,仆从成群,这找人的本事不输我们皇城司。” “夜游人姓汤,名叫汤抒怀。汤抒怀的祖父乃是太医院鼎鼎有名的妇科圣手汤显丁。” “不过汤抒怀本人医术平平远不及其长兄,是個无用闲人。当时同他一起夜游的人,是他新娶夫人李婳。汤抒怀就住在离永安桥不远的地方,我现在可以带大人过去。” 顾甚微点了点头,“很好。张延那边有消息了么?” “他们找到陈潮了,正在回来途中,他先飞鸽传书过来。的确如同大人昨夜的判断,陈潮完全就是被陈神机利用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千机陈氏后人。” “他送给他友人的那一把刻有千瓣菊的弩机,是陈神机牵线搭桥,半卖半送给他的。张延在回来的路上了,请问大人到时候人是送到皇城司,还是开封府。” 顾甚微看着眼前的荆厉,没有想到这个刺头儿办起事来倒是意外的沉稳。 “先去寻汤抒怀。” 第46章 河上夜歌 荆厉点了点头,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 顾大人今早的朝食应该是枣糕,这味道闻着齁甜让人恨不得立即去吃块酸萝卜。 荆厉想着,在心中默默记下了一笔:嗜甜可毒杀。 顾甚微不知他所想,跟在他后头七弯八拐的进了一处巷子,这巷子倒是宽阔可容三辆马车并行。在那巷子口的墙面上挂着一块红棕色的木牌儿,上书“送子汤”三个大字。 在那大字下头不知被谁歪歪扭扭地用木炭画了个箭头,指向了巷中。 汤抒怀的祖父乃是宫中妇科圣手,显然对于“送子”一道声名在外。 顾甚微瞧着,心中忍不住暗自吐槽,若是这送子汤真的有用,官家还能统共只有两个儿子?那不得一胎八宝打破狗脑袋! 汤家的宅院就在巷子口右手边的第一家,门敞开着,有個戴着小帽的门房端了张桌案在门前坐着,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有抬的唱道,“看诊排到三日后了,您先领张条儿,按照时辰再来。” 他说着,没听到应声,抬起头来瞧见皇城司的袍儿,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身。 “两……两位大人?我家老爷今日在宫中,不在府上。” 荆厉双手抱臂瞥了他一眼,“来寻你家二郎汤抒怀的。” “你们也是来寻二郎的?”那门房闻言惊呼出声,忙将手中的笔一搁,汗津津的领着二人朝屋中行去。 皇城司都来了,他家那游手好闲的汤二郎到底又将这天捅出了多大一个窟窿洞啊! 也是?顾甚微心中腾起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隔得远远地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咋呼声。 在那会客的小花厅中,乌泱泱地坐着不少人,唯独有一人站着上蹿下跳手舞足蹈的,可不正是荆厉先前说去开棺验尸了的吴江么? 想到吴江,顾甚微的眼皮子跳了跳。 靠近一看,果不其然,这厮鞋上沾满了黄泥巴在屋中踱着步,叽里呱啦的丝毫没有发现他将这干净的可照出人影来的地板踩了个一塌糊涂。 就当真是很不讲究! 顾甚微刚想说话,就瞧见坐在最下手一个穿着海棠红绣花长袍的俊美男子涨红了脸站了起身。 他手指掐着手心,忍无可忍地喊道,“我有一双新靴子,赠与吴大人如何?” 他说着,行云流水般地将自己衣袍系了起来,然后撸起袖子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抽出了一块干净的白布,屁股一撅开始疯狂地擦起了地。 吴江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钉在了原地,他踮起了脚尖,这木地板上像是生了倒刺一般,扎得他脚疼。 他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的脱掉了靴子,双手拿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了一旁,活像是一只鹌鹑。 这场景顾甚微瞧见,只恨不得拍手称快。 什么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吴江这人站在那里,那是青年才俊,一旦开始眉飞色舞,好家伙……那是无差别荼毒。 花厅里死寂一片,只听得海棠红男子咔咔擦地的声音,坐在一旁的一位中年男子率先反应过来,声音中带了颤,“二郎,你又发什么疯?快别擦了!韩御史,小吴将军还请见谅,我这弟弟他自幼便是这么疯……” 别说这么大的泥巴团了,便是谁吃饭掉了饭粒儿,他都是要疯上一回的。 他说着,冲过去一把抓起了汤抒怀的胳膊,死命地拧了起来,“忍忍忍忍……” 顾甚微听着这声音,却是脑子嗡的一声,瞬间变了脸色。 这声音好生耳熟,她曾经听过。 顾甚微想着,不再在门前看好戏,而是径直地走了进去,她快速地看了那说话的中年男子一眼,他看上去约莫四十岁左右,生得白白胖胖的,生得十分的和蔼可亲。 听他的话语,应该是汤抒怀的长兄。 “韩御史,吴推官又见面了,不知你们先到一步,可问出了个一二三来?” 吴江见到顾甚微,瞬间激动起来,他挥了挥手中的靴子,喊道,“顾亲事,时宴兄说你随后就来果真如此。我刚从城外验尸回来!这进门寒暄了一炷香时间,还没有来得及发问。” “你来得正好,汤抒怀那日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将伱瞧见王全的全过程一一道来。这时间间隔不久,一看你就跟我从前似的,闲得出屁来,家中猫儿下了崽,那都是个极大的波澜,值得铭记的一天了。” “寒冬腊月碰见那样的事情,起码得吹嘘一辈子,别说你已经忘记了。说罢!” 他说着,看向方才得知这土是棺材土,擦得更疯狂了的汤抒怀,语气顿了顿,然后又道,“擦地也不用嘴,不影响说的,实在不行,我来擦地,你来说。” 汤家大郎闻言,招呼了门口的家丁进来擦地,一把将汤抒怀给拧了起来。 汤抒怀瞥了那地一眼,忍了又忍,终于开口说道,“我喜欢唱夜歌,父亲不允许我在家中练,于是我时常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永安河上唱,我夫人李婳擅长洞萧,与我伴奏。” “永安河河中水草颇茂,岸边又都种了杨柳,夜里头影影绰绰,更容易唱得动情。我们唱了一小会儿,就瞧见有个人提着灯笼走了过来。我认得他,知道他是明镜巷卖文房四宝的王掌柜。” “我在永安桥上唱曲儿的时候,见过他好些回,头一回瞧见的时候,还以为我那歌声招来了鬼差。不过我们没说过话。” 汤抒怀说着叹了口气,“他走着走着,突然直挺挺的朝着右边倒去,等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噗通一声。当时四下无人,我同夫人赶忙下桥过去想要救人。” “永安河要走画舫,河上是没有结冰的。夫人替我照着灯笼,我下水之后,水比我想象中的要冷,我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了王掌柜,我记得特别清楚,他当时没有扑腾手脚,也没有喊救命……” “当时我心中发毛觉得特别诡异,怎么会有人落水了毫无知觉,就像是阎王爷要他这时候死一样。” “我摸到他的时候,想要将他拖回来,但是却怎么都拖不动,估计是被水草缠住了。不过我水性一般,虽然泅水还可以,但是没有办法长时间潜下去,我只好估摸着他身下的位置胡乱抓了几下。” “还真抓着了东西,是一根红绳上头系了一颗核桃,不知道是谁扔到河里头的。” “扯掉这个之后,我又拖王全,这回倒是很顺利……不过可惜的是,上岸之后他已经没气了。” 大半夜的去河上唱夜歌?这个夜歌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是专门在灵堂上唱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听到就全身发毛的那种歌吧…… 好家伙,顾甚微算是有些明白,为何坊间传闻永安河上会闹鬼了。 “核桃?什么核桃?”吴江的话打断了顾甚微的思绪。 第47章 核桃证据(求首订) 汤抒怀这下红了脸。 汤家大郎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还愣着作甚,快去取来!不就在你的藏宝阁中放着么?” 他说着一脸烦忧,他这弟弟也不知为何这般不着调,喜好与常人大异。 他不光唱那死人歌,他还收集死者物,且见不得一点脏污,每日不是在发疯就是在让家人发疯。 因为这个,他才三十出头便已经愁得满头白发,看着像五十了。 汤抒怀“哦”了一声,这才小跑着走了出去。 那边吴江见他走了,快步走到门口,将靴子搁在了门外,然后又跑回到了顾甚微跟前,“老仵作验尸有结果,王全的确并非是突发疾病而亡,而是先被人用毒针射入了脚踝。” “那毒针现在还在骨中,老仵作说不是李贞贤中的那种七窍流血的毒素。但是会让人麻痹僵直。” “这一点刚刚汤抒怀说的是相符的,他应该就是直挺挺地倒下去的。” 吴江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不过可惜的是,尸体已经腐烂了,没有办法判断当时他的脚上有没有被水草或者是那什么核桃绊住。” 如果是刚刚死亡不久,倒是可以从尸体上的淤痕来推断出很多事实,可惜时间一久,这种证据便留存不住了。 顾甚微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吴江,“那毒针射入的角度呢?是内力逼入还是弩机可有判断?” 吴江睁大眼睛看向了顾甚微,“我的亲人啊,要不咱们换上一换,你来这开封府做推官,我去皇城司杀杀杀如何?” 他说着,又自觉可惜。 这朝堂到底是儿郎的天下,也就是皇城司这种探子不拘男女老少,有时候女人更方便行事。旁的衙门哪里会要一个姑娘家。 “真是不公平,明明顾亲事你比我厉害许多。我还是个地基,你已经是座高楼了。” 顾甚微懒得理会他的废话,将他掰回了正规,“老仵作怎么说?” 吴江“哦哦”了几声,丝毫不避讳的说了起来,“说了说了,他说是从下往上射过来的。如果王全站在桥上,那可能是从岸边射过来的,可他是在岸边走的,那只能是从水中射出来的。” “至于是武林高手甩出来的,还是弩机射的,这个他倒是没有提。估摸是看不出来。”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老仵作晓得你这么说他吗? 难怪吴江从墓地回来便直奔汤抒怀这里,他应该是得了老仵作指点来这里通过汤抒怀的供词证明他们关于水中藏了凶手的猜想。 顾甚微从来没有认为这个世上聪明人只有她一个。 更加不会自大到认为只有她自己能想到陈神机写给王全的信,是在哪个关卡被人摸走的。 “就是这个核桃!我拿回来之后便让人做了一个托架,把它放在我的博古架子上。我一下都没动过,拿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现在便是什么样的。” “这么巧合么?官府需要的证物,你恰好保存完好”,顾甚微看着那汤抒怀,开口呛道。 汤抒怀一愣,忙摆了摆手,“不是的,不是的。这核桃若是不清理,上头可能残留有水鬼的气息,说不定哪日便能招魂,是值得珍藏的奇珍异宝。可若是清理的,那便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核桃,一文不值。” 他说着,犹疑了片刻,将那核桃递给了顾甚微。 顾甚微接过来一看,这的确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核桃,一文不值。 如同汤抒怀先前所言,这核桃用一根红绳穿着,这红绳并非是单股的,而是被人细心地编过,且上头多有磨损,是个常年佩戴挂在脖颈间的旧物。 顾甚微拿起那核桃,走到门口对着光看了看。 这种核桃挂件表面沟壑不知几何,十分容易藏污纳垢,不过这颗倒是还好,肉眼看去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异物。 顾甚微没有停顿地将那枚核桃递给了抱臂站在一旁的荆厉。 荆厉握着核桃的手迟疑了片刻,他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人,将心一横,把那核桃放在了鼻下闭上了眼睛。 “水草青苔的味道很淡,几乎不可闻。有浓重的熏香味道,像是那种西域胡人用来掩盖体味的浓重的香味,这个味道太呛鼻,几乎掩盖了其他的味道。” “嗯,还有一些动物的粪便味。它的主人可能住在牛棚里,或者会去拾粪。” 荆厉说着,久久地不敢睁开眼睛。 太过羞耻了!大庭广众之下,像个狗一样的嗅来嗅去,还说出这么玄乎的让人嘲笑的话。 这顾甚微该不会是故意折辱他吧?皇城司有不少上峰要驯服属下,便会这样做。 “你这鼻子使用一次,会导致多长时间眼盲?” 听到顾甚微的话,荆厉猛地睁开眼睛,你才眼盲呢? 他正想骂道,就瞧见顾甚微一脸赞叹的看向了他,“很厉害!同我的推测一样,这核桃应该不是很久以前被人遗落在河中并且挂在水草上,然后在王全落水的时候又侥幸挂在了他的脚脖子上的。” “而是当时汤抒怀你下水救人的时候,凶手也藏在水中,他在搜王全身上的东西尚未离去。” “你第一次拽不动王全,也不是他被水草缠住了,而是凶手也在拽着他。你无意中抓到的这个核桃应该就是从他的脖子上拽下来的。” “核桃容易藏污纳垢,若是在水中泡久了,缝隙里很有可能发绿,会有很浓重的水草气味。” 顾甚微说着,再次赞扬的看向了荆厉,“下雨天的案子为什么难以调查,就是因为雨水容易冲刷掉犯罪痕迹。脚印,气味,血液,都会在水的冲刷之下消失不见。” “如果这枚核桃是一早就在水底的,那么饶是像荆厉这么天赋异禀的厉害人物,怕是也只能够闻到浓重的水腥气了。” 所以,奉断械案幕后黑手之命,拿走了王全身上密信的人,并非是救人的汤抒怀,而是一早就潜伏在水底中的凶手,也就是柳阳告诉她的“水鬼”! 荆厉看着顾甚微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动着,他的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就听不清楚顾甚微在说什么。 他脑子里四个字四个字的蹦跶着,“天赋异禀”、“厉害人物”! 夭寿!这个上峰好生厉害,一来便掌握了他的七寸所在!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顺毛摸!骂他他能骂回去!可是她夸他啊! 第48章 一个疑点 屋子里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全都落在了荆厉身上。 荆厉感觉到身后火辣辣的视线,一瞬间找回了自己,他扬起下巴哼了一声,一脸傲娇的站到了顾甚微身侧。 顾甚微微微上前一步,遮挡住了吴江那想要挖墙角的视线。 吴江见状谄媚一笑,嘿嘿上前,“你们两个谁也别开口,今日我赖定你们两个了,绝对别想用让我带汤抒怀去开封府录供词为借口,将我给支开了。” 他说着,见顾甚微同韩时宴都不为所动兴致缺缺,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樊楼如何?晚上我请你们两个上樊楼,可千万要带上我。你们不晓得天天老仵作骂我嘴巴都要骂出火星子了,我这心中火急火燎的,嘴中都起了泡了。” “旁的差事办不好,那也就罢了;我这差事办不好,整出了个冤案怎么办?” “到时候我闯下了塌天大祸,还不得你们两个劳累一番,送我去流放?我们可是桃园三结义过的啊,阿哥阿姐岂能不带我?” 顾甚微瞅着吴江,简直没眼看。 “我十六,您老贵庚?” 吴江嘿嘿一笑,没脸没皮道:“别说您十六了,您就是六岁那也是我姐姐!” 顾甚微深吸了一口气,懒得同吴江纠缠。 吴江嘿嘿一笑,冲着跟他来的衙役挤眉弄眼了一番,然后同荆厉一左一右像是两个门神一般,死死地跟住了顾甚微。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她瞥了韩时宴一眼,见那厮嘴角带笑,赶忙收回了视线,哼了一声。 她倒是没走,继续看向了目瞪口呆的汤抒怀,“你可听闻王全为何不坐车,反倒要日日步行?” 王家家缠万贯,王全乃是王家家生子,被委以重任独掌一个铺面不说,还替王喜收密信。可见是十分重要的亲信,不说坐马车,他若是想,坐个驴车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汴京城地处北地,冬日深夜寒冷,他为何要独自步行? 汤抒怀回答得很果断,“他惯常都是步行,经常去明镜巷的人应该都知晓,他坐不得那些车辆,一坐便眩晕呕吐的。明镜巷离王御史府算不得很远,沿着永安河河岸走不一会儿就到了。” “那王全早年出远门的时候遇过山匪,他有一个儿子就是被杀死在了马车上。自那之后,他便再坐不得车了。” 看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凶手埋伏在那里很正常。 顾甚微点了点头,她没有什么疑问想要再问汤抒怀的了,她抱了抱拳,快步地朝着门外走去。 荆厉同吴江见状,像是饿死鬼投胎抢着要过奈何桥一般,一个箭步朝着顾甚微左右冲了过去。 剩在角落的韩时宴瞧着,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年纪也不大,这辈子兴许也不会成亲,可现在就有带了三个稚儿出门的错觉了…… 等他追上的时候,那三人在永安河小拱桥的栏杆上趴成了一排。 韩时宴无语地上前,径直地看向了趴在中间顾甚微,“还有一个疑点,陈神机送给王御史的密信内容,是怎么被凶手知晓的呢?根据他昨夜在开封府所供,他是天黑的时候将信送过去的。” “王全并没有当着他的面打开那封信,在清点完铺头上一年的账目之后,王全回府途中被杀信被人偷了……” “在这个很短的时间里,幕后之人知晓了密信的内容,做出了拿走密信但不动陈神机的决定,并且调查清楚了王全回家的路线以及他有头疾这件事。” “他还寻到了一个水性极强,能够长时间潜伏在冰冷刺骨的永安河中的高手……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不是一下子能办好的,可是这幕后之人却是一下全办妥当了。” 顾甚微在韩时宴说有疑点的时候已经转过身去。 韩时宴这个人的脑袋,简直同她像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一样。 这个问题她也想过了,“永安河十分长,中间自然有无人经过的地方。可是凶手却特意选在了永安桥附近,他分明就是提前调查过了,知晓汤抒怀经常会在这里唱夜歌。” “他是存心让汤抒怀瞧见王全直挺挺倒下去这件事的,他选择了让汤抒怀作为人证,利用障眼法来让王御史不去追查王全的死。只要王全的死不是意外,王御史就不会想到还丢失了一条密信。” “事实证明,他非常成功。如果不是陈神机忍不住杀了李贞贤,王喜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封信的事情。” “而韩御史为什么说这水下藏着的刽子手是长时间潜伏在那里的,很简单,同样也是因为汤抒怀会在永安桥上唱夜歌。” “因为有这个目击者在,他便不能在离河很近的地方下水,在桥上之人目光所及之处,便得潜在水下。离开的时候同理。这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韩时宴点了点头,他看向了紧跟着顾甚微的吴江。 “我们四人可以兵分两路。我跟这位皇城司的小兄弟去明镜巷,查陈神机信的内容是如何泄露出去的,那天有没有可疑的人打听王全。” 他说着,看向了一旁的顾甚微,“顾亲事你跟吴江一起去查水中之人如何?” “幕后之人既然如此能耐,那我们的卷宗此刻应该已经在他的桌案上了。现在不是互相猜忌的时候。” 韩时宴说着,目光深深地看向了顾甚微,“你信不过御史台,信不过开封府,总该信得过你们皇城司吧?” 顾甚微余光一瞟,却瞧见一旁的荆厉已经雄赳赳气昂昂,一副我当然可信的样子,无语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吴江笑得像是开了花的向日葵,他嘿嘿一笑,踢了踢靴子上的泥,“亲人呐,咱们去哪里寻那核桃的主人呢?总不能跟着牛屁股后头,检查每一个抢牛粪的人吧?” 顾甚微冲着吴江翻了一个白眼,她冲着荆厉点了点头,去牵了枣红马,然后同吴江一前一后的过了永安桥。 “你见到死人就打嗝,应该不是天生的吧?如果可以治好的话,战场比开封府更适合你。不是说你不适合做推官,只是明明你武功很好不是吗?做推官不怎么用得着。” 顾甚微余光瞥见韩时宴二人已经走远,扭头冲着吴江说道。 吴江一愣,挠了挠头,他咧开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就开始打嗝了。战场死人堆积如山,我一整日都停不下来,除了打嗝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不过我们习武之人岂能当逃兵?不能怕了死人不是?来了开封府一回见一两个,说不定很快就习惯了。当然了,更主要还是因为我舅父是开封府府尹。” 第49章 水鬼水鬼(求月票) 顾甚微瞥了吴江一眼,是她多嘴了。 赵括凭着老父亲马服君的威名都能够顶替老将廉颇当主帅,吴江自是能凭着府尹舅父横行汴京。 这话听着刺耳,却是实情。 顾甚微想着,牵着枣红大马溜达了一圈儿,又绕回了那永安河边。 河面上这会儿空荡荡的,别说船了连只鸭子都瞧不见。 吴江伸长了脖子看了又看,好奇地问道,“顾亲事,我们在这里干什么,不去查那水里藏着的人么?” 顾甚微摇了摇头,“耐心等便是了。” 吴江不明所以,但看着靠着柳树闭目养神的顾甚微,也不敢多问什么。他从树上折了一根柳枝条儿,专心致志的剔起靴子上沾上的“棺材土”来! 等他鞋上的泥剔得差不多了,从那远处传来了水声,紧接着一条竹筏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那撑竹筏的艄公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在清晨河面的薄雾中逐渐清晰,像是一幅山水画一般让人沉静。 “马上不得,人上得。且问客官,那八卦属阴还是属阳?” 顾甚微松开了枣红马的缰绳,摸了摸它的脑袋,“你自家去等我,让十里给你糖吃。” 那马儿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头也不回的跑了。 顾甚微看也没有看它,轻轻地飘到了那竹筏之上,“属阳。” 柳阳的阳。 顾甚微在心中不由得又高看了柳阳几分,这孩子若不科举出仕,日后怕不是能暗中掌控汴京。 当真是个奇才! 吴江瞧那艄公撑船要走,慌忙叫嚷起来,“等等我等等我!” 他说着将靴子穿好,又在桥边拴了马,然后猛地一跃上了竹筏,在他上来的那一瞬间,竹筏重重的吃水,水漫到了竹筏上来,顾甚微轻轻跃起,在那竹筏又浮起来了的瞬间再次站了上去,避免打湿了鞋袜。 艄公见二人都上了船,扯开嗓子吆喝了一声怪叫,然后闷不做声地撑起竹筏来。 竹筏顺着水流飘了下去,先前还是顾甚微熟悉的宽阔的河道,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拐进了芦苇荡里,七弯八拐一番钻进了一条狭窄的渠中。 这里的水清澈可见底,站在竹筏之上能够清晰的瞧见里头游动的鱼和透明的虾。 在这河渠的两侧,有不少拿着木槌正在洗衣服的妇人,瞧见穿着皇城司衣袍的顾甚微,抬起的头又快速地放下了。那艄公见状,这会儿方才开了口,“马上就靠岸了。” “没想到汴京城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艄公听到吴江的疑惑,摇了摇头,“官老爷通常不会往这头来,二位不知也是正常。” “这地方也不是什么与世隔绝之地,就在城南靠近城墙的地方,走着就能进来,不过走水路更快些。两位一会儿跟紧了我,这里都是些三教九流之人,看好了你们的钱袋子,若是丢了,老头子可寻不回来。” 顾甚微点了点头,她兜里就几个铜板晃荡,一阵风来荷包都能吹得飞起,压根儿没有这种担忧。 如果小偷能把她的梨膏糖偷走,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边吴江闻言,哈哈一笑,“怎么办?要是我还在军中,丢便丢了,就算是我请兄弟们喝酒吃肉了!可现在我是开封府推官,要是被偷了,还查不出来是谁偷的,好像有些丢脸!” 丢钱没啥,丢脸老仵作能拿铁扫帚抽他! 老艄公寻了个石头台阶,便靠了岸领着二人上了岸。同永安河边那宽阔的可容下三四辆马车并行的大路不同,这里的路格外狭窄,两个人同时通过都要侧着身子,更不用说走马车了。 窄路的周围围着河渠,全都是高矮不一堆砌在一起的矮房子,弯弯曲曲的小路四射出去,看像是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蜘蛛网。 “这里住的多半都是些苦命人,有在码头帮着扛沙包的,也有那起子闲汉马夫,做浆洗的婆子等着的被人牙子选中去做奴仆的娃子们。看到屋子莫要乱闯。” “兴不得全家只有一条裤子,叫做事的穿走了,里头那个还光着屁股呢!” 艄公说着,去掉了身上的蓑衣斗笠,将这些东西扔在了飘在水中的竹筏子上。 他穿着粗布短打,瞧着莫约五六十岁的年纪,胡须都已经是花白的了,整个人精瘦黝黑。 “两位大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老七。我听那人说,大人想要找个水鬼。我们这里倒是有一拨儿从南面来的浪潮儿,不说浪里白条,在那河里捞尸寻宝,那是一等一的好手。” “这地方无人管束,做什么的都有。说不得谁是好人,也说不得谁是坏人,都是为了几个大子儿卖命的人下人。就永安河那地方,给老头子一根芦苇杆,我也能趴得住。” “这南地也不晓得是不是闹了饥荒,前些日子运河里往下运粮,那些闲汉们去码头扛粮包,赚了几个大子儿。这兜里哗啦啦响着,没个婆娘管着,他们可不就玩开了。” 老艄公说着,停住了脚步。 他伸手指了指前头槐树底下的那口水井,“从那里头下去,便能寻找大人要找的人了。老头子就是个中人,日后还要在这片地界行走,可不敢将事情做绝了。” 他说着,不客气地冲着顾甚微摊开了手心。 顾甚微正准备去摸钱袋子,那厢吴江已经眼疾手快的掏出了一个十量的银锭子,搁在了老艄公手心里。 老艄公眼睛瞬间比上元节的烟花还亮,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银子揣进了兜里,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吴江,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顾甚微发誓他此刻心中一定在想,哪里来的傻缺衙内儿。 老天爷给我来一个,不,一双!不,请来一打! 吴江丝毫不觉有甚问题,他嘿嘿一笑,伸手朝着老艄公拍去,可那艄公哪里还有先前白胡子慢悠悠的高人风范,他像是脚底抹了油一般,一个滑溜瞬间消失在了那盘综错杂的巷子中。 吴江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呃,我就是想问问那下头是什么?好有个准备,这人怎么就跑了?” 顾甚微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自己兜里的几个大子儿,“怕你突然不傻了,换我我也跑。” 她说着,没好气地朝着那口井走了过去,探头一看却见那井并非是井,而是一个带着梯子的入口。 “你警醒一些,地下不知是什么情况,若是十分狭窄,那咱们武功很难施展开,老艄公没有明说,但这种地方多得是手里沾着血的亡命之徒。” 吴江一惊,“你怎么知晓?既然手里沾着血,官府为什么……” 顾甚微打断了吴江的问话,纵身一跃从井口跳了下去。 第50章 井下赌坊(加更) 井口并不高,顾甚微轻飘落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朝前一步,只见那井壁之上被人开出了一道大门,大门口头被粗暴地凿出了一间屋子来,坑坑洼洼的土墙上插着几根熊熊燃烧的火把。 一张张的长桌边,穿着短打的壮汉们围着那桌子挥舞着拳头,激动地喊着“六六六”! 黑色的人影映在墙上,看上去像是土黄色的癞蛤蟆背上驮着张牙舞爪的鬼影。 在那大门的门框之上,挂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在那镜面中央,刻着一把撑开在地上的雨伞。 果然如她所料,这井底之下是个地下赌坊。 先前老艄公说他们兜里头有几个大子儿便玩开了,指的便是赌了! 顾甚微正想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咚的一声响,紧接着就是震天的一声,“顾亲事,你怎么不等我?” 顾甚微心道不妙,果不其然先前还激情荡漾的赌坊瞬间安静了下来,里头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他们伸手一摸,一个个的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根扁担来。 几乎是一瞬间,赌场变成了战场。 突然之间,几声轻咳从里头传了出来,一个穿着长衫的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年纪很大了,脸上手上都是酱色斑点。 不过走起来却是十分稳健,一双眼睛像是鹰眼一般。 老者走了出来,冲着顾甚微同吴江拱了拱手,“不知道皇城司同开封府的两位大人来这里所谓何事?” 不等顾甚微开口,吴江抢先开口道,“当然是来查案,我怀疑有杀人犯就藏在你们中间,你们不要包庇罪犯。” 他的话音刚落,那群拿着扁担的壮汉一个个的气势汹汹地从里头走了出来,围拢了上来。 有几个面目狰狞的,甚至绕到了顾甚微同吴江的旁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吴江一惊,张开双手将顾甚微护在了身后,他刚想喊“风紧扯乎”?却想到现在还穿着官袍,便讪讪地闭了嘴。 就在吴江以为今日一场恶仗不可避免的时候,顾甚微突然拨开了他的手,上前一步对那老者道,“开封府府尹家的小衙内,没见过什么世面,领他来雾伞开开眼。” “今日不赌金子,不赌银子,想赌一个人的消息,可行?” 那老者眼中的惊讶转瞬即逝,他举起了右手来,那些举起的扁担瞬间都放了下去。 “皇城司果然神通广大,什么雾伞不雾伞的,江湖人胡乱诌的,倒是叫顾大人见笑了。这里哪里有什么好人坏人,都是些无伞可撑的苦命人。” “江湖规矩,大人若是赢了,蒋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不过这赌局有赢就有输,不知道大人……” 顾甚微刚想说话,却见旁边的吴江已经伸出了大手,在他的手心当中放着一锭硕大的金元宝。 顾甚微深呼吸了一口气,冲着那姓蒋的老者抬了抬下巴,强忍住了将那金子拿回来的冲动,“可行?” 老者点了点头,冲着那赌桌伸出了手,“请!大人想要比什么?” 顾甚微挑了挑眉跟了上去,旁边的吴江赶紧跟上,他压低了声音说道,“顾亲事,你会赌钱吗?不如让我来,我虽然十赌九输,但是还是有一赌是赢的。” “咱们只要准备十个赌注,消息手到擒来。” 顾甚微摇了摇头,“虽然你的算学还不错,但是用不着。猜左右,一盘定输赢。” 姓蒋的老者神色不变,他看了那赌桌前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人一眼,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一枚铜板,扔了过去。 那面黄肌瘦的中年人伸手接过,在指尖轻轻一弹,紧接着他的双手翻飞,在半空中翻转成了残影,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两个拳头已经伸了出来。 吴江瞧着一愣一愣的,赌坊里还能猜左右的么?雾伞又是什么? 他没有发问,看向了顾甚微。 顾甚微抬手指了指那中年人的左手。 黄面中年人闻言,露出了一抹微笑,他摊开了自己手掌心,里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姓蒋的老者见状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很遗憾,顾大人你输了,那锭金子是我们的了。” 顾甚微却是摇了摇头,“是在左边没有错,不在他的手心里,而是在他的衣袖里。” 她说着,从自己的钱袋里掏出了一枚铜钱,在指尖轻轻一弹,紧接着她双手翻飞,在空中翻转,那动作同方才的黄面中年人的如出一辙,几乎是完全复刻了一遍。 紧接着她刻意放慢了动作,将那钱币缓缓地滑入了左手的衣袖之中。 那黄面中年人瞬间脸色大变,他双手抱拳,冲着那姓蒋的掌事老头儿躬下身去。 蒋老头亦是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大笑起来,“是大人赢了!我们技不如人,自是输了。” 他说着,越过人群走到了井口边,率先上了楼梯。 顾甚微没有迟疑,同吴江一先一后跟了上去。 她掏出了那枚核桃,“脖子上一直挂着这个核桃吊坠,能够经常接触到牛粪、西域的香料,擅长使用暗器或者弩机,是个去年腊月下了永安河的水鬼……” 顾甚微的话音刚落,那蒋老头儿便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褚良辰。” 他说着,却是脸色大变,然后摇了摇头,“是褚良辰没有错,他是江陵人,在这里做水鬼已经很久了,从前在漕帮待过一段时日。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来了汴京。” “褚良辰水性在这里是数一数二的,他赚起钱来不要命,什么脏活儿都接,为人也很孤僻。” “他的脖子上一直挂着这个核桃,见过他的人都知道。至于香料同马粪,他每隔几日就会去东水街的一家客栈帮忙清理马厩牛棚,那里离城门口不远,有很多胡商进城之后便会在那里落脚。” 蒋老头儿说着,眼神有些发颤,他看了顾甚微一眼,轻叹了一口气。 “不过大人您来晚了,那褚良辰已经死了。就是除夕夜,死状可怖不说,到现在他那屋子不敢有人住进去,会闹鬼!” (本章完) 第51章 诡异死亡 会闹鬼? 顾甚微对此嗤之以鼻,倘若这世上当真有鬼,朝廷里的奸佞哪里还轮得到韩时宴动嘴,早被万鬼吞噬了。 “还请蒋老引我们过去一瞧,且说说那褚良辰又是如何死的?” 姓蒋的老者点了点头,并未推辞。 先前她便瞧着此地复杂如蜘蛛网,到处都是蜿蜒小路,若无向导引领压根儿寻不见方向。这会儿被蒋老带着,顾甚微更是瞧着咋舌。 这地方当真是老天爷为荆厉安排的战场,他是绝对不会迷路,且可以快速找到人的。 顾甚微想着,瞥了一眼在旁边东张西望的吴江…… 她特意挑选了荆厉过来,就是想要这人为她所用,偏生被换成了这个饭桶。 “在我说之前,还想多问大人一句,大人同我雾伞可有缘渊?不怪老朽胡乱攀附,实在是大人好似对我们颇有了解。不是经常来的,不知我们这里,什么都赌,通常都是直接选掷骰子。” “我们也就是混口饭吃,若是有什么地方被皇城司瞧上了……还请大人直言不讳,我们改!” 顾甚微摇了摇头,“我从前在苏州,有缘去过。” 顾甚微说着,目光有些悠远。 她岂止去过,那时候她同十里离开汴京,同这里的许多人一样,就是个见不得光的逃犯。 她赚到的第一笔钱,就是从雾伞里赢来的。 吴江听着,好奇地探过脑袋来,“雾伞是什么?我怎地从来都没有听过?” 顾甚微看了他一眼,“大约就是给你安排十个铜板的活计,两个铜板留给你,让你不至于饿死。剩下八个大子儿,赌也好骗也好,他们会一个不少的从你身上刮回去。” “大雾里头撑伞,纯属慰藉。” 蒋老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讪讪笑了起来。 “顾大人说笑了。让快要饿死的人有口饭吃,可是无量功德。” 他说着,立即转移了话题,重新说到了那褚良辰身上,“那日是除夕,一大清早的褚良辰便寻了我,将从我们这里赊的银钱都还清了。他搬来这里时候,原本还带着他弟弟。” “那孩子七八岁,生得格外白净,是个药罐子。” “他读过书,虽然年纪小,但是写得一手好字,有不少人寻他代写家书。去年冬日的时候,那孩子大病一场,褚良辰拿了一柄祖传的玉如意来作抵押,从我这里拿了一笔救命钱。” “后来怎么回事,我没怎么注意,不过那孩子应该是早死了。除夕夜屋里只有褚良辰的尸体。” 玉如意么? 顾甚微认真地听着,并没有打断他。就连吴江都安分了许多。 蒋老说着,想起了当日靠近褚良辰的屋子时见到的场景,脸色愈发不好。 当时快到子时,天格外的黑。他在地下赌坊里,听到外头阵阵爆竹声,便从井底爬了上来。 年节的时候汴京城中会有人放灯炸爆竹热闹非凡的,夜里的腊蹄髈炖得格外香,他用多了些,这会儿只觉得腹胀难耐。 平时到了夜里如同坟墓一样的黑暗的杂居所,在这一夜也灯火通明,再穷也不能不点年灯。 蒋老想着,他当时在外头踱着步,看着这难得的万家灯火,就听到了一阵嘈杂声,好多人喊“蛇蛇蛇”! 有事发生的地方岂能无他老蒋? 这寒冬腊月的,蛇都冬眠了,怎么可能会有蛇? “我跑到的时候,褚良辰的屋子外头刘一,刘一是个捕蛇人。那蛇格外的活跃,约莫有丈长,呲着牙一共有三条。刘一抓了蛇之后,我们进门一瞧。” “却见那褚良辰直挺挺地躺在他那个破木板床上,双手张开。他的两条腿扭曲在了一起,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两条蛇缠绕在一起,人的腿怎么可能扭曲成那个样子?” “那屋子里到处都洒着送葬用的冥钱纸,床上,地上,到处都是。” “床边的地上放着几个倒在地上的空酒瓶子。褚良辰的身上爬满了蛇,等捕蛇人将蛇全部抓走之后,我们发现他的一张脸已经被咬烂了……” 吴江听着瞪大了眼睛,“这很有可能是谋杀啊!死人了你们怎么不报官?” 蒋老一眼难尽的看了吴江一眼,“大人怕是有所不知,这里的人都是无根的浮萍,死了之后有一床草席裹尸,已经是大幸了。谁也同谁不熟,谁也不会为了谁去报官。” 他没有说的是,报官有什么用呢? 官府来了一查,指不定还要拍手称快,死得好啊!这逃犯都不用开铡刀铡了! 今日皇城司同开封府一并来寻褚良辰,不正是应了他的猜想,这人十有八九是做了那买凶杀人的勾当。 吴江瞬间沉默了。 “到了,就是这里!”蒋老说着,指了指一个黑漆漆的矮屋子。 屋子的门虚掩着,他走上前去,轻轻地推了一把将门推开了。这屋子靠床的地方罕见的掏出了一个大窗子,用了干净的白纸糊了窗棱。 在床榻旁边放着一个榆木做的小桌案,上头放着一块简陋的砚台,还有已经刺了毛的毛笔。 应该是褚良辰为了他那个会读书写字的弟弟准备的。 顾甚微弯下腰去,走了进去。 屋子并没有被人收拾过,冥钱纸还在,像是糊在了地上同这个房子融入在了一起。 送葬时洒的冥钱纸是用白纸剪成的铜板样式,上头沾了猩红的血迹,散发出一股子不祥的气息。 除此之外,这个屋子里空得很,可以说是一贫如洗。 蒋老同吴江都没有进来,顾甚微背对着他们,夹起了一张带血的纸钱揣进了怀中,又躬着身子走了出去。 “闹鬼又是怎么回事?” 蒋老脸色惨白的点了点头,“大约有那么两三回吧。有人听到蛇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小孩的笑声,咯咯咯咯的。” “还有人晚上路过,瞧见窗户上有黑色的鬼影……长长的头发,脖子格外的长,一扭一扭的……这房子这段时日便空了下来。” 顾甚微点了点头,“褚良辰的玉如意是什么样的,您还记得吗?” 蒋老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具体什么样不记得了。就只记得样式不怎么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个头不大,约莫只有老朽一个巴掌大小,玉质还算不错。” 第52章 良辰美景 蒋老一边说一边朝着河渠水井的方向走,他张开自己的手掌,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如此,大人赢得的消息,老朽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那还钱之事,有账册为证,咱们现在就能去瞧。褚良辰的死,瞧见的人很多,大人也可以去寻捕蛇人求证。” “他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门前立着一根蛇杖,太阳晒不到的那一间就是。” 顾甚微冲着蒋老抱了抱拳,“不必了,我信。” 去的时候七弯八绕觉得很远,等出来的时候他们这才发现褚良辰的屋子其实离河渠很近。 她说着,看向了吴江,“若是开封府需要,吴推官也可以自己去找证据。我还有公务在身,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不等吴江回答,顾甚微脚轻轻一勾,一杆枯竹便落入了河中。 她身形一动,再次踢飞了一支竹竿,轻轻一跃跳下了河渠,在空中接住了那飞起的第二根竹竿作为船撑,就这样踏着一根青竹漂流而去。 那蒋老瞧着,拊掌大笑。 他笑着竟是从那腰间抽出一根竹笛来,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那笛声一起,渐渐地不知道从哪间屋子里又传来了回应的胡琴声…… 吴江猛地睁大眼睛,看着这原本如同坟墓一般的死寂之地,像是一下子有了生命力,就像是传说中的刀剑江湖,就这么突兀的展现在了眼前。 一曲终了,顾甚微已经不见了踪影。 吴江眼中的光瞬间灭了。 他在原地跳了跳,后知后觉的惊呼出声,“糟了!我怎么回去?顾亲事跳上竹子是一苇渡江,我跳上去那是投河自尽!总不能我从永安河游回去!” …… 汴京有不夜城之称,入夜之后达官贵人花街柳巷的灯火几乎照亮整个夜空。 大街上一走,到处都是觥筹交错之声,琵琶滚珠之声,歌姬靡靡之音。 雾伞笼罩的贫民之地的夜晚,却是格外的黑。那一排排低矮的房屋在夜间看来就像是鼓起的坟包,鲜少有几户人家是有钱点灯的。 这里没有歌声,只有从天亮干到天黑的苦力人震天的鼾声。 突然之间,有一间矮小屋子的门裂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从里头偷偷地遛了出来,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行了几步,然后迅速的拉起了速度疾驰而去。 那黑影就像是一阵风一样,瞬间便冲着河渠而去。 他轻车熟路的寻到了老艄公的竹筏,将背上的人放了上去,然后拿起了竹竿撑船而去。 待那九曲回肠的河渠划过,竹筏汇入了永定河,黑影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递给了竹筏上的人一根芦苇,然后蹲了下去,准备将那人背了起来。 月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黑影却是无心欣赏,他的耳朵动了动,猛的站了起身,大手张开手指缝间多出了几根寒光闪闪的银针。 一,二,……对面船上一共有两个穿着夜行衣的黑衣人。 其中一个手握大刀,看上去又高又胖,另外一个背上搭着弓箭,瘦得像是一具千年干尸。 黑影手轻轻一动,那银针飞驰而出,冲着来船飞去。 在那些人齐刷刷抬到防护的瞬间,黑影一边捞起竹筏上的人像是一条游鱼一般滑入了水中……他的水性绝佳,这么大个人入水竟是丝毫没有腾起任何的水花,像是天生就应该生活在水中一般。 银针触碰到大刀之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看见那个芦苇杆了吗?放箭!务必格杀!” 那干瘦人闻言取下了背上的弓箭,冲着那芦苇杆所在的地方射了过去。 随着箭支到来,先前还平静的水面一下子翻滚了起来,只听得闷哼一声,两个人影浮出了水面,河水一下子泛起了红。 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已经够了,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他的声音虽然稚嫩,还带着哭腔,但是语气却是格外的老成。 那黑影却是没有理会他,翻转身来将这孩子护在了自己身后,嗖嗖又是几根毒针射了出去。 大刀壮汉嗤笑出声,像是在笑对方不自量力一般,手中刀具轻轻一挥,便将那毒针再次挥落在了水中。 “切!就这么个玩意儿!也值得咱们兄弟出手!对吧,瘦驴!” 他说着一直都没有等到旁边人的回答,扭头看了过去,突然之间,一股鲜血喷涌了出来,直接喷在了他的脸上。先前还站在那里搭弓射箭的瘦子,这会儿却是咚的一声倒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大刀壮汉吓了一大跳! “谁!谁躲在那里!快给爷爷滚出来!不要装神弄鬼了!” 他说着,心中发起毛来! 他就站在这里,却根本感觉不到凶手的存在,不知道是谁杀死了瘦子!这个人武功绝对在他之上,不对!是比他高出了很多! 他想着,心中发寒,忍不住转了身,朝后看去。 月光之下,却见一个穿着黑色衣裙的少女,冷冷地看着她。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黑漆漆的像是枯木一般的长剑,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那把剑如今就架在他的脖子之上。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会如同鬼魅一般! 大刀壮汉想着,就要咬嘴中的毒药,却是不想那少女白嫩的小手闪电一般的伸了出来,直接卸掉了他的下巴。 顾甚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冲着岸边喊道,“荆厉你的手是断掉了吗?还不把船划过来,怕死也不是这么怕的!” 紧接着,那河面上瞬间出现了一条小船,那划船的少年涨红了脸,胳膊上下翻飞划出了端午节龙舟比赛的气势!是可忍孰不可忍! “谁说我怕死了!若是这船生了翅膀,我能划上天去!” 荆厉抬着下巴,哼了一声,扛着一捆麻绳从那乌篷船上跳了过来。 顾甚微啧啧了两声,抬手点了那壮汉的穴道,又卸了他的大刀,将他推给了荆厉。 她说着,冲着河面上看了过去,“褚良辰,我知道你还藏在水底没有游走,你中了箭还有带着你家小郎君,根本就没有办法游出这条永安河。” “就算让你侥幸上了岸,受伤的你又怎么护得住他呢?” 河中有了动静。 先前那童声再度响起,“良辰哥哥,就到这里了吧!我们别再东躲西藏了!” 第53章 假死破绽 荆厉听着水声,举起了火把朝着那暗处照了过去。 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托着一个童子从水中探出了头来,他生得颇黑,眉毛浓密且嘴唇宽厚,整个人看着不像是奸邪之人,倒是异常的忠厚。 那背上的童子却是叫人眼前一亮,倒不是说他生得有多好看,而是气度不凡。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形之下,这童子却是半分不乱,一双眼睛淡然得像是看穿了生死一般。 荆厉想着方才惊鸿一剑的顾甚微,心中不由得暗骂这世道异常,方才会这般妖孽横生。 他没有迟疑,将船划了过去。 褚良辰见状,朝着船的方位游了过来,他的伤口淌着血,每游动一次,脸上便惨白一分,可即便是如此,他却像是一只千年老龟似的,稳稳当当地驮着背上的孩子。 “先将我阿弟接上去,他年纪小受不得寒,……你们要我说什么,或者要我去死都可以,只要能够救我阿弟!” 褚良辰的声音有些低沉,开春的河水还冷得很,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颤儿。 见荆厉伸手接了孩子,那褚良辰却是没有上船,反而朝着已经飘远的竹筏追了过去。 顾甚微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瞧见那竹筏上头搁着一个大包袱,包袱口里冒出了一些兽毛来,便猜着那里头十有八九装着的乃是给那病弱童子准备的替换衣物。 她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想起将她从乱葬岗上背下来的十里,冲着那褚良辰喝道,“你若是死了,我们要他何用?上船去!” 她说着,脚尖犹如蜻蜓点水,在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朝着那竹筏飞了过去。 月光照耀在她的身上,让她的人影显得越发地神秘缥缈了起来。 荆厉目瞪口呆的瞧了一会儿,等顾甚微返回,这才回过神来伸出手,将水中的褚良辰拽了上来。 “接着,把他的伤口处理了,别让褚良辰死了。” 荆厉听着身后的动静,身子微微一侧,他伸手抓住了顾甚微扔过来的包袱,轻哼了一声,抱起那病弱童子进了船舱中。 深夜的永安河格外寂静,游船画舫早就回了岸口。 顾甚微站在船头朝着远处看去,一杆倒在水中的枯枝上头,站着一整排正在打瞌睡的水鸟。 她摇起了船桨,将这船摇得离河岸更远了一些,被水浪声惊醒的水鸟扑腾了几下翅膀,又继续沉沉睡去。 “不知我可否问上一句,大人是如何知晓我们兄弟二人是假死的?又是怎么知晓我们会从永安河出来的?” 顾甚微听着船舱里的声音,回头看了过去,褚良辰同那小童已经换好了衣衫,正围着一个煮茶的小炉烤着火。 荆厉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走到船头同她交换了位置。 顾甚微走进船舱,坐了下来,她看了那童子一眼,摇了摇头,“自以为是,漏洞百出。如果今日去的不是我,而是御史台的韩时宴,他也一样能够光靠听,就能听出百般破绽来。” “首先,如果有人买凶杀人之后要灭口。他根本就不会采用这种百蛇啃咬,洒纸钱这种令人过目难忘的杀人方法。这太费劲了,你都不值得人费这个心思!” 褚良辰听着沉默了。 这怪我太没用了?不配人用诡异方法动手吗? “换做是我,直接半夜闯入将你抹了脖子,亦或者趁着你出城的时候杀掉扔去乱葬岗,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同王全不同,王全若是横死,有人会追究。” “可在你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每天都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莫名其妙的失踪,根本就不会有人感到诧异,也不会有人去追查。” “所以,有人这么大费周章的布置了戏台子,一定是有特殊的目的。” 顾甚微的语气有些云淡风轻,这一切她在听蒋老描述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 如果真有一个杀人还附带洒钱送葬的凶手,要么他是第一次杀人,从前从来都没有出现在江湖中。要么,他就一定会被记录在皇城司的小本本上,或者是被江湖中人口口相传。 拿走王全信的人是谁? 那可是断械案的幕后凶手,身居高位厉害人物,他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派出这样的杀手? 像今晚上来杀褚良辰的人,一个使弓箭,一个使用大刀,那都是十分常见的制式武器。 就算是褚良辰的尸体被开封府发现了,老仵作也很难凭借伤口得到更多的用于辨识凶手身份的线索。 “蛇为什么要啃咬脸部?因为你不想让人发现死去的人根本就不是褚良辰,而是一具来自乱葬岗的尸体。” “为什么要把死亡现场弄得那般诡异?你一定以为自己很聪明吧?想出了一箭三雕的好事。” “第一,你知道有人会来杀你灭口,所以你故意闹大将自己的死亡消息传递出去;” “第二,活人同尸体被咬后的出血量是不同的,你为了不让人发现那是一具早就死了的尸体,故意洒了白纸,再往白纸上甩了红彤彤的血……” “第三,你是为了之后闹鬼吓退来占房子的人提前做好准备。” 顾甚微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了白天她在凶案现场偷偷藏起来的那张冥钱,在那黄白的纸上有一道明显的整齐的血滴。 “可惜,你在这冥钱纸上犯了巨大的错误。” “这种血痕,只有譬如抹脖子的时候,血液喷溅出来,才会形成这种样子。现场血痕都是一条线一条线的,我猜你用毛笔沾了血,然后在屋里头随意乱甩而形成的。” “蛇啃咬人,不会将凶案现场变成那副模样。” 顾甚微说着,将那张冥币扔到了地上,冥币飘了飘,落在了褚良辰的脚边。 “其次,便是那闹鬼之事。蒋老说夜里会听到孩子的哭声。” “除非你会口技,不然的话,那屋子里一定藏着一个孩子。而你身边从前就有一个孩子,便是你所谓的弟弟。蒋老说你曾经拿了一把玉如意去做抵押。” “你是从漕帮出来的,前迹可查,不是会有玉如意的那种出身。” “而根据蒋老的描述,那把玉如意大人巴掌大小,不像富贵人家之间用来送礼的玉如意,倒像是为了给家小郎君小娘子抓周用的物件。” 褚良辰听到这里,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所以你便有此推断,我们二人并非是亲兄弟……你既然猜到我们当时就藏在屋里的地窖里装神弄鬼,为什么不当场戳穿我们,将我们抓起来呢?” 顾甚微哂笑一声,“当然是为了引蛇出洞。” 第54章 故人之后 顾甚微没有继续解释下去,不过褚良辰想着今晚上来的杀手,什么叫做“引蛇出洞”已经不言而喻。 “所以,是谁指使你杀了王全的?” 顾甚微的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她并非什么闲得无事的大善人,她是来追查断械案真相的。 褚良辰并没有迟疑,“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说着,目光柔和的看向了身边的孩子。 那孩子面色惨白,嘴唇乌青,一看便有恶疾在身。他的裤管有些空,显然是不良于行。不过即便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这孩子依旧是神色淡然,并没有多少畏惧。 见褚良辰看他,那个叫做小景的孩子率先开了口。 “顾大人,我之前藏在屋子里的地窖里时,听那个开封府的推官这般叫您。良辰哥哥是个好人,他杀王全完全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拖累了他……” 褚良辰听着,冲着那孩子摇了摇头。 “其实我从前见过顾大人。我的父亲是殿前司的副都检点王珅……我祖母花甲寿辰,大人替顾御带来送生辰礼,在小花园子里帮着一个女婢捉到了一只上了树的白猫儿。” 顾甚微瞳孔猛地一缩,她腾的一下站了起身,看向了面前那个清瘦的孩子。 她当时未亲眼瞧见这孩子,但是却感知到了。 在不远处的湖心亭里,有一道目光一直注意这里,那呼吸声一听便是先天不足的。她曾经听人说过,殿前司的副都检点王珅的夫人老蚌生珠得了个幺儿名唤王景。 那孩子一出生便是个药罐子,鲜少显露于人前。 在飞雀案中,殿前司的王珅被下了大狱,最后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大人应当想起来了吧?我生来便先天不足,有心疾在身,用的是汤太医家中祖传的保宁丸,这药所用药材珍贵异常,非寻常人家能负担。” “三年前,家中遭逢大难。父兄惨死,我因为年幼有疾,同母亲一并被流放三千里。那么远的路程,便是母亲能够走到,我也不能。刚上路我便病得不省人事了。” “母亲花光了身上藏着的最后一点银钱,贿赂了押官,将我放在了竹筏之上,那我顺着水流而去,让我免受这人世之苦。那押官见我年幼,且又瞧着没有几日光景,便照做了。” 王景说着,眼泪婆娑。 他抿了抿嘴唇,将眼睛里的泪水又挡了回去。 兴许是因为先天有疾的缘故,他比常人早慧许多。他到现在都清晰的记得,他被放在了冰凉的竹筏之上,随着水流越漂越远,河中激浪打上来,水雾喷溅在了他的脸上,年幼的他根本就分不清楚那是水珠还是他流下的眼泪。 那时候他怎么也不明白。 父亲前两日还兴高采烈的说官家立太子,他可亲眼见证大雍历史,再往前去,祖母刚过完寿宴。 家族繁荣昌盛,他母亲身上最烦恼的事情是那保宁丸太大太苦,用来搭配吃的果干点心品类不够丰富。 就那么陡然一下,大厦倾倒,父亲成了乱臣贼子…… 他现在都还记得,母亲跪在河岸边不停的哭着,她身上的枷锁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渐渐地他连押官骂骂咧咧的催促声都听不见了,耳边全是哗啦啦的水声。 “兴许是我命不该绝,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良辰哥哥捡到了我。我当时身上只有那柄玉如意,还有几颗保宁丸,被母亲用针线缝在了我的衣服里。” “剩下的药吃完了,没有办法良辰哥哥只能离开了漕帮,悄悄带我潜回了汴京城中。” 顾甚微听得有些恍惚,难怪蒋老说褚良辰为了钱什么都做,王景的药钱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我们非亲非故,我就是一个拖油瓶,可是良辰哥哥拼了命的养着我三年,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顾大人,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放他走吗?他是为了我才走了岔路的。” 顾甚微没有直接接王景的话,她将自己装梨膏糖的锦袋取了下来,塞到了王景手中。 王景感觉手中一沉,他低头看了过去,透过那锦袋口瞧见一颗颗圆滚滚的金黄色的糖。 他的眼泪一下子掉落了下来。 他拿起一颗糖,却是没有放到自己嘴中,而是塞给了褚良辰。 “去岁冬日,我的病一下子加重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外头风声一下紧了起来,有人重提飞雀案。之前三年一直无事,我便放松了警惕,还帮着不少人写过书信。” “良辰哥哥决定带我离开汴京先避避风头……” 褚良辰听到这里,接过了王景的话头,“要离开这里,就得先治小景,等他情况好一些,然后我们再买上一些保宁丸。于是我去雾伞当掉了小景的玉如意。” 那玉如意并不是什么稀奇样式,不会被人联想到王景的身份。 “我拿着玉如意的钱,给小景买了药,他好些了,我便将他藏在了地窖当中,对外便说他已经死了。然后我打算再赚一笔钱,就离开。我去寻了蒋老,想要他给我寻一些来钱多的狠活。” 褚良辰说着握了握拳,来钱多的自然不是卖苦力,而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蒋老就像是一个掮客,做着不干不净的江湖买卖。 “不过蒋老同我说没有合适的。我那段时日经常在永安桥附近徘徊,想着要怎么去汤太医家中弄到药。我听闻汤二郎性子古怪,遇到合眼缘的人他就不收药钱。” “老实说”,褚良辰说着,一脸惭愧,“老实说我当时存了实在赚不到钱就去偷的心思。” “那天下午,我就是在永安桥上遇到了那个人。她戴着帷帽,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姑娘,她给了我一锭金子,让我夜里潜在永安河中杀死王全,拿走他身上的那封信。” “虽然她是富贵人家小娘子的打扮,但是她递金子给我的时候,我瞧见她手上有茧子。她应该是个习武之人。” 褚良辰说着,看了一眼顾甚微。 方才她听到王景的身世站起来之后,便一直没有坐下去。 他想着,又道,“那姑娘身量没有你高,大约到你眼睛的地方。” “我在水底摸王全身上信的时候,被汤二郎拽走了脖子上挂着的核桃。我游到了河对岸,按照约定将那封信放到了岸边停靠着的一条画舫上。” “画舫上没有人,信我也没有打开。不过因为在水中泡了很久,那封信即便是打开了,里头的内容应该已经花了。”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褚良辰说着,看向了王景,王景恍然大悟,在自己的怀中掏了掏,掏出了一锭金子来,“回去之后,我发现了那锭金子有问题,深知大难临头,才弄出了假死这件事……” 第55章 沉河黄金 什么叫做金子有问题? 顾甚微心头一跳,她入这汴京城满打满算不过几日光景,砸她脑门上的死人比过的日子还多! 又不是摊煎饼怎么就一块接着一块,这块还没有吃完,下一块便怼嘴里了? 她想着,接过那锭金子在手中颠了颠,又在手中翻开了几下。 那金子成色极佳,两头状似斧头刃,中间留着一小细腰儿,扁平扁平的。上头的铭文有些被划花了看不大清,依稀可见盛和二十六年……扬州……六两正。 “这是官银”,顾甚微肯定的说道,她想着方才褚良辰的话,神色微变。 又将那金锭在手中颠了颠,走到了那火把跟前仔细验看了一遍,心中有了猜想。 “盛和二十六年,扬州用官船押送税银走运河入京都,途中遭遇大雾,导致两条官船相撞沉入河中。那地段水流湍急,很难打捞。当地官员捞了半个月,一无所获,只能不了了之。” “你说的大问题,是认为这个金锭,便是当时沉入水底的官银?” 褚良辰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定就是当年的沉在水底的官银。” 他的语气郑重又笃定,“因为盛和二十六年,也就是四年前,我就在运河上帮着捞过那官银。” “当时我在水上小有名气,人送外号百河捞。下水之前,官府给我们看过一张画帖,上头便画着那批官银的模样,上头铭文如出一辙。” “金锭有两种重量,一种是六两的,还有一种是十二两半。” 顾甚微若有所思的听着,这官银上头的确是会刻有详细的铭文,写明是哪个年月从何地因何而来的,一锭的重量是多少,清晰明了方便入库。 “当时下水的水鬼,唯独我一人到了底,看到了船上翻滚下来的那些装银钱的木箱。我打开一箱之后,又立即关上了。” 褚良辰说着,喉咙里头愈发的干涩。 便是站在船头的荆厉,都忍不住扭过头来听他说下文,他有预感,这汴京城的天又要被捅出一个窟窿洞了! 也罢!这天早就成了筛子! “那箱笼里头,根本就没有任何一块金子,里头装着全部都是一块一块的大石头。我当时知道天要塌了,不过我不过是个捞东西的,岂敢随意出头?” “于是我便随大流说没有下到底,将这事情糊弄了过去。所以那锭金子出现……” 顾甚微瞬间理解了褚良辰当时瞧见那金锭上头铭文带来的惊悚感。 金子那么多,盛和到现在有三十年,为什么偏生交到他手中的买命钱,就是那出了事的官金。 他被选中成为这个刽子手,当真是偶然的么? 会不会那是当年换走官银的幕后黑手对褚良辰的试探? 甚至,他根本不用试探,他早就做好了杀人灭口的准备,到那时候再回收那锭金子便可以了。 “他们能够找到我第一次,就能找到我第二次!我们根本就不能活着离开汴京。所以同小景商量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假死躲在那屋子底下。” “等到事态平息,再趁黑偷偷地逃走。今日你们过来,我知晓王全的死被发现了,再不走怕是会被官府抓住,便再也走不了。所以……” 顾甚微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她料到了躲在地底下的褚良辰会离开,为了一定能够追踪到他,顾甚微还特意拿了那张在屋子里放置了许久的纸钱,交给荆厉。 那家伙有一个比狗的都灵敏的鼻子,褚良辰一动便可以追踪。 而且乌漆嘛黑的走水路更加安全,根本不会惊动任何人,那条水渠一头连着永安河,他们在这交界处蹲守,也能够蹲到逃跑的褚良辰。 果然,一切都如同他所料。 顾甚微想着,问出了褚良辰的计划中一个巨大的疑点,“你为什么还带着这锭金子,如果这东西如同你所言,那它就是一个催命符。那群人不光是要杀了你,还要收回去这东西。” “就算得知了你已经死亡,他们也会到你的住处去搜寻这金锭子,如此岂不是让你们置身于巨大的危险当中?” 褚良辰能想出死遁局来,就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 这一点他不可能想不到! 只能说他想到了,却是不得不如此。 顾甚微想着那堪比天价的保宁丸,轻叹了一口气,“因为保宁丸?” 褚良辰有些憨厚地笑了笑,“嗯。我怕我再也赚不回下一块金锭了。” 坐在一旁嘴中含糖的王景再也忍不住,呜呜呜的哭了起来,“顾姐姐,我求求你,你放我们离开汴京,就当没有抓到过良辰哥哥好不好?就看在,就看在我们都是死里逃生好不好?” 顾甚微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扔给了王景,她的眼睛却是一直看着褚良辰。 “把你的眼泪擦擦。我可以收留王景,给他治病。” 褚良辰一怔,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着顾甚微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大人,小景就拜托给你了。杀人偿命,良辰愿意现在就去死。” 他说着,手中多了一根针,抬手就准备朝着自己的脖子上猛扎过去,银针触碰到剑鞘,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现在死,未免太便宜了。你帮我做一件事,就当是我收留王景的报酬。” 褚良辰夹着银针的手垂了下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都听您的安排。” “你杀了王全,按照大雍律,杀人偿命。但立法之制严,而用法之情恕。判了死刑不代表你就会死。” 顾甚微说着,目光灼灼,“按照往常的案子来看,判死刑者,十者死一。若是刑罚太过严苛,那么就会有那些崇尚人治的文臣上表官家,骂其滥刑。” “你若是去开封府自首,十有八九会被判流刑。届时我会替你运作一番,让你去到王景亲族的流放之地。” 王景听到这里,嘴唇不停地颤抖了起来,她红着眼睛,死命地盯着顾甚微看,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眼前的这闪着金光的少女一瞬间就消失了去,然后他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 “但是,我要你做的事情,并非是去寻找王景的亲人。而是将一个人托付于你,请你在流放路上照顾他一二。” “那个人名叫陈神机,是一位弩机匠人。” 第56章 无形的手 顾甚微想着,轻叹了一口气。 褚良辰对王景有情有义不假,但是他同样也杀死无辜的王全。这大约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安排。 “陈神机得罪了权贵,路上可能有人会对他不利,你要小心万分。等到了流放地,你的任务便完成了。” “到时候你可自行寻找王氏族人,若有消息传递,可告知陈神机,那边自有人照拂。” 顾甚微说着,朝着船头行去。 荆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凑到了她耳边,“那瘦子若然如你所料,偷偷划船离开了。我放的那追踪香,味道三个月都不会散去,一定能循香识人。” 荆厉想着,心中感慨万千。 “你刚刚一剑下去,我真当你今后该人送外号一剑飙血了,人都那样了,怎么可能会不死?没有想到,你还真给人留了一口气,让他能够回去报信,成为钓大鱼的饵。” “不过,大人,您当真要养那个孩子吗?我听说过保宁丸,真不是咱们那点儿俸禄能够养得起的。” 荆厉说着,犹疑了片刻,“我那里还有一些……” 他们荆家是制香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比顾甚微来得轻松一些。 顾甚微哈哈一笑,同荆厉一并撑起了船,“就等你这句话呢!” 荆厉脸涨得通红,突然又气呼呼地起来,“大人!你是故意的!褚良辰哪里就能保护陈神机了,指不定杀他的比杀陈神机的还多!” 船舱里刚刚觉得死去活来的王景,一下子犹如霜打的茄子。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是是事实啊,今晚不就有人要杀他们么? 顾甚微摇了摇头,“杀他是怕他走漏风声,今晚我们去开封府光明正大的走漏风声,将这汴京城闹个天翻地覆,那些人手忙脚乱的,哪里还有心思去封一个已经说完了的嘴呢?” 荆厉哼了一声,“那陈神机呢?他可是以民杀官,虽然这个官是个贪官,且他有灭门仇恨在,但是你怎么知晓那开封府府尹会让他流放三千里?” “又怎么去操作,让他同褚良辰同时离开汴京,去同一个地方?” 顾甚微在腰间摸了摸,却是摸了个空,她方才想起,适才她已经将自己的梨膏糖连袋子一起给了王景。 她轻轻的咳嗽了几声,“山人自有妙计。” 荆厉又哼了一声,在自己的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几个桂圆干,没好气的递给了顾甚微。 “那瘦子见到了你的脸,万一到时候去杀你怎么办?” 顾甚微咔嚓一下捏碎了一个桂圆干,笑眯眯的拍了拍自己的剑柄,“巴不得他们来!正愁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牛鬼蛇神呢!” 荆厉无言以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划着船,时不时地偷看一下顾甚微。 夜风吹在脸上,顾甚微嚼着桂圆干,心中却是盘算起了她回汴京城这几日的遇到的人和事。 她从苏州回汴京,是追踪沧浪山宋雨而来,可是却意外的卷入了朱成与关御史被杀害一事,这其中还掺杂了当年绿翊姑娘父亲的案子。有人要陷害皇城使张春寒。 在调查那封伪造的信件时,她知晓了皇城司有内鬼,且第二次见到了飞雀印记。 再来在开封府里撞见陈神机杀死李贞贤一案,断械旧案重提。 她父亲在调查断械案的期间,她在书房里第一次瞧见了飞雀印记。 再来就是褚良辰杀王全,她遇到了同样的飞雀案遗孤王景,并且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大案,也就是官银失踪案。 断械案有一笔兵器下落不明,官银案有一大笔金银消失不见。 兵器同钱加在一起,会让人想到什么?谋逆! 顾甚微觉得自己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在这大雍朝平静的夜空之下,有人处心积虑多年,想要谋逆。 那么当年的飞雀案,会是谋逆的一次失败尝试吗? 她的父亲顾右年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王景的父亲王都检都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顾甚微想着,垂了垂眸。 她能够找到褚良辰,是因为身边有比哮天犬都好用的荆厉,且她一去就识破了褚良辰的假死局。 那么今晚来杀他们的人呢?他们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是因为那锭金子的缘故,一直有人盯着褚良辰的家,还是有谁去通风报信走漏了风声?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那会是谁?吴江?蒋老?荆厉? 而且,她总觉得过于巧合了…… 同她相关,不对,应该说同她要查的旧案相关的人和事一个个一件件的撞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有一双大手在暗中操纵着,引导她调查的方向。 如果有的话,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大人,船快要到岸了,我准备的马车就停在那柳树之下,一会儿我们是先去开封府么?” 荆厉扭过头去,抬手又指了指躺在船上不省人事的大刀壮汉。 “这个人中了我的香,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们要怎么处理他?若是送去皇城司,张大人一句话,这壮汉说不定就要交给李三思,李三思审人很有手段……但是……” 但是问出了什么,就不一定会告诉他们了。 在他们心中,所谓的正义所谓的真相,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荆厉说着,心砰砰直跳,他还是头一回,将自己站在了皇城司的对立面。 因为该死的顾甚微信任他! 她信任他! 顾甚微却是摇了摇头,“就送去皇城司,李三思来问话更好。让皇城司也牵扯进来,用来辖制开封府。皇城司中有内鬼,那么开封府呢?” “官银丢失案,并非是是开封府范围内的案子,开封府尹手伸不到那里去,但是皇城司可以。” “官家的钱袋子丢了……”顾甚微嘲讽的勾了勾嘴角,“当然由他忠心的猎狗负责找回来。” 荆厉虽然不明白,但是他觉得顾甚微说的肯定比他想的对。 “我会先留在开封府,看着褚良辰将该说的该做的,今晚上都直接变成呈堂证供,以免夜长梦多。你把大刀壮汉交给张延,然后送王景回桑子巷交给我阿姐十里。” 第57章 进开封府 顾甚微说着,扭头看向了王景,“从今日开始,你暂且姓顾,名唤顾甚景。” 王景眼眶一红,他张了张嘴,想问顾甚微收留他会不会带来大麻烦,可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只拱手重重地弯下腰去,努力地将这一刻铭记于心。 他怎么可能不给人添麻烦? 顾甚微是皇城司的人,她若是想寻人在路上照看陈神机,并非难事,同褚良辰的交易也不是必须的。 她是在帮助他们,甚至照顾到了他可怜的自尊心。 王景虽然年纪小,但是也明白,顾甚微到底不是开封府尹,褚良辰去投案自首,未必能够如她所愿活着去到流放之地。这件事两个大人都再清楚不过,却是默契的只字未提。 他都明白的。 非亲非故,他何其有幸,遇到两个待他如此之人。 …… 这个时辰,便是号称不夜城的汴京,这会儿也暗了下来。 马车驶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街市,终于到了开封府门前。 “大人,今日不年不节,也没有六月飘雪,为何府衙门前这般热闹。莫非传闻是真的,那开封府府尹其实乃是地府判官,他白日阳间判人,夜里地狱判鬼?” 顾甚微眯了眯眼睛,朝着那府衙门前看去。 只见那衙役们一个个的大半夜不歇着,提着灯笼在门前整整齐齐地站着,将那一片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吴江精神抖擞的站在大门中央,他穿着红火色的锦袍头戴玉冠,一脸的急色,像个站在门前迎亲的新郎官。 “白天判人夜里判鬼?一日十二个时辰都要干活,开封府尹还活着当真是个神迹!” “可能是吴推官迎娶鬼新娘,咱们准备喝喜酒就行。” 荆厉听着顾甚微的话,瞪大了双眼,他将马车远远停下,盯着吴江瞧了又瞧。 “大人那礼钱咱们是得给银子,还是给冥钱?” 顾甚微看着他一脸认真地样子,无语地冲着荆厉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并非是真有其事。这世上哪里有鬼怪?” 荆厉却是吃惊地转过头来,“大人您不知晓么?关于吴推官的旧事?” 他说着不等顾甚微反应调转马头又往回跑了一条街,方才停下下来兴致勃勃的同顾甚微说了起来。 “吴江从前有个定了亲的姑娘,是马将军府的三娘子,叫做马红英。那马红英十岁便随父亲上战场,抡的是一双紫金大铜锤!” “去岁雁门大战!马红英同吴江一并做先锋,马红英战死沙场,吴江则是从边关回了汴京做了开封府推官。” “所以,吴江说不定还当真是半夜迎娶鬼新娘马红英!他父亲远在边关,舅父当主翁,那也是成得了亲的!” 顾甚微心头微震,她是想打听吴江的事情,但是还没有来得及。 “鬼新娘不可能,十有八九是他得了韩时宴的指点,在门前等着我们送上门。不过马红英同吴江之事,汴京城人尽皆知么?还是皇城司曾经暗中调查过吴江?” 荆厉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雁门关一战,先锋军伤亡太过惨烈。且吴马两家联姻……” 荆厉说到这里,手指了指天,“势力大了恐生异心!” “您刚来还没有接到什么任务,等待久了就知晓了,我们日常做的那就是趴人家房顶听壁角!马红英同吴江之事,乃是指挥使翟狄奉命调查的,我之前一直在他手下。” 荆厉声音极小,几乎只有二人可闻。 顾甚微瞧着他一脸兴奋的脸,严重怀疑他不去调香而来皇城司做个无名小卒,分明就是想要奉命听壁角的! 她想着,阻止了荆厉的长篇大论,“我们在这里下车,你回桑子巷。褚良辰自己去开封府,门前那个跳大神的,便是吴江。你在地下,听过他的声音。” 顾甚微说着,脚轻点地,直奔吴江的小院而去。 之前陈神机送杀人预告信的时候,她曾经去过,对那地方印象深刻。 褚良辰闻声,轻轻地拍了拍王景的肩膀,“好好活着”。 说完,他跳下了马车,一步一步地朝着开封府衙的大门走去…… 好在,这一路上并没有第二波人来刺杀他。 顾甚微瞧见褚良辰见了吴江,被那些衙役蜂拥而上的反扭了起来,这才轻轻一跃跳进了院中。 “顾亲事,糖裹栗子吃不吃?” 顾甚微刚刚落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扭过头去,果不其然瞧见坐在了院中阴影一角的韩时宴。 他穿着青色的便服,没有戴冠,看上去比平日里和蔼可亲得多,在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小炉。那小炉之上搁着一口小锅,锅中正熬着糖。 在小锅旁边,放着一个铜盆,那铜盆里串了好多串串。 一串上头约莫扎着五六个金黄金黄的干栗子,去了壳剥了皮,看上去格外的诱人。 韩时宴拿起一串栗子,在那糖锅中裹了裹,递给了顾甚微,“你尝尝。” 顾甚微深吸了一口气,不客气的接了过来,“旁人死了变成白骨,你死了大约只能变糖人了。你让吴江在门前等我?他搞那么大阵仗,若是我不来岂不是收不了场?” 韩时宴摇了摇头,“无妨,丢的也不是我的脸。” 顾甚微闻言哈哈笑了起来,她扯过一个小凳子,在韩时宴对面坐下,自来熟的拿起第二串栗子,学着韩时宴的样子在那铜盆中裹了起来。 这糖热腾腾的,裹在栗子上别有一番新鲜滋味。 “今日你去查陈神机的信送给王全之后,究竟是在哪个环节走露了风声,可有什么新发现?” 韩时宴不紧不慢地吃了一口栗子,“荆厉回去没有告诉你?” 顾甚微冲着他翻了一个白眼儿,“吴江回来没有告诉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候着?” 韩时宴一梗。 他能说什么?吴江去了等于没去,除了回来的时候撞了狗屎运,碰到了山民卖囤积的野栗子,旁的一问三不知,就得了一个褚良辰的名字? 兵分两路是快了些,但是这两路有他同顾甚微就够了。 他想着,想起了荆厉,心中平衡了不少。 “王全收到信之后,铺子里来了一位女眷。” 第58章 一起查案 “那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官话之中带着几分吴语口音,说是年后要回南地去,给叔伯兄弟选文房四宝做礼。因为是大主顾,王全带着她上了二楼。” 女眷么? 给褚良辰那锭金子的人,也是一个女子。 “王全收到了有人暗中递过来的信之后,会放到二楼的一个观音像后的暗格当中。二楼一共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库房,内里用屏风隔出来一个客人等候的雅室。” “剩下的则是王全偶尔会休息的地方,观音像便在这里。” “我查看了店中的出货的册子,那女子要的东西颇为生僻且杂乱。便是掌柜的去库房寻找,需要不短的时间。如果她是有准备而来,完全有机会偷看陈神机交给王全的那封信。” 顾甚微听着皱了皱眉头,“店里只有王全一人,他已经死了,你怎么知道这个大主顾是女子的。” “她除了买了笔墨纸砚,还在明镜巷做了旁的特别的事情,所以被记住了?” 韩时宴给了顾甚微一个赞赏的眼神,“没错,她还去买了很多汴京城里时兴的胭脂水粉。那胭脂水粉铺子,就在文房四宝铺子对面,站在店中还能看到。” “因为买得多,所以被记住了。不光是如此,她借口要买笔墨纸砚,打听了王全的一些事情。” “很嚣张是不是?她似乎笃定了官府寻不到她的人,并没有过多的掩饰。” 顾甚微听着,挑了挑眉,“当然可以嚣张了。敢问韩御史,你可知这汴京城中有多少闺阁娘子,她们姓甚名谁?戴着帷帽,谁又能瞧见她生得哪般模样?” 韩时宴哑然。 这可不正是问题所在。 “她们被藏在闺阁之中,大可以白日是个病恹恹走三步吐一口血的弱娇娘,到了夜里提剑大杀八方!谁知?” “便是那人是你定下亲事的未过门妻子,你知晓的说不定也只有她的家世姓名同生辰八字。”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线索等于没有线索。 顾甚微一连吃了三串,有些腻味了,她放下了签子,冲着韩时宴摇了摇头。 “而且,这只能说这个女子有机会偷看信件,但是并不证明就是她偷看的。” “如果提前知晓王全平日都把信放置在什么地方,像我这种身手的人,可以轻而易举的趁着天黑翻进去看八百回。不光是如此,我甚至可以在那屋子里跳一段胡旋舞!” 顾甚微说着,顿了顿,“当然了,我不会跳胡旋舞。你可以理解为猴子蹿起来摘栗子!” 韩时宴再次沉默了,他默默地将火关小了些,将那个烧糖的锅子放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总觉得那栗子一下子没有那么美味了。 顾甚微见状,立即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在火上翻烤了起来。 因为长期练剑的缘故,她的手上生了很多茧子,看上去并不像一般的小姑娘那般好看。 不光是如此,在她的手腕翻飞的时候,依稀还能窥见她手臂上带着的伤疤。 韩时宴瞧着,眼神闪动,这些伤应该是三年前,顾甚微在乱葬岗上被围杀时留下的。 “褚良辰的事情,一会儿你瞧卷宗便能知晓得一清二楚。关于盛和二十六年的运河里的那一起官银失踪案,你知晓多少?” 韩时宴将视线从顾甚微的手上收回,他蹙了蹙眉头。 “盛和二十六年官银失踪案?” 韩时宴一下子收敛了心神,他摇了摇头,“准确而言,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官银失踪案。盛和二十六年,的确是有两条运送税银的大船在河中相撞,最后沉入了运河当中。” “但是这个并没有作为一个案子来处理,因为银子不是被贼寇盗走了,而是意外事故。” “官银也没有失踪,而是沉入了河底。当时朝廷派了人水下打捞,虽然没有捞起银钱来,但是有人瞧见了河底沉着装银钱的箱笼。” “御史台在这件事上,基本没有什么作为。因为不用弹劾,朝廷自然就会治那些人押送不利。” “当时负责押送税银的一共有两人,具体姓名我记不得清了,不过他们都死在了沉船事故当中。运送税银的船只很大,且因为银钱重吃水很深。” “两条船一并下沉,会带起巨大的旋涡,船上的人泅水逃跑但是很多人又被旋涡卷了进去。因此是伤亡颇为惨重,但也不是没有死里逃生之人。”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又说了起来。 “在你问之前,朝廷上下对这批税银就是这样看待的,它同断械案是不同的。” 断械案的兵器至今下落不明,而税银在官家心中,如今还在运河底沉睡呢! “当然了,你既然这般问,那说明这批税银另有隐情。” 顾甚微冲着韩时宴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和聪明人说话当真是轻松多了! 不像吴江同荆厉,那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还是对两条牛弹琴! 韩时宴观察着顾甚微的神情,见她还算是平和,忍不住说道,“顾甚微,让我同你一起查案吧?” 他总觉得自己今夜吃多了栗子裹糖,让他整个人都思绪多了起来。 这大约就是吃饱了撑得慌! 非要一再的在顾甚微这里碰壁! “现在咱们难道不是在一起查案么?” 她说着,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咚咚咚的脚步声,想着褚良辰那里应该差不多了,吴江都有空过来了。 她想着,对着韩时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轻轻一跃,上了房顶。 顾甚微刚一离开,吴江便冲了进来,他四处的看了看,看到了韩时宴对面的小凳子,还有那方向不同几根竹签,惊呼出声。 “顾亲人去哪里了?我还说要请她去吃肉喝酒呢!若不是她,我在这开封府可是要被老仵作同我舅父一起打的啊!那褚良辰,褚良辰什么都招了!” 韩时宴还想着顾甚微方才的话,嘴角忍不住有了笑意。 再听到吴江咋咋呼呼的声音,忍不住骂道,“你莫不是身子回了汴京,将脑子留在边关了!咋咋乎乎的……像是上蹿下跳摘栗子的猴儿一样!” 吴江一愣,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什么猴儿?猴儿还会摘栗子,你从哪里学来的。” “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我不从来都是这样么?哪里就有过什么脑子!” 第59章 质问吴江 吴江说着,有些委屈。 他摸了摸自己通红的耳朵,“我先前同舅父说了随顾亲事查案之事,气得他直接将我耳朵拧了两圈儿,现在火烧火辣的,像是要炸开一般!” “小老儿瘦干瘦干瞧着像根烧火棍,动起手吭哧吭哧疯狂塞狼牙棒!” “我从前在军中,那都是急先锋。军令如山,让打哪里便打哪里。父亲在,就听父亲的;父亲不在,就听哥哥的;哥哥还不在,便听红英……” 提到马红英,吴江的声音小了几分。 “来了汴京,在这开封府里,我听舅父同老仵作的;出门查案,你在听你的,顾亲事在听顾亲事的!” “你说说看,我生那脑子有何用?左右我再怎么挤,我那脑浆子用酒盅装,比不得你们用缸装的。” 吴江叨叨地说着,抓起了一把串好的板栗,在已经冷了的糖锅子里混乱的搅和了几下,嘿嘿一笑,“我拿着与陈大师去,那可是能做弩机的猛人,若搁从前在军中,我是要喊爷爷给他喂饭的!弩机啊!那可是弩机!” 吴江说着,像是脚下踩了风火轮一般,朝外冲去。 “红英是怎么死的?雁门关一战发生了什么事?吴江你不是三岁稚童,还要这样闹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会没有脑子?七岁的时候,你嘴馋偷吃了我阿娘的阿胶糕流鼻血的时候,可是十分聪明的说是我揍的。九岁的时候你偷喝了关御史仅剩的一坛子酒怕他发现,可是往里头撒了尿!” “吴将军铁面无私,你同红英入军中都是从小兵做起。红英是女郎,被分去做火头军,气得她连写三封信大骂谁说女子不如男?你被分做斥候,三入敌营全身而退……” “你写给分析军情的信,比孔夫子开宗立派的儒家经集都厚!” “你忘记当年我们四人一起发誓,要做这大雍顶天立地的脊梁吗?” 韩时宴的话越发的尖锐,蹲在墙角根儿顾甚微听得,都忍住了不去揪地上的草。 韩时宴的问的话,正是她想要问的。 吴江身为一个推官,在去寻找褚良辰的过程当中,委实是过于离谱了。 很难想象,一个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对于官场,对于最底层的百姓们一无所知…… 要知道军中大多数的人,都是像褚良辰那样平凡的人。 他说着,语气中带了几分嘲讽,“还是说,小吴将军你觉得这汴京城里的受害者,不值得你动动你那豆腐脑一般的脑子,配不上你正眼看他们一眼?” “你现在已经离开了战场,不是小吴将军,而是开封府吴推官了!” “那些死去的人,都看着你,等着你替他们查明真相,伸张正义!这件事,同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一样的重要,你明白吗?” 吴江沉默了许久,他僵硬地背对着韩时宴,一步也没有挪动。 他手用力的拽着,将那一把串着糖栗子的竹签儿都掰断了去,糖裹栗子掉在了地上,滚了一地的灰。 韩时宴静静地等待着,亦是没有再开口。 院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墙外的顾甚微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声。 吴江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身来,他老老实实地将那把断掉的竹签又放回了放板栗的筐子里。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嘴唇颤动着,他抬起头来看着韩时宴的眼睛,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顾甚微虽然是皇城司的人,但是她查案的确是很厉害;池仵作本来要返乡去颐养天年,是你舅父请求他为了你留下来的。你跟着他们好好学。” “等你觉得你能够告诉我和敬彦,红英是怎么死的时候,你再说不迟。” 韩时宴说着,语气软和了几分。 “你有没有想过,是我害死了红英呢?” “毕竟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我有时候觉得,我回来了,有时候又觉得,我同他们一起,永远留在血红一片的雁门关了……” 吴江的话音刚落,啪的一个大嘴巴子响起。 蹲在墙外的顾甚微听着这个动静,都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韩时宴一个爱吃糖的,动起手竟是这么辣啊! “你觉得我韩时宴会因为心软放过任何一条大雍蛀虫吗?你觉得敬彦会看着任何一个百姓在他面前饿死吗?还是你觉得红英会面对敌人丢盔弃甲……” 吴江拼命地摇起头来,“不会!你们一定不会。” 韩时宴轻叹了一声,他目光有些悠远地朝着天边看去,“所以你也不会。” 吴江一愣,瞬间红了眼眶,他吸了吸鼻子,“汴京城的风沙真大啊,我的眼睛都要装不下了。我虽然尿了关御史的酒,但是后来赔了他五坛女儿红……被我姐姐们打得半个月没有下榻……你就莫要再拿出来念啦!” “你要是再念,我就敲锣打鼓满汴京城说你小时候的事了!” “尤其是去皇城司对顾亲事说!好叫她日后见你一回笑你一回!” 韩时宴微微一怔,没好气的说道,“你提她作甚,过河拆桥的小人!” 顾甚微听到这里,摩挲了一下剑柄,只恨不得现在便翻墙进去一剑戳死那厮! “才不是呢!你明明就很信任她!小时候我便听你同红英说过她!你跟红英说听闻顾家十七娘子使剑天赋天下第一!红英听了揪着我的耳朵走了二里地,将自己的佩剑去铁匠铺里换了一对大锤!” “那佩剑是个宝物,回家之后她被她爹罚跪,她爹舍不得揪自己闺女,便揪着我的耳朵赶我又走了二里地,去将那剑花钱赎回来了!” 吴江说着,又嚷嚷了起来,他指着那铜盆里的板栗,喊道,“你还大半夜的在这里等人家顾十七娘子吃板栗!” 韩时宴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带了几分杀气,“我是等着她送褚良辰回来!谁叫你像个木头似的,眨眼就叫人甩得无影无踪!” 吴江见他又要继续念叨了,赶忙站了起身,他眼疾手快又抓了一把栗子,在那糖中搅和了几下。 然后继续朝着门口冲去,待到了门槛前,没有听到韩时宴叫他,吴江顿了顿脚,飞快地跑了出去。 第60章 太丢人了 顾甚微瞧见他走了,从阴影中闪现,蹲在了那墙头上。 她冲着韩时宴咧嘴一笑,凌空翻了一个筋斗帅气跳下院墙去,她竖在脑后那长长的头发像是宛如长弓,在空中翻滚着,陡然坠落了下来,眼瞅着就要头着地。 韩时宴腾地一下站了起身,他下意识朝前走了几步,朝着那墙头伸出手去…… 顾甚微却是一个腾转,飘然的落在了地上。 “喵!”一声猫儿的凄厉的惊叫声响起。 顾甚微被吓了一跳,落地瞬间弹开三丈远,与此同时,在她落脚处的墙根儿下,一只黑灰的狸花猫儿同样一蹿三丈远! 它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发现蹿了一次顾甚微还在它旁边,像是见了鬼似的瞬间炸了毛,“喵喵喵”的骂了起来。 顾甚微此刻只恨不得捶胸顿足,将这地面一脚跺出一个墓穴来! 她就是想要炫一下武力值,警告一下韩时宴这厮! 哪曾想得一下子蹭到了猫尾巴,她被吓了一跳想要躲开,没有想到又蹿到了与这猫儿同步的方向。 “猫大仙,猫大爷还是猫娘子,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您信吗?” 顾甚微慌里慌张地说到,那猫儿骂了几声,虽然听不懂,但显然骂得挺脏的,然后气呼呼的翻墙跳走了。 夭寿啊! 她竟然在韩时宴面前被一只猫骂得哑口无言! 她现在杀人灭口还来得及吗? 顾甚微想着,看也没有看韩时宴同那炸毛的猫儿一样,跃上了墙头 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的韩时宴,瞧着与猫同步的顾甚微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顾亲事!天都快亮了,不如一起去用朝食如何?” 顾甚微尴尬得不敢瞧他,她轻咳了一声,她趴在墙头,快速地伸出了手,“翻墙还能赶上万家铺子出锅的第一笼馒头!再请你喝碗羊汤!” 韩时宴看着那细得仿佛一拽就要断掉的手,犹疑了片刻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就在他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根旱地大葱,被人直接连根拔起然后甩飞了出去,然后被轻飘飘的扔在了地上,有些晕! “不用烦忧,日后我可以经常半夜去你家院子里拔你,习惯习惯就不晕了!站在屋顶上看汴京城的夜晚格外的美,连飘过来的鬼怪都比地面上的好看些。” 韩时宴听着顾甚微满嘴胡言,好笑地摇了摇头,朝着东面看了过去。 清晨的第一抹曙光到来,让这片黑暗的大地有了一丝亮色。紧接着东方鱼肚泛起了白色,天地一下分隔开来。 韩时宴掸了掸袍子沾上的灰尘,追上了顾甚微的脚步。 “先前我同吴江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韩时宴余光扫过顾甚微的侧脸,“我们四个人是一同长大的,敬彦是我的堂兄韩敬彦,如今在苏州做官。儿时不知愁,口出狂妄言,我们约定好了,要做那国之栋梁。” “堂兄少年老成,是个真君子,他想要做陛下的肱骨之臣。” “吴江性子跳脱,自有便猫憎狗嫌。朝堂之中派系林立,文武之臣往来不密,不过年幼孩童却是不讲究这些。吴江的姑母,是宫中的吴娘子。我们都时常入宫,一来二去便玩在一块儿了。” “红英一身傲骨,马将军一连生了七个女儿,并无一子。马红英自认不输任何儿郎,她想要有朝一日能替父亲挂帅出征!” 韩时宴没有说自己,却是看向了顾甚微。 “顾亲事儿时可能有过这些狂思?” 顾甚微一愣,她没有想到韩时宴会主动说这些,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发懵。 交浅言深,对方先掏了心窝子,她不挖块肝总觉得对不住“礼尚往来”这四个字。 “哦,大约是成为天下第一。拳打华山,脚踢蜀山,一人一剑一江湖!” 顾甚微说着,想着她的“狂言”似乎没有韩时宴的高尚,有些被比下去了,又补充道,“路见不平拔剑就刺。” 如果不是母亲去世,如果不是飞雀案…… 她应该会在现在这个年纪告别父母,离开顾家,去奔赴那个她向往已久的江湖。 她走遍许多地方,吃许多甜滋滋的美味,打好多好多架,然后偷偷地跑去茶馆,一边听说书人说她的侠气故事,一边给父母亲写书信,吹牛三万字! 等到阿弟长大,若是他也想做个游侠,她便回家陪在父母身边,跟着他们去韩春楼吃茶点,大半夜的排在万家馒头铺子跟前买第一笼馒头。 然后在梨花树下给阿爹阿娘念弟弟寄出来的吹牛三万字的书信! 顾甚微此前从未细想过这些,她总觉得还来得及的。 到后来,就没有想这些的资格了。 如今韩时宴突然问起,这些念头就像是春日的柳树枝丫一般疯长了起来,塞满了她整个脑袋,雀跃着想要从每一丝缝隙里欢涌出来。 韩时宴看着眼前的顾甚微,在这一刻,她的脸明显变得生动了许多。 倒是像其他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样,整个人都眉飞色舞起来! “年纪再小一点的时候,我想的大约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将顾家的那些家规给改了去。怎么说呢?不是用剑给划花了,是改动几个字,便意思截然不同,然后他们不好意思,就只能将那家规给撤了。” 韩时宴认真地听着,听到这里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改呢?以你的身手要改几个字很容易!” 顾甚微瞬间垮了脸,她幽幽地看向了韩时宴。 “我的身手能改,但是我那时候的文采不能……” 韩时宴轻轻地笑了起来,“若换做是我,有这个文采,却是没有这个身手。” 顾甚微听着舒服,觉得韩时宴都没有那么面目可憎起来。 万家馒头铺子前已经排了一些人,顾甚微跟在队尾吸了吸鼻子,那热气腾腾的香气让人口舌生津,等买了馒头再去旁边的羊羹铺子里喝上两碗热腾腾的羊汤,那是神仙来了都不换的。 “今日我请客,别同我客气!毕竟我先前吃了你的栗子。” 韩时宴笑了笑,在怀中掏了掏,掏出了一包梅干来,“永安桥往东走五十步,有一个特别不起眼的干果铺子。他家的杏干特别酸,但是梅干却很甜。不如试试?” 顾甚微狐疑地瞧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有古怪?” (本章完) 第61章 金龟郎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明明先前这厮还阴恻恻的骂她“过河拆桥”,怎么就一下子“如沐春风”了? 顾甚微说着,从那包打开的梅干里头捻了一小块塞进了嘴中,众目睽睽之下,韩时宴总归不能毒杀了她! 那梅干一入口,梅子的清香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韩时宴的确是所言非虚,这梅干不酸不涩,甜滋滋的。 “先前背后说你乃是过河拆桥的小人,是宴之过!向你赔礼了!” 韩时宴说着,退后一步,冲着顾甚微拱手行礼,意外的真诚。 顾甚微一愣,对先前听到想要一剑戳死这厮的事绝口不提,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先前你在我跟前骂我八百回,怎不见你行礼八百回?” “当面骂人那叫君子动口不动手,乃是御史台职责所在,所以前八百回宴光明磊落,无须道歉。” 顾甚微瞬间觉得那梅子如鲠在喉,她的剑呢! “我记得了!若是哪日要杀你,我会站在你面前刺死你,不会站在你身后趁你不备的!看在这梅子的份上,用君子的死法送你上路!” 顾甚微说着,都找回了要在墙头炫耀武力的初衷,咬牙切齿地摸了摸剑柄。 韩时宴却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所以你既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我,为什么不试着信任我呢?” 这会儿天整个都亮了起来,瑰丽的朝霞晕染了半边天,像是有万丈金光落在了眼前这个人脸上一般。 顾甚微没有应声,一转身笑吟吟地说道,“这一笼剩下的五个我全要了,包起来。” 那万家馒头铺子的东主是个胖乎乎瞧着十分和善的中年妇人,方才顾甚微同韩时宴的话她听了个全程,这会儿一边麻利地装着馒头,一边笑得颇有深意。 “韩御史是个好官,小娘子你可千万莫要信那些汴京城里的风言风语。” “一门王,白玉池中闪金芒;二门李,强抢民男卖货郎;三门赵,卖官鬻爵套上床……这哪里是韩御史的问题,分明就是那起子人烂了心肝肠!” “只要咱们行得端,坐得正,谁不说韩御史是个玉面金龟郎!” 那妇人说话噼里啪啦,一套一套的,顾甚微瞅着她包馒头的手,担心她下一秒就要从蒸笼里掏出一副快板来! “馒头您接好了!我这话可不是诓您,韩春楼里的说书先生就是这么说的,汴京城里都传遍了!小娘子,你快信他!信他!”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大娘瞧着满东京城,就没有比韩御史更正直的人了。” 顾甚微抽了抽嘴角,憋着笑付了馒头钱,快步的离开了万家馒头铺子。 朝着这巷子那一头的苏家羊羹店行去,待离开了几步,顾甚微实在是没有绷住,指着韩时宴哈哈的笑了起来。 “金龟郎!你快说你掏了多少银钱,买了韩春楼的说书先生来替你扭转乾坤!” 韩时宴这会儿已经面红耳赤,哪里还有先前的端方君子的模样,他这会儿就像是吓到猫的顾甚微,只恨不得将这地立即刨出一个洞来,将自己的头给埋进去! 他清了清嗓子,耳根子火烧火辣的,有些无奈地说道,“大约是我阿娘,她最近有些剑走偏锋。” 岂止是剑走偏锋,她已经在考虑请汤太医去诊脉,再生了韩二郎了,一旦怀上立即寻人指腹为婚,用她的话说这叫吃一堑长一智,先下手为强! 只是这话,韩时宴没有好意思往外说。 羊羹铺子里这会儿陆陆续续的有人来了,顾甚微轻车熟路的寻了一个窗边的小桌儿,正好可以沐浴到阳光。 顾甚微拿起一个大馒头,在满是羊肉的汤里沾了沾,呼噜一下塞进了嘴中。 韩时宴瞧着她大口吃得香甜,不由得哑然失笑,亦是拿起馒头就着羊汤热乎乎的吃了起来。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绿翊姑娘后来又找到了我,她知晓了她阿姐已经去世,想要求我们重翻她父亲的旧案。你想要找的宋雨,还没有接触我。” “现在手头一下子有三个案子,绿翊父亲旧案,断械案,还有税银……税银失踪案。” 韩时宴压低了声音,他同顾甚微虽然相识不久,但这短短几日一下子碰到了好些案子,还个个都是大案。 “这三个案子,都是陈年旧案,很多线索现在找起来犹如大海捞针,咱们现在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千万不要着急,一个线索一个线索的捋清楚。” 顾甚微看着韩时宴的眼睛,他这个人的确是目光清正,是同关御史齐名的铁头御史。 而且才撕开幕布的一个角落,她便已经感受到了那幕后之人身上拥有的滔天权势。 她需要自己的势力,也需要韩时宴这个助力! 先前韩时宴同他说起年幼时的狂想,便是想对她说,他要做那清白正直的栋梁,并非是沽名钓誉,而是一生所向,一生所求。 她的确可以试着信任他。 “我不急。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韩时宴点了点头,他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有一个小宅院,离这里只有一条街。平日多半时候,我都住在这里。因为公主府中人员众多,且御史台的一些卷宗,也不适合拿到那里去。” 同福顺公主府同顾氏比邻一样,韩时宴母亲的公主府同样与韩氏族人紧挨在一块儿。 韩时宴没好意思的说的是,他先前接连干翻了三门亲事,不光是世人指指点点,韩氏族中也有不少人颇有微词。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韩氏是个大宗族,里头多多少少有些心虚之人。 他便索性搬出来独居了。 顾甚微点了点头,喝干净了最后一口羊汤,将银钱放在了桌边。 韩时宴看着,并未与她相争,他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站了起身。 韩时宴的确是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那宅院离羊汤铺子恰好一条街的距离,离得这般近,所以他是这里的老主顾了,难怪那馒头铺子的东主识得他。 一进宅院门,顾甚微便觉得有意思起来。 这宅院不小,约莫是她桑子巷的四个大,没有小桥流水,也没有什么金贵的花草树木,就像是在一片空地的中央直接盖了一座三层的小楼,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这会儿刚刚春日复苏,地面上的草还是枯黄枯黄的,只能隐约瞧见薄薄绿意。 “你这宅院,倒不像是世家公子文人骚客喜欢的。” 怎么说呢,一点都不风雅。 便是顾老头,都在家中安了长廊假山奇石,这里简直比皇城司还皇城司。 韩时宴点了点头,“嗯,我不喜欢那些。等过几日再暖和些了,会让人种一些果树。你家门前的梨树就甚好,结得的梨子虽然小,但是不涩口,很甜水分也足。” 第62章 先查顾家 顾甚微瞬间酸了,“我才住进去没几日,别说梨了,便是花都没有见着一朵。你如何晓得?” 韩时宴后知后觉自己说漏了嘴,佯装轻咳一声,“偶然听闻那梨不错,去岁特意去尝过。” 院子里静悄悄地,见有人来了,趴在那小楼前晒太阳的一条黑色的狗,突然迎了上来,冲着韩时宴摇了摇尾巴,然后又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糖糕!坐下!” 韩时宴伸手指了指地,那叫做糖糕的黑狗乖巧地坐了下来,冲着顾甚微呲了呲牙。 “糖糕它瞧见生人就叫唤,是看家护院的好帮手。马红英的母亲擅长驯兽,尤其是马同狗。她家中狗舍里的狗王一胎生了四只小狗,便给我们四个每人抱了一只。” 韩时宴说着,声音低了几分。 “吴江同马红英的狗带去了战场,都死在了雁门关。糖糕也上了年纪了。” 小楼的大门是锁着的,韩时宴掏出钥匙开了锁,日光打进去的一瞬间,空气中的灰尘变成了一条明显的光路。 顾甚微一进门去,表情瞬间变得微妙无比。 这一楼的四面墙上,是一整个的汴京街市图,热闹的朱雀大街,蜿蜒的汴河,高高拱起的永安桥。 顾甚微下意识的寻去,竟是一下子找到了桑子巷所在,在她家门前画着一株开爆花了的梨花树,旁边扎着一面小旗,上书“梨甜行三”。 不光是这梨树,每一面小旗上都写着美食的名字还有排行。 像万家馒头铺子,便标上了“馒头行一”;再看樊楼,那小旗单子上的菜名多得都要垂在地上。 “什么偶然听闻,你这分明是吃遍汴京。看来我家那梨是第三甜的!” 韩时宴不敢直视顾甚微,他余光一瞟,却见她并没有丝毫的不屑,却是一脸的欢欣雀跃,先是一怔,整个人亦是变得软和了起来。 “你不觉得,好吃不是君子所为么?” 顾甚微哧了一声,她兴致勃勃的从这面墙看到那面墙,寻找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有好些地方,都是她曾经去吃过的。 “好美人就是风雅之士,好五石散便是魏晋风流,好吃怎么就不行了呢?君子先不吃饭将自己饿上十年半载,若是有命活下来,才好同你谈论这个问题。不然哪里来的大饼脸说这些!” “这是你画的么?没有想到你还有这般本事,等有功夫了,我定是要誊抄一番,一一吃过去。不过也有几家我觉得不错的,你这上头没有。” 韩时宴见她不似作伪,又想起初见在韩春楼吃点心的场景,不由得眼睛亮了几分。 “下回我们一起去,互通有无!” 顾甚微胡乱的点着头,将那些行一的铺子记了好一些,这才朝着楼梯口行去。 韩时宴一下子冷静下来,方才想起他同顾甚微过来,是来商议查案的事情的,佯装咳嗽了几声,抢先一步走在顾甚微前头上了二楼。 二楼的门不光是锁着,还锁了三道锁。 韩时宴掏出三把钥匙,咔咔咔的三下,方才将房门打开。 这里应该是他的书房,在放书案的那一侧摆放着好些书架,书架上头整齐的摆放着各种卷宗。桌案的两侧则是密密麻麻的堆着些东西,没有下脚之地。 韩时宴脸微微一红,领着顾甚微走向了另外一侧,在这里放置着一张巨大的桌案,桌案上已经铺好了一张白纸,白纸上头写了一些字,是关于案情的。 顾甚微一眼就扫见被圈起来的了“飞鸟图纹”三个字。 她这回没有迟疑,径直地说起了正事,“现在咱们手头查的案子,可能都是相关联的。税银案我还没有查到具体的证据,但是绿翊父亲的案子同断械案,是一定有关联的。” 顾甚微说着,拿起笔循着记忆在那纸上画起了记忆中的飞鸟图纹,她一边画,一边同韩时宴说起了她所知晓的内容。 “当年我父亲为了救外祖父一家,还有千机陈氏,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调查断械案,就是那段时间,他的书房里多了这么一张面具图案。” “他在那之前,不过是一介布衣。虽然在江湖上有第一剑客的名头,但是在这汴京城中,却是无一官半职。他是个游侠性情,也不喜好结交权贵。” “现在想来,他能够最后帮助我外祖父他们洗清罪名,本身就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情。” “当时我并没有注意,直到最近才仔细思量。当时外祖父他们无事之后,我父亲便被迫与有身孕的母亲分离,进宫给官家做护卫去了。” “这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出仕,我父亲是万般不喜这样的。” 正因为他不喜欢做官,所以当年才逃离了顾家成了个江湖游侠,然后还娶了侠女左棠为妻。 这样的人,为什么突然撇下有孕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进宫呢? “所以我认为这很有可能是一场交易,也是一个圈套。从顾家从中牵线,让我外祖父帮朝廷铸剑开始,便已经是个局了。” 韩时宴认真的听着,神色凝重起来。 “你认为断械案是有人想要做局来害你父亲?” 顾甚微摇了摇头,“虽然我父亲在我心中重于泰山。但我并有脸大到认为有人兜了那么大的圈子,是为了他。他只是一个剑客。而一个人,在整个朝廷面前,不过尔尔。” 剑术再高明有什么用? 她十三岁不敢说剑术天下第一,那也是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好手,不照样在乱葬岗上被兵卒围攻,杀得险些丢了性命。 一个人的能力可以很大,但是一个人的能力也很小。 “断械案陈神机那头推到李贞贤身上就到头了,短时间我们也找不到飞雀鸟纹的主人;税银失踪案只有褚良辰一个目击证人和那么一块金锭子。” “我们现在派水鬼下潜,即便是看到了河底没有金子只有大石头,也证明不了税银压根儿就没有上过船。毕竟四年的时间很长,这个过程会发生任何事情。” “税银找不到下落,这些都不是一下子能有头绪的。” 韩时宴赞同的点了点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本来还担心顾甚微因为亲人的缘故在查这些案子的时候会带着浓烈的情绪过于投入,现在看来,她这个人分外的冷静。 “所以,你认为顾家是这些案子的突破口?你想先从顾家查起?” 第63章 眼熟符箓 顾甚微点了点头,她深深地看着韩时宴,脑海中响起了张春庭的点拨。 她现在能说什么?总不能直接脱口而出咱们定亲吧?那有一种女山贼调戏良家妇男的猥琐感! 顾甚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摇了摇头,人果然不能走捷径。 她想着,赶忙挪开了视线,将手中的毛笔搁在了砚台边,“虽然有形无神,但是大致来说,我当年在我阿爹书房里瞧见的便是这样的飞雀图纹,看形状也是画在面具上的。” 顾甚微说着,引着韩时宴转了一个方向,站到了那飞雀图纹的另外一侧。 “我当时在书房里画图,十里站在这个位置,说看起来很像是一种符箓。你来看看。” 韩时宴定睛一看,心中一突,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但还没有来得及抓住,却又消失不见。 他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了顾甚微,“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一定见过。” 他说着,双手撑在那桌案上,盯着那图纹看了又看,却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顾甚微来了精神,“你看到的也是符箓么?你时常出入什么地方?宫廷,宴会,道观?或者相识的人中有谁家中可能贴了符箓?如今喜好炼丹的达官贵人也颇多。” 人若是拥有了泼天的富贵,接下来想的便是长生了。 韩时宴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道,“很抱歉,我记不太清了。” “但是,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没有见过飞鸟图纹,但是见过这个倒过来的,你说像符箓的图纹。” 顾甚微沉吟了片刻,她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朝着门窗柱子指去,“有可能这个东西是立着的,除非像我们皇城司的一样喜欢蹲人房梁,否则像你们这种人是不可能看到它倒过来的图案的。” “不记得没有关系,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人就在汴京城中,就在你身边,非富即贵。” 韩时宴有些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 顾甚微看他并未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心情放松了许多。 “从顾家查起,是也不是。是的话,因为顾家就杵在那里,摆明了同断械案脱不了干系;不是的话,旁的线索我们也不会放手,而是要多管齐下,也就是等。” 顾甚微说着,提笔在那张白纸上写下了第一条线索,“夏仲安-飞鸟面具-皇城司内鬼。” 她的字像她的剑法一样,十分的凌厉,带着令人不能忽视的棱角与杀意。 这字如同她的人一般,是永远不会让人忽视的存在。 “绿翊姑娘的父亲夏仲安是长洲知县,我已经去信给我的堂兄韩敬彦让他重新调查此案,他如今乃是苏州知州,长洲县正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韩时宴说着叹了口气,“还有绿翊姐姐春灵姑娘的死,一旦有消息传来,我便会告诉你。” 顾甚微点了点头,“皇城司内鬼之事,我不便插手,不过李三思是张春庭最忠诚的狗。有人要害张春庭,他便是掘地三尺,都会将那个人揪出来。” “这个内鬼十分的重要,他就算不是那个飞雀面具人,也一定同飞雀面具人有直接的联系。” “毕竟他需要先拿到盖有张春庭私印的纸,然后交给飞雀面具人,面具人才去寻人伪造了假印章。” “我会争取在这个内鬼被抓到之前,获取张春庭的信任,进而能够直接参与审讯。” 顾甚微说着,有些苦哈哈起来。 升迁不易,想要成为上峰心中排行前三甲的狗腿子更是不易! 她来汴京城一通搅风搅雨,结果到现在连个宋雨都还没有消息!再这样下去,别说成为心腹了,她怕是要成为张春庭的一碗下酒菜! 韩时宴瞧着好笑,他想了想,说道,“张春庭喜欢喝酒,你可以去吴江家中偷女儿红。” 顾甚微往后跳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韩时宴,她颤抖着手指了指这厮,“无耻!你不是正人君子么?怎么还怂恿我去偷酒,该不会你打算拿着折子搁吴将军府蹲着。” “等我扛起酒坛子,你就蹦出来人赃并获,然后上折子痛骂皇城司?” 韩时宴沉吟了片刻,“你提醒了我,对付皇城司的无耻之徒,也未尝不可剑走偏锋!” 顾甚微知道他是说笑,冲着他翻了一个白眼儿,又拿起了笔写下了第二条线索。 “李贞贤-父亲书房的飞雀图-顾家。” 她写着,又换了朱笔将顾家圈了起来,“飞雀面具的背后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断械案的幕后之人。李贞贤死了,但是他的身上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调查,他贪的那些金子,都是从哪里来的?” 顾甚微说着,顿了顿,“会不会在断械案之后,他还为那个幕后之人做过旁的事?” 韩时宴点了点头,“这个事情,暂时是王喜王御史在调查,我也参与其中,到时候我会将卷宗誊抄一份,来这里同你商讨。不过因为时间间隔长,李贞贤又死无对证,要查起来确实不是短时间的事。” 顾甚微先前亦是这般说的。 是以她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上头过多的停留,继续写下了第三个线索。 “褚良辰-税银失踪案。” “这一个更加不用说,根本毫无头绪。荆厉那边也是撞大运,需要等。” 她说着,顿了顿,看向了韩时宴,“而且先前我说过了,我觉得有人主动将这些线索集中推到了我的面前来。为了不跟着别人的思路去走,是以我想要跳出来,重新回到起点。” “也就是我在回汴京之前,打算调查断械案还有飞雀的最初打算,那就是从顾家开始。” 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节奏被人打乱了。 她现在没有办法判断,这个将一切线索送到她面前的人,是在帮助她,还是别有用心。 不怪她想得多。 而是她是没有退路孤注一掷的人。 “好,那就从顾家查起,你打算从何查起,需要我做些什么?” 韩时宴说着,看着顾甚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世家大族虽然也有倾轧,但像顾家这般对待顾甚微的,却是少之又少。他还记得,当年父亲回到家中,气得摔了杯盏。怎么会有那样的祖父,用自己儿子尸体做诱饵,引十三岁的孙女去乱葬岗埋伏堆里…… 虽然那一战让顾甚微一举成名。 可是他想,她一定宁愿自己一生籍籍无名,也不想像那样在鲜血中艰难重生。 顾甚微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 “我想让你去宫中打听打听,当年是谁给顾均安牵线搭桥,让他娶了公主。” 第64章 初见公主 顾甚微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睛,“搞垮一个家族,不正好是韩御史最擅长的事情吗?” 完全是轻车熟路好吗?汴京城路过的蚂蚁瞧见他都担心自己被一锅端了! 韩时宴看着顾甚微那扬起的笑容,心中酸涩不已。 他先前问顾甚微关于志向关于梦想的问题,实在是太过于残忍了。 她看上去强大得很,又带着几分慵懒与笑意,经常会让人想不起她的经历。 “嗯!”韩时宴重重地点了点头,跑到桌案前那一顿东西里翻了翻,翻出来了一个盖着盖子的食盒来,他拿到顾甚微跟前,像是献宝一般的打开了来。 顾甚微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过去,这一看眼睛都亮了起来。 食盒不大,一共分成了九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装着一种糖果,这些糖果不是市集上有的那些,看上去花花绿绿的,每一个都颜色艳丽,像是梦中才有的色彩。 “这就让我嫉恨了啊!原来贵族公子吃的糖同我们这种老百姓都不一样吗?” 顾甚微想着,正犹疑着先吃哪一颗,却是猛地抬头朝着宅院大门的方向看了过去。 “有脚步声,有人来了。” 顾甚微神色一正,拿起一旁的墨,往桌上一泼,将先前她画的那个飞雀图纹还有写的字全都糊黑了。 “应该是我阿娘,我昨日一宿没有回来,怕不是我阿娘听人说了,来寻我了!” 韩时宴想着母亲惯常的模样,慌里慌张了起来,“要不你先走!我稍后再向你解释。” 顾甚微一怔,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她还是眼疾手快的抄起了桌上的糖果食盒。 绝对不是她嘴馋,是她想要带回去告诉十里,梨膏糖是这世上最难吃的糖!不信你试试! 瞧见韩时宴已经开了窗户,顾甚微没有细想,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标准姿势抱着糖盒子朝着窗户口飞跃而去。 这脑袋刚飞出窗外,顾甚微便回过神来! 韩贼误我! 她从这头的窗户飞出去,岂不是正好同韩时宴的母亲迎面撞上? 果不其然,只见那光秃秃空荡荡,连一棵遮挡视线的树都没有的草地上,浩浩荡荡的站着一群人。 丫鬟婆子一个个的手中提着食盒,不知道的还以为主家今日添丁要大摆流水席! 领头的那妇人瞧着刚刚三十出头的样子,皮肤格外的白,韩时宴的眉眼便像极了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甚微脚一勾,勾住了窗棱。 她想着,慌里慌张地一个鹞子翻身,又重新缩回了屋中,咣的一下关上了窗子。 待站定了去,顾甚微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我乃皇城司亲事官,同韩御史在这里办公差,我作甚要逃跑?” 本来屁事没有,被韩时宴这么一折腾,倒是尴尬得她要在汴京城中抠出一座新的秦始皇陵了。 韩时宴苦笑出声,不等他说话,顾甚微只觉得一阵香风袭来。 先前楼下同她四目相对的那个妇人,已经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同如今汴京城中众人喜欢素雅,讲究不经意间露出的华贵调调不同,这妇人满头珠翠恣意张扬,举手投足之中倒是让人不由得联想起书中所言盛唐景象。 “时宴你这里有客人,怎地也不让长观去酒楼里端些酒菜点心来?说起来长观去哪里了?怎么像个皮猴儿似的,跑得没影了,偏你也纵容着他!” 顾甚微听着,长观大约是韩时宴身边的小厮,此前他们在韩春楼见过的。 不过说起来这段时日,韩时宴的确都是独自一人,那个小厮再没有露过面了。 “我遣长观去苏州办事了。阿娘我这里有公……” 韩时宴的话还没有说完,那美妇人的目光便落到顾甚微身上。 顾甚微冲着她认真的行了礼,“在下皇城司亲事官顾甚微,参见昭安公主。” 昭安公主笑着将她扶了起身,“好孩子,我来之前,吴江同我说起过你。说你剑术高明,在皇城司做亲事官,又说你自己立了女户,同顾家断绝了关系。” 顾甚微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吴江那张狗嘴,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我还听说,时宴带你去了银楼,却是什么都没有与你买,在我在家中心中火烧火燎,只恨我怎地生出这么一块木头!听闻你也喜欢吃甜食,又从苏州来,我特意叫府上的人做了江南菜。” 昭安公主说着,一把拉住了顾甚微的小手,那炙热的眼神,看得顾甚微只觉得自己是架在火上烤的小羊羔。 吴江你一会儿就得死! 顾甚微默默地想着。 “同宗族决裂好啊!嗜好甜食妙啊!在皇城司行走,那就是好上加妙啊!” 昭安公主说着,简直就是心花怒放。 这汴京城里旁人不知顾家同顾甚微之间的嫌隙,她能不知道?决裂好啊,决裂了若是把人家全族克死了……那就不是丧事是喜事啊! 嗜好甜食好啊!日后她便不用硬着头皮陪韩时宴刮糖罐子,吃完再偷偷吃一碟子酸萝卜解腻了。 皇城司行走?好家伙,她日后得听多少汴京城的小秘密! 若是从前,她还要考虑顾甚微出身与家世,不过现在…… 她可算是不用烦忧一把年纪还要再生出第二个孽障了!今日当真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 昭安公主盘算着,看着顾甚微的眼神带着一股子渗人的和蔼可亲。 “阿娘!我同顾亲事正在办差,李贞贤的事情您应该有所耳闻。外头人多眼杂,方才来这里说话。” 韩时宴无奈地隔开了昭安公主的视线,他抱歉的看了顾甚微一眼,冲着她点了点头。 “顾亲事并非寻常女郎,她是朝廷命官。” 韩时宴说着,又骂道,“吴江那傻子说傻话,您就莫要跟着学了。” 昭安公主一愣,瞥了一眼顾甚微手中抱着的糖盒子,敷衍地看了韩时宴一眼,“知道了,知道了。等她们将食盒放好,我便走。一会儿我便走,姜家长孙今日过百日,我同姜相夫人交好,一会儿便早些过去。” 韩时宴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先前顾甚微托他打听的事情,不由得压低声音问道。 “阿娘,您可记得福顺当年是怎么选中顾均安的?” 第65章 说亲的人 昭安公主瞬间来了精神,“此事说来话长。说起来还同韩家有些干系,原本福顺心悦的乃是敬彦。” 她说着,想到顾甚微也在,又贴心的解释了起来。 “福顺乃是苏贵妃之女,官家疼她如眼珠子,一心想要为她择位佳婿。” “我那兄长平时里倒还好,不说是个明君,但也担得起一个仁字。可好好一个人,就是偶尔会鬼上身,做出一些不怎么着调的事情。他着宫中画师,将这汴京城中合适的衙内们造了个名册,任由福顺选。” 昭安公主说着,声音里带了几分火气。 “并非我这姑母刻薄,容不下侄女儿。便是公主,也没有将旁人家的孩儿做白菜挑的道理。官家纵容,她选也就选了,可也不该如此没脸没皮的选中的敬彦。” “敬彦那会儿同崔七娘子已经有了婚约在身,礼都过了,就等着殿试结果出来之后便成亲。” 顾甚微好奇地听着,关于这些事情,她从来都没有听过,显然是被人捂得严严实实的。 昭安公主说着,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她轻叹了一口气。 “韩家听到风声之后,敬彦他娘便着急上火的求到我这里来了。这驸马对某些人来说,那是登天的青云梯,而于敬彦而言,那根本就是绊脚石。” “什么样的人适合当驸马?当然是像时宴他爹一样,胸无大志就想躺着等饭来的。” “可敬彦不同,那孩子乃是韩氏一族长房嫡孙。他自幼端方又聪慧,既有拜相之志,又有拜相之才,日后要执掌整个韩氏门庭的人。” “若让他为了娶公主而退亲,做那背信弃义之人,那简直就是用大棍一棍一棍的敲碎了他的脊梁骨,日后他何谈君子二字?若福顺当真心悦他,于心何忍?” 顾甚微心中了然。 驸马虽然看上去风光无限,但一旦娶了公主,这辈子就同实权无缘了。 “我知晓之后,立即进宫上谏,福顺糊涂,官家怎能够如此糊涂?可我还没有张那个嘴,便听闻福顺落水了……” 韩时宴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原来福顺落水,存了这种心思!” 韩时宴说着,神色复杂无比,他看向了顾甚微说起了当年往事。 他们几个同太子福顺年纪都相当,年幼之时也是时常会在宫中相遇,虽然长大之后因为男女有别,地位有尊卑,渐渐地相交有了分寸,疏远了些。 但是东宫设宴,是几乎没有人会拒绝。 酒过三巡,福顺不知道为何脚下一滑,直接从湖心亭中翻掉了下去…… “她当时扑腾着喊救命,喝了好几口水。敬彦准备跳下水去救他,却是被吴江那厮给拦住了。” 韩时宴说着,神色愈发古怪,当时吴江喝得舌头都大了,他叉着腰站在湖心亭的栏杆上,张开大手拦住了韩敬彦,然后叉着腰哈哈大笑。 “福顺,你不是会游水么?不要以为时间久了我就记不得了,你小时候还泅水追鸭子呢!苏贵妃的狗都游得没你快!快别扑腾了,待会儿这湖里的水蛇都要被你砸出来了!” “要不你捞上一条来,让马红英给剐了当一道菜!” 福顺公主听到蛇这个词,也不扑腾了,直接游出了骏马奔腾的速度,上了岸之后便哭着跑走了。 “因为这事,吴江的耳朵都被马红英拧肿了!我们还一齐将他训斥了一顿……” 这会儿回想起来,吴江他竟是个被误会了的英雄! 昭安公主听得,有些哭笑不得,“当时福顺落水,我一眼便瞧穿了她的小心思,暗道不好。她这个人轴得很,怕不是对敬彦动了真心,接下来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会儿不是说话的好时候,我无奈便出宫了。” “可我一直等一直等,苏贵妃同福顺那边都没有再提此事,韩家战战兢兢只好加紧备婚。后来殿试一出来,敬彦成了榜眼,顾均安做了状元。” “对外是说官家瞧见新科状元仪表堂堂,是个良配,所以将福顺公主下嫁于他。” “但是我后来去打听过了,听说是苏贵妃向官家请旨赐婚的。苏贵妃在那之前,请了当年那一年春闱的主考官问话,也就是开封府尹王一和,吴江的舅父。” 昭安公主迟疑了片刻,又神秘兮兮的补充了一句。 “我听闻王一和当场口述骈文三千字,盛赞顾均安的……” 昭安公主眨了眨眼睛,卖了个关子,“你们猜盛赞他的什么?” 顾甚微想了想,摇了摇头,“家世没有,容貌尚可,总不能盛赞顾家规矩七七四十九条特别多吧?” 昭安公主哈哈一笑,看顾甚微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盛赞顾均安的额头跟他一样大!” 顾甚微同韩时宴都沉默了。 就离谱! 谁会写三千字骈文,来盛赞人脑门大啊! 这是举荐驸马爷,又不是卖脑花,谁管你脑门大不大! 这也有人信? 昭安公主说到这里,意犹未尽的站了起身,“福顺的婚事一定,敬彦危机便解了。虽然很可惜他没有中状元,不过韩家怕再生波折,很快便让他娶了崔七娘。” “之后便一直外放,好在他是个争气的,如今已经做知州了。七娘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羡煞旁人。不像某些人……” 昭安公主说着,横了韩时宴一眼。 她横完,又冲着顾甚微笑得和蔼可亲起来,“当年我也没有仔细打听,你们若是想要知晓,我再去打听一二。” 顾甚微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开封府尹么? 昭安公主也不勉强,她伸出手来,拉住了顾甚微的手,强忍住了将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撸下来,戴在顾甚微手上的冲动,笑道,“你们都是大忙人,我便不在这里多留了。快下楼去吃点心,这会儿还热着才是好吃。” 她说着,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等昭安公主同她那浩浩荡荡的仆从离开,韩时宴的小院一下子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他有些神色不自然的看了顾甚微一眼,“抱歉,顾亲事,我阿娘想要我成亲,都有些走火入魔了。” 顾甚微点了点头,看出来了,岂止是走火入魔,人都快要成魔教教主了! 第66章 孤儿配孤臣 她吸了吸鼻子,不是她嘴馋,实在是那楼下的香甜气息一直往她的鼻子里头钻。 “粮食不易得,岂可轻易浪费?不如下去一试?” 韩时宴瞧穿了顾甚微的心思,轻笑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 顾甚微端着身子,微微颔首,“盛情难却,我便浅尝而止吧。” 顾甚微说着,欢欣雀跃都要溢出来了,浅尝而止这个词,只有在面对十里做的梨膏糖的时候才存在。 …… 昭安公主坐在马车上,轻轻地哼起了小曲儿,她手中拿着一把团扇,在虚空当中一点一点的拍着。 坐在旁边的老仆妇瞧着,凑上前一步替她捏了捏肩膀,她张了张嘴,然后又合上了。 “做甚欲言又止的?陶妈妈您在宫里头的时候,便跟在我身边了,有什么直说无妨。” 那姓陶的妈妈偷偷看了看昭安公主的脸色,将心一横,支支吾吾的开起口来。 “那老奴便斗胆一回直言了,宴哥儿是老奴亲眼瞧见长大的。他是公主独子,金尊玉贵不说品学皆是上佳。先三门亲事不成,外头的人晓得,公主您还不知道么?” “根本就不是宴哥儿的过错,是那起子人猪油蒙了心,自己个做了那等丢官弃命之事。” “先前公主的主意甚妙,等那说书先生扭转了乾坤,想要同我们哥儿攀亲的人怕是从公主府排到朱雀大街去。” “老奴也不是觉得那顾家娘子不好……只是到底她占了一个孤字,又是罪臣之后……” 她说着,再次偷偷看了看昭安公主的脸色,见她并无怒意,便放心大胆的说了起来。 “但更让人在意的是,顾娘子的父亲到底是被官家一声令下给……” 陶妈妈说着,在自己脖颈间比划了一下,做出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官家是宴哥儿的舅父,且不说那姑娘是不是别有用心,就算她没有,日后若当真成了,她随宴哥儿进宫的日子有得是,岂不是叫宫中瞧了好生为难?” “那可是飞雀案啊!是官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姑娘是个好姑娘,就是同宴哥儿,不是那么相称。老奴斗胆,还请公主三思,劝劝宴哥儿。” 马车里头落针可闻。 昭安公主摇了摇手中团扇,放空了目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用那团扇敲了敲自己的腿,示意陶妈妈捏那里去。 随即,她嗤笑一声,“妈妈这心思偏得没边了。” “旁人说宴哥儿克妻,你痛骂他们胡言乱语泼脏水,哪里就有刑克之事。怎地到了顾甚微这里,你便又嫌弃人家克父克母,身上带着一个孤字了!” 昭安公主说着,面露嘲讽之色,“妈妈待宴哥儿一片真心,我岂能不明白。不过如今他们都不愿结亲,你当真以为是什么克妻之事么?” “他们是瞧着东宫倒了,中宫那位无子可依。往后这大雍朝啊,是苏贵妃母子的天下了。” “谁让我那愚蠢的哥哥,只留下一个儿子,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呢?” “当初苏贵妃想让韩敬彦娶福顺,不就是生了争储之心,想要将韩家绑到他们那一边去。” “韩家是纯臣,中宫嫡子德行无亏,便是将诸子百家的先贤都从坟里头刨出来排排站,他们这回也会达成大一统,认定太子是天道正统的。” “韩家当初拒绝的岂是一个驸马,拒绝的是苏贵妃递来的栖息之木啊!” 昭安公主说着,长叹了一口气。 谁又能够料到呢?东宫谋逆,苏贵妃的儿子成了大雍朝唯一的继承者。待如今的官家百年之后,昭安公主府的前程,远不及现在明朗。 那些人一来是惧怕韩时宴铁面无私,另外也是在观望啊! 昭安公主说着,将那柄团扇放到了一旁的小桌上,拍了拍陶妈妈的胳膊,示意她不用再捏了。 她笑了笑,语气又轻松起来,“妈妈担心得太早了些,我瞧着他们两个还没有开窍呢!你都考虑到婚后进宫的事了,人家姑娘却是未必能瞧得上我那木头儿子!” “再说了,妈妈说了那么一大堆,还让我去劝宴哥儿。” “你怎么不说让他们两个离得远些,莫要让宴哥儿动了心思?” 陶妈妈老脸一红,亦是掩面笑了起来。 “公主打趣老奴,那么大个糖盒子,宴哥儿平时都舍不得让人碰,如今整个儿都塞顾小娘子怀里了,老奴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这眼睛可还没有瞎!” 昭安公主听着,又捡起了团扇,轻摇着唱起曲儿来。 “哪里就是两不相称,我瞧着分明是孤儿配孤臣,两相宜!” …… 顾甚微打了一个喷嚏,她轻轻揉了揉鼻子,坐在那桌前有一种想要偷偷松松腰带的冲动。 “如果按照你阿娘说的,是吴江的舅父,也就是开封府尹王一和在中间牵线搭桥,让顾均安娶了福顺公主。那么这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顾甚微吃饱喝足,思绪又回到了重要的案子上。 韩时宴给了顾甚微一个赞赏的眼神,“虽然我不喜欢皇城司,但是不得不说,顾亲事同我的确是十分的同调。这个问题便是,苏贵妃为什么要放弃韩敬彦,而选择名不见经传的顾家。” “自然不会因为他同王一和一样有个大额头,而是有人给苏贵妃分析了利弊,认为在那个时间,福顺公主嫁给顾均安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助力。” “中宫是先帝给如今的官家挑选的皇后,帝不喜。有了嫡子之后,官家便一门心思的宠爱苏贵妃。” “苏贵妃之心昭然若揭,在这种情况之下,平平无奇的顾家究竟拿什么胜过了韩家呢?” 顾甚微点了点头,她正是这样想的。 顾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帮助苏贵妃母子争夺太子之位的本事,苏贵妃为什么要放弃福顺这么好的一枚联姻棋子? 韩时宴并没有停,他蹙了蹙眉头,语气凝重的说道,“而且,更奇怪的是,王一和平日里同苏贵妃并无往来,他同顾均安也没有什么关系。他是个谁都不得罪的老狐狸,我不能想象,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第67章 可怕的猜想 难不成…… 顾甚微心头一颤,她想起就在昭安公主来之前,她还同韩时宴说,父亲身为布衣能够将外祖父一家人从断械案中拉出来,十有八九是同某个大人物做了交易。 如果这个交易需要付出的代价不止是丧失自由在宫中做护卫呢? 联想到后来的飞雀案…… 顾甚微摇了摇头,父亲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在乱葬岗逃走之后,她不是没有想过,待她好了便悄悄地摸回汴京,将顾氏一族,将那不能明辨是非的狗皇帝,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为父亲报仇雪恨! 可是她没有选择这条路,就是因为父亲打记事起便同她说什么是侠之大义! 她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认定凶手然后杀死,同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认为父亲是刺客,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家是顾家,父亲是父亲。 顾家同王一和背后站着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夺嫡成功的苏贵妃呢? …… 顾甚微镇定下来,忍不住站了起身。 她再次摇了摇头,方才贪嘴吃得太多,感觉自己轻功都减了一成。 若换做现在再上了那永安河,便不是轻功水上漂,而是河里来洗脚了。 她轻咳一声,“咱们两个在这屋子里,便是从秦始皇说到了唐太宗,将脑子抠出来碰了又碰,那也是想不明白的。不如直接去问那王一和。” 韩时宴深以为意,闭门造的那是纸糊的灵车,上不了路起不了作用。 “王府尹位高权重,乃是天子心腹重臣。你我二人同他之间的差距,比我这小楼的台阶都多。同他在一张桌上饮茶的是你们皇城使张春庭,甚至是姜太傅。” “读书人最是看重清誉,虽然我们有疑虑,但并无证据便证明他有什么问题。” “是以,我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一来不能胡乱猜忌寒了能吏之心,二来也不便打草惊蛇。” 韩时宴一脸认真,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勇敢与莽撞是完全不同的词。 “如果王府尹是苏贵妃党,那么我们更是要慎之又慎。在东宫稳如泰山之时,便敢压筹码给苏贵妃的人,岂能是简单之辈?苏贵妃能够扳倒中宫嫡子,靠的更加不是运气二字。” “正好明日,吴江的五姐姐要出嫁,嫁的便是王府尹的幼子王郁,我们可以借着吴江前去道贺。” “届时我会观察宾客,并出言试探。你若信不过我,可在一旁悄悄听着。” 顾甚微点了点头,朝着窗外看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韩时宴家中这草坪,似乎都变得绿了几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夜行衣,后知后觉的觉得有些不合时宜起来。 夭寿啊!她穿夜行衣,还抱着韩时宴的糖盒子,再跳窗而逃…… 昭安公主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没有冲着她喊“女贼哪里逃”! 顾甚微想着,忍不住轻咳了几声,“我既说了信了,又岂会相疑?我一宿未归,十里该担心了,且先回去换个衣衫,明日吴将军再见。” 她说着,不等韩时宴反应,一把抓起那糖盒子,脚轻点地飞跃而去。 等韩时宴回过神来追出来,这四面八方已经再也没有影子了。 春日温暖的阳光照耀在韩时宴的身上,他忍不住抬起头来,朝着先前顾甚微准备跳的那个窗户看了过去,轻轻地喃喃道,“再不相疑么?” …… 桑子巷的清晨格外有生机。 顾甚微进到院子的时候,十里正站在院中给王景梳头,那孩子头发枯黄,看上去就像是秋日原野上的杂草。 十里低垂着头,轻轻地划着木梳,嘴中还念念叨叨的,“甚景,一会儿鸡汤炖好了你要多喝一些。我虽然没有跟郎中学过,但是姑娘久病我成医,多少是懂得做些药膳的。” “那鸡汤之中放了黄芪党参,还有枸杞桂圆,最是益气。” “等中午暖和些了,我带你去请老仵作瞧瞧。姑娘的梨膏糖,你莫要吃了,她那是对症的药。你若是想甜嘴儿,我再单独给你做上一些。” 王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格外的清脆,听起来像是山间叮咚的泉水。 “嗯,我不吃。那梨膏糖,比我先前吃的药还苦。” 天知道他怀着一种感恩的心,将那颗糖小心翼翼的塞进嘴中之后,是一种怎样崩溃的心情。 什么绝望中的一点甜,这比黄连还苦的东西,为什么要叫梨膏糖! “咳咳,臭小子懂什么?我们十里姐姐呼出来的气,那都是甜的。再胡说送你去看老仵作!” 王景猛地一个激灵,吓得结巴了起来,“看看看什么?仵作!”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仵作他也晓得的,能让仵作瞧的,根本就没有活人,全是死人! 他想着,神色惊恐的看向了十里,所以温柔耐心像阿娘一样的十里姐姐,炖得那锅汤是给他准备的祭品! 王景的思绪翻飞,顾甚微却是轻轻地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莫要乱动,等十里给你梳好了头发,我领你去汤太医那里瞧瞧,你这么多年没看了,这保宁丸的药方子指不定该做出一些细微的调整了。” 王景鼻头一酸,声音一下子变得闷闷了起来,“我若是出门去,怕是会带来麻烦。” 顾甚微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事,我这个人不怕麻烦。” 她说着,脚步一滑就要进屋去,却是被十里给拦住了。只见她麻利地给王景旋了一个发髻,然后用帕子擦了擦手,方才从身后解下一个新的荷包来递给了顾甚微。 十里双目圆睁,脸上带了薄怒,哪里还有平日的温柔小意,分明就是动了气。 “姑娘!这梨膏糖是断然不能少了,日后你莫要塞给甚景吃!” 顾甚微见她恼了,吐了吐舌头,弯下腰去拱了拱手,又接过那锦袋,从中掏了一颗出来塞入了自己嘴中,一股熟悉的苦涩在口中弥散开来。 顾甚微嘿嘿一笑,将那锦袋在手中颠了颠,朝着自己的屋中走去。 十里见状,冲着正在一旁劈柴的车夫张全招了招手,“全叔你去套车,将景哥儿抱上马车,一会儿姑娘要带他瞧郎中去。” 她吩咐完,跟着顾甚微进了屋子,一脸忧心的替她整起了衣袍。 “姑娘你昨夜一宿未睡,要不先打个盹儿。甚景瞧病,也不急于一时。” 她没有问王景是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要叫顾甚景,姑娘做事自有姑娘的道理。 顾甚微却是没有应她这个话,“你可还记得,当年我阿娘生弟弟的时候,顾家给请的哪家的郎中,可是姓汤的?” 第68章 汤家兄弟 十里瞳孔猛地一缩,“姑娘觉得,夫人同小郎君是那一家子畜生给害的?” 她嘴唇颤抖着,但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是大管家顾楼去请的,就是姓汤,说是汴京城中有名的妇科圣手。还是拿了顾老爷的拜帖,才请人前来出诊的。不过那郎中进屋去把了脉,便让家中准备后事了。” “姑娘赶回来的时候,应该撞见了他,生得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十分和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哥儿背着药箱。” 顾甚微心中喟叹。 她母亲左棠当时有孕在身七月有余,父亲一进宫门深似海,也不知道何时能够出来。她本来是想要守在母亲身边寸步不离的,可当时外祖父一家子刚刚才同断械案撇清关系出狱归家。 虽然信中说是无碍,但是谁不知道那种地方,进去不死都要剐下一层皮来。 且左家乃是江湖中人,一下子被朝廷抓了,指不定有多少江湖仇家乘机寻上门去。 因为这事是顾家牵线搭桥做的中人,母亲既是忧心又是愧疚,便使了她随着镖局的车马一并去探望。 当时她除了觉得顾家规矩多让人烦不甚烦,压根儿没有想过那地方是个龙潭虎穴,都是一家人祖父同祖母还能害了自己的亲孙子去? 她紧赶慢赶,可还是晚了一步。 进屋的时候,恰好撞见了郎中出门,紧接着就听到春杏还有十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左棠同顾右年都是江湖儿女,不喜欢人伺候,因此澄明院中的下人并不多,春杏是左棠身边伺候的大丫鬟。 “正所谓七活八不活,阿娘刚刚进入八月便见红了,她是习武之人身体远比常人康健许多,怎么就突然难产血崩了……我当时着急见阿娘,没有顾得上细问那郎中。” “可昨日查案,我在永安桥附近的汤太医家中听到汤家大郎说话,他说还请见谅,我这弟弟他自幼便是这么疯……这话可太熟悉了,我当时就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 顾甚微压低了声音,当时韩时宴还有吴江那个大嘴巴都在,她不便询问。 “后面想来,他生得白白胖胖的,应当就是当日我在大门口撞见正在同顾言之告别的郎中。他当时也说了这么一句话……总不能汴京城里每个人的弟弟都在发疯!” 按照十里说的,汤大郎当日去问诊,是领着汤二郎一起去的。 汤二郎那会儿年纪尚小,汤太医十有八九还没有对他感到绝望,还想着用医术挽救挽救他,便让他跟在汤大郎身后背药箱,可他当日在顾家惹祸了。 所以汤大郎在离开顾家的时候,同她大伯父顾言之说:“还请见谅,我这弟弟他自幼便是这么疯……” 顾甚微垂了垂眸。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母亲一尸两命存在问题,可顾家除了规矩多,有些不喜左棠乃是江湖人士之外,一切都做得克制又体面,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一直到祖父引着人在乱葬岗上围追堵截她,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方才明白。 有些人的恶,根本是你无法想象的。 那个局布下的远比她想的更大,更早。 十里看着顾甚微,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她,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姑娘……” 顾甚微笑了笑,“我无妨,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你还这般拍我!我先领着那孩子去看汤郎中。阿姐给我多拿些钱。” 她说着,松开了十里温暖的怀抱。 又从那锦袋之中掏出一颗梨膏糖来塞进了嘴中嚼得嘎嘣嘎嘣作响。 十里瞧着心中慰帖,终于开怀起来,“等会儿我去寻楼叔,问他春杏姐姐当年离开府中去哪里了,还有那给夫人接生的刘婆子,又住在哪条巷归属哪家。” 顾甚微点了点头,“好!” 这一路上,王景都安静如鸡,顾甚微嚼梨膏糖的声音像极了野狼在嚼孩童的手指头。 之前在那地窖之中,褚良辰时常给他讲这个故事,那时候他没有办法想象出这个声音,但是现在能想象到了。 马车在汤太医门前一停,顾甚微便率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那坐在门前拿着笔给看诊人排号的门房瞧见顾甚微,像个受惊的跳蚤一般蹦了起来。 他拔腿就往屋子里头冲,一边冲还一边嚷嚷着,“大郎大郎,二郎又惹事了,打上门来了!打上门来了!” 顾甚微无语,见那些排着队的妇人娘子们看了过来,忍不住又跳上了马车,吩咐张全驾车绕到后门去。 “前头人太多,我背着你咱们翻墙进去!” 顾甚微见这后门无人松了一口气,她担心若是她在前门再多待一会儿,今日下午大街小巷便要传说皇城司的那个女官人不孕不育! 她的话音刚落,后门却是嘎吱一声打开了。 那爱唱夜歌的汤二郎这会儿抱着脑袋,像只横冲直撞的野猪一般猛冲了出来,在他的身后一脸和善的汤大郎拿着自己鞋底板,抬着手一顿猛抽,嘴中还骂骂咧咧的,“又惹事,又惹事!” “你说,你又对着哪个好人子唱丧歌了!你不知道吗?你对着人唱一个,人死一个!你哥哥我拼命救人看诊,积的一点德全被你败光了,赚的一点钱全换成棺材板板了!” 他骂着,手中的鞋子猛地飞了出来,顾甚微的头一偏,那鞋子飞出去老远,落在了窄巷对面的墙上,发出了嘭的一声。 四目相对,这巷子安静得十分适合唱夜歌。 汤大郎那张白胖的脸瞬间变得和善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弯下腰去,轻车熟路的说道,“还请顾大人见谅,我这弟弟他自幼便是这么疯……”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明明方才是你比较疯! 汤大郎清了清嗓子,看了顾甚微背上的王景一眼,神色陡然凝重了起来。 他探出头去,四下里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立即侧开了身子,“顾大人先进来再说。” 他说着,又瞪了汤抒怀一眼,压低声音骂道,“你也先进来!你要是再胡来,哥哥就把你给毒哑了!” 他这话显然经常说,汤抒怀并没有在意,反倒是不紧不慢的捡了鞋,这才走了进来。 汤大郎没有说话,接过那鞋子没好气的穿着,引着顾甚微走了几步,进了一间屋子。 那屋前长廊上,放着整整一排的小药炉,上头炖着药罐子,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顾大人将这小哥儿放在这榻上吧,若是我没有瞧错的话,这哥儿是一直吃着保宁丸的”,他说着,神色和蔼地看向了王景,“你应该还认得我吧?王家的景哥儿。” 第69章 母亲之死 王景瞬间紧张了起来,他一双手死死的抓住了顾甚微的衣衫,牙齿轻轻地咬着嘴唇。 顾甚微将王景放在了小榻上,替他整了整衣衫上的褶子,十里这么一夜的功夫也不知道从哪里给他弄来了这么一套合身的衣衫,承得这孩子显得越发的风月朗朗。 “汤郎中怕不是认错人了,那王小衙内早就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您若是待他有几分怜悯,不如请你家二郎高歌一曲,送他一程。” 抱臂站在门前的汤二郎眼睛瞬间就亮了,“当真是要请我唱?” 他的声音里带着激动,就差将我倒贴都想唱写在脸上上。 汤大郎瞪了他一眼,冲着王景伸出了手,随口承认道,“那便是我认错人了。” “我来给哥儿把把脉。这保宁丸千人千味,所以这药的贵不光是在药材,更是在对症二字。你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前三回的方子是我阿爹调的。我出师之后,调了后四回。” “每一保宁丸的蜡衣还有药盒上,都印有记号。像国库里收银钱一样,方便追溯源头,也为了防那起子小人拿假药去败坏我们保宁丸的声名。” “你最后的药上的标记是戊十六又七,戊是我汤家能开保宁丸的郎中辈分,排到我这里便是戊了,你是我手头的十六号病人,且用的是第七方。” 他说着,也不管王景同顾甚微的目瞪口呆,直接野蛮地将手指搭在王景的手腕上,开始把起脉来。 顾甚微回过神来,汤大郎没有认错人,她认错了吧! 瞅这汤大郎生得白白胖胖的一团和气,便是那天下第一相师贴脸瞧,那都得拱手称赞一句软和大善人! 可他明明是块豆腐,却硬生生的活出了板砖的气势! “唉,我就知晓。当初你那哥哥拿了第七丸的盒儿来配,我便劝他背着你来把脉,他倒是警惕不敢来。那药吃也吃得,但若是早些调整一二,该有多好?” “你这身子亏空得厉害,我替你配个第八丸,然后再给你开一副温补的汤药,回去记得要按时喝。” 汤大郎说着,提笔在一旁的桌案边写了起来,他写着写着,抬头看向了顾甚微,“顾大人有钱吧?” 顾甚微眼皮子跳了跳,“尚且吃得起。” 汤大郎这才落笔了下去,他写好方子,瞅着门前的汤二郎火气又腾的一下上来了,他哼了一声,将那方子塞给两位汤二郎骂道,“像个棍子似的杵在那儿,你拿着去开药。” “把这位不是王景的小哥儿背到暖和的屋子里去,给他瞧瞧腿,扎扎针!这你总能做?” 汤二郎缩了缩脖子,见他是真动怒了,不敢多言,背着王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汤二郎见二人走了,上前一步,将那房门给关上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大人今日过来,不光是想要给王景拿药的吧?大人且放心,那孩子能活到今日属实不易,我又岂会将他的事情泄露出去?” “我若是存了那般心思,先前就假装没有认出来,私下里去告密便是了。” 汤大郎语气诚恳,他记得很清楚,王大人老来得嫡子,王景一出生便没有了呼吸,浑身青紫。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了过来,又先前双腿有疾,不良于行。 做郎中的,哪里会送自己好不容易从阎王爷那里抢来的人去死? “您相当有智慧,难怪汤二郎至今在这汴京城中,也没有传出什么奇怪的名声。我今日前来,的确是不光是为了王景而来,也是为了我阿娘而来。” “我还没有问,但是您已经给出了答案。若是我阿娘当日生产没有任何的问题,您根本不会认为我今日来,还有旁的事情。毕竟除了这一件事之外,我们私下里并无交集。” 汤大郎惊叹地睁大了眼睛,“长江后浪推前浪推前浪,这汴京的小一辈里当真出了了不得的人物,偏生我们汤家没有这个福气。” 想到汤二郎,他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按理说,我们做郎中的,不应该随便议论旁家的私事,瞧见什么,听到什么,那都应该充耳不闻。可除了郎中这个身份,我们也是肉长的人。” “顾娘子能够收留王景,还给他治病,从这一点上,我便知晓您不像传闻中那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顾甚微瞬间无语,她在江湖之中还有这样的名声么? “我赶到的时候,你阿娘已经无力回天了。她最后的话,是恳求我将她腹中孩儿救出来。我们汤家的医术,以治妇儿见长,我扎了针之后,那胎儿的确是生了下来。” “是个死胎,通体青黑,有明显中毒迹象。当时你母亲已经有进气没有出气,没有力气睁眼看孩子。我给她把了最后一次脉,发现她亦是中毒。” “那毒素应该是从母体而入,从而祸及腹中胎儿。” 汤郎中说着,看向了顾甚微,眼神中颇有歉意,“二郎少不经事,他其实医术天赋远超于我,可就是见不得这脏事,一开口就会得罪达官贵人。” “父亲担心他这性子若是医术出众,被召进宫中做太医,活不过三日,后来才允了他胡乱的浪,只希望他莫要惹下塌天大祸,至少能够平平安安的活到老去。” “他当场就闹将了起来,直言你母亲中了毒。后来顾家的老爷子寻了我们说,说你母亲前一段时日去庙中烧香途中,遭遇贼人,在打斗之中了毒镖。” “当时已经服用了解药,请了旁的郎中来瞧,亦是说毒性已经全解了。万万没有想到,那毒尚留在体内,还留在了孩子身上。” 顾甚微听着,捏紧了拳头。 汤郎中见状,愈发的羞愧难当,他站直了身子,然后冲着顾甚微拱手行礼,深深地弯下了腰去。 “这么说倒也解释得通,虽然我当时心生疑窦,因为那死胎落下明显有异,但是现场的两个接生婆子却是并没有惊吓之色,像是早知晓此事。” “某非君子,一心只想救人却不想惹麻烦上身,事后并没有深究……实在是羞愧难当!” 第70章 他在议亲 这世上人有千百种,有像关正清那般宁可粉身碎骨也要寻求正义的,自然也有像汤大郎这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哲保身之人。 尤其汤家是做御医的,若是口风不严,那是随时都有杀身之祸的。 顾甚微嘴唇轻颤,她低下头去,不想让汤大郎瞧见她微红的眼眶。 “顾家在汤郎中的瞧过的病人里,算不得什么人物。汤御医同我父亲同在御前行走,可曾想过提点一句?” “我这般说,并没有责备汤郎中之意。只是您对王景有恻隐之心,没有道理……” 汤大郎看着顾甚微犹疑了许久,他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然后才斟酌着开了口。 “顾娘子料事如神,这事儿我没有做成,也没有好意思说,显得像是在推脱责任。” “我们兄弟二人离开顾家回来之后,当天夜里便同父亲禀告了此事,想让他在宫中当值的时候寻合适的机会将你阿娘生产之时的可疑之处,透露些风声给顾御带。” “可我父亲当下就拒绝了。因为……因为……” 汤大郎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顾甚微心头一颤,追问了下去,“因为什么?” 汤大郎抿了抿嘴唇,将心一横,“因为他此前听到了风声,说你父亲有另娶之意。” 顾甚微猛地睁大了眼睛,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汤大郎,“这不可能,我父亲同母亲鹣鲽情深。他们相识于江湖,有共同的志趣,一直也都很恩爱和睦。” “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也一直都没有再娶。若是他有二心……何必为了外祖父一家人奔走,更加不会在母亲死后毫无动作。” 汤大郎点了点头,“兴许你说得对。” “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心中本就有顾虑,这样一来就更加不敢多嘴了,再后来人已经入土为安没了证据。再后来……” 在后来飞雀案起,顾家五房已绝迹。 谁又还会来查这事呢? 汤大郎以为这件事他要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没有想到顾家的小娘子还有寻上门来的一日。 顾甚微听着,冲着汤大郎抱了抱拳,“多谢您为我解惑,我绝对不会对外牵扯您半句。今日甚微前来,就是给小弟甚景看病来的。” “我痛失幼弟,于是便做主替父母收养了一个同小弟一般年纪的孩子,给他取名叫做顾甚景。” 汤大郎听得唏嘘,无言地拱了拱手,松了一口气。 顾甚微没有再多言,推开了门朝外走去,廊前的药罐子已经烧开了,热气蒸得这里像是仙境一般。 王景坐在榻上,脸上生出了几分红晕,在他的跟前放着一个火盆子。汤二郎架着他,扶着他艰难的行走着,“你莫要听他们的,天天在榻上躺着,便是好人躺久了,那也不会走路了。” “你若是有那毅力听我的,就是爬也要一日爬上三圈,我可以日日去你家中,给你扎针去。我记得你小时候虽然说不良于行,但也是可以走上几步的,就是跑不得跳不得。” “你那新阿姐凶恶得很,同我阿兄一样,一看就是动不动要用鞋底板抽人的。” 王景显然被汤二郎形容的场景吓到了,“真的么?” “那当然,我还能抱头鼠窜,你怎么办?所以说还是得大胆的练,不要怕摔,万一你摔死了,我可以来唱歌送你!我不要钱,还给你买棺材!就是你比我小,我不好摔盆打幡,我所谓,阎王爷他不信你能有这么大的孝子不是?” 那个孝子二字一出,汤大郎已经行云流水般的脱下了自己的鞋,朝着汤二郎的后脑勺猛的掷了出去。 汤二郎一声惨叫,他往下一蹲,一把抱起王景,将他放在了床榻上,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跑了出去。 汤大郎见状,捡起鞋子立即追了上去。 “顾大人,汤二郎给我抓好药了,说是保宁丸等过两日他再给我送到家里去。” 顾甚微看着王景,她的弟弟若是活下来了,应当也同眼前这孩子一般大,一般的聪明伶俐吧。 “你日后叫我阿姐便是,上来!咱们还是翻墙出去,我知晓有那能工巧匠会做那种可以推着走的椅子,就像是一辆二轮的小车。你有了那个,我若是用鞋底抽你,你可以让十里推着你走。” 王景重重地点了点头,轻声唤道,“阿姐!” 顾甚微冲着他笑了笑,一把将他驮了起来,然后又拿起那一大串扎好的药,塞到了王景手中。 “你腿不好,手还是好的,别想着都给我拿”,她想着,又从腰间摸出了银钱,放在了那放着药包的桌案上,她不知道应该给多少钱合适,不过日后顾甚景会是这里的常客,多退少补便是。 她想着,轻身一跃又带着王景重新回到了汤家大宅的后巷里。 车夫全叔听到响动,忙将车赶了过来,从顾甚微身上接过王景,将他抱上了马车。 “你送甚景回去,交给十里照顾。他们有消息了么?” 顾甚微看全叔关好了马车门,压低声音问道。 全叔四下里看了看,眼中露着精光,“应该两三日光景就能各就各位了,我们全听姑娘吩咐。” 顾甚微点了点头,“保护好十里,若是情急可不管不顾直接出手格杀,我来善后。” “诺!” 顾甚微站在巷子中,目送马车远去。 那车辆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点儿,再也瞧不见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摩挲着手中剑柄,努力的按捺着心中的杀意。 她要拼命的忍耐着,才能克制住自己现在便拔剑冲去顾家杀光那群人的冲动。 直接杀死他们,太便宜他们了。 她要让顾家最在乎的声誉地位,都一样一样的离他们远去,看着他们信仰崩塌,看到他们在泥泞中挣扎,方才可以消解她心头的恨意。 而且,现在去杀死他们,她又会像三年之前一样,成为逃犯。 便再也没有查明真相,查出幕后的那个布局之人的机会了。 顾甚微想着,按在剑柄上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她抬头起来,目光又恢复了清明。 (本章完) 第71章 再见顾楼 “祖母,你小心脚下台阶。这天还没有暖和起来,不如我们再等上一等。那些东西,我没有也是无碍的。” 顾家门前今日倒是颇为热闹,顾甚微靠着墙张开嘴,从兜里掏出一颗梨膏糖往空中一扔,那糖精准地落在了嘴中,化成了一滩苦水。 说话人穿着一条湖蓝色的裙衫,头上插着一根白玉海棠簪,除了手腕上还戴着的一串玉佛珠,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打扮并不华丽,却是自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顾家的人除了他们这一房,行事作风都像是用一个模子开出来的蜡人儿。 顾甚微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这姑娘她认得,是顾言之的小女儿,只比她大上一岁,名唤顾清。 “清儿惯常懂事明理,祖母也不能亏待了你去。你那嫁妆单子都送到伯府去了,谁知道这个关头强盗登门……你且放心,祖母无论如何也会让你体体面面出嫁的。” 她说着,摇了摇头,拐杖在地上跺了几跺。 “早知今日,那孽障一出生不如我便将他掼死了去,也省得他日他害了顾家几世清名!” 顾清眼眶微微一红,微微屈膝扶着顾老夫人就要上车。 顾甚微听着,无语地摇了摇头,天下竟是有这般不要脸之人。 想必她若是晚回来一步,她爹娘的一些东西就要被顾清带走,去风风光光的做伯府的儿媳了。 她想着,眼眸一动,脚踩起了一颗石头子儿,轻轻一踹朝着那马屁股踹了过去。 那驾车的马儿正打着响鼻,突然屁股一疼,一尥蹶子朝前跑去,正准备上车的顾老夫人被吓了一跳,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张嘴哎哟了起来。 顾家的车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缰绳。 受了惊的马儿仰头嘶鸣一声,噗的一下,拉出了一团热腾腾的马粪来,恰好落在了顾老夫人的面前。 顾老夫人只感觉面前热气腾腾,一股子臭气扑面而来,她定睛一瞧,待看清了面前是什么,大叫一声从地上弹跳了起来,她捂住了口鼻,再也忍不住冲到门前的松树下,扶着那树干呕起来。 “噗呲!”几声轻笑传来。 顾老夫人同顾清同时抬头朝着四周看去,不知何时已经有好几位过路人驻足围观起来,其中有一两个没有忍住的,噗呲笑了出声。 顾老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顾不得多言,扭头掩面快步的朝着屋中冲去。 站在墙角的顾甚微看着完全没有想到的一幕,下巴差点儿合不拢来。 她怕不是上辈子是那宫中的养马官,要不是就是草原马场上的野马之王,要不然的话她见过的马儿们怎么都这么机敏! 顾甚微想着,看那马车前因为疼痛正在扭着屁股的马儿,都觉得眉清目秀了起来。 真是一个标志的美人儿! 若是能张嘴说话,满汴京城游荡说说他今日的英雄壮举就更好了! 那门前兵荒马乱好一通,待仆妇婆子散尽,围观驻足的人这才少了起来。 顾甚微见着,弯下腰去轻轻地摸了摸趴在自己身边的一条大黄狗,她从油纸包里拿出一个肉包子,塞到了它的嘴中,然后拍了拍它的脑袋,朝着门前的大松树指去。 那大黄狗一个激灵站了起身,飞快地冲到了树下,然后蹲着吃起包子来。 顾甚微瞧着,鼻头微酸。 她离开汴京城的时候,顾家附近的这条流浪狗,还是个小不点儿。那时候母亲去世,父亲又基本在宫中不怎么出来,她一个人待在澄明院中,能说话的人只有十里。 有时候夜深人静睡不着,她便会翻墙出来像个夜游神一般闲逛。 就是在那时候,她发现顾家附近有一只流浪小黄狗,她有时候会买四个肉包子。她嘴馋买了就趁热吃掉一个,然后一个喂跟着她的小黄狗,还有一个留给十里。 剩下的一个就是不幸被巡夜的楼叔逮住之时,用来收买他的。 顾甚微想着,朝前顾家门前看了过去。顾楼佝偻着背,正在收拾着门前的马粪,瞧见那吃包子的黄狗,他的手微微一颤,站直了身子冲着门口的小童唤道。 “种荠,你看着门,我去将这东西倒得远些,省得主家瞧见了晦气。” 那个小童坐在门前没有挪屁股,他眼皮儿都没有抬,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早些回来,你可别想着偷懒。” 顾楼应了声,提着那马粪慢腾腾地朝着路上走来,他余光一瞥瞧见了顾甚微,不动声色的转了过来。 “您随着我来”,顾楼压低了声音,走多了几步,推门进了一处小院儿,他将那马粪搁在了进门处的墙角,然后方才眼眶红红的看向了顾甚微。 院子里头坐着一个正在做针线的中年妇人,瞧见顾楼领人进来,什么也没有问,径直的进屋子里头去了。 顾楼见顾甚微瞧那妇人,解释道,“那是哑婶,她又聋又哑的。我于她有恩,她不会往外说的。” 顾甚微有些无言以对,她还能怎么往外说? 顾楼眼中含泪,他用衣袖擦了擦,看着顾甚微说道: “一晃姑娘长这么大了,我听他们说了,说您现在不光是无罪之身,还进了皇城司做了官。真好啊,这下子五郎泉下有知,也安心了。” “我知道您不会听我的劝告,但是我还想要多嘴说上一句,我知晓姑娘本事高强,您回来也一定是有备而来。可今时不同往日的,又何止是姑娘您呢?” “顾家现在要起势了,福顺公主是那位唯一的亲姐姐啊……” 福顺公主同如今官家唯一的儿子赵诚,都是苏贵妃所出。东宫前不久以谋逆之罪被张春庭斩杀,皇后受到牵连如今已经是名不副实,她一心礼佛深居简出,不再理事了。 这汴京城中,便是路边的狗都知晓,这未来的天下,只能是赵诚的。 等赵诚即位,顾均安身为他唯一的亲姐夫,那定是要水涨船高了,也难怪顾清都能攀上伯爵府的亲事。 顾甚微点了点头,“那不是也得等那嘴上无毛的小孩儿先当上太子?” 顾楼听着腿一软,差点儿没有瘫倒在地。 这什么意思?夭寿啊!他一把老骨头并不想听,也不想知道。他想立即改名,楼叔变聋叔。 第72章 下落不明 “我同顾家的仇怨,非生死不能解。” 顾甚微说着,目光灼灼地盯着楼叔看。 比起三年前,他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头上的白头发变多了,脸上都不知道何时生出了老者独有的斑点。 “楼叔从前看顾的情谊,父亲与我都铭记于心,是因为我父亲的事情,所以顾家才让你做了门房么?” 从前顾楼是顾家的大管家,深得顾老爷子信任,如今看来他在府中的地位那是一落千丈了。 顾楼摇了摇头,他看着顾甚微,轻轻地笑了笑,同顾甚微记忆中一般和蔼可亲。 “不说这个,我无妨。顾家一路向北,我这种官话都说不好的南蛮子,已经不合时宜了。那日姑娘劝我回岳州去,我已经请辞了,等看着清姑娘出嫁,我就要走了。” “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顾家底蕴浅薄,哪里来的那么多几代相传的家生子? 府中的第一批老人,那多半都是从前的同乡,顾楼在年幼之时同顾老爷子那也是穿过同一条开裆裤的好兄弟。 只不过时过境迁,有些人早就不记得来时之路了。 顾甚微心中唏嘘,但想着顾楼不能出来太久,轻叹了一口气,直接问出了来意。 “楼叔,我长话短说,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她说着,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按捺住了心中的杀意,“当日我小弟夭折,我赶到府上的时候,并未瞧见他的模样。后来我问祖母,她说早夭的孩子不能葬进祖坟。” “按照家乡的习俗,让您抱出去以翁棺相葬。当时那接生的郎中可有说什么?” 她回来的时候风尘仆仆的,进澄明院的时候,院中已经开始挂白幡了。顾老夫人见着她来,便抱着她失声痛哭。她当时心头发沉,手中的包袱都掉落在了地上。 然后立即冲进了产房中去,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还有艾草烟熏火燎的味道。 母亲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她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换上了她瞧着眼生并且不是特别合身的睡衣。她那一瞬间如遭雷击,压根儿不敢相信能够徒手打虎的女侠左棠,会这么了无生气的躺在了床榻上。 当时祖母在她耳边不停的念叨,“好孩子,你快哭啊!你若是不哭,你母亲下辈子投胎是要做哑巴的!” 她哭不出来,死死地跪在那里。 等到她终于回过神来,相信这是事实的时候,才想起问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 顾甚微想着,不等顾楼回答,又继续追问道,“我小弟看上去有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顾楼一怔,显然没有想到顾甚微会问这个问题。 他有些诧异地摇了摇头,“怪异之处?小郎君的确是我去安葬的,但我也没有瞧见他是什么模样。” “当日左娘子瞧着不大好了,血流不止不说,孩子也一直都生不下来。我在院中候着,主君突然让我去请郎中来,还说汤太医是妇科圣手,若是请得他来,一定母子平安,他还亲笔写了拜帖。” “我拿着之后不敢停,快马加鞭的就赶了过去。但是汤太医并不在家中,汤家人说宫中的苏贵妃怀胎十月要生产,汤太医已经在宫中待了两个月未曾归家了。” “我当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准备去平安堂请旁的郎中来瞧,却是不想在门口遇到了汤家兄弟。他们风尘仆仆的,听闻是刚刚才回汴京城,早前几日去采药去了。” 顾甚微认真的听着,嗤笑一声。 原来如此,她就说如果顾家人有心要害她母亲一尸两命,为什么又那般好心去汤家请人来瞧。 他们就不心虚么? 搞了半日,原来是那家人故技重施!明明知晓汤家并无人在家,却还是让顾楼火急火燎的去,到时候不光是京城里人人要夸他们一句善待媳妇,还在顾右年那里有个交代。 可不曾想,顾楼正好撞见了回城的汤大郎同汤二郎。 “回到家中之后,一开始老夫人不同意两位郎中进去,觉得他们年纪轻男女搜受不清,不符合规矩。还是主君让他们进去的,当时夫人已经很不好了,我就听安排去提前准备着后事了。” 顾楼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顾甚微。 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我去了一段时间,后来夫人身边的丫鬟东哥就跑过来寻我,说是你阿娘去了。老夫人叫我拿一个翁坛过去,将小郎君给敛了。我去的时候,孩子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瞧不见脸。” “我用白布包裹了一圈,然后按照老家祖上传下来的习俗,将孩子葬在了澄明院后边的竹林子里,就是您后来去祭拜过的地方。” 顾甚微握了握拳头。 “我瞧着澄明院现在已经没有了,被划到福顺公主府去,那我小弟还在那里吗?” 顾楼点了点头,他迟疑了片刻,有些不忍心看顾甚微,“不过后来澄明院被拆掉了,帝姬不喜欢竹林,喜欢桃花树,那一片地方,如今成了一处桃林。坛子还埋在地底下,但是墓碑已经没有了。” 顾甚微深吸了一口气。 “当时接生的稳婆,还有春杏您知道他们如今在哪里吗?” 母亲去世之后,春杏在澄明院还待了一段时日,后来府中放人她到了年纪,就被放出去了。 至于顾老夫人身边的那个婆子,她离开顾家的时候,都还一直在的。 她从前没有怀疑过有问题,便也没有留意过。 顾楼摇了摇头,“春杏离开了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外头请来的那个稳婆刘婆子,早在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后来府上又换一个姓艾的接生婆子。” “倒是老夫人身边的那位,还一直都在跟前伺候着。” 顾甚微认真的听着,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多谢楼叔,您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等他日你离开汴京,我去给你送行。” 顾楼轻叹了口气,“就是没有帮上姑娘的忙……” 他说着,迟疑了片刻,又道,“春杏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她有一个妹妹,名叫春娇,还在汴京。” 第73章 深夜盗墓 “从前我是府中管事,没得多打听几句。春杏同我提过,她有个阿妹叫春娇,嫁到了南阳巷帮着夫家卖豆腐。她那时候欢喜得很,说那豆腐郎是个地地道道的汴京人。” “只是好几年过去,不知春娇可还在那里。” 顾甚微听进了心里去,她犹疑了片刻,想着楼叔不久就要回岳州去,终于还是下定决定开了口。 她打心眼里敬爱着父亲,为人子女,问这样的问题十分的冒犯。 “楼叔,当年我阿爹可曾议过旁的亲事?” 顾甚微说着,想着这话容易有歧义,又补充道,“在我阿娘怀有小弟的那段时日。”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你阿爹不是那样的人”,顾楼倒是没有迟疑,十分肯定的说道。 “捕风捉影?捕的是哪里的风,捉的是哪里的影?” 顾甚微敏锐的捕捉到了楼叔话中的意思,这么说来,汤太医听到的传闻很有可能并非是空穴来风。 楼叔有些不悦地看了顾甚微一眼,他抿了抿嘴唇,声音更低了一些。 “五郎忠义有德,人品上佳,姑娘不应该这样怀疑自己的父亲,我替五郎叫屈!” “若非说那风儿影儿的,提起来还同清姐儿要嫁的昌义伯府有关系。昌义伯府的大娘子是个续弦姓曹。曹大娘子在闺中之时,曾经为你父亲所救。” “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五郎侠肝义胆,所救之人不知凡凡,像曹娘子这般的姑娘家那是一个巴掌都数不完,总不能因为这,便编排五郎有停妻另娶之意。” 楼叔越说越是生气,他指了指那天,又指了指地。 “便是那天上银河倾盆而下,便是那土地地龙羽化而上,你阿爹也绝对不会做出那等抛妻弃子之事!” 顾甚微听得心头肿胀,“我阿爹无意,未必旁人就无意,不是么?” 楼叔像是被冰水浇透了一般,有些难受的低下了头去,他长叹了一声,眼中满是迷茫,“姑娘,您说究竟为什么呢?是什么变了呢?” 顾甚微沉默不语。 她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告别楼叔出来,太阳已经热烈了起来,春风吹拂过的汴京城似乎一日一个光景,前两日还在下着冰雨,这两日路边便已经见着了绿。 清风吹来,杨柳依依,大街小巷的人一下子仿佛多了起来。 大黄状似认出了她来,跟在她的身后一路小跑着,欢快地摇着尾巴。 顾甚微在墙角根站着,瞧见楼叔提了簸箕回去,那顾家门前的童子嫌恶的捏着鼻子,发出哼哼哼的声音。 楼叔佝偻着腰,轻轻地笑着,并没有做出任何的辩驳。 他安顿好了一切,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门前,不知道是等着谁归来,还是等着谁同他一起离去。 …… 子时的汴京城宴会已经曲终人散,裹着小夹袄的打更人敲着梆子,扯着嗓子吆喝着。 夜里头犯困,他有些迷迷瞪瞪地,待从那顾家门前经过时,却是顿住了脚步猛然惊醒,他拿着灯笼一照,发现那新鞋踏上了没有铲干净的马粪,低声咒骂了起来。 待他一走,那乌漆嘛黑的小巷子里,突然传出来了一阵怪异的笑声。 那笑声闷闷地,像是被人捏着鼻子憋着气,听起来噗噗得令人难受不已。 顾甚微听着,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狠狠地剜了旁边的吴江一眼。 吴江立即举起了双手,做出了个投降的姿势,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的错,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保证明日整个汴京都知晓那老虔婆的糗事。” “这个我最在行了,你可知怎么样才会传得人尽皆知,经久不衰不?取绰号!” 吴江说着,得意洋洋地抬起了下巴,“比如叫做马粪娘子!” 顾甚微眼睛微亮,轻哼了一声。 吴江弯了弯腰,双手合十,做了个讨好的姿势,他想了想,又道,“上回去查褚良辰,是我错得离谱,如今时宴兄已经给我招了魂,我断然不会再那般魂不附体做错事。” “顾大人,顾亲人,小人这里还有一计,不知可否?” “那么精彩的好戏,我没有瞧见那是抓耳挠腮那叫一个难受。这时候我就在想了,若是有人愿意将它给画出来,造福大众,岂不是无量功德的好事?对吧,时宴兄?” 韩时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看了看顾甚微,此人脸上鄙夷,眼中却是跃跃欲试;再看吴江,就差现在就把着他的手来研墨,逼着他连夜开始画了。 他咬了咬牙,“两位可还记得自己是朝廷命官,今夜还有正经事。” 顾甚微同吴江同时失望的耷拉下了脑袋,韩时宴瞧着眼皮子直跳,无奈地说道,“等办完正事我就画。” 他的话音刚落,就瞧见先前像是被雨淋湿的失落小狗一般的二人,立即精神抖擞起来。 “澄明院就在那个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福顺公主府的桃花林,我小弟就埋在那个位置。一会儿我带着你,吴江扛着锹。我们动手的时候,你负责放风。” “要是瞧见有人来了,就学狗叫。这附近有流浪的黄狗儿,便是叫起来也不引人注意。” 韩时宴脑子一嗡,不敢置信的看向了顾甚微,“你不是说,今夜让我过来就是做一个见证。一会儿将你小弟送去开封府让老仵作验看。又说我对公主府熟悉,知晓府中家丁平日里是如何巡视的……” “没有说过要学狗叫!” 韩时宴说着,神情十分的复杂。 顾甚微不光是说到做到,再不疑他。且办事雷厉风行,才刚说要从顾家查起,她便已经一日千里,决定要给她小弟开棺验尸了。 他们二人若是私下行动,即便是查出了有毒,也容易使得证据被人质疑是他们半路上动了手脚。 所以要开棺验尸,按照大雍律法那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开封府,绕不开老仵作去。于是这前来盗墓的人,由两个变成了三个。 顾甚微听着韩时宴的质疑,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放心吧,只要不被发现,就不用学狗叫,我们就是未雨绸缪,先定下一个暗号。” 韩时宴额头的青筋暴起,这话术怎么这么熟悉? 这分明就是无情浪子哄骗小娘子的话,只要不被家中大娘子发现,谁知道你是我养的外室? 第74章 半夜敲门 韩时宴还欲争辩,那嘴尚没有张开,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顾甚微一把抓起他猛地朝上一拽,紧接着脚下一软,他已经从墙外转移到了墙内。 他捂住了嘴,强压住了直冲脑门的吐意,就瞧见顾甚微递给他一颗梨膏糖,然后冲着他使了一个眼神。 韩时宴心中微暖,拿起塞进了嘴中。 在入口的那一瞬间,他瞬间脸色大变,这是什么掀翻嗜甜者灵魂的糖!它又辣又苦又甜,简直要将人的脑子都搅合成一团浆糊。 韩时宴正想吐出来,余光一瞟却是瞧见了顾甚微看好戏的脸,他强忍着流泪的冲动,硬生生的将那梨膏糖囫囵给吞了下去,然后面无表情地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 顾甚微瞧着好笑,不过这会儿不是开嘲讽的好时候,她冲着跟上来的吴江比了一个手势。 吴江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踮起来的脚尖。 他轻功的确是不怎么太好,落地声音比顾甚微大得多,不过蠢人有蠢办法,他用心想出来解决之道,那便是脚尖着地,虽然刚开始练习的时候脚指头折了几回。 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强壮得堪比铁钻了。 吴江想着,晃了晃左手拿着的铁锹,朝着顾甚微的方向靠拢了过来。 这个时辰公主府已经二门上锁歇息了,四周寂静一片,几乎只能偶尔听到几声鸟鸣声。 顾甚微就着月光看了过去,她在那里生活了许多年的澄明院已经彻底被移为了平地,从前父亲教她练剑的青石板小院,这会儿也都被栽种上了桃树。 她循着记忆走了几步,从前那个藏在竹林里的小坟包,这会儿已经彻底的找不到了。 顾甚微仔细辨认着,终于在两株已经生出了花苞儿的桃花树中间停了下来。 “应该就是这里!吴江你先别动,还没有到你动手的时候。” 顾甚微说着,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剑柄,她轻轻地抽出那把长剑,朝着那平坦的地面猛的插了下去。 长剑半数皆入泥中,顾甚微抽出了剑,又换了个方位再刺了一回,她一共刺了四剑,做出了标记,这才站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看向了二人。 “瓮缸的确还在这里。咱们先出府去,一会儿再进来。” 吴江一头雾水,他将手中的铁锹舞了个虎虎生威,“先出去再进来?那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咱们不是盗墓么?趁着现在月黑风高的,咔咔一通挖,然后带去给老仵作验看岂不是正好?” 顾甚微摇了摇头,月光之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清亮。 “谁同你说是盗墓了?分明就是你自己随便想出来的,我可从未说过是盗墓。” “身为长姐,我要替我小弟移棺,哪里需要盗?当然是光明正大从正门入!先前我同你们怎么说的来着?” 韩时宴仔细回想,顾甚微的确没有说过是盗墓,就像她没有说放风的暗号是学狗叫一样。 她说的是请他来做个见证,然后让吴江帮忙移棺,让开封府老仵作验看。 以为是大半夜来,且还扛着铁锹,他们便先入为主的以为是盗墓了。 顾甚微冲着二人眨了眨眼睛,抬手指了指院墙外,她一把搂起韩时宴,脚轻点地飞了出去。 吴江见状,立即跟上。 “反正顾亲人你让我什么时候挖,就什么时候挖!” 韩时宴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为了避免再收到一颗梨膏糖,果断抢先说起话来,“你可要想好了,你现在去敲门闯入,事情闹大了去,便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说着,怕顾甚微误会,又道,“我说的不是你同他们和解。而是咱们没有细细谋划,收集证据的余地。” 顾甚微点了点头,“无须谋划,要的就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韩时宴听着,默默在心中吐槽,何止顾家措手不及,就是他同吴江都措手不及! 他想着,有些狐疑的看向了顾甚微,这家伙该不是临时改了主意,还在这里假装胸有成竹冒充神算子吧? 那头的顾甚微头一别,清咳了两声,快步地走到了顾家门前,砰砰砰的砸起了门来。 深夜安静的巷子被她这么一砸,竟是惊人的巨响,不一会儿的功夫这周遭邻里家的灯,有不少都亮了起来。有那好奇的人家,小角门都打开了一条缝儿。 没有一个大雍人能够抵挡得住半夜闹事的好戏! 门没有开,顾甚微敲得更响了些。 追上来的吴江瞧着,眼睛里简直炸出了烟花,他激动的怪叫了一声,拿起手中的铁锹,在那叩门的大铁环上咚咚咚的敲了起来! 金属碰撞的声音冷不丁的袭来,震得人头皮发麻。 顾甚微瞧着,给了吴江一个赞赏的眼神,“先前韩御史怎么说来着,他让咱们别忘记是朝廷命官。” 吴江给了顾甚微一个我懂了眼神,他双脚分开,气沉丹田,张嘴大喊起来,“开封府办案!” 站在二人身后的韩时宴,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知道该去捂住谁的嘴! 他是这个意思吗? 他在御史台这么久,都是默默收集罪证,然后在朝堂之上一击必杀,还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胡闹”! 武夫们果然是不可理喻! 吴江那嗷的一嗓子,开缝的角门又多了好几个,顾甚微看了他一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吴江眼泪汪汪,愈发卖力嚷嚷起来。 顾家黑黝黝的大门终于忍不住打开来,顾玉城一脸怒意的冲了出来,他穿戴齐整,连头发都是重新梳理过了的,“顾甚微,你要的钱财,我已经给你送过去了。族谱上已经没有你了,你还来做什么?” “就算如今你乃是皇城司张大人手底下的红人,也不能如此胡作非为,私闯民宅闹个鸡犬不宁!” 顾甚微嗤笑一声,“顾员外文不成武不就,该学编斗笠了么?要不然话,这随口甩出的帽子,怎么比那锅还大,便是我们张大人,那都是顶不住的。” “我没有私闯民宅,我叩门了呀!十里八乡都听见了。” (本章完) 第75章 热闹非凡 第75章 热闹非凡 顾玉城只觉得气血上涌,虽说他的确是文不成武不就,可就这么被人大喇喇的说出口,实在是让他臊得慌。 而且那叫叩门? 福顺公主嫁进门的爆竹声,都不如这叩门声响彻云霄! 那手敲在门环上,怎么就能发出像是钵镲一般的声音! 他倒是想怒吼回去,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说,还有御史台同开封府的人在。 顾玉城强忍着怒意,看向了一旁半蹲着像是要发动蛤蟆功的吴江,头皮一阵发麻。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言官还得上折子一二三条摆道理,吴江他知道的,吴将军的老儿子,开封府的二世祖,混世魔王的名声从十年前就开始传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韩御史同吴推官深夜上门所为何事?” 吴江声如洪钟,“有人说你们府上杀了人,我们是来开棺验尸的。” 顾玉城脑子一嗡!周围那些先前还偷偷开着的门缝,一下子光明正大的亮了起来,杀人?开棺验尸?这简直比正房打外室还要来得有看头啊! 吴江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火辣辣的丝线,忍不住挺直了脊背。 在他身后的韩时宴听着,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这二人直冲云霄不管不顾的,万一那底下的婴儿尸体早就被转移了,或者说因为时隔久远根本检查不出任何的毒性,该如何处理? 尤其是现在老仵作都还没有赶过来! 若是今日他们查不出个板上钉钉,明日早朝便是一场打出狗脑子来的硬仗! 他想着,忍不住摇了摇头,跟在这两位武夫后头久了,他头一个想的居然都不是唇枪舌剑,而是打出狗脑子了,他该不会日后成为第一个在早朝上打架的言官吧? 顾玉城一个激灵,求救似的看向了韩时宴,他撩起衣摆,终于从那门中走了出来,直接下了台阶来到韩时宴跟前,“韩御史,同为朝廷命官,吴推官岂可张嘴胡言?我们顾家清清白白,何来杀人犯法之说?” “这分明就是污蔑!诬告!几位夜间登门,这是想要来上一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 “老夫不知,诸君可有手令,能够上我顾家抄家来了!” 顾玉城语气愈发激烈,那抄家二字宛若千斤重锤,直接砸了出来。 不等韩时宴回答,顾甚微嘲讽地笑了出声,“同为朝廷命官?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您身上可并无一官半职……” “抄家?您见过三个人抄家的么?韩御史,你瞅瞅他怕你不懂什么叫做诬告,身体力行的向你演示了一遍。” “狠话拉扯没有什么意思,都是出来鼎立门户之人,不打妄言虚言。我今日登门,乃是给我那一出生就夭折的小弟迁坟来了,我有人证可以证明,当年我小弟之死并非意外,乃是有人故意杀害。” “是以特告了开封府,请仵作来开棺验尸。” 顾玉城瞳孔猛地一缩,他长袖一甩,就要往回走去。 到现在,他已经彻底后悔出这个门了!他想着他是家中嫡长子,又是驸马爷的父亲,这种时候应该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出来呵斥宵小的。 可万万没有想到…… “一派胡言,三位请回吧!一无人证二无物证,仅凭借一面之词就要开棺验尸,普天之下没有这个道理。请恕顾某不奉陪了!春寒料峭,韩御史同吴推官莫要中了小人挑唆,做那公报私仇的枪才是!” 顾玉城说得大义凌然,顾甚微听着都忍不住给这人模狗样的东西叫上一声好。 她想着,毫不犹豫的拔出长剑,挡住了顾玉城的去路。 左邻右舍那些看热闹的人,已经不满足于自己家的门缝了,不知不觉的已经围拢了上来。 这几天的汴京城中,站在风口浪尖的三人是谁?那就是眼前站着的那三个年轻人了。 关御史死了,李贞贤死了,他们可都在……现在他们来顾家了。 这热闹不看,那还是大雍人? “顾员外怕不是忘记了什么事?顾家同我们这一脉已经绝了亲。我家小弟的顾,是我顾甚微的顾,不是顾玉城的顾……要开他的棺,验他的尸,是我这个当阿姐说了的算。” “您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头儿,究竟为何三番两次阻拦?” “莫不是不敢?” 顾玉城见周遭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脑子嗡嗡作响,他已是怒极,“你浑说什么?我有何不敢?只是如今夜深,那地方如今在帝姬的桃花林中,如此贸然闯入,恐怕是惊扰了贵人!”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一脸威严的婆子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韩御史同吴推官,还有这位皇城司的顾指挥使,还请入园。公主处事公正,既是正经办差,便无阻拦之礼。先前不知道那园中……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婆子说着,草草地冲着顾玉城行礼示意。 顾玉城脸色愈发难看,他抿了抿嘴唇,“既然如此,几位请进便是。只是诸君白日不登门,偏生夜里大闹,言行多有欺辱,我们顾家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顾甚微瞧着,长剑收回了剑鞘之中。 她看向了顾玉城,收敛了笑意,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顾家老大人最近连夜教您应对之词的时候,怕是忘记教你嘴不能抖,腿不能颤了吧。瑟瑟发抖是心虚害怕的表现。” 她说着,撩起了袍子,大步流星的朝着顾家门中走去。 吴江一瞧,眼冒金光,他看了那公主府的婆子一眼,笑道,“漆妈妈怎么还站在这里跟棺材板板似的,赶紧小跑着去开门呀,这汴京城谁不知道,公主府同顾家虽然是一墙之隔,但是夜里头却是要落锁的。” 正追着顾甚微而去的顾玉城听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他就知道! 这天下最厉害的嘴,不是言官的嘴,而是武夫口无遮拦的嘴! 那姓漆的婆子却是神态自若的点了点头,她看着韩时宴,等他上前来,这才从腰间取下了钥匙跟在他身后一步,朝着顾家同公主府中隔出来的那道院墙走去。 顾甚微瞧着她,心头微动。 看来帝姬也不是这么好娶的,福顺是不知其中之事?还是她同顾家也并不是一条心? (本章完) 第76章 开棺验尸 待那大门一关,隔绝了外头探究的视线。 先前还能保持着镇定的顾玉城,却是拔腿小跑了起来!他看上去健步如飞,完全顾不得顾家平日里刻在规矩里的精确步幅。 姓顾的一家子人,别说走路了,便是吃饭的时候,抬筷子的高度那都是用尺子量过的。 顾甚微瞧着他这般模样,心中便知,她赌对了。 她今夜的雷霆之举,显然打了顾家一个措手不及。 从她回汴京城登门开始,顾家人就只当她是回来报乱葬岗之仇的,他们怕是早就已经忘记了当年那个胎死腹中,长眠于桃花林中的孩子。 也是,若非是偶然遇到了汤大郎,她也不会认为母亲同小弟的死还有什么蹊跷。 他们以为五房彻底死绝了,在铲掉澄明院,修建桃花林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开棺验尸这件事!是以,也就没有画蛇添足的将那埋葬在地底的秘密挖出来,彻底的销毁掉。 是以,证据还在。 她的弟弟,便是顾家彻底毁灭的第一步。 顾甚微想着,步履愈发的坚定。 两府之间的月亮门被漆婆子打开了,从顾家老宅过去行不多远,便是澄明院。那桃花树下,先前她戳出来做记号的四个剑印还在,这里的土夯实着,并没有挖掘的痕迹。 在桃花林中,浩浩荡荡地站着一群人。 站在最前头的那位,穿着银红色的常服,她的头发随意地绾在脑后,她生得并不是很出众,鼻梁不高,嘴唇太薄,可偏生生得一双惊人好看的狐狸眼,眼波流转之时带着浑然天成的媚气。 听闻宫中的苏贵妃,便有一双能勾人魂魄的眼睛。 言官从前骂官家宠妾灭妻之时,便骂过她乃是狐狸精转世,大雍朝的苏妲己。 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风姿卓越的儿郎,他亦是穿着暗红色的常服,眉目清朗,书卷气中透露着沉稳大气,那便是顾甚微的堂兄顾均安。 他们远远地站着,并没有过来,顾甚微瞧着,并没有过去。 身后跟来的吴江将那铁锹往地上一掷,浑身都起了劲儿,“这铁锹我背了一夜了,可算是派上用场了!顾亲人,咱们开挖吧!” 顾甚微点了点头,她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三根香来,又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插在地上。 然后又在袖袋里转了几下,掏出了一把纸钱来,朝着天空当中挥洒了出去。 夜里风起,那纸钱飞舞着,落了满地。 顾老爷子赶到的时候,正巧有一张纸钱落在了他的鞋面上。 他张嘴想说什么,可是顾甚微并没有再给他机会,冲着吴江点了点头。 吴江对着手心哈了哈气,顺着顾甚微之前标记过的地方,吭哧吭哧的挖了起来,只能听到吴江挖土的声音。 他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沾满了泥土的陶罐便被吴江给挖了出来。 顾甚微手指轻颤,她抿了抿嘴唇,刚想上前一步,就听到韩时宴说道,“让我来吧。” 顾甚微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说着,上前一步,一把接过了吴江手中的铁锹,猛地朝着那陶罐砸了过去,罐子应声而碎,碎片四溅而开。这一声巨响,像是夜空中的一道惊雷,直接震得周围的人头皮发麻。 陶罐碎裂,一个小小的人形包袱落了出来,那包袱用布包着,经年累月从前的白布这会儿已经看不出任何的颜色了。 顾甚微心头一颤,手却是没有停,她拔出长剑轻轻地对着那布包划去。 她的剑是从前父亲的佩剑,吹毛即断。 这一剑下去,那包袱中间破裂开来,露出了里头包裹着的婴童的骸骨。 一旁的韩时宴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顾甚微的肩膀,他接过顾家人手中的火把,朝着骸骨照了过去。 骸骨所在之处,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那小小的骨头并非是寻常所见的灰白之色,而是漆黑漆黑的,像是在墨汁中被人浸泡过一般。 吴江瞧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咋咋呼呼的叫了出声,“好家伙好家伙!便是老仵作不在,就凭着咱们这双眼睛,都能瞧得出这绝对不对劲!这孩子分明就是中毒而死的!” “是哪个断子绝孙的狗东西,连娘胎里的孩子都要害!” 他骂的时候,双目鼓鼓的,在赶来的顾家人身上扫来扫去的。 韩时宴瞧着,眼皮子直跳,他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冲着顾老爷子道,“吴江骂的并不是顾老大人,而是那个杀人凶手。如今证据确凿,顾家的的确确是出了杀人案,还请顾老大人配合开封府查案。” 顾甚微闻言,亦是朝着顾老爷子看了过去。 顾老爷子神色未变,他淡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长叹了一口气,垂了垂眸。 再抬头的时候,看向顾甚微的眼中已经满是怜惜,“甚微,当年乱葬岗之事,我已经向你解释清楚了,你父亲乃是乱臣贼子,为了对官家尽忠,为了对家族负责,我也是无奈之举。” “你上门要钱,祖父便是从你清清阿姊的嫁妆中挪用,都按照你要的时间同数目交给你了。就是为了平息你心中的恨意。” “祖父知晓你一时半会难以释怀,但是没有想到,你竟然恨顾家到如此地步,竟是枉顾张大人对你的信任,欺骗韩御史同吴推官,整了这么一出公报私仇的闹剧。” “当年断械案起,你外祖父一家虽然脱罪无碍,但是千机陈氏一族尽毁,你母亲去庙中为他们点长明灯祈福,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劫匪。” “当时她被毒镖擦伤,虽然服用了解毒药。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引发了体内旧毒,全都应在了腹中胎儿身上。导致他胎死腹中。” “当时我们已经尽力了,请了城中最厉害的妇科圣手汤郎中过来瞧。当时那孩子出生,便通体青黑,透露着不祥的死气,如同今日一般,但凡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他身中剧毒!” “我想着逝者已逝,又何必多言引发流言蜚语,于是便并未大肆宣扬。在这府中也只有当日接生的人知晓,但是你同你父亲都是心知肚明的,何故今日又拿此事做文章……唉……” 第77章 意外证人 顾老爷子说着,颤抖着指着那破碎的翁罐,他眼中含泪,整个人苍老得可怜,“这孩子乃是你阿爹的嫡长子,唯一的传承,顾氏何故要害他?为了让五房断子绝孙?” “倘若我顾家当真有人丧心病狂毒杀了这孩子,为什么当年不直接将这婴儿尸骸替换了去,还要留下今日祸端?” 顾老爷子说着,颤颤巍巍地冲着韩时宴同吴江拱了拱手。 “两位大人,老夫句句属实,毫无虚言。顾家人上上下下端端正正,清清白白。我所言之事,自有人证可以证明,当年那汤太医的儿子汤大郎中亲自登门接生此子。” “汤小郎中见孩子面膛青黑,还闹将了起来……当时我便对那二人直言不讳。” 顾老爷子说着,瞥了顾甚微一眼。 “顾甚微没有人证无妨,但是那大小汤郎中却是可以作为人证,证明老夫所言非虚!” 顾甚微听得心神一凛,怒极反笑起来,好一个颠倒黑白的无耻之徒! 也难怪这一家子人任由他们开棺验尸,敢情这老贼一早便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应对! 顾甚微刚想上前应对,就瞧见吴江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他一把拽住了顾老头儿的衣袖,满脸诧异地嚷嚷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没有听明白呢?” “就是说凶手给人下毒之后,不急不慌先给自己倒杯茶,然后请个郎中来,吹拉弹唱来一通熬死受害者,然后跟郎中说,唉,他穿开裆裤的时候冲着一株毒物撒尿,那毒气直冲入体。” “早前二三十年那毒搁里头冬眠呢,这今日好死不死的醒了非要闹着出来玩……这不,害人毒发身亡死了!” “凶手张嘴给郎中这么一说,就可以证明他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了?” 吴江说着挠了挠头,他一脸茫然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顾老头儿的脸上。 “你可别驴我!我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呢?若是这样,那药铺子里哪里还有砒霜剩,那还不今儿个张三毒死王五,明儿个赵六毒死李七……都张嘴说是旧疾复发好了。” “那奈何桥上的孟婆就是将自己的手熬断了,孟婆汤也不够喝啊!” 吴江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打得顾家人一脸错愕。 就连顾甚微都有着怔愣,她快速的回过神来,冷冷地看向了顾老贼。 “按照你的说法,我阿娘当年可知她旧毒复发?” 顾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他们明明站在这里,却像是那皇陵里陪葬的俑人一般,丝毫没有人气。 顾老爷子微微蹙了蹙眉,顾甚微在这档口说这话一定是有坑在等着他,可他却是不得不答。 “你阿娘乃是江湖人士,应该多少有所察觉。” 顾甚微哂笑出声,她就知晓。 像她的祖父顾言之这种人,喜欢撒谎,却不会撒一些明眼人一看就不符合逻辑的谎。 “是么?顾大人居然还没有忘记,我母亲乃是江湖人士,左家是天下第一铸剑山庄的主人。左家曾经以一把朝云剑从江湖第一毒师上官瑕的手中换得了一枚清毒丹。” “那清毒丹外形绮丽,夜里隐隐有荧光,看上去就像是一颗璀璨的夜明珠,是以江湖中人又称之为夜明丹。顾大人方才不是说,对照着那嫁妆单子,一针一线的淘换了全还给了我。” “如此应该没有忘记吧,那嫁妆单子上写着的夜明丹三个字。” 顾老头儿脸色微变,他抿了抿嘴唇,看着顾甚微静观其变。 “你也说了,我母亲乃是江湖人士,若是旧毒复发没有理由不察觉。她既然有这等神药在手,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自己旧毒复发一尸两命,也舍不得将那清毒丹拿出来吃掉?” “除非,并无旧毒复发这种事情。她压根儿不知道身边有人给她下了毒……” 顾老头儿的手指微动,他转了转了手中的佛珠,摇了摇头,“这老夫便不知晓了,我们并不知晓那夜明丹是解毒药,不然的话,便是灌也要给你母亲灌下去了。” “妇人多忧愁,这深宅大院之中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都莫名其妙的存了死意……老夫并非左棠,不知左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她为何手中有解药,还要看着自己死。” 顾甚微听得,啪啪啪的鼓起掌来了! “顾大人留在汴京城当真是屈才了,就应该去那边关敌营做信使才对,到时候你可凭着这张脸这根舌头,攻城掠地成为我大雍栋梁才是!” “人命什么的,果然在顾大人眼中,还没有门前石碑上刻着的顾家家规上的一个字来得珍贵!” 她说着摇了摇头,“只可惜,查案靠的不是嘴,而是证据。” 她的话音刚落,却听见墙头突然出了声响,“证据没有的话证人算不算?” 顾甚微一愣,询问的看向了韩时宴。 吴江脑子时有时无,做不出预先安排之事,她的确另有安排,但却并非是这一步棋,那么韩时宴…… 韩时宴却是摇了摇头,亦是循声看了过去。 这段围墙靠着桃花林,先前并没有亮灯笼,且那树枝又影影绰绰的,他们的注意力在开棺验尸上,还当真是没有往那里瞧,现在这一看,差点儿没有吓掉魂去。 只见那围墙之上,不知道何时趴了一整排的脑袋瓜。 许是瞧见大家都看了过来,那些趴着墙头看热闹的人都纷纷举起了灯笼,灯光从下而上照着他们的脸,将他们一个个的照得犹如僵尸一般。 在一排人头当中,其中有一个特别的醒目。 那人穿着一身白,像极了披麻戴孝,他站在城墙之上,一脸惊恐的朝着围墙下头看着,腿软软地颤了颤,转身喊道,“梯子梯子!把我梯子递上来。”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来人居然是那汤二郎汤抒怀。 看热闹的好心人帮他转了梯子,汤二郎提着衣摆爬了下来,他抖了抖自己素色的袍子,朝着众人走了过来,“之前我听老顾大人说我们汤家兄弟可以做证人。” “这不我就不请自来作证了!” 第78章 老奸巨猾 顾甚微微微蹙了蹙眉,她并没有请汤家兄弟作证的意思。 当初汤大郎将这事告知于她的时候,她便允诺了不将汤家牵扯进来,毕竟他有明哲保身之意。 那么,汤抒怀整这么一出…… 她想起那句“老顾大人”,眉头皱得更紧了,所以汤二郎是来给顾老贼作证的? 汤二郎丝毫不含糊,径直地走到了顾言之跟前,“老顾大人说得没有错,当年我同我大兄的确来给顾五夫人诊过脉,我也亲眼瞧见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面色乌青,有中毒迹象。” 顾家人放了心。 墙头那些人过了明路,一个个的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顾老爷子摸了摸胡子,脸上看不出悲喜,他冲着汤抒怀点了点头,“多谢汤二郎仗义执言,不然的话,我们顾家今夜便是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正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唉……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都是姓顾的,老夫也并非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不如就当做无事发生,就此散了去,也省得扰了邻里清静。” 汤抒怀撸起了自己的大袖子,却是摇了摇头,“不急啊!老顾大人说话只说半截儿,我可没有这种陋习。” 顾言之瞬间变了脸色。 不过汤二郎像是没有瞧见似的,他继续说道,“你怎么不说,当时我们告诉你这顾五夫人中了慢性毒药,那毒日积月累下去,通过母亲的身体都转移到了胎儿身上。” “胎儿身中剧毒,所以胎死腹中。并且他突然早产,是因为那毒素的分量陡然加重了……” 顾甚微猛地看向了汤二郎,这一点汤大郎当时并没有提及。 汤二郎这会儿却是没有半分吊儿郎当,他目光清明的站在那里,宛若皎皎明月。 “你怎么不说,当时我闹将起来,是想要去开封府报官呢?” 汤二郎说着,握紧了拳头。 他医术高超,若论天赋远在哥哥之上,可是他做不了像父兄那样的御医,更加没有在给权贵看病的时候,闭上自己的嘴巴! 他的眼中揉不进一颗沙砾。 他没有办法背刺家族,是以只能每日站在那永安桥上,替那些往生的冤魂唱上一曲安魂之歌。 无人来寻也就罢了。 可是现在,汤二郎说着,朝着那地上漆黑的婴童骸骨看了过去,现在有人愿意站出来,替这个孩子讨回公道。 他沉默了第一回,没有办法再沉默第二回。 见顾老头儿要说话,汤二郎又接着说了起来,“当时你便是犹如今日一般,十分淡定的说着旧毒复发之事。屋子里那些接生的婆子下人瞧见一个十分可怖的死婴,也无一人感到惊慌失措。” “她们就像是一早就知晓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我这个人不撒谎,也不偏袒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来作证,将当日我所瞧见的所有事实都说出来而已。” 顾甚微听着,眼眶有些发热。 她其实很能够理解汤大郎的顾虑,毕竟宫中也好,大户人家也罢,谁会用一个愣头青藏不住事的郎中呢? 这世家大宅里的污秽,知晓的人多,可愿意直言的人少。 毕竟这是砸饭碗的事。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愈发的大了。 顾甚微朝着不远处看了过去,坐在那里的福顺公主像是已经厌倦了似的转身离去,顾均安搀扶着她,一步三回头的透过提着灯笼的下人们,冲着这边看了过来。 顾老爷子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他稳了稳心神,看向了汤二郎。 “老夫就问汤家二郎一句,既是你当日那么肯定是有人向左棠下了慢性毒药,为何最后又没有闹将开来,去开封府报官呢?倘若老夫的解释在你们郎中眼中成不了解释,你为何不去报官呢?” “你没有办法回答,因为当时从脉象上来看,旧毒复发是完全有可能的,不是么?” 他说着,长叹了一口气,随即摇了摇头。 “老夫活这一辈子,顶天立地。倘若官府查明,的确是我顾家有人害人,不用开封府登门捉拿,老夫一定亲自扭了那人自首,大义灭亲。” “老夫先前所言句句属实,就算是听了汤小郎中的话,我也对我们顾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深信不疑。他们是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害人性命的事情来的。” 顾老爷子说着,冲着韩时宴同吴江拱了拱手,“还请二位小大人明察,好还我们顾家一个公道。” “老夫相信,即便两位大人同顾甚微乃是友人,也定不会有失公允的。” 韩时宴听到这里,看向了顾老爷子的目光愈发的幽深。 顾老爷子也并不发憷,悠悠地看了回去。 “顾老大人这楼搭得太高,韩某一介书生爬不上去。” “某今日前来,只是来做个见证。断案之事,有一便是一,有二便是二,没有想到某还没有开口,就担了个有失公允的名声。” “韩某初学乍道,不想今日倒是从顾老大人身上学到了什么叫做先发制人,又有什么叫做断臂救生。” 什么叫做老奸巨猾,他们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这顾家老贼百般推脱,脸比城墙还厚不说,他见到汤二郎跳出来作证,在第一时间便冷酷无情的想到了应对办法。 他敢肯定,即便是顾甚微同吴江证明了左棠同她腹中孩子就是在顾家被人毒杀的。 顾老贼也会从家中选出一枚弃子,来承担下这个罪名。 韩时宴说着,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了起来,“当然要查清楚了。省得到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说自己是真凶,叫这汴京城里的人笑话顾家胡乱塞人顶罪。” “顾家家风清正,又有大义灭亲的榜样在前,断然是不会做出那等事的。” 顾言之的那份淡然僵硬在了脸上,韩时宴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现场一下子僵了下来,那墙头的议论之声在这静寂的夜空之中,一下子被放大了,显得越发刺耳起来。 顾甚微看着,心中无比复杂,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这帮忙的人多了之后,她这个苦主倒显得毫无用处了。 她想着,上前一步,亦是朝着那墙头看了过去。 “你有汤二郎做人证,我自是也有。还等什么?出来罢!” 第79章 豆花西施 顾老爷子身边站着顾玉城,一个呸字险些脱口而出。 那汤二郎那是来给他们顾家作证的么?那分明就是拉偏架的生瓜蛋子! 他想着,有些惴惴不安的朝着那围墙看了过去,虽然已经是第二回看了,但是那整整齐齐的一排脑袋还是让人心中怵得慌。 他的嘴唇轻轻颤了颤,瞥了一眼站在那头不动如山的韩时宴,心中那叫一个七上八下。先前顾甚微那臭丫头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他这个人文不成武不就的,也就是旁人为了好听,称他一句顾员外。 在这个家中,他除了生出了一位驸马并没有任何的作用。 他阿爹的手段三年前他便见识过了,五弟那一房人说舍便舍了。这一回若不是这韩御史搅局,就算顾甚微同吴江证明了顾家有人下毒又如何,找个婆子顶罪便是。 再不济还有二房,三房,四房的那些人,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他的。 可这如今,一个寻常的阿猫阿狗是没法交差的了…… 顾玉城想着叫苦迭迭,看着那院墙的心情愈发紧张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皇城司袍儿的壮汉拧着一个人翻墙跃了进来。 他手中那人低着头,瞧不清楚容貌,只能从她的衣着判断,那是一个年轻的妇人。 她穿着一身桃红的的长裙,头上还簪着一根扎眼的金步摇,她走得颇快,那金步摇一晃一晃的,愈发的引人注意。 顾玉城眯着眼睛盯着看了又看,他虽然读书不佳,但眼睛却熬坏了,时常有些看不清。 待隔得近了,他才发现那金步摇下头坠着的乃是一座绿白相间的小玉楼,玉楼上坠着点点流苏款式十分别致。 顾玉城脑子嗡的一声,他睁大眼睛朝着那妇人看了过去。 却见她在灯火之下缓缓抬起了头…… “春杏!”顾家的人群中有人认出她来,不由得惊呼出声。 顾甚微冲着护送春杏过来的张延点了点头,没有错,她口中的证人的确是当年她母亲身边的大丫鬟春杏。 …… 时间回到今日清晨,南阳巷。 “大人,您的消息没有错,这南阳巷子口从前的确是有一家卖豆腐的,那豆腐郎家姓翁是地道的汴京人,娶了个婆娘闺名春娇,只不过后来这一整条南阳巷都被南地一个富商买来盖宅院了。” 顾甚微双手抱臂听着张延的汇报。 她从顾楼那里离开,便径直来了南阳巷想要寻找春杏的妹妹春娇。 不过来了之后,瞧见那长长的围墙,朱门前头欢欣雀跃的石头狮子,便知晓这地方已经沧海桑田了。 她对汴京城的变迁不熟悉,可有人熟悉。 当初张春庭给她指派人的时候便提过,属下二人当中那张延乃是土生土长的汴京人,对这里的大街小巷都十分熟悉,若是用得好是个十分有用的助力。 张延见顾甚微听得认真,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 如今他被派到顾甚微手下办事,先前关御史案中他多有得罪,且同队的荆厉出身好长得好,又有奇异本事在身上,明显更得顾甚微信任,他都已经做好了坐在冷板凳上穿小鞋的打算。 却是不曾想还有机会! 他想着,越发的卖力地说了起来,“那富翁姓翟,从前在汴京城中便各处都有房屋,但均在零星几处,不便阖族居住。于是当时他买南阳巷的时候,用的是换买二法。” “愿意拿钱的可以拿钱,愿意换屋的换屋。大人要找的那个豆腐郎,选的便是换屋。” “他倒贴了银钱,拿了长更巷一处临街带后院的铺头,不卖豆腐改卖豆花了,不知道大人听说过没有,就是小有名气的那家翁家豆花。” 顾甚微瞬间想起了方才在韩时宴小院中看到的那张图,图上还真标记过这家,翁家豆花行三。 “那豆花花样百出,自是味道不错。但在坊间这豆花铺最有名的还是西施娘子,听闻那铺子里头有位西施娘子生得貌美如花,想来就是大人要找的春娇姑娘了。” 长更巷同南阳巷一南一北,相去甚远。 顾甚微到翁家豆花铺子的时候,颇有些诧异,这地段极佳不说,铺头格外的大,里头能够搁下十来张小桌儿。这会儿正是用午食的时候,铺子里不光卖豆花,还卖起了豆饭。 “这铺面可比南阳巷的小院值钱多了”,顾甚微选了靠近掌柜的最近的一张桌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那拿着算盘的掌柜的约莫三十左右,皮肤有些黝黑,生得平平无奇不说,甚至看上去有些木讷。 从顾甚微同张延进来,他已经紧张地不停往这边瞟了。 听到顾甚微这话,他四下里寻了寻,像是没有寻到要找的人,只得硬着头皮往这头来了,“两位大人,不知道想吃点什么?可曾是南阳巷里的旧客……” 他说着,瞬间又红了脸。 他从前是个豆腐货郎,哪里有什么皇城司的旧客。 这话一说错,掌柜的越发紧张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是我冒失了,两位大人今日想请什么,我我我这就让人去做。” 顾甚微看了他一眼,声音小了几分,“来两份豆花,我想寻春娇。” 掌柜听到春娇的名字,越发的紧张了,“大……大大……大人……我那婆娘虽然生得貌美,但她同您一样,是女娘啊!这这这……” 顾甚微瞬间面黑如锅底。 不敢置信! 这是什么污汤豆花! 她明明就是一身正气,怎么就一下子成了强抢民妇的恶霸了! 她正想着,就听到旁边的张延呵斥道,“在大人面前说甚污言秽语不敬之词,我们有公事要寻你那娘子。你前面带路,莫要叽叽歪歪不成体统。” 小掌柜被这么一训斥,瞬间恢复了正常。 他点了点头,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直接摊手引着二人往后院去。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所以是她不够凶,所以给了人更加恐怖的想象空间么? 前面的铺头不小,后头的小院更是宽敞,正房侧屋一个不落,在那院中,一个穿着枣红色布裙的妇人正抱着一个小娃儿,见有人来了,她扭头就进了屋,再出来的时候,手中的小娃已经不见了。 不等顾甚微发问,她便瞪了那掌柜的一眼,冲着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 然后目不转睛的看向了顾甚微,“大人是顾家的十七娘吧,我曾经去我阿姐那里送过豆腐,见过你练剑。这几日汴京城中到处都是大人的传说。” “若你是来问我阿姐下落的话,那请回吧,我阿姐已经死了。” 第80章 金屋藏杏 春娇人比花娇,性比花椒。 顾甚微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怎么死的,何时死的?” 春娇手中没有停,她端起一边簸箕里晒着的干黄豆,将它追着太阳挪了挪,头也不抬的作出了回答。 “就在离开顾家不久,她想要回去照顾爹娘,在返乡途中被过路的山匪给杀死了,同她一起的同乡侥幸活了下来,又折返回汴京告诉我的。” “我那阿姊是个苦命人,从未享过一天的福。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身,还来不及过上一日好日子,便……” 那春娇说着,抬起眸来看向了顾甚微。 “我时常在想,要是那会儿十七娘将我阿姐留在府中了该有多好,她虽日子过得清苦些,但至少还有条命在。” “只可惜,大人您来晚了。这会儿怕是骨头都烂成泥了。” 顾甚微听着,挑了挑眉,这后院西边的侧屋整个都变成了后厨,站着这院中能够闻到浓郁的香气,应该有黄豆烧猪蹄,勾得人馋虫都要出来了。 “这样咒你阿姐,是不是不太好?毕竟她还掏出了那么一大笔钱,贴补你买了这间铺子。” 春娇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啊”的痛呼一声,她慌忙将手中的簸箕放了下去,将刚刚不小心扎破流血的手指塞入了嘴中。 顾甚微冷冷地看着,又继续说道:“你阿姐因为你做了汴京人心中欢喜得不得了,她好不容易逃出了那穷乡僻壤,离开了将你们发买出来的父母,又怎么会回去伺候?” 春杏虽然是她阿娘的贴身婢女,但却并非是跟着她陪嫁过来的,而是顾家安排的。 顾家底蕴不深,多数仆从都是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 “春杏是去府中后改的名儿,而你没有进顾府,却也改了名从了个春字。这说明你们都想要抛弃过去。没有了故乡的人,自然不会死在返乡的路上。” 一旁的张延听着,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真的很想问顾甚微是用了什么玄法,才洞察到了这一切。 那春娇更是一脸骇然,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有些手足无措的朝着那扇正被阳光照耀的厢房看了过去。 厢房的门开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露了出来。 顾甚微瞧着眼前的人,淡淡地唤了一句“春杏”。 …… “春杏!” 顾玉城脱口而出,他的声音里带着怒火。 春杏抬起眸来,轻笑了一声,她伸出手来,摸了摸那根插在了发间的金步摇。 “很好奇我为什么没有乖乖地待在城南的小巷子里等着你来么?”春杏眉眼带笑,幽幽地看向了顾玉城。 她这话音一落,整个顾家当中炸开了锅。 顾玉城的夫人姓孟,那孟氏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她身子一晃,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你你你,你浑说什么?你这贱婢不要随便污人清誉,当年你不是离开汴京城了么?怎么现在受了顾甚微的蛊惑,便来这里含血喷人。我家郎君同你有何瓜葛?” 孟氏说着,险些气撅了去。 她只觉得自己的脸火烧火辣的疼,她是公主的婆母,在这汴京城的贵妇圈中,不说人人高看她一分,至少也是有些脸面在的。其他几房的人,哪个不得含着一肚子气也要巴结着她。 如今倒是好!所有人都在笑话她! 她说着,死死的盯着春杏的那支金步摇,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那簪子她也有一支,是顾玉城送给她的,楼便是城,玉做的楼也就是玉做的城!她以为是独一无二的,根本就舍不得戴在头上,没有想到……春杏也有一支。 春杏没有说着,又摸了摸发髻上的那支金步摇。 “我从前在顾五夫人左娘子身边伺候。五夫人有孕之后,份例里比平时多了一些燕窝。府中开支并不宽裕,这燕窝乃是一月才用一次。府中不开小厨房,平日都是我直接去大厨房里端过来的。” “等左娘子腹中孩儿满了八月,我照例去端燕窝,这一回却换了碗盏。” “从前大厨房里抠门得很,说是一碗其实差不多只有一口,做胡椒都嫌它不辣。还没有喝出味来,便没了。” “这回却是换了一个大海碗,里头装了足足一碗,比之前三个月加起来都多。我觉得稀奇,还问了几句,厨房的妈妈说是老夫人身边的蓉妈妈送来的。” “蓉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掌事妈妈,几乎瞧着府中所有孩子出生的。我哪里知晓都是一家子姓顾的,竟是还有人想要害命。” “便不疑有它,端给左娘子喝了。左娘子喝了那一碗燕窝之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见了红……” 春杏说到这里,顿了顿,她抬起手来指了指一旁穿着白袍的汤二郎。 “当时五房没有其他主子在,我又是个未嫁的姑娘,瞧着那般场景吓都吓傻了,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后来,这位汤小郎中闹将起来,我又亲眼瞧见那乌青骇人的死胎,我才反应过来想起了那碗燕窝粥肯定大有问题在。” 春杏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自嘲的笑了笑,看着那顾玉城说道,“我反应过来,立马去拿那一只燕窝碗,因为那一碗实在是太多了,左娘子没喝完,还剩了碗底。” “我去取碗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人,那便是顾玉城。” 春杏说着,像是整个人释然了一般,她将那根金步摇从头上拔了下来,在手指间转了转。 “我自幼家中贫寒,父母亲一共生了七个女儿,这才得了一个能够继承香火的儿子。家中人实在是太多,大姐二姐三姐可以在家中帮着干活,并且过不了两年便能嫁出去换彩礼钱。” “再小的卖不起价格,人牙子也不想养那吃白饭的闲人。于是我同我五妹被家中卖掉换了米粮。” “我们没有名字,就叫四妞同五妞。我头一回进汴京城的时候,以为自己死了一回,进了那阴曹地府,要不然的话,人间怎么会有这么繁华地方?” “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们是汴京人该有多好,要是我们有自己的姓名该有多好。我吃苦吃怕了,一心想要往上爬,做那个人上人。” “是以在顾玉城以纳我为妾作为交换,让我对五房的人隐瞒燕窝还有中毒之事的时候,我立即便同意了。” “别不承认,在我那小院的墙上,还挂着顾玉城亲笔所书的四个字:金屋藏杏。” 第81章 高手过招 顾玉城只觉得五雷轰顶,这地界哪里是什么福顺公主的桃花园,这分明就是他顾玉城的埋尸地。 他只恨不得啪啪啪的扇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这春杏大字不识一个,他当初脑子究竟是被什么门夹了,要留下墨宝对牛弹琴! 这山野之人不懂什么“金屋藏娇”的典故,他化用一二那可吹自己个才高八斗。 可这什么藏杏之词一传出去,那明日他便成为整个汴京城的笑柄!简直就是东施效颦! 春杏见他脸青一阵白一阵,又听着周遭人愈发兴奋的议论声,咯咯一笑,“怎么?还想否认么?当初可是顾家大郎你亲口对我说的,说顾家那七七四十九条家规算什么狗屁?” “等顾老太爷死了,你就将那大碑推倒了去,然后迎我进府!你别可想抵赖,你知道我那里可不只有那个。” 顾玉城听得规矩二字,想死的心都有了。 虽然没有抬头,但他已经感受到了顾老爷子身上传来的杀气! 若问顾老爷子这一生最得意的是什么,一是他高中进士,靠着一己之力让顾家成了真正的官宦人家;二是他顾家七七四十九条家规传遍天下,人人称赞;三是顾均安高中状元,还娶了公主为妻…… 那四十九条家规之中,就包括不许纳妾,不许养外室。女子不得和离再嫁。 这一条更是顾老爷子的得意之作,顾家的小辈们就是靠着这个高娶高嫁的。 顾甚微听着,见那墙头上的人一个个的眼睛比灯笼都要亮,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呼朋唤友,恨不得将这天大的丑事传得满汴京城都是! 虽说谁家没有点烂事,但这可是顾家啊! 平时一个个的简直像是行走的圣贤一般,站在高地将他们比成泥的顾家! 这一出好戏无异于撕掉女鬼画的皮! 她想着,幽幽地看向了呆若木鸡的顾家大娘子孟氏,“看来这顾家的规矩是写给外人看的,不,应该说是写给这从外头娶回来的外人看的!” 孟氏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看了看顾玉城,又看了看春杏,目光最后落在了那支代表玉城的金步摇上。 她猛地蹲了下去,一把操起了脚边先前吴江用来挖掘墓地的铁锹,毫不犹豫地便朝着顾玉城打了过去! 周围的人瞧着这般场景,犹如沸腾的水,汩汩的叫嚣了起来。 她的力气不大,那铁锹举得不高,啪的一下打到了顾玉城的背上,顾玉城一时不察,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孟氏瞧见他趴在地上不动,将那铁锹往地上一扔,呜咽着哭着就想要转身跑走。 她还没有跑几步,却是瞧见去的路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给挡住了。 韩时宴站在那里,看向了众人,“顾玉城德行有亏,顾家规矩有虚,均非一日之事。” “但现在论的不是私德,而是国法。” “今日我们登门,要查的是左棠同其腹中孩儿被毒杀一案。” “根据春杏的供词,那二人被在燕窝中毒杀,而顾玉城不但去取了残留有证据的燕窝碗,还以利相逼以色相诱,使得春杏封口不提。” 神他娘的以色相诱! 顾甚微听着,不由得在心中给韩时宴鼓了鼓掌,这文人骂人就是不同。 被他这么一说,顾玉城倒像是出卖色相,来换取春杏闭嘴了! 韩时宴像是有感觉似的,瞥了顾甚微一眼,又道,“顾员外不必趴着装死躲避审问,顾家大娘子也不可趁机离开寻人串供。” 他说着,恨铁不成钢的看向了一脸看好戏的吴江。 顾甚微作为告状的苦主,不方便审问也就算了! 吴江这个家伙,看热闹看到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他才是开封府的,他才该说这么一番话,结果呢,人家就差没有将瓜子掏出来磕了。 韩时宴敢打赌,吴江这会儿脑子里已经想着一会儿就去找那个狐朋狗友,将顾玉城的丑事传遍汴京落井下石了。 吴江被他这么一看,浑身一个激灵,腾的一下跳了起来。 “对对对!就是死了今日也得抬回开封府去过堂审理,这可是杀人案!一尸两命的杀人案!” 他刚想喊来人啊,但想着今夜他们是来翻墙的,开封府的衙役兄弟们都没有带,可不就只能他自己个亲身上阵了。他想着,像是老鹰拧小鸡一般,将地上装晕的顾玉城拧了起来。 “现在便随我去开封府!” 那墙头的人瞧着要转移阵地,一个个地缩下了脑袋准备下墙头跟着一块儿去开封府。 “慢着……”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行动。 顾老爷子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他上前几步走到了顾玉城跟前,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那耳光太过响亮,一下子将所有人都打得怔住了。 顾玉城更是捂住了火烧火辣的脸,不敢置信的看了过去,“阿爹,你打我?” 顾老爷子长叹了一口气,“打的便是你这个不孝子。你怎么可以违反家规,祸害春杏这么一个好姑娘。玉城,阿爹对你太失望了,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你的大娘子孟氏?” “她为你生儿育女,养出了一位有大好前程的状元郎,当初你迎娶她进门,允诺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又岂能犯下这等过错?” 顾老爷子说着,冲着吴江拱了拱手。 “吴推官要将我这不孝子带去开封府,老夫毫无异议。只是有一句公道话,我不得不说。那什么燕窝碗之类的,都是春杏姑娘的一面之词。” “我瞧着她对玉城怨恨颇深,担心她是为了报复我这不孝子不守承诺而添油加醋。” “玉城的确是犯了天下男人都容易犯的错,他是私德有亏。但是这杀人之事,却是万万不敢认的。他是长房长子,做什么要毒杀五房的弟媳妇儿呢?” “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这般做,不是么?” 顾老爷子说着,再次看向了顾甚微,“而且,这位春杏姑娘方才也承认了,她愿意给玉城做外室,是想做那人上人,不愿意再吃苦。” “她既是直言不讳,那老夫也直言了。春杏姑娘乃是重利之人,她放着戴金步摇的外室夫人不做,要来这里做什么证人,我怀疑是有人许以重金,收买了她说这一番污蔑我儿的话!” 第82章 春杏的底气 顾老爷子这一番应对,饶是顾甚微,都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虽然她早有准备,一个能够这么多年像苦行僧一般活着的人,一个能够“大义灭亲”的人,绝对是非凡的人物。 虽然她也懂得,别说揪出飞雀案的幕后真凶了,就是摧毁顾家,那都并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可真到了这对上的一日,顾甚微才发觉,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远比她想象中的厉害得多! 他这么一番话,安抚了孟氏,提点了顾玉城,还降低了春杏口供的可信度,甚至还倒打一耙,影射她可能贿赂证人。 春杏先前的所有咄咄逼人,现在都成了她对顾玉城打击报复的证据。 顾甚微想着,垂了垂眸。 厉害好啊!不厉害的话,显得在乱葬岗被坑杀的她像个傻子一般! 她想着,啪啪啪的拍起手,鼓起掌来。 “顾老大人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当真乃是人中翘楚。只可惜,你生了一个拖后腿的倭瓜儿子。我可没有出重金贿赂春杏,她也的确是对顾玉城积怨颇深。” “你且问问你那好儿子,问他为何不敢反驳春杏?又做了什么,让好好的金屋藏杏,变成了反目成仇?” 顾甚微的声音洪亮,语气中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姓顾的老头儿是很厉害,但是她顾甚微也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顾老爷子手指头一颤,猛地扭头看向了顾玉城,果见这厮额头上生出了豆大的汗珠子,一脸的心虚,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人。 他心中咯噔一下,嗟叹一声。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了这么多不合心意的废物儿子! 但凡长子顾玉城长进一些,当年他也不至于…… 顾老爷子想着,拽了拽拳头,他不出言了,只静静地等待着顾甚微出招。 “为什么反目成仇?顾玉城你可敢言说?先前你贪我好颜色,将我养在顾家附近的的白杏巷里。可等到顾均安高中状元,又娶了公主为妻。你做了公主的老丈人,便开始飘了,瞧不上我了。” “这也就罢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着故技重施,又用那毒药想要将我毒杀了去。” 春杏说着,嘲讽地笑了出声。 她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顾甚微敢肯定,顾老爷子此刻在心中已经将顾玉城骂了一千遍一万遍。若换作顾老爷子,当初春杏撞见他拿碗的时候,他就应该斩草除根。 可他偏生贪恋美色,留了春杏一条活路。 这蠢了第一回也就罢了,他又蠢了第二回,既然动了杀心,那就要做得干净。可他倒是好,现在还让春杏好好的活着! “之前他已经很少过来白杏巷了,可就在前几日,突然又过来了不说,还给我带来了几包燕窝,说是想要我再给他生个儿子。” 春杏说着,抬高了声音,朝着公主府那亭台楼阁看了过去。 虽然顾均安同福顺公主已经离开了,但是她相信这么大的热闹,不可能没有人竖起耳朵在听。 “他说顾均安就是个白眼狼,娶了公主之后就不知道自己姓顾了。所以他想要同我再生个孩子,我虽有疑惑,但是到底想着若是有个孩儿傍身,也不至于日后孤苦无依。” “可笑吧?我那时候早就忘记了当年左娘子就是吃了燕窝中毒死的事情了。” 春杏说着,看着顾玉城嘲讽地笑了笑,“我就算是想起来,也定是不会认为你要杀我。毕竟五房的人都死绝了,没有了苦主,我知道的秘密,又还有什么威胁?” “可翌日我出门去买朝食,才听到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说,说皇城司来了位女大人,姓顾……” “我当时就回过神来,顾十七娘没有死,五房还有苦主。所以顾玉城突然过来,许是要杀我灭口!” “于是我又想起了那碗燕窝,将信将疑的拿着燕窝去平安堂请了郎中瞧,结果果然是有毒的……” “我吓得要命,立即打包了钱财,还有那包燕窝,从白杏巷里逃走藏了起来!” 春杏说着,看向了顾老爷子,“我要什么贿赂?我命都快要没有了!我怎么没有个人恩怨,我今日前来,就是来状告顾玉城意图毒杀我的!” 顾甚微看着面如土色的顾老爷子,眉眼弯弯。 她去找春娇的时候,也不知道她的家中藏着这么大的惊喜。 她挑了挑眉,抢在顾老爷子前头说道,“怎么着,你还要说是春杏的一面之词么?” 顾老爷子目光幽深的看了过来。 他没有开口,他当然知道,顾甚微在“一面之词”这个上头栽了第一个跟头,就不会栽第二个跟头。 他想说有什么可以证明,燕窝是顾玉城交给春杏的?又有什么可以证明,那毒药不是春杏后来放进去的…… 顾甚微见他不开口,心中暗骂老狐狸。 她看向了张延,张延点了点头,将一个装着燕窝的锦盒递给了吴江。 “顾玉城拿燕窝给春杏的时候,她家中正好有其他三位娘子来做客。等顾玉城走后,她将那燕窝各切了一小份,拿给了那三人。这三人当中,有一人已经炖煮饮用。” “其他二人的并未服用,开封府可以自行上门去寻找她们验毒。” 顾甚微说着,目光落在了地上幼弟漆黑的骸骨上,“而且,开封府可以做比对,看在我小弟身体中的毒素,同这燕窝中的毒素,可是同一种?” “顾玉城前几日才在燕窝中给春杏再下了一次毒,是以我们有理由怀疑,如今顾家还藏着这种毒药,尤其是在顾家长房里。” 顾老爷子身子微微一晃,死死地拽紧了拳头。 果然如此。 早知如此,在顾玉城生出了顾均安之后,他就应该直接将这蠢货毒死! “哈哈!这下无话可说了吧!我告诉你们,老仵作可厉害了!什么毒他都会验,他还会蒸骨逼毒!” 吴江说着,一把抓紧了六神无主的顾玉城,“现在我可以抓人了吧?” 他四下里看了看,冲着墙头上的人喊道,“诸位可要给我做个见证啊!别到时候说我刑讯逼供啊,重金贿赂啥的!我可就只是话多了些,但是话多吐出来的那也不是金子啊,怎么就贿赂了!” “那铁锹虽然是我拿来的,但我只挖了土,可没打人啊!换我打人,那一锹下去,人还能喘气就是我学艺不精。” 第83章 封父荫爹 墙头上的人发出了一声爆笑。 那齐刷刷地宛若鸭子齐名的嘎嘎笑声,让顾玉城彻底心慌了起来,他挣扎了几下却发现吴江的双手像个铁钳一般根本就挣脱不开。 顾玉城感觉自己双脚悬空,整个人正在坠入深渊。 他的眼睛四处乱瞟着,像是在湖中的人四处寻找着飘浮的浮木。 终于,他的视线在自己的发妻孟氏身上落了下来,“筠娘!” 孟氏被他这么凄厉的一喊,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顾玉城见她眼神空洞,又忍不住喊了一声,“筠娘……” 他还想喊出个五六七八来,却是被顾老爷子呵斥住了,“够了!逆子自去衙门同王府尹陈述真情。这毒若真是你下的,你万死不辞。若不是你下的,你也不必见官三分软,乱了分寸。” 顾玉城闻言,期盼的朝着顾老爷子的方向看了过去,可他还没有看到那张熟悉脸,便感觉背上一阵剧痛。 吴江冲着他使出了一记铁砂掌,直接将他一巴掌拍在了地上,扑了一脸的泥。 顾玉城身为公主的公爹,哪里受过这等羞辱,他愤怒张嘴想要骂人,可定睛一看却是尖叫出声,只见在他的眼前,正是那死去的胎儿黑到诡异的头骨。 那眼眶空空的,像是一个无尽的深渊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先前站着居高临下的看,这小东西就像是蝼蚁一样,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可如今来了个贴脸,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感却是陡然袭击了全身。 像是这世上当真有冤魂索命似的! “吴江!你敢!”顾老爷子见顾玉城被吓得失魂落魄,忍不住冲着吴江喊道。 “我干什么了我就不敢?我抓杀人疑犯啊,他刚才像是疯狗一样盯着孟娘子看,万一他暴起伤人就不好了!我是朝廷命官,可顾玉城啥也不是啊!” “我读书少,要不顾大人告诉我一声,公主的公爹,状元的亲爹,官拜几品?”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哄笑。 吴江见大家都在笑,一脸茫然的四下看了看,“顾亲事,他们都在笑什么?咱们大雍有的人一个人脑袋上顶好几个官帽,还有的一个官帽好几个脑袋戴,我如何分得清?” “说不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别人封妻荫子,驸马爷可以封父荫爹呢!” 顾甚微没有张嘴,她怕自己笑掉牙。 吴江没有得到回应,也半分不恼,他一只手按着,另外一只手朝着顾家人身后挥去,眼中激动得放光,“老仵作,老仵作,您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自己个捡骨了,我捡了骨再押人,我怕给他毒死了!” 老仵作背着大木箱子,身后跟着一群开封府的衙役。 看到像个猴儿一般上蹿下跳的吴江,无语的别开了眼。 “若这毒有这般厉害,你哪里还有命去摸旁人,自己个倒先去见阎王了”,老仵作说着,瞧见吴江手下快要被按进土里去的顾玉城,更是脑子嗡嗡作响。 他懒得瞧那厮,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便将自己的木头箱子搁在了地上打开盖来,开始捡骨。 顾甚微离得近,朝着箱笼看了过去,鼻头微微有些泛酸。 老仵作显然是早有准备过来的,那木头箱子里头空空的,铺着一层白布,看上去就像是特意给她阿弟准备的棺。 他捡起一块胫骨,微微地蹙了蹙眉头,然后一块一块的骨头放了进去,不一会儿的功夫,那木头箱子里便呈现出了一副完整的婴儿骨架。 待一切完毕,他站起身来,冲着顾甚微说道,“我会找平安堂的郎中们一起来确认这个毒究竟是什么,同那燕窝是否是同一种毒药。” “我来之时,王大人吩咐让吴江你领着兄弟们去查找,看这府中可还有这等害人之物,省得危害福顺公主。” 顾甚微听着,想到了韩时宴对开封府尹王一和的评价。 这王大人果然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他不想自己个担“抄家”的责任,竟是扯了福顺公主做大旗。 毕竟为公主排除隐患,到时候顾家上御前告状,官家也定是不会责难。 顾老爷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招,他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了起来。 他想着,目光移转,朝着还有些呆愣的孟氏看了过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顾甚微有些不记得,最近已经看过多少回汴京的日出了。 “顾亲人,你尝尝这个鱼丸!等老仵作的验看结果出来,天一亮就要开堂审案。到时候且看顾玉城那家伙怎么跪地求饶!给你阿娘同阿弟偿命!” 吴江一脸的雀跃,压根儿看不出一丝疲惫,他拿起大勺儿,在那大海碗中捞起了一大勺鱼丸,径直地倒在了顾甚微的碗中。 他说着,还白了韩时宴一眼,“韩时宴你未免太冷漠了些,咱们就应该齐心协力帮顾亲人弄死这帮披着人皮的狼!这回不光是抓了顾玉城,且等着我将这丑事传得满汴京都是,让他们三个月都不好意思出门。” 韩时宴瞧着顾甚微看着鱼丸没有动筷子,默默地拿起小勺,从她的碗中分了一半出来。 他耳根子微红,却是没有看顾甚微,而是白了吴江一眼。 “你是个推官,查案不能凭借个人好恶,更加不能由着私情先入为主。且现在你未免高兴得太早了一些,顾言之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必然还有后手。” “不过做任何事情都很难一蹴而就,莫要心急才是。” 韩时宴说着,余光瞟了顾甚微一眼。 瞧见她终于动了筷子,将一颗白嫩嫩的鱼丸塞进了嘴中,吃得腮帮子鼓鼓地,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吴江毫无察觉,听着只哼了一声,忍不住嘀咕道,“我这哪里是徇私?我这分明就是站在正义的一方。那老头儿实在是太恶心人了,亏得顾亲人能忍这么多年。” “若换成我,早就把他头给扭掉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感觉头上一阵劲风袭来,吴江一个歪头骂道,“哪来的小贼敢突袭爷爷……” “啪”,吴江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嗷嗷站了起身,“老仵作,你怎么还学会了声东击西,故意让我往你巴掌上撞过去!验毒验完了么?” 老仵作不紧不慢地在吴江旁边坐了下来,要了一碗鱼丸面,“老头子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熬了一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还把顾言之头拧掉呢?” “怕不是他将你的脑壳割了当球踢,你还一边飞一边热泪盈眶地喊爷爷爷爷!” 他说着,看向了顾甚微,冲着她点了点头,“是同一种毒药无疑。” 第84章 意外转折 鱼丸面上得很快,老仵作三两口就呼噜完了一碗。 他掏出一方洁白如纸的帕子擦了擦嘴,这才抖了抖袍子站了起身,“走罢,这会儿天要亮了,当是要开堂了。” 韩时宴轻轻地嗯了一声,掏出四碗鱼丸面的钱结了账。 这朝食小摊儿离开封府衙不过三十步距离,顾甚微望了望那堂前等着看热闹的乌泱泱的人,一把抓过韩时宴提溜起来,轻车熟路地翻墙进去。 她刚刚落地,吴江便背着老仵作跟着跳了进来。 这会儿的功夫,杀威棍已经咚咚咚地跺响了起来。 顾甚微上前走了几步,凑到了那公堂之上,朝着坐在正中央的开封府府尹王一和看了过去。 都说外甥肖舅,倘若现在将刀剑架在吴江的脖子上,鞭策他寒窗苦读三十年,他大约就会变成王一和这般模样。 “顾玉城,你可有甚话要说?” 顾玉城灰败着脸瘫坐在地上,听到那惊堂木响,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他张了张了嘴,四下里看了看,没有瞧见顾言之的身影,愈发的慌乱起来,“我……我……我……” “我杀的!是我杀的!大人,是我杀了左棠还有她肚子中的孩子,我还用毒燕窝想要杀死春杏。” 顾甚微听着这声音心头一颤,循声朝着那公堂门口看了过去。 “府尹大人,妇人姓孟名芸,乃是顾家长房大娘子,整个顾家的府库采买皆是由我掌管,是我杀了他们。” 孟芸自首了! 这惊天转折一出,堂前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人,皆是一片哗然。 顾甚微轻轻地握了握拳头,讥讽地朝着孟芸看了过去。 孟氏感受到了顾甚微的视线,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的别过了头去。 王一和啪的一声再次拍响了惊堂木,“公堂之上不可喧哗。孟芸,你是说你才下毒杀人的真凶?那么本府问你,你为何要杀人,又是如何杀人的。” “先前在顾家对峙之时,你为何不说?莫不是你想要替顾玉城顶罪?” 孟氏闻言凄然一笑,她看了一眼顾玉城,“大人,小妇人不敢做那顶罪之事。且如今汴京城中谁还不知晓?顾玉城在外头养了外室,我因为他成了笑柄,又岂有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的道理。” “我之所以要杀左棠,纯粹是因为误会。” 先前开封府的衙役们从顾家长房搜出来了残余的带有毒药的燕窝,于是孟氏同顾玉城皆被押来了开封府,二人单独关押,以防串供。 先前孟氏还拿铁锹打人,激动得像是天塌陷下来了一般。 这才多久功夫,她便已经冷静得像是在说旁人家的事情。 “顾家娶妻,看的是人品贵重,并不在乎好颜色,唯独五房不同,左棠她是顾右年私自在外娶的妻子。她不过是个江湖草莽,诗经礼乐皆是不通,可唯独生得貌美。” “我容貌平平,在闺中之时便是家中三姐妹里最平庸的一个。我也知晓玉城虽然敬重我,但并不喜爱我。” “后来我发现有一段时日,顾玉城时常心不在焉的,我去打探之下,发现他经常借口要帮顾右年查断械案去澄明院见左棠。我那时候,不知道他看上的其实是春杏,于是十分的恨左棠。” 顾甚微认真的听着,断械案的时候父母亲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澄明院的客人几乎没有断过,总是人来人往的。 她也不怎么记得,当初顾玉城是不是时常过去了。 “我当时被嫉恨蒙蔽了双眼,就想着给左棠一个教训。于是在她份例里的燕窝中下了慢性毒药,那毒药是我娘家一个妈妈家中祖传的秘方。” “所以,你想说你因为嫉妒害我阿娘一尸两命?”顾甚微忍不住打断了孟氏,开口质问道。 孟氏却是摇了摇头,“我一开始下的药分量很少,并不会致命。只会让她身体虚弱,掉头发,脸变得蜡黄蜡黄的,看上去就病恹恹的。我只是想要给她一个教训的。”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想要除掉左棠同她肚子里的孩子。” 堂上堂下皆是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孟氏的身上。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儿天资聪颖,国子学的夫子说他的文章一流,若再得大儒点拨一二,日后三甲有望。” “我去求公爹相助,可是他老人家为人正派,从来都不屑于走人情关系,反倒是说若均安本事过硬,那无人点拨提拔,自然也可以妙笔生花,高中三甲。” “若是不能,那便是功夫未到,学问尚且逊色一筹。他说若是他替均安去寻人,对于那些山野的学子而言,并不公平。” “他们讲究什么君子之风,可我一个小妇人我懂什么?” “做母亲的为了孩儿,那是什么都愿意做的。我思前想去,想要寻左棠向在宫中的小叔子带个口信,让他帮忙寻个夫子指点,那时候我已经停掉了左棠的毒燕窝。” “大人可以问春杏,那会儿左棠根本就还没有来得及出现掉头发脸发黄的症状,她中毒尚轻。” “可左棠对我儿冷嘲热讽不说,还说他不可能考中状元……她说我可以,说我儿子不行。” “我当时已经是怒气冲天,岂料第二日又听闻顾玉城护送左棠去了寺庙上香。我当时妒火中烧,便给那燕窝中加了分量。” 孟氏说着,哭了起来。 “我当时没有想过药效会有那么厉害,会出现一尸两命的事情的。左棠是个练家子,身体康健得很。我就想要给她点苦头吃,最好是将她腹中胎儿弄掉好了。” “可我哪知道,她会在生下死胎之后,大出血一命呜呼了。” “我当时吓得不得了,正好左棠之前去寺庙的时候中了毒镖,我瞧那孩子生出来漆黑肯定有问题,便用毒镖的事情搪塞了过去。” “顾玉城同公爹都是男的,他们不能进产房,是以对这事一无所知。我婆母一心礼佛,也不怎么管家中的事情。中馈都是我主持的,我同他们说之后,他们便这样解释给两位汤郎中了。” “我让顾玉城替我去拿燕窝碗,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撞见了春杏。” 第85章 对簿公堂 顾甚微听着,脸上讥诮之色更甚。 韩时宴这人像是可预知未来似的,竟是一语成谶。 孟氏先前明显是看到那金步摇,听到春杏的指控之后,方才知晓顾玉城在外头养了外室,气得提起铁锹拍人。 可如今她却是转了口供,自认是杀人凶手去了。 韩时宴猜得没有错,这顾老贼的最后一招便是“弃车保帅”,若非韩时宴提前堵了他,他不敢用“阿猫阿狗”来替代,再加上他们打了个闪电战,春杏的指控加上搜出来的毒燕窝,使得顾玉城脱不了身。 如今站在这里认罪的人,怕就不是孟氏,而是长房的掌事妈妈了。 顾甚微想着,打断了孟氏的陈述。 “你的意思是,下毒之事乃是你个人所为,其他的人一概不知?” 她说话的时候,看了看堂上的王府尹,见他丝毫没有阻拦之意,更加放心大胆起来。 孟氏犹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她咬了咬嘴唇,“确是一概不知。” 顾甚微冷笑出声,“根据汤家兄弟的供词,当时我小弟出生之时,明显有异状,在这种骇人的情形之下,当时老夫人身边的蓉妈妈同负责接生的刘婆子,均是神色淡然,仿佛一早就知晓了此事。” “所以究竟是她们眼瞎了,瞧不出异状,还是仆妇婆子在顾家人眼中根本就不是人?” 顾甚微语气咄咄逼人,目光锐利。 孟氏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明显有些慌乱起来。 她睁大了眼睛努力地看着顾甚微,磕磕巴巴地说道,“是我误解了你的意思,我以为你说的其他人,指的是我公爹婆母,还有我的夫君,也就是姓顾的其他人。” “先前蓉妈妈她们是不知晓的,我见左棠见了红,那接生刘婆子经验十足,一摸肚就知晓孩子已经胎死腹中。那会儿两位汤郎中还没有来,我就先将那毒镖的说辞,同她们说了一番。” “刘婆子是远近闻名稳婆,这样的情形她不是没有见过。当时她还说了一件从前她遇到的旧事,说是也有户人家的产妇中了毒,那胎儿……” 孟氏卡了一会儿壳,从顾甚微身上挪开了视线,又接着说道:“那胎儿生出来通体乌青不说,还缺胳膊少腿,脸上长了四颗眼睛。” “有了她的一番描述,蓉妈妈心中也有了准备,所以方才不惊讶的。” 顾甚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孟氏抿了抿嘴唇,“就是这个样子,我说的句句属实。” “孟大娘子怕不是忘记了一件事,根据春杏的口供,她去大厨房端燕窝,发现这个月是一个大海碗装的,不像从前抠抠搜搜的,于是问了厨上的人,厨上的人回答说,是老夫人身边的蓉妈妈端过来的。” “方才孟大娘子说是你执掌中馈,那毒燕窝是你一人所为,且蓉妈妈毫不知情。” “那我先请问,既不管燕窝,又不管厨上的蓉妈妈,为什么会给大厨房端一碗燕窝来?她总不能先前知情,后来便又失忆了吧?” 顾甚微的话音一落,门前看热闹的人都激烈的讨论了起来。 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的,孟氏身子一颤,回头看了看,又面色惨白的回过头来。 顾甚微垂了垂眸,她从前也是顾家人,虽然说不喜爱读书只一心练剑,在顾家是个异类。但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谁还不知道谁? 顾老爷子以不能纳妾作为家风,就是想要凭借这一点迎娶到家人疼惜的高门贵女。 可贵女再怎么下嫁,那也不至于是皇帝的女儿嫁给乞丐,总归还是在门当户对的范畴里的。 顾玉城是长房长子,他娶妻之时,顾言之还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且顾玉城是个不成器的,明显科举无望。他就算是踮脚踮到脚尖着地脚背笔直,那也够不上什么金凤凰。 孟氏持家沉稳,出不了什么大错,若是在后宅之中,那也算得上是有心机手腕的。 可真上了公堂,想要她力挽狂澜,那就有些够呛了! 顾言之能够暗示她顶罪,可却是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机会,给她一条条的掰扯清楚,对好口供! 毕竟,就在今日之前,便是她顾甚微自己,都不知道她朝着顾家出的第一剑,是给小弟开棺验尸。 孟氏她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她漏下的空子,便是破开顾言之“弃车保帅”大招的关键。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状元郎的母亲。” 孟氏听到顾甚微这个称呼,身子一颤,倒是恢复了几分冷静,她抬起眸来,眼神坚定的看向了顾甚微,“整个顾家,只有老太太的屋子里有小厨房。” “之前的分量好,熬出来无色无味的,我放心扔给大厨房去熬。可是最后一回毒药下得多,我担心在大厨房里熬煮被人偷喝了,容易误伤。” “且分量多了,不知道还是不是无色无味的,于是就拿到小厨房里,想要熬好了给端过去。结果被蓉妈妈瞧见了,她正好要去大厨房里办事儿,便顺带着帮我捎带过去了。” “我看左棠不好了之后,心中慌乱得很。趁着那汤二郎闹将起来,吸引了其他各房人的注意,我就找到了顾玉城。我同他说,那碗燕窝是我熬的。” “现在左棠旧毒复发身亡了,虽然我心中不虚,但是怕有人拿那燕窝碗做文章,到时候闹腾起来影响我儿的声誉。” 孟氏像是害怕顾甚微再次打断她,她快速的说了起来。 “顾玉城虽然不甚喜爱我,但是对我们的儿子顾均安却是寄予厚望。听我这么说,他便去取那个燕窝碗去了。” 她说着,冲着座上的开封府尹王一和重重地拜了下去。 “还请大人明鉴,这杀人之事的确乃是我一人所为。如果顾玉城是真凶的话,他究竟要多色迷心窍,才会在那个时候留下已经对燕窝产生怀疑的春杏?” “这可是杀人的重罪!春杏如果有他这么大的把柄在手中,又怎么落得一个被厌弃的下场?顾玉城应该捧着她,安抚住她才是!” “我若是知晓春杏已经对燕窝有所怀疑,又岂会容忍她假借返乡,光明正大的离开顾家?” “大人,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春杏猜到了燕窝的问题,而顾玉城不知道燕窝有问题,所以才能让那春杏活到今日,去那顾家胡乱攀咬人啊!” 孟氏这话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道理,那围观的人们立即倒了风向,又热烈的讨论了起来。 王一和不动声色的啪的一下拍响了惊堂木,他还是之前那副儒雅样子,让人看不出来他的喜怒。 “肃静!”王一和喊道。 第86章 早有准备 大雍朝的人好看热闹,这会儿正直清晨,有不少手中都拿着朝食一边啃一边听着。 更有一个总角小童骑在了父亲的肩头上,一手拿着花饽饽,一手拿着芝麻团子。 他嘴不大心倒是贪,那饽饽渣儿掉了亲爹一头,却还是胡吃海塞着舍不得住嘴。 王一和一声惊堂木响,他吓了一个激灵,大哭了起来,手中的芝麻团子则是咕噜噜的滚落到了地上,滚到了孟氏的手边。 那小童的父亲瞧着,慌忙往后退了退,落荒而逃。 孟氏感觉到了手边的不同触感,她抬起身来,看了看那芝麻团子,心中复杂万千。 她看了一会儿那麻团,待那孩子的哭声远了,方才又接着说了起来,“我嫁到顾家这么多年,一共生了三女一子。前几日二房添丁,新得了孙儿。” “三个女儿均已出嫁,均安又正是上进之时,长房里时常冷冷清清。我听着顾玉城生了想要再生一子的心思,便留心上了他。他在外头养了外室,老实说我并没有很生气。” “毕竟除了顾家家风严谨,公爹严厉。这汴京城中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 “若那人是个我不识的,便是生了孩儿抱回府中来养,我也无所谓。可那人是春杏啊!不光如此,顾玉城还送给了她一支跟我一模一样的金步摇。” “我瞧见之时,简直怒火中烧,又羞又恼。羞的是当年我弄错了对象,还当是左棠,一时冲动害了她的性命;恼的是春杏好心机,竟是瞒天过海这般久,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 “且当时顾甚微活着回了汴京,我担心她翻旧账……” “那日我回来之后,顾玉城问我开库房,想要问我拿一些燕窝,他说是赠与友人。可我知晓,他是要送去给春杏的,于是我便再次在燕窝中下了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孟氏的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顾甚微身上。 虽然如今是王一和审案子,但是在场所有的人都能够看出来,眼前这位王大人分明是想着看顾甚微同孟氏斗法,二人公堂相争。 不说旁人,就连孟氏都忍不住挪眼看上了顾甚微。 顾甚微瞧着她,目光幽深,她抬起手来,啪啪啪的鼓起了掌。 “孟娘子好急智,你嫁给顾玉城这个草包,当真是太可惜了!从前我还疑惑,为何那样的朽木能够生出状元郎来,看来驸马爷是从孟娘子这里得了真传。” “只不过可惜了,同蠢人做夫妻久了,也是会变蠢的。” “你在想什么?想着你替顾玉城顶罪之后,顾家可以像三年前一样,再来一回大义灭亲么?” “顾均安姓顾,这个姓氏是换不得的,保住了顾家长房就是保住了顾均安的依靠。到时候顾玉城父子声泪俱下,唱念做打一番,将你这种冷血无情又善妒的杀人凶手休出家门……” 孟氏听着,腾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身。 只不过她比顾甚微矮了半个头,便是再怎么样,也显得气势不足。 “你莫要血口喷人,人就是我杀的,我都认了,你为什么非要往我夫君身上引呢?” 顾甚微轻笑出声,“你可曾想过,当时在产房之中的人,接生婆刘婆子已经亡故了。” “春杏同你还有汤二郎如今都在这公堂之上,为什么蓉妈妈却是不在呢?”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吧?” 那春杏同汤抒怀听到自己的名字,义愤填膺的瞪了瞪孟氏同顾玉城,期待的看向了顾甚微。 “你又可知晓,为何先前我不停地打断你,让你说更多你杀人的细节?” 孟氏脸色瞬间煞白! 顾甚微像个连珠弩一般,不停地问她,她为了证明自己是杀人凶手,只能不停地补充不停地补充,尽量地将她指出来的问题全都圆回来。 她越说越是顺畅,一番说下来几乎没有什么漏洞可言,顾甚微亦是问无可问了。 她以为是自己赢了,却是没有想到,这竟然也是顾甚微设的圈套。 蓉妈妈不在,听不到她说的这些话。 顾甚微那三人今夜突袭顾家,他们根本就没有提前串供的机会。 现在只要顾甚微请蓉妈妈上公堂,然后将先前对付她的方法,用在蓉妈妈身上…… 但凡蓉妈妈同她说得有出入,那么就可以证明,她是在撒谎…… 孟氏想明白了,彻底慌了神,她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寻到顾言之的身影,又寻了一圈儿,目光才最后落在了顾玉城的身上。 顾玉城却像是被她的目光灼伤了一般,他猛地一个小跳,跳到了一旁。 “大人,我冤枉啊!我当真对什么毒燕窝一无所知,我也没有下毒害过左棠母子。我一个大伯,干嘛要毒害她们,我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还有春杏,那燕窝我也不知道有毒,我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什么燕窝不燕窝的,都是直接在库房支取的。我真的不是杀人凶手啊!” 顾甚微的话,可不光是孟氏听懂了,这公堂之上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用意。 王府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顾玉城,见吴江上蹿下跳的想要表功劳,无语地撇了撇嘴,“你去将那蓉婆子带来问话。” 吴江嘿嘿一笑,“好叻!且等那婆子来,看她能说出个几分。大人请放心,有人一直守着她呢,除非她生了顺风耳,不然的话,她定是不知这孟娘子胡诌了什么事。” 他说着,崇拜的看了顾甚微一眼。 顾甚微瞧着,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她敢说若非现在在公堂上不合适,吴江大约会飞扑着过来,抱着她的裤腿大喊顾亲人……光是想到那样的场景,她便不寒而栗。 韩时宴能够想到的招数,她又岂能想不到呢? 毕竟早在三年前,顾言之便在她的身上使出了那一出连环计“弃车保帅”、“大义灭亲”! 她想着,看向了惶恐无比的孟氏。 “你还没有看明白么?昨夜你受了那般委屈,今日又在朝堂一力承担所有罪过,那又如何?顾玉城可对你有感谢之意?你那千娇百宠的好儿子,可曾给过你一个眼神。” “他可曾出现在这公堂之上,为你说上一句?” 第87章 一个开始 “你保住的哪里是顾家,哪里就是顾均安?你保住的不过是那个瞒着你在外头养外室,等你死了不出三月就会续娶继妻再生儿子的负心人顾玉城罢了!你这条命,可值得?” 顾甚微说着,指了指一旁春杏发边的金步摇。 “哦,到时候指不定会再送新人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孟氏捂住了自己心口,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眨了眨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孟氏看了看好颜色的春杏,又看了看眼前还在不住求饶大喊冤枉的顾玉城,眼神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母亲,你不必如此。这里是公堂,事实是什么样的,你便怎么说!您一直吃斋念佛,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儿子不相信,你是杀人凶手。” 孟氏听着门口熟悉的声音,她猛地扭过头去,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门口。 看热闹的人群分开了一条道路,顾老爷子顾言之拄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的站在了堂前,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丰神俊逸的少年郎,他生得唇红齿白不说,还目光清明,周身都是正派之气。 “均安!”孟氏呼喊出声。 顾甚微饶有兴致的看着顾均安,“顾驸马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这会儿在家挠破脑袋写三千字绝亲书,就等着扔到你母亲的尸体上。毕竟你三年前扔我脸上的那一篇文采斐然,真真是汴京纸贵!” 她说着,却是心道不妙。 这顾均安来的当真不是时候,他就像是掐住了时机,在最关键的时候粉墨登场。 顾均安像是没有听到顾甚微讥讽的话语一般,只是穿过人群,走到了孟氏的身边。 “均安!”孟氏又唤了一声。 她转过头去,又冲着堂上的王一和拜了拜,神色淡然地说道,“大人,小妇人句句属实,那毒的确就是我下的,人也是我杀的。我逞一时之气,酿下大错。我有罪。” “因为时隔久远,且我头一回上公堂,被逼问起来心中慌乱,有些事情记错了也不是不可能。” “在场的诸位可以仔细回想一下,一年前的今日早晨,你们用的什么朝食,是谁端过来的?全家人各自说了,然后在一块儿对质,怕是也并非是全然相同。” “顾甚微只信任吴推官,大人不若请吴推官去查,我娘家那头的确是有一位赵妈妈精通药理。赵妈妈的父亲从前是个游医,以解毒闻名。” “能说的我已经都说了,还请大人明鉴。” 顾甚微听着,深深地蹙起了眉头,为什么呢? 为什么孟氏要把所有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明明她已经同她解释清楚了,她这样做对顾均安并无多大助益,人们提到顾驸马的时候,少不得还得说上一句她母亲是个杀人的毒妇。 她原本都动摇了,可顾均安一来,孟氏又坚定了起来! 顾均安虽然是状元,但他既然选择了富贵的捷径做了驸马,那他的前程便是一眼能望到头了,这一辈子他就是有泼天的虚衔,也不会手握实权。 在这种情况,孟氏宁愿死也要为顾均安做的事情是什么? 她宁愿去死也要隐藏的秘密是什么? 顾甚微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朝着那朝堂中看了过去。 顾均安已经酝酿完毕了情绪,他双眼泛红,嘴唇轻颤,拉着孟氏的手,一脸的不可置信,“母……” 他那个“母”字刚刚说出口,“亲”字瞬间就被噎了回去。 只见孟氏那张脸在他的面前陡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还带着新鲜泥土的大铁锹,从顾家一路跟过来的看热闹的人一眼便认出来了。 有人忍不住嚷嚷出声,“这不是刚才那个掘墓的锹吗?还被孟娘子拿起来给了顾员外一锹的那个!” 这堂上的气氛因为这句话陡然一变,顾均安的那个亲字卡在了嗓子眼里,抠都抠不出来了。 “吴江,你这是做什么!”顾均安愤怒地站了起身。 吴江将那铁锹握在了手中,“我怕你搁这里唱戏!我们把你阿娘都抓来一宿了,瞅把你厉害的,一句母亲从昨夜喊到今晨大家伙儿才听见!” “我要是不拦着点,那你喊这一句,我们还不得从天明等到天黑?” “这里是开封府,又不是什么戏园子,我们斗升小民也听不懂你的三千字叽叽歪歪咿咿呀呀。” “大人召唤你上堂了吗?允许你开口了么?你说的是跟案子有关的事情不?你是证人还是苦主?” 吴江说着,摊了摊手,“啥也不是!” 吴江说着,将那铁锹拿到一旁靠墙放着,虽然他做推官没有多久,但是开封府他熟悉啊!在公堂之上,就跟在他舅父家中一样。 他搁好了铁锹,又冲着顾均安喊道,“这里是开封府,又不是公主府,驸马岂能像奔腾的野马,由着自己一通乱来?真是要不得!还说你们顾家最守规矩呢!” 周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府尹王一和看了看顾均安眼中的怒火,又瞧了瞧一旁顾老爷子气得翘起的胡子,无语地叹了一口气。 他总觉得,他没有办法平安到告老还乡的那一日了。 不是他能力不足,更不是他手腕不行,而是他这外甥,是个八匹马都拉不住坑货! 他想着,第三次在堂上拍响了惊堂木。 “肃静!本案尚有疑点,暂且退堂择日再审,先将孟氏收监入狱。关先生你与那蓉婆子录口供,吴江再行查证。其余证人皆留京中等待再次传唤。” 王一和说着,站起身来,眼神环顾了一周,一个人也没有落下,最后认真地说道,“诸君且放心,本府一定会秉公办理,查明真相。退堂。” …… 人群散去,先前热闹无比的开封府公堂,这会儿便只剩下了几个人。 顾老爷子站在门口逆着光,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顾甚微挑了挑眉,手搭在剑上朝着门口走去,路过还瘫软在地的顾玉城的时候,狠狠地一脚踩在了他的手指上,顾玉城抬脸想要骂人,瞧见顾甚微搭在剑柄上蠢蠢欲动的手指,顿时又歇下了气焰。 “适可而止。顾甚微,下一回你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临近顾老爷子身边的身边,顾甚微脚步一顿,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她抬起头来,冲着顾老爷子笑了笑,“你该不会以为这样,你们顾家就把债还清了吧?你的这句话还给你,下一回你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你们尽快适应一下,不然脑子编谎言的速度跟不上出事的速度。” “哦,对了,我会在韩春楼点戏的,守规矩顾玉城金屋藏杏,好家风毒燕窝一尸两命,你喜欢的话请你听呀!” 第88章 杀人理由 顾老爷子盯着顾甚微看了又看,“当年在那乱葬岗上,我应该亲手与你收尸的。” “可惜了,你错过了唯一一次可以杀死我的机会。从那日之后,只有我杀你,没有你杀我了。” 顾甚微说着,头也不回的朝着开封府衙外头行去。 不过一夜,那柳枝儿又比昨日绿了几分,先前那童子掉下来的饽饽碎屑引来了不少麻雀儿,围在那堂前叽叽喳喳的啄着。 瞧见有人过来,它们齐刷刷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专心的吃了起来。 可见这般场景多了去,雀儿都已经将这块地方当餐桌儿了。 “顾亲人,你没事吧!那老贼太狡猾了,咱们再去找,将那一家子杀人凶手打得个落花流水!” 顾甚微瞧着旁边上蹿下跳,一脸忧心的吴江,她抬起手来遮挡住了头上的阳光,这春日当真是暖洋洋的。 她放下手来,轻轻地笑了笑,“我没事。本来我也没有想过,一下子就能打垮顾家。等老仵作说,我可以接走我小弟了,我便给我阿娘迁坟。阿爹阿娘还有小弟,也该团聚了。” 韩时宴看着顾甚微,在自己的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颗糖来,塞到了她的手心里。 “我上次同吴江去骑马,在京郊发现了一处风水宝地,我们可以帮忙……” 顾甚微听着韩时宴的话,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已经找好地方了。” 她何止是替父母阿弟找好了地方,她连自己安葬的地方,也一并都安排好了。 来日方长,她这个人很有耐心。 韩时宴瞧着眉头舒展了几分,他想了想,引着漫无目的的二人上了吴家的马车,一边走一边说道,“先前吴江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一家子的杀人凶手。” “我们先前的时候,先入为主的认定杀人凶手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春杏指正的顾玉城。” “孟氏的确是顶罪的,但是她未必就是完全无辜之人。她应该是知情人,顾老爷子还有顾老太太太太,顾家长房的人,都是知情人。” 车马一动弹,吴江一下子没有坐稳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飞出去。 不过他这会儿也管不得这些了,一把就揪住了韩时宴的手,然后眼睛询问的看向了顾甚微,“什么意思?都是姓顾的,时宴兄这意思是他们一家子围着你们五房杀?”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有什么血海深仇才要这样啊?” 吴江想着,瞬间觉得不寒而栗起来。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血肉至亲,早上还一起啃着馒头,晚上便阖家围上来将你啃吃了! 这画面光是想想都恐怖至极。 顾甚微点了点头。 “孟氏后来说的那个精通药理的赵妈妈,一定有证可查,那个毒药方子很有可能的确是从孟氏娘家拿来的。” “我先前见她瞧见春杏明显十分诧异,就先入为主的认为孟氏是一无所知,被迫替顾玉城顶罪的弃子。” “可这里我搞混淆了,她的确是不知道顾玉城在外头养了春杏做外室,可她并非不知道毒杀之事。” 说到这里,她又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晓他们为什么要杀人!毒杀的过程已经十分清晰,毒杀的凶手也呼之欲出,这件事无论如何顾家长房都脱不了身了。在这种情况之下,孟氏同顾玉城做凶手的最大区别在于什么?” 韩时宴认真地听着,接道,“在于杀人理由。” “孟氏的杀人理由是嫉妒,这一点放到顾玉城身上,就很难令人信服。隔房的大伯为什么要毒杀弟媳妇还有侄儿?所有的人都会像吴江一样,不停的追问这个问题。” “这个杀人理由,一定会牵扯出顾均安来。” “孟氏爱子心切,她明显对顾玉城已经失望。是以她之所以愿意顶罪,一定是为了顾均安。” “孟氏顶罪,不是想要救下顾玉城,而是她先要避免这个秘密被宣之于口。” “不是!”吴江死命地搓了搓自己的耳朵,“不是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天书!” “怎么就一个眼神你就接上她的话,她就接上你的话了!我都没有听明白!总而言之……” 吴江说着,撩开了马车帘子,“总而言之,我们现在去哪里?” 被他这么一打岔,顾甚微同韩时宴停下了分析案情的思绪,异口同声的道,“送你去挨打!” 二人说完,对视一眼,都有些错愕。 顾甚微轻轻一笑,没好气的看向了吴江,“你怕不是忘记了今日是个什么日子?你五姐姐不是要出嫁么?方才你舅父退堂之后都走出了残影,急得火烧眉毛了。你却是忘得一干二净!” 前两日她在小楼问韩时宴,顾家寒微,顾均安是靠着谁牵线搭桥攀上了福顺公主?当时韩时宴的母亲说那中间说和的人乃是开封府尹王一和。 当时他们二人便商议好了,借着吴江五姐姐要嫁去王家的事,去那王一和府中查探一二。 这两日他们忙得脚不沾地,险些忘记这事儿了。 若非瞧见门前有吴家的马车候着,顾甚微都要想不起来了。 吴江腾的一下站了起身,脑袋撞在了马车顶上,他揉了揉脑门上的包,一脸惊恐。 “完了完了,我彻底忘记这件事了!我不去,谁背我阿姐出门子?我阿爹阿娘在边关回不来,由我那老祖母操持一切。我这般回去,她还不拿拐杖将我打开花了去!” 吴江说着,哀嚎声阵阵! “难怪方才我在堂上耍铁锹,我舅父都不曾骂我,还顺坡下驴的退堂跑走了。原来是他也不想听顾均安的三千字,那是王母娘娘的裹脚布又长又臭!” 吴江说着,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焦急的冲着前头的车夫喊道,“跑快点跑快点,不然我五姐姐今天不杀死我,她就要去杀了她的新婚夫君!” 吴家的车夫一听,也是急了,马车开始不停的左摇右晃起来。 “小郎君,你回家中去了,可千万要同五娘子说,我一早就来等你了,是你一直没出来!” 不是,吴江传说中的五姐姐到底有多彪悍,才能将阖府上下都吓成团? 第89章 吴家五娘 吴江胡乱地点着头,抬手在空中划着道道,“走小路走小路!拿出咱们驾战车的本事来!刘邦彭城战败,夏侯婴都能驾车带他逃脱,你如何不能?” 那车夫听着夏侯婴大名,瞬间宛若打了鸡血。 只见他吆喝一声,“坐稳了!” 顾甚微立即伸手抓住了一旁的马车壁,只见车夫扭动马头,一个急转弯驶进了一条窄巷中,那马车厢一个甩尾险些撞到了墙壁上,就差将坐在那一侧的韩时宴甩个脑浆迸裂。 顾甚微想到这人连轻功都晕,这会儿宛若风打落叶,还不得晕得他娘都认不出。 她扭头一看,只见韩时宴闭着眼睛咬紧牙关,果真即将升天的样子。 虽然她没有读心术,但是顾甚微能猜到韩时宴心中这会儿估计连吴江的悼文都写完了,说不定已经写到周年祭文了。 她想着,看着韩时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笑了出声。 吴江心急如焚,哪里记得韩时宴的死活,他扒着车门纹丝不动的催促着,“快快快!” 车夫对应回来,“嗷嗷嗷!” 果然十分听令的没有加速,像是一条水里游动的黄鳝一般,七钻八钻地最后停在了一个小角门前。 马车尚未停稳,吴江便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朝着那角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紧接着就是一记响亮的哀嚎声,“五姐姐别打了别打了!” 顾甚微听着好奇,忙跳下车去,可临到门口却发现韩时宴还是一动不动的,宛若老僧入定。 她心头一颤,嘀咕出声,“文官总不能这么弱吧?坐个马车都能死?那我还费个什么劲,直接用个灵车将姓顾的一家子全拉了,狂飙汴京城,直接拉到乱葬岗上去。上得来下不去,棺材都省了。” 顾甚微越说越觉得妙,她伸出手指在韩时宴的鼻息下探去。 那手刚到鼻子下头,先前还一动不动的人,陡然睁开了眼睛。 “叫顾亲事失望了,我还活着,你那杀人方法行不通”,他说着撩起袍子,从马车上下去。 脚踏地的那一瞬间,顾甚微瞧着他身形晃了晃,然后又稳住了。 顾甚微瞧着好笑,跟着跳了下去,“死鸭子嘴硬!” 她吸了吸鼻子,冲着韩时宴伸出了手,“我闻出来了,是姜糖的味道。” 韩时宴一怔,放了一片姜在顾甚微手中,“与其叫姜糖,不如说叫糖姜,是用糖渍过的姜,很少有人会喜欢吃,味道冲不说,甜味过后皆是辛辣。” 他总是随身带着,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而准备的。 见顾甚微不客气的塞入了嘴中,韩时宴先前紧绷地神情放松了几分,角门上的婆子喜气洋洋的,“韩小郎君,我家江哥儿叫五娘揪走了,狠狠地挨了一鞭子,这会儿疼得哭爹喊娘。” “府中今日人多,婆子得在这里守着,您道路熟悉,老奴便托大一回,不给您引路了。” 韩时宴显然是吴家的熟客,一个守门的婆子都识得他,说话也不拘谨。 韩时宴微微颔首,“他这回是真有公事在身,府衙刚退堂就急吼吼的赶来了。” 婆子闻言偷偷看了顾甚微一眼,笑道,“江哥儿先前也是这般说的,五娘不信他。” 韩时宴没有多言,领着顾甚微从那角门而入,径直地进了吴将军府。 “吴将军共有三子五女,吴江是幺儿。其中长兄,二姐,还有今日出嫁的五姐姐,与吴江乃是一母同胞正室嫡出。吴家儿女一视同仁,个个都自幼习武。” “吴五娘使的是长鞭,从前还给福顺公主做过一段时日的伴读。之前你也听闻过了,她有一癖好,就是喜欢收集各种耳铛。” 顾甚微听着微微蹙眉,“福顺公主?” 韩时宴点了点头,“嗯,不过时日很短。听闻吴五娘子摔门离宫,同福顺公主再无往来。具体发生了何事,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听吴江闲扯时说起的。” 今日是大喜之日,到处都张灯结彩,人人皆是喜气洋洋。 吴江显然特意寻了一个离吴五娘子比较近的角门,二人穿过一个演武场,便到了一座小楼前。 这小楼周遭,不种花也不种草,倒是立着梅花桩,挂着小铜人……那小铜人身上一道一道儿的,全是鞭痕。 顾甚微瞧得挪不开眼,刚想要伸手去摸,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她仰头看了过去,便瞧见一位穿着青绿婚服,头戴花冠,她生得一双丹凤眼,高鼻梁小翘嘴。对比之下,吴江就是那永安河里的沙砾,被这位珍珠比到了泥里。 比起十来岁就出嫁的姑娘,吴五娘子明显要年长一些,她整个人都长开了。 不光是有着女性的柔美,更多了将门虎女的英气。 在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团扇。那团扇之上不绣百花不绣奇鸟,绣的乃是一只栩栩如生的下山猛虎。 “顾甚微对不对?这些日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一日要念叨你八百回。闻名不如见面,你有一把好剑。” 顾甚微伸手指了指小铜人身上的鞭痕,“吴五姑娘也有一条好鞭子。” 吴五娘爽朗一笑,“可不是!我给它取名青栀,我刚学会走路,就开始用它了。你且上楼来,都是习武之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她说着,又看向了韩时宴,“韩御史也一并来,你同兄弟无异,不过切莫叽歪,不然我抽你。” 顾甚微闻言,轻笑出声。 韩时宴抽了抽嘴角,“我不上去,顾亲事你自己个上去,那上头简直是女土匪窝子。” 顾甚微不明所以,见他当真没有上楼的想法,自己上了二楼。 这一上去,她便明白韩时宴那句女土匪窝子是什么意思了。 只见那吴五娘坐在正中央,左右两边各坐了两位娘子,她们虽然瞧着年纪气质各不相同,但生得都有几分相似,那坐姿那脊背都同寻常闺阁女子不同。 吴江站在五人中间,就像是被五只巨鹰盯住的小田鼠,他搁那中间瑟瑟发抖,简直没眼看。 难怪韩时宴不想上楼来,他若是上楼,那田鼠怕不是要成双了。 顾甚微一来,那五位娘子都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她们每人手中拿了一把兵器,对着顾甚微抱了抱拳。 顾甚微感受到了这股子压迫力,亦是冲着吴家姐妹抱了抱拳。 吴五娘子见客套过了,将手中团扇一扔,一个箭步便到了顾甚微跟前,围着她皇城司的官袍摸了又摸,“你比我强,你还当真是挤进了皇城司。” “明明我也有一身功夫。可到头来只能打在那铜人身上!从前我羡慕马红英父亲开明,虽然没有兵籍,但到底让她上了战场。” “我阿爹却说我若是琢磨出来,我输马红英输在哪里,便才是真正长进了。从前我不明白,今日见到你我算明白了。” 第90章 一颗玉珠 吴江听得她这话,却是一惊,他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看着吴五娘一脸惊恐,“五姐姐,莫不是想逃婚?接亲的都要到门口了。你这会儿抛下表兄去找张春庭,那岂不是说太监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吴五娘已经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胡说什么?若是在我同王郁定下亲事之前,我能去皇城司做官,那我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的。” “这会儿箭在弦上了,我吴家儿女又岂能背信弃义,为了一己私欲将无辜之人陷入绝地?” 她说着,又走回了先前的坐榻边,捡起了那把被她扔掉的团扇。 吴五娘拿起那团扇,冲着顾甚微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叫你看笑话了。我这弟弟总是嘴比脑子跑得快,日后要多多仰仗顾亲事的帮衬了。” 正在这个时候,那爆竹声还有喜乐声越发的近。 吴江捂着头一个激灵地冲到窗边探头看去,然后激动的扭头喊道,“来了来了!表兄来接亲了!” 吴五娘立即拿起团扇,半遮了脸,其他的几个吴家姐姐们,也都手忙脚乱的帮她打理了起来。 顾甚微瞧在眼中,悄悄地摊开了自己的手心,在她的手中,有一颗红彤彤的佛珠。 那佛珠中间穿了孔洞,看上去像是从一串挂珠中扯下来的。 这佛珠温润,色泽艳丽,瞧着像是一团血滴子似的,一看就是非凡之物。 这是先前吴五娘子对着她上下其手的时候塞到她手心里的。 顾甚微看着,手指微动,那佛珠瞬间消失了。 她轻轻地朝着吴五娘看了过去,她这会儿面上带了娇羞之色,当真看上去像是一个新嫁娘了。 这地方如今她待着也不合适,顾甚微想着默不作声地下了楼。 为什么吴五娘子要给她这个? 为什么她不通过吴江给她?如果吴江给她的话,她至少还能够捎带上一句话,解释这东西的来路。 这里不是吴家么?有什么不能直言的? …… 韩时宴听到脚步声扭过头去,他休息了这么一会儿,先前那晕乎乎的劲头已经过去了,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听到那迎亲的声音由远及近,他立即站起身来,冲着顾甚微招了招手,引着她拐上了一条羊肠小道。 “咱们往那头去,寻常宾客都在那边。等这边接亲结束,咱们再跟着车队一起去王家。新郎王郁前些年中了举,王一和一直压着他没让他考进士,估计下一科八九不离十了。” “吴家人性子比较急,应该不会耽误太久。” 韩时宴面无表情的解释道,何止是急?吴五娘一看就没有弄什么拦门的花头,怕不是待王郁一来,她就像个猴一样蹿上吴江的后背,然后拍着他的脑壳,让他赶紧送她出门子了。 “重点在王家那边,我会按照提前约定好的,去试探王一和的。” 他说着,迟疑了片刻又道,“先前我同你说,王一和与苏贵妃还有福顺公主无甚关系,当时忘记了吴五娘曾经做过公主伴读的事情了。” “吴江是个兜不住话的人,路上瞧见一只狗掉了毛,他都要回来同他五姐姐说。且昨日顾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吴五娘即便是先前不知,她那几个出嫁的姐姐回来,也该同她说了。” “她先前叫你上去,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顾甚微一脸惊讶地看向了韩时宴。 韩时宴对于吴家的了解,超乎她的想象。 “看来你不光很了解吴江,还很了解吴五娘。” 韩时宴却是摇了摇头,“这世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大多数的人连自己都不了解,又何谈去了解别人。” “我对吴五娘的了解,得益于吴江只生了一张嘴。他若是再多生一张,不用我来告诉你,满汴京城的人都知了。” 顾甚微想着吴江先前的“田鼠”样,忍不住笑了出声。 不过她并没有将那颗佛珠拿出来,韩时宴也没有继续追问,二人默契的继续当了一组不起眼的宾客。 吴家人果然很心急,他们二人走到那大门前不久,顾甚微都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有哪些宾客。 吴江便将吴五娘背了出来。 吴五娘眼眶微红,显然是哭过了,不过这会儿她倒是还算镇定。倒是她的坐骑,不对,是驮着她的吴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旁边的新郎官儿王郁瞧着,无奈的加快了脚步。 吴五娘听吴江嗡嗡嗡的,狠狠地拧了他一把,凑到了吴江的耳朵边骂道,“你嗷什么?我嫁到舅舅家去,你日日见我的时候比我未出嫁的时候都多。” “我今日大喜出门子,不是出殡!你改日再哭!” 吴江一个激灵,哭得更伤心了,“我就是因为日后天天要在开封府里见你才哭的!” 周遭的人哄堂大笑,吴五娘都被他给气乐了。 她坐上了马车,见吴江还哭得像个花脸猫一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我出嫁了,父兄都在边关,这汴京吴家的门楣便全靠你撑着了,莫要哭了。” “咱们是武夫,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像个男子汉一样的活着,莫要阿姐,莫要红英瞧不上你。” 吴江抬手想要拉她,吴五娘却是洒脱地走进了马车中,再也没有撩起帘子。 顾甚微跟在人群后头,静静地看着。 若是她小弟还在话,会不会他们又是一个吴江同吴五娘? 她比小弟年长好些,也不知出嫁的时候,他驮不驮得动她。 “顾甚微,走了。” 顾甚微听着身后韩时宴的声音,收回了视线扭头看了过去,这辆马车并不是他们来的时候坐的那辆吴家的马车了,而是挂着韩家的木牌,显然是韩时宴一早就安排好的。 她点了点头,上了马车跟着送亲的队伍一起朝着王家而去。 这马车行驶得四平八稳的,连震感都比寻常的马车要少一些,顾甚微一上去便接到了韩时宴递来的茶水。 她端起来轻轻地抿了一口,将吴五娘给她的那颗玉珠递了过去。 “她悄悄把这颗珠子塞到我手中了,但是什么都没有解释。接亲的来了之后,我就下来了。” 韩时宴拿起那玉珠对着光看了看,这珠子通体通红,隐有光泽,绝非一般人家家中能有,在那珠身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佛字。 第91章 知音难觅 “吴五娘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给你这个东西,她这般行径说明了两件事。” 韩时宴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头,“要么是事情太大,她不想将其他的兄弟姐妹卷进来;要么就是在场的人当中,有些人并不值得完全信任。吴家并非是铁板一块。” 他说着,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头,“她同你不过一面之缘,对你的了解都是通过吴江得来的。” “吴江对伱的了解,就是你要对付顾家。” “吴五娘子不可能吃饱了撑的随便给你一颗珠子,她这么做,就说明这颗珠子同你要查的事情有莫大的关系。而你要查的事情里,同吴五娘子能够沾上边的,那就只有一个了……” 顾甚微认真听着,深表赞同,她脱口而出,说道,“福顺公主。” 韩时宴点了点头,“没错。这颗佛珠即便不是福顺公主的,那也很有可能是与她有关联的人所有。” “福顺公主自幼备受官家喜爱,她性情骄纵。吴五娘摔门出宫,福顺却是没有半分哭诉。宫中之人只当是小姑娘闹翻了,现在看来,可能另有隐情。” 他说着,将那颗珠子递给了顾甚微,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吴五娘子不想多说,怕是你拿着这个去寻她她也不会认的,不然的话,她完全可以另寻机会,将这东西给你顺便同你说说它的来历。” 顾甚微瞬间明白了过来,她双目灼灼地看向了韩时宴,“但是这也同样说明了,只要找到这颗珠子的主人,不用吴五娘子多言,我想知道的所有内容,便都知晓了。” 韩时宴看着身旁的顾甚微,心思微微起伏起来。 他还是头一回遇到同他这么有默契的人,他有许多友人,堂兄韩敬彦比他年长些,他少年老成,做事沉稳务实,总觉得他过于飘浮;吴江脑子时有时无,便是偶尔灵光一闪的时候,所想之事也与他风马牛不相及。 马红英就更加不用说了,她脑子里只有六个字,“锤死这狗杂碎!” 韩时宴想到这里,心情有些复杂。 他万万没有想到,同他能说到一块儿去的人,会是绰号“第一凶剑”的皇城司走狗。 他想着,果断地摇了摇头,将自己脑海中可怕的高山流水之音甩了出去。 顾甚微一愣,“我说错了?” 韩时宴回过神来,想到方才自己的奇怪举动,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你没说错,我脖子疼。” 顾甚微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文官怎么都同豆腐似的,坐个车都能成了碎渣渣。不过说起来,那豆腐脑儿加白糖,味道还是挺美的,我看春娇那铺子里的就做得十分美味。” “就是在你的美味图中行三的那个!” 韩时宴余光一瞟,瞧见顾甚微眉飞色舞地说着豆腐脑儿,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起来。 他想着,从身旁拿起了一个匣子,递给了顾甚微,“你穿着皇城司的官袍,在王家怕不是过于扎眼。我叫人准备了一套姑娘家的常服,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换了之后方便一些。” 韩时宴说着,怕顾甚微多想,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像小娘子什么的……” 这话一出,韩时宴心中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他可是御史,御史怎么能嘴瓢! “我不是说你必须……” 顾甚微瞧着韩时宴的样子,噗呲一下笑了出声,“挺好的,我真懊恼今日不方便听墙角。” 韩时宴红着脸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听壁角是什么鬼? 只不过这会儿顾甚微目不斜视,一副贤者姿态,他若是再开口那便像个找茬儿的了!这憋屈感,就像是你刚想好怎么同人吵架吵赢,结果人家已经翻篇了…… “那你先换衣服吧!吴王两家距离虽然不远,不过迎亲的车队走得慢不说,还得绕远路,是要压着吉时来的。” “昨夜一宿没合眼,你在车中歇一会儿,我到外头去。” 韩时宴想着,索性坐到了马车外头,将车内的空间留给了顾甚微。 他刚坐定,就瞧见旁边驾车的老者望着他嘿嘿嘿的痴笑起来,那笑容中饱含着深意。 韩时宴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轻咳了几声,佯装小憩起来。 待眼睛一闭上,韩时宴又恨不得再抽自己一通,这世上哪里有人坐在马车前头还闭眼睡觉的,这不是当自己个是个球,生怕不会滚下去么? 他想着,又轻咳了两声,睁开眼睛目不斜视起来。 顾甚微听着外头的响动,忍不住摇了摇头。 满朝文官皆是弱鸡,御史台尤其。 她想着,打开匣子一看,那里头放着一套崭新的常服,韩时宴显然不是随意准备的,这衣裙并非是闺阁样式,倒像极了那日在韩春楼二人初遇时候她穿的那一套,只不过料子花纹都要精美一些。 虽然也是女裙,但更适合她这种剑客。 待她换好一切,马车停了下来。 顾甚微将皇城司的袍子叠好,放在那个匣子当中,然后跳下了马车。 韩时宴看了她一眼,忙又移开了视线,同顾甚微一并走进门去,他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礼金你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风叔会办妥的,他就是刚刚给我们驾车的人,是我家中的一位老管事。” “今日宾客众多,我会去寻王府尹,你……” 顾甚微摆了摆手,“我自己就行,有你在的话壁角都听不成了,你会大喘气。” 韩时宴瞬间无语……他很想说,哪个活人不大喘气? 他正想着终于等到了说听壁角这事的机会,却瞧见顾甚微已经犹如入水的鱼,早就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 待韩时宴不见了踪影,顾甚微这才从二人身旁的一株大树上跳了下来,她拍了拍手中的灰,朝着女宾客中走去。 有一件事她一直没有忘记,顾楼之前同她说的,她的父亲顾右年议亲的传闻。 她倒是想要见一见那位传说中想要对他阿爹以身相许的伯爵府续弦曹大娘子。 顾家出了这等大事,更是不知有多少张嘴等着言说。 “十七娘!”顾甚微正想着,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本章完) 第92章 闺中密友 顾甚微猛地一个转身,朝着身后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瞧见了一个泪眼朦胧的年轻姑娘,三年未见,她已经梳起了妇人发髻,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当年她一心练剑,在这汴京城中相识的人不多。 唯独这李铭方,是有一回在山寺当中认识的。当时李鸣方路上遇蛇,惊慌失措之下落入了陷阱当中,是她将人救起来的,这一来二去的,便成了闺中好友。 李铭方比她大两岁,家中祖上也曾经出过太师,只不过现在已经没落了,勉强有个清流的名声在。 顾言之起初对她这个小友还颇有兴趣,后来便抛开不管了。 “铭方阿姊”,顾甚微鼻头微酸地唤道。 那李铭方瞬间红了眼眶,她抬起手来,对着身后的婆子说道,“柳妈妈,你们自去不提,我遇到故人想要同她叙叙旧。待会儿入席,我再寻你。” 王家多子多福,这喜事并非乃是头一桩。 丫鬟婆子自有安排去处,同贵宾们并非在一处。那观礼者众多,非亲人同挚友挤不进去热闹,又在院中设了女眷同男宾各自歇息等候之地,处处皆有引路的仆从。 那姓柳的婆子瞧了顾甚微一眼,觉得她眼生,但到底也没有问什么,悄然退下了。 待她们一走,李铭方立即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便将她往不远处的湖心亭中带。 这会儿天气还算寒凉,湖心亭中风大得很,无人过来。 李铭方到了这幽僻之地,方才呜咽起来,“昨日我夫家有喜事,昭安公主同我婆母乃是闺中密友,她前来相贺无意之中说起今日你会来王家,我便巴巴的请命前来道贺了。” “听闻你死里逃生,我大哭了一场,想要去寻你又不知往哪里去;又闻你入了皇城司,成日里提心吊胆……顾家那群畜生,怎地敢这般对你?” “我只恨自己当日不在汴京,不能去助你一臂之力。好在老天爷有眼,你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她说着,围着顾甚微转了一圈儿,又哽咽了起来,“你可还好?我瞧着瘦了许多!怎地不来寻我?” 顾甚微被她问得有些感伤,她轻轻一笑,“铭方阿姊问这么些,倒是让我从何答起?我虽是习武之人,但到底也是个姑娘,可不想成为那等胸口碎大石的壮汉。精瘦些好,穿衣衫好看。” “我如今入了皇城司,名声不好,不想拖累的阿姊。” “阿姊别光说我,一别三载,你如今如何?我瞧着方才那柳婆子腰间挂着姜府的腰牌,想来阿姊同那姜四郎的好事成了。” 李铭方一怔,胡乱的点了点头。 她拉着顾甚微坐了下来,又在自己的怀中掏了掏,掏出了一个锦袋来,塞到了顾甚微手中,“这里是一些交子,还有一些碎银子。你如今在外走动,花钱的地方众多,那上司要打点,手下也要打点。” “我在后宅,吃穿住行皆是公家份例里出,用不着这些。” 她说着,顿了顿,“而且我同姜四郎两情相悦,有他护着,根本就没有吃苦的时候。” “你若是还记得我们当年的情分,就将这银钱给收下了。” 顾甚微瞧着李铭方真挚的眼神,张开手去,轻轻地抱了抱她。 李铭方回报过去,见她削瘦得风都能吹起,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无须银钱,我从顾家将我爹娘的产业都拿回来了,且皇城司也有俸禄在。阿姊虽然在内宅,但是姜家是高门大户,你才应该手头宽裕些。” 顾甚微想着,心中直叹气。 她没有想过去找李铭方,她要做的事情犹如飞蛾扑火,李铭方同她不一样。 李铭方闻言轻叹了一口气,“当年姜四郎跪求他母亲要娶我进门,姜夫人不乐意。我担心影响哥哥考学,便同他回乡躲避了。想着我离远了,不久他也就忘记了,也就是那时候,错过了你……” “虽然我知晓我在汴京城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可我还是觉得十分对不住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汴京。” 李铭方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后来二年我哥哥中了进士,姜太师见四郎一直坚持,便做主让我进了门。我进门之前,婆母看我百般不是,但嫁进去了之后,倒比想象中好多了。” “她也是嘴硬心软之人,到底是大家出身,做不出那种磋磨儿媳妇的事情,且我还有姜四郎,你莫要担心我。” 顾甚微点了点头,“铭方阿姊同姜四郎的故事,若是写成话本子,不知看哭多少小姑娘。” 李铭方吸了吸鼻子,却是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也没有你说的那般好。” 顾甚微见她镇定下来,眼眸一动想着问道,“阿姊可知晓哪一位是昌义伯府的曹大娘子?” 李铭方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想问清姐儿嫁到昌义伯府去的事情么?” 她说着,面露犹疑,过了一会儿又坚定地说道,“前一阵子,我还听我婆母妯娌们说起这事儿来,说曹大娘子让清姐儿进昌义伯府恐怕是别有用心。” “我大姑子嫁的便是那曹家,她说曹大娘子心胸狭窄,对顾家怨恨颇深,说是当初顾家瞧中了一个庄子,曹大娘子立即背着人偷偷出了两倍的价钱将那庄子买了回来。” “因着这事,曹家闹得人仰马翻。后来昌义伯府大娘子死了,她嫁过去做了续弦,才渐渐平和了下来。” 顾甚微蹙了蹙眉头,“她对顾家有什么怨恨?” 李铭方四下里看了看,声音更小了一些,“我听闻曹大娘子本来有一门极好的亲事,但是当年她被你阿爹所救之后,有意相许。顾家点了头之后,她便去退了亲。” “可后来你阿爹不肯,于是曹大娘子两头失信,一下子没有了着落。在闺中蹉跎了好几年,才趁着昌义伯府大娘子病逝,嫁过去当了续弦。” 顾甚微听到那句顾家点头之后,忍不住追问道,“此言当真?顾家当真点了头?” 李铭方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晓,不过是我大姑子回娘家的时候亲口说的。她说十分笃定,想来是真有其事的,不然曹大娘子也不可能贸贸然去退亲。” 李铭方说着,也胆子大了起来,“你还有什么想知道,尽管问我,让我打架我不行,但是这世家大族里的腌臜事,我那是门儿清。姜家的亲眷门生格外的多,嘴一多了,便什么都说了。” 顾甚微有些哭笑不得,她可算是明白,为何当年她同李铭方能成为好友了,原来她们的交集在这里:听壁角。 第93章 天圆地方 “咳咳”,顾甚微想着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先前还坐着的李铭方立即站起身来,她忙解开了身上系着的披风,不由分说地披在了顾甚微的身上。 那披风还带着体温,让人一下子觉得温暖了起来,“都怪我,这湖边风大,你仔细着凉。我这会儿眼泪也干了,咱们往前头去喝杯热果子茶。” 顾甚微推脱不过,瞧着李铭方挽在她胳膊上的手,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若不是李铭方如今梳起了妇人发髻,她都要当这三年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想着,将那披风解开,又披回了李铭方身上,“来日方长,我们再叙。今日你既是代表姜太师府上来送恭贺的,若是久不见人,倒是不美。” “且我如今身份特殊,姜太师怕是不乐意瞧见你同皇城司的人来往紧密。” 李铭方迟疑了片刻,想着先前那柳婆子的话,点了点头。 “来日我去桑子巷寻伱,我的针线活大有长进,到时候给你缝一身好看的衣衫。” 李铭方说着,整了整自己衣袍,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你那大堂兄的幼子顾旭东,天资聪颖,不过九岁便能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如今同二皇子一道儿在我公爹门下读书。” “过不多时宫中便会公布二皇子的伴读人选,那东哥儿十有八九是要中的。听闻苏贵妃同二皇子都很喜欢他。” “人是福顺公主亲自领来的,坊间都说她同顾家并不亲近,不过我瞧着未必就是真的。” “顾家人当年那般待你,便是死一万次都不足为过,可你得小心着福顺……她毕竟是公主,且她弟弟……” 李铭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顾甚微心中明白得很。 虽然如今官家尚未立新的太子,但是他只有赵诚一个儿子了,这整个大雍朝都将是福顺公主姐弟的。 她把顾家逼狠了的话,迟早都会同福顺公主对上的。 李铭方又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她搜肠刮肚的只恨不得将自己能想到的同顾家相关的消息,全都一股脑儿的告诉顾甚微,可人越是着急,就越是想不起来究竟该说什么。 “你若是想听什么闲话,可去承平侯夫人身边,她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嘴唇特别薄,你一瞧便能知晓。她是个碎嘴子,还喜欢给人保媒拉纤……天南海北什么都说。” 李铭方交代了又交代,直到瞧见那湖心亭的长廊另一头,姜府的柳婆子寻了过来,这才作罢,提起裙角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顾甚微瞧着她的背影,微微扬起了嘴角。 八岁那一年,母亲去世,父亲去了宫中鲜少回来。 她人生很漫长的五年时光,都是在那澄明院的梨花树前练剑度过的。 十里不懂剑术,也远不如春杏能说会道,她就坐在门槛上一边陪她一边缝衣服。 澄明院里没有客人,只偶尔楼叔会来,给她捎带一些外头买来的小零嘴儿。 李铭方是那小院中来的第一位属于她顾甚微的客人,她记得那日坐在廊前,听着李铭方絮絮叨叨地说着东家长李家短,说着她在街上被小偷偷了钱,奋起直追。 结果半道儿追错了人,一个飞踹踹在了姜四郎的屁股上。 姜四郎斯文扫地,一个乌龟翻身,那怒火已经冲到了眼睫毛上,瞧见她又硬生生地熄灭了去。 她先前来的时候,还走正门,后来便嫌顾家规矩繁琐,每每走到澄明院的墙根儿处,便叫黄狗儿死命的叫唤,顾甚微听着了,便会飞出来,将她提溜进去…… “顾亲人!这里这里!” 一声诡异地怪叫声将顾甚微从回忆中惊醒,她循声看了过去,却见吴江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儿一般,鬼鬼祟祟待在岸边的一颗大槐树边冲着她招手。 他那样子,活脱脱像是一个来偷东西小蟊贼。 顾甚微无语的扯了扯嘴角,朝着吴江走了过去,“你在你舅父家中,怎么像是做贼似的?今日你姐姐出嫁,你这小舅子不去前头喝酒,在这里作甚?” 吴江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不去了,我瞧着王郁春风得意,怕我忍不住将他给揍了。我五姐姐这一朵鲜花,算是插在牛粪上了。” 他说着,摆了摆手,“算了不提也罢,你往哪里去,我跟着你做个游魂便是。” 顾甚微懒得理她,她想着李铭方的话,朝着一大群宾客当中行去。 李铭方没有撒谎,那承平侯夫人这会儿果真是整个宾客当中最显眼的人,她约莫着四十来岁,周遭坐着一大群衣着华贵的夫人们,一个个的都乐呵呵的瞧着她。 表面上个个都表情淡定,但其实上方圆十米的女眷,全都竖起了耳朵,就等着听她说话。 “你想找谁,好些我都认识,小时候经常同韩时宴在各种宴会上混吃混喝,那些夫人我多半是识得的。” 顾甚微想了想,问道,“伯爵府那位续弦的曹大娘子是哪个?” 吴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瞅见没有,圆脑袋右边的那个方脑袋就是。圆脑袋的是承平侯夫人,小时候我们都说,要是滚铁环的圈儿不圆了,就去她脑袋上箍一箍,保证遛儿圆……” “曹大娘子就更好认了,这承平侯夫人同曹大娘子若是摔到一块儿去,上下这么一叠,那不正是天圆地方?” 顾甚微听着抽了抽嘴角,她慌忙四下里看了看。 果不其然,虽然吴江压低了声音,但是四周还是有女宾忍不住偷偷看了过来。 夭寿啊!所以她还特意换个什么衣衫?有吴江这厮在,便是路过的蚂蚁都得看过来。 她想着,趁着还没有引起更多人注意,立即转换了一个位置,寻了一个离那“天圆地方”更近的地方。 承平侯夫人果然不负众望,张嘴就说了起来,“听闻昨日顾家出了大事,竟是惹出了人命官司。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曹大娘子府上是不是同顾家结了亲?” 她这话一出,竖起的耳朵简直比春日竹林里的竹笋都多。 顾甚微亦是忍不住看了过去。 (本章完) 第94章 买凶杀人 曹大娘子方归方,但胜在年轻。她是续弦娘子,比在座的有爵位的夫人娘子们,小了一轮儿。 闻言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我倒是没有听说,这开封府都没定论的事,咱们内宅夫人也不好言说。” 那承平侯夫人听着嗤笑出声,“我说怎么曹大娘子不出来打马球了,原是改练推磨功夫了!倒是我小人之心了,我还以为曹大娘子巴巴过来,是来问王府尹替亲家求情来了。” “你不知没关系啊!我知便是!诸位可知晓那顾家被害死的是谁?” “那可是那顾家五房的左娘子,在座的诸位还记得吧?就是那位耍剑耍得极好,一来汴京城便将我们都比成了无趣泥人儿的左娘子。她好好一个人,可是被人给毒死了,连带腹中胎儿一并,一尸两命呐!” 承平侯夫人说着,笑吟吟地看向了曹大娘子。 “我这不知究竟是何缘由,心中抓耳挠腮的。如今见到曹大娘子这才想起来,那会儿曹大娘子刚刚被那顾五郎所救,同顾家正是往来亲密的时候。” “你若是知晓什么内里的由头,可千万莫要吝啬,若是能帮助王府尹查案,也算是给我们这些女眷争光了。便是你们伯爷不也得高看你一眼?” “我就是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媳妇儿,这都盼了几年的胖乎乎男丁,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承平侯夫人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住了。 顾甚微再三确认她并没有练过什么能够操纵人嘴的特殊本事,那难道是承平侯夫人有什么法术,譬如随机选中一位小锦鲤,替她说出想说的话? 先前也没有听说,这承平侯夫人同曹大娘子之间有什么过节。 曹大娘子显然也没有想到承平侯夫人会这么不留情面,含沙射影。 她端着茶盏的手一晃,茶水晃了出来,烫到了她的手背上,她嘶哈一声,忙将茶盏搁在一旁,站起来抖了抖衣裙上的水珠儿。 曹大娘子压抑着自己怒气,“侯夫人这是在说什么话?我若是知晓这些,定是马不停蹄的告知王府尹了。你这般一说,倒是吓了我一跳,湿了衣裙。” 她说着,站了起身拂袖而去。 顾甚微瞧着,蹙了蹙眉头,循着曹大娘子去的方向,悄悄地跟了过去。 那承平侯夫人半分不恼,揪着一群震惊得合不拢嘴的人,又说起顾家的闲话来。 曹大娘子越走越偏,待到了四处无人之地,猛地一个转身,啪的一巴掌打在了身后的女婢的脸上。 那女婢脸上丝毫没有意外之色,只是捂住了脸,有些麻木的跪了下去,“大娘子息怒。” 曹大娘子像是不解气,抬脚又踹在了一棵小树苗上,那树苗应声而断,她呼痛一声,转身怒骂道,“你是死人吗?没看到我踢疼了……” 她的话刚说了一半,却是惊恐地看向了前方,只见先前还跪在那里讨饶的女婢,不知道何时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曹大娘子心中一晃,刚想要抬嗓子叫人,却是觉得脖颈间一疼。 她的身子一僵,半分也不敢动弹了,她脸色铁青,唾骂出口,“郑老六,你这人怎么犹如跗骨之蛆,这么多年了还不肯放过我?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怕你了,也不会给你钱财了!” “你没有听刚才那个疯狗一样的女人说的话吗?开封府都查清了,左棠的死根本就不是因为你射出去的毒镖。” “而是顾家人自己下药毒死的!人不是我杀的,我再也不会受你还有顾家钳制了!” 顾甚微听得心惊肉跳,脑子嗡嗡作响,她只是打晕了那个女婢,想要逼问曹大娘子当年旧事,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把她误认成了别人。 她母亲左棠当真中过毒镖,她还以为只是顾家人为了脱罪找的借口。 没有想到是真有其事。 还是曹大娘子收买了她口中的这位郑老六而动的手。 顾甚微想着,轻问出声,“顾家挟制你做什么?” 曹大娘子一愣,她的身子一颤,脖颈间划出了一道小口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顾……顾……你是顾甚微……你……” 顾甚微的声音又冷了几分,“顾家要挟你做什么?当初是谁登了你家门,对你做出了什么承诺?” 曹大娘子这会儿面无血色,她只觉得自己个周身的血液都像是要冻结了一般。 “顾甚微你的手可千万别抖……我不想死啊!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若非他们阴魂不散的缠上来,我根本就不记得了。当初我年纪小,又喜欢看话本子,顾右年……你爹从天而降救了我。” “我便像是鬼迷了心窍一样,想要嫁给他。我听人说,说你阿爹本来读书也很好,可就是遇到了你阿娘之后荒废了学业,成日里只知道舞枪弄棒。” “你阿娘只是个江湖草莽,没有办法给他助力不说,家中还惹上了官非被下了大狱。且他们在外头成的亲,并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顾家不承认,那便是无媒苟合。” 曹大娘子说着,感觉到脖颈间的剑又晃动了一下,她心中一惊,加快了语速。 “顾家上下都很喜欢我,顾玉城还同我说,若是你阿爹娶的人是我,他定是有远大前程。我年纪轻轻,哪里见识过这种泼天大饼,简直将我全身都盖得透透的。” “现在想来,我当时怕不是疯魔了。那个郑老六,郑老六说帮我杀了你阿娘,只要我给他一百两银子就可以了。后来,就是他,就是郑老六向你阿娘射了毒镖。” “但是你阿娘武艺高强,虽然身怀六甲,但是没死!我不敢下第二次手,便没管这事了。可不久之后,你阿娘就死了。” “顾玉城,是顾玉城找上了门来。他同我说,说你阿娘死了,顾右年想要娶我当续弦夫人,并且给了我一枚玉佩作为信物。我同意之后,立即退掉了我原本的亲事。” “可是后来我才知晓,那根本就不是你阿爹的意思,他根本就没有同意过。他宁愿一个人过一辈子,也不想再娶第二个女人。” 曹大娘子显然害怕至极,她颤颤巍巍地喊道,“你的手别抖,千万别抖!” “这事就没有后来了,顾家人同我也再没有交集。直到后来,我嫁去了伯府。顾玉城又找上门来了,他威胁我,他说他知晓我收买了郑老六杀死左棠。还说左棠是因为中了毒镖才死的。” “我当时被唬住了,给了顾玉城不少方便,还有钱财。后来没多久,那郑老六也寻上门来了……” 第95章 中了圈套 “那郑老六就是个江湖悍匪,他也问我要钱。我便是有金山银山,也填不满两个无底洞啊!” “我日日惶惶不可终日,我陪嫁的赖妈妈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以娶顾氏女进门来换取顾玉城闭嘴。到时候我是婆母,那清姐儿是媳妇,相当于有人质在手任我拿捏!” 曹大娘子感觉到脖颈间流下来的热血,险些晕厥过去。 她虽狠厉,但到底是长于内宅,动手杀人那都是动动钱袋子自有人办妥当了。 可顾甚微不一样,整个汴京城里无一人不知晓,她被誉为天下第一凶剑! 她的剑是真的会杀人的! 她不想死,她甚至悔恨无比当年为何没有将自己脑子里的黄河水倒出来,同顾家这些煞星恶魔纠缠在一起了。她曾经差点儿去了尼姑庙做姑子,好不容易苍天开眼有了二次机会做了伯夫人。 上无公婆管束,下不用生儿育女,有钱有闲有地位,这么好的日子她舍不得死! 曹大娘子想着,不等顾甚微发问,便继续说了起来,“顾玉城果然答应了。顾家的人都爱攀高枝儿,我知晓顾玉城还做着让清姐儿攀高枝的美梦!” “那个郑老六,赖妈妈寻了人,想要把他弄死以绝后患。可是她找的废物失手了……” 顾甚微恍然大悟,这便是说得通了。 难怪她将剑架在曹大娘子的脖颈上的时候,她会误以为她是郑老六。 “顾甚微,当年的事情我是真对不起,我自己也后悔了。但是你阿娘和弟弟都不是我杀死的对不对?是顾家人,顾家人杀了他们,顾玉城拿这个事情威胁我,我也被坑了。” “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 顾甚微想着,手中的剑未动。 “伱一个闺阁女子,是从哪里知道找到郑老六买凶杀人的,杀死我阿娘然后取而代之,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曹大娘子身子一顿,瞬间停止了颤抖。 她面露惶恐,紧接着像是疯魔了一般,惊呼出声,“是赖妈妈,是赖妈妈给我想的办法,也是赖妈妈替我找的郑老六……” 她说着,忘记了自己脖间还悬着一柄剑,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曹大娘子的声音有些干涩,“是赖妈妈。” 顾甚微长剑一收,插回了鞘中。 曹大娘子僵硬着脖颈,转过身来,她没有逃跑,亦是没有大喊,眼中满是惊恐与怒意。 “是赖妈妈……这是一个局。” “顾家人故意在我面前说不喜你阿娘是江湖草莽,觉得我才是顾右年的良配。然后又买通了赖妈妈劝我买凶杀人……这件事,无论我嫁进顾家,还是不嫁进顾家,都是他们拿捏我的致命把柄。” 曹大娘子想着,生出了一身冷汗来。 她没有嫁进顾家,顾玉城都打着她的主意,她若是嫁进了顾家还不被人吞得渣子都不剩。 顾甚微闻言挑了挑眉,“看来你还不蠢!” “你以为赖妈妈给你的是张良计,顾清是你的人质。但其实你得到的不过是顾玉城的空口承诺,他日后照旧可以用那个把柄来拿捏你,到时候那伯府是你说了算,还是顾清说了算,可就不好说了。” “甚至,他们能够毒死我阿娘,当然可以在顾清给伯府诞下嫡孙站稳脚跟之后,将你毒杀了去。有赖妈妈在,他们要杀你简直是易于反掌……” “赖妈妈劝你杀了郑老六一劳永逸,应该就是今日之事吧?” 曹大娘子满眼震惊。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瘦弱少女,想着她是从乱葬岗死人堆里爬回来的人,忍不住朝着她的身后看了看,太好了有影子,不是什么回来索命的女鬼! “你怎么知道的?” 顾甚微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嘲讽。 “原本他们是打算留着你这条小命,至少等顾清嫁去伯府之后的;可偏生昨夜我阿娘是被顾家人毒杀的事情暴露了。拿捏你的把柄一下子没有了,你大可以毁亲并且在这个档口疯狂报复顾家。” “所以,现在你不得不死了。” “你最好的死法,当然是打蛇不成反被咬!郑老六丧心病狂杀了你狗咬狗。” “你死了之后,死无对证。嘴长在赖妈妈身上,她不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吗?” 曹大娘子听着,只觉得遍体生寒,她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她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骂道,“好歹毒的一群贱人!” “赖妈妈如今在哪里?”顾甚微打断了她即将迸出的滔滔不绝的骂人的话。 曹大娘子被问得多了,下意识的回答道,“在我的马车里,先前她突然同我说,忘记给我拿药丸了。我那丸药每日都要用的,且要在晚食之前服用,是调理身子准备怀孕的良方,一日都断不得。” 她说着,气势汹汹地拔腿就走,朝着自己马车所停放的地方走去。 她刚走出一步,顾甚微猛地伸手一拽,将那曹大娘子甩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曹大娘子刚想发问,就瞧见一支飞镖咚的一声钉在了凉亭的柱子上,方才若是顾甚微不拽她,那支毒镖怕不是就要直接扎中她的脖颈。 曹大娘子想着,实在是没有绷住,大叫一声。 “郑老六,郑老六来杀我了!他就是用毒镖的!” 顾甚微长剑出鞘,再次拨开了一支飞射过来的毒镖,然后脚轻点地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般朝着飞镖射来的大树猛冲了过去。 又是一支毒镖飞来! 顾甚微抬脚一踹,将那毒镖又踹了回去,只听得闷哼一声,一道黑影闪现了出来,飞奔了出去。 顾甚微刚要追,却是听得身后一声惨叫。 那声音她熟悉无比,正是刚才一直同她说话的曹大娘子。 她瞳孔猛地一缩,心道不好! 她一直以为凶手只有郑老六这个使毒镖的,没有想到竟是还有旁的人!这下子她怕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顾甚微想着,刹住了脚步调转回去。 在那刚刚泛青的草地上,曹大娘子倒在了血泊之中,在她的胸口,明显的有一处伤口,是剑伤。 顾甚微想着抬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见她还有微弱的气息,立即抬手点穴。 “啊!”一声尖叫声响起。 顾甚微抬起头来,却见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围拢了过来,那发出尖叫声的正是先前那位方脸的承平侯夫人! “杀人了!杀人了!你们看她的剑上有血!”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惊恐的喊叫出声。 顾甚微闻言扭头看了过去,她的剑上当然有血,不光是有血,还是曹大娘子的血。 毕竟就在刚刚,她用自己的剑架在了曹大娘子的脖子上。 (本章完) 第96章 自证清白 顾甚微看着众人惊恐的眼神,冷笑出声。 倒是她低估了顾老爷子的狠辣,难怪开封府审孟氏的时候,顾老贼同顾均安都不在。 他们的报复来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快,还要猛烈。 顾老贼这是想要一击必杀,直接将她变成杀人凶手,让她像三年前一般坠入地狱永不翻身。 是她疏忽了,就连李铭方都能一早知晓她今日会来王家喜宴,顾家人又怎么打听不到呢? 顾老贼只需要站在她的立场上一想,就知晓她一定会去找曹大娘子了。她原本以为赖妈妈让曹大娘子落单,是好故意让她被郑老六灭口。 却是没有来得及细想,郑老六要杀曹大娘子何处不能动手? 为何偏生要潜入开封府府尹家中杀人,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吗? 如果说是为了让她也在场,成为杀人疑凶,那就完全说得通了! 顾老贼三年前能够急中生智用父亲遗体引她入套,三年后能够让孟氏心甘情愿的顶罪力挽狂澜,自然可以在一夜之间布下今日之局。 “曹大娘子是讨人厌,可你也不能杀人吧?”承平侯夫人缓过神来,拍着胸脯跳出来指着顾甚微的鼻子说道,“先前我在人群中瞧见你,就觉得可疑。” “你面生也就罢了,还腰间佩剑”,她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惊呼出声,“你是顾甚微!” 人群一片哗然。 就在方才,承平侯夫人还当众说了曹大娘子同顾家不得不说的往事,这会儿顾甚微便杀了曹大娘子,其中之事怎么不让人遐想连篇。 “莫不是她才是杀你阿娘的真凶,所以你杀了她替你阿娘报仇?” 顾甚微深深地看了承平侯夫人一眼,先前她还觉得这人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将她想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现在看来,这人就是大家肚子里的蛔虫,故事怎么离奇怎么编? 顾甚微没有理会她,眼神在人群中打转,最后落在了拼命往前挤的老仵作身上。 都是开封府同僚,上峰家办喜宴,他没有不来的道理。 “人还有气,我给她点穴止血了,您看看还救不救得回来!” 顾甚微的话音一落,就听到了人群中一个犹如铜锣一般的声音,“都让开都让开,耽误救人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小心当了杀人凶手!” 这粗嗓子一嗷,看热闹的人群中立即分出一条道儿来。 顾甚微朝着那方向看了过去,老仵作快步上前来,无语的叹了口气,“我是个仵作,你应该叫太医瞧。” 顾甚微难得没有犟嘴,太医她不信,可是老仵作她信。 毕竟就是这个缝尸体的老头子,将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 “侯夫人您平时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也就罢了,这可是查案子。你哪只眼睛瞧见我顾亲人杀人了?她要杀姓曹的,还能叫你听见响动跑过来?” “她把人剁了当花肥,你经过怕不是还得夸赞一句这花肥不错,将花养得美得很呢!” 顾甚微一愣,给吴江使了个眼色! 这傻子当众说什么呢?他们才认识几日,吴江就这么信任她么?旁人说也就罢了,他是开封府的推官,怎么可以这么偏心眼子! 吴江瞧见,却是给了顾甚微一个大大的微笑,他一个转身,站到了顾甚微身边说道。 “我今日便把话撂这里了,顾甚微绝对不会是杀人凶手!” 吴江的嗓子像个铜锣一般,咣咣咣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走在他身后的府尹王一和,忍不住轻轻地蹙了蹙眉头。 顾甚微瞧着吴江,眼眸微动,“曹大娘子不是我杀的,我的确是想要问她一些旧事,担心她不言语,所以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脖间的剑痕,便是我的剑留下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的剑上会沾有血迹。” “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支毒镖从那个位置射了过来,我用力拉开了曹大娘子,她摔倒在草地上,屁股上应该沾有草屑还有绿色的汁液。” “我追踪那射出毒镖的人而去,结果听到曹大娘子惨叫,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倒在血泊当中了。” 顾甚微说着,神色淡然地拍了拍吴江的肩膀。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毕竟曹大娘子身上的都是剑伤,我们听到喊声之后立即从四面八方过来,并没有人瞧见你说的那个拿剑的凶手。” 顾甚微循声看了过去,微微一怔,问出这话的人竟是站在王一和身边的韩时宴。 她挑了挑眉,瞬间便明白了韩时宴的用意。 吴江已经毫无立场的站在她这一边了,那么他就不能作为推官查这个案子,与其让旁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倒是不如他来,至少能让顾甚微有自证清白的机会。 她说着,转身指了指那发射毒镖的人的藏身之地,“用暗器的那个人一共射出了三枚毒镖,那最后一枚被我踢回去了,并且射中了他。” “在那树附近,应该会留下血痕。毒镖有剧毒,就算他自己有解毒药,一时半会儿的也行动不便,现在去追捕还来得及。” 韩时宴闻言,看向了王一和,“王大人何不派人去追查一二,若是不存在那人,就证明这位顾亲事在撒谎。” 王一和深深地看了韩时宴一眼,无语地点了点头。 他大手一挥,一众捕快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不多时便有捕头传回来了消息,“大人,树上还有树下的草丛中的确是发现了血迹。” 顾甚微听着,不紧不慢地摊开了自己衣袖。 她今日穿的是韩时宴准备的衣衫,并非是红色的官袍,这颜色是淡淡的紫色,看上去像是漫山遍野的紫地丁。这颜色浅,若是有血迹会格外的明显。 “我若是长剑插入曹大娘子的胸口,然后再拔出来,血会喷溅出来。我的脸上,还有衣袖上都会有喷出来的血点儿。” “你开始自己也说了,你们一听到曹大娘子的尖叫声,便立即从四面八方赶过来了。这个时间非常短,短到我只来得及确认曹大娘子还有气息,然后替她止了血。”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根本就不可能换掉带血的衣衫,清理掉自己身上的血痕。” 顾甚微说着,朝前走了几步,目光灼灼的看向了承平侯夫人。 “夫人也说,先前见过我,那你应该还记得我身上穿着的就是这套衣衫吧?” 承平侯夫人一愣,她正竖起耳朵听着,眼中满是兴奋的光,听到顾甚微叫她,更是兴致盎然! “这倒是!不过你可以穿两件一模一样的,在我们来之前脱掉外面的藏起来。只脱不换时间不就短了么?” 承平侯夫人显然问出了大家的心声,大家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顾甚微摊开了双手,“你说得倒是也有道理。不过我即便是藏,时间也不充足,只能够藏在这附近的,不如大家一起寻寻,看我能藏在哪里呢?” 第97章 绝地反击 顾甚微的语气太过轻松,承平侯夫人瞧着她这般镇定,心中也有些犹豫不定了起来。 感觉到众人跃跃欲试的视线,承平侯夫人将心一横,“搜就搜!只要我们搜到了带血的衣衫,就知道谁是杀死了曹大娘子的凶手!” 顾甚微闻言,冲着她翘了翘唇角。 现如今她是刺杀曹大娘子的唯一嫌疑人,若是不能够掌握主动,让众人按照她的节奏来走,不知道顾老贼之后还有什么阴招。 毕竟曹大娘子倒在了血泊当中,那位赖妈妈却一直都没有现身! 只要足够冷静,绝地未必不会成为良机! 顾甚微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朝着一旁的吴江低声说道,“借你肩膀一用。” 她说着不等吴江回答,脚轻点地一跃站上了吴江的肩头。 “顾亲人,你这轻功究竟是怎么练的?我感觉像是一片树叶落在我身上一样。肩膀够高吗?要不踩我头吧!头更高!”吴江说着话,僵直得像是一株长在地里的树。 他生怕自己个不慎抽了抽,将顾甚微抽下来是小,若是耽误了她的大事那就要糟了! 不远处的王一和听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前吴江没脑子歪屁股,直接站到顾甚微那一头就算了,现在他在干什么?求别人踩他的脑袋? 他这外甥是该好好踩一踩,说不定他那脑袋瓜里的黄河水还能被踩出来一些。 顾甚微却是顾不得旁人如何想,她专心致志地朝着人群扫视而去。 她为何鼓动大家去搜查现场,是因为她笃定了这里绝对不会有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带血衣物。 因为在上马车之前,便是她自己个都不知晓韩时宴会给她准备了一套新衣衫。 这紫色的衣裙是按照他们在韩春楼第一次相见时她穿的常服样式做的,因为要便于打架,是以同寻常闺阁女子的衣裙款式大相径庭,她相信在任何一家汴京城的成衣铺子里,都买不到这样一模一样的衣裙。 就算整个王家都布满了顾老贼的眼线,他也没有办法在她下车,到曹大娘子遇刺这么短时间内,找出一件相似颜色款式的衣衫来。 除非…… 顾甚微想着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韩时宴。 除非韩时宴同顾言之是一伙的,今日他送她的这件紫色衣衫,就是这个局中最关键的一环。 但是…… 先前她站在地上,不觉得韩时宴的站位有什么问题,可如今站在了高处,却是发现所有人都站在另外一边她的对立面,只有他们三人,是站在同一侧的。 她看着韩时宴的背影,他挺拔得像是一根孤独的青竹,又像是一座巍峨可靠的高山。 光是一眼,便让人知晓什么是朗朗君子,士族风骨。 她愿意给这样的人一分信任。 顾甚微想着,收回了思绪。 顾老贼今日早晨才在开封府见过她,并且对她放了狠话,那时候她穿的是什么衣衫来着?是皇城司的大红袍。 她朝着人群当中看了过去,突然之间她的眸光一动,看向了站在人群东南角的一团红色。 那一团约莫有五个人,全都穿着红色的衣衫,在每个人的腰间都悬挂着一柄黑色的剑。 即便是隔得远,都能瞧出这五人身量单薄而修长,油头粉面的,虽是男儿身可嘴上还抹了口脂,一瞧便与其他宾客不同。 应该是王家请来唱杂戏的。 杂戏又分为艳段同正杂剧,那艳段说白了便是热场子的歌舞杂耍,从这五人装扮来看,十有八九王家选的是一段剑舞。 众人听得承平侯夫人的话,自持身份的官员同贵夫人们皆是站在原地不动,却是使了那丫鬟婆子小厮,在自己附近搜查起来。 顾甚微盯着那五人瞧,却见四人留在了东南角,而另外一人则是飞快的朝着东北角挪动而去。 就是他了! 顾甚微想着,脚在吴江肩头一点,她凌空飞踏,轻轻飘过。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先前还站在吴江肩头的顾甚微像是一只苍鹰一般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 在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顾甚微的声音已经在身边响起,“抓到你了,真正行刺曹大娘子的人!” 最先回过神来的人还是那承平侯夫人,她立即分开众人,冲到了最前方,她好奇的看了看那杂戏少年,又看了看顾甚微,顿时不满起来。 “不是说找血衣吗?你怎么就胡乱抓了一个人,便说他是凶手了!你莫是看他们是没有身份的贱籍人,便打算以权势压人,逼迫这人认罪了。” 那杂戏少年闻言,声音里带了哭腔,“是啊!这位娘子,我是刚刚听到响动才跑过来的,我怎么会杀贵人呢?” 跟他穿着同样衣衫的四个少年郎,立即都围拢了过来。 其中一人生的略高一些,看上去比其他人稳重不少,他满脸焦急,瞧见顾甚微拿着人,立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们明鉴,我们都是杂戏班子的,虽然也配了剑,但为了防止误伤他人,剑都是没有开刃的。” “这剑便是一张纸都割不开,是没有办法杀人的。” 他说着,咣的一下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跪着双手举了起来。 承平侯夫人一瞧,立即笑了出声,“就算我不会功夫,那也瞧得真切,可不就是没有开刃。顾甚微,你这下抓错了人。” 顾甚微冲着她笑了笑,摇了摇头,她抬手指向了东北角,“劳烦站在东北角的兄台帮忙寻上一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件属于他的血衣就藏在那里。”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和善的白面书生,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衙内。 听到顾甚微点名他,瞬间涨红了脸,他结结巴巴的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我吗?” 顾甚微点了点头,“就是你!就在你的周围,你仔细寻上一寻。” 那书生红着脸点了点头,像一个没头苍蝇一样打着团圈儿转。周遭的人瞧着顾甚微像个笃定的神算,也好奇地跟着找了起来。 突然之间,那书生激动地叫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就在亭子这里……” 第98章 可敢拔剑 众人一片哗然。 尤其是那开封府尹王一和,瞧着顾甚微的眼神都变了。 他狐疑地瞥了吴江一眼,莫不是他那蠢外甥的肩头是什么风水宝地,往上站上一站便诸事亨通?瞧着顾甚微这般淡然神色,显然她已经有了破局之法。 那么,是不是他也可以上那肩头踩上一踩,祈求伯爵府的曹大娘子莫要死在他家中! 他刚刚已经在心中拜了漫天神佛,希望曹大娘子活过来,至少活着离开他们老王家,可丝毫没有用。老仵作已经将她扎成了刺猬球了,她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那白面书生一叫唤,承平侯夫人便第一个冲了过去。 别看她生得有些圆滚滚的,可听到有事发生,那跑起来宛若闪电一般,没三两下便冲到了凉亭边。 在凉亭的其中一根柱子上,还钉着一根有毒的飞镖,是顾甚微拉开曹大娘子的时候,郑老六射上去的。 “在哪里在哪里?苏家小儿那东西在哪里呢?” 白面书生红彤彤的抬手一指,只见那凉亭的横梁之上,的确是放着一团包袱。 承平侯夫人脚一跺,正想要叫人拿竹竿子过来,却是瞧见穿着新娘喜服的吴五娘长鞭子一甩,便轻轻松松那团包袱卷了下来。 承平侯夫人乐呵呵地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赶着第一个打开了那团包袱。 她一把揪起包裹了头的衣服,对着众人抖了抖,“我的亲娘叻,居然是个红袍子!这袖口竟然真的有血迹!” 她想着,眼眸一动,又看向了顾甚微,“你知晓得这么清楚,万一是你故意穿上红色衣服杀人,然后把衣服藏在这里。又故意引导大家来找,借此脱罪怎么办?” 这下子便是顾甚微,都忍不住高看了承平侯夫人一眼。 她这人可不是简单的胡搅蛮缠,她可远比一般的人要敏锐有见地得多。 “夫人当真有见地。” 承平侯夫人哼了一声,“你莫要恭维我,我这个人是个直肠子,惯常是对事不对人,有什么说什么。” 顾甚微不以为然,她看向了手中的红衣少年郎,“你知道我是如何从这么多人当中找到了你么?” 顾甚微说着,环顾四周,朝着众人说道,“方才我的轻功有多好,大家都亲眼目睹过了。在这种情况,即便是我追人追出去了很远的距离,我要回来也花不了几息时间。” “曹大娘子在死的时候大叫了一声,我听到叫声折返,然后你们听到叫声之后都循声赶了过来。” “我有轻功跑得快,所以你们来了之后瞧见我在曹大娘子身边为她止血几乎成了定局。很明显,有人知晓我今日早晨穿的皇城司的红袍子,所以故意设了这个局想要陷害我为杀害曹大娘子的凶手。” “凶手刺杀了曹大娘子的之后,不能穿着血衣逃走,他需要将衣衫脱下来,作为我杀人的佐证。” “当然了,除非他能飞天遁地,否则他也根本没有办法逃走。因为他若是从围墙那头走,会迎面撞上折返回来的我。若是朝着其他方向走,会撞见闻讯赶来的你们。”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够在我赶回来之前,立即脱掉自己的外衣藏好。然后想办法融入到看热闹的人群当中,装作浑然不知。” 顾甚微说着,看了韩时宴一眼。 “只可惜,我在来之前,在马车里换了衣衫。” 她说着,不等韩时宴回应,目光又落在了红衣少年郎身上,“我为什么让大家找血衣?我为什么要站在吴江的肩膀上?我为什么一眼就找出了你?” “很简单,这个凶手在此之前根本没有见过我,他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将红色血衣藏好,等着作为佐证。可现在他见到了我,发现我穿的不是红衣而是紫衣。” “这样一来,原本证明是我杀人的衣袍,反过来我清白的佐证之一。那么找到血衣就不是一件好事,而是一件暴露他自己的事情了。” 这就是她为什么高看承平侯夫人的原因。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之下,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反过来思考,想出她是故布疑阵给自己脱罪这种狡辩说辞来的。 至少眼前的杀人凶手并没有。 顾甚微说道,“在这种情况,凶手不让人发现血衣在哪里,只有一个办法……” “他直接去血衣藏身之处,抢先搜查一番,然后告诉众人凉亭里头没有,这样其他人便不会过来重复搜了。你站在高处,锁定的是两种人。”韩时宴突然开口,接住了顾甚微的话。 “第一种是穿红衣的,因为你武艺高强,且感官十分的敏锐。那人如果穿的旁的颜色的衣衫,临杀人的时候再穿红袍,有些不容易抓住时机。” “且穿红衣的话,即便是不幸被人瞧见的身影,也方便将脏水泼到你身上。毕竟你提着带血的剑站在曹大娘子身边,且同她有仇怨。” “第二种便是不胡乱地搜索自己周边,反倒是有目的地径直而去的人……凶手十分着急,生怕旁人先搜查了凉亭,所以他必须加快脚步,赶在众人前头。” “若是站在地上,你瞧不清所有人员的走向。可当你站在吴江的肩头,也就是站在高处之时,你便能够十分清晰的从人群当中揪出符合这两个特点的人。” 韩时宴的话清清楚楚,周遭的人皆是恍然大悟的样子。 顾甚微瞧着,点了点头,“没错!并且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晓,他才是真凶。” “承平侯夫人”,顾甚微说着,看向了承平侯夫人,“请夫人将那衣衫翻个面,仔细检查一下,上头是否有擦在上头的脂粉。” 承平侯夫人睁大了眼睛,她看向了那五个一色衣衫的少年郎,恍然大悟。 “我知晓了,你开始说,杀人拔剑之后,会有血飞溅而出,溅到杀人凶手身上。所以他不光要脱掉外袍,他还得擦身上的血。可是这群唱杂戏的,他们脸上起码擦了一斤粉!” “他用什么擦血,当然是那个藏起来的袍子。这样到时候开封府的人发现了胭脂水粉,更加认为是你了啊,毕竟你是个小姑娘!” 虽然是一个飞得跟老鹰似的,还会一爪子抓人的小姑娘。 “五个人排排站,就他一个人掉色儿了没那么白了,可不就是他!” 顾甚微微微颔首,她将视线收了回来,落在了一言不发的红衣少年郎身上,“当然了,一击必杀的证据并不在那袍子上,而是在你身上。” “你敢拔出来这把剑,让大家看看是否开刃了么?” 顾甚微的话音刚落,她手底下的那少年郎突然之间猛地拔剑,朝着顾甚微的方向刺了过去。 这一下子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那把剑不光是开了刃,上头还带着血迹。 第99章 灵机应变 那红衣少年郎提剑猛刺,眼神当中满是怨恨,只见他动作迅猛的拔剑出鞘,猛地便朝顾甚微的胸口刺去。 顾甚微没有躲!就要刺到了! 少年心下大喜,他手上的速度更快了一分,可眼瞅着就要沾到那紫色衣襟的时候,突然眼前一空,先前站在这里的一个大活人,瞬间消失不见了。 因为手中的力没有落点,少年一个踉跄朝前栽去。 他踉跄了好几下终于前膝触地,半跪着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正准备一个回旋站起身来,却感觉脖颈间一凉。 他心中一惊,先前站在他面前的顾甚微,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她那把传说中的黑黝黝的长剑正架在他的脖颈上,只要他稍微一个动弹,便将要人头落地。 少年郎将心一横,眼泪涌了出来,他抬手想要提剑回刺,却见顾甚微一脚踢来,他的手腕一阵剧痛,手中长剑不可控制的飞了出去。 那头吴江“哦嚯”一声,一个飞跃在空中滚了个跟头,将那长剑握在了手中。 “哈哈!能打得过我顾亲人的人那还没有出生呢!哪里来的黄毛小儿,竟是也敢杀人栽赃!” 顾甚微听着,不敢看吴江,生怕他嘴中又说出来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这少年郎差不多与他们同岁,他是黄毛小儿,那吴江自己个又是什么呢? 周遭的人这下方才回过神来,声量一下子大了起来,先前这红衣少年郎的刺杀举动,说明了一切。 吴江乐呵呵地一个箭步上前,也不知他从哪里取来根绳儿,像是那山匪似的,熟练的将人捆成了一团粽子,又捏开的那红衣少年的嘴,好好的瞅了瞅,确认里头没有毒药,方才掏了一团布,塞入了他的嘴中。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饶是顾甚微看吴江的眼神都变了! 这家伙,该不会扮猪吃虎,白天在他们面前装傻缺,实际上是什么山匪头子忙着劫道造反吧! 吴江一无所知,邀功似的站到了顾甚微身侧,他举起手中的长剑,对着王一和说道,“舅父你看,我就说我顾亲人绝对不是杀人凶手吧!这把剑不光开了刃,上头还有血。” 顾甚微心中复杂的很。 她一方面觉得吴江毫不犹豫站在她这一边令人感动,另一方面又感觉吴江这么一套下来,她就像是领着小弟出门的幕后绑匪头子。 王一和瞪了吴江一眼,神情复杂的看向了顾甚微。 “方才你的推测就像是在悬崖边上走铁索,分明就是在赌运气。倘若这凶手武艺在你之上,他已经逃离现场你作何解?” “再则按照你先前所言,你站在这里同曹大娘子说了许久的话。凶手同你口中那位发射毒镖的人一直潜伏在周围伺机而动,那么他们已经瞧见你穿着的是紫色衣裙。” “凶手完全可以临时更改自己的计划,不留下血衣。因为像你说的,这红色血衣在你换了衣衫的情况之下,不光不能证明你是凶手,反而可以替你澄清。” “倘若凶手灵机应变,没有将血衣藏在附近。那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同样没办法站在高处找出这个人。” 顾甚微同意的点了点头,王一和说的每一句都对,且都在她的考虑之中。 她轻轻挑眉,整个人的语气都轻盈了起来:“王府尹,凶手可以灵机应变,为何我就不能呢?” 顾甚微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倘若我没有揪出凶手来。你们又没有找到血衣,那么我请问诸位,在凶手没有办法离开现场的情况之下,你们接下来会在哪里找到血衣来证明我是凶手呢?” “我身上没有血,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即便不存在血衣,那也一定存在一个替我挡血的工具。” 所有的人一下子兴致盎然了起来,这是让他们来审案子啊! 如今已经抓到了真凶,证明了顾甚微并非是凶手,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友好了不少,听到她这般问,大家配合的讨论了起来。 先前找到血衣的白面书生红着脸,偷偷地看了顾甚微一眼,有些激动地说道,“再找一遍,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我觉得用来挡住血迹的工具,还可以是灯笼!” 见顾甚微鼓励地看着他,感受到周遭好奇的视线,他的脸更红了。 今日王府办喜事,随处可见红色的灯笼,白面书生抬手指了指离他最近的那个。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变音,“灯笼是红色的,沾了血迹也不明显。凶手可以随意取下来一个,将拿剑的手套进灯笼里。灯笼就变成了一个袖笼子,然后杀人。” “血溅在灯笼上,再把灯笼挂回原处。等到这事情过去了,再偷偷地把带血的灯笼给取走。” 他说着,猛地回头,瞧见开封府尹王一和瞧他的眼神都变了,瞬间紧张了起来。 “王王王世伯……我就是随便想想,觉得这个比血衣方便,我可不会杀人!我杀鸡都不敢的!” 他说着,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 他平日里便胆子小,今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在众人面前说了这么多。 他正想着,就听得顾甚微说道,“你说得很对。凶手显然没有你聪明。” 白面书生猛地抬起头来,双眼含光的看向了顾甚微,一副备受鼓励的样子。 一旁的韩时宴瞧着,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了白面书生看过来的热切视线,他声音沉稳地接着话头说道,“血衣是一定存在的,因为这是污蔑顾甚微的重要一环。” “如果凶手不能逃脱,还在现场藏在人群当中。那么血衣也同样还在现场,它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在这附近找不到。那么就只能藏在他自己身上。下一步便是搜人。” 他说着,看向了顾甚微,微微颔首。 “当然了,因为在场的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能随便搜身。所以你才提出了让大家四散开来一起搜查。” “血衣是外衣,如果脱掉现在的外衣,将血衣穿在里头,再把外衣穿上,这太过复杂根本来不及。可如果直接塞进胸口,会鼓起一团来,亦是太过显眼。” “那么在情急之下,只有一种办法,将它藏在裳下……这种办法虽然会遮蔽严实。” “但是有一个问题,因为腿上绑着东西,走路的时候会略微的不自然。” “你站在高处,准确来说看的不是异动,而是异常……如果都看不出来,再行下一步,这就是所谓的你的灵机应变。对吗?” 顾甚微给了韩时宴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目光落在了王一和身上。 “没错。不过王府尹有一句话说得不太对,因为我不认为这汴京城中有武艺高过我的人。” 第100章 化解危机 顾甚微说这话的时候,神采飞扬。风吹动她的发梢,让她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了一般。 韩时宴心头一动,忍不住别开了自己的视线。 一旁的吴江终于又嘚瑟开来,“就是就是!先前我不是说了么?这天下比我顾亲人还厉害的人那是不存在。” 顾甚微摇了摇头,她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自己剑柄。 “倒是不敢自诩天下第一。只不过能够同我比输赢的人一个巴掌都能够数得过来,他们不可能在这小小的内宅之中,靠杀死一位伯爵娘子来陷害我。” “这种小人行径,他们不会也不屑于为之。” 顾甚微说着,看向了地上躺着的红衣少年郎,“也正因为如此,我自信我同曹大娘子说话的时候,不可能有人在偷窥。因为我能觉察出来,有人在附近看我。” 顾甚微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么他们只能离得远远地,依靠听响动来行事。” “先前我已经说过了,这凉亭的柱子上钉着的是郑老六发射的第一支毒镖,当时我在毒镖来之前,便拉开了曹大娘子。为何?因为郑老六在探头朝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我就立即察觉到了他。” “而另外一个人,我一直没有感觉到。所以我认为当时现场的杀手只有郑老六一个人。如果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话,要么他离得很远,是在我追郑老六离开之后才赶过来杀人的。” “要么他就一直藏着从未露过头,根本不敢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全靠听动静来等郑老六调虎离山。”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他并没有瞧见我。” “并且,将血衣藏在自己身上,可远比藏在凉亭的危险性要高得多,走路姿势怪异身边的人很容易看出来。” “是以,我认为他按照原计划藏血衣的可能性远高于他改变计划藏在自己身上。” 韩时宴听着,偷偷地看向了现场人,见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的,简直像是老神仙开讲坛讲长生之道一般,看向顾甚微的眸光愈发的复杂。 顾甚微的身上好似有一种看不见的法力,会让周围的人不知不觉的聚拢到她的身边来。 她才回来汴京城几日,吴江都恨不得喊她爹了! 再看那小脸红扑扑,眼中闪着金光的苏小衙内…… 他想着,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却见她轻轻一笑,对着一脸焦急的承平侯夫人道,“当然了,夫人想说,有可能我一下马车,进王家的大门,就已经被他盯上了,瞧见了!” “那么我想,只要他们不是蠢货,就应该知晓的自己的计划已经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应该立即取消这个反而会暴露自己的局才是。” “他们既然没有,而是照着人安排好的行动。要么如同我猜测的,他们没有瞧见。要么就是他们根本没有夫人您这么有智慧。” 承平侯夫人顿时不急了,她微微扬起了下巴,挺直了脊背,整个人飘飘欲仙的。 嘴角含笑慈善得像是庙里的菩萨,当真看上去多了几分睿智。 韩时宴正想着,触不及防的顾甚微的眼睛朝着他看了过来,她的眼角带笑,一点都不像是刚刚经历过了一场陷害。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地说道,“当然了,倘若我不幸都猜错了,不是还有韩御史替我说的灵机应变么?” 在那一瞬间,她想了许多种可能,又排除了许多种可能,最后做出来最可能破局的判断。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这红衣少年郎是个演杂戏的,在艳段开始之前,他们是会被拘在一处,不方便随意走动的。更不用说在宾客周遭晃悠。 韩时宴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被灼伤了一般,他不禁想,这样的顾甚微,若是真如她所想的一般,在江湖之中肆意翱翔,她该留下怎样精彩绝伦的故事,又该留下怎样让人口口相传的传说。 他垂了垂眸,绞尽脑汁的想着今日之事还有什么可以被拿来做文章的。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他既然都用衣衫擦了脸上还有手上的血迹,为什么不擦剑上的血迹呢?” 刚才顾甚微让红衣少年郎拔剑的时候,他立即有了强烈的反应。 并且拔剑之后,剑上还是带着血的。现在众人激动不已,但是日后可能有人深挖细究,问顾甚微究竟是如何未卜先知的呢? 不如让他先行一步,走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 顾甚微脚轻点地,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同众人拉开了老远的距离,然后眨眼之间,她便又到了跟前。 “现在明白了吗?因为我比他预想的更快,他来不及。” 血在脸上手上太明显,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擦这些地方。剑在实在来不及的情况下,还可以塞回鞘中遮挡。 韩时宴看着顾甚微张扬的笑意,忍不住垂下眸去,勾了勾嘴角。 可恶!又让她炫耀到了。 顾甚微见这场危机彻底渡过,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现在是将危机变良机的时候了。 曹大娘子要杀郑老六不成被反杀,顾老贼要置她于死地不成,现在也轮到她了。 她没有拔出那红衣少年郎的口中的布条儿,却是瞧向了先前跪地求情的那个杂戏队长。 “你不是说,你们的剑都没有开刃么?” 那队长到现在早已经是面如土色,被顾甚微一问,立即吓哭了去,“大人饶命,我当真不知晓钱余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这样的人,平时连仰望一下贵人,都瑟瑟发抖。又岂敢动手呢?” 队长说着,胡乱的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因为我们是同乡,我担心他不懂规矩乱跑,被误会然后惹恼了贵人,又担心他闯了祸要连累我们四喜班子,这才斗胆出言的。” “钱余其实加入我们四人没几日。他是有真功夫在身,是班主特意从外头带回来的。” 那红衣少年听着,突然双目圆睁,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呜呜呜的发着声音。 顾甚微瞧着,没有理会他,盯着那队长问道,“是班主从哪里带回来的?” 队长头皮一麻,立即加快了语速,他看了那钱余一眼,又接着说道,“沧浪山。” (本章完) 第101章 沧浪洪氏 沧浪山? 顾甚微眯着眼睛,走到了那红衣少年钱余跟前。 她来汴京之前,便是奉了张春庭之命去了沧浪山,现如今她的主要任务还是从宋雨的手中拿到那传说中足以让整个汴京官场翻江倒海的小册子。 钱余来自沧浪山? 她蹲下身去,抽掉了堵着钱余嘴巴的那块布,她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你想说,你是沧浪山洪氏遗孤么?你可知沧浪山发生了何事?又死了多少人?” 钱余猛地抬头,他涨红了脸,那句在脑海中盘旋了许久的“你害我满门我要报仇”,已经到了嘴巴边缘了,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他从顾甚微的目光中,看到了天塌般的战栗感。 他敏锐地感觉到,不光是眼前的这位皇城司亲事官,在场的不少贵人听到沧浪山三个字就变了眼神。 他感觉自己若是当真被认作是沧浪山来人,那绝对是比他刺杀伯爵娘子更大的祸事。 钱余心中一颤,拼命地摇起头来,“我不是,我不是沧浪山来的。” 那小队长一听,顿时不干了,他焦急地看向了顾甚微,“大人,我当真没有撒谎。钱余同我都是苏州人,是以在杂戏班子里比较亲近。今日早晨,他当真同我说了,说他是沧浪山来的。” “我们那地方的人,人人都知道沧浪山,又有谁敢冒充是沧浪山的人?” 钱余脸色煞白,他抿着嘴,抬眼看向了顾甚微,“我真不是……” 顾甚微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向着他,“所以,是谁教你说你是沧浪山来的?你为什么要杀曹大娘子然后陷害于我?” 沧浪山洪氏一共三十六口人,每一具遗体她都认真清点找人核对过了。 王家能留下王景,但是沧浪山洪氏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一个活口。 这件事皇城司并没有对外详细解释过,韩春楼的说书先生都只能说第一凶剑在沧浪山出现了。洪氏一族被谁所灭也没有个定论,甚至顾甚微还听到过离谱的风言风语。 有人认为是她奉了张春庭的命令,屠杀了洪氏满门。 “你若当真是沧浪山的遗孤,那王府尹,今日这人我恐怕要带去皇城司了。” 钱余大惊失色,他的嘴唇都被他咬出了血来,“大人,我都说,我当真跟沧浪山毫无关系。你可以去查,我师父是苏州陈氏武馆的陈三海,我从五岁开始习武,一直跟随师父修习剑术。” “班主在苏州的时候一眼相中了我,他说我长得讨喜,剑术又很好,若是愿意他可以带我来汴京发大财。” “汴京繁华,遍地都是银钱。我在苏州不光是要闻鸡起舞,还要给师父洗脚给师娘带孩子洗衣做饭,这种看不到头的清苦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于是我就离开了武馆进了杂戏班子。苏州来汴京路途遥远,在船上无趣,我认识了一个叫做李茆的人,他带着我去舱底学人赌钱,我第一次玩一开始赢了好些……” 钱余说着,满脸地悔恨,“等到后来我想明白是中了李茆的套了之后,我已经欠了好多钱。” “好多钱,我这些天去贵人家中马不停蹄的舞剑,都填不上那个窟窿洞,那些人都凶神恶煞的,说我不还钱就要杀了我沉到江里去。” “我正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茆找到了我,他说有个活计,只要我乐意做。不光将那些赌债全部消了,事后还给我五百两银子。” 顾甚微认真地听着,她仔细地盯着钱余的表情看。 他虽然害怕,但是并没有心虚的感觉,倒是不像在撒谎。 “李茆让你做什么?要怎么才能找到他?”顾甚微继续问道。 那钱余哪里还敢隐瞒,慌慌张张地说了起来,“李茆同我说,今日的宾客当中,有一个脸长得像是一本书那么方的贵妇人。让我在这条路附近潜伏着,等听到了打斗声之后,再冲出来杀了那个方脸妇人。” “杀了人之后,便让我将血衣藏在亭中。我按照他说的都做好了,然后就往回跑,听到了有很多脚步声之后,再假装汇入人群当中看热闹。” “李茆同我说,万一事情败露,就说自己的是沧浪山遗孤。因为被你……被皇城司的顾甚微屠杀了满门,所以来报仇,才故意杀死曹大娘子然后陷害你的。” “事情就是这样的,是李茆逼迫我这样做的,我不杀那个方脸妇人,他就要砍了我的手脚来抵债,再要么抓了我卖去做小倌儿,我没有办法了的……” “我想着横竖是一个死字,这样我还能有一条生机,等拿到五百两银子,我就离开汴京,再回到苏州去。” “可是你回来得太快了,我来不及擦剑……” 钱余说着,朝着顾甚微的方向挪了挪,他十分没有骨气的哭着,鼻涕眼泪流了一地。 “大人,我句句属实,我就是按照李茆的安排做的,至于他为什么要陷害大人您,为什么要杀死那个脸像板砖的妇人,我真是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顾甚微瞧着钱余狼狈的样子,微微往后退了几步。 她正欲要说话,就听到一个微弱又愤怒的声音响起,“你说谁的脸像板砖?你看老娘不杀了你!” 顾甚微嘴角一抽,随即一喜的转过身去。 这一看顿时头皮一麻,曹大娘子醒来是醒来了,可她这一身被扎得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像是一棵松针树一般。 老仵作见众人看了过来,哼了一声,“可算是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了!放心吧,死不了了,也就是比从前少活个那么几年吧!” 众人听到这话,哪里还顾得上看那钱余宵小,一个个的忍不住朝着曹大娘子围拢了过来。 “这真是起死人肉白骨啊……”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叹出声。 顾甚微正想着人怕出名猪怕壮,老仵作露了这一手,以后还不得被人烦死,她欠他欠大发了,就听到吴江大嗓门嚷嚷开了,“我的天!这样活着简直生不如死!” “人家是日啖荔枝三百颗,你这是每日往身上扎三千针!便是那屠夫案上的豚猪皮上都没有这么多洞啊!” 他说着,盯着曹大娘子的脸瞧了又瞧,冲着钱余摇了摇头,“你这厮真是脑子不好,竟然敢陷害我顾亲人,这不寿星公上吊嫌自己命长么?” “不光脑子不好,你还眼瞎。这哪里是像书像板砖,这分明像是厨上擦丝儿用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曹大娘子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七窍都生出烟来,真真还不如死了算了! 第102章 曹大娘子 王一和见状,强忍着将吴江暴揍一顿的冲动,以文官自出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曹大娘子跟前。 他冲着曹大娘子拱了拱手,摸了摸自己山羊须,“伯夫人莫要见怪,我这侄儿没有读过什么书,不善言辞。你初初醒来,还是莫要动气,先去内室休息一二才是。” “老仵作医术不昌,情急之下才头一遭给活人瞧病,亏得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且又有顾亲事及时替你止血,这才脱离了危险。还请夫人莫要责怪。”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夫人的伤势还得请李太医把了脉方才好开药方。” “伯夫人来我王家贺喜,却遭遇了这种事,某实在是惭愧不已。还请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早日揪出真凶,某日后才好意思继续见伯爷。” 曹大娘子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浇灭了去,她有些虚弱地摇了摇头,“当是我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恩。” 顾甚微看了王一和一眼,心中钦佩不已。 难怪吴江长这么大还没有被打死,有这么厉害的舅父兜着,便是只鱼他都得横着走。 曹大娘子说着,余光瞥见了一旁被捆成了粽子的钱余,瞬间又激动了起来,她抬起手指了指大声喊道,“王大人,就是这人要杀我!顾甚微追了那郑老六去,这小子突然跳出来,提剑就刺!” 虽然众人已经听顾甚微解释过所有案情了,但是瞧见曹大娘子活过来指认凶手,还是忍不住激动。 曹大娘子说着,突然猛地扭头,看向了顾甚微焦急的问道,“赖妈妈呢?那老虔婆可跳出来说了什么?” 顾甚微深深地看了曹大娘子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没有出现过。” “你知晓的并不止你告诉我的那些不是么?他能够杀你一回,就能够杀你二回。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秘密变得不是秘密,这样杀你灭口就毫无意义了。” 这件事她先前一直都在想。 虽然她认为顾老贼杀曹大娘子主要目的在于陷害她,但是很明显,他也在忌惮曹大娘子。 曹大娘子闻言避开了顾甚微的视线,她捂住了自己眼睛,一下子虚弱得像是要断气了一般,“王大人,我这两眼发黑,晕得很。不知……” 王一和给了顾甚微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大手一挥,着人抬了曹大娘子去附近的静雨轩歇着,又请了看热闹的宾客们入席,回到喜宴上去。 这么一番折腾,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 大红灯笼逐一亮起,众人这才想起今日的目的来,今日乃是王吴两家的大喜之日。 待所有人离开,王一和这才横了吴江一眼,“你听听你今日说的是什么鬼话?曹大娘子哪里得罪了你,你要那般说她?你若是将她气死在这里,你说老夫是抓你还是不抓你?” 吴江一听,嘿嘿一笑,他一把将那钱余扛在了肩头,“舅父说这些作甚?你不是要领我们去见曹大娘子?” “顾亲人是个好人,姓顾的一家子人欺人太甚,肯定是那顾老贼买凶杀人陷害的。” 王一和冷哼一声,没有多言,径直地朝着那静雨轩走去。 在里头照看的王夫人瞧见众人立即起身,对着王一和说道,“李太医已经来过了,说是只要好好调理,便无甚大碍了。我已经着人通知伯府的人过来接。” “只不过曹大娘子说伯爷出远门去了”,王夫人声音温柔似水,瞧着慈眉善目的。 瞧见吴江,她欢喜地笑了笑,随即又道,“我听你的遣人去马车里头瞧过了,门上的人说那赖妈妈早就离开了。她倒是没有坐马车,说是给曹大娘子买栗子糕去了,后来就一直没回来。” 她说着,并未同顾甚微和韩时宴打招呼,而是悄悄地退了出去,替众人掩好了房门。 吴江见状,将那钱余往地上一搁,啪啪地拍了拍他的脸,“开始我顾亲人问的话,你还没有说完呢。那李茆生得什么模样,我们要去哪里寻他?你要是敢胡编乱造,小爷捶死你。” 王一和听着,轻轻地咳了咳。 钱余倒是没有含糊,他艰难地别着头,看了看在榻上躺着的曹大娘子,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语气都轻快了些。 “具体的我也不知晓,每次都是他来找我,我没有去找过他。他的脸特别黄,像是烟熏过的腊肉似的,我记得好像他的右边……对,右边嘴角上有一颗肉痣,痣上还戳着几根白毛儿。” “听船上的人说,说是李茆的远房表姐攀上了高枝儿,嫁到了这边京城中的官宦之家。最后一回见他,是今日早晨,我睡不着晨起练剑,他突然从角门进来寻我。” “再多的,我也不晓得了。” 顾甚微听着,对比了一下自己今日瞧见的郑老六的样子,确定了二者并非是同一个人。 她想着,看向了躺在床榻上的曹大娘子,“你见过李茆吗?” 曹大娘子摇了摇头,她脸色惨白地看向了顾甚微,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赖妈妈该不会死了吧?” “不知道。你手里头有什么是没有告诉我的?” 曹大娘子迟疑了片刻,想了想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都告诉你了啊!我都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了,倘若我手里真有什么证据,我一定拿出来钉死那群姓顾的。” “可是我手里头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啊!我现在是百口莫辩,先前赖妈妈在,我担心她往我身上泼脏水。现在她不见了,我又担心她死了,她若是死了,便死无对证了。” “那到时候我说什么还有用吗?” 虽然经过顾甚微的提点,她知晓了赖妈妈被收买了。她让郑老六杀左棠,那也是受到了赖妈妈的蛊惑。 可是赖妈妈找不到了,那么谁会相信她是被人害的? 她若是直接同开封府说当年的事情,会不会被认为是杀人凶手而摊上官非? 曹大娘子心中千回百转,她想了想,对着众人说道,“我有一点事,想要单独对顾亲事说。” 王一和闻言点了点头,领着韩时宴同吴江,又拎上了钱余一并走了出去。 第103章 她的证据 王一和走到院子门口,突然觉得身后空闹闹的,他回过头去看了看。 却见那二人像做贼似地坐在门槛上,一个两个竖起耳朵明目张胆的偷听起来…… 再瞧那钱余,五花大绑的被搁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像条死鱼…… 王一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那蠢侄儿吴江也就罢了,这孩子不光不讲武德,他从来就没有任何德。 可是韩时宴不一样,那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如玉君子,怎么也会如此! 他眨了眨眼睛,见二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无语地拂袖出了院门。 屋子里的灯光跳跃着,药香味在鼻尖萦绕,让顾甚微觉得口中都清苦了不少,她从袖中掏出了一颗梨膏糖,塞进了嘴中,嘎嘣一声咬碎了去。 这清脆地一声像是提醒了曹大娘子似的,她惨白着脸挣扎着坐了起身。 “先前李太医同我说了,若非你及时点穴止血,我根本不可能还活过来”,曹大娘子说着,苦笑出声,“今日你救我,我当真是无地自容。” “我从前还恨过你阿爹,想着若非是他,我这一生也不至于平添这么多波折,不至于给老头儿做填房娘子。” “可我死了一遭才想起来,你阿爹阿娘又有什么错。你阿爹救了我,我还对你阿娘做了那样的事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顾甚微,对不起。” 她说着,激动了起来,她一把抓住了顾甚微的手,哭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你看在我也是被人蒙蔽的份上,看到我已经险些死了一回的份上……你可以不要提我当年收买郑老六的事么?” “我可以给你补偿,我可以给你钱。” 曹大娘子说着,希翼地看着顾甚微,“我的嫁妆里有田庄铺面,我可以让你选。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是我……若是当年的事情上了公堂,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她也是读过书识得字的,虽说不通大雍律,但也知晓“买凶杀人”这四个字的威力。 王一和先前那句一定会查明真相,让她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清醒了过来。 真相是什么?钱余为什么来找她,可以说是被人买凶陷害顾甚微;可是郑老六呢?顾甚微知晓郑老六的事。 曹大娘子想着,又呜咽了起来,“我若当真有坏心,之前也不会对你说出郑老六的名字啊!” 顾甚微直视曹大娘子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鬼门关你可以过,开封府不能过。” 她心中像是明镜一般。 虽说她的母亲左棠还有未出生的小弟都是死在了顾家人手中,但是曹大娘子买凶杀人在前,若非左棠行走江湖自有解毒之法,那么早就一尸两命,死在曹大娘子的一己之私里了。 顾家她不会放过,曹大娘子亦然。 “此事我无心也无力。有人胆敢在开封府尹家中杀人,王一和不管是为了仕途还是颜面,都一定会将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不省人事不知来龙去脉,那郑老六被毒镖所伤,根本就走不远。喜宴尚未结束,他便一定会被捉拿归案。郑老六被抓,你的事情根本无所影藏。” “而且”,顾甚微说着,嘲讽地看了曹大娘子一眼,“你怕是忘记了,你告诉我郑老六的事情,不是因为你没有坏心,而是我的剑架在你的脖子上,由不得你不说。” “倘若你要同我说的是这个,那大可不必浪费时间了。” 顾甚微说着,朝着门口看了过去,“我奉劝你一句,最好现在绞尽脑汁的想清楚,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顾家是怎么哄骗你说杀了我阿娘,你就可以进顾家门;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赖妈妈被顾家收买了,故意引诱你动手?” “你若是没有,顾家再不承认,你就是主谋。顾玉城当给你送牢饭,谢谢你再替他当了一回挡箭牌。” 顾甚微说着,见曹大娘子神色微动,并没有多说什么,她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刚没有走上几步,却是被曹大娘子唤住了。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失望了垂下眸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不等顾甚微说话,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其实也知道没有办法了。” 她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恹恹地说道,“我有一样东西,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证据。我手中有一封信,是当年顾玉城拿给我的。” 顾甚微一愣,又走回到了曹大娘子床边。 “我当年虽然任性,但也不至于愚蠢到听了顾家人含糊其辞的几句话,就去杀人退婚。顾玉城来的时候,给我得了一只小玉雕,雕的是一对大雁,然后就是那封信。” “他说那对玉雕是你阿爹送的。再有那封信,那封信是婚书的草帖,帖中写了你阿爹的籍贯还有生辰。” 曹大娘子想着,不由得回忆起往昔来。 虽然她后来在闺中当老姑子的时候骂了顾右年无数次癞蛤蟆。 可在至今都记得,当初在危难当中第一次见到顾右年时,她脑中腾起的那句话:真他娘的好看啊! 好看到潘安都有了脸,好看到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好看到她觉得自己从前那么多年眼睛就没有睁开过…… 要不色迷心窍这个词呢? 顾甚微瞧着曹大娘子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蹙了蹙眉头,“东西在哪里?顾玉城后来没有想办法从你这里拿回去?他都能从你这里诓骗钱财了,这东西他会留给你?” 曹大娘子回过神来,她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赖妈妈一早就是他的人了,那时候你阿爹拒绝娶我,我气得火冒三丈,直接将那封信还有玉雕给扔到山底下去了。” “所以顾玉城后来从来都没有问我要过。可赖妈妈不知道的是,我扔掉之后又后悔了,我那时候当真是太喜欢你阿爹了,于是又偷偷找了我阿弟,让他帮我去找回来了。” “东西拿回来之后,我便藏在我梳妆匣子的暗格里了。后来嫁到伯爵府来的时候,我就把那东西交给我阿娘保管了。”(本章完) 第104章 狗改不了吃屎 大雍朝的婚书,有草贴同正贴之分。 所谓草贴,便是男女双方将自己生辰八字,祖宗三代给交代清楚了。我家是做官的,什么?您家也是?那两孩子简直是太作之和啊!双方相和再择个良辰吉日下定贴…… 顾甚微想着,若是她阿爹同曹大娘子男未婚女未嫁,那么草贴算不得什么,顶多说是两家有说亲的意向…… 可当时她阿娘还在呢,曹大娘子收到草贴便有意思了。 顾甚微想着,眼眸一动,冲着曹大娘子说道,“你可知晓,那张草贴是何人所书?顾玉城拿去给你的时候,可有旁人可以做佐证?” 曹大娘子傻了眼,“这我没问,草贴不是顾家人写的才对么?佐证的话,因为顾玉城是外男,我小弟不放心,当时他也在的。我阿弟比我还蠢,他都是我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都不过问的。” “还有赖妈妈那个贼婆子,亏得我那般信任她,认定她是女中诸葛!” “我不让他先告诉我阿娘,觉得待事情落定了,等顾家上门提亲再说不迟……” 曹大娘子说着,懊悔不已。 当年要是她告诉阿娘,阿娘直接把她腿打断了倒是也没有今日祸事了! 她越想越是窝火,猛地咬了咬牙,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这一动弹牵扯到了伤口,她嘶哈了几声,脸色煞白。 “你说得对,顾玉城那狗贼害我至此,我也不能让他好过。我知道他一个秘密,这事儿上不得台面,虽然不会让他伤筋动骨,但至少也能恶心恶心他。” 顾甚微来了兴致,顾玉城确实配得上恶心这个词。 曹大娘子一脸嘲讽,顾甚微觉得若是她这会儿身上没有伤,她能够跳起脚来吐着口水骂。 “当你瞧见一条狗吃了一口屎,那在这之前,他已经吃了很多口了。” “顾玉城在外头可不光是有春杏这么一个外室,他在白山书院附近有个庄子,养了一个女人名叫李娥,生了个儿子叫做顾均宝,今年已经八九岁了。” “我阿娘从前在闺中的好友,正是那白山书院山长夫人。我有一回陪我阿娘过去,恰好瞧见了。因着那孩子同顾均安生得有八九分相似,我阿娘便放在了心上。” “因为当年的事情,我阿娘对顾家心中有气,便去调查了一番,发现了这个秘密。她本来想要公之于众,让顾家吃瘪的。但是后来顾玉城拿着我买凶的旧事威胁我……我投鼠忌器便隐忍着没有说……” 顾甚微明白曹大娘子先前的顾忌。 这事儿就像是春杏的事一样,顶多让人骂一句顾玉城德行不修,但是顾玉城掌握的买凶杀人的事情,可是能让曹大娘子下大狱,她当然不敢随意打蛇,容易被反咬一口。 不过,这事儿从前没有用处,现在却是很有用处。 顾甚微想着,却是没有浮现在脸上,反而转移了话题,“赖妈妈得你重用,应该是家生子。你可想过,她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会站在顾家那一边同你作对?” 曹大娘子闻言一下子泄了气,她有些颓唐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她老树开花,当年外头有一个鳏夫想要娶她出府,我没有同意,因为那鳏夫真的很像个癞蛤蟆,脸上生了好多疙瘩,太丑了。我一来为她好,二来也是想要一个有本事的陪嫁妈妈。” “也有可能是那一回我路上遇匪,就是你阿爹救我那回,我把她推水井里藏起来,结果水井里有条蛇……” “还有可能……让我想想……” 顾甚微看着开始冥思苦想的曹大娘子,满腔话都堵在了胸口。 你还想个屁! 她正无语着,就听到门口响起了吴江那犹如震天雷一般的声音,“顾亲人顾亲人!我舅父抓到郑老六了!好家伙,你知道你踢回去那毒镖扎到他哪里了吗?哈哈哈,扎到他屁股墩儿了!” “老仵作说那里有个筋,扎着了走路就瘸了!最厉害的是啥你知道吗?别把我乐死!” 顾甚微眼睛一亮,朝着门口走去打开了门,“嗯,感觉到你已经乐开花了!” 她说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的韩时宴,装啥呢?离得那般近,她早就已经感觉到这两人坐在门槛上偷听,又知晓吴江听到一半噔噔噔的出去看热闹了…… 现在装正经,那简直就是老王八抓了一条蛇缠脖子上,就以为自己是玄武了。 吴江叉腰哈哈一笑,“最厉害的是他那毒镖要解毒得把毒给挤出来……跟蛇毒似的……他趴巷子里挤着呢,叫咱们的人逮了个正着,裤子都来不及穿呐!” “我舅父已经去开封府审案了,这不吩咐我叫人将曹大娘子抬过去呢!” 吴江说着,朝着屋子里探了探头,朗声道,“曹大娘子您放心,我给安排八人抬,保证不会晃悠的!府上的大公子已经直接往开封府那头去了。”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八台大轿也就算了。人曹大娘子根本坐不起来,这八人抬着像什么?轿夫抬棺么? 她正想着,瞧见韩时宴给她使了一个眼色,顾甚微微微颔首,趁着吴江上蹿下跳的忙碌开了,悄悄地随着韩时宴一同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喜宴的丝乐声还响着,热闹非凡,时不时地还能听到阵阵笑声。 韩时宴见顾甚微驻足观看,轻唤了她一声,“你肚子饿了么?今日这事闹得很大,王府尹会不偏不倚的查明真相的。开封府中有极其擅长审讯之人,郑老六不会不交代的。” “开堂还要一会儿,毕竟去曹家取婚书还需要一定时间。不如我请你去开封府衙附近喝粥吃饼如何?” “案子要查,饭也是要吃的。” 顾甚微听着,有些意外地看向了韩时宴,“你说话这么小声做什么?像做贼一样,还捏着嗓子,给冻坏了还是饿傻了?” 韩时宴闻言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可能吧!门口太冷了!不像顾亲事在屋子里头,还有火盆子。” 他真是鬼迷了心窍了,才觉得要对顾甚微说话柔声一些。 顾甚微这下子舒坦了,“这就是你嘛,虚了吧唧的声音听着像要断气一样,我还以为中毒的不是郑老六而是你。走,吃快些,然后咱们去大牢里告诉孟氏她喜当娘的好消息。” 第105章 狱中相见 王家离开封府衙只不过是几步路的路程,相当于是堂前屋后。 粥铺子这会儿忙得热火朝天的,二人等了一会儿方才得了一处空桌子。 “两碗鱼片粥,再来四个烧饼要糖馅儿的,配上一碟子熏鱼再来一份酸辣小萝卜”,韩时宴显然是熟客,一连串的菜名儿报了下来,收获了跑堂小哥响亮的呼应声。 韩时宴拿起桌上的水壶,替顾甚微烫了碗筷,又新倒了热水,说道,“小铺头不兴喝茶,只有热水。” 顾甚微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她吸了吸鼻子,先前一直脑子转个不停,丝毫没有想到吃饭这件事,这会儿闻到热腾腾的香味儿,突然觉得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了。 她想着,有些嘴馋的瞥了一眼旁边桌上的菜。 韩时宴一瞧,又喊道,“再来一只大酱肘子。” 顾甚微一愣,忍不住笑了出声,“我倒是也没有那么馋。” 韩时宴点了点头,“嗯,你不馋,我馋。” 顾甚微瞧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厮今日中了邪,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透露着古怪,“今日收获颇多,有了那婚书,再加上曹大娘子的证词,孟氏的杀人理由就值得商榷。” “王府尹无论如何,都不会草草地以孟氏杀人而结案。” “接下来我们要找到失踪的赖妈妈,还有钱余口中的那个李茆。” 粥铺上菜很快,不一会儿便摆了满满一桌子,韩时宴拿起那糖饼咬了一口,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李茆不难找,按照钱余的说法,他应该是个掮客,长期在苏州往返汴京的船上开赌局,连买凶杀人这种事情都敢做,倒是有些像雾伞的行事作风。” “再说赖妈妈,她是个关键证人。因为她是顾家同曹大娘子之间的中间人,有她在就能够证明曹大娘子收买郑老六毒杀你阿娘这件事,乃是顾家指使她煽动设局的。” “赖妈妈如今失踪,怕不是凶多吉少了。不过她显然比曹大娘子要聪明,若是她侥幸活着,那顾家一定比我们更想要快点找到她。” 韩时宴说着拿起筷子给顾甚微夹了一块熏鱼,“你尝尝这个,同岳州那种烟熏火燎的咸鱼不一样,这种熏鱼是甜味儿的,一点不硬,鱼肉能够轻松从刺上剥下来。” 顾甚微有些意外,“不识人间烟火的韩小衙内,也知晓雾伞么?吴江他就不知道。” 韩时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御史台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总归多听闻了几句,也偶有接触。之前有同僚上书想要清理他们,不过不了了之了。” 最近两年朝廷党争严重,局势有些动荡不安。像这种比较激进改变现状的提议,多数都被官家驳回了。 韩时宴想着,见顾甚微好似并不感兴趣,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进京短短时日,已经参与了不少大事。顾家毕竟有福顺公主,今日这行刺之事出在开封府尹家中不说。” “还牵扯到了有诰命在身伯爵府大娘子,曹氏家中亦不可小觑。这事定是要闹到官家跟前。” “估计明日,张春庭就要唤你去训诫了。” 沧浪山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官家要求皇城司做的是什么?是阻拦宋雨拿出小册子来告状,引发汴京官场震动。可见他被先前太子谋逆一事闹腾怕了,如今一心求安稳。 可顾甚微进京,要的就是天翻地覆……她做得越多,就会受到越大的阻拦。 这何止是逆水行舟,这分明就是逆天而行。 韩时宴琢磨着,有些担忧地看向了顾甚微,“我会进宫……”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瞧见顾甚微笑着摆了摆手,“无妨,训诫而已,又少不了一块肉。” 张春庭可比她狂野多了,他还咔嚓了苏贵妃送的雀儿呢!她这顶多算是小打小闹。 顾甚微说着,将筷子放下了下去,餍足的打了一个饱嗝。 “你还真是会吃,这小铺子也没有什么名气,还藏在犄角旮旯里的,也亏得你能寻得着。等过几日,我也要带着十里出来吃。” 韩时宴点了点头,二人付了银钱,这才踱着步子去了开封府。 这一会儿的功夫,府衙之中灯火通明,顾甚微站在门前,便瞧见一对哭泣的白发老夫妻,还有几个瞧着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其中有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双手抱着臂,在一旁冷眼旁观着。 不用人开口,顾甚微都能猜到,那一脸焦急与悲切的,大约是曹大娘子的父母兄弟。 而另外那个,怕不就是她在伯爵府的继子了。 她摇了摇头,同韩时宴并没有停留,径直地朝着大狱而去。 当值的狱卒身上带着些微的酒气,显然今日王家大喜,他们虽然没有去,但是酒宴也送了过来。虽然已经收拾干净了,但是地牢之中还是萦绕着一股子散不去的香气儿。 同那股子牢狱之中特有的阴冷潮湿气儿混杂在一起,有一种怪异的荒诞之感。 “韩御史,顾亲事,小心脚下。夜了狱中太黑,若是有什么事情,二位直接招呼我便是。” 狱卒说着,拱了拱身子,将手中的火把往前探了探,待到孟氏门前,他将周遭的火把全都点亮了,这才施施然离去。 孟氏蜷缩地坐在一个角落,她双手抱着膝盖,听到说话声有些呆滞地抬起头来。 待瞧清楚了顾甚微的脸,眼神这才清明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了。你也不要再想我会改口了。” 孟氏说着,又低下了头去。 顾甚微看了她身前一眼,挑了挑眉,“我是来看看,你那孝顺的大儿子,来探望你了没有,毕竟你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哪里遭过这种罪。换做是谁,谁瞧了都会心疼的。” 孟氏没有言语。 顾甚微挑了挑眉,“哎呀,看来你的大儿子顾均安没有来,那小儿子顾均宝来了没有呢?总不能两个儿子都不孝顺吧?虽然那孩子是个庶出的,但显然颇受疼爱。” “毕竟长子取名为安,意味着他要安于天命,稳稳妥妥别出头。明明考取了状元,可以靠着自己的本事去搏上一搏封侯拜相,却偏生被家中安排了那样一门亲事,断了青云之路。” 孟氏瞳孔猛地一缩,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我先前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金榜题名的不是么?你那儿子那般聪慧,天天被人骂吃软饭真是太可惜了。顾家祖坟得冒多少青烟才能再出一个顾均安啊!” “等我知道顾玉城还有一个儿子名叫顾均宝我就明白了,珍宝嘛当然是物以稀为贵。你的儿子尚了公主为顾均宝搭了天梯,外室生的顾均宝才能小小年纪就上了白山书院……日后一路青云啊!” 顾甚微说着,冲着孟氏竖起了大拇指,“你们母子二人,说句菩萨都不为过!佩服佩服!”(本章完) 第106章 连夜审案 “不可能,你在诓我,什么顾均宝?根本就是你凭空捏造出来骗我的。” 孟氏说着,激动地蹿了起来,她猛冲到了牢门前,一把抓住了那粗壮的木栅栏,愤怒地看向了顾甚微。 顾甚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想想春杏。” “你在府中执掌中馈,我阿娘的嫁妆单子前几日你方才看过,里头恰好有一个白山书院的庄子。顾玉城以什么借口从你手中拿走的,你仔细回想回想。” “顾均宝今年八九岁,三年前正好是正式开蒙的时候。他的母亲叫做李娥,你可听说过这个名字?” 孟氏身子一晃,抓着栏杆的手松了下来。 她喃喃低语了几声,“李娥,李娥……” “看来你想起李娥这个人了”,顾甚微观察着孟氏,趁热打铁地说道,“大伯娘,从前我也是这般唤你的。你在顾家这么多年,还没有看明白么?” “我阿娘有什么过错?她进了顾家,守着顾家家规,从来没有忤逆长辈,也为顾家生育了儿女。可曹大娘子一出现,他们就可以毫不留情的要了她的性命。” “想要逼迫我阿爹联姻,给顾家攀上一根高枝儿。再后来飞雀案起,我阿爹乃是顾家骨血,我身体里亦是流着顾家的血,那又如何?顾言之可给我们五房一条活路?” “他们能够冷血无情的舍弃我阿娘,舍弃我阿爹,舍弃我阿弟,舍弃我,现在又舍弃了你。你又怎么保证,他们下一个要舍弃的人,不会是顾均安呢?” 孟氏猛地一惊,她再一次抓住了栏杆,死死地盯着顾甚微看。 “顾言之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让顾家平步青云,成为这汴京城中的名门望族。” “你并非是愚蠢之人,到现在还没有看出来吗?在他使出各种手段让你儿子尚了公主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颗弃子了。你儿子得到了什么,一个摇摇欲坠的驸马身份。” “他永远不会有实权,这一生都在男人堆里抬不起头来。就这样,你还相信什么他是顾家的希望这种谎言吗?” “不,顾家的希望是开蒙就去了白山书院的顾均宝,是二房那个一直被藏得很好即将成为太子伴读的顾旭东。” “将来你会躺在顾家的祖坟里,瞧着他们是如何踩在你儿子头上的……” 顾甚微说到这里,嗤笑一声。 “当然了,这样做的前提是,顾玉城还会把你埋进顾家祖坟里。” 孟氏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蹲了下去,她死死地拽住了地上的稻草,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那声音像是从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李娥我识得……她是老太太的远房侄女。” “初来汴京城的时候,就住在烟柳巷里,我同老太太去看过她。她生得温柔小意,脸上有一对梨涡儿,写得一笔好字。当时老太太还说,我同她站在一块儿,像是亲姐妹一般。” “当时我心下觉得怪异,可还是取下一只镯子赠与了她做见面礼。” 她说着,像是没有看到顾甚微似的,一个人嘀咕了起来,“你阿娘那个庄子特别好,站在庄子中能够瞧见白山书院的屋檐。均安那时候想要寻个清静的读书之处,我还领着他去过。” “他站在那里怔愣了许久,我知道他最喜欢白山书院里的曹渊夫子。” 顾甚微还欲要说话,一旁的韩时宴却是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顾甚微想了想,静静地站着。 孟氏颠来倒去的说着旧事,过了许久许久,久到顾甚微估摸着上头曹大娘子同郑老六都快要狗咬狗咬得一嘴毛了,孟氏这才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向了顾甚微,认真地说道,“我要见王府尹,我有话要说。” 顾甚微心头一喜,她点了点头,快步地朝着外头走去。 跟在她身后的韩时宴,瞧着她明显轻快了的脚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他们耽搁了一些时间,王一和果然已经开堂提审郑老六了,他的屁股上有伤,坐坐不得,跪跪不得,正像是一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 “大人,我郑老六做的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勾当。当年曹大娘子的确是花钱收买我去杀左棠,可这事已经过去好些年了,我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可没有勒索过姓曹的,坏了规矩日后谁还找我办事?” “这婆娘怕不是脑子疯了吧?还她找人来杀我,我一怒之下放话要杀她?压根儿就没有的事情,那什么赖妈妈我记得,当年就是她找到我说曹娘子想要我杀个人的,不过最近几年我都没有见过她了。” 顾甚微看着呆若木鸡的曹大娘子微微地蹙了蹙眉头。 郑老六这人身上背着很多人命官司,他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意,若是不被开封府捉拿住尚好,一旦被抓那一查起来那就是一万个跑不掉的。 曹大娘子虽然没有死,左棠也不是中了他的毒镖死的,但是有的是他犯下的其他案子。 他按说应该没有必要撒谎,毕竟勒索钱财在他所犯之罪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么,估计就是赖妈妈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将曹大娘子哄得团团转。怕是她见着顾玉城勒索曹大娘子,便有样学样,借着郑老六的名头勒索了一笔跑路钱。 “是李茆找到我,一开始说给我二百两银子,不用我动手杀人,只要我引开顾甚微就行。后来我听说要在开封府尹家中动手,这不是太岁爷头上动土吗?” “我听过顾甚微的名头,知晓她武艺高强,可我没有想到她那么厉害!我若是一早就知道,我根本就不会去赚那个五百两。” “老子说的话,句句都属实。李茆这个狗崽子,老子若是有命出去,定是要找他要这五百两的买命钱。” 顾甚微看着趴在那里的郑老六,又看了看堂上正襟危坐的王一和。 怎么王一和就值三百两,她就只值二百两了? 开封府尹王一和感受到了顾甚微奇怪地视线,他啪地一下拍响了惊堂木,“郑老六,当年赖妈妈是如何寻到你的,也是通过李茆吗?去哪里可以找到李茆?” “就是李茆,他干这个好多年了,江湖人送绰号撒纸钱。” 第107章 孟氏翻供 郑老六一身草莽之气,介绍江湖绰号的时候,不自觉带了几分洋洋得意。 “撒纸钱,抬棺材,活人钱来死人买!李茆神出鬼没的,从前都是他来寻我,我哪里寻得着他?这杀人放火的事情也不是日日都有,没大钱赚的时候,我就在雾伞接点小活赚钱。” 郑老六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了顾甚微,“顾凶剑,你也莫要怪我,江湖规矩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应该明白的。” 顾甚微猝不及防地被点了名,眼神在郑老六的脖颈间扫去。 突然之间,她周身地气势陡然一变,先前还趴在地上像死鱼的郑老六一个激灵翻滚着站了起身,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暗器,像是一只受惊的动物一般死死的盯着顾甚微看。 可摸了半天发现自己袖袋中空空如也,一下子回过神来。 这是杀气! 顾甚微没有说话,却在告诉他,江湖之中还有一个规矩,叫做血债血偿! 郑老六脸色一白,他只觉得自己反复被千万刀剑环绕着,只要他再动弹一下嘴唇,便会血溅当场。 吾命休矣! 他正想着,身上一轻,顾甚微挪开了视线。 郑老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心神一松屁股上的疼痛感又铺天盖地地袭来,只不过这一回他再也不敢摆烂的趴在地上,而是双腿一软,乖觉地跪了下去。 坐在堂在的王一和看着这一幕,警告地看了顾甚微一眼。 顾甚微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在王一和拍响惊堂木之前,冲着一旁的韩时宴点了点头。韩时宴心下了然,走上堂去凑到王一和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一和微微颔首,惊堂木再次落下。 “带犯人孟氏上堂,吴江你去顾家带顾玉城来。” 吴江眼冒精光,乐呵呵的冲出门去,那兴奋模样宛即将去宰年猪一般。 他动作极快,不知晓的还以为他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等狱卒押着孟氏上来的时候,他竟是已经领着云里雾里的顾玉城宛若一阵风一般吹了进来。 吴江吆喝一声,将那顾玉城往堂上一推,大喊道,“人带来了。” 他说话像打雷,堂上众人皆循声看了过去,就连刚刚上堂的孟氏,都忍不住抬了眸。 这一眼看去,众人皆是一惊。 只见那顾玉城头发炸开了花不说,脸上皆是尘土,显得他的眼白同牙齿扎眼到恐怖。 吴江到底动了什么私刑,才将老书生变成了老乞儿? 众人正想着,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喝声,“吴推官,你将我阿爹抢上马就跑,我定是要在王府尹跟前讨要个说法!你身为朝廷命官,岂能不按要求办事?” 这声音年轻得很,孟氏瞧着,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变化。 不等吴江搭话,孟氏一个转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地说道,“大人,妇人愚昧办了错事。那下毒杀死左棠母子的人,并非是我,而是顾玉城。” 孟氏这话一出,堂上一片寂静。 顾甚微勾了勾嘴角,朝着顾玉城同顾均安看了过去,只见二人如遭雷击,都呆愣在原地茫然失措。 唯独那曹大娘子哈哈的笑了出声,“没错没错!就是顾玉城!是顾玉城暗示我,说只要左棠没了,他们顾家就会替顾右年迎娶我,我有婚书为证。都怪我色令智昏,听信了他的谎言,才收买了郑老六对左棠下手。” “顾玉城这厮瞧见毒镖没有奏效,就自己个下毒杀人。人明明是他杀的,他却还拿着这个来勒索我!” 曹大娘子说着,对着一脸懵的顾玉城呸了一口,“果然相由心生,长得丑心歹毒!” 顾玉城被那唾沫一喷,陡然惊醒了过来。 他脑子嗡嗡作响,忍不住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开封府堂前空荡荡的,先前他们在家中议事,吴江像是一个土匪进村了一般,一句话都不说直接扛着他就跑,顾均安年纪轻,尚可骑马追赶。 可老父亲顾言之却是腿脚慢,这会儿还没有跟来! 他想着,一下子六神无主了起来,“孟……孩子他阿娘,你在浑说什么?我哪里下了毒,我没有啊,不是你要我替你去取燕窝碗吗?我根本就不知道那燕窝中有毒啊!” 他说着,冲着孟氏看了过去。 孟氏听着燕窝二字,握了握拳头,她没有回头,冲着王大人磕了一个响头。 “小妇人已经幡然醒悟,现在所言句句非虚。就是顾玉城杀死了左棠母子。” “顾玉城蠢笨不堪,这么多年也就堪堪中了个秀才,他那时候一直想要捐官。有一日他在我面前感慨,说天道不公,说从前五弟文武双全,将其他兄弟比成了地上的泥。” “好不容易他自己个抽风,非要去做什么江湖浪子,可偏生他前有貌美多金的左棠,后又有高门贵女曹家的小娘子自己个送上门来,连续弦都上赶着当。” “又说曹小娘子家中有路数,不但可以帮忙捐官,她若是进了顾家门,还可以帮我们均安进白山书院。” 孟氏说着,自嘲地笑了笑,“当然了,我那时候还真以为他是为我儿前程着想,没有想到他想的竟然是他在外头小妇养的儿子顾均宝。” “也是我愚蠢,那白山书院喜好蒙童,我儿均安那会儿都多大了,还进什么白山书院?” 孟氏说着,扭头看向了站在一旁发懵的顾均安,见他脸上并无意外之色,瞬间激动了起来! 她愤怒地站了起身,不敢置信的看向了顾均安,“你知道?你知道你那好父亲将李娥养在了外头,另外生了一个儿子顾均宝?你知道!你竟然知道!” “你竟然知道还帮着他们瞒着我这个当娘的?” 孟氏说着,表情有些癫狂了起来。 顾均安被她吓了一跳,他双目一红,悲恸的看向了孟氏,“阿娘,你误会了。我只是头一回听闻,委实太过震惊了。阿娘,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孟氏看了他一眼,然后抽回了视线。 她又跪了回去,仿佛刚才的地质问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说了起来,“我当时以为你想要劝顾右年休妻另娶,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动的竟然杀人的心思。” “不光是杀人,他还想要通过拿捏曹家的小娘子,进而拿捏曹家。” 顾玉城听着,大喝一声想要的打断孟氏,却见吴江像个小旋风一般猛地跃了过来,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上。 孟氏瞥了这边的动静一眼,继续说道,“我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有一日,我发现我梳妆匣子里放着的那张毒药单子被顾玉城动过了。”(本章完) 第108章 第一滴血 “我再想到送给左棠的燕窝,没有放到大厨房里熬。反倒是顾玉城的乳母,也就是老夫人身边的蓉妈妈亲手熬的,心中便更加害怕了。” 孟氏说着,满脸的自嘲。 “我不敢吭声,一来他用来毒害左棠的药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药方子。二来我儿顾均安当时要考科举,他不能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 “三来……我也想着若是我装作不知晓,到时候顾右年娶了曹大娘子进门,于我而言也并无坏处。” “是以,先前我撒谎了,我并没有指使顾玉城去拿那个可能被验出毒药的燕窝碗。毒药是他自己下的,他是去给自己善后的。” 坐在堂上的王一和闻言,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除了你之外,可有其他人能够证明是顾玉城下毒杀人?” 孟氏点了点头,“蓉妈妈知晓,倘若她能说真话的话。但是不用旁人,我若是不替顾玉城撒谎掩护,不替顾玉城顶罪,他可不就是被春杏钉死的下毒之人么?” “不过,蓉妈妈不说真话,我还有别的证据。在我的毒药方子上头,有顾玉城留下来的右手手指印。我那梳妆匣子的隔层底垫着的是口脂纸。” “若是要拿药方子,就需要将口脂纸先挪开,然后再掀开盖子,从夹层中取出毒药方子。这样拿过口脂纸的手再去拿药方子,就会在上头留下浅浅地红色手指印。” “这是我为了防贼而故意设下的,因为里头不光是有毒药方子,还有我压箱底的交子。大人可以让人取了之后同顾玉城的手指印作比对。” 孟氏说着,不管一旁狂吠着的顾玉城,又继续说道,“而且我同顾玉城夫妻多年,我知晓他想要抓见不得光的药的时候会去安和堂找一位姓于的学徒。” “那姓于的见钱眼开,不管人抓什么药都不会过问。八年前的事情,他记不记得我不知晓。” “但是顾玉城最近才对春杏下毒,显然他应该是记得的。” 王一和听着,看了吴江一眼,吴江点了点头,领着衙役匆匆出门去安和堂了。 孟氏说完,堂上安静了好一会儿,那顾玉城这会儿失去了吴江的钳制,却是也无力闹腾。 他愤怒地盯着孟氏瞧,眼中满是阴郁,“蠢妇,蠢妇啊!你这是着了顾甚微的道了!你让我成了杀人凶手,日后谁还来庇护均安呢?” 孟氏却是冷笑出声,她扭过头去,抬手猛地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顾玉城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气巨大,直接将顾玉城打翻在地,流了一嘴的血,他张开嘴呸呸了两下,竟是掉下了一颗牙来。 顾甚微瞧着,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孟氏可是拿着铁锹打人的壮士啊! 孟氏一巴掌下去,她冷冷地看着顾玉城,“你忘记让我日夜诵读的七七四十九条顾氏家规了么?我是顾家妇,得遵循家规做一个不虚言妄语之人。” “啪!”王府尹的惊堂木声再一次响彻堂上。 顾玉城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孟氏,慌慌张张地朝着顾均安看了过去。 顾均安一接触到他的视线,立即挪开了目光…… 顾玉城心中一凉,他希翼地朝着门口看了过去,可是开封府衙堂前还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父亲顾言之没有来,不光是顾言之,顾家其他人也都没有来! 顾玉城这下子彻底地慌了神,他的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 “汴京城的夜空,有时候会特别的近,感觉我站在地上抬手就能够摘到天上的星辰。有时候又会觉得格外的远,远到盯着看久了就会将人整个吸进去一样。” 顾甚微同韩时宴并肩而行,走在了开封府衙去往桑子巷的路上。 不夜城这会儿游人如织,样式新奇的灯笼,穿着各种绫罗绸缎的美人儿,三五不时的便从旁经过。 顾甚微仰着头,伸出手来冲着天空抓了抓,有些怅然的感叹出声。 一旁的韩时宴静静地听着,他有些好奇地问道,“案子还没有审完,你怎么不继续听下去了,继续看顾家人狗咬狗不好么?” 顾甚微轻松地笑了出声,“弱鸡才一直沉溺于过去的胜利,像我这样的勇士,当然是帅气地奔赴下一个战场。扫尾这种的工作,就交给一直敲木鱼的王和尚吧。” 韩时宴一怔,他一下子没有想明白,“一直敲木鱼的王和尚?” 顾甚微冲着韩时宴眨了眨眼睛,“你没有发现吗?王大人审案子,只有啪啪啪的拍惊堂木一个作用。” 韩时宴见她欢喜,也跟着勾起了嘴角,“王大人肯定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个绰号。” 不过没有孟氏顶罪,且有她同曹大娘子联手指认,顾玉城这回再想翻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顾甚微对阵顾家那群虎豹财狼,成功的拿到了第一滴血。 他想着,眼眸一动,忍不住揣测道,“顾言之一直没有来,是你做了什么么?” 从顾家来开封府并不是很远,吴江从顾家掳走了顾玉城,顾言之没有道理那么久还没有跟上来。 顾甚微闻言狡黠一笑,“第一回对簿公堂的时候,我们就吃了老贼的大亏。吃一堑长一智,只要老狐狸没有来,顾玉城就相当于是出门没有带脑子,那还不是任人宰割!” 她没有解释自己做了什么,转移话题道,“先前孟氏说的日夜诵读家规,这事情说来好笑。” “所以你也日夜诵读过么?” 顾甚微重重点了点头,“那当然了,别说是我了,就是一只老鼠从顾家借道。顾老贼都要将它抓来先让它苦哈哈的吃斋饭,然后勒着它的脖子让它来背家规。” “要是有一条背错了,那是要跪祠堂的。” 顾甚微说着,有些怀念想起了小时候,“我那时候是个剑痴,武功秘籍还有剑招那是过目不忘,但是那狗屁倒灶的家规是当真记不住,也不想记。” “我阿爹阿娘为了陪我,便也故意背错,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就会齐齐整整的被罚在祠堂里待着。” 顾甚微说着,用手做了一个出剑的动作,“现在顾家祠堂靠东面的那根柱子上头还有密密麻麻的洞呢!不能带剑进去,我就掰了瓶中插来附庸风雅的竹子,梅枝,菊杆来当剑,戳出了好多洞!” “后来被他们发现了,瓶中就变成了兰花,不过我用兰花叶儿也能当剑……” 顾甚微说着有些唏嘘,“现在想来,明显顾家人从前便是不喜我们的。可那时候阿爹阿娘将我庇护得太好,就连惩罚都变成了开心的事……又何曾想过,那都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 第109章 平旦楼主 韩时宴觉得,他多多少少出了些问题,竟是觉得这回从开封府衙走到桑子巷比从前用的时间短了许多。 他听顾甚微说儿时趣事,正听得兴致盎然,却是不想已经听到了十里的声音了。 “韩御史,那我便先回去了。你来桑子巷这边,可是要继续去吃下一家?这附近有新的美味么?” 韩时宴一怔,他该怎么说? 他想着夜深了送顾甚微的回家,可仔细想来,好像同某人对比,他才是柔弱不堪的那个。顾女侠摘叶飞花,兰花叶子都能当剑使,哪里需要他相送? 狐狸送老虎回家,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韩时宴脑中千回百转,好不容易想到该怎么回答,却发现顾甚微早就已经跑到了门前,她依旧不敲门,直接脚轻点地一跃而起,飞入了院中。 韩时宴瞧着,哑然失笑。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不知不觉的便哼起小曲儿来,待走不得几步,瞧见有人冲着他笑,耳根子一红后知后觉立即住了嘴,又板起脸一本正经起来。 话分两头说,顾甚微一个闪身却是没有进自家院中,而是轻轻掠过拐了个弯儿朝着夜色中疾驰而去。 她脚不停歇,七弯八拐了好一通,然后方才一个翻滚,直接落入了一座三层酒楼的顶楼的凭栏上。 这酒楼尚未开张,门前新挂了个匾额,写着“正旦楼”三个字。 一楼大楼紧闭,二楼乌漆嘛黑,三楼却是灯火通明,笑闹之声不绝于耳。 顾甚微瞧着轻笑一声,她脚一勾窗,鱼跃而入。 这屋中摆着一张团桌儿,上头坐了五个人。顾甚微破窗而入,众人眼睛一亮,皆是起了身。 “你可算来了,若再不来,酒就要被说书人喝光了。” 说话那人穿着一身黄衫,瞧着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端是生得风情万种的,说话之时眼波流转看得人骨头都酥了。 说书人被她这般一说,拿起酒壶替顾甚微斟上了满满一杯,冲着她招了招手,“快来快来,这可是陶掌柜的珍藏,平日里舍不得拿出来好酒。” 见顾甚微瞧他,他立即放下了酒盏,冲着顾甚微佯装做了个拍惊堂木的手势,“你且将心放在肚子里,最近韩春楼定是日日说那伪君子的真丑事。我这边口一开,整个汴京城里说书人都得跟上。” “不出三日,汴京周边人尽皆知,不出七日,便是在那苏州城的黄口小儿,都能嚼上一段了。” 顾甚微哈哈一笑,冲着说书人竖起了大拇指,“如此盛景,当真是一绝。” 她说着,拿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又冲着在座的人抱了抱拳。 “诸位,我且来晚了,先自罚一杯。今夜还多亏了你们替我拦住顾言之那老贼。” 顾甚微的话音一落,一个拿着玉骨扇的中年书生却是摇了摇头,“我们是去拦了,但是根本就没有人。原想着紧赶慢赶,比预计的提前进了汴京城,能够帮着你一二,却不想还是没有派上用场。” “那顾言之不用我们拦,马车行了半道儿,便又自己折返回去了。” 顾甚微一愣,她一直以为是她派的人起了作用,却没有想过顾言之压根儿就没有来开封府。她沉思片刻,自嘲地笑了笑,“倒是我天真了,那老贼瞧着情形不对,立即将顾玉城当成了弃子,这是压根儿就没有想再在他的身上使劲了。” “也是,顾玉城的用处已经没有了。他虽然是个废物,但却是给顾老贼生了两个有用的儿子。” 什么叫做蠢竹出聪明笋,便是如此。 顾玉城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生的两个儿子倒是很会读书。顾言之有顾均安同顾均宝一明一暗两枚棋子在手,要什么废物顾玉城? 玉骨扇闻言摇了摇头,“这姓顾当真是闻所未闻。便是魔教教主那也想着虎毒不食子。他却是捅起自己人来当真是毫不留情。” “楼主,先前你安排的事情,兄弟们都办妥当了,就看你什么时候动手,将那老贼给掀翻了。” 顾甚微颔首,“不急。有个人你们听说过没有,他叫李茆,江湖人送外号撒纸钱。” “撒纸钱?” “他从前可不叫李茆,而是叫做李胜。从前是华山外门弟子,后来被家中婆娘送了绿帽儿,一怒之下便动手杀了妻子一家七口。” “他那岳丈不是江湖中人,是个秀才。之前在华阴县衙里做先生。惹上官非之后,他便离开了华山,改头换面去了苏州。鸡鸣狗盗之辈,顶多算个江湖宵小。” “胆大如牛,本事如牛毛。” 说书人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一下站了起身,他兴许是做惯了说书先生,说话有些一惊一乍的。 “楼主若是着急要寻这李茆,得立即去。他有个固定的行船人,名叫韦一潮。那韦一潮手底下有一整套的船夫班子。韦一潮开哪条船,撒纸钱就在哪条船上开赌局,毕竟有人庇护着。” 顾甚微一愣,她来不及多想,看向了一旁一个吃得两腮鼓鼓的胖乎乎的小姑娘。 那年轻姑娘之前一直没有言语,见顾甚微看过来,眼疾手快的抓了一个鸡腿,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屋子当中。 说书人瞧着,忍不住感叹出声,“安慧的轻功愈发出神入化了。” 顾甚微勾了勾嘴角。 她在外三年,总归是认识了一些人,做了一些事。 从前正旦楼在苏州城中,她随着皇城司先来了一步,其他人这几日陆陆续续地都过来了。 她想着,朝着最后一位憨厚无比的男子看了过去,“安朝,沧浪山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这安朝是之前安慧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兄妹二人是最先跟着顾甚微的。 安朝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沧浪山徐家的确是都死绝了,无一生还。我在坟头蹲了好几日,宋雨没有出现不说,只有两个人来祭拜。” “其中一个人很面生,我打听过了,是时常同楼主在一起的那个韩御史身边的常随。” “他是同韩知州一起去的,韩知州没有穿官服,穿的是便服。” 顾甚微点了点头,认真地看向了在场的四人,“大家今晚好好吃一顿,接下来是我们登场的时候了。” 第110章 狱中好戏 玉骨扇闻言,手中地扇子摇得飞起,他指了指桌上的酒菜,“我们先前吃过一轮了。现在兄弟们都摩拳擦掌的,等着随你去大干一场。” “林毒婆同张十刀来不来?他们今后就跟着十里么?” 林毒婆同张十刀是她安排在十里身边的,就是她谎称在人牙子那里买来的车夫张全同粗使林婆子。 江湖不讲究附庸风雅,是以绰号多半都粗犷直白。 那林毒婆最擅长的便是下毒与解毒,从前一直在出云剑庄,是外祖家中信的过的人。顾甚微母亲嫁妆里的解毒丹,就是林婆子制的。 而张十刀人如其名,他擅长使用刀。张家刀法一共只有十招,不出手则已,出手则是刀刀毙命。 “他们要保护十里同王景。敌人卑鄙无耻,有些事情不得不防。守株待兔也是一种任务。” 顾甚微说着,给了众人一个安抚的眼神。 平旦是黎明之时,那会儿天刚蒙蒙亮,南北朝时鲍照的《代放歌行》有云:“鸡鸣洛成里,禁门平旦开。” 平旦楼的平旦便是这个。 楼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他们曾经经历过至暗的时刻,虽然性格八竿子可能打不到一块儿处,但却凝视着的东方,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顾甚微说着,又端起了酒盏,一饮而尽。 玉骨扇瞧着,亦是倒了一杯跟着干了,他擦了擦嘴角,对着顾甚微道,“这酒喝多了就是忘性大,楼主让我办的事情已经办妥当了,你倒是给我寻了个好徒弟。” “那柳阳聪慧过人且能过目不忘,随便点拨一二便一日千里。照这般下去,日后必将能够金榜题名。” 他说着,摇了摇头,“天道可真有意思,这文曲星都已经有我了,怎么还又给生出了一人?” 众人听着,齐刷刷地撇了撇嘴,瞧向玉骨伞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玉骨扇一听,扇子扇得更厉害了,他啪的一下收了扇子,冲着众人轮番指了指,“小瞧人了吧,别看我如今游手好闲,我十六岁可就赴那琼林宴,打马御街前。怎地就吹嘘不得了?” 说书人听着,眼神中更加鄙夷,“你都说了多少回了,耳朵里生出的茧子都要将耳洞给堵住了。王母娘娘的裹脚布,都不像你这般无穷无尽的。” 顾甚微瞧着二人争得面红脖子粗的,忍不住轻笑出声。 一旁掌柜的瞧着,递给了顾甚微一杯热茶,低声说起事来,“平旦楼三日之后便会开门迎客,咱们还是苏州城的老规矩。他们能够解决的问题,我尽量不寻楼主。” “楼主若是有事,尽管先行。他们老友许久不见,酒过三巡不知要说到几更。” 顾甚微点了点头,一口热茶下肚便悄悄站了起身,这会儿说书人同玉骨扇已经争得面红脖子粗的,拉着不言语的安朝当判官,见她要走,一个个地腾地一下跟着站了起来。 顾甚微摆了摆手,摩挲了一下剑柄,冲着众人抱了抱拳,一个闪身又飞了出去。 平旦楼选址很有讲究,特意选在了顾家同开封府衙的中间,顾甚微没有行多远,便又回到了开封府的地牢附近。她站在阴影中,悄悄地朝着那牢门前看了过去。 先前来的路上她都已经预想过了,这会儿夜已经深了,若是狱卒锁了门歇息,该如何引他开门出来,然后再几去,却是不想,门却是大敞开,火把还亮着。顾甚微轻轻蹙了蹙眉头,她捡起一颗小石头,朝着那门前右边扔去。 门前守着的狱卒闻声瞧了过去,就在这一瞬间,顾甚微像是一道闪电一般进了门。 先前她同韩时宴来的时候,瞧得一清二楚,这地牢中深夜只有三人看守,通常是一人站在门前,两人待在下头,牢中的二人会轮流的起身巡查。 门前那人还在,里头的二人却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顾甚微瞧着,心中警惕了几分,这显然非比寻常,难不成除了她还有其他人想要来落井下石,看看顾玉城被当成弃子之后的闹的笑话? 她想着身形一闪,寻了一处阴暗的死角,然后悄悄地朝着牢房看了过去。 这一眼,却是叫她惊呆了,只见前面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墙角根儿同样站着两个人,这其中一个头上生了白发,另外一个则是年轻得紧,这二人皆是背着手,竖起耳朵听着壁角。 二人背靠着墙根,表情严肃神身板儿直挺,看上去不像是在偷听,倒像是在墙角罚站。 正是开封府尹王一和同先前不久她方才见过的韩时宴。 顾甚微想着,嘴角抽了抽,早知晓她便不折腾一回,还靠着两条腿走回桑子巷然后又折回来了。她当韩时宴是个正人君子,万万没有想到…… 她想着,朝着二人不远处的牢笼看了过去,这一看好家伙,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主意,竟是将那孟氏同顾玉城还有曹大娘子关在了一处儿。 这三人如今各占据了一个角落,表情神态却是各不相同。孟氏躺在那里,瞧着像是六大皆空,曹大娘子靠着墙根儿,面如金纸。唯独顾玉城,却是缩成了一团,整个人都充满了惊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抓痕,锦缎的衣袍被撕成了一缕一缕的,看上去像是刚刚遇到了狼群。 顾甚微瞧着,简直恨不得捶胸顿足,她怎么就没有早来一会儿,错过最精彩的时候了。 她想着,却见先前还躺在那里像是要出家的孟氏猛地蹿起,冲过去对着顾玉城抬手又是一个耳光,“当年老娘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一个蠢货!还鬼迷心窍的装了那么多年的贤淑,背你娘的家规!” 一旁感觉随时都要升天的曹大娘子,这会儿虚弱地搭了腔,“还是丑货!” “七七十四九条,就是老娘的九九八十一难。”孟氏横了曹大娘子一眼,又冲着顾玉城骂了起来。 “啊呸,你们顾家简直就是欺人太胜!听话有什么用?我为顾家当牛做马,我上孝敬公婆,下养了一个好儿子,我哪里对不住你们顾家?你那狗屁爹娘要那样作践我?” “你以为你算什么?我告诉你,你爹那个老狗,反正有五个儿子,一见到你们遭殃,他蹿得比兔子都快!你还指望他来救你?啊呸!等过几日我出了大狱,你且给我等着!” “我孟德贤……啊呸,老娘明明叫做孟绾,为了讨好那两个老贼,改了这种虚伪的假名字。” 那孟氏说着,又给了顾玉城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完之后,她像是没有力气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气呼呼地看向了一旁的曹大娘子,“你死了没?没死的话到你了?我要歇上一会儿。你这个疯女人,拿出你买凶杀人又疯又蠢的劲来!” 第111章 做个交易 曹大娘子闻言一跃而起,犹如回光返照。 今日她去赴王家喜宴,特意新修了指甲抹了丹蔻,这狱中犯人钗环皆被摘了去,身上最尖利的地方也就只有指甲了。曹大娘子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爪子。 这一爪子下去,皮开肉绽的。 顾玉城痛呼一声,猛地一下站了起身,这一下起得太急,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腿一软又瘫倒在地。 曹大娘子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见他摔倒在地,一下子安了心,又挠了一爪子痛骂了起来,“我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们无冤无仇的,你这不要脸的丑货为何要害我!” “真不敢相信你同顾右年是一个爹妈生的,怕不是你出生的时候,忘记带脸了,要不然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明明是你毒杀了左棠,你这杀人凶手居然还拿她的死来勒索我!” “我一想到,你拿着我的钱在外头养女人养儿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儿子应该管我叫爹才是!” 曹大娘子一边打一边骂,声如洪钟,面色红润,哪里像是刚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 “你们一家子可真是软骨头,老狗想要家族昌盛,你们倒是读书啊把书读烂了,个个去做官,何愁家族不兴旺?放着通天大道不走,竟是想着吃软饭,靠着娶妻来上位,还要脸不要脸?” 曹大娘子骂累了,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老娘差点忘记了,狗东西你们是不想考上吗?你们这群废物那是考不上!” 她笑着笑着,笑岔了气,捂着肚子又缩回了自己的角落,朝着孟氏看了过去。 见孟氏神色不善,她没好气的瞪了回去,“没说你那好儿子,他能够中状元然后吃上整个大雍朝第二大碗的软饭,这本事也非同一般了,敬佩敬佩!” 孟氏气了个倒仰,却是又忍不住问道,“那第一大碗的是什么?” 曹大娘子没有再看孟氏,却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玉城,面露鄙夷之色,“皇帝帐中人,丑货就别做白日梦了。” 她这话一说完,又变得了有气无力起来,恹恹地坐在角落里,靠着墙不言语了。 而孟氏休息好了,又愤愤地站了起身。 一旁的顾甚微瞧着,心中大快。顾玉城这狗贼害死了她阿娘同小弟,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她心中清楚得很,顾玉城胸无点墨,他哪里想得出这么复杂的谋划,他动手的事情,一定是受了顾言之的指使。赖妈妈是顾老夫人身边的贴心人,她动了手,那顾老夫人又岂会不知晓? 但是正如孟氏为了儿子顾均安着想,不肯牵扯出顾家的两个老东西,顾玉城亦是如此。 顾甚微心中思量着,就听到那顾玉城突然大吼一声,冲着孟氏骂道,“你这个蠢货,打够了吗?” 他忍无可忍地捂住了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脸,“均安是我的嫡子,他又中了状元,我怎么可能不为他着想?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你这女人鼠目寸光,均安被你害惨了去!” 孟氏一怔,停下手来。随即她冷笑出声,“我鼠目寸光?你见识倒是长,不如告诉我你阿爹瞧都不瞧你,又是什么千年大计?” “现在你便是嘴皮子说出花儿来,我也再也不信你半个字。与其被砍头了之后瞧着你们欺负我儿,气得想要活过来,倒不如我好好的活着,每年去你坟头上香,告诉你你在外头的那个宝贝有多么下场凄凉。” 顾玉城听到孟氏提顾言之,只觉得万箭穿心,他又缩了回去,像方才一般不言语了。 顾甚微若有所思的听着,见三人车轱辘转着估计能打一夜,她瞧着王一和同韩时宴亦是看够了,立即闪身先行离开了地牢,又在那门前不远处蹲着,等着二人出来。 夜晚的清风这会儿还有些凉,顾甚微只觉得喉头痒痒地,想要咳嗽得紧,她赶忙从锦袋中取出了一枚梨膏糖塞进了嘴中,那糖一入口辛辣的凉意直冲天灵感,让她连先前带着的一点酒意,都清醒了过来。 王一和同韩时宴果然不如她所料,很快便从那地牢中走了出来。 二人并肩而行,走了没几步,韩时宴便告辞而去,王一和则是一个转向,朝着开封府后衙的书房而去,他敞开着门,并没有在桌案前坐下,而是静静地看着院落中洒满的月辉。 今日的日子格外好,银月当空星辰成河。 顾甚微瞧着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王大人可是在等我?” 王一和微微颔了颔首,朝着屋中行去,“想喝什么茶?” 顾甚微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喝茶,有糖水么?” “原本是没有,但自从吴江来了开封府,韩时宴就成了我这里的常客,于是给备下了。” 王一和说着,手法熟练的从一旁的小炉上提了烧开的热水,给顾甚微冲了一碗红糖水,然后又给自己沏了一杯清茶。 见顾甚微大口的喝着,王一和忍不住吸了吸牙,就这甜的齁的东西,每看一次他都觉得牙疼,居然也有人可以大口大口的喝下去。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你的来意。” “自然是来这里同大人做一个交易。近日在这汴京城,我也算是给开封府送了不少功绩,吴江初来乍到,凭借着这几个案子便是不依靠大人这个舅父,也能站稳了脚跟。” 王一和不置可否地抿了一口茶。 顾甚微并不气馁,“我用李茆同大人交易如何?” 王一和这下子提起了精神,他眯了眯眼睛,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此话怎讲?顾亲事要动用皇城司的力量,替本府去寻那李茆么?我们开封府的衙役虽然不及皇城司武艺高强,但个个也是精兵强将。” “那李茆又不会飞天遁地,且他会在苏州到汴京的船上设赌局,要抓到他并非难事。” “既不是难事,何谈交易?” 顾甚微挑了挑眉,亦是喝了一口红糖水,只是她用的是碗,也没有茶盖撇沫儿,看上去实在是没有王一和风雅,自觉输了一截儿。 “既不是难事,开封府为何到现在没有抓到李茆呢?” 第112章 你又亏了 王一和眯着眼,笑着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 他的书房十分的整洁,一眼扫过去,书籍卷宗古玩字画都井然有序,几乎是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唯独不远处的茶缸旁边放了一个新多出的糖罐子,微微出格。 王一和注意到了顾甚微的视线,摆了摆手,“书摆着从来都不看,所以才这么齐整。” 倒也不必如此直言不讳! 顾甚微心中嘀嘀咕咕,面上却还是一副尽在掌握中神在在的样子。 “你想要我做什么?说来听听,本府且先说了,若是想要替人求情,或者是公报私仇,那是绝对不可以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其身正,心则平,言行一,方才是君子之道。你聪明有天赋,胆大还有谋略,本府看在眼中,给你一个忠告,莫要局限于仇恨当中,将路给走窄了。” “这天下之大,非你我目能所及,脚能踏到边界。这人世间之事,亦不是黑白分明,楚河汉界。” “有时候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撞了个头破血流,最后看到的也只有混沌一片。” 王一和说着,看向顾甚微的目光中带了深意。 顾甚微没有想到他会同自己说这些,冲着他拱了拱手,“大人的一片苦心,晚辈明了。” 王一和见她不进油盐,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却是说道,“明日一早,开封府门前见到李茆,你想要我做什么?” “褚良辰,陈神机……我希望他们可以去当年殿前司的副都检点王珅家中亲眷所去的流放之地。” “王珅犯的乃是谋逆重罪,其家眷所去之地苦寒无比,于褚良辰与陈神机,并不算是减轻刑罚。” “且我并非是要干预大人断案,而是在二人被判流刑的前提之下,还请大人给行个方便。” 顾甚微说着,站起身来冲着王一和抱了抱拳,“大人,陈神机乃是千机陈氏传人,可以说是这天下弩机第一人。当年断械案陈家被冤枉,如今千机陈氏只有这么一根传承。” “弩机的重要性,大人心中比我更清楚。陈神机的重要性,大人比我更清楚。而褚良辰更是当年唯一亲眼瞧见税银变成了石头的重要证人……” 王一和听着,眉头紧锁了起来。 他端着茶盏的手一直顿在空中,食指指腹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茶杯壁上敲着。 屋子里安静得很,顾甚微亦是没有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王一和方才再次开了口,“我以为你是为了顾家的事情。” 不等顾甚微开口,王一和又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褚良辰收人钱财杀死王全,陈神机以民杀官,倘若不是流刑而是直接处死,你又当如何?” 王一和目光灼灼,顾甚微听着还了他一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并没有想要左右大人。” 王一和闻言,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走到了火炉边,又给顾甚微的碗里添上了水,先前糖放得太多,底下还有厚厚一层没有融化,被他这么一冲,晕了开来。 “明日一大早,我要见到李茆。” 他说着,又笑了出声,“不过你千算万算,却是吃亏了。他们二人本就如你所想,会流到同一地方。你莫要将这衙门的事情,想得那般在云端。” “徒刑去哪里,也同哪里缺人,哪里要人有关系。常用的流放地统共那些,押解官也不能一回押送一人,这不都凑成堆儿了。” “若非如此,本府是万不会应你。最近汴京城中的案子,都在官家那里过了明路了。” 王一和想着,看向了顾甚微,往日他只听吴江吹嘘顾甚微厉害,今日在婚宴之上,看到她力挽狂澜,从绝路走向生途,方才直观的感受到眼前这姑娘惊人的天赋。 只可惜,开封府衙不比皇城司,他也不似张春庭那般嚣张跋扈,这里出不了女推官。 而且更可惜的是,有她父亲顾右年的事情在,她的上限一眼便能看到头了。 不然的话,开封府她肖想不得,可是皇城司不一样,张春庭一个太监能够做皇城使,顾甚微一个姑娘为何不可以?不都差不离的么? 张春庭还比这世上几乎所有的姑娘,都生得好看。 王一和想着,忍不住摇了摇头,“当然了,本府身为长辈,没有占你小辈便宜的道理。让我想想……” 顾甚微早已经喜出望外,她心中松了一口气,立即打蛇上棍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问问大人,当年为何会做那个中人,让福顺公主选中顾均安?” 王一和一愣,看向顾甚微的目光陡然不同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原来韩时宴一个御史天天围着我的案子转,案子结束了还不走,不是为了吴江,是为了帮你。” “他方才也问了我这个问题,你又亏了。” 王一和说着,还是认真的回答道,“我是受人所托,是苏贵妃先替福顺公主选中了顾均安。皇家说亲也同寻常百姓之间并无不同,先是男女一方有了想法,甚至有时候是两方人有了默契。” “为了显得体面,这才有了媒人。” “我就是苏贵妃托的那个媒人,她当时说的是顾家家风严谨,顾均安是新科状元且生得一表人才,福顺公主很满意她。我什么都不用说,只是走了个过场。” 顾甚微看向了王一和,他目光清亮,并没有任何心虚与闪躲,应该没有撒谎。 王一和说着,忍不住补充道,“顾家底蕴是差了一些,不过若是福顺公主中意,新科状元配她倒也并非是什么配不得的事。当时我心中还想,状元郎当真是可惜了。” 王一和想着,心中唏嘘不已。 幸亏当年他拦着儿子没有让他下场,不然万一被福顺公主瞧中了,那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他想着,又忍不住说道,“不过今日看来,倒是又不可惜了。圣人所言皆是金玉良言,多大的锅配多大的盖,这钦天监算过的,可真真就是良配。” 他说着瞥了顾甚微一眼,顾甚微心头一动,想起了吴五娘子给她的那颗珠子来。 第113章 鬼怪传说 王一和万年老狐狸成了精,说话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那么高高在上的福顺公主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才能够同今日冷血无情的顾均安相匹配? 王一和暗戳戳指的事,同吴五娘子给的佛珠,是不是同一件事? 顾甚微琢磨着,却见那王一和已经站了起身,他在那一溜烟摆放整齐的茶罐中拿出了最扎眼的红糖罐子,又翻出了一个绣着祥文的锦袋来,将那红糖罐子塞了进去。 “今日我儿大喜之日,本该请你吃喜饼。可这后衙没有,一点点糖,就当是分享喜气了。” 他说着,不由分说地将手中的红糖罐子硬塞进了顾甚微手中。 再一扭头,看着那完美无瑕的茶罐架子,瞬间通体舒泰起来。 真好啊,将韩时宴那厮齁死人的鬼东西给清出去了,牙都不疼了。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知晓王一和的送客之意,她抱着糖罐子起身告辞而去。 虽然王府尹口口声声说她亏了,但实际上她不但实现了来时的目的,还有意外之喜。 不知道是看在吴江的份上,还是旁的什么,她都感受到了王一和释放出来的善意。 她想着,勾了勾嘴角,站在开封府衙门前,朝着夜色中看了过去。 灯火通明的汴京城到了夜里,像是生出了一层薄烟将整个城池笼罩在其中,像是一个被隔绝出来的战场一般。 顾甚微垂头看了看怀中的糖罐子,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先前应承旁人的事情都做到了,她便可以心无旁骛地按照原计划来对付顾家了。 “小娘子莫要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变的好。好好的带回去安葬吧……墓地有了么?需要唱夜歌的吗?我们铺子里一应俱全样样都有,白烛纸钱香火……完全不用你操一点心。” “这亲人被烧成了灰,死无全尸是有讲究的。为了能够让亲人早登极乐,我们还可以安排法师做水陆道场……一个两个三四个……钱少钱多中不溜……样样都齐全。” 顾甚微闻言如遭雷击,夭寿啊! 汴京城的光太亮,将人的眼睛都刺瞎了吗? “我抱的不是骨灰,是糖罐子”,顾甚微没好气的说道,朝着一旁絮絮叨叨说话的人看了过去,那人约莫二十来岁,生得尖嘴猴腮的,瞧着透着一个股子过于机灵的劲儿。 “我懂!有情郎的骨灰那都是甜的!小娘子当真是痴心一片叫人感动,您不必忧心,我们这里有神婆……”他说着四下里看了看,见顾甚微走了,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尖嘴猴儿神神叨叨的压低嗓子说道,“还以帮您配阴婚!” 顾甚微实在是没忍住,一个闪身飞上了屋顶疾驰而去。 那尖嘴猴儿只觉得眼前一花,先前那个抱着骨灰管子的小娘子便瞬间消失不见了。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四下里看了看,黑漆漆地街市上空无一人……他扭头朝着开封府衙门前看了过去,这才发现那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根本不可能有人这会儿从里头走出来。 他想着,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了起来,“鬼啊!有鬼!有鬼……” …… 顾甚微不知自己已经成了汴京城新的闹鬼传说,她一路疾驰,飞奔回了桑子巷。 这个时辰桑子巷里已经彻底寂静了下来,顾甚微一路走过去,家家户户的都已经熄灯歇息了。 一直到门前有梨花树的家中,这才瞧见了一点光亮,她想着心头一暖,一跃而下。 在落地的一瞬间,顾甚微便感觉到了两道不善的目光,在确定是她之后,那目光又瞬间消失了。 顾甚微微微颔首,当做是同假寐的张十刀二人打了招呼,径直地朝着亮着灯的那间屋子走了过去。 这是王景,不对应该说是十里给顾甚景安排的屋子。 屋子的窗户留着一条缝儿,站在窗前看过去,顾甚景正坐在桌案前认真地看着书,他看得格外的认真,翻书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像是生怕自己稍微用一点力,那书角便要被他给撕碎了。 十里则是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一块蓝色的布,手中飞针走线。 她的针线活很好,衣服已经缝了大半,瞧着应该是给顾甚景做的新衣衫。 顾甚景看完了书的最后一页,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朝着十里看了过去,“十里阿姐,顾大人今晚也不回来吗?我明天还能不能看这些书?” 十里将手中的衣服放进了旁边的针线篓子里,不赞同的说道,“你现在叫做顾甚景,应该管姑娘叫阿姐。书你明日可以看,后日也可以看,往后都能看,但是今日不能再看了,小小年纪别把眼睛给熬坏了,到时候就算中了状元,瞎子也做不了官。” 顾甚景乖巧的将书合上,放在了一旁。 “十里阿姐,我是个瘸子,便是不瞎那也不能做官的”,顾甚景声音稚嫩,说起话来却是十分的沉稳。 十里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一把蹲了下去,将他背了起来,“姑娘是个女子,不也在皇城司做了官?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是还没有去做过怎么知道不可以呢?再说了,汤二郎今日来给你扎了针,他说明日还来。” “愚公都能移山,说不定汤二郎三年五载的扎扎扎,就给你扎好了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别东风来了,你却诸事无准备。我们姑娘就是,样样准备齐全,没有东风,她便是用扇子扇也扇出东风来。你同她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顾甚景认真的听着,重重地点了点头,“十里阿姐说得是。” 顾甚微听着,推开门走了进去,四只眼睛立马欣喜的看了过来,十里那是一脸的惊喜,顾甚景则是欣喜中带着怯懦。 “我回来了!嗯,没有带什么好吃的,糖水喝不喝?” 十里将顾甚景放在了床榻上,小跑着迎了上来,“姑娘,顾家的事情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我们姑娘怎么就那么厉害呢!你用过饭了吗?可要洗热水澡?正好今日汤二郎家的娘子也来了,她教了我润肺的药羹,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一直在炉上温着……这就给你端来。” 第114章 顾家二房 顾甚微心中暖洋洋的,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少装一些,我今夜已经吃过好几轮了”,她说着将那红糖罐子放在方桌上,目送着十里小跑了出去。 她扭过头来,看向了坐在床边的顾甚景,“日后夜里不用等我,想看什么书就告诉十里或者我都可以,能买的就买,买不到的话,我可以问韩时宴借,他有很多藏书。” “也不用担心吃药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褚良辰不日将会被流放,倘若得了准信,那日我让张全驾车带你去送他。你可以写一封家书,让他捎带给你阿娘,把握好分寸。” 顾甚微说着,神色陡然一变,她认真地看向了顾甚景,“从前走投无路,诸多事情我不再提。但是你要切记,褚良辰待你再怎么忠肝义胆,他收人钱财杀人,那就是大错特错。” “旁人不理解,你还不理解么?即便成了逃犯,我们也能够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做人,为什么?” “因为我们知晓,我们是无罪的是清白的,这是我们安身立命无愧于天地的根基。” 顾甚景红着眼眶,重重的点了点头。 “阿姐,会有那么一日吗?” 顾甚微认真地看着顾甚景,“会的,一定会有,就在不远的将来。” 她一定会查清楚飞雀案的真相,还所有人一个清白。 顾甚微说着,听到十里的脚步声过来,她一下子又变得柔和起来,温和的看向了顾甚景,连声音都轻柔了许多,“你要喝糖水吗?我带了红糖回来……今日太过匆忙,明日给你蜜饯回来。” 顾甚景神情复杂地看了顾甚微一眼,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觉得自己命当真不太好,只有经历狂风暴雨才舒坦,这和风细雨的让他全身发毛! “谢……谢谢阿姐!” 十里一进来,瞧见的便是这种姐友弟恭的场面,她瞧着欢喜,将那润肺汤摆在了桌上,“恰好三碗,一碗不多一碗不少,大家都喝。” 顾甚微同顾甚景皆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见十里要过来背人,顾甚微立即伸手一提,轻松地将顾甚景提溜到了桌前。 这孩子显然没有遭受过这般待遇,羞得涨红了脸。 顾甚微装作没有瞧见的样子,拿起勺子赞美起十里来,“这汤真不错啊!” 这汤真难喝啊!但凡同药沾上了边的东西,都是真的难喝啊! “嗯,十里阿姐做的什么都好吃!” 顾甚微闻言,鄙夷地看了顾甚景一眼,他年纪小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表情,当她没有瞧见他喝一口抿一下嘴的痛苦样子。 她想着冲着顾甚景眨了眨眼睛,“喜欢喝你就多喝一点,不够我这里还有,我是姐姐我得让着你。” 顾甚景咬了咬牙,“孔融让梨,我才应该让着阿姐才是。” 一旁的十里见自己的厨艺大受欢迎,愈发的欢喜起来,她拿起自己的碗,不偏不倚的给二人一人倒了一半。 “那正好,我先前尝了一口,难喝得很我不爱喝,你们喜欢可真是太好了!” 顾甚微一梗,口中的汤差点儿喷出来。 她同顾甚景对视了一眼,二人齐刷刷的挪开了视线,认命的吞起汤来。 等喝完汤,顾甚微又将顾甚景拎了回去,瞧见他躺下了,这才同十里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暖烘烘的,十里提前生好了炭盆子。 “姑娘,我都听说了。夫人同小哥儿真的都是被顾玉城那个狗东西给害的么?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恶!小哥儿若是还活着,今年也同甚景一般大了。” 顾甚微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光是顾玉城,顾家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十里听着,又是愤慨又是欢喜,“今日我同林婆子出去买菜,走在大街小巷都在听人说顾家的事情,说得越是难听,我心中越是高兴。忍不住菜都买多了些。” 顾甚微笑了起来,她看向了十里。 “你等明日,明日再去买菜的时候,说不定又能听到新的故事了。顾玉城已经翻不了身了,下一个就是顾长庚了。” 顾长庚是顾言之的第二个儿子。 他少年之时也曾经以天才闻名,早早的便中了举人。当时顾言之心中欢喜得紧,当时顾家祖坟冒了青烟,他后继有人了。可是不想,三年,六年,九年……一直到现在,顾长庚都没有中进士。 他考了许多年,最后终于心灰意冷。 靠着顾言之多方打点,在这汴京城中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官,这么多年也都无所建树,升迁无望。 “姑娘若是不提,我都险些忘记顾家有这么一个人了。如今提起来,我脑子里满是二房的点心。我记得有一回替姑娘送东西过去给七姑娘,正好瞧见她同她母亲在那里喝茶,光是配的点心,便有七八种。” 顾家虽然规矩森严,全家人的吃食都有定数。 可各房若是有钱,自己私下里偷偷买来用,只要不被人告发,倒也无妨。 顾家原本想着等顾长庚金榜题名之后,再替他寻一位高门第的妻子。却是不想到了年纪他都屡试不第,于是顾言之便做主,替他娶了商户女齐氏。 齐氏生得好看性格温顺,同日渐平庸的顾长庚成亲之后,先是生了三个平平无奇的儿子,然后方才生了顾家最为惊艳绝伦的顾七姑娘。 “说起来,七姑娘去世已经好些年了,当年府中都说,她生得那般好看,是要进宫去的。” 顾七娘才貌双绝,不过尚未出嫁便已经早逝了。 从那之后,顾家二房只剩下了平平无奇又沉默寡言的五人,在顾家老宅当中是最低调的存在。 十里说着,唏嘘不已,她有心多说,可是想着时辰不早了,又忙打住了话头,“我去给姑娘拿两个汤婆子来,姑姑娘且等上一等。” 她说着,快步地走了出去,等再回来的时候,却是瞧见顾甚微已经睡着了。 许是太过疲惫的缘故,她发出了轻微地呼噜声。 十里瞧着,放轻了脚步,她拿出汤婆子轻轻地塞进了被子里,又走到桌边吹灭了灯。 姑娘让她明日听的新故事,是顾家二房么? 第115章 亡者归来 汴京城接连几日,都是极好的天气。 一不留神汴河两岸的柳树已经挂了绿,三两株性急的桃花长出了花苞,露出点点红。 这条横穿汴京城的大运河,引黄河水从西水门入城,横穿十三座桥梁,后从东水门出,昼夜不停歇的忙碌着。 天刚蒙蒙亮,码头上南下扬州的货船已经装载好了货物,拉锚扬帆准备开始新一轮的远航。 排在最前头领航的那一艘货船的风帆之上,绣着一根生满尖刺的长条荆棘,时常在码头行走的商贩同漕帮的搬运工们,一眼便能说出它的主人来。 这是王御史夫人的商队,她是这汴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女豪商之一。 传说她在这汴河之上有数十条大船,每日不停歇的穿梭南北。他就是从战国时代日夜不停的在码头扛货物,赚到的银钱也不过是王夫人的九牛一毛。 她是这码头上最受欢迎的东主,因为她一不拖欠工钱,二来发肉包子!尽管里头大部分都是菜,肉揉搓起来怕不是只有指甲盖大,可那也是肉啊! 没有哪个做苦力的能够逃出肉的魔爪。 于有田蹲在路边,啃着香喷喷的大肉包子,他只吃了一个,剩下的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揣进了怀中,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家中小儿瞧见肉包子时欢欣雀跃的场景了。 给王夫人搬货的活计十分抢手,他上一回抢到还是在一个月之前了。 一个肉包子下肚,于有田朝着那汴河看了过去,一轮太阳从东边升起,将那白色的荆条帆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有些艳羡的想着,扬州城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他二弟于有地上个月跟着商船去了那里,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他听从南地回来的人说,那里繁华更胜汴京,可谓遍地是黄金。 便是女人在那里,都能够靠着手艺活养活一家人,当真像是极乐世界一般的地方。 于有田傻乎乎地想着,就瞧见行进的商队突然停了下来,隔得远远地,有人在惊呼着什么…… 于有田心中咯噔一声,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他快步地朝着出事的方向冲了过去,想着若是船触了礁石沉下去,他跳进汴河中抢救货物,能不能再多赚一些钱,多分到几个肉包子! 他想着朝左右一看,却见先前同他一起搬货的人飞快地跑了起来,那脚下像是踩了风火轮似的,抡出了残影。 于有田深吸了一口气,冲到了离头船最近的地方,这回他倒是听得真真的了,“死人了!死人了!” 死人了?于有田有些失望,看来不用想新的肉包子了。 能在这运河上讨饭的人个个都是水中好手,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扑通几声有人跳下河去,将那飘浮在河中的黑点儿给捞了起来,岸边则是有王家的管事的,放了一条小船下去,将那尸体直接载回了岸边。 王家的管事比了个手势,商队继续启航,围观看热闹的人,则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刚刚被抬上岸的东西。 那是一床破破烂烂的草席,依稀可以分辨出来,里头躺着一个泡胀了的人的尸体。 那尸体形状诡异,整个人像是被泡发的馒头一般,仿佛伸手一戳就会破掉,根本辨认不出是什么人来。 王家管事瞧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他淡定的招呼人来,喊道,“去开封府报官,就说我们在汴河中捞出了一具尸体,人都已经泡胀了,瞧着不像是自己死的,也不知晓是什么人,得有仵作来。” 于有田听着只觉得脑子一嗡,他死死地盯着草席里的那个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惊恐的大喊起来,“这……这……这是我阿弟于有地!”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朝着于有田看了过来。 “我阿弟的中指因为赌钱,被我阿娘砍掉了!还有那袄子,他身上的灰袄子上头缝了一个黑色补丁,那是我阿娘从一条破了的大裤衩子上剪下来的碎布头。” “可是不对啊,李芸告诉我说,我阿弟跟着商队去了苏州……” 于有田说着,有些惊恐又茫然的看向了躺在地上那具已经变了形的尸体,怀中的包子滚烫滚烫的,烫得他觉得自己的心都不知道疼了。 “都让开都让开,围在这里做什么?我是开封府推官吴江,给我让开一条道来!” 吴江说着,抡开膀子上前开出了一条道儿,他狗腿子一跳,扭着头看向了身后的顾甚微同韩时宴,“顾亲事,时宴兄,你们瞅瞅这不是巧了么?咱们来这里抓李茆,不想还有意外收获!” 他说着,冲着顾甚微眨了眨眼睛,“顾亲事,顾亲人,您老快里头请!” 周遭的围观者听到一个顾字,都纷纷好奇的看了过来,不因为别的,实在是这两日汴京城中最有名的姓氏便是顾了,但凡周遭住着的有一个爱去茶楼听说书的,那都能将顾家的丑事学的惟妙惟肖的。 顾甚微十分满意顾家的臭名昭著,顾言之几日早朝想必那是度日如年! 于有田见穿着官袍的人来了,一下子像是有了主心骨,他没有读过书,除了卖苦力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思来想去只能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用他心中最大的礼节叩首拜拜,哭着喊道,“青天大老爷,我阿弟死得冤枉啊!还请大老爷查明真相,我阿弟明明一个月前就去了苏州,怎么会怎么会……”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着急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一位小娘子身上,他猛地站了起身,一把冲了上去,抓住了那小娘子的手喊道,“李芸!是你告诉我的,说我阿弟上了去苏州的商船。” “说他要去南地赚大钱,你说你亲眼瞧见的,你还说……还说我阿弟告诉我,等他在南地落了脚,就会托人给我写信,都是你说的……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于有田说着激动地怒吼了起来。 那个叫做李芸的小娘子脸色大变,拼命挣扎了起来。 顾甚微瞧着勾了勾嘴角,她的目光从那李芸身上挪开,朝着不远处看了过去,只见老仵作背着箱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年纪大了走上几步就气喘吁吁地。 瞧见顾甚微,他不由得小跑了几步,神色凝重地凑了过来。 他四下里看了看,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顾甚微,“开封府门前,有一个叫做顾七娘的小娘子,击鼓鸣冤,状告她的父亲顾长庚……你知道吗?” 顾甚微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居然有这等事?” 第116章 环环相扣 “顾七娘早就死了,怎么会在开封府击鼓鸣冤呢?”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什么叫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这汴河边上还躺着一具浮尸于有地,那头居然就有死人重新复活状告自己的父亲? 这不得天降神剑将他们劈成几半,才能兵分两路的看热闹啊! 老仵作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蹲下身去看向了地上躺着尸体。 他掏出一块白布来,掩住了自己的口鼻,然后方才开始动手,小心翼翼地割开了那草席。 草席一开,整个尸体立即呈现在众人面前,有那胆小的人惊呼出声,往后退了几步,捂住眼睛偷偷地从手的缝隙里看起热闹来。 “初步来看,死者应该死于三日之前。他整个人都被麻绳捆绑,绳结在背后不可能是自己所为,是以应该是他杀。” “他身上有多处伤痕,应该在死亡之前被人殴打过,从露出的骨头部位来看,右手等多处有骨折的痕迹。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明显的致命伤。” “应该是在被殴打的过程当中伤及了肺腑,体内出血而亡,具体的情形需要回到开封府详细验尸方才知晓。” 老仵作说着,大手一挥,两个穿着白衫犹如送葬人一般的年轻小哥儿走了出来,开始收敛于有地的尸体。 一旁的于有田瞧着,简直就是肝胆欲裂。 他手上更加用力了几分,将那李芸的手都抓出了几道深深地红痕来。 李芸呼痛出声,大声呵斥起来,“你给我放开,你给我放开。我没有撒谎,我亲眼瞧见于有地上了船,他的确是托我转告你这些,至于他后来为什么又没有去,为什么会死在汴河里……” “我又不是开封府的官老爷,也不是那土地庙的菩萨,我怎么晓得?” “你这人不要好心当做驴肝肺,我是一片好心才替他给你捎话的,怎么传个口信还传出错来了!” “你放开你放开,我的手都要断了!” 李芸说着,求救似的看向了吴江,“青天大老爷,有人当街强拽民女该当何罪?” 于有田一听,像是摸到了烫手山芋一般,赶紧缩回了手来。 他双目含泪,愤愤地看向了李芸,“你怎么会不知道?我阿弟去赌钱就是你引去的,他事事都听你的……你敢说不是你害死他。” 他说着越想越觉得有理,想要去拽李芸,却又忌惮着不敢动手,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 于有田正愤怒着,就瞧见一只修长的手猛地朝着那李芸伸了过去,李芸瞬间花容失色,她看向了吴江身后被枷锁锁住的李茆,大喊出声,“堂哥救我!” 她这话一出,先前站在那里装鹌鹑的李茆瞬间变得阴狠了起来。 他身量颇高,九尺有余,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阴郁的毒蛇,一双三角吊梢眼自带着凶光,便是那睁眼的匣子从他身旁走过,都能够感受倒腾腾凶气。 李芸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缩着脖子不敢言语了。 一旁的吴江瞧着,挠了挠脑袋,大手一挥喊道,“统统给我拉走,带去开封府,府尹大人自有分晓。” 他的话音一落,人群中响起了惊天的欢呼声。 吴江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直到上了马车都一头雾水,他从车窗外收回了脖子,不解的看向了顾甚微同韩时宴,“这群人怎么回事?” “汴京城的富贵闲人这么多么?他们都不用种地,不用干活?都跟着我们的马车跑什么?” “莫不是我太英明神武,深受爱戴,他们舍不得我?” “居然有人跑得比我的马车都快!” 顾甚微听着,忍不住笑了出声,昨夜一夜好眠,她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的。 一旁的韩时宴的视线从顾甚微身上收了回来,他没好气的瞪了吴江一眼,“英明神武这几个字,哪个能同你沾上边?你今日早晨出门,可是没有照镜子?” “他们哪里是追着你,他们是去开封府看热闹的,对吧?顾亲事。” 他说着,忍不住问道,“死而复生,倘若当真有这种事情,王府尹还信什么漫天神佛,直接去信顾七娘了。这其中有什么蹊跷?我瞧顾亲事似乎对此并不惊讶。” 顾甚微闻言凑近了一些,她睁大了眼睛,对着韩时宴眨巴了几下。 “我哪里不惊讶了,我明明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今天天都没有亮,你同吴江便同门神一样杵在我家门前,吓得桑子巷里的人一大早牙没刷脸没洗,拔腿就跑。” “咱们吃了十里煮的饺子,便直接来这里捉拿李茆了。” “咱们三个一直在一起,若是有什么蹊跷,你不知晓,我自然也不知晓。” 韩时宴猛地往后一退,脑袋直接撞到了马车壁上,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刚想要挪位置,却瞧见顾甚微又坐了回去。 他又咳了一声,“顾七娘是怎么死的?” 顾甚微神色一正,轻叹了一口气,“病死的。她生得特别好看,同张春庭差不离,琴棋书画可谓是样样精通,说起话声音很温和。她不光长得好,待人也很和善。” “怎么说呢,阖府上下就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她虽然没有学过武功,但是身子康健时常打马球。” “可有一年春日,顾老太太领着女眷去了一场春日宴,回来之后她便病倒了。” 她在顾家排行十七,顾家不可纳妾,所有孩子皆是正室夫人所出,她同顾七娘年岁相差较多,原本就不怎么熟悉。她只依稀的记得,七姐姐有好多美味的点心,她的身上很香,府上的人都说她是顾家的希望。 她一心学剑,几乎将所有心思都耗在那上头,对于顾七娘的许多种种都不甚清楚。 “我只去探了一回病,还没有来得及去第二回,她便死了。不过我倒是记得很清楚,亲眼瞧见她躺在棺材里,惨白的脸上泛着青色死气。她是顾家唯一一个未出嫁还葬在祖坟里的人。” 一旁的吴江认真的听着,好奇地插话道,“那这么说来,她应该真的死了才对啊!怎么又会活过来呢?” “还有她为什么要告父亲?总不能她是被她父亲害死的吧?” 第117章 三项大罪 马车行到开封府的时候,这里何止是里三层外三层? 简直是从街头到巷尾都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穿着自带威慑效果衣衫的开封府衙役们,挤得脸都要变形了,这才拉了两条麻绳在中间留出了一个半人宽的道儿来。 眼瞅着老仵作的徒子徒孙们抬不进人去,吴江扯开嗓子都喊急眼了。 “让让让让!我们不过去,那也开不了堂啊!你们也看不了热闹啊!” 前方的人听着微微挪了挪屁股以示尊敬。 吴江瞧着,气得面红脖子粗的,他袖子一撸,眼瞅着就要使用一个蛮牛冲刺! 顾甚微瞧着无语,一把走到了那凶神恶煞的李茆身后,“你来开路!拿出你平日里的恶霸模样来!” 李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三角眼努力地睁大开来,凶光都变成了蠢光,“你说什么?” 顾甚微脸色一冷,手摸在了剑柄上,“让你开道儿听不到?” 李茆眼神愈发阴郁,“你将我当什么,当狗?怎么第一凶剑穿上了官袍……” 顾甚微讥笑出声,“你当谢我这一身官袍,不若凭你遣人杀我,你到现在还有命当我的狗?” “怕是那过路的狗啃了你的尸体,都要呕吐着骂上一声恶臭。” 李茆心中一惊,抿着嘴巴不言语了。 他愤愤地抬高了些脖间套着的枷锁,没好气的冲着前头挡路的人一声怒骂,“给老子让开!” 那看热闹的人无辜被骂,终于舍得转过头来,他们刚想下意识的接上一句,“你在哪个面前充老子?” 就瞧见了李茆那一双会吃人的三角眼,他看上去凶神恶煞,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厉害人物,是那些平日里会扛着大棍上人家中打砸抢烧要债的恶霸。 先前还不理会吴江的那群人,一传十十传百的,乖乖地让出了道儿来。 吴江在后头瞧着,啧啧称奇,“时宴兄,原来人人都是欺软怕硬。我们开封府的好歹还有功夫在身,若只有你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史,这种情形该怎么办?” 韩时宴没好气的看了吴江一眼,一甩袖子跟着顾甚微而去。 “用脑子。告诉他们街口有人在撒钱。” 韩时宴的声音轻轻飘来,吴江旁边的一个白发的老阿娘瞬间背不驼了,耳不聋了,着急的问道,“撒钱?哪里有人撒钱?” 韩时宴没有搭腔,他看着前方顾甚微的背影。 从汴河附近抓李茆,再到恰好撞见突然飘浮在船来船往的汴河中的尸体,再到死去的顾七娘突然出现来开封府衙告状……甚至那死者的兄长于有田恰好在现场认尸…… 尽管顾甚微不承认,但是他认为这一切同她根本就脱不了干系。 这是顾甚微对整个顾家摧枯拉朽的报复的开始。 发现她母亲左棠还有小弟中毒这是意外,若不是他们认识了汤家兄弟,就不会有顾玉城被抓入狱的结局。 可是这次不是,不然的话,这个时机也太过微妙与巧合了。 他想着,就瞧见前头的顾甚微突然停了下来,他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那开封府门前站着五个高矮不一的人。 说来也是奇怪,这五人虽然长相不同,但却身上带着一种独特的气质。 怎么说呢?他们往那里一站,你会觉得开封府门前从前就有两尊石狮子外带五个假人。 平平无奇到你根本就不会特意注意到他们。 “顾甚微!你大伯害死你阿娘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们二房同你也无冤无仇,更是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就有那么大的恨意吗?恨得想要所有姓顾的人都去死?” 瞧见顾甚微到跟前来,先前还犹如石像一般呆滞的顾长庚,眉毛鼻子眼睛嘴巴一下子全都动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了顾甚微跟前,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那三个牛高马大的儿子,亦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他的身后,看着顾甚微目光不善了起来。 顾甚微听着,轻笑出声,她抬起手指指了指头上的匾额,“上面写着开封府三个大字,你们是不认识字还是眼睛瞎了看不见呢?现在是顾七娘来开封府告你,同我有何干系?” “啊呀呀,你该不会以为我有这种起死回生的本事吧?我若是有那还不全大雍人家的祖坟上转上一圈,让大家的老祖宗们全都活过来一起吃团圆饭?” 周遭的百姓听着,皆是惊惧不已。 大可不必!所有的老祖宗都回来了,那他们还不得从日出开始磕头问安,一直磕到日落啊! “我要有这本事,还不躺着赚钱,然后在汴河上买十条八条大船下扬州,你说对吗?” “旁的人听到自己的女儿起死回生,还不巴巴地跑进去看,您这一家子人倒是奇了怪了,竟是站在这里不敢进去,当真不知是作何解释。” 顾长庚一惊,他余光一瞟,这才瞧见了站在顾甚微身边的李茆,同后头被押过来的李芸。 他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不可能,七娘早就死了,当时封棺的时候,你也亲眼瞧见了。” “现如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宵小,在这里冒充我的女儿搅风搅雨。” 顾长庚说着袖子一拂,提起袍子朝着迈进了开封府的大门,齐氏同他的三个儿子则是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活脱脱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顾甚微瞧着,敲了敲李茆的枷锁。 李茆心中一紧,亦是跟了进去。 堂上跪着的一位白衣女子听到门前传来的脚步声,立即回过头去。 有句俗话说得好,若要俏一身孝。 这女子云鬓之间插着一串白色的小花儿,整个人清丽无比,她的脸洁白得就像是无暇珍珠,散发出银月一般的光泽。在她的手中捧着一张鲜红的状纸,瞧见门前人进来。 女子又转过身去,将那状纸高高举起,大喊道,“民女顾七娘状告父亲顾长庚三项大罪,逼死亲女,私设赌坊,草菅人命。” 顾长庚尚未开口,一旁的齐氏已经大哭着冲了过去,她一把抱住了跪在地上的顾七娘,嚎啕大哭起来,“七娘,七娘,是阿娘的七娘回来了吗?”(本章完) 第118章 嫁给死人 顾长庚见状,立即上前一步想要拉开齐氏。 却见那顾七娘毫不犹豫地挣脱开来,将齐氏一把推倒在地,她目光清冷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阿娘这一回会鼓起勇气来保护我了吗?说不定我会被他再逼死一次呢!” 这话听到齐氏耳中,犹如晴天霹雳,她抱着顾七娘的手轻轻地颤抖了几下,又眼巴巴地看向了顾长庚,再又看向了站在那里的三个儿子。 她犹疑着,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你莫要被她给迷惑了,七娘早就死了,这个人虽然生得像,但是绝对不是我们家七娘。” 他的话音刚落,堂上的王一和便重重的拍响了惊堂木,“堂前何人?不可咆哮公堂。” 顾长庚等人一听,连忙行礼,侧身退到了一旁,他家齐氏呆愣着不动,三个儿子也没有眼力劲儿的杵在那里像是木头人一般,赶忙上前将齐氏拽了起来。 这一靠近,饶是顾长庚都心惊肉跳起来。 只见跪在那里的女子脖颈后头有一颗红痣,那红痣生得有棱角,看上去就像是一本翻开的书一般。这是顾七娘身上独有的印记,当年她出生的时候还因为这个获得了顾言之的额外喜爱。 顾长庚忍不住朝着她的脸看了过去。 顾七娘已经去世多年,她走的时候还稚气未脱,而眼前这人虽然还是那般容貌,却是成熟稳重了许多。 顾长庚瞧着,喃喃道,“不可能的,你死了的,是我亲手埋下去的,而且……” 顾七娘听着他的低语,讥讽地冷笑出声,“而且什么?而且你还给我配了阴婚?做法事的人同你说已经礼成了。我同那转运使苏宝平的独子苏槐在阴间做了一对恩爱夫妻?” 这话一出,堂上坐着的王一和,只觉得火从屁股烧起,然后直钻心肺,燎得他嘴上都要起泡了! 他无语的看向了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顾甚微,用眼神谴责了她一百回。 漫天神佛老爷啊,他今日只做好了审问李茆,好将曹大娘子的在他家喜宴上被刺,皇城司亲事被诬陷这一事给做个了结…… 不对还有官家的亲家,驸马爷他亲爹谋杀弟媳妇同侄儿的案子…… 再往远去……这前头的案子还未了结呢,现在居然又牵扯出了转运使苏宝平! 顾家当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照顾甚微这般喂饭下去,他不升做平章知事那都是官家不识人! 王一和想着,陡然看向了李茆还有被抬在一个角落放着那白布盖着的尸体,先前他已经听人汇报过了,说是今日在汴河之上突然浮出了一具尸体…… 转运使苏宝平管漕运,而李茆等人又都同运河有关系…… 王一和想着,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跪在堂下的顾七娘,“你可有证据证明此事?本府要提醒于你,诬告朝廷命官乃是大罪,望你三思。” 顾七娘冷笑出声,“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能有假?” “大人一查便知我句句属实。那苏槐在生之时贪花好色出了名,时常在青楼一掷千金不说,还会在街上调戏美貌的良家女子。因为这个,苏宝平多次被关正清关御史弹劾。” 顾七娘说着,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韩时宴,“韩御史乃是关御史的弟子,有没有这回事,你最清楚!” 韩时宴闻言点了点头,他看了顾甚微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确有此事!” 王一和瞧着,只觉得牙齿又疼了起来。 “顾家替我扬名汴京城,为的就是那一张春日宴的帖子……” 顾甚微看着娓娓道来的顾七娘,不由得思绪有些涣散起来。 时隔久远,众人经过顾七娘提醒这才想起来,从前她的确是名声大噪,以才貌双全闻名于汴京城。 顾言之虽然是进士出身,又善于经营,在早朝之上也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但是顾家到底没有什么底蕴,顾七娘便是再怎么德才兼备,那也很难做那高门妇。 这时候就需要细细谋划了。 “在那春日宴上,苏夫人一眼便瞧中了我,说苏槐在世之时便听说过我的名字,很喜欢我这样的美人。又说她近日时常做梦,梦见苏槐同他说想要成亲。” “苏夫人提出让我同苏槐配阴婚,苏宝平会将我父亲顾长庚调去漕运上头做官,同时给我的聘礼是一条在整个运河上畅通无阻的大船。” 顾甚微听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她欣赏的看着顾长庚已经彻底变了的脸色,冲着他啧啧了两声。 顾长庚一个激灵,大喊出声,“大人,此女根本就不是我儿顾七娘,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奸佞小人冒充我儿来污蔑于我。根本就没有配阴婚这件事情。” “我去漕运上头,那是有调令文书的,根本就只是一个巧合。下官品阶低,苏转运使根本认都不认得下官,怎么会同我有这种荒唐的交易呢?” “而且大人可以去彻查我名下的产业,汴河上能够在京城靠岸的船,每一条的东主都记录在案。别说我没有大船,便是顾家也只有一条船,是年节之时用来回岳州祭祖方便置办的。” “还请大人查明此女的身份,免得她在这里胡乱的攀咬人。” 顾甚微瞧着他强辩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先前的顾玉城。这顾家人旁的不说,倒是人人生了一张会推卸责任的好嘴。 “大人明鉴,顾长庚的名下的确是没有船舶。但是不代表这条船就不存在,因为顾家在漕运上的买卖,都是记在旁人名下的。” 顾七娘冷冷地看了顾长庚一眼,继续说道,“当时我吓坏了,我那时听极了父亲的话,一心想要嫁个高门大户,替顾家争一口气,不说旁的,至少可以给三个兄弟铺出一条青云路来。” “可我没有想到,我要面对的事情,远比我自己所预想的要可怕得多。” “在场的诸位,你们可能想到?父母亲要将活生生的我嫁给一个死人!一个在生的时候,便臭名昭著的死人!” 第119章 她是假的 顾长庚嘴唇轻颤,他不敢回头去看那些看热闹的人的眼神,只能大声的喊道,“大人,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我家七娘才貌双全,一直都是我们夫妻的骄傲。” “这样的好女儿,一辈子只有拥有一个。我疼她如珠似宝都来不及,又岂会害她?” “就算我如你所言,是那种满眼算计卖女儿的父亲,我又是有多愚蠢,才会将你卖给人配阴婚换得一条大船。而不去图谋一个高门大户,细水长流?” 顾长庚说着,看向了一旁不知所措的齐氏。 他冷笑一声,辩解道,“而且,这个假冒的宵小怕不是没有查清楚,我的妻子齐氏乃是豪商出身,当初陪嫁过来也是十里红妆,若真是想买,还能买不到一条船吗?” “倘若你真是我的七娘,你扪心自问,我当年花在你身上的钱,不说一条大船,那半条总是有的!” “我虽然屡试不第,没有考中进士。但至少也是一个举人,这点算数倒是算得清楚的。” 周遭的人听着,亦是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配阴婚太过骇人,那就像是老天爷打雷一样,管你愿意不愿意,一下子糊住了你的脑子。 可冷静下来一想,却又觉得太过荒诞了去,这顾长庚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就是啊,举人老爷怎么会蠢到做杀鸡取卵的事情呢? 若是将那顾七娘嫁进了高门,那可是一直能够帮扶娘家的,说不定她还有那个命,能够进宫去一飞冲天呐! 今朝不比前朝,后宫中的娘子们也不全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便是那市井歌女都有机会入主中宫。 顾七娘未必就没有那等福气,拿去配阴婚岂不是可惜了? “就是啊就是啊!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呐,哪里有做父母的会这么狠心!” 看热闹的人群最前头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的肩头扛着一名正在吃饽饽的三岁小童。那饽饽渣儿糊了孩子一嘴,掉了不少在大汉的光头上。 他却像是习惯了一般,浑然不在意,他听着仔细,忍不住插嘴点评了起来。 就在顾长庚获得赞同隐隐得意之时,那汉子又补上了一句嘀咕,“不过昨日不还大伯子杀弟媳妇同侄儿了么?今日亲爹卖女儿去冥婚又有何稀奇?” 那看热闹的人听得亦是觉得有理,又墙头草一般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 顾长庚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顾甚微瞧着讥诮出声,“可不正是如此么?顾家既不心虚,又何必屡屡咆哮公堂,打断告状人的控诉?” “顾家若是如此豪横,连一艘船都不看在眼中,那为何还将我阿娘的嫁妆变卖了去呢?我这里可是有白纸黑字的房契地契作证。打起肿脸充胖子是小,在公堂撒谎是大啊!” 她说着,目光落在了跪在那里的顾七娘身上。 顾七娘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又继续说起了春日宴。 “我从宴会上一回来,便直接病倒了。父亲虽然没有当场同意,但是我们血脉至亲,我能够瞧出他已经有所意动。我母亲齐氏的确是出自江南豪商之家。” “她也的确是带着十里红妆嫁进了顾家,可是那嫁妆里的大头,拿去给我父亲捐了官。” “不光是如此,汴京样样都金贵。顾家男丁各个都不事生产,在家中做读书郎。束修,笔墨纸砚,婚丧嫁娶,人情往来,官场打点,扩充宅院……这哪一样不是钱?” “到春日宴的时候,那嫁妆还剩几何?还买大船,买个大棺材还差不多!” 顾七娘说着,红了眼睛,她抬起手来,愤愤地指向了顾长庚,“顾家瞧中的哪里是那艘船,他们要的是苏转运使从此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条运河成为顾家源源不断的钱袋子啊!” 顾七娘说到这里,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李茆身上,不等他恶狠狠地瞪回来,便又犹如蜻蜓点水般挪开了。 “我躺在病榻上,听着顾长庚同我说,若是这门亲事成了。不但他能得一肥差,我的哥哥弟弟们日后也能有个好前程……顾家也有了一个隐蔽的生财之道。到时候我们二房,又会成为祖父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就像当初,他年少中了进士,祖父看他的时候一样……” 顾七娘说着,痛哭起来,“他们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有考虑到我。” 顾七娘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齐氏,“我跪在地上求你们,我说我可以嫁去苏家,然后在苏家宗族里领养一个孩子作为苏槐的嫡子抚养长大,这样我虽然守活寡,但至少还有一条活路!” “你们说,顾家要脸面,若是结阴亲的事情传出去,那失了脸面。” “我又跪在地上求你们,我说我可以改名换姓假死离开顾家,永远都不再回汴京。这样阴亲照样结,我虽然从此孑然一身,但到底还能活着。” “我才十几岁啊!我读了那么多书,学了那么多琴棋书画,都还没有派上用场。我甚至都还没有踏出过汴京半步,我的一辈子就在顾家那个憋屈的宅院里,被四十九条家规束缚着,没有过过一天松快日子。” “可是你们呢?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兄长,我的小弟……我至亲的人就那样看着我,不吭声。” “你们没有动弹,却是用无声的沉默,杀死了我。” “像是一只只野兽,将我啃食得尸骨无存!” 顾七娘说着,腾的一下站了起身,“功名利禄,家族荣耀,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们连人都不做了!” 顾长庚的三个儿子当中,其中最年轻的那一个嘴唇动了动,他上前一步刚想要说话,却是被自己的兄长给拦住了。 顾七娘瞧在眼中,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站在她身前的顾长庚瞧着,亦是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饶是顾甚微都忍不住看了过去,莫不是发了疯? 堂上的王一和瞧着两人比赛哈哈哈,眼瞅着都要收不住了,无语地拍响了惊堂木。 顾长庚的笑容戛然而止,他冲着王一和拱了拱手,“大人,我敢肯定眼前这名女子绝对不是我的女儿顾七娘。因为我儿笑起来的时候在右侧脸颊有一个梨涡儿,可是她没有。” “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顾七娘,我的女儿早就因为生病而夭折了。” 第120章 忠仆杜氏 一旁的齐氏如梦初醒,她冲过去一把抓住了顾七娘,仔细看了个真切,过了好一会儿才神情复杂地说道,“不是我的七娘,真的不是我的七娘。” “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冒充七娘来害我们!” 顾七娘一脸自嘲,她余光一瞟,瞟向了顾甚微。 “有人同我打了赌,他说即便是顾七娘死而复生,你们也不会有悔意,不会有喜意。你们只会千方百计的证明她已经死了,倘若她没死,就再杀死她一次。” “看来这个赌是我输了。” 她说着,冲着一旁的吴江说道,“吴推官,不知道可否替我打一盆水来!” 吴江这会儿已经兴奋地要结巴了,“该不会是人皮面具吧?江湖中传闻的易容术!这也太厉害了,你能把人变成我的样子吗?这样的话,就有人替我每日来开……” 孽障! 王一和猛的咳嗽了一声,及时打断了吴江大逆不道的想法。 这孽障真是要上天,居然想着有人易容了替他来开封府赚俸禄,然后自己出去逍遥! 王一和想着,好奇地看向了那“顾七娘”,周遭一片哗然,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各种奇思妙想直接往耳朵里钻,让他都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要是真有这本事,那哪里还轮得到吴江用啊! “不用打不用打,我这里有水!我正准备洗脸呢,听到有热闹看,端着水盆子就来了,还是干净的,我没有用!小娘子要不用我这个!用我这个!” 顾甚微闻声扭头看去,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只见一个胖乎乎的大婶将一个铜盆举了起来,递给了前头的人,“快快快,给传一下!麻利点儿,别耽误事!你看那吴推官像是会打水的人吗?我可等不了!” 前头那人一听,忙给递了出去,就这样犹如击鼓传花一般,不等吴江炸毛,那铜盆带水已经被传上了公堂。 “顾七娘”弯下腰去,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药瓶,掏出一颗丸药来扔进了水中。 那药丸入水即化,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顾七娘”捧起水轻轻地在脸上洗了几下,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又站直了身子,明明五官长相好似没有太大的变法,凑在一起同她先前有七分相似,可这么一洗之后,硬是同从前变成了两个人。 “顾七娘”扑通一声跪了下地,她冲着王一和拜了下去,认真地解释道,“还请大人恕罪,我的确不是顾七娘。奴家姓楚,名刀刀,是个戏子。” “因为同那顾七娘生得有几分相似,是以便有人请我在公堂上演这么一出戏。原本想着这狠心的爹娘瞧见女儿死而复生,说不定便会懊悔地说出真相来。” “岂料……是刀刀将这世道想得太过简单了。今日之举,实属为了得到证言,荒唐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奴家虽然有过错,但是绝对没有撒谎,更加没有戏弄大人,戏弄大家的意思!” 那楚刀刀说着,看了顾甚微一眼,又扭头朝着人群当中看去。 这个时候,人群中传来了一个有些干枯的声音,在那第一排角落里站着的一个老妇人突然之间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整齐的蓝布衣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看上去十分的不苟言笑。 “还请大人恕罪,是老奴请了楚姑娘过来替顾七姑娘说这么一番话”,她说着径直地走到了顾长庚夫妻面前,然后方才一板一眼的跪了下去。 那齐氏一瞧,惊呼出声,“杜妈妈!” 杜妈妈抬起头来,看了齐氏一眼,“没有想到,二夫人肯承认老奴的身份便好。” “老奴乃是顾七娘子的乳母,春日宴的时候,我也一并去了,方才楚刀刀所言的字字句句,皆是老奴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便是活生生的证据!” “七娘子被父母兄弟所逼,心灰意冷不出三日撒手人寰。” “顾长庚先前为何那般肯定顾七娘子不可能活着回来,是因为他知道,出殡即出嫁。顾七娘子的骸骨,现在正躺在苏家的坟地里,同那苏槐合葬。” 杜妈妈说着,嘲讽地看了已经大惊失色的顾长庚一眼,“这是我要交给大人的第二个证据。” “顾七娘子自幼就是我照看长大的,她七岁那一年左手受了伤,养了一年方才好,到后来阴雨天都还会疼。她的门牙往左边数第四个牙,被虫蛀烂了。” “我提前问过旁的仵作,他们说这些都可以在骸骨之上体现出来,用来证明死者的身份。” “其实,大人都不用开棺验尸,只用派人去那苏槐的墓碑上看看,就能够清楚的瞧见妻子顾氏几个大字。” 杜妈妈言之凿凿,说起话来更是冷酷又有条理。 像是今日之事,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演练过不知道到多少遍了。 “姑娘心善,在她自己存了死志,还挂念着我,告诉我让我连夜的逃走。因为我是知情人,顾长庚连自己的亲女儿都害,又怎么会放过我呢?” “七娘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没有办法苟且偷生,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若是这点情谊都无,我同那畜生何异?” 杜妈妈说着,对着顾长庚呸了一口,不等他发作,她又转过身来冲着王一和拜了拜。 “大人!我有的第三个证据,便是如今正在站在这个公堂之上的江湖掮客李茆!” 杜妈妈这话一出,现场又是一片哗然。 先前他们想着一大清早看两个热闹有些消化不良,可没有想到这不是两个香瓜,它是一个大西瓜! 王一和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并不意地齐齐看向了顾甚微。 事到如今,若是他们还不明白,今日一早的这场大戏完全是顾甚微安排的,那可就真是跟吴江一样的傻子了! “顾家的名下的确是没有什么大货船,因为他们的船都记在一个人的名下,那个人叫做韦一潮。” “汴河之上的过往船只,并不能随意开设赌局。但是李茆却是一直稳稳当当的做庄家,干着那种骗人血汗钱的勾当。他做这犯法的事,并不能在所有的船上。” “只能在韦一潮的船上!” 杜妈妈说着,再一次看向了顾长庚,“被骗之人难道没有去告过状吗?负责漕运的巡卒为何不查?” “当然是你们拿顾七娘的命换的啊……” 第121章 鸡飞狗跳 韩时宴听着,不由得朝着一旁的顾甚微看了过去。 她双手抱臂站在那里,像是水中月天边云,看不出悲喜,忽远又忽近。 难怪先前那“顾七娘”的状纸之上写了三条大罪,分别是逼死亲女,私设赌坊,草菅人命。 当初那杂戏班子的小哥儿是怎么识得李茆的?便是在那苏州来往京都的大船之上,落入了李茆的赌局陷阱。 他们去抓捕李茆的时候,顾甚微告诉他们,李茆经常会换船,但是他换船有一个特点,就是换来换去都是韦一潮的船。原来这个韦一潮竟是顾家的人。 难怪此前他们三人夜袭顾家,翻出了左棠母子被毒杀的旧案,打了顾家一个措手不及。 顾言之便可以在一夜之间找人设局,想要诬陷顾甚微为杀人凶手,立即打了个反击。 当时他便琢磨过,顾言之一个读书人,究竟是如何同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掮客扯上关系的?不光是这一回的李茆还有那杂戏小哥儿; 还有赖妈妈一个内宅妇人,是如何联系上郑老六这种亡命之徒用暗器杀左棠的? 如果说他们早就拥有了“韦一潮”,早就拥有了好些“李茆”,那么一切就串联了起来,解释得通了。 顾七娘的命,是顾家人奔向血淋淋的满河金银的第一块敲门砖! 三项大罪已经应了两项,那么第三项呢? 韩时宴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盖着白布的于有地的尸体上。 显然想到了这些的不光是韩时宴一个人,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李茆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李茆一脸阴郁,见众人瞧来,反倒是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就在气氛陡然紧张的时候,那个叫做李芸的姑娘,却是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嘴巴一瘪,吓得哭了出来,“堂哥,你快别瞪了啊!你他娘的眼睛瞎了啊,没看到开封府皇城司御史台一起将咱们抓了,他们就差没有把顾老二有几种颜色的裤衩子都查清楚了,你还瞪谁啊!” “死了死了!我就说我在乡下养羊好好的,你个杀千刀非要拉我来骗人!” “还说什么有大官罩着出不了事,让我瞧见肥羊就骗去赌钱,那于有地输得当裤子,你又让我骗他下扬州,反手就要给人卖了!我哪里晓得他会逃跑啊!” “人不是我杀的,我连杀鸡都不敢,大老爷们你可别像我堂哥那么瞎。我最多哄人去赌钱,那于有地不是我杀的,是我堂哥的手下打死的!” “当时他死的时候,还死死抓住我的脚,现在我的脚都还有淤青呢!他们把他沉了河,还在他的背上的贴了镇压鬼魂的符纸!我也不知道这绑了石头的尸体,怎么就飘起来了啊!” 那李芸哭得鼻涕眼泪一啪啦,她怂得缩成了一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惶恐的小松鼠。 可就是这么怂的人,嘴巴里说出来的却是能够吓晕一群人的最狠的话。 这会儿不管是顾长庚还是李茆,听着均是眼前一黑,只恨不得现在便晕死过去,那李茆狂怒的打断了李芸的话,骂道,“蠢货不会说话就闭嘴!” 李芸被吓了一跳,她缩成了更小一团,瑟瑟发抖起来。 “我他娘的止不住啊!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儿呢,这阎王爷都已经拉住你的小手了,你还能逃得掉吗?先前你找郑老六去杀皇城司那个女罗刹,我就劝你来着。” “你说你硬得像个石猴似的,作甚要到女罗刹跟前上蹿下跳的跳胡旋舞,换做我是她,我也剁了你喂鸡呀!” “你把你那被狗屎堵住的耳朵掏掏啊,掏掏!没听着吗?姓顾的完了,他们连他一共有七条大船,全记在韦一潮名下都知道了!你不先泼粪,还等着他把粪一会儿灌在你嘴里吗?” “话本子没看过?有钱的当官的,最喜欢就是拉人垫背找人背锅了!” “你想给人顶罪去死,我不想啊!我早就劝你了,那姓苏的转运使已经告老了,人走茶凉迟早要出事!你看看你看看!你他奶奶的害死我了!” 李芸声音温柔,她一边呜咽着,还一边打着嗝,看上去弱小又可怜。 “呜呜呜,不能骂你奶奶,你奶奶就是我奶奶。你他娘的害死我了!” 顾甚微听着,在脑中翻了又翻,她可不记得自己有寻过这李芸当内应啊!虽说的确如同李芸所言,她蛰伏三年,早就准备好了钉死顾长庚的所有证据,就等着杜妈妈一一道来。 可是李芸这么一番操作下来…… 没看到堂上坐着的王一和都开始竖起耳朵抠起她话中的关键证词了么? 大船七条……抓壮丁去卖……李茆派郑老六陷害顾甚微…… 好家伙!这珠子都串成个串儿了…… 那头李茆双目喷火,恨不得冲上前去掐死李芸,这边的顾长庚已经彻底地失了分寸,他身子摇晃了几下,眼瞅着有些站不住,他右脚一动,轻轻朝前撑了撑,却不想那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立着的铜钱…… 顾长庚踩着铜钱脚下一滑,整个人劈了个竖叉下去…… 两声惨叫在这公堂上同时响起,一个是顾长庚的,他疼得面容扭曲,整个人额头上全都是汗,捂住自己的大腿一声嘶嚎! 另一个是先前瘫软跪在地上呜呜呜的李芸,她被顾长庚飞来的一脚踹中了屁股,吓得从地上弹了起来,发出惊恐的尖叫,“大人!大人!你看到了吗?他要杀我灭口!” “大人!顾长庚要杀我灭口!大人!我只是哄人去赌钱,我罪不至死啊大人!” 摸到了太监境界边缘的顾长庚,听到这“杀人灭口”四个字,更是眼前一黑,只恨不得自己当场去世。 神他娘的当众杀人灭口,他现在腿都断了整个人都长在了地上起都起不了身了,还杀人灭口! “李芸!你休要一派胡言!我何时要杀你!”顾长庚艰难地骂了出声。 他说着,满头大汗地朝着一旁的三个儿子看了过去,喊道,“还不扶我起来!” 顾家三子未动,那李芸听到骂声却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一下子蹿到了李茆身边,一把抓住了他腰间的软肉。 李茆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即一怔,他快速地垂下眸去,然后戴着那枷锁果断地磕在了地上。 “大人,李芸所言非虚。我愿意作证,是顾长庚找我,让我派郑老六去杀曹大娘子,并且让那个玩杂耍的藏血衣陷害顾甚微。那姓赖的婆子还没有死,被我关在了家中的地窖里。” “韦一潮的确是顾家的人,船赚到的钱还有赌金钱,每个月底我们会帮忙送到京郊的一处庄子里,顾家人会来搬走。” 第122章 再倒一房 李茆每多说一句,顾家二房的人脸色便灰败一分。 顾长庚这会儿被三个儿子从地上抱了起来,瘫坐在地上,他没有再听李茆说什么,而是愤愤地转头看向了顾甚微。 那个叫做李芸的女人虽然是个疯子,可是她有一句话说得没有错。 顾甚微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她早就收集好了所有的证据,沉在河底的尸体不可能会莫名其妙的“恰好”浮出水面,这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 从他们抓到李茆开始,属于顾家二房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顾长庚想着,惨白着脸看向了顾甚微,“毁掉你的血脉亲人,毁掉你的宗族,让你感到痛快吗?” 顾甚微地手在剑柄上摩挲了几下,轻笑出声。 “你们家的血脉还挺灵性的,对你无用之时就无,对你有用之时就有。” “不过您这样说,实在是过于狭隘,对不起顾家人的格局了。我这哪里叫做毁掉血脉亲人呢?我这分明就是学着您父亲大义灭亲,为我大雍朝铲掉毒瘤啊!” “不能说当年顾家人乱葬岗上围杀我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是大义灭亲,人人称赞有文人风骨!现如今我大义灭亲,抓住了您手下养的恶棍,就叫做毁掉宗族了!” “您应该现在立即写五千字长篇来赞美我才是!” 顾甚微说着,啊呀呀了几声,“糟糕,我忘记了,您要是写得出来,也不至于考不中进士,要靠卖女儿赚几两碎银才在顾家待得下去了……” “也是,您赚的那些洒满了顾七娘鲜血的钱,全都用来给大房买前程了,轮到您这里了,可不是连买个狗脑子提升一下的钱都没有了!啧啧啧……” 顾长庚听着,肝胆欲裂。 他想要暴起冲到顾甚微跟前,却是只动弹了一步,双腿便像是撕裂一般的疼痛…… 堂上的王一和再也忍不住,他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肃静肃静……” …… 从开封府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顾甚微面朝太阳,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她初进汴京城的时候,还是凄风苦雨一片寒;这才几日光景,吹到脸上的微风都变得暖洋洋起来。 在她的身后,那假扮顾七娘的楚刀刀叉着腰,大笑了几声。 她扭头看向了一旁眼中含泪的杜妈妈,走过去扶住了她,“干娘莫要难过了,七姑娘在天之灵知晓你为她做了这些,一定会感到十分高兴的。她那恶心的一家子人,永远都没有翻身之日了。” “等开封府的人去将七姑娘从苏家的坟里头起出来,咱们就给她请个大师,写上一封休书,休掉那该死的苏槐,断掉了那吃人的阴婚。” “再请人做上七七四十九日水陆法事,让顾七姑娘早登极乐,下辈子投胎找个疼爱她的好人家。” 杜妈妈含着泪,她看向了顾甚微,就要跪下去。 可尚未动作,就被一柄长剑拦住了,“不必如此,我做这些,本也不是为了顾七娘是为了我自己。” 杜妈妈站了起身,冲着顾甚微福了福身,“十七娘的大恩大德,老奴铭记于心。若非是十七娘相助,老奴这一生只能东躲西藏含恨而终,又何谈让我家姑娘脱离苦海,何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老奴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从七娘的母亲当日眼睁睁地看着七娘被逼死,在老奴心中,我就是七娘的母亲。” 顾甚微冲着杜妈妈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您当得起这个母亲。” 当初离开汴京南下苏州,一边是为了养伤避开汴京城中的人韬光养晦,一边则是在不断的收集顾家的罪证。 她在调查顾长庚的时候,发现了同样在调查的杜妈妈同楚刀刀。 她年纪不轻,且又没有功夫傍身,同楚刀刀一块儿在茶馆中卖艺,偷偷地打听汴河上的事。只不过寻常百姓,光是想要好好的活下去都千难万难,更何况是要同官斗? 顾甚微认出她来的时候,她同乞丐无异。 别看今日犹如闹剧一般,但实则他们费了很多功夫方才拿到了关于顾家人在漕运上开设赌坊,滥杀无辜的罪证。光是那于有地的尸体,他们都下水了不知多少回,才堪堪摸清了位置。 然后恰好在今日的关键时刻,让那一具尸体飘浮起来。 甚至,在此之前,他们都不知道李茆同韦一潮。 他们查到的人叫做柳常明,他同李茆一样也是在船上开设赌局帮助顾家赚钱的人,而他待的船所属人叫做朱昇。他们一早就已经策反了朱昇,方才李茆指证了顾长庚之后,朱昇又出来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直到昨天夜里,安慧根据说书人提供的线索,去汴河上抓到了李茆。 她这才发现,那朱昇同韦一潮竟然是同一个人。 朱昇这个名字下有三条船,平日赌局里主要由柳常明负责;韦一潮这个名字下有四条船,平日赌局主要由李茆负责。快要天明的时候,安慧过来桑子巷寻她汇报情况。 长久的准备,同打草惊蛇之后抓住了新蛇加起来,方才有了今日一网打尽的“七条船”。 是以今日之局她底气十足,就算没有李芸的一通作用,没有李茆的反水指控,她也可以凭借朱昇的证词以及他手中的账册将顾长庚置于死地。 楚刀刀见杜妈妈又要哭了,赶忙拍了拍她的背。 她冲着顾甚微抱了抱拳,“大恩不言谢,日后顾凶剑若是有什么需要,刀刀同干娘便是上刀山下油锅都在所不辞。等办好了七娘的事情,我打算领着干娘离开了。到时候再同顾凶剑辞行。” 她说着一把扶住了杜妈妈,“干娘,顾凶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咱们就不要再耽搁她了。” 杜妈妈收起了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韩时宴见状,冲着停在路旁的马车招了招手,那车夫瞧着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嘴大白牙,他快速地将马车赶了过来,又冲着顾甚微嘿嘿地笑了起来。 吴江不在,马车上安静得很。 韩时宴瞧着,忍不住打破了平静,“吴江按照李茆的说法,领着人去抓赖妈妈了,有了她的证词,顾玉城当年串通她哄骗曹大娘子买凶杀你阿娘的事情,就又多了证据。” “顾玉城也好,顾长庚也罢,这一辈子都永无翻身之日了。” 韩时宴说到这里,忍不住说道,“照这样下去,我觉得我克死一族的名头,很快就要落到顾亲事头上了。” 顾甚微哈哈一笑,摇了摇头,“那不一样,我这是弄死自己全家,你是弄死别人全家,还是你比较可怕。” 韩时宴一怔,在心中默默补充道,他是弄死未过门妻子的全家。 他想着,轻咳了一声,最近他怕是病了,总是有很多荒唐的念头。 弄死这种粗鲁的武官词汇就不应该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是心中默念也不行,他明明就是履行了御史的职责,将那些大雍朝的蛀虫给弄死了而已。 “苏转运使的交给我,御史台会弹劾彻查他。这个朝堂,顾言之同顾均安暂时是待不下去了。” 韩时宴说着,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早这个案子,我倒是有几个疑问十分的在意。” 第123章 几个疑问 顾甚微饶有兴致地看了过去,“哪几个疑问,说来听听,看我们想的是不是同一些事。” 韩时宴嘴唇一动,同顾甚微异口同声地喊出了“李芸”的名字。 顾甚微一怔,轻笑出声,“你继续说。” 韩时宴轻咳了两声,“李芸这个人很有问题,今日天不亮咱们就去汴河上抓了李茆,李芸乃是李茆同伙,旁人有心在河边看热闹,可她身为李茆同伙,明知道出了大事,为何还那般悠闲在河边徘徊?” 顾甚微点了点头,“没错,就算她先前不知,意外被捕。” “我可时刻记得,她是个女骗子,专门哄骗人去赌钱落入仙人跳的圈套。她还亲眼瞧见于有地被活生生打死。” “这样的人,会这样一惊一乍吗?柔弱得像菟丝花惹人怜爱,却又暴躁无脑?官府尚未发问,她便将所有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怎么说呢?如果不是我兜里没有几个大子儿,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给她钱收买她了。” 韩时宴看着顾甚微一脸赞同。 “所以,李芸很有可能是假装的。能够当骗子的人,可不是这么容易便失控发疯的。” 要当一个骗子,譬如媒婆,那得瞧见猪头夸美人,瞧见尸体夸活泛,瞧见穷鬼夸有钱……便是那黑白无常要成亲,媒婆都得笑眯眯地喊一拜天地…… 再譬如宫妃,瞧见比自己亲爹还老的官家,上一秒还在骂死老头儿,下一秒不就得眼泪汪汪地山无棱天地合…… 没有这点本事,那李芸如何当得了骗子? 韩时宴接着说了起来,“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奇怪,不过一样米养百样人,李芸虽然奇怪但也不能说羊群里绝对不可能混入疯狗。” “但是后来,她借着发疯去到了李茆身边,触碰了李茆一下,李茆明显得了某种暗示,然后便招供了。” 李茆因为是江湖掮客,本身有功夫在身,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人,为了防止他突然暴起伤人,吴江是直接带了枷锁镣铐去的,在府衙之外有衙役负责押送。 上了公堂之后吴江也一直都在他的身旁。 先前他明显表情凶狠,桀骜不驯,一看就是不配合的硬茬子。 可就在李芸靠近他之后,他便调转了话头…… 当时公堂之上因为顾长庚劈叉受伤,再加上李芸鸡飞狗跳的缘故,也不知其他人是否注意到了李芸那个小动作。 “所以,李芸是如何让李茆听她的背叛顾家?她出现在汴河边是不是就是为了故意接近李茆,向他传达这个消息:顾家可以舍弃了。” 韩时宴说着看向了顾甚微,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顾甚微之前同他分析过的。 顾家身后很有可能站着其他的“高人”,所以他们才能沾上断械案,所以他们才能够让顾均安尚公主…… “对了”,韩时宴微有得色,“虽然婚宴上没有找到机会相寻,但是事后我已经试探过王一和了,他应该不是顾家背后的人,他会做那个中人,是得了苏贵妃授意从中做媒,好给福顺公主体面的。” 顾甚微听着,露出了欣喜与感激之色。 夭寿啊!她总不能说韩时宴前脚刚走,后脚她就见了王一和,还从他那里搬走了属于韩嗜甜的糖罐子。 “这可真是太好了,不然的话,我该不知如何面对吴江了”,她想着,立即转移话题道,“说到顾家背后站着的人,我有另外一个发现。” “我们去过王御史家中,王夫人也在运河上有很多船,做的是汴京同扬州之间的往来生意。王御史夫人乃是正经的商人,船上并无那劳什子的赌局,更加不会贩卖丁口。” “王家是何等巨富?王御史漱口都恨不得用金杯,再看顾家……” 顾甚微说着,在怀中掏了掏,掏出了一张单子来,递给了韩时宴,“这是顾家还给我的银钱。我阿娘嫁妆单子里的许多东西的确都被变卖挪用了,为了还给我,他们甚至从顾清的嫁妆中掏出了一些给补上了。” “当日顾玉城还钱肉疼的样子不似作伪……” “且顾家明明豪富,也并没有花很多钱财用于家中人在官场打点。那么多钱都用到哪里去了呢?” “而且,如果只是用于家族崛起,如同王御史夫人那般做正经买卖,这么多年这么多条船积累下来的财富绰绰有余。为什么还要弄脏自己的手,弄出李茆同赌局还有杀人的事情来?” “你可还记得,我一直很不能理解,平平无奇的顾家究竟有什么资本被人瞧上……我们之前想过,他们攀上幕后之人,应该是在断械案之前……” “那个时候顾均安还没有考中状元,娶公主。我阿爹也没有进宫去当官家身边的侍卫统领。” “那么那个时候的顾家有什么?” 韩时宴沉吟了片刻,“有天下第一剑庄,你外祖家的出云剑庄,有运河之上源源不断的金钱……” “所以,顾家很有可能是将从运河上得来的钱财,送了一大部分给他们的靠山了……” “顾言之在用阖族之力,做一个盛大的豪赌!” 顾甚微勾了勾嘴角,看韩时宴都无比顺眼了起来,这人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样长的,像是有一个西瓜,其中一半被人塞进了韩时宴脑子里,剩下一半塞到了她的脑子里一般。 她本来想说核桃,可是核桃太小了,那是吴江的脑子。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等么?等李芸这条蛇露出真面目,还是等顾家走投无路了去寻他的靠山?” 韩时宴想着,对着顾甚微竖起了大拇指。 “顾言之三日之内连失二子,不过这没什么,毕竟一模一样的酒囊饭袋他生了四个”,韩时宴面露嘲讽之色,他参倒了那么多家族,可还没有一个像顾家这么令人发指的。 “可是你断了他的财路,并且这来钱之事,他如论如何都撇清不了关系。即便是我不弹劾他,御史台其他人也能将他骂得飞起!” “而且按照你如今的势头,接下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顾言之不说到了绝地,那也到了需要外力帮助的时候。我看这两日你皇城司那两个手下都不在,想必你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他们盯着顾言之吧……” 韩时宴滔滔不绝的说着,顾甚微却是瞬间垮了脸。 她欲哭无泪的摆了摆手,“不不不,你错了!我现在不是姜太公钓鱼,且等着就行!我现在是老廉颇得背着荆条去向美丽的海妖大人张春庭请罪,等着他扭断我的脖子!”(本章完) 第124章 不速之客 韩时宴瞬间一脸同情。 “张春庭性格暴戾,喜怒无常。我听闻他年幼之时是靠捕鱼为生的,你这海妖二字若是叫他听见了,他怕是当真要扭断你的脖子。” 他说着,敲了敲马车门,“去皇城司。” 随即又靠了回来,在马车的一角翻了翻,翻出了一个食盒来,“左右是要死的,不如做个饱死鬼。” 顾甚微不客气的掀开了盖子,拿了其中一块杏仁糕,塞进了嘴中。 她吃东西的时候,说话有些含糊,“此言有理。说他海妖又如何,魏长命还偷偷管他叫海狗呢。” 皇城司离开封府不远,说话间就到了,顾甚微见马车一停,不等韩时宴言语提了他的食盒就蹿了出去。 正所谓伸手不打送礼人,她给张春庭送些点心,也好少承担一些怒火。 皇城司向来都是奉命惹是生非,但这回她可是没有奉命将汴京城里闹得天翻地覆的…… 她还没有忘记,前几日她同荆厉在永定河上抓到人,直接让张延将那个大麻烦送回皇城司审问,自己个却是忙着斗顾家去了,好些天都没有过问这事了。 顾甚微想着,脑海中浮现出了张春庭若无其事的扭断苏贵妃送的雀儿脖子的场景了,一时之间觉得自己脖子也发痒发疼了起来。 她站在门前抖了抖官袍,确认自己的嘴边没有了那糕点屑,抬脚便要进去。 可这脚还没有跨过门槛,一个圆滚滚胖嘟嘟的家伙便从一旁的石狮子后头蹿了出来。 他一把冲到顾甚微面前,双手合十,拜了又拜,就差掏出一把香点燃了,“十七妹,不对,小妹姐!十七姐!十七祖宗,求求你求求你,过来一叙……” 顾甚微面色一冷,轻轻一闪,避开了那圆球儿。 她袖子一拂,将人隔开来,“莫要拉拉扯扯,你是哪位?” 圆球一听,顿时急到不行,他又拜了三下,“十七祖宗,你且过来啊!我当真是有急事找你!你看在你六哥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份上,过来一下,过来一下……” 顾甚微瞧着皇城司里头有人已经探头张望了,蹙了蹙眉头,朝着一边的墙角根儿走去。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姓顾的这会儿还这么清闲么?还不回家打棺材去,总不至于再写两封绝亲书,将人扔到乱葬岗上喂狗去吧!” 那圆球儿一听,简直欲哭无泪。 他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若是可以,他也不想来。 “十七小祖宗,你从前也生在顾家。你知道的,全家就我阿爹最没用,他别说是考进士考举人了,他就是个秀才都考不上啊!什么叫做烂泥巴糊不上墙,他就是啊!” “他不光做学问不行,脑子也不太好啊!别人脑子里是脑仁子,他脑子里是包子啊!”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阿爹脑子里装的是包子,传到我这里包子馅都没有了,它就是个馒头啊!” “我们三房在顾家那是猫憎狗嫌的,端起个饭碗老头儿都嫌弃浪费粮食。若非我们生得白胖,显得他宽厚仁慈有容乃大,不嫌弃蠢人,怕不是他头一个要写断亲书的就是我们三房了啊!” 顾甚微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这个将自己亲爹往死里头骂的人是三房的独子,他名叫顾均霆,名字和他的身躯一样霸气。 “十七小祖宗,我知晓我娘这个人抠了吧唧也就算了,人来来租她的屋子住三年,砸碎了一只碗她都要人买上一只一模一样的配上……是个世间罕有的凡人老太太……” 顾甚微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冷冷地出言打断道,“你的嘴里含了裹脚布么?要不从盘古开天地开始说起?” 顾均霆见她愿意张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收敛了疯癫之色,认真地看向了顾甚微,“十七妹,我知晓你很恨顾家,若换做是我,我也恨,恨到想要杀死所有姓顾的。不管是出过手的,还是冷眼旁观的,对于你们五房而言,那都是仇敌。” “可是十七妹,算我求你。我们三房当真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没有杀过人,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勾当。我那样说自己的父母,不是故意在面前套近乎。” “我说的就是事实啊,我爹做啥啥不成,我阿娘嘴太碎藏不住事。阿爷同阿奶对我们一点儿都不信任,你从前在府中生活,知晓我没有撒谎,我们本来就是不讨喜的边缘人。” “五叔母同你小弟是被他们毒害的,我们也很震惊。方才在开封府的堂审,我也方才知晓顾家还有那么多大船……我对天发誓,我们三房当真对这些一无所知。” “我但凡有一句假话,叫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均霆说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他生得白胖,说话的时候脸颊抖啊抖的,像是一个颤抖的汤圆。 见顾甚微不为所动,顾均霆瞬间急眼了,他啪啪啪地拍了自己的脑袋几下,“我也知道,让你放过三房,我得拿什么来交换。可是我脑汁儿都绞尽了,也没有想出什么有用的事情来。” “当年是我不对,我们一家子没有帮上你任何的忙,我当真想过要去给你收尸的,可是又被我阿娘拉了回来。她说你已经死了,我们一家人还要在府中仰人鼻息,靠着祖父同其他几房生活。” “万一将人得罪了,那便没有立锥之地了。” 顾均霆说着,啪的一下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对不起,真的。你放过我们三房好不好,我媳妇儿前不久给我生了一个女儿,她生得特别好看,我自己死没什么,可是我真的舍不得她……” 顾均霆说着,颤颤巍巍地看向了顾甚微。 顾家大房二房都锒铛入狱了,虽然他不知道顾甚微会怎么对付三房,但是显然掰着手指头数都要到他们了。他算是看清楚了,大难来时祖父顾言之,还有平日里靠全家人供养的驸马堂弟,根本就不会出手救他们。 他说着,看向了不远处的拐角。 顾甚微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顾家三房人叠人,几个脑袋叠在那里眼巴巴地朝着这边瞧来。 她无语的收回了视线,静静地看向了眼前的顾均霆。 顾均霆咬了咬牙,一狠心说道,“如果我去倒插门当赘婿可以让你消气的话,我同我阿爹现在立即离开顾家,我阿爹去我阿娘家倒插门,我去我娘子家倒插门……” “我就生一个姑娘,让老顾家绝后……十七妹,你不知道我女儿有多可爱,真的,她的脸肉嘟嘟的,我还没有听她叫过我爹呢……我我我……” 第125章 笼中乌鸦 顾均霆话说得磕磕巴巴,我我我的憋了许久,搜肠刮肚的终于憋出了一句,“要不我回去就直接自戕了,然后你放过我们三房好不好?” 春日的风像是有眼睛一般,到处地钻来钻去。 它拂过人的脸,拂过人的心,好像让原本狠厉的一切都硬生生的变得温柔了几分。 顾甚微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顾均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没做亏心事怕甚鬼敲门?” “顾玉城同顾长庚落得如此下场,不是出于我之手,而是他们自讨的。你吃着顾长庚用顾七娘的血造的饭,撑着顾玉城踩着我爹娘小弟尸体撑起的伞……有甚脸在我面前谈无辜?” “铡刀握在你们自己手里,会不会砍下来,我想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你们自己心中更清楚。” 顾甚微说着,瞥了前脚的“人从众”一眼,三房的几个脑袋见她目光冷冷地看了过来,吓得一哆嗦,齐刷刷地一缩脖子,将头收了回去。 四十九条家规,将顾家人训得像是军营里的兵卒一般,有一种莫名的纪律和刻在骨子里的整齐。 顾甚微说着,不再理那涨红了脸还想要说什么的顾均霆,一个闪身直接翻墙进了皇城司。 顾均霆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火红的袍子已经不见了,他扭头看向了停在皇城司门前一直没有挪动的韩家的马车,跺了跺脚小跑着朝着墙角根儿的家人跑了过去。 汴京城这几日像是炸开的油锅,上一个震惊半年的事情还没有听完,下一个便又来了。 死的人下狱的人,犹如走马灯一般走了一个换下个,可唯独这搅起风浪的三人始终未变,如今京城里人人自危,文雅的人称“三个祸头子”,这说话粗的直接喊上了“三根搅屎棍”。 顾均霆心中惴惴不安,看着眼巴巴的团着他的三房老小,有些忐忑地摇了摇头。 “阿爹,咱们回岳州去吧!三叔祖他们那一支不是没有后嗣么?不如求了阿爷将咱们这房过继出去。他既然让大伯父在外头偷偷养了一个顾均宝,不也是做了两手准备,想着可能有今日么?” “如今那顾均宝已经人尽皆知,不说十七妹,就是过两日大伯娘从狱中出来,都不可能轻饶了他。” “咱们这个时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祖父虽然会大发雷霆,但未必不会同意。” 见自己的父亲犹豫不决,顾均霆轻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有些明白顾甚微说的他吃着顾家的红利,得着顾家的庇护,根本就没有什么脸提无辜二字了。 “阿爹,我知道祖父是能上早朝的京官,在这汴京城中也算得是个人物;顾均安是驸马,咱们顾家还有福顺公主做靠山,顾甚微形单影只未必还有后招。” “咱们如今是官宦子弟,等过继到三叔祖家中,那就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子了。” 顾三伯那是茶壶里煮饺子,心中想法甚多口中却是说不出来,听得儿子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忙点了点头。 顾均霆却是摇了摇头,“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咱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顾三伯闻言有些六神无主起来,“可可可……你让我再想想……” …… 顾甚微靠着墙角根,听着三房一家子的对话,直到他们全都消失不见了,这才摩挲着剑柄轻手轻脚的提着那盒子从韩时宴那里顺来的点心走进了张春庭的院子。 院子里叽里呱啦的直作响,先前那个空鸟笼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去了一只肥硕的乌鸦。 乌鸦瞧见人来,豆豆眼中露出了惊恐之色,啩啩啩的发出了凄厉地叫声。 顾甚微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街头调戏小娘子的恶霸…… “顾亲事还知晓自己领着皇城司的俸禄呢,我还以为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是以你另谋高就去开封府给王一和那个老秃子当狗腿子去了。” 顾甚微一惊,脚步加快了几分,“老秃子是谁?我瞧见王府尹头发浓密得很啊!” 她一进门去,下意识地便看向了张春庭时常坐着的那把躺椅,却见那里空空如也。 她循着呼吸声扭头看了过去,张春庭难得的穿着官服戴了帽,正背着手站在窗户边。 顾甚微跟着张春庭的视线看了过去,那窗户是关着的,除了洁白的窗户纸什么都没有,就连窗框的雕花都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一点值得看的地方来。 张春庭他站在那里看什么? 又在想什么? 顾甚微正想着,就瞧见张春庭一个转身看了过来,他生得一双极具威压的丹凤眼,斜着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就像是正在打盹的野兽突然瞥了过来,让人再也想不到他的美貌,只有深深地战栗。 顾甚微感受到那如同实质一般的杀意,顿时也收起了嬉笑之心,她的右手还提着食盒,没有时间倒手。 那不惯用的左手,已经下意识的放到了剑柄上去…… 屋子里一下子剑拔弩张了起来。 张春庭想要杀她? 就在顾甚微快要按捺不住想要反杀回去的时候,张春庭突然又收回了视线,他透过窗户朝着窗外的鸟笼子看了过去,“苏贵妃知晓她养的鸟儿死了,非常伤心,我为了安抚她,特意寻了一只差不离的养在笼子里。” “这乌鸦本是外头的野鸟,平日里食腐肉斗鹰鸟也算得上是个猛禽,我还以为它能折腾上几日。” “谁知它眼界浅薄,没来两日,便被富贵迷了眼,安逸煮了心。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顾甚微握着长剑的手又松了下来,她不作声的将那食盒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张春庭瞥了一眼那盒子,讥诮出声,“韩府蠢厨子做的,一共有十八种花样子。韩时宴用的时候,每次都会先吃杏仁糕,然后再用那只丑兔子形状的鬼东西,第三口会吃桂花糕……” “你若是想要下毒毒杀他,放在这三个里头,一杀一个准。” 他说着,看向了顾甚微,“我力排众议让你进皇城司,不是让你公报私仇,也不是让你攀龙附凤来的。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你不知道么?” 第126章 终极代骂 “大人神机妙算,自是知晓我重返汴京有何目的。今日之情形早就在大人的算计当中,顾甚微也不过是大人棋局上的一枚棋子。这麻烦于大人而言,也是预想中的麻烦。” 顾甚微说着,空出来的右手摩挲着剑柄。 她要复仇,便是蠢钝如顾玉城都能想到,张春庭这样的人物如何想不到? 她是不知道张春庭究竟有何目的,在下怎样的一盘棋……不过皇城使可不是庙里的活菩萨,他收她入皇城司又岂能没有自己的考量。 “我想,大人既然容忍到现在喊停,应该是我值得这个价钱。” 顾甚微说着,将那食盒的盖子掀了开来。 她眼睛上下一打量,好家伙!当真是十八个,不过其中有一个已经被她在马车上提前吃掉了! 顾甚微这般一想有些讪讪起来,这下张春庭岂不是知晓她提前偷吃了一块? 夭寿啊!天下怎么有这种奇葩,连人家盒子里点心有几块都知晓! 张春庭瞧着她这番模样,冷哼一声,“你倒是自信,错从来不在自己,都在旁人。” 顾甚微摇了摇头,“属下有错,接近那姓韩的小子那么久,还没有打听到宋雨的下落,就是属下失职。” 顾甚微说着,偷偷看了张春庭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任何的憎恶恼怒之色,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大人对属下的知遇之恩,属下没齿难忘。断不敢随意给大人惹麻烦。” 张春庭白了她一眼,脸上到底没有了先前的狠厉,他眼睛扫过那点心旁边的茶杯。 顾甚微心领神会,立即上前替他沏了一盏茶,然后跟着他朝着桌案那头走去,轻轻地放在了他平日里常常坐的位置前。 张春庭端起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 他神色如常地吹了吹茶叶,“福顺天不亮就进了宫,今早御史台弹劾顾言之,官家十分不耐烦。不管你接下来有什么动作,都暂时先停下来。” “不然的话,怕是我也保不住你。” 张春庭说着,在桌案上抽出了一个卷轴,扔到了顾甚微面前。 “李三思已经审完了你带回来的那人,你要收留王景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褚良辰说的关于河底税银的案子,你要继续跟下去。” “军械,税银……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找出那个人来。” 张春庭说着,想到了顾甚微高调无比的作风,这小娘子瞧着单薄,可走到哪里都能刮起飓风!简直是…… 他想要强调一下低调行事,可看着顾甚微腰间那把黑漆漆的剑,又将劝告的话给吞了回去。 张春庭想着,摆了摆手对着顾甚微道,“过段日子,我需要你北上一次,你做好准备,你且先下去罢。就当是先歇息一段时日了。” 顾甚微一怔,拱了拱手。 张春庭这个北上,可不简简单单的是让她北去边关,怕是要潜入敌国之意。皇城司可不光是监视群臣,有时候也要当细作探听敌情。 这个当口派她前去是什么意思?边关要有大的战事了么? 顾甚微偷偷地看了张春庭一眼,他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张春庭并没有骂她,也没有让她负荆请罪,而是不咸不淡地向她透露了宫中的消息。 所以,他会是她之前猜测的,那个将案子串起来,推着她不断往前深挖的幕后之人么? 还是说,背地里对苏贵妃毫无敬意的张春庭,是他们正在寻找的有不臣之心的人? 顾甚微想着,被自己的胡乱猜测给逗乐了。 张春庭是个太监。 他有那个不臣之心,日后也没有不臣之力啊! 正在这个时候,张春庭突然猛地抬头看了过来,像是看穿了她的腹议一般。 顾甚微一个激灵,讪讪一笑。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想要将那点心再吃一块剩下十六块么?这东西难吃得很,远不如皇城司的厨子做饭好吃,就是李三思做的都比这个好吃一些。” 李三思?就是那个凶神恶煞的李三思?他还会做点心? 张春庭淡淡地瞥了顾甚微一眼,“李三思连绣花都会,何况区区一些点心。” 张春庭眼眸一动,突然拿起了桌上的茶盏猛地一掷,顾甚微赶紧一闪,那杯盏同她擦肩而过,嘭地一声砸在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里头尚未喝完的茶水还有茶叶,撒了一地看上去狼藉得很。 顾甚微被他这喜怒无常地样子吓了一跳,就瞧见李三思小跑着走了进来,他二话不说,看都没有看顾甚微一眼,就站在先前张春庭站的窗边开始骂了起来! “你眼中可还有皇城使,可还有皇城司……” 顾甚微瞧着一脸新奇,只见那李三思面无表情但是口中唾沫横飞,明明毫无感情但是骂得慷慨激昂,一句都不带重样的。 他看都没有看她,但是字字句句都在骂她! 张春庭见怪不怪地坐了下来,对着顾甚微道,“忘记骂你了,不好交代,坐下喝杯茶吧,不要用那个上头刻了乌龟的杯盏,那是魏长命用过的。”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瞧着李三思这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这种代骂下属的本事,从前都是让魏长命享受的。 现在魏长命进了宫不在皇城司,便骂到她头上了。 顾甚微想着,就瞧见口若悬河的李三思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顾甚微心领神会,选了一个颜色一看就十分诡异,感觉喝一口就能中毒的杯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扯开嗓子喊道,“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张春庭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手中的杯盏差点就要掉了。 他无语地白了一眼顾甚微,“闭嘴!又没有打你板子,作何叫得这般凄厉!” 顾甚微一梗,这不能怪她啊,她对这种事毫无经验,魏长命还没有来得及教她便进宫去了。 她想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站了起身,又给李三思倒了一杯水,骂她这么久,口都渴了吧…… 李三思却像是没有瞧见似的,继续痛骂起来,那声音之大,吓得外头的乌鸦都吱哇乱叫起来。 过不了多时,待李三思骂累了,张春庭方才冲着他点了点头,“你将审问出来的消息,告诉顾甚微,不必隐瞒。带她去狱中看看,省得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哈哈,北京下雪啦! 第127章 三思前辈 “你不怕张大人。” 顾甚微闻言忍不住回头朝着张春庭的小院看了过去,门还开着,她从这里一眼能够瞧见那喜怒无常的皇城使张大人不知道出了屋。 他手中摊着一只兔子形状的点心,朝着廊前挂着的鸟笼子递了过去。 笼子里的乌鸦睁着豆豆眼,一脸惊恐地望着他,像是宫妃瞧见掌事大太监端来了鹤顶红。 顾甚微一下子没有忍住,冲着前头的李三思问道,“张大人的那只乌鸦是从哪里捉来的?” 李三思见她这会儿还有心情问东问西,没好气地说道,“乱葬岗坟头,你也要去捉上一只?” 顾甚微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怒意,同情地扭过头来,“怕,怎么不怕!没看到我都瑟瑟发抖了,还带了一盒子点心来讨好大人吗?” 李三思摇了摇头,耿直地说道,“没有看出来。魏长命刚跟着大人的时候,都没有你这么大的狗胆。我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将你这个麻烦捡回来,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害了大人。” “大人能够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所受之苦常人难以想象。你若是对大人不利,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你。” “什么国法,什么家规,在我心中都不及大人分毫。” 顾甚微收敛了笑意,轻轻地“啊”了一声,“如果有人对大人不利,我也会拼了性命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李三思又摇了摇头,“你不会。只有魏长命以为你是我们的同类。” “但是你不是,你若是,就不会同韩时宴还有吴江相处得如鱼得水了。有一句话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李三思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他看上去稳重如山,同魏长命完全是两个不同类型的人。 他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至少现在不会。” “等到有一天你四处碰壁,发现你所谓的公平与正义在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贵族的游戏,你我皆是蝼蚁。” “再一次碰到头破血流走投无路,你才会幡然醒悟,只不过那时候就不会再有一个张春庭救你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天地当真就只是天地么?” 李三思说着,神色微变,嘴中的话却是多了几分讥诮,“你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竟然还这么天真,也真是愚蠢单纯得世间少有!” 顾甚微认真的听着,不一会儿便轻轻地笑了起来。 “李三思你莫不是偷偷听大人同我说话了?怎么关心人的调调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的!” 那壮如小塔一般的光头大汉听到这话,瞬间破了功,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谁关心你了?怎么现在的小娃儿都这么没脸没皮的,谁让你直呼我名讳的?我先跟在大人身边,是你的前辈!” “哦哦哦”,顾甚微眨了眨眼睛,“都?这个都指的是谁?魏长命吗?小魏小魏,被骂也无所谓!” 李三思哼了一声,冲着那地牢门前的守卫点了点头,接过他们手中递来的灯笼径直地下了台阶。 顾甚微瞧着他的背影,哈哈笑了出声,“李前辈,走慢点啊!我都瞧不见路了。” “你放一万个心,我同魏长命再怎么蹦跶,在大人心中那也就是两只猴儿,是绝对不会将前辈你比下去的,不用担心!咱们就小猫三两只,不必玩宫斗了。”“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我在背后突然刺你一剑,然后成为大人手下的头号狗腿子的。” 李三思脚下一滑,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手中的灯笼柄一下子被他给捏碎了去。 他手一动,朝前捏住了那半截儿手柄,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顾甚微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嘴上骂骂咧咧,却是等了等,又将那灯笼朝着顾甚微的方向伸了伸。 “你一个习武之人,在黑暗之中不可视物?那要你何用?” 李三思说着,握着灯笼的手又紧了紧,他只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光子,叫你接话,叫你接话! 从前有个魏长命,现在有个顾甚微,这二人就是那种打蛇上棍没脸没皮的家伙,魏长命那是天生话痨,眼前这个更可恨,她是故意逗乐子,气死人不偿命。 你不理她还好,一旦理她,她能滔滔不绝的将坟里头的人都扯出来聊上几日。 明明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个冷酷杀手乖巧小娘子,这才几日就蹬鼻子上脸了…… 李三思想着,打定了主意,无论顾甚微再怎么拱火,他都绝对不再说一句话了。 可他竖起耳朵等了又等,先前那个叨逼叨的家伙却像是被人毒哑了一样,一言不发的板着一张脸显得无比正经起来! 李三思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 这个恶趣味的家伙! 他走了几步,脚步跺得咚咚响,不多时便到了地牢的最深处,“你自己的看吧,别吓得尿裤子。” 顾甚微朝着那阴暗潮湿的地牢看了过去,在那草堆当中,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双目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房顶看着。 若不是他的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般。 那个人正是在永安河上对褚良辰同王景痛下杀手,然后被她给抓回来的刺客。 “他们去杀褚良辰,是去拿那锭金的么?” 李三思见顾甚微神色未变,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人可以天真,有一些可笑的信仰,但是不能对敌人仁慈。 皇城司里容不下笼中雀,房中花……那会害死张大人的。 “是。他叫常亦,另外一个同伙叫做欧阳至。他们都是被人圈养的杀手,负责他们的人是一个女子,使用的兵器是峨眉刺。平日那女子都戴着斗笠面罩,并没有人瞧见过她的真面目。” “他们平时唤她叫做棉锦姑娘,至于旁的事情一概不知。” “就在你与吴江离开雾伞之后,棉锦就安排了他们二人去杀褚良辰同王景,并且从他的手中拿走那锭有问题的金子,下的命令是格杀勿论。” 顾甚微听着蹙了蹙眉头,这一点倒是同褚良辰的口供是完全对得上的。 当时他就说是一个女子给了他那锭金子,寻他杀死王全。 第128章 杀了另外的人 顾甚微记得很清楚,当时褚良辰说那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身高大约在她的眉眼处。 虽然一副弱不禁风的贵族小娘子打扮,但是她的手上有老茧,应该是个习武之人。 而那锭金子就是盛和二十六年运河上丢失的官银之一。 如今在开封府王一和手中,成为了税银沉船案的证据。 “棉锦”,顾甚微轻轻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在陈神机给王全送信之后,有一个说吴语的年轻姑娘在那文房四宝铺子里买了一大批杂乱无章的货,因此跟着王全上了二楼,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再后来才有了褚良辰潜在永安河中杀人夺信一事。 那么,那个根本就找不到踪迹的吴语姑娘,会不会也就是这位棉锦呢? “你同吴江前脚刚走,那女人就派了杀手过来蹲守。显然当然不止你一个人想到了褚良辰还活着。我若是你,便将吴江或者是雾伞那老东西的脑壳拧下来。” 李三思冷冷地说着,打开了牢房的大门,他抬起脚来踢了踢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常亦。 见他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又朝着顾甚微看了过来,“他们杀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个人,你应该有点兴趣。那个人叫做春灵。” 这下子顾甚微当真惊讶了起来。 春灵姑娘是芙蓉巷绿翊姑娘的亲姊妹,她们的父亲夏仲安是长洲知县。 关御史死了之后,他们发现了朱成送来的那封信是伪造的,有人要陷害皇城使张春庭,皇城司里有内鬼。与此同时,担心春灵姑娘已经凶多吉少被人灭了口。 结果从苏州那头传回来的消息是她的确已经身亡了。 “他们杀了春灵,所以陷害张大人的人就是他们幕后之人。这也是为什么大人突然让我暂且不管宋雨,去调查沉船案,要将那幕后黑手找出来。” “这两日大人容忍我对顾家下手,也是因为你们知晓顾家也是线索之一。” “今日让我暂停动手,不光是对苏贵妃有个交代,更加是把狗逼得急了,就该等着看他跳哪面墙了。” “大人特意让你带我来到你的地盘,就是要告诉我这些。毕竟皇城司并非乃是铁板一块,在旁的地方指不定还有什么人正盯着我们。” 顾甚微说着,目光灼灼的看向了李三思,“关于内鬼,可有眉目了?” 李三思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没有说顾甚微说的对还是不对,“大人要你查什么,你就查什么。大人做的事情,总有大人的道理,你不必多嘴多舌。” “至于皇城司内鬼,那是我分内之事。大人没有让我告诉你,我便不能告诉你。” 顾甚微听得也不恼,她算是看出来了,为什么张春庭最信任的人是李三思,为什么明明是她发现了皇城司有叛徒,但是张春庭却把肃清内务的事情全盘交给李三思。 因为在这片地界上,没有比李三思更加完美的忠臣了。 她相信现在张春庭让他将自己抹脖子,他连问都不会问上一句,便会直接将自己了断了。顾甚微想着,带着敬意冲着李三思拱了拱手,“多谢前辈告知,晚辈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期望。” 李三思瞧她对张春庭恭敬,眉头舒展了几分,心情一下子都变得好了起来,“可以允许你问一个问题。” 顾甚微一愣,毫不犹豫地问道,“大人可知晓福顺公主同什么寺庙大有渊源?” 李三思目光幽幽地看了顾甚微一眼,“你倒是会问,这个我不能回答。” 顾甚微无语,这就是像是白胡子老爷爷说我可以传给你我毕生的功法,结果你选九阴真经,他说这个不行;你选六脉神剑,他说这个也不行;最后能选的只有一个《成为围棋常胜将军的一百零八式》。 她想着,面无表情的踩中了李三思的心坎,“前辈是怎么追随大人的呢?” 她发誓,李三思眼里的光能够照亮整个汴京城的夜空。 他的嘴唇还没有动,便已经说了三万字,就在顾甚微盘算着一边听一边分析案情的时候,就听到李三思顿了顿冷冷地说道,“没什么,大人救过我且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当肝脑涂地以报之。” “这一点同你是一样的。”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她抬眸朝着李三思看了过去。 却是发现着这严厉的光头眼中的促狭一闪而过,在她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又迅速地恢复成了凶光。 这是在报复她呢! “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顾亲事还不去办差么?皇城司的俸禄也不是这么好拿的。” 顾甚微瞧着,眼眸一动,她猛地一拍脑袋,惊呼出声,“糟了,我先前忘记要装了。从大人那里出来之后,咱们聊天聊得亲密无比的,一点儿都不像是刚刚被骂过,岂不是要被内鬼看穿?” 李三思一梗,认真地说道,“无妨,我会告诉大家你被骂得失心疯了。” 顾甚微甘拜下风,她拱了拱手,无语地扬长而去。 李三思瞧见她走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生来就性子严肃,最是不喜嘻哈之人,不管是魏长命还是顾甚微真的都太烦人了!好在这回他赢了。 他想着,就瞧见已经走了的顾甚微又从墙角探出一个头来做了个嘴型。 他精通唇语,这一看便青筋暴起,喝道,“顾甚微!” 那个小兔崽子的嘴中分明说的就是“尊老爱幼”四个字,她在说这会是她让着他呢! 李三思听得自己的声音在地牢中回响,他朝着顾甚微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长长的走廊阴森森的,像极了他同张春庭初次见面的时候…… 顾甚微从地牢里一出来,忍不住微微地闭了闭眼睛,这会儿阳光亮得有些刺眼。 她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胳膊,佯装咳嗽了几声,又四下里看了看,惨白着一脸朝着皇城司的门外行去。 门口空荡荡的,韩时宴的马车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去了,先前还在这里纠缠的顾家三房一家子人亦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比起开封府的热闹,皇城司门前可罗雀,便是野狗瞧了都恨不得绕个道不到门前来。 顾甚微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眼眸一动朝着那瓠羹铺子行去。 第129章 又见五福寺 这会儿用朝食太晚,用午食又过早,铺子里头只稀稀拉拉的坐了些人,像是都转战韩春楼喝茶听说书的去了。 柳阳戴着个小帽,站在那红红绿绿新扎的山棚底下,笑吟吟地冲着顾甚微迎了上来,“客官,小店猪羊都是现宰的,肉质鲜美得很。” “瓠叶五斤,羊肉三斤,葱二升,盐蚁五合,口调其味……方成了那么小小一碗瓠羹。这春寒料峭之时来上一碗,保管您通体舒泰。再配上一碟子胡麻烧饼儿……” “若是您想吃隔壁的馒头,小店也能过去帮忙捎带。” 顾甚微听得有趣,“就按你说的,馒头不要吃烧饼儿吧,再配上一碟子小菜,来两份。” 柳阳应声高喊,“客官一位,瓠羹配胡麻烧饼儿外加春菜两份……” 他喊着将顾甚微引进门去交给了一位跑堂的小哥儿,又重新回到了店门前等待着下一位客人。 顾甚微寻了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了下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眼睛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荆厉便走了进来,他鼻子吸了吸径直地朝着顾甚微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大人。” 顾甚微冲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在一旁坐下来,跑堂的小哥儿很快便上了菜,他有眼力见儿的瞧着二人有话说,一声不吭地又退了下去。 顾甚微拿起调羹,轻轻地喝了一口羹汤,那食材新鲜的口感的确是让人一下子觉得暖和了不少。 荆厉瞧着自己面前的大海碗,惊喜又别扭的拿起了筷子,“大人怎么还给我叫了一份,我都已经用过朝食了。” 他说着,脑袋凑过来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道,“失败了。我一共在五个地方闻到了那个香味,那家伙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五福寺附近的山道上。” “我追踪到那里的时候,闻到有极其浓郁的血腥味。那味道差点没有给我熏死,像是有人杀年猪一般。” “现场的血迹清理过,树枝都没有断上一根,没有打斗的痕迹。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有熟人趁其不备直接杀死了他。可能是他回去复命的人。” 顾甚微咬了一口胡饼,她目光朝着门口看去,柳阳站在门前揽着客人,正同一个穿着皂色锦袍的大官人正在骂骂咧咧的不知道说着些什么,柳阳躬着身子赔着笑。 “你追的那个叫做欧阳至,牢里的叫常亦。同欧阳至见面的女人叫做棉锦,使用的是峨眉刺。” “倘若你说的没有错的话,咱们设的局应该被人破解了。有人知晓你在欧阳至身上留了用于追踪的香味,所以才用了浓重的血腥味掩盖。” 荆厉埋头吃着,听到顾甚微的低语有些惊讶,他琢磨了片刻点了点头,“应当是的了。” 他想着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一张对折的纸摊开来放到了顾甚微面前。 顾甚微抬眼看去,只见那纸上用炭笔画出了一个简略的地形图,然后用空心圆圈圈出了五个地方,每个圆圈上头还细致的标上了序号还有时辰……应该就是荆厉追踪欧阳至的全过程。 其中第五个位置,是在三座建筑约莫中间的位置。 这其中最有名的是五福寺,另外一个是一个名叫太安的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一个则是一个送子娘娘庙。 顾甚微对那个庙有所耳闻,她阿娘左棠在生下她之后好些年都没有身孕。当时顾家老太太还曾经提过这座娘娘庙,当时它的香火鼎盛一时,颇有邪性。 不过后来有了流言,说那娘娘庙里求到的孩子全都是女娃娃,便是侥幸得了男丁那是养不大的,久而久之的,那座娘娘庙便再也没有人去了。 过了这么多年,荆厉标记名字的时候都直接标记“废弃的娘娘庙”了。 顾甚微想着有些唏嘘。 “我到五福寺附近的时候,大约是在辰时三刻,天已经大亮了。那地方是个山道,偏僻得很,没有找到任何的人证。五福寺香火鼎盛,那个时辰有做法事的,还有不少香客了。” “道观是个女观,里头现在一共只有五名道姑在,另外有三人去了峨眉开什么大会,还有二人出去野游斩妖除魔了。那个时辰我打听了,是道观练剑的时候。除了年纪最长闭关不出的道长外,其他四人都在。” “当然了,不排除她们互相打掩护。” “娘娘庙我去看了,里头没有人。我循着血迹往北跑了一阵子,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像大人说的那样,应该是他们发现我了。毕竟我在皇城司数年,知晓我有这本领的人不少。” 顾甚微点了点头,见荆厉有些垂头丧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将那张纸叠了起来揣进了袖袋之中。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是这么容易就让我们抓个正着,那当年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的税金被人骗走了。” “那棉锦显然胆大心细,还很擅长攻心,不然的话她也不至于敢拿出一锭有问题的金子来测试褚良辰了。倘若不是褚良辰假死躲过一劫,他同王景现在早就化成一抷黄土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皇城司第一凶剑请大家收藏:皇城司第一凶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荆厉埋着头,竖起的耳朵动了动,瞬间通红起来。 该死!顾大人又夸奖他! 他想着,在兜里掏了掏,别别扭扭的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来,“大人,这是我从家里拿的,还是我祖父从前的做的安神香。我瞧他小小年纪,是个思虑极重之人。” “有句话叫做慧极必伤,大人夜里头给他点了,他便能够睡上个好觉,一夜无梦。” 荆厉说着,有些怀念地看了一眼那盒子,小声补充道,“这香的名字就叫做无梦。” 顾甚微笑着接了过来,“这倒是好东西,我替甚景多谢你了。” 荆厉挠了挠头,脸红红地将所有烧饼都塞进了嘴中,愉快的眯起了眼睛。 顾甚微瞧着好笑,端起那大海碗喝干净了最后一口汤。 “大人,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是继续去追查那个棉锦,还是继续调查顾家?”荆厉稳住了心神,又忍不住问了起来,“我来的时候经过开封府,听闻吴推官出去,又抬了一具尸体回来。” “应该就是那个赖婆子,在地窖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凉了。万一是顾家人去灭口的……” 荆厉说着,有些忧心地看向了顾甚微。 他在皇城司里很多年,见过太多回朝令夕改,手头的事做了一半被叫停的事情了。有时候各种案子是进还是退,人是抓还是放,那依据的并非是国法,而是看哪一党的人在官家跟前吹够了风。 福顺公主是官家最心爱的女儿,顾大人要对付顾家,上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的。 顾甚微掏出银钱放在了桌上,朝着门口看了过去,那个在外头闹事的人已经被柳阳打发走了。 “说不定这两件事根本就是同一件事。” 喜欢皇城司第一凶剑请大家收藏:皇城司第一凶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0章 给你买花 棉锦出现牵扯的是什么案子? 是汴河底沉船的税银,那么多的税银不翼而飞,地方上谁有问题?漕运上谁有问题? 是陈神机递给王御史想要重返的断械案。 顾家牵扯的是什么案子? 是二房在运河上见不得光的买卖,是漕运上苏转运使儿子的结阴婚。 是处心积虑将她外祖父一家牵扯进来的断械案。 顾甚微想着垂了垂眸,先前在大狱当中顾言之是如何骂孟氏的? 他骂她是个蠢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均安更上一层楼。 顾均安已经中了状元,且又是驸马,还如何能够比这更加远大的前程呢? 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有且只有一条,那便是从龙之功,这便是顾老爷子顾言之呕心沥血,不惜用亲骨血垫脚而淌出的全族飞升之路。 顾家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棉锦,都是某个野心家的马前卒。 一碗瓠羹下肚,顾甚微觉得自己的思路彻底的清晰明朗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顾均霆大智若愚,那胖球儿瞧着荒唐,却是顾家少有的明白人。顾均宝就是顾家留在外头的退路,从龙这事若是成了,那顾家脱胎换骨,从此跻身名流。 若是败了,那就是全家连坐掉脑袋的大事。 到时候还有一个没有写在族谱上的顾均宝作为最后一点星火,传承下去。 顾甚微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又掏出了一颗梨膏糖塞进了嘴中,这才同荆厉并肩朝着门外走去。 站在棚中的童子柳阳这会儿正在帮着人往门前挂新鲜的猪肉羊肉,瞧见顾甚微出来笑吟吟的躬了躬身子,“两位客官慢走!日后常来啊!” 顾甚微听得有趣,这柳阳当真是个人物,这换了任何一个人瞧了,都不会想到她同他是熟人。 同荆厉告别离开,顾甚微沿路走了过去,汴京城的街市格外的热闹,到处都是小商贩叫卖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三五不时的还有关于“顾家”的事情传入耳中。 今日的阳光格外灿烂,顾甚微难得地觉得心情大好起来。 顾家现在焦头烂额,上峰张春庭同她一样搞着阳奉阴违,她来汴京城之中原先不知道的事情,现在一桩桩一件件的变得清晰了起来。 压在她心头的那座大山好似比她想象中更加顺利,就这样一块一块的搬开了去。 即便她明白,狂风骤雨很快就会来,可没有什么比希望更让人泛发生机的了。 “紫地丁现在就开花了啊!” 顾甚微说着,在一个小摊儿面前停了下来,这摊主是两个小姑娘,大的那个约莫八九岁,小的那个四五岁的样子。 两个孩子的眼睛都格外的明亮,衣衫虽然有补丁,但是看上去十分干净。 在她们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竹编的篮子,里头放着满满的野花,多数都是紫色的地丁花,还有一些旁的颜色的,顾甚微根本就叫不上名号来。 年纪稍长的小姑娘听着,笑道,“今年暖得快,先前草都没有绿呢,这两日却开爆了花。大人要买花吗?” 顾甚微提起篮子凑过去闻了闻,一股子原野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她正想要掏钱,就瞧见头顶上伸过了一只大手,那双手的手指白皙而修长,一看便是谦谦君子方才有的手。 “大官人您给得实在是太多了,这是野花,不值当这么多钱!” 卖花的小姑娘一脸的为难,喜悦之中都带了几分忐忑。 大手的主人声音清朗,“你倒是实在。顾亲事是皇城司的大官,她要买的花怎么能便宜?不值当也得值当。” 顾甚微听着这声音,无语地提着花篮站了起身,在两个小姑娘琢磨出味儿来的时候,赶紧离开了小摊子朝前走了几步。 她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追上来的韩时宴,摊开手心。 “给钱!顾亲事可是皇城司的大官,她身边的路怎么能便宜?韩衙内还不速速掏出买路钱!再等上一会儿,就要收说话钱了!” 韩时宴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他伸出手来,在顾甚微的手心里虚拍了一下。 “钱不是已经付过了么?先前那一盒子点心,不算数?” 顾甚微收回了手,抱住那篮子野花东张西望起来,兴许是韩时宴方才冤大头的行径太过引人注意,不少小贩瞧见二人都大胆的叫卖拉起客来。 “你不是要去写折子参苏转运使么?怎么会在这儿?” 顾甚微说着,佯装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莫不是撞柱死谏不成,气得灵魂出窍了?” 韩时宴却是认真地摇了摇头,他看向了站在面前的顾甚微,见她兴高采烈,没有一瘸一拐,也没有受什么明显的伤,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我想着来皇城司给你收尸的,不过你看上去还好,起码还知道给自己的坟头上添上一捧花。” 顾甚微见他怼回来,哈哈地笑了出声,“这大街上都没有菩萨,你怎么还随时随地的许起愿来了。” 她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花篮,对着韩时宴说道,“就当你提前给我上坟了,倘若日后我死了,会保佑你的。” 韩时宴一愣,他想要追问什么,却瞧见顾甚微已经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 他来不及多想,快步地追了上去,“我同王府尹一起进了宫,在官家面前参了那苏转运使。这回定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如今苏家已经被围了,王府尹派吴江去挖坟,要将顾七娘的骸骨挖出来,你可要同去?” 顾甚微却是摇了摇头,“杀鸡焉用牛刀?吴江总得独当一面做些事。” 韩时宴瞧着顾甚微一本正经的样子,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那敢问顾亲事,两把牛刀现在要去哪里宰牛?” “五福寺拜菩萨去,我们皇城使大人觉得我最近霉运当头,所以给我放了假让我去拜上一拜去去晦气!” “我瞧你没有骑马,出城不方便,不如坐我的马车同去?” 韩时宴接完话,自己都愣住了,什么叫做嘴比脑子快,这就是! 他分明就只想着出来确认一下顾甚微的安危,不是他对顾甚微有多关心,实在是张春庭恶名昭着,那是什么都做得出来……若是他实在过火,他也好立即参皇城司一本! 且他想好了,等确认了便立即回去彻查苏转运使…… 他的脑子这是坏掉了,不然在说什么鬼话! 《皇城司第一凶剑》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皇城司第一凶剑请大家收藏:皇城司第一凶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皇城司第一凶剑》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皇城司第一凶剑请大家收藏:皇城司第一凶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1章 棉锦与金锭 顾甚微瞧着韩时宴的脸色变幻莫测,心中有些犯嘀咕,“韩兄不必勉强,其实我用轻功比马都快。” “你要是想同去,我也不介意拧着你一路!别看我瞧着没有二两力气,但举鼎不能举你还是可以的。” 韩时宴闻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顾甚微举着他在空中大回旋的画面,这一下子胃中犹如翻江倒海,光是站着都感觉到天旋地转。 这简直就是蚂蚁抡大锤,丢脸死不如蠢死。 韩时宴再不纠结,果断朝着不远处停着的马车招了招手,“一点儿也不勉强,御史台无事可做。坐马车去!” 顾甚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嗟叹不已,他们三个只有吴江一人为了大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感叹着朝着马车看了过去,那车夫眼前一亮热情洋溢的冲着这头挥了挥手,活脱脱像是狂风中摇曳的大树,只见他长鞭一扬,吆喝了一声赶着马车便转了过来。 “顾亲事,快快上车。我们御史郎新补上食盒,里头有山楂糕呐!他还问公主讨了药油,想着顾亲事外出办差有备无患呐!” 韩时宴正准备上车,听到那车夫和声细气的呐呐呐,一下子被呛住了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面红耳赤的,袖子一甩快步上了马车。 “莫要听他胡诌,这些都是马车中必备的。他这人嘴上没个把门的,被我阿娘带坏了。” 韩时宴红着脸说着,就瞧见顾甚微伸出手来,递给了他一颗梨膏糖。 “虽然味道不怎么好,但是治咳嗽却是很有效。我从前伤了肺腑,下雨的时候时常咳嗽不止,每每都靠这个续命了。同你一样,这也是随身必备的。” 韩时宴回想起那直冲灵魂的味儿,搁着马车门瞪了那车夫一眼。 车夫的后脑勺像是生了眼睛似的,他哈哈一笑,扬起马鞭哼起小曲儿来! “这曲子好生熟悉,听着像是若日在王家喜宴上听到的喜乐!”顾甚微竖起耳朵听着,只感叹韩家不愧是大家族,当真是底蕴深厚,一个车夫都通音律知雅意。 坐在她身边的韩时宴这会儿却是耳根子犹如火烧,他深吸了一口气,算是明白自己的脑子是如何坏掉的了。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阖府的傻子在一块儿待久了,脑子自然是不中用了…… 不过这样的纠结没有过上多久,在去五福寺的路上,顾甚微便将她这头的发现同韩时宴交代清楚了。 “所以你认为那个棉锦同顾家效忠于同一个谋逆者。这个人会是谁呢?按照时间来看,顾家押宝是在断械案前,那时候东宫地位稳固。他是中宫嫡长,虽然看不出有什么明君之姿,但是也无过错。” “虽然官家真爱苏贵妃,但是她的儿子那会儿尚且在腹中,同嫡长子根本就没有一搏之力。” “顾言之若是那时候就敢下注,那我只能说他将富贵险中求这件事做到了极致。”顾甚微仔细思索着韩时宴的话,的确当时她母亲早产生小弟的时候,汤家兄弟的父亲汤太医便一直在宫中没有回来替苏贵妃安胎,还有做产后的调理。 顾家人也是吃准了这个,才假惺惺的派人拿着帖子去请汤太医来救命。 她想着,蹙了蹙眉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棉锦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拿出那锭金子来试探褚良辰呢?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们既然拿走了税银,为何不直接将这东西给融掉。” “就像咱们去李贞贤家中发现的金山银海一样,那其中肯定也有不少是他贪来的见不得光的脏银。” “他是如何做的?直接融了按照自己模子打成金砖,这样就相当于是毁尸灭迹了。能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偷偷转移走那么多金银的人,连这个都想不到么?” “倘若那些金银都已经处理了,就算褚良辰瞧见了下头的税银变成了石头那又如何?” 如果棉锦没有将那锭有问题的金子送到褚良辰手中,在时隔多年,且大部分的水鬼都没有办法下到河底一探究竟的情况之下,开封府想要重提税银大案证据不足谈何容易? 她这下子打草惊蛇,不光送上了把柄,而且还损失了常亦同欧阳至,更加将她自己暴露了出来。 韩时宴听着摇了摇头,“也有可能是自大过头了,以为自己是猫,褚良辰是老鼠,她没有料想到老鼠装死骗过了猫不说,还引来了一头老虎。” “倘若褚良辰没有那么敏锐机警,当时他就会被棉锦灭口。倘若不是有你出现,这回常亦同欧阳至就会成功补刀杀死褚良辰灭口。她没有考虑到你这个变数,也是很有可能的。” 顾甚微听着按捺住了心中的疑问,“我总觉得这其中颇为违和,不过等咱们将棉锦揪出来就知道了。” 顾甚微想着,不等韩时宴接话,有些得意地抬起了下巴,“我瞧着这天上没有下红雨啊,韩御史怎么还夸起我来了,唉,本人不才,还是比老虎厉害些的,徒手捉大虫可试上一试!” 韩时宴嘴角抽了抽,无言地笑了出声。 正在这个时候,马车外头传来了车夫的问话声,“顾亲事,咱们是要在哪里停,前面不远就要五福寺了。” 顾甚微一下子来了精神,她敲了敲马车壁,应声道,“现在就靠边停了,我们下车查看一二。” “好叻!吁!”车夫吆喝了几声,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顾甚微轻轻一跃下了马车。 这地方是个被人修整过的山道,堪堪能够容纳一辆马车通过,站在这里往四周看,果然能够在那影影绰绰的山林之间瞧见五福寺,太安观还有送子娘娘庙。 往下看去,是一条宽阔的道路,那道路之上三五不时的有马车经过,看上去热闹非凡。 想来从前这条山道是通往这三个寺庙道观的必经之路,这山道陡峭且狭窄,不便于贵族的马车通行。五福寺香火鼎盛之后,便有富贵香客新修了一条平坦的道儿,而这从前旧路便荒废了。 顾甚微想着荆厉的话,吸了吸鼻子。 不过倘若荆厉的鼻子是状元,那他们这些人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子,根本就不是一个境界的人,什么浓重的血腥味儿她是没有闻出来的。 她只能闻到离她很近的韩时宴身上的熏香味,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凌冽的味道。 第132章 销魂马车 “你看那里”,韩时宴说着,抬脚朝着前方不远处的山林走去,“这里的灌木丛被人压垮了一截。” “虽然荆厉说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但人倒地的时候可能压倒旁边的植物,若是夏日更明显草会被压倒。” 顾甚微瞧着韩时宴走到那树枝旁边蹲了下去,她快步上前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凑近一看,果然树底下的一丛灌木被压垮了一个角,灌木后头的土像是被人铲动过了,看上去同其他地方明显有所不同。 “凶手费了很大的功夫来清除血迹”,韩时宴说着站起身来。 他一个转身,面朝着顾甚微背对着那灌木丛比划了几下,“欧阳至很有可能站在这里同人说话,然后……” 顾甚微抬手接道,“然后对方出其不意的杀死了他,欧阳至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没有挣扎便被一击毙命了,然后往后仰倒而去……” 韩时宴点了点头,他轻轻地往后仰了仰,佯装做了一个往后倒地的样子。 顾甚微瞧着,冲着他招了招手,“可以了,以欧阳至的身高往后倒的话,的确会压到灌木丛的一角,被灌木丛一绊,他整个人重重摔倒,血流在了地上。” “荆厉说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的时候,我脑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是欧阳至可能被人给虐杀了。” “但如果是这般情形,也有可能是我之前刺他的伤口崩开了。” 当时她为了让欧阳至相信自己是死里逃生,对他下了很重的手,虽然不会死亡,但是那伤口却是会大量的流血。这短短时间就算是金疮药当面粉用,那也不可能伤口愈合了。 是以也有可能在重摔之下再次出血。 韩时宴点了点头,“更有可能是的,荆厉的鼻子同我们不同。杀只鸡在他鼻子里那就是尸山血海。” 顾甚微听得哈哈一笑,“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说着,朝后一个小跳,又走到了先前马车所在的山道中央,“那么问题来了,凶手将欧阳至的尸体送到哪里去了呢?你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我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士,这江湖仇杀天天有,光说沧浪山灭门案那是尸横遍野人间炼狱。” “看了那么多,最多有人将尸体扔去乱葬岗,亦或者是弄一些化尸水将尸体给处理了。连带血的地皮都铲走的,倒是十分的罕见了……” 顾甚微嘀咕着,站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 “荆厉的鼻子灵敏无比,按理说欧阳至死了之后,尸体上有浓重的血腥气。虽然血腥气掩盖住了之前他留下了特殊的牵引香,但是血腥气也是一种浓烈的气味。” “他按理说还能够继续追踪下去的……而不是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一旁灌木丛中的韩时宴听着,站起了身子,他指了指自己发现的几处地方,“这几处都有血点子,应该是凶手没有处理干净的。” “欧阳至是一名成年男子,荆厉说来这里发现血腥味是在辰时,那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五福寺香火鼎盛,下面有了新的路也不代表这条道就不会有人往来经过……” “而且那条新路只通往五福寺,还有要去道观同送子娘娘庙的香客都可能经过……” “总而言之,凶手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背着尸体跑,这样她的身上不光会沾上浓重的血腥气,还有可能沾上荆厉留在欧阳至身上的特殊香味。” “这样杀欧阳至不光是白费力气,还直接让你们的计划成功。” 顾甚微若有所思的想着,的确!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通过欧阳至找到指使他们的幕后之人,若是那个香味到了凶手身上,那荆厉迟早能够将人给揪出来。 “而且,我们站在这山道能够轻松的看到下头的马车,下头的马车也能够轻松的在这个位置看到我们,看到凶手还有尸体。所以,我推测当时凶手应该有马车,且不止一个人。” 顾甚微对韩时宴的话深表认同,“虽然说凶手很有可能是棉锦,但是棉锦的手下可能不止是常亦同欧阳至。” 她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视线落在了那高高的五福寺上。 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的地方。 她正想着,突然耳朵一动,“有马车从山道上过来了。” 顾甚微说着,一个小跳走到了韩时宴身边。 山道狭窄,只能通过一辆马车,先前韩府的车夫为了不堵住路,已经驾着马车下了山道,停到下头去了。 她若是站在路当中,旁人还以为是劫道的。 顾甚微想着眼眸一动,用力一拽韩时宴,将他拽着蹲了下身来,二人就这样猫着腰蹲在了灌木丛中。 韩时宴触不及防的被顾甚微这么一拽,瞳孔猛地一缩,他不敢置信的低下头去,却见顾亲事那白白的手在正拽着他的衣襟,她若是再用力一分,那衣衫就要被她给扯破了去。 不光是如此,她的另外一只手正在死命的压着他的脑袋,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按到土里去! 好家伙!当真是好家伙! 在这荒郊野岭的杀人现场,顾甚微若是弄死他,简直就没地方说理去! 韩时宴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马车越来越近,他轻轻地拨开了顾甚微按在他头上的手,透过灌木丛的间隙朝着外头看了过去。 只见一辆青色的马车循着山道慢悠悠地朝着前方行去,那速度别说是他们两个了,就是拉车的马儿自己个都要不耐烦起来。 韩时宴正想要问顾甚微他们为何要躲? 就听到那马车之中传来了一阵辣耳朵的声音! 韩时宴腾地一下险些站起来破口大骂!这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这般的孟浪行那不要脸之事!他一动,就感觉到头顶上又一阵巨力袭来。 顾甚微的手差点儿要将他直接怼进地府里去。 韩时宴深吸了一口气,无语地蹲在那里想着那马车怎么不走得快些赶紧离开,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得那车中女子声音突然大了几分,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何事,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韩时宴脸色一变,瞳孔猛的一缩,这个声音他听过! 第133章 尖叫连连 韩时宴想着,扭头想要喊住顾甚微,可他身旁却是空空如也别说人了,连头发都没有掉下一根来。 韩时宴心中大骇,他朝着身后看去。 带血的地皮被铲掉留下来的坑还在那里,可四周哪里有人? 顾甚微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不见了? 韩时宴想着朝着树上看了过去,这会儿树上的叶子尚未完全生长出来,稀稀拉拉树枝根本就遮挡不住皇城司那看得人心中直突突的大红袍子。 那么顾甚微只能是在……韩时宴顾不得自己动作太大发出响动,他猛地转身朝着那马车看了过去。 他这一瞧,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先前还在他身边的顾甚微,这会儿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一样趴在那辆马车之上,车里咯咯咯的犹如老母鸡叫一般的笑声尚未停止,拉车的马儿依旧像是被穿上了小鞋的武将,别别扭扭暴躁的龟速前进。 她的长剑已经出鞘。 韩时宴心中一紧,手一把揪住了面前的灌木丛,那枝丫扎得他手生生地疼,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似的盯着那道火红色的身影看。 紧接着,顾甚微动了。 只见她的脚一勾,整个人陡然倒栽了下去,韩时宴只瞧见长剑的亮光在那马车底划过,待他尚未想明白顾甚微要做什么的时候,那团红色的身影在空中一个凌空翻滚,轻飘飘的像是一只轻盈蝴蝶一般,又落在了他的身旁。 韩时宴闻着顾甚微身上淡淡地药香,那到了嗓子眼的心脏又落了回去。 他朝着那慢悠悠行驶的马车瞧了过去,一脸的不可置信,方才他听到熟人的声音便没有注意到马车底部。 这回被顾甚微一提醒,只见那黑黝黝的马车底部不知道何时垂出了一只惨白的手。 那手指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了,看上去斑驳无比,十分的骇人。 就在他盯着看的一瞬间,他听得身边的顾甚微小声的嘀咕道,“三,二,一……” 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只见那马车的底部轰隆一下垮了下来,木头被摔了个四分五裂。 “哎哟!” 一个男子的呼痛声响起,不光是那惨白的尸体掉了下来,还跟着掉下来了两个衣衫凌乱的人来。 前头拉车的马儿被吓了一跳,猛地一蹬蹄子终于将按捺了这么久的暴脾气一口气发泄了出来,拖着那坏掉的马车轱辘猛地顺着山道冲去。 驾车的车夫大惊失色,不停地“吁吁吁”的喊着! 可那马儿这会儿像是叛逆的傻儿子,一个劲儿的撒丫子跑了起来。 韩时宴瞧着这一幕,简直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的嘴巴张得大大,感觉前头的灌木丛都要将他的手心扎成了马蜂窝,好家伙好家伙! 他怎么觉得,自从他认识了顾甚微,就没有一日是平静顺遂的,每一天每一天都会出现让他觉得前头那么些年都白活了一般的感觉。 他从前觉得御史台已经够有战斗力了,现在想来那算什么?那简直就是风平浪静!天下太平! 所以,顾甚微方才那么长剑一划,将人的整个马车底给削掉了? 亏得她不能上早朝,不然的话这一剑若是再高一些,岂不是瞬间能够站在她前头的所有官员削成秃顶…… 韩时宴甩了甩自己的头,他的脑子果然坏掉了! 这些前头的官员就包括他的父亲还有一溜烟的叔伯长辈们……虽然他们啰嗦得很,但罪不至此。 不光是韩时宴发懵,那从马车里头掉出来的二人更是彻底地懵了。 好好的马车坐着,怎么就突然掉在了地上,一抬头马顶都不见了? 顾甚微蹲在那里,欣赏着二人的表情,差点儿没有乐出声来!这二人当中的女子瞧着约莫四十来岁,穿着一身海棠红的衣衫,头上簪着的一朵牡丹绢花半垂了下来,她云鬓半散衣衫凌乱,口脂糊出了嘴边。 而在她的旁边,则是呆坐着一个瞧着二十左右的白面书生。 那书生生得极好,可谓是明眸皓齿,尤其是一身皮肤雪白雪白的,像是刚刚端上来的杏仁豆腐。 便是那芙蓉楼里的绿翊姑娘,都远不及这小郎君美貌。 他穿着一身绣着繁华的丝滑锦衣,有些不谙世事的发懵,这样的表情让他身上的风尘气一下子少了许多,变得更加好看起来。 中年妇人率先回过神来,她抬起手来猛推了小郎君一把,险些将他掀翻在地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我先扶起来,这头动静闹得这么大,一会儿该有人来了!怎么有你这么不机敏的人,这连伺候人都不会,空长了一张脸!” 她骂骂咧咧的说着,瞧见那小郎君一脸无措惹人怜爱,火气瞬间消了一半。 美妇人嗔怪地瞪了那小郎君一眼,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这手刚刚往地下一撑,却是手下一滑感觉到不对劲起来,她低头一看,正好同那躺在地上的尸体四目相对…… “啊!”一个尖利的叫声突兀的响起! 山林的中的鸟儿被吓了一跳,扑腾着翅膀一瞬间全都从林中飞了起来,乌泱泱地朝着旁的地方飞去! 韩时宴瞧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思绪,他有些艰难地看了顾甚微一眼,压低声音说道,“那妇人是苏贵妃的姐姐鲁国公夫人。鲁国公去世之后,她便守了寡,是汴京城中有名的贤良淑德之人。” 顾甚微微笑着看着韩时宴,好一个贤良淑德! 她竖起了大拇指,亦是凑近了韩时宴压低了声音道,“那死者便是欧阳至。” 鲁国公夫人的马车是从五福寺中行驶出来的,难怪荆厉会失去了尸体的踪迹,因为他先前被五福寺中重重的香火气还有鲁国公夫人那隔着五丈远就能熏死人的熏香味儿给掩盖住了。 她想着,朝着鲁国公夫人看了过去。 要么她是骗人水准一流,装惊恐装得这么像,嗓子都要扯破了去,她蹲在灌木丛中都能瞧见她的嗓子眼。 要不就是她的确对此一无所知,有人将欧阳至的尸体藏得了她的马车里! 可是,直接毁尸灭迹不好么? 为什么要将欧阳至的尸体藏在鲁国公夫人的马车里?还有她瞧见的掉落出来的那只尸体的手,究竟是有人故意安排的,还只是巧合? 第134章 顾甚微想着,瞧着那鲁国公夫人还在尖叫,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有些羡慕的朝着这美妇人看了过去,拥有这样的铁肺根本就不会咳嗽,不用吃梨膏糖吧! 这尖叫声太过逆天,五福寺里的香客们一个接一个的跑了过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周遭便围了一圈的人,他们一个个的瞧着这样的情形,都忍不住议论纷纷起来。 顾甚微瞧着,拽了拽蹲着的韩时宴,悄悄地融入到了人群当中。 鲁国公夫人叫了好一会儿,直到脸涨得通红,整个人都险些要闭过气去,这才晕乎乎地停了下来。 她左看看右看看,想着自己如今衣衫凌乱,一片狼藉的样子,只恨不得抠出一个洞来将自己给埋了进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铁青的站了起身,冲着地上坐着的小郎君伸出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贤侄可有哪里摔伤了?还能站起来否?” “我原本瞧着咱们都是与佛有缘之人,既然碰上了便捎带你一程,不想这马车竟是叫人做了手脚,出了这等晦气的事,属实是对不住了。” 那鲁国公夫人越说越是煞有其事,她那镇定自若的样子,让不少人都会心的笑了起来。 顾甚微瞧着,啧啧称奇,她压着嗓子对着韩时宴说道,“她同顾言之的脸皮若是拿去做靴子,怕不是要成为传说中的法宝,毕竟是火烧不毁刀枪不入,厚到磨万年不破!” 这天生的厚脸皮子,那是有些人学了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那少年郎一身风尘气,在场的人只要是出来行走的,便没有人瞧不出来他的身份。 他十有八九是那花街柳巷出来的小官人! 鲁国公夫人整了整衣袍,这会儿整个人都镇定了下来,她瞧见先前驾车的车夫一瘸一拐的牵着马走了过来,眸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且去开封府报官,就说我的马车当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我家马车车厢底部有一个隔层,山中寒凉,我出来之前还特意交代了下人,往里头放上一些御寒的衣衫还有锦被吃食。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回去的时候,却是不知道怎么就变了。” “定是我在山中礼佛之时,有人捣鬼陷害于我。” 鲁国公夫人说着,厚颜无耻地挺了挺胸膛,“我家国公爷虽然不在人世了,但我行的端坐得正,从未做过任何逾矩出格之事。如今遇此恶事,叫人瞧见了狼狈一幕,委实是羞愤不已。” “这塞尸体之人,也不知道同我究竟有何仇怨,不光是要诬我名声,还要将这杀人之事泼在我身上,委实可恨。你且快快去开封府报官,叫王府尹过来还我一个清白。” 顾甚微听着,都忍不住想要给鲁国公夫人啪啪啪的鼓掌。 好家伙!她没有成为一代圣贤,到如今都只是一个皇城司的小亲事官儿,完全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脸部修炼功法! 顾甚微正想对身边的韩时宴嘀咕几句,就瞧见先前还惊叹得合不拢嘴的家伙这会儿已经整了衣袍直接分开人群走了出去。 他淡淡地看了那鲁国公夫人一眼,又看了看还坐在地上的少年郎。 鲁国公夫人被他这么一瞧,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慌乱,“韩……韩世侄。” 韩时宴摇了摇头,“夫人切莫这么唤我,您这世交的儿子都去做小倌了,韩某听到这个词觉得您是在骂我。” 鲁国公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她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这是什么不解风情,不通事故的搅屎棍! 听着周围人的闷笑,鲁国公夫人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她正想要辩驳,就听到韩时宴蹲在地上看起那尸体来,他瞅了瞅,冲着顾甚微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顾亲事,你来看看,这人死在什么兵器之下。” 顾甚微只觉得脑门上的青筋一突突,无语地走到前头来。 她清了清嗓子,走到了欧阳至的尸体身边,狠狠地剜了韩时宴一眼。 夭寿啊! 张春庭刚刚才再三叮嘱要她低调一些,她前脚刚对付了苏贵妃的亲家,这会儿又惹上她姐姐……张春庭会杀了她吧? 想归想,她还是认真地朝着尸体看了过去,抬手指了指心口的一个窟窿洞,蹙了蹙眉头,“是峨眉刺。” 这同之前李三思告诉她的棉锦使用的兵器乃是一致的,这么说来那姑娘今日在这五福寺附近出现过。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并没有其他明显的新的伤痕,凶手应该是一击毙命。” 习武之人不可能没有旧伤,欧阳至身上除了峨眉刺戳出来的血窟窿之外,还有的就是先前被她刺穿的剑伤,只是她特意留了活口引蛇出洞,真正的致命伤还是峨眉刺造成的。 顾甚微想着,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二人齐刷刷的看向了那鲁国公夫人。 鲁国公夫人被他们看得发毛,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韩时宴,我想你该记得自己的身份,我的身份。” 韩时宴点了点头站了起身,“如何不记得?我是大雍朝的御史,可以参奏任何一个不合礼法国法的官员,包括诰命夫人在内。夫人的身份我也记得,是鲁国公夫人,苏贵妃的亲姐姐。” “倒是不用提醒,毕竟韩某年轻,尚未到了记不住自己世侄的时候。” 鲁国公夫人深吸了口气,她只觉得如今自己就像是一只河豚,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从前听人将韩时宴当做笑话说,说他是个翻脸无情的愣头青,迟早要撞个头破血流没个好下场。 铁面无私是那么好做的? 那是要得罪满朝文武,被人群起而攻之的节奏!整个汴京城中谁不暗地里笑他是个脑壳有问题的傻缺!放着父母铺好的青云路不走,硬是要走悬崖峭壁! 平时里她笑得有多大声,如今被撞的人是她了,就气得有多肝疼! 这人当真是丝毫没有将她的身份放在心上,也没有想过要看在苏贵妃同鲁国公府的面子上给她留下一点脸! “你是什么时辰来的,每个月的今日都会来五福寺礼佛么?还是说今日起来,乃是临时起意?” 韩时宴问着鲁国公夫人,眼睛却是落在那少年郎身上,此举意味不言而喻。 瞧鲁国公夫人这轻车熟路又胆大的样子,显然不是头一回了,她不说又如何?韩御史长了嘴长了腿,他能去寻小倌们问! 鲁国公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抬脚想要走!却是被韩时宴给拦住了,“不是要洗刷冤屈么?现在走了会被人说心虚的,韩某虽然没有王府尹本事大,但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也得证明夫人的清白!” (本章完) 第135章 醉翁之意 啊呸! 鲁国公夫人在心中咒骂着,要不是韩时宴这个孽障往她身上泼墨,她还需要人来证明清白? 虽然她方才糊弄一番有些掩耳盗铃,但是这汴京城中多得是人白天道貌岸然,夜里男盗女娼,面上过得去便是了。就凭着下一任天子身上有她苏家血脉,谁敢当面说她是非? 只要她听不着,那背后说的统统等于没说。 “夫人且好好想想,您一向深居简出,就怕有人弄出这么一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韩时宴见她神游天外,愤怒都要从身上溢出来,立即补了这么令人浮想联翩的一句话。 鲁国公夫人一听,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突变。 顾甚微瞧在眼中,若有所思的转起了袖袋中藏着的那颗佛珠。 那是吴江的姐姐吴五娘子给她的,他们一致认为那应该是福顺公主之物。 鲁国公夫人方才想到的醉翁之意,会是关于这颗佛珠的秘密吗? 顾甚微想着,扭头朝着身后不远处的五福寺看了过去,这寺中有座高高的佛塔,便是在城中都能够远远瞧见它的塔顶,那同福顺公主有渊源的佛珠,会来自五福寺吗? 顾甚微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不过现在并非是验证的时候,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看向了鲁国公夫人。 只见她拿起帕子捂了捂嘴,将鬓边快要掉下去的芙蓉绢花又扶了上去,想了想还是回答了韩时宴的问题。 “我每个月会来五福寺三回,一来替我亡夫祈福,二来听缘法大师讲经。每回都是一大早便赶来听早课,中午在寺中用了斋饭,便下山回城中去。” “这件事熟悉我的人都知晓。我在五福寺中有一个单独使用的僻静小院,到我亡夫忌日的前后几天,我会住到这里里。我的马车就一直停在那院中。” 她说着,抬手指了指离这里不远处的一个屋檐角,“就是那里!” “佛门乃是清修之地,我每回都会将仆从留在山脚下,只一人坐车上车,祈福诵经皆是绝对不假人手。今日车夫停好车之后同我说想要寻智临大师算卦……我给了他卦金,便让他去了。” “那会儿约莫过了辰时……马车停在那里,没有人看守,谁都能够进去捣鬼。许就是那个时候被人钻了空子,塞了这尸体进来。” 周遭的人听着,瞧着鲁国公夫人的眼神都不对了。 韩时宴蹙了蹙眉头,“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有一个专供你同人厮混的小院,为了避免丫鬟婆子还有车夫打扰,会将他们全部都支开。能够证明你没有杀人的证人,就只有这位小倌贤侄一人……” 那小倌这会儿已经彻底回过神来,听到韩时宴提他,他好心的补充了一句,“我叫墨茗。” “能够证明你没有时间杀人的,就只有这位墨茗一人,毕竟当时你同他在一起”,韩时宴好心的补充道。 鲁国公夫人血已经冲到了脑壳顶,她怀疑现在谁给她一榔头,她脑子里翻滚的气血能够像一支箭一样飚上云端射下一只雕来! 真的是太可气了!她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冲着韩时宴骂道,“无知小儿!我同你有什么仇怨,你要这般害我?” “这墨茗是小倌不错,我夫君在世的时候妻妾成群,还时常在外头寻花问柳,我憋屈了那么久,如今年纪大了,找几只阿猫阿狗唱点小曲儿,给我按按腿哄我开心有何不可?” 这话一放出来,鲁国公夫人反倒是胆气上来了,她袖子一拂,抬脚就走。 “莫要拦我,我现在就要回府去,左右那人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车中会有这么一具尸体。先前皇城司那位说的什么峨眉刺,我更是听都没有听过。” “这个死在这里的晦气东西,我也不认识,晓都不晓得从哪里来的。你们要查尽管去查,我是一万个不知的。” “还有你们这些人,也莫要让我听到有什么风言风语,谁家还不养戏子?谁还不喜欢看美人?都是半斤对八两的,谁也莫要为难谁!说话之前都掂量掂量自己!睁开眼睛看看清楚自己配不配!” 她说着,气呼呼地跺了跺脚,那软底子绣鞋跺在了石头上,脚一崴疼得她闷哼一声。 鲁国公夫人这会儿早将那墨茗忘到了九霄云外,她冲着不远处唯唯诺诺的车夫怒骂了一声,喊道,“没眼力的家伙,还不找赵妈妈他们驾另外一辆马车上来接我!你是死了么?” 那车夫弯下腰去,将先前暴躁跑走的马儿又牵到了鲁国公夫人身边。 鲁国公夫人心有余悸,对着那马儿就是一掌,那马儿也是个脾气大的,尾巴一个狂甩,直接扫到了鲁国公夫人的脸上,将她头上那朵歪歪斜斜的芙蓉花给拽了下来。 周遭的人实在是没有忍住,轻轻地笑了出来。 鲁国公夫人更是火大,她一把拽下了车夫手中的鞭子,猛地转过身来。 韩时宴见状,朝前走了几步,挡在了众人身前,“夫人心火旺盛,建议多用一些黄连去去火。我这般说,并没有要羞辱夫人之意。只是要证明人不是你杀的,就需要有明确的证据表明你根本就没有时间杀人。” “也没有机会在死者死亡的时候出现在案发现场。而证明这个的关键就是有人证。夫人很幸运,有墨茗作证。” 幸运个屁! 鲁国公夫人觉得这一生的气在这一会儿全都生完了! “夫人当时在屋中,可有注意到外头有什么声响,比如马儿有没有什么异动,都说骏马肖主,我看这马儿脾气挺暴躁的,心火也十分旺盛。” “有人靠近的话,它会不会闹腾起来?有人进了院子藏尸体,你都没有觉察出任何不对劲么?” “而且你可有什么仇敌?事情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是谁在针对你呢?这个人对你还挺了解的,知晓你的行踪,还知道你的马车中有夹层……你仔细想想看,看脑中能不能浮现出什么人的名字?” “她能够设计害你第一回,指不定会有第二回,还是找出来为妙。” 鲁国公夫人狐疑的看了韩时宴一眼,他这人简直是一身的浩然正气,说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的,看上去倒真像是为了帮她一般。 她摇了摇头,韩时宴这个狗东西怎么可能是一片好心!缺心眼也不能缺这么多不是! 虽然她的狠话已经放出去了,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可以预见宫中的妹妹会如何勃然大怒,她苦心经营这么久的好名声全部都毁掉了! 她想着,忿忿地瞪了韩时宴一眼,“我想不出来是谁,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响动,发现任何的不对劲。” 第136章 扑朔迷离 韩时宴同顾甚微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鲁国公夫人不配合不打紧,因为凶手的目标本来也不是让她被当成杀人犯抓进开封府里去。 她同那小倌墨茗如胶似漆,有不在场的人证,这事情的确是同她没有关系。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费劲的将尸体藏在鲁国公夫人的马车里呢? 显然让她名声扫地,打击苏贵妃一党是其中一个目的。 按照鲁国公夫人的说法,她每个月来这里的时间是固定。那么凶手约欧阳至在这里见面应该不是一个巧合,她一早就想好了之后的事情。 想好了尸体可以藏在鲁国公夫人的马车里,想好了荆厉会在发现尸体后的第一时间向她汇报,然后她便会出城来五福寺。这一来一去的时间,恰好是鲁国公夫人在这条路上徘徊享乐的时辰。 甚至凶手担心她不会多管闲事去动那辆马车,还特意将欧阳至尸体的一只手给垂着放了下来。 她发现了尸体,一定会截停鲁国公夫人…… 按照她同韩时宴排山倒海的风格,这鲁国公夫人的丑事有一只蚂蚁不知道,那都是他们二人的失误。 那么问题来了,因为顾均安娶了福顺公主的缘故,他们更多的认为顾老爷子压的宝是苏贵妃的儿子赵诚,他上船上得早,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有鼎鼎的从龙之功了。 待官家两腿一蹬,赵诚登基之日就是顾家飞黄腾达之时。 他们还认为棉锦同顾家都是效忠的同一个人。 可下如今,棉锦却是对苏贵妃的姐姐动手了,甚至顾甚微隐隐觉得,她还在给她指另外一条明路。韩时宴那句“醉翁之意”一出,鲁国公夫人明显想到了什么变了脸色。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他们先前想错了,棉锦同顾家效忠的并非是苏贵妃,而是另有其人? 这朝堂之中,还有另外一个野心家企图要夺取天下? 还是说棉锦同顾家效忠的并非是同一个人? 更有甚者,这兴许是一个自导自演的障眼法,牺牲掉鲁国公夫人的名声,换来她同韩时宴将视线从苏贵妃同赵诚身上挪开? 不管怎么说,棉锦这一手的确又让先前明朗的局势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顾甚微想着,那种有一个大手掌控着一切,将她同韩时宴当枪使的感觉又突然冒了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顾甚微捋清楚了思路,目光落在了还坐在地上没有起身的墨茗身上。 她正想要发问,就听到韩时宴那正派中带着刻薄的声音响起,“你可有听到动静?你年纪轻轻的,总不可能也老眼昏花,耳朵都聋了吧?” 她嘴角抽了抽,几乎不用看她都能够想到鲁国公夫人如今恨得牙痒痒的样子。韩时宴这张嘴,真的是太不饶人了。 墨茗闻言脸上泛红,他摇了摇头,“我也的确是没有听到任何的响动。我天不亮就在那小院的屋中等着了,车夫先驾着空马车进来,说是夫人去听缘法大师讲经去了,要过一会儿再来。”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他说他儿子就要娶亲了,想要寻智临大师卜上一卦,抽根签看看。可智临大师在汴京城中名声太盛,根本就排不上,若是夫人肯帮忙就好了。” “夫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话,还给了卦金同她的帖子让车夫出去算卦了。后来我们就进了屋子……” 墨茗说到这里,声音小了几分,“夫人没有撒谎,我们的确是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响动。”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如果说一定有的话,我好像听到了几声鸟叫。我自幼生在乡野,常见鸟儿的声音我都听过,可是那种声音却是没有听过。” 墨茗说着,面露难色,“具体是怎么叫的,我却是也模仿不来。” 他说着有些沮丧,他空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是琴棋书画样样不会,更别提口技了,这会儿想要证实自己听到了都没有办法证实,简直就是茶壶里头煮饺子,说也说不出来。 韩时宴再次同顾甚微对视了一眼,顾甚微却是朝前山道来路努了努嘴,示意他朝前看去。 这一瞧就瞧见一匹快马颠颠的跑了过来,那上头坐着二人,前头那个面有菜色看着就要吐了的是老仵作,后头那个兴奋得犹如猴王出世的则是老熟人吴江。 在开封府的骏马后头,则是跟着一辆显得有些华丽的马车。 “顾亲事,时宴兄!”吴江吆喝着从马上跳了下来,他瞅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不停地打起嗝来…… 那边老仵作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翻了下来,他没好气的看了顾甚微同韩时宴一眼,拍了拍吴江的后背,“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干活,呵呵,老夫当真想不到有遭一日这义庄都装不下尸体,老夫验尸都能够验到吐去……” 他说着,揪了揪跳脱的吴江,一个按牛饮水直接截断了吴江没完没了的叨叨…… 顾甚微同韩时宴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吴江身上,而是朝着那后头的马车看了过去,只见那马车停下之后里头走下了一个穿着皂色衣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嬷嬷出来。 那嬷嬷脊背挺得直直地,一看便十分的有威仪,她快步走到了鲁国公夫人跟前,一把扶住了她。 “夫人受了惊吓,且先回马车上休息,这里有老奴呢。” 鲁国公夫人整个人一下子软和了下来,她点了点头,快步地上了马车…… 顾甚微瞧着轻轻地拽了拽身边韩时宴的衣袖,二人悄悄地走了到了人群的边缘然后离开了去。 “这里显然问不出什么来了,人应该的确不是鲁国公夫人杀的,我们都知道凶手是使用峨眉刺的棉锦,不必同鲁国公夫人多做纠缠。” 韩时宴对顾甚微的话深表赞同,他们已经拿到了能知道的所有消息了,鲁国公夫人口风甚紧,再继续问下去那也是车轱辘话。这种刺头儿,还是留给王一和同吴江去苦恼吧。 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在人群当中的那位老嬷嬷,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位刚下马车赵妈妈,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她是出了名的厉害人物,从前是苏贵妃的左膀右臂。” “没有想到她没有做福顺公主的陪嫁,倒是被放在了鲁国公府。” 顾甚微亦是停住了脚步,“这倒是有点意思。” 第137章 古怪之处 鲁国公夫人为长,想必在苏贵妃进宫之前便已经嫁去了鲁国公府。 按照韩时宴的说法,这位赵嬷嬷险些做了福顺公主的陪嫁嬷嬷,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从宫中出来没有几年。 在那个时间点,鲁国公夫人已经在府中耕耘多年,她分明不是蠢笨之人,在今日之前她在汴京城中那都是享有美誉的贤德之人,国公爷死了鲁国公府乃是她的天下。 这种情况之下,苏贵妃为什么要给她一个强有力的助手赵嬷嬷? 分明福顺公主新出嫁,更需要身边有个厉害的老人帮扶。 要么当时鲁国公府有大事发生,只是捂着了外人不知;要么那赵嬷嬷就是带着什么特殊的任务。 是苏家姐妹互不信任,那赵妈妈是用来监视鲁国公夫人的?还是说她待在鲁国公夫人身边只是掩人耳目?毕竟她可是没有忘记,福顺公主身上还带着一个关于佛珠的秘密。 一个她问李三思,李三思都避而不答的天大的秘密。 顾甚微想着,看了那赵嬷嬷一眼,她脊背挺得直直地,看到那坐在地上的墨茗脸上丝毫没有任何的诧异,仿佛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这墨茗当真如同鲁国公夫人所言就是阿猫阿狗一般。 那么问题来了,赵嬷嬷之前知晓鲁国公夫人的荒唐行径吗? 倘若鲁国公夫人信任赵嬷嬷,那为什么只让车夫跟着,却不让赵嬷嬷在外头放风替她掩人耳目?明显赵嬷嬷是个擅长掩盖秘密的好手。 她将这么一个擅长应变的高手放在了山脚下等着。 不是等于武林大会的时候将好手都留在家中,带着那看门的烧火的去同人火拼么? 倘若鲁国公夫人不信任赵嬷嬷,特意将她支开避免她发现她每个月三回来这里做什么……因为赵嬷嬷是苏贵妃安插在她身边盯着她管着她的。 可这样有些说不通,一来不让赵嬷嬷跟着出城,明显比让她一起来了却不让她上山更自然;二来赵嬷嬷可是宫斗高手,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被支开了还毫无反应? 顾甚微想着,摸了摸袖袋里的那颗珠子。 还有第三种可能。 这的确是在掩人耳目,但不是赵嬷嬷替鲁国公夫人掩饰,而是鲁国公夫人替赵嬷嬷掩饰。 鲁国公夫人每个月来五福寺三回,赵嬷嬷也同样来了三回,她们各自分开之后鲁国公夫人在做什么……他们已经眼见为实,可是赵嬷嬷呢?她在山脚下候着,不过是鲁国公夫人嘴中的零星一词。 顾甚微想到这里,思绪逐渐明朗了一些。 只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揣测,真相究竟是什么还是得需要去“眼见为实”! 她想着,拽了拽韩时宴的衣袖,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响起。 顾甚微心中顿时生起不祥的预感,她朝着韩时宴的衣袖看了看,只见那散发着丝绸独有的温润光泽的大袖子破了一个窟窿洞…… 再看那用来拽衣袖的两根手指头……好家伙!那手指头中间还夹着一块破布头儿! 方才她想问题太过认真,竟是没有控制好手下的力度。 一旁的韩时宴亦是有些傻眼,他瞧着顾甚微快速缩到身后的手指头,又看了看自己破了洞的外套,清了清嗓子,“无妨,我是不会同人说,旁的小娘子拽人衣袖犹如蜻蜓点水,顾亲事拽人那是蛮牛打洞!” 顾甚微听着,讪讪一笑。“韩御史这张嘴是天生的么?还是说为了当御史日日练的?我当初练剑,家中梨花开不过三日,皆为剑气所伤;韩御史练嘴,有没有毒到方圆几里寸草不生?” 韩时宴听着身子一僵,他同顾甚微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微妙的想起了他独居在外头的那个光秃秃的小院了。 怎么就那般巧,那里还真是寸草不生! “天生如此,先前你去的时候院子里的花草都还没有长出来,等天气暖和了那是百花盛开。” 盛开个鬼! 韩时宴有些心虚地想到,等回去之后便着人安排上。 两人都有些窘迫等于不窘迫,这气氛竟是微妙的保持了平衡,一下子又松快了起来。 身后的吴江也就是吵吵嚷嚷的风格,时不时的还能从他的嘴中听到顾亲人,时宴兄几个字……不过二人都没有停下脚步,反倒是走得更快了一些,朝着那五福寺走去。 “五福寺又叫五云寺,传言当年这地方有佛修坐化升仙,五朵七彩祥云带着佛音托着法相而去,众信徒皆跪拜高呼神迹,遂在此地修建了五云寺。” “五云寺当年也曾经盛极一时,这里一整片山头全都在山庙范围之内。再后来随着时间衰落,险些落得同那送子娘娘庙一般下场。” “这五云寺变五福寺,乃是因为如今的主持缘法的大师。缘法大师精通佛法,且尤其擅长看福缘。这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修好德,五曰考终命……” 韩时宴一边领着顾甚微上那山庙台阶,一边同她说着这五福寺的源来。 他的声音有些清冷,一字一句之中都带着令人信服的笃定感。 顾甚微听得自觉有趣,长寿发财善终…… 这缘法大师厉害啊,谁不想求菩萨保佑这些啊!他不闻名汴京,谁闻名汴京?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主持叫贫僧接待贵客,还请这边来。” 韩时宴正说着,就被一个和尚的声音给打断了,二人抬头看了过去,只见那山门口的台阶边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中年僧人,他脖子上挂着一串粗壮的佛珠,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有劳智临大师”,韩时宴听着,双手合十回了那大师的礼。 顾甚微低下头去,跟着学了学,心头却是微微一动。 原来这位就是卜算奇准,日日排长队的智临大师啊,她可是没有忘记,李贞贤之所以将家中金银都藏在灯笼之中,便是受到了这位“奇人”的指点…… 智临大师微微颔首,不快不慢地在前头带路,不一会儿便将二人引进了一间小院。 “这里便是鲁国公夫人先前歇息的地方,主持让我配合官府查看,不可沾了杀孽……”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朝着那小院边缘看了过去,墙角一处应该是专门用来停放马车的地方,在这里还散落着一些先前马儿没有吃完的草料。 顾甚微二话不说,轻车熟路的提溜起了韩时宴,二人一下子便上了围墙。 她四下里看了看,指着一条小道道,“尸体应该是从这个地方上来的,来人轻功比较一般,仔细看去能看出一些被压断的枯树枝。且你看围墙上的这处痕迹……” “她扛着尸体没有办法飞上来,于是便使用了飞爪,先挂在围墙之上,然后拽着绳索辅助上墙。” 第138章 凶手画像 韩时宴甩了甩头,这回的眩晕感好像一下子没有那么强烈了。 “飞云爪这东西不是万不得已没有人想用,因为它在接触墙体的时候,会发出碰撞的声音。” 韩时宴朝着一旁的顾甚微看了过去,只见这姑娘一会儿跳下围墙,一会儿又跳了上来,那股子轻松自若的样子,让他有一瞬间险些忘记他要是跟着跳下去会摔断腿。 “就这么点高度,她都要用到飞云爪?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一来她轻功很差。” “二来说明她对鲁国公夫人当真是很熟悉,知晓那档口她正同墨茗风流快活,便是听到了外头有雷声,那都要对老天爷喊上一句接着奏乐接着舞!” “这第三,被你先前说中了。人没有听见,马呢?” 顾甚微说着,在地上比划了一下,“先前那辆马车我仔细看过了,马车门在前头,需要车夫停稳车,然后跳下去方才能够开门。也就是说凶手会扛着尸体站在马屁股后头好一会儿用来将尸体塞进去……” “在这个过程当中,那匹让它走慢一些都暴躁无比,精通人性的马儿居然毫无动静。” “第三说明她是一个驯马高手。” “所以她不担心飞云爪的声音在马儿头顶响起会引起它的注意,也不担心万一在她动作的时候马发出动响来,闹得不可收拾。” 顾甚微说着,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韩时宴。 “所以棉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韩时宴沉吟了片刻,“使用峨眉刺,身高大约到你的眉毛,手上有老茧,很有可能会说吴语,擅长驯马,轻功不行……对鲁国公夫人十分的了解,也对我们二人的行事作风十分的了解……” “她手中有那些沉河的金锭,不止一块,所以才能够随手掏出来试探褚良辰。” 韩时宴说着顿了顿,“而且此人对自己十分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掌控好全局。” “没错”,顾甚微给了韩时宴一个赞赏的眼神,她脚轻点地,又一次上了墙将韩时宴带着跳了下来。 二人看完了墙,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在了智临大师身上。 大师淡然的弯了弯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已经带二位看过了,若是无事……” 他的话尚且没有说完,就感觉到一阵劲风袭来,只见顾甚微的袖袋之中,不知道何时竟是射出了一支小箭。 智临大师神色陡然一变,他在原地一转,像是一个陀螺一般上了台阶,然后站定了下来。 只见他心不跳气不喘的站在那里,举着右手,在他的右手食指同中指中间夹着一支短小的弩箭。 韩时宴跳到嘴边的心脏,又落回了原位。 太好了!智临大师没有事!若是顾甚微伤了他,怕不是明日汴京城中所有的贵妇人都要齐齐架马车出门踏平皇城司…… 她离开汴京城太久,不知道智临大师是怎么样一个令人深信不疑的万人迷! 没瞧见李贞贤听到那么脑子进水的主意,都毫不犹豫的照做了么?他也不想想灯笼若是掉下来,不等陈神机动手,就能直接将他给砸死了去! “顾指挥使这是何意?”智临大师将那根弩箭往地上一扔,淡淡地说道。顾甚微轻轻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她上前一步,笑道,“大师明知故问,我这是代您的故友同您打招呼,这袖中弩机出自何人之手不用我说,大师心中也清楚。” 智临大师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摇了摇头,“二位且跟我来。” 智临大师说着上前引路,不多时又将二人引进了另外一间更小的院子当中,这院中清苦,同先前鲁国公府重新布置过的地方不同,四周干干净净朴素至极。 应该是智临大师平时的清修之地。 他推开了一间禅室的门,一屁股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有气无力的冲着顾甚微招了招手,“随便坐啊,我说了一早上的话了,口干舌燥眼冒金星的,这汴京城的人可真多啊,每日每夜的编……” “不是,我没日没夜的算都算不完啊!还是主持聪明,他只要写福字就行了,管它是谁都是一样福。我却是要个个算,年年算,月月算,日日算……” 站在门口的二人简直就是呆若木鸡。 尤其是韩时宴……顾甚微从前没有见过智临大师也就算了…… 他可是从前陪母亲来算过的……那会儿大师还不是这样的模样,那分明就是个得道高人…… 他想着朝着院中看去,见外头没有人来,咣的一声关上了门。 智临大师瞧着,清了清嗓子,又正襟危坐起来。 顾甚微瞧着,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这里没有外人,大师不必端着。大师原本了却凡尘,心灰意冷,没有想到出世如同入世,从前名利硬凑上来,解了自己烦恼解不完旁人烦恼……” 智临大师一愣,笑了起来,“我同陈神机,都不及你有悟性。” 他笑着笑着,却是又双手合十,轻叹了一声,“从前陈神机来的时候,贫僧松快惯了,叫二位见笑了。贫僧只当还他一个人情,助他揭发那李贞贤贪腐之事……却不想酿成了大祸,委实无言再见死去的陈恩人。” “陈神机这人,年幼之时便是如此一根筋,我同他一起长大,又比他年长一些,该劝导他的。” “顾施主能够得到他的得意之作,想必是他将千机陈氏的传承托付于你了。既然如此……顾施主想问什么,那便问吧。” 顾甚微的目的本就在于此,她点了点头,“那我便直言不讳了。五福寺中今日可出现了先前我们说的凶手模样的人,就是使峨眉刺……” 智临大师闻言摇了摇头,“寺中香火鼎盛,天不亮就会有很多人过来抢头香,像先前鲁国公夫人那样的小院都有十来个,里头也有香客入住。能住小院的多半仆妇成群……” 顾甚微并不失望,又继续问道,“那今晨这里五福寺中有哪些叫得上名号的人在?” 智临大师这下没有迟疑,他是读书人出身,当年能写出风靡汴京城的文章,又能在半道出家的情况之下成为闻名天下的卜算大师,绝对是有过人本事的。 “曹大娘子的母亲兄弟,他们是来给曹大娘子祈福的;马将军府的老夫人,她的身子不适,在这里已经静养月余了,承平侯夫人今日一早来探她;苏转运使夫人的娘家人。” 智临大师说着顿了顿,“还有芙蓉巷的老鸨应芙蓉,以及王御史夫人……她们二人是一起来的。” 顾甚微听着,心中感叹了一句好家伙! 这大清早的,你们搁这里上早朝呢! 第139章 顾甚微的猜想 顾甚微不信神,她信的只有自己。 之前李贞贤头顶藏金,她只觉得他此人愚蠢至极,压根儿没有想过不是他脑子进了黄河水,实在是五福寺的风吹进了汴京城中每一个达官贵人的脑子里。 瞧见顾甚微一脸的不敢置信,智临大师摆了摆手,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了的麦子茶。 他的嗓子当真要冒烟了。 若是那韩御史年纪轻轻瞧着像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古板,瞧着他眼神不对,他还能给顾甚微也倒上一冷茶水。 “上朝是党争,拜佛是交友。施主年轻,不懂得其中之玄妙。有些人信与不信,端看所求之人信与不信。” 智临大师说着,双手合十。 他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眼前的二人在想着些什么,不等他们发问,他便又解释道,“那承平侯夫人同马将军府的老夫人是远亲,她管老夫人叫做姑母。这一个月里头,已经是第二回来了。” “老夫人久卧病榻,眼巴巴的等着承平侯夫人来同她说汴京城里的新鲜事。” 智临大师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顾甚微一眼,“今晨说的便是那顾家趣事,还有曹大娘子落狱之事,恰好被隔墙的曹家人听见了,还险些闹起来。” 顾甚微眼睛一亮,承平侯夫人那就是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儿,这汴京城中人尽皆知无人可说了,她竟是连个病床上的老太太都不放过,也是个神人了。 “苏转运使夫人家中来的是三个娘家弟媳妇儿,苏家也是武官。那三人从前经常陪着苏转运使夫人一并过来。如今苏家遭了劫难,她们想请我算算,可还有转圜。” “天不亮便来了排头一个,正旦的时候便匆匆离开了。” 一旁的韩时宴有些好奇的问道,“那大师算得如何?” 智临大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咕噜了一大口,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他说着,不等顾甚微同韩时宴仔细琢磨,又道,“王御史夫人同应掌柜的倒都是头一回来,她们二人没有听早课,也没有算命,却都是瞄准了寺中的斋饭来的。” “说是想要在酒楼里头也卖斋饭,不过主持果断拒绝了。” “光是给每日来的香客准备斋饭,饭堂里的师兄便已经累得直接将兵器换成锅铲了。若是再多做些,他怕是要一手扛锅,一手拿铁锹了。” “主持打不过他,但是打得过我。” 顾甚微哈哈一笑,听懂了智临大师一本正经下的委屈巴巴。 缘法大师打不过烧火僧,不敢往死里用他,可智临大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那能用出火星子来。 智临大师瞧着韩时宴又板起了脸,清了清嗓子,双手合十道,“寺中这般赚钱,也并非为了享乐。这钱财于我们是身外之物,可于那些可怜人却是天降甘霖。” “佛祖靠神通普渡众人,我等愚钝便只能靠金银造福乡邻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智临大师说着,轻叹了一口气,“贫僧知晓的也就只有这么些了,外头还有好些香客等着,贫僧得先走了。” 他说着,站了起身,不顾二人眼神,抖了抖胳膊抖了抖腿,又扭了扭腰,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垂眉耷眼了无生气的垮了一会儿,随即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变成了那个精神抖擞的高人! 直到智临大师都已经走出去了,顾甚微同韩时宴都还微张着嘴,这是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大变活人啊! 这院子地处偏僻,智临大师一离开,四周便又寂静了下来。顾甚微深深地看了韩时宴一眼,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先前智临大师说的这一群人,都是她回汴京城之后碰见过的,或者是有关联的人。 大师是否筛选了一遍并不重要,这棉锦可能是今日来过五福寺的任何一位年轻女客,她可能某位年轻的夫人,也可能是未出阁的贵族人家的小娘子,还有可能伪装成寻常来烧香的百姓,亦或是藏在大户人家下人堆里的某位女婢。 虽然他们知晓了她许多特点,可除非是案发之后立即封山,一个个的排查,那还有可能将她筛出来。 可离案发到藏尸已经过去了一上午,若是跑得快的话,她这会儿都能出汴京地界了。 虽然找人犹如大海捞针,可她还是从智临大师提到的那些人当中想到了一个特别的存在。 顾甚微想着,朝着韩时宴看了过去,他站在那里盯着桌上智临大师用过的杯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前被她扯破的衣服洞这会儿好像变得更大了一些,都开始拉丝了……只是这破衣烂衫穿在了韩时宴身上,不知道为何竟是一点都不显得窘迫。 反倒是让人莫名的觉得,这就是汴京城中最时兴的样子。 怎么说呢,就像是皇帝披着麻袋上早朝,你也觉得那是刚做的龙袍。 顾甚微被自己这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收回了思绪,又在脑海中排了一遍智临大师说的那些人名。 最后还是将怀疑的对象锁定在了马老夫人身上。 前几日她去韩时宴的住处,见了一条叫做糖糕的黑狗。当时韩时宴向她介绍糖糕的时候说马红英的母亲马夫人十分擅长驯兽,尤其是马和狗。 她家中狗舍里的狗王生了四只小犬,便给了韩时宴,吴江,马红英还有韩敬彦一人一只。 吴江同马红英的狗都带上了战场,永远的留在了雁门关。 而韩时宴的糖糕年纪也大了,留在院中晒太阳安度余生了。 马家乃是将门,马将军有七个女儿,并无一子。 马红英是马将军的第三女子,棉锦会不会是她的四个妹妹之一,亦或者是她家中的武婢? 吴江一个人从战场上回来,马红英同其他人却是莫名其妙的留在了雁门关,他回汴京之后对此事绝口不提,这其中一定有很大的蹊跷,藏着一个便是吴江那样性格的人都无法释怀的秘密。 会不会马红英的死,同苏贵妃一党有关? 所以…… 而且,他们从哪里知晓福顺公主的秘密的?从吴五娘子那里。 马红英同吴家乃是世交,她曾经是吴江未过门的妻子,棉锦如果是马家人,她也极有可能从吴五娘子口中得知了福顺公主的秘密…… 顾甚微脑子飞快的转动着,可如果她所猜想的是真的话,那关于棉锦也有一些问题无法解释。 税银沉船案发生在马红英死之前,倘若棉锦真是马家人……那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要么马将军同顾老贼一样,很早就押宝了苏贵妃一党,可后来因为马红英的死,他们怀恨在心,所以棉锦故意拿了有问题的金锭出来试探褚良辰……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不早将金锭融掉的疑问,因为马家人也留了个心眼儿,防苏贵妃一手。 要么他们效忠的人并非是苏贵妃的儿子,他们在借着她同韩时宴的手来对付苏贵妃,替他们铲平通天大道! 第140章 禅房遇刺 顾甚微想着,看着韩时宴的神情有些复杂。 她先前听壁角,呸呸,她此前听到韩时宴同吴江的对话,知晓他们同马红英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之间的情谊有多么的深厚。 韩时宴会联想到马家人身上吗? 倘若她的猜测不幸成真,这一回的铁头韩御史可还能够“大义灭亲”? 当然,她的所有猜想依据,只是“驯马”这么一个微小的细节罢了!并不一定就是真的。 “顾亲事若是再看,韩某觉得自己后脑勺都要被你看出一个洞来了!” 顾甚微一惊,朝着韩时宴看了过去,只见这人不知道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正一脸狐疑的对着她瞧。 说起来她最近当真是见过了不少美人,就连吴江不像一只猴一般上蹿下跳的时候,那也算得上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小郎君一个。 韩时宴虽然不像张春庭那般美丽近妖,但却是气质上佳,自带着一股子浩然正气。 他很像一把剑,并非是那种锋利以快见长的轻剑,而是一把重剑,不动如山,动起来便所向披靡。 “我这不是瞧着韩御史眼珠子都要粘在那茶杯上头了,心中觉得好奇!莫非韩御史想将智临大师用过的杯盏拿回去供起来,每日问问卦?” 韩时宴瞬间无语,他怎么从顾甚微的描述当中听出了一股子猥琐之气? “韩某在顾亲事心中,便是这般人么?韩某不信神佛,不信卜算,只信自己。” “我只是瞧着这杯盏有些眼熟,像是我家中的那一套”,他说着上前一杯,还是没有忍住将智临大师用来装凉水的杯盏拿起来看了看,只见那杯盏的底部果然印着一团熟悉的花纹。 他无语地将杯盏放了回去,清了清嗓子。 “定是我阿娘送的!” 韩时宴瞧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接连毁了亲事之后,他阿娘就像开封府王府尹一样,管你是什么神灵,只要能让他亲事顺利,那都要去拜上一拜,烧上一回香! 智临这老和尚,定是给了她一根上上签,要不然她连一直舍不得用的这套杯盏都大方送人了! 韩时宴想着,余光瞟了一眼一旁的顾甚微,耳根子微微有些发烫。 顾甚微瞧着他这般模样,摇了摇头,“韩御史,送都送了,你再拿回去显得过于抠门了!非君子所为!” 韩时宴耳根子瞬间褪色,他气呼呼地握紧了拳头! 算了!君子贵在有自知之明,他打不过顾甚微! 韩时宴松开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多想无益。五福寺香客太多,按照智临大师所言,任何一家里都可能藏着棉锦。” “她将那峨眉刺一藏,便是在你我二人跟前打一套拳,咱们也未必认得她来。” “好在路有两条,不如且下山去,探探那赵嬷嬷先前究竟做何去了。” 顾甚微刚要点头,却是精神陡然一凛。 她冲着韩时宴比了一个手势,又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塞到了他的手中,然后将手搭在了剑柄上,耳朵轻轻地动了动,随即朝着屋顶的方向看了过去。韩时宴一惊,连呼吸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他死死地握住了匕首,循着顾甚微的视线看了过去,智临大师显然有些不大讲究,那房梁之上都已经结了蜘蛛网了,他也没有清理。 这随便一抬头,瞧见的便是阳光照耀之下,那密集到恐怖灰尘。 可除此之外,根本就看不到什么旁的东西。 难不成,顾甚微的意思是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想要杀死他们?这未免也太过猖獗了! 韩时宴想着,低下头去看向了顾甚微。 先前还吊儿郎当说笑,张嘴就噎死人的少女这会儿整个人周身的气质完全变了…… 突然之间顾甚微动了,就在她动弹的一瞬间,先前还与寻常无异的屋顶突然破了一个大洞,紧接着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男子手持长剑直直地朝着顾甚微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窗户口突然射进来了四支长箭。 韩时宴神色大骇,从他的位置向外看去,能够瞧见小院里不知道何时多了出了四个穿着各种寻常短打的男子,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寻常的百姓,平平无奇到比戴上面巾更加不惹人注意。 属实是见过就忘的那种长相,纯粹是女娲造人的时候随手甩出来的泥点儿。 韩时宴瞧着,只恨自己不懂武功,他见顾甚微要对付屋顶上的人,一低头拿起桌边的圆凳,便朝着飞来的长箭扔去。好在他的准头还不错,那圆凳将靠着他这边的两只箭给打飞了出去。 可还有两只却是朝着顾甚微的方向直直的射了过去,韩时宴瞧着心慌不已,他弯下腰去,想要再拿一把圆凳,却瞧见又有四支长箭射了进来,直接朝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韩时宴心中一凛,这些人是想要了他同顾甚微的命! 这简直是太过猖獗了! 他正欲要闪避,就感觉胳膊一重,顾甚微将他拽到了一旁,她伸手一薅,拿起了先前桌上智临大师用的杯盏,伸手一捏然后朝着窗户外甩了出去。 紧接着往后一仰,接住了上方来的第二剑! 那上头的青袍男子显然并非是泛泛之辈,他二击不成,又来了第三剑!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几声闷哼声,韩时宴朝着院中看了过去,却见那射箭的四人咚咚的倒下了两个!剩下那二人对视了一眼,提着长剑便冲进屋中来。 韩时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眸光一定,瞧见了一旁的香炉。 得亏智临大师不讲究,这里头的香灰不知道多久都没有清理过了,都满得快要溢出来了,正好当了大用。 他想着,毫不客气的搬起那香炉,猛地朝着门口扬了过去,那门前二人触不及防的被泼了一脸,一下子被迷住了眼睛。韩时宴见状,立即搬起第二个圆凳,猛地朝着其中一人的头上抡了过去。 他这么一打,先前落在那人身上的香炉灰全都扬了起来,整个屋子变得乌烟瘴气不说,还噗了韩时宴一脸。 正在对战的顾甚微余光一瞟,一下子没有憋住笑了出声,她这一笑吸了一口灰,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韩御史你这样逗我笑,显得我有些不尊重对手!” “抱歉本来想要你五更死的,但是我现在需要停下来咳嗽,你要怪就怪韩阎王他要你三更死。” 她说着,身形陡然一快。 那青衣男子只觉得眼前一花,瞳孔猛地一缩,他暗道不好一个转身却感觉脖颈间一凉,顾甚微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第141章 熟悉的脸 青衫刺客身形一滞,缓缓地举起了双手。 就在顾甚微张口的那一瞬间,他却是猛地朝前一倒,脖颈直接朝着长剑上倒去。 顾甚微见状,心中一连叫了三声好! 这青衫刺客不仅剑法了得,还颇有釜底抽薪的勇气。他这般反其道而行之,并非是当真求死,而是吃准了她想要留下活口审问出幕后指使者。 他在拿自己的命赌一线生机,这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幸运的是他赌对了! 顾甚微想着,手腕轻轻一动,往后撤了一步。 青衫刺客寻到了喘息的间隙朝着侧面一滚,快速地退到了墙角同顾甚微还有韩时宴拉开了距离。 他的脸上满是凝重,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见顾甚微幽幽地看着他,却是没有继续动手,青衫刺客不由得伸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手一碰上,一股子剧痛袭来,整个手瞬间都被染成了鲜红色。 青衫刺客不敢置信的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他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你很强!之前江湖中有人说你是天下第一剑,我不服气。你才十六岁,便是打娘胎里开始练剑也不过是十六年,又岂能称之为天下第一?” 可是就在摸上脖间伤口的那一瞬间,他便明白眼前的少女已经收放自如到了什么地步。 他脖颈间的伤口若是再少一分,那不过是蹭破点皮对他造不成震慑。 若是再多一分,他就要被割断喉咙,便是不气绝那也要成为一个哑巴…… 换做是他,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在那一瞬间这么精准的控制好自己的剑。 顾甚微是在告诉他,他的生死都在一瞬间。 “咳咳咳咳……”顾甚微咳嗽了几声,若换做从前有人说她是第一剑客,她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只不过如今,她已经没有了做梦的权利。 顾甚微想着,手中长剑朝着身后刺去,只听得咚的一声,一个人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被顾甚微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韩时宴,猛地回过神来,却是瞧见先前在那里跳脚擦掉脸上香灰的杀手之一,不知道何时缓过了气来,朝着顾甚微偷袭而去。 他这样想着,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另外一个刺客被他先前一板凳敲懵了,这会儿还踉踉跄跄的,韩时宴瞧着,一把抱起了先前被他扔在地上的香炉,再一回朝着那人砸去。 咣的一声下来。 饶是顾甚微同那青衫刺客都忍不住一个激灵,觉得自己脑袋疼了起来。 顾甚微忍住了转头的冲动,韩时宴打人的画面多美啊,可惜她没有瞧见,不然岂不是可以拿出来笑他一辈子。 “是谁派你来杀我们的?是顾言之,还是赵嬷嬷?” 顾甚微问着,盯着那青衫刺客的眼睛瞧,她挑了挑眉,“看来你功夫不错,也很有胆,可惜到底嫩了些。听到赵嬷嬷的名字的时候,你明显表情有变化。” 顾甚微沉吟了片刻,琢磨起了现在的情形。 那青衫刺客一直靠着墙,虽然还保持着对战的警惕,却是并不着急…… 没有错,他并不着急。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这么久都不开始下一轮的进攻,甚至对于同伴倒地无动于衷。 这说明了什么? 顾甚微脑中灵光一闪,“你的主要目的不是杀死我同韩时宴,而是拖延时间,对不对?” 青衫刺客瞳孔猛的一缩,他轻轻一跃,转换了个方位,堵在了大门口。 顾甚微瞧着,却是身形一动,她一把扯过韩时宴,手冲着那青衫刺客抬去,袖中的弩箭朝着那青衫刺客飞了过去,趁着那人格挡。 顾甚微脚轻点地,拉着韩时宴朝上一跃,轻松地从先前那刺客破开的洞中飞了出去。 “傻子,多谢你替我开了一条近路!等我赶上了,再刺你一剑当谢礼!” 顾甚微哈哈一笑,提溜着韩时宴便开始全速向前。 韩时宴只觉得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身旁的树冠,远处的小道,寺庙的屋檐在这一瞬间都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在他的眼前风驰电掣的移动着。 韩时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就要从口中蹦出来一般。 四周渐渐地寂静下来,耳膜疼痛不已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除了咚咚咚的,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顾甚微的心跳声外,他已经听不到第二种声音。 韩时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想着先前顾甚微的话,如果青衫刺客是赵嬷嬷派来的,目的是为了阻拦他们去调查,那么就证实了他们的猜想是没错的。 赵嬷嬷的确不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山脚下的,且这五福寺附近也的确是藏着福顺公主重要的秘密。 只是那个秘密藏在哪里? 赵嬷嬷他们是不是在这段时间已经将“秘密”转移了? 他同顾甚微都一无所知,又往哪个方向追过去?现在他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现在掌控全局的是顾甚微,他现在就同王御史一样,全靠女大王带飞! 韩时宴正想着如何通知顾甚微,就感觉到猛地往下一坠,顾甚微带着他一翻,躲在了一个矮屋顶上。 他刚要开口,就瞧见顾甚微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蹲下来,然后她的耳朵动了动…… 韩时宴神色复杂的看向了顾甚微……他明白顾甚微想要做什么,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正在这个时候,屋顶上一阵脚步声经过,渐渐地声音小了许多。 该是他们出去的时候了,韩时宴在心中数着一二三,就感觉腰间一阵巨力袭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脸的无奈。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他们找不到通往秘密的路,可是有一个人找得到啊!可不就是那个还好胳膊好腿的青衫刺客! 顾甚微先跑然后引他拦截,遂又藏起来绕到他身后,跟着追踪过去……简直就像是他将自己脑海中的想法传送了过去一般…… 韩时宴心中惊叹,这会儿也顾不得瞧周遭一路向后的风景。 他有些艰难地扭过脸去,看向了一旁顾甚微的侧脸,他只觉得那搭在他腰间的手滚烫滚烫的…… 那青衫刺客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先是瞧见了那破旧的送子娘娘庙,然后又进了山林,在一个篱笆小院门前停了下来。 土屋里的人像是听到了响动,小跑着冲了出来。 那是一个孩子,看上去约莫四五岁的样子,见到青衫刺客欢喜的喊道,“寒冬寒冬,你回来了!你的脖子怎么了?怎么流血了!是被坏人打的吗?” “坏人”顾甚微朝着那孩子看了过去,瞧着那熟悉的长相,她猛地扭头朝着一旁的韩时宴看了过去。 第142章 福顺公主 那童子虽然年幼,但却端是生得一副好眉眼,同韩时宴倒是有几分相似。 “韩御史,莫非这个秘密便是福顺公主为了生了一个孩子,让汴京成为不夜城的不是花街柳巷的烛火,而是我那堂兄顾均安头上的绿光?” 顾甚微说着,拍了拍韩时宴的肩膀,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同他说过关于马家的猜想。 “你这就非君子所为了,尚公主丝毫不影响你当御史。你不如即刻抱着那孩儿请福顺公主休夫的!你阿娘瞧见还不乐开花了去!” 韩时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无语地看向了顾甚微,果不其然瞧见她的脸上比先前多了几分疏离之意。 这一瞬间,他们好像又倒退到了在韩春楼初相识的时候。 顾甚微说着亲近的话,实在心中早就盘算了一轮又一轮,该如何利用他,该如何过河拆挢。 “在顾亲事心中,韩某便是这种处处留情,且还没有担当之人么?情爱这种小事,韩某不屑一顾。” 韩时宴冷哼一声,忍不住将双手背在了自己身后,高傲地挺直了脊背。 顾甚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讥诮出声,“晓得你克死妻族的丰功伟绩,不过这人的话不能说得太满,等日后你跪在你娘子石榴裙下当狗的时候,我会一日三遍的听壁角然后冒出来嘲笑你的!” “你瞧瞧那孩子的脸,便是你阿娘再生一个,都未必同你生得这般像。” 韩时宴闻言,再一次朝着那篱笆小院看了去,他同顾甚微说话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可还是逃过不过习武之人的耳目。 那青衫刺客将孩子抱在怀中,愤怒地又警惕地看了过来,“你们跟踪我!” 答案显而易见,谁都没有回答。 韩时宴看着孩子惊恐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是有些像我,但是更像一个人,我的堂兄韩敬彦。” 顾甚微一怔,从脑海中翻出了从前韩时宴同她说过的话,她说当初苏贵妃想要韩敬彦娶福顺,但是且不说韩敬彦对福顺毫无爱意,他还有自幼定下的门当户对的亲事。 韩家乃是世家大族,那会儿苏贵妃也没有办法步步相逼。 就在韩家以为要横生一番波折的时候,苏贵妃突然又选了顾均安。 那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顾甚微轻轻松了一口气,她瞥了韩时宴一眼,脑子里已经同时翻开了十个话本子,好家伙!这是酒后公主带着孩子跑,韩敬彦一无所知……还是伪君子真渣男同公主虐恋情深…… 顾甚微胡思乱想着,心下却是有些失望。 公主的秘密就是这个么?她还以为是什么能够拨开迷雾的利器。 顾甚微想着,耳朵动了动,她朝着身后看了过去,一匹骏马快速的飞奔了过来。 那马在山林之中颠簸得很,可马上的人却是毫不在乎,她一脸的焦急,连发髻都跑到松散了去。见到顾甚微同韩时宴,福顺公主一个小跳从马上跳了下来,她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踉跄了几下却是朝着韩时宴同顾甚微的方向焦急的跑了过来。 “表兄,顾亲事,稚子无辜,还请手下留情!” 她喊着,又提起了裙角快速的朝着那篱笆小院里跑了过去,从那青衫刺客的怀中接过了孩子,将他牢牢的抱在了怀中,见孩子安然无恙,她趴在孩子的脖颈间吸了吸。 然后将孩子递给了怯生生的跟出来的乳娘。 “你把琮儿带下去,别吓到他了,然后给寒冬包扎一下。这二位都是我的故人,不会伤害我的。” 寒冬迟疑了片刻,他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然后警惕的护着孩子快步走了进去。 顾甚微瞧着,讥诮出声,“公主在我小弟坟头上种桃花的时候,可没提过什么故人不故人的。” 那天夜里他们几个闯入顾家,给小弟起棺,向顾家人讨公道的时候,福顺隔得远远地看着,那会儿她可不是这副模样。 澄明院被推平了,她小弟的坟头也被推平了。 她的家成了公主游乐的桃花林。 福顺公主抿了抿嘴唇,但是到底没有接顾甚微的话,她看向了韩时宴,轻声地说道,“这孩子同韩家并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是韩敬彦的血脉。” 她说着,嘲讽地笑了笑,“你知道我阿娘的,倘若我怀了韩敬彦的孩子,她怎么会放弃替我小弟拉拢韩家的机会?便是将我的颜面踩在地上,她也会拆掉韩敬彦的婚事,逼着他娶我的。” “那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他的这个长相……” 福顺公主笑了笑,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她朝着五福寺的方向看了过去,好一会儿方才收回了视线。 “我虽然是公主,但因为深受父亲宠爱,一年倒是也能够出几回宫。那一年上元节,母妃向大娘娘请示,让我去舅舅家住上两日,陪着外祖父母去看花灯。” “说来也是俗套,我在那永安桥上恰好遇到了阿泽,他是一个小小的镖师,原本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可他偏生生了一张同韩敬彦十分相似的脸。” “我当时痴迷韩敬彦,便央了大姨母也就是鲁国公夫人将阿泽留在了汴京。” “当年我做了很多错事,阴差阳错当中生下了这个孩子。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从出生之后就被送到这附近的送子娘娘庙里养着了。平日里也只有赵嬷嬷来看他。” “阿泽不肯原谅我,如今已经在五福寺出了家。我也没有办法,只得听从了母亲安排,嫁给你堂兄顾均安。” “他无父无母,长这么大就没有离开过这片山头,更加没有踏进过汴京城一步。” 福顺公主说着,哀求的看向了顾甚微,“我知道你恨顾家,可这孩子同顾家毫无干系……我恳请你们不要说出去,让这个孩子能够留在汴京城,让他至少能够在父母亲的眼皮子底下长大……” 顾甚微闻言,朝着那小院破败的窗户看了过去。 那个孩子趴在窗户边悄悄地往外头瞧,好奇的睁大着眼睛,他还不怎么懂事,有些不明白现如今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甚微,你也是女子,知晓女子生存有多艰难。虽然我贵为公主,但也身不由己。” 第143章 真假夫妻 福顺公主说着,忍不住回头看了过去。 那孩子瞧见阿娘回过头来,举起小手挥了挥,那熟悉的脸,熟悉的笑容,让福顺公主再憋不住落了泪来。 她怕孩子瞧见,慌慌张张地扭过头来,用帕子擦了擦眼睛。 上元节她在永安桥撞见阿泽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日的地步的。 顾甚微瞧着,心头微动,她冲着福顺公主看了过去,“公主可有想过,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生得像韩敬彦的那个人,恰好就出现在你的眼前。” 福顺公主一怔,她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轻叹了一口气,“你不懂这就是缘分。” 她的确是不懂,若异地处之,有这么一个人蹦跶到了她的跟前。 她第一个想的是哪里来的狗贼,竟是敢戏耍爷爷!交出你的易容术,换你轻松上路! 这不是什么缘分妙不可言,这明明就是送上门的箭靶子。 “倘若有一日,你也遇到了一个你真心爱着的人,你的想法便会完全改变了。我也没有想过,我会喜欢上身为韩敬彦赝品的阿泽,情字一事竭尽一生也是无法搞懂的。” “阿泽没有读过四书五经,也不会吟诗作对,更加没有什么要匡扶大雍的雄心壮志。除了一张脸同韩敬彦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可是……” 福顺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她定定地看向了顾甚微同韩时宴。 “我也以为我会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美满一生,就像我以为我永远都是官家同苏贵妃最疼爱的珍宝一样。世事难料……我爱上阿泽,就像我娘将我也当做给小弟铺路的棋子一样……” “天家无情!顾甚微,我知道你在愤怒什么,可是我告诉你,没有用的。连自己亲骨血都能被摆上棋盘,又何况是属下呢?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是不是你阿爹指使李畅刺杀官家。” “只是恰好需要有那么一些人来平息大局罢了!你撞了个头破血流也只是失望而已。” 顾甚微冷冷地看着福顺公主,“既然要头破血流,那怎么可以只有我,当然是大家一起头破血流的好。” 福顺公主摇了摇头,她不理解顾甚微的复仇,就像顾甚微不理解她对阿泽的坚持一样。 “我同顾均安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 福顺公主的声音不大,说出来的话却像是禁言术一样,将顾甚微同韩时宴冻了一哆嗦。 先前他们便知晓这座山不大,这会儿安静下来,更是隐约觉得那山道上吴江的咋呼声在这里都听得到了。 顾甚微心中一言难尽。 不得不说她那堂兄顾均安简直就深得顾老贼真传! 她应该回去之后便埋头胡编五千字,送他一本《葵花宝典》,他在这上头定是天赋绝伦! 比考状元要容易多了! 她想着,果断的打断了福顺公主的爱情回忆,她竖起了三根手指头冷声说道,“公主瞧着倒是不像是对顾均安没有感情的,顾家长房出事,公主可是天未亮便进宫求情……” 要不张春庭能让李三思将她骂个狗血喷头?她可还记得一清二楚呢。福顺公主一愣,随即着急解释道,“顾均安求我,抱歉我那时候……” 顾甚微深深地看了福顺公主一眼,在心中补全了福顺说不出口的话。 她自嘲的笑了笑,刀不砍到自己身上,是绝对不会感觉到疼的,那会儿她在福顺眼中就是一个同她毫不相关的路人,她遭受过什么苦难,又为什么做这些事情…… 她同她嘴中那“天家无情”的父母并没有什么两样,只冷漠的看着,丝毫没有任何触动。 顾均安求她,顾玉城是她名义上的公爹,她自是帮亲不帮理,举手之劳的事情为什么要拒绝呢? 她瞧着,心平气和的说道,“希望不会看到第二回。” 亲人尚且如此,何况是毫不相干的福顺公主呢?她虽然不喜,但却是也能够理解。 顾甚微说着,又举起了第二根手指头,“你阿娘为何要你嫁去顾家?” 福顺公主一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晓。我那时候一心挂在阿泽同孩子身上,根本就没有去考虑过任何事情。既然嫁不得阿泽,嫁谁又不是嫁?” 顾甚微瞧着她一脸惆怅,低下头去,生怕她一抬头就酝酿出了一首情诗,要双目含泪的吟诵出来…… 赶忙转移了话题,“那你可知晓,顾家二房赚的钱财,都流去了哪里?他们又同什么人过从甚密……” 福顺公主听着,脸上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 她有些羞愧的看了过来,对着顾甚微说道,“我看到那四十九条家规就作呕,谁要遵守那种狗屁,只去过一回顾家老宅那边,之后便再也没有过去了……” “年节的时候,若非顾均安每次都抢先介绍,我连顾家的几房叔伯都认不齐全……” “我一直都在公主府这边,对于这些并不关心。” 福顺公主说着,想了想又道,“至于顾均安……他从什么人来往我不知晓,但是我知道他的书房里有一间密室。在他的书房墙上挂着一块木雕,那木雕之上刻着的是一篇文章……” 福顺公主说到这里声音小了几分,“那文章你应该知道的,是他的得意之作……” 她不敢看顾甚微的脸,满汴京城的人都知晓三年前乱葬岗围杀之后,顾均安写了一篇“大义灭亲”的断亲书……那篇文章风靡京师,是当时文人人人都能背诵的存在。 顾甚微冷笑出声,“然后呢?” “那打开密室的机关,就在那篇文章的第四十九个字上,那个字是一个等字。我不知道密室里有什么,但是密室总不能是用来空放着的。” 福顺公主说着,冲着顾甚微说道,“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诚意,希望你……” 她说着,就瞧见顾甚微突然一晃,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福顺公主心中大骇,她猛地过头去朝着那小土屋看了过去,却瞧见顾甚微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窗前,她伸出手来,笑吟吟的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顶。 “我的嘴我管得住,至于旁人的嘴是否管得住,那就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了。公主看到顾家被撕开了一半的真面目,当真认为这事你瞒得极好,顾家人对此一无所知么?” “我奉劝公主一句,早做打算为好。” 第144章 她的考量 那孩子头发柔软得很,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见顾甚微摸他的头,他有些迷茫的笑了笑。 屋子里的青衫刺客回过神来,猛地一把将孩子抱开来,警惕的看着顾甚微。 顾甚微收回落空的手,冲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看了他怀中的孩子一眼,这才朝着那边许久没有说话的韩时宴走了过去。 “呆子,走了!别看了,那么乖巧的一定不是你家的,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韩时宴的儿子嘴太冲!” 韩时宴无语地收回了视线,他一步三回头的跟上了顾甚微。 “接着!正所谓上山容易下三难,韩御史这种金窝窝里养出来的娇花还是举个拐的好,别到时候滚下去撕破了衣衫,全赖到我头上!我可是只抠了一个洞!” 韩时宴看到猝不及防塞到自己手中的一截断树枝,神情复杂的握在手中当起拐杖使来。 走在前头的顾甚微如履平地,还心情极好的哼着小曲儿,看上去压根儿不像是方才经历过了那么多大事。 “你相信福顺公主所言么?那什么密室,说不定是顾家给你设下的陷阱。而且这孩子是什么阿泽同她生的,全是一面之词,你又怎么知晓她不是在撒谎?” “就算她说的都是真的,待咱们走了之后,她立即将孩子同阿泽都转移走,然后转头对这些全然不认账,到时候我们想要找到他们第二回,那便难了。” 顾甚微哈哈一笑,双手枕在了脑后。 她的嘴中不知道何时叼了一根草,她侧过头去看向了韩时宴,“那正人君子韩御史觉得应该如何呢?对一个孩子出手吗?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没有叫你比墨还黑啊!” “再这样下去,御史台比我们皇城司更像是大反派了啊!” 她说着,不等韩时宴说话,看了看天色道,“冤有头债有主,顾家害我,我寻顾家。” “当初我在乱葬岗上遭人围杀,心中狂骂断子绝孙的玩意儿竟是对孩子出手;唉,我这人面皮薄,只能我骂别人,听不得四五岁的童子含着口水骂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 她的剑也有不会对准的人。 顾甚微说着,拍了拍腰间的长剑,“姑奶奶我长剑在手,多得是方法报仇!若是查出福顺公主同我有大仇,我再将她咔嚓了不迟!” 顾甚微说着,恶狠狠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韩时宴瞧着她故作凶恶的样子,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嗡嗡的,顾甚微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他,瞧见那张脸啧啧了几声。 “夭寿啊!韩御史你威严尽失,我再瞧着你这张脸,只会想起童子尿床这种事了!” 韩时宴的笑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顾甚微响彻山林的哈哈笑声! 韩时宴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红着耳根子气呼呼地追了上去,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对着顾甚微说道,“话虽是那样说,不过我认为福顺并没有撒谎。” “回想起来她的确是曾经出宫养病了一段时日,就住在鲁国公夫人家中,算起来那段时间正好是她生这个孩子的时候。而且她先前当真十分痴迷我堂兄韩敬彦,后来莫名其妙的就放弃了。”“她这个人自幼性情骄纵,说话办事都十分嚣张有些不过脑子,这倒是她能够想得到的事情。” “而且那孩子的长相不会作伪,五福寺有没有一个像我堂兄韩敬彦的僧人也可以随时查得到。” “这同吴五娘子给你那颗佛珠,也对得上了。” 韩时宴絮絮叨叨的分析着又说道。 顾甚微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冲着韩时宴胡乱的点了点头。 她不揭穿福顺公主,也不光是为了那个孩子,而是不想被棉锦当枪使,就当那个出头鸟同苏贵妃一党对上。 从目前他们查到的线索来看,极大的可能顾家同棉锦背后站着的那个黑手,并非是苏贵妃。 也就是说,害得五房如此的人,另有其人。 她又不是疯狗,见谁就咬! 只要福顺公主不庇护顾家,她现阶段何必同她斗个鱼死网破,叫顾家坐收了渔翁之利? 她不按照常理出牌,那么着急铲除挡在前头的苏贵妃母子的人若是等不及了,自然会另外出牌。 动得越多,暴露的也就越多,被她揪到尾巴的几率也就越大! 二人走不多时,便到了半山腰先前那窄窄的官道之上,这会儿人潮早就退去了。 隔得远远的,顾甚微便瞧见吴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张矮矮的小板凳坐在那里,他手中拿着一个荷叶包埋头啃着,时不时的还对着一旁的石头哈哈哈的嘀咕几句。 那渗人的样子就像是中邪了一般。 顾甚微瞧着,嘴角抽了抽,她放轻了脚步果断地想要绕道避开这厮。 可这脚还没有打横呢,就听到吴江高亢的喊声,他在原地蹦跶着,手抓着荷叶包疯狂地冲着二人挥着手,“时宴兄,顾亲人,我在这里呢!老仵作他们回去了,我得蹭你们马车!” 他说着脚一蹬,像是一头蛮牛一般朝着二人迎去! 顾甚微无语的住了脚,“你这哪里是轻功,简直就是刮地皮,瞅瞅你身后腾起的土!” 吴江哈哈一笑,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新的荷叶包,递给了顾甚微,“顾亲人,快快快,还热着呢!是五福寺的糯米饭,里头有大和尚烧的卤干子,虽然没有肉但是那味道绝了!” “哈哈,好多人排队等着吃,我硬是凭借本事抢了三个来!” 他说着又瞅了韩时宴一眼,夸张的往后一跳,“时宴兄,你刚刚是在火灶旁被人轻薄了么?衣衫都破了,脸上还有灰!” 韩时宴闻言只觉得气血上涌,“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吴江摇了摇头,硬塞给了韩时宴一个荷叶包,又抱着自己那一个啃了起来,“我哪里不会说话了?我阿娘说我小时候比你说话还早还密呢!当时她得意洋洋的以为我会是个状元!” “唉,可惜科举用笔考,不用嘴考!不然哪里轮得到那什么顾均安拔头魁,还不被我直接包揽三甲!” 第145章 带脑子的吴江 吴江嘴中含了糯米饭,说起话来有些黏糊糊的。 不过这丝毫都不影响他那副王婆卖瓜得意洋洋的样子,“你们是没有瞧见,我是如何大战鲁国公夫人气得她从马下上下来硬生生将那墨茗一块儿接走的!” 顾甚微听着,倒是当真好奇起来。 她同韩时宴离开的时候,那赵嬷嬷已经过来掌控全场,将鲁国公夫人送上马车了。 她丢了那么大的脸面,怕是杀了墨茗的心都有,还怎么可能下车来接受众人嘲笑? “你做了什么?” 吴江听着,愈发自得,他指了指顾甚微手中的荷叶饭团,“顾亲人你趁热吃,一会儿凉了糯米饭变硬了就噎得慌了。我什么也没有干啊,我就是给那墨茗指了一条生财之路。” “到时候等他回了小倌馆,在那门前挂上一个鲁国公夫人亲鉴美人……那头牌花魁还不手到擒来?” “洛阳纸贵算什么?到时候汴京的男女老少们就知晓见什么叫做京都脸贵了!那瞅一眼都得收钱!你们就说说,换做是你们,你们想要掏钱去看看鲁国公夫人的宠儿长啥样吗?” 顾甚微惊讶地冲着吴江竖起了大拇指,“看来你今日出门,终于没有忘记带东西!” 吴江一愣,他想要习惯性的挠头,可看到手上粘着的糯米饭都拉丝了,只好作罢。 “忘带什么?我没有忘记啊,舅父说我不着调,让我出门带着老仵作一块儿,我那是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我们刚去那给赖妈妈收尸了,她被人杀死在了李茆家中。” “老仵作说是被人勒死的,至于是谁干的,问李茆同李芸他们都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 “顾亲人你放心,顾家这回讨不了好了,那么多大船这么多年能赚多少黑心钱啊!不知做了多少黑心事啊!我舅父说了他定是会将此案彻查到底,说不定顾家剩下几房的人也插手了呢。” “若是有什么消息,我飞奔着去告诉你了!你说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群人。” “对了,顾亲人,你说我今日没忘记带什么东西?” 顾甚微看着吴江那亮晶晶像是小狗一样的眼睛,先前那句你今天没忘记带脑子怎么也不好意思说了。 夭寿啊!要不说秀才遇到兵有理不说清呢! 不是他们能打,实在是他们太过直接,你绕着弯子骂他他也听不明白啊! 顾甚微轻咳了几声,“这荷叶包当真是不错,我听闻王御史夫人还想着将这斋饭放到她的酒楼里去。” 吴江果然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在顾甚微身边蹦了蹦,“对吧对吧!若是那般可就好了,五福寺隔得太远,为了吃这么个荷叶饭过来不值当,若是城中酒楼里头有那就再好不过了。” “像时宴兄那么嘴馋,满汴京城中搜罗吃食的人,那是少之又少。” “你是不知道,小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货郎,从他那里买了几根芝麻糖,结果韩时宴这个家伙像是得了相思病一样,嘴馋到硬是带着我同马红英翻遍了大街小巷。” “他是生得好看,一看就是贵公子。可我同马红英那就跟门神似的,扛着兵器招摇过市。当时还被关御史参了一本,说我们三个纨绔,害得老百姓家中的母鸡都不生蛋了!” 吴江说着,夸张地摇了摇头,“你猜最后怎么着?马红英她爹揪着我同马红英的耳朵,让我们一个人背了一筐子的鸡蛋挨个儿的上门还蛋!”顾甚微想着那场景,哈哈一笑。 她扭头朝着身后的韩时宴看了过去,见他手中握着那根木棍子,一脸无奈的别过头去。 “那韩时宴没有被惩罚么?” 吴江猛地一拍手,“美得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嘿嘿,他比我们更惨,他被罚写大字,写了一万个君子不贪嘴!哈哈哈哈哈!” “哈哈”,顾甚微同吴江的笑声震天,路边枝头上刚刚飞回来停歇的鸟儿,被这声音一吓,再一次扑腾着翅膀争先恐后的飞了起来。 跟在后头慢慢走着的韩时宴瞧着前头二人,无语地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可真是的!” 见前头二人没有一个回头的,韩时宴微微松了一口气,抓住了这个间隙,也是轻松的笑了起来。 小时候的事情,他都没有吴江记得那般清楚了。 这么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能让他这般兴奋,若是让他知晓了这山中有一个生得同韩敬彦极像的孩子,他还不像是蒙童背诗一般,念得嘴皮子都烂掉了。 韩时宴想着,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天底下当真有毫无血缘关系,却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么? 他正这样想着,却是被车夫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一惊,他看了看自己衣衫上被顾甚微揪出来的破洞,无语地瞪了车夫一眼,快速的上了车。 车夫的笑容愈发的放大了去。 待马车发动,韩时宴立即掏出了一方帕子开始擦起脸来。 坐定的吴江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童年的趣事,韩时宴听了几句,愈发的黑线,这样下去他在顾甚微面前的脸都要丢尽了。 “王府尹有没有说,顾亲事母亲同小弟的案子什么时候可以结案?” 韩时宴擦干净了脸,又整理了一下衣衫,打断了吴江的废话。 吴江一愣,猛地一拍大腿,“我险些忘记了,舅父没说,老仵作倒是说了,他说你随时都可以过去开封府,将你小弟接回去入土为安了。” “先前他要同你说,不过你不见了。要不他能让我留下来呢!就是为了这事!” 吴江说着,垂头丧气看了二人一眼,“开封府如今案子太多,所有的推官判官都忙得像是陀螺一般,我不能随着你们一同去查案了,老仵作叮嘱我回了汴京城一定要立即回衙门去。” “等改日这些案子都了结了,我们上樊楼摆上一桌,好时候好好庆祝庆祝!” “咱们三个义结金兰之后,都还没有正经地在一块儿吃过饭呢!到时候我请那墨茗来唱小曲儿,说不定顾亲事你爱听!” 顾甚微瞬间无语,“大可不必,看美人我不如回皇城司看我们皇城使。” 吴江一愣,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张大人也会唱小曲儿吗?” 第146章 不如提剑 “他只会唱扭断你的脖子”。 顾甚微说着一把撩开了马车帘子,她嗖的一下从马车中飞了出来落在了地上,然后又是一个起落飞上了屋顶。 等韩时宴撩开帘子的时候,已经只能够瞧见一个红色的小点儿了。 顾甚微并未理会身后的视线,她小跳了几下,又在屋顶上转换了方向,朝着另外一侧飞了过去。 因为对马家产生了怀疑的关系,连带着她对吴江还有王府尹再一次生出了警惕之心。 顾家身后站着的那个人既然有谋逆之心,那便一定是位高权重之人,在这种情况下谁知晓这三个关系紧密的家族会不会是一条船上的人? 吴江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就这样对人毫无防备之心,同她一见如故么? 他同马红英在雁门关发生了什么事情?吴五娘子又为什么要给她那颗佛珠呢? 顾甚微想着,突然之间停下了脚步。 她静静地站在屋顶上,整理着自己思绪。 上一回她站在这个位置,身边还站着陈神机,他们朝着远处看过去能够看见五福寺的塔尖。 吴五娘子的本意是同棉锦一样,借她这把刀去除掉福顺公主,打击苏贵妃一脉。 还是说她的确是善意的在帮助她,毕竟她要对付顾家就绕不开福顺公主……这个秘密的确是让她得到了福顺公主不阻拦她报仇的承诺。 顾甚微想着,四下里看了看,见这会儿根本没有人,只有几只蹦跶的雀儿。 就是现在! 顾甚微想着,抓狂的拍了拍自己的脸,“要不还是直接拿剑将人全砍死算了,也好过这般脑子都要想冒烟!” 她是个剑客啊! 她当初就不应该想着什么正义公正,她就应该直接发疯让这汴京城血流成河! 顾甚微想着,忍不住“啊”的喊了一声! 这一嗓子嗷出去,四周立即鸡鸣狗吠了起来,紧接着摔盆打碗的声音响起,屋下传来了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夭寿啊!我这鸡子正生着蛋呢!哪个讨债鬼啊这么一下,愣是给吓回去了!” 顾甚微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吓得一个激灵,拔腿就跑出了残影! 好家伙!险些她就要背着篓子挨家挨户的赔鸡蛋了! 顾甚微想着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她脚轻点地绕开了开封府,径直地朝着桑子巷的方向狂奔而去。 待快到之时,又大包小包的买了好些吃食零嘴儿,这才慢慢悠悠地朝着家中走去。 因着是白日,院子里虚掩着,隔得远远地都能够听到顾甚景朗朗地读书声,“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一旁的十里好奇的探头问道,“景哥儿,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甚景摇头晃脑了一圈,认真的解释道,“阿姊,说的是天下的难事都是从容易的时候一步步发展起来的,天下的大事,都是从细小的地方一步步形成的。要不有句话叫做抽丝剥茧呢?” 庭院里传来了十里恍然大悟的声音,还有马厩中欢快的鸣叫声。 顾甚微抬脚轻轻地挤开了门,晃了晃手中的吃食,“还有一句话叫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顾甚景你这般寒窗苦读,要是今年就高中了状元岂不是让其他学子都得自挂东南枝?” “我买了好些零嘴儿回来,你们快尝尝。” 顾甚微说着,将手中的零嘴儿全都塞到了十里手中,“林婆子呢,我路上恰好遇到了卖鲫鱼的,拿给她做上一碗豆腐汤。” 十里瞧着,忙将那些零嘴儿都放到了一旁的凳子上,伸手就要接顾甚微手中提着的一串鱼。 她欣喜的睁大了眼睛,“姑娘今日得闲在家中用晚食么?快些与我,我给姑娘做。” 顾甚微手一挪开笑道,“阿姊陪顾甚景吃零嘴儿吧,不然我瞧着他馋却是不好意思张嘴。今日夜里头当值,可以在家歇个晌午,我拿去便是,这鱼腥得很,别脏了两个人的手。” 十里见顾甚景的确不放肆,也就没有坚持,点了点头笑着坐了回去。 顾甚微瞧着提着菜便往厨房走去,这会儿虽然不是饭点,但是林婆子却是没有闲着,正坐在一个小炉子旁边看着药火,瞧见顾甚微进来,林婆子朝着她身后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楼主可是有急事?” 顾甚微点了点头,声音亦是小得几乎不可闻,“婆婆一门可还有旁的传人?亦或是婆婆曾经替旁的什么人做过易容之术?我今日在五福寺发现一人,他生得同另外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几乎一模一样。” “有没有可能是第二个楚刀刀?” 先前她将顾家二房的事情揭露出来的时候,就按照杜妈妈的意思,让林毒婆将楚刀刀易容成了顾七娘的样子。 那什么阿泽出现在福顺公主面前当真就只是一个巧合吗? 林毒婆皱了皱眉头,她沉吟了片刻对着顾甚微说道,“楼主对我有救命之恩,按说我应该早就同你交代的。不过家丑难言。” “我们这一脉是钻研毒物的,有天赋的传承人本来就少。好不容易入门的三瓜两枣,有半数在制毒的时候给自己毒死了;还剩一半……被我那叛出门的师姐给毒死了。”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寻找她的下落,不过她毫无音讯,像是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了一般。” 林毒婆说着,轻叹了一口气,“这易容术也是我们师门不传秘术之一。我师姐虽然手艺不如我,但是她若是出手,也能做出第二个楚刀刀。” “不过老婆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倒是真见过两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生得极其相似的。毕竟我大雍幅员辽阔,什么样的稀奇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所以那人究竟是易容的,还是真的,需要老婆子看过才知晓。” 林毒婆说到这里,眼神有些复杂,“倘若当真是我师姐所为,那指不定我真能找到她清理门户了。” 顾甚微耳朵一动,注意着门口的响动,对着林毒婆说道,“那人就在五福寺,是个和尚,俗家名字叫做阿泽。韩御史你见过了,那人生得有些有些像他。” 林毒婆朝着顾甚微身后看了过去,见十里在帮顾甚景砸核桃,大声说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去买豆腐,晚食一定让您吃上香砰砰的鲫鱼汤。” 她说着,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老婆子这就去,楼主且等我消息。” 第147章 第二个反骨仔 那林婆子抬脚要走,却是又被顾甚微给拦住了。 “不对,我倒是忘记了,那人还有一子,生得同他亦是极其相似。这同易容倒是相悖了,总归不能蛇伪装成了龙,还能生出龙子来。” 之前楚刀刀在公堂上说过,这种易容术并非犹如女鬼画皮一般,而是原本二人就生得有几分相似,这样方才能够成。若是要孩子也生得像,除非是那阿泽同韩敬彦本身就是孪生兄弟。 林婆子脚步一顿,眼中的兴奋瞬间消失了。 “看来老婆子差点运气,这回逮捕不住我师姐那个叛徒。” “假的真不了,易容说到底只是个障眼法。楼主说的这种情形,要不的确是巧合,要不就是有别有用心之人大海捞针的真找出了一个相似之人。” 杜妈妈独自一人辗转南北,不也寻到了一个同顾七娘颇有几分相似的楚刀刀吗? 若是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毁掉福顺公主,在知晓她这个人满脑子情爱,满脑子韩敬彦的情况之下,弄出这么一个生得一模一样的骗子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血亲前来复仇。贵族家中的臭鱼烂虾们就像是那蒲公英一样,将种子到处洒,出现何种情形都不稀奇。” “若真如楼主说的那般像,那很有可能是亲兄弟。” 顾甚微若有所思的站在炉灶旁,先前买回来的鲫鱼被林婆子放进了盆中,那鱼儿一挨到水立即活蹦乱跳起来,溅得水花到处都是。 给孩子易容显而易见的是行不通的,即便那青衫刺客就是林婆子的师姐那都不成。福顺公主万一矮子心切给那童子洗个澡,还不得这辈子都对水有了阴影? 什么东西啊它就越洗越丑?将她好生生一个孩儿从潘安洗成了李逵? 顾甚微晃了晃自己的头,最近她有些用脑过度,这奇怪的想法都满天飞了! 她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婆婆且去瞧上一瞧,毕竟这世上无奇不有,还是确认的好,省得阴沟里翻了船。我自令人调查那人身世可有异样。” 林婆子赞同的看了顾甚微一眼,她伸手一薅,从一旁的锅灶旁边薅起了一个瘪瘪的小花布袋子揣在了自己腰间,然后快步地走了出去。 别看那花布袋瞧着不起眼,可那里头全都是林婆子杀人的神气,里头随便一点粉末儿也能毒得人立即升天。 顾甚微听着林婆子同十里打招呼的声音,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顾甚景正在吃芝麻糖,那糖扯得拉了丝儿,芝麻渣渣都粘在了他的嘴角边儿,瞧见顾甚微出来,他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过来,“阿姊”。 自从知晓褚良辰不用死,按照顾甚微预计的将要被流三千里,兴许有机会能够打听到他阿娘的消息,这孩子当真松弛了许多。 顾甚微瞧着他的笑脸,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 要是她的小弟还活着该有多好,他也会像眼前这孩子这般瞧见她就一脸欢喜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她扳倒了顾家,让那一家子人渣全都下了地狱,她再将小弟同阿娘接回来,一家人团聚。 顾甚微正想着,就听到了门口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那个,请问顾十七娘是住在这里吗?” 顾甚微闻言扭头看了过去,只见那门前站着一位穿着绿襦白裙的娘子,她的头发只简单的挽着,上头簪着一些小米珠,看上去显得清雅又俏丽。 瞧见顾甚微,那娘子眼眶一红,抿了抿嘴唇,又冲着门敲了敲。 “十七妹,我可能进来?” 顾甚微一怔,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听闻十五姐去岁出嫁,随着夫君外放晋州,在这个节骨眼莫不是回了汴京做说客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十五姐若是来做中人的,还是免开尊口。” 她自幼在顾家长大,家中兄弟姐妹那么多,自是不可能完全没有一个相熟的。 若论阖府谁同她走得最亲近,那非四房的顾十五娘莫属了。 虽然她从前是个剑痴,基本上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习武上了,但顾十五娘只比她略大了半岁,二人吃席那都是安排在一块儿坐着,相比旁的兄弟姐妹,自是相熟了许多。 顾十五娘轻叹了一口气,她冲着身后的婆子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莫要跟着进来。 然后提起裙角快步地走了进来,“你还是同从前一样,是整个顾家最有主意之人。我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若是可以,我倒是宁愿待在晋州,一辈子都再不回顾家了。” “可我娘还在,我虽然也不喜她,可却是也不能眼睁睁瞧着给顾家陪葬。” “我今日前来,明面上是替祖父来说和的,实际上是想要同你做上一笔交易的。” 顾甚微心头微动,她深深地看了顾十五娘一眼,她从前同顾十五娘说得来,不光是因为她们年龄相仿,而是因为她性子泼辣,是顾家四房那一群面团姑娘里唯一的刺头儿! 顾家祠堂的地板都叫她跪得发亮了。 她想着,默不作声的朝着屋中走去,顾十五娘见状快步跟了进去。 见顾甚微往桌边一坐,顾十五娘立即试探着坐了半个屁股,再见顾甚微没有出言呵斥,她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往凳子上挪了挪,整个屁股都坐了上去。 “祖父想要我来说和,问用大伯还有二房性命可能抵消你心中恨意?若是你同意就此收手,前程往事一笔勾销。他虽然这么说,但是你千万莫要相信。” “他这是想着断尾求生,等缓过来了立即便会报复回来。更有可能这边托我说和,那边已经想着杀你了。” 顾十五娘说着,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她朝顾甚微看去,见她不为所动,反而是微微蹙了蹙眉头,又是一声轻叹。 “在烂泥潭里反抗的人不止你一个顾甚微”,顾十五娘说着,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自己的手臂。 顾甚微看了过去,却是瞳孔猛的一缩,只见那白嫩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伤痕,看上去是旧伤,虽然如今已经结痂好了,但是却留下了再也消除不了的疤痕。 “我想要我阿娘同顾老四和离,如果和离不成,被休掉也可以。作为交换,我会同你一起对付顾家,我知道一个你一定不知道的秘密。” 第148章 隐藏的秘密 顾甚微听着,站起身来送客。 “你可以拿这个秘密去问顾言之换你阿娘自由,他不会拒绝。不过你阿娘未必愿意走。” “同我一起对付顾家?”顾甚微摇了摇头。 “即便顾老四将你打得遍体鳞伤,你也下不了这个手的。你看你还管老贼叫祖父,还听从他的命令前来说和。看在从前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就当没有听你说过这话。” “手刃至亲这种事,会成为你一辈子的噩梦,你过不去那个坎。” 顾十五娘显然没有想到顾甚微会说这样的话。 她猛地捂住了脸,压抑地呜咽了起来。 顾甚微静静地看着她,想起了顾家四房。 顾言之的第四个儿子名叫顾桓瑛,他学问不多心眼不少。 每回进考场那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两眼一闭两腿一蹬虚弱得像是拉了几日磨的驴,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倒是得了不少人怜惜。 顾家老四才高八斗可惜就是考运不济,他晕卷子! 若换做常人这般来上几回多少让人看出端倪!可天无绝人之路,生他的时候老顾家的祖坟多多少少冒了一口烟,他这人在书画之上像是通了灵性,书画皆是一绝! 顾言之瞧见他实在不是科举的那块料子,一通哐哐砸钱造势,那架势便是一头猪都能给吹上天去做天蓬元师。 就这样顾桓瑛成功跻身书画名流,进了国子学做了个教书法的夫子,又因着一副真假难辨的仿古画在汴京城中也成了叫得上名号的雅士藏家。 顾桓瑛除此之外还有一绝,那便是极其能生女儿!她在顾家能排行十七,全靠四房的努力。 他就这么一路生,到了顾十五娘之后方才得了一子取名顾均耀,打那之后这能力的本事便终于消失了。 “也是,我在府中都不知晓七姐姐是被他们害死的;闷葫芦一样的二房还在汴河上有那么大的势力,而你远离汴京却是知晓得一清二楚。在你那里顾家还有什么算得上秘密?” 顾甚微没有接话,顾家当然有她不知晓的秘密,譬如他们身后站着的那个人是谁? 顾十五娘搁着衣袖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我这一身伤的确是我那好父亲打的。他们看亲事只看门第益处,不顾女子活路,几个姐姐出嫁之后各有各的不幸。” “我心中害怕得紧”,顾十五娘没有说的是,顾家人在乱葬岗上围杀顾甚微后狂欢的样子,委实将她吓到了。她像是中了邪风一样,在病榻上躺了足足半年方才缓过来。 兔死狐悲……谁说她不会是下一个顾甚微? “父亲同我说了一门亲事,是承平侯夫人家的三公子。母亲高兴得很,那可是侯府嫡子,简直是顾家所有女郎当中门第最高的亲事。可九姐姐告诉我,说那人表面上人模人样的,实际上好男风不说,还喝醉了便喜欢打人。” “承平侯夫人成日里各处乱窜到处听人说闲话,对于家中之事不但不管还帮忙遮掩。” “若非我亲姐恰好得知,我若是嫁过去,那就彻底的毁了一辈子。我与父亲说,可他却是支支吾吾的,我当下就明白他根本就是什么都知道……” “我与母亲说,母亲却是垂泪说没有办法,那可是侯府……”“我不想认命,于是连夜收拾细软逃跑了……” 顾甚微听着,心中直叹气。 顾老贼冷情冷性,养出来的儿子多半都肖了他去。除了三伯是傻缺,他爹是个浪子,天生没有带那等心眼子,其他三个简直同他如出一辙,冷血到了骨子里。 她想着顾十五娘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几乎想都想得到,她被抓回来之后的下场。 “先前我不明白,我都去了码头上了南下的船,为何还是会被家中抓回来。到如今才懂得,那汴河之上到处都是他们的手眼,我以为自己逃脱了狼窝,实际上却是入了虎口。” “倒了八辈子血霉上了顾家二房的船上,我被抓回来之后,祖父还有父亲勃然大怒。” “因为违背了家规,父亲要打我二十棍。就在我心灰意冷,想着若是这二十棍子挨过之后,我还是要被嫁给那个恶人那便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要是敢对我动手,我弄死了他一了百了。” 顾十五娘说着顿了顿,她的神色格外的复杂。 “当时我被打得血肉模糊,整个人几乎要晕死了过去……就在迷迷糊糊当中,我听到父亲大喊弟弟均耀的名字,他那会儿才知道,他的命根子顾均耀偷看他打人,被他狰狞的样子给吓晕了过去……” “也是,在顾均耀眼中,父亲就是和蔼可亲的谦谦君子,母亲就是善良温柔的仁慈妇人,他哪里见过菩萨变恶鬼的样子……” “顾均耀怎么可以死呢?父亲已经拿我们姐妹的血泪为他铺设好了康庄大道。” “就等着他长大,等着他踩着我们用一辈子换来的助力前程似锦……他怎么可以有事?” 顾十五娘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当时已经是深更半夜,宫门落了锁。我听到母亲的嚎哭声,她说顾均耀气息微弱,嘴唇发紫,就快要不行了。” “便是平日,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请太医那都不是容易的事情……他们只能救助顾驸马。”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听到了我父亲一个天大的秘密。” 顾十五娘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直到今日回想起当日场景,她都觉得连骨头缝里都是寒意。 她当时躺在祠堂冰凉的地板上,清晰的感觉到生命的流逝,而父亲母亲全都聚集在顾均耀身边,没有人给她一个眼神,就好像她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她那时候想,不知道是她祖父会挑选媳妇,还是顾家的家规太过于洗脑。 这家中所有的人,都像是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不光是走路步伐一致,喝粥频率一致,笑的幅度一致,他们连脑子里想的事情都是一致的…… 女娘从来都不是顾家人。 顾家媳妇不是人,可笑的是在顾家媳妇的眼中,女儿也不是人。 那冷冰冰的规矩,用来都是用来束缚他们的。 不一样的人都死了,顾家五房死绝了,现在她也快要死了。 顾十五娘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父亲让顾均安立即进宫去给顾均耀请太医,顾均安说宫门落了锁这般不合规矩。且他不过是个驸马,人家太医也不一定就乐意给他脸面。” “这个时候,我清楚的听到我父亲说,若非他那幅《远山图》,顾均安根本就做不了状元!” 第149章 她的贵人 顾甚微心头一震。 “覆水难收,你何苦如此!我的确是不知道顾均安的状元有问题,不过我其实已经有了别的办法来各个击破。” 没有万全准备,她是不会出手的。 她既然已经对顾家出手,那就断然不会毫无准备,酿成打蛇不死反被咬的惨剧。 大房二房皆已经入狱,等待着万劫不复的结局,之所以暂时停手,一来如今并非是她违背张春庭命令的时候;二来是为了等……等着顾家火烧眉毛自乱阵脚,最好去寻幕后之人求助…… 今日她去五福寺拿到了福顺公主的承诺,只要苏贵妃不施加压力,张春庭根本就懒得管她。 她很快便可以继续斩断顾言之下一个手脚了! 顾十五娘没有撒谎,她说的这的确是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以为已经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中,没有想到顾家当真是个泥塘,越挖越有藕。 顾十五娘却是凄然一笑,“我父母待我,远不如你。我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没有什么好惧怕的了。顾家这种犹如坟墓一样的地方,早点一把火烧掉干净。” “等到大厦倾倒的那一日,你且将那刻着家规的牌坊留给我,我要一锤一锤的将它锤个粉碎。” 顾十五娘说着,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顾均耀是他的命根子,这话是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绝对做不了伪。顾均安听到之后,二话没有说当真去请了一位姓单的太医深夜前来。由此可见,那句话当真非虚。” “顾均安高中状元,其中一定是另有隐情的。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秘密。” “说来也是讽刺,那单太医来了之后没有救活顾均耀,却是救活了血肉模糊的我。” “单太医说,顾均耀当时正在吃人参糖,那是父亲同母亲特意请了郎中替他调制的补药。他受了惊吓,那糖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里,若及时发现抠出来,还能有救。” “可父亲只顾着打我,哪里想着朝旁边看?” 顾甚微认真的听着,没有出言打断顾十五娘。 “单太医瞧不过眼,替我上了药,他是个难得的好人,许是听闻了我同承平侯结亲之事,替我把脉之时多说了一句,说我这回被打得狠了些,日后怕是子嗣艰难了。” “而且他怕家中不给我好好医治,接连半个月都日日来给我把脉,若是他不得闲便让徒弟前来。” “他这般来,承平侯府很快就听到了风声说我得了重疾,悄悄地退了亲。” “我以为等我好了之后,这事儿就过去了,可是是我将他们想得太仁慈了。等单太医无理由再来,父亲便像发了疯一样失控了,他不能怪自己,便将均耀的死全部都怪在了我的头上。” “他恨极了我,这回用的是鞭子,那日的他就像是发了疯的野牛一样。”顾十五娘讥诮出声,“很讽刺吧?第一回打照面的单太医拼了命的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而我的亲爹却恨不得将我抽死在原地。如果不是我母亲最后替我挨了三鞭子,我兴许就已经死了第二回了……” “就因为这三鞭子,我想要试着让她脱离顾家,算是还了恩情。” “我这个人当真是命不该绝,就在他想打死我替顾均耀陪葬的时候,有人来府中向我提亲了……那人是单太医认识的后辈,那人虽然比我年长一些,妻子在生产之时难产而亡,没有留下子嗣。” “他出身河东大族,且是进士出身,人品端方。” 顾甚微听着,算是明白了顾十五娘为何会嫁到晋州去了,她想了想说道,“顾言之不想你好生生一个女儿成了废子,在你生死光头他特意出来力挽狂澜,怒斥顾老四然后佯装成了前来挽救你的慈善祖父。” 顾十五娘重重的点了点头,她的眼中都是嘲讽之意,“都叫你看穿了,虚伪得令人作呕。” “可不管怎么说,我再一次活了下来。等养好了伤之后,便嫁去了晋州。” “出嫁那日,单太医前来贺喜,他悄悄同我说我子嗣无碍,先前他说那话是看不得我往承平侯府那个火坑里跳。若非是遇到了单太医这样一个贵人……今日我哪里还能够再见十七妹你一面。” 顾甚微闻言亦是一脸唏嘘。 她朝着顾十五娘看了过去,冲着她点了点头,“你的交易我同意了。只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想要你阿娘离开,她自己未必会愿意离开。所以日后她怨你,也怪不得我。” 顾十五娘重重地“嗯”了一声。 她擦了擦眼,又走到顾甚微铜镜面前重新整理了一下发髻妆面,这才冲着顾甚微笑了笑。 “今日许是最后一面,我有一对镯子,是从前常戴着的,原本想着你我年岁相近,出嫁应该也是差不多时候。到时候我留一只,另外一只送给你当添妆,也算是姐妹之间的念想。” 顾十五娘说着,从自己怀中取出来了一方丝帕,那丝帕打开里头包着一只芙蓉色的手镯。 这手镯品质不佳,且还雕着幼稚至极的花儿朵儿,雕工不怎么精细不说,就连圈儿都极小,若是胖一些的人根本就戴不上去。 顾甚微瞧着,熟悉感涌上心头。 从前顾十五娘特别喜欢粉嫩的颜色,她生得肤白又有些苦夏,到了夏日的时候便会窝在屋中偷偷的穿着顾家规矩不允许的半袖,露出了白嫩嫩的胳膊来。 当时她的手腕上戴着的便是这一对玉镯,是有一年她随着母亲回了一趟外祖家得来的。 “镯子我收下了,不过我是没有出嫁之日了。事情了了之后,我就会离开汴京去游历江湖,说不定哪一日便到了晋州,到时候再寻你出来饮酒。” 顾甚微说着,凑到了顾十五娘耳边,小声嘀咕了起来。 她一边说着,顾十五娘一边重重地点着头,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说道,“你且放心,我一定会一字不落的照做的。今夜咱们就动手么?” 顾甚微轻轻地嗯了一声,看了看她,“你若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顾十五娘便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可以!” 第150章 准备出击 顾甚微冲着十五娘点了点头,没有再多劝什么,站起身来送客。 十五娘这回没有含糊,提着裙角走出了院中,瞧见坐在门前缝衣服的十里,眼睛微微一红,“若是腊梅还在,知晓十里在这里,定是要来寻你说话的。” 腊梅是她的贴身女婢,逃婚被抓回来之后,她侥幸被单太医所救。 可是腊梅却是早早的丢了性命。 十里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爱吃我做的冬瓜糖,这回我多做一些,让她吃个够。” 从前在府中的时候,她同腊梅是最合得来的,她还以为腊梅随着十五娘远嫁了,不想却是…… 十五娘鼻头微酸,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猩红的眼角,什么也没有说直接走了出去。 顾甚微倚着门框,朝着十五娘的脚看了过去,她走起路来的时候微微有些不自然,像是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对抗着刻在顾家人骨子里那用尺子量过的精准步伐。 这让她看上去很紧绷着,虽然调整并不明显,可顾甚微还是看出了差别。 十五娘在身体力行的抹掉顾家刻在她身上每一个恶心的印记,即便收效甚微,可她还是别扭又执着的努力着。 一直到听不见顾十五娘的马车响,顾甚微这才冲着马车夫张十刀招了招手,附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声。 待他们都走得不见了,顾甚微这才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十里,“好阿姊,我这嘴巴淡得很,想吃你做的酒酿了!” 十里先前还沉浸在腊梅的死讯中,听到顾甚微的要求,回过神来。 她双手一叉腰,瞥见一旁顾甚景那竖起的耳朵,立即说道,“只能吃酒酿冲蛋,姑娘莫要想着直接用勺子舀了吃,这会儿天气还冷得很,那酒酿像是冰镇过的一般。” “仔细吃了寒凉的,又要咳嗽了。再说姑娘如今是当姐姐的人了,若不做个好榜样,景哥儿也会跟着学的。他身子虚弱,更是半分的都吃不得凉的……” 十里说着,将手中缝了一半的衣衫放进了针线簸箩里,“姑娘同景哥儿都去歇个晌,我给你们捏些汤圆,一会儿醒了正好下到酒酿里。” 顾甚微吐了吐舌头,同顾甚景对视了一眼,姐弟二人皆是苦哈哈。 不过在这宅院里,十里就是老大,她的话他们都是得听的。 顾甚微想着夜里还有大事要干,乖觉地将顾甚景一把扛起送回了屋子,然后又躺回了自己的床榻上。 这里的东西都是来了汴京城后重新置办的,她这个人不怎么讲究,床帐就是最简单的青色布。十里瞧着觉得太过朴素了些,又在那边缘加了一层荷叶边儿,还零星地绣了一些蒲公英花。 顾甚微盯着床帐,思绪落在了先前顾十五娘说的那个秘密上。 那是什么意思?是说顾均安涉嫌科举舞弊,他这个状元并非是凭借真本事来的,而是靠着顾桓瑛与《远山图》,若这个事情是真的…… 那对于顾家而言,那是致命的一击。 在此之前朝廷取士虽然历代不一,从世卿世禄制,再到春秋以军功论,再到举孝廉,九品中正制,无一取士不是以门第论。 这般下来,门阀与世家势力过大,有时候甚至能够压皇帝老儿一头。到了大雍朝重文轻武开科举,寒门士子有了上升通道,这朝堂上的党争才变得平衡了起来。 科举可以说是大雍朝立国之本,也是那些读书人觉得自己高人一头的根基,是以历来科举舞弊都是惊天大事。 那么如果顾十五年所言非虚,顾家是如何操作的呢? 这科举舞弊同《远山图》又有什么关系? …… 汴京的夜晚照旧是歌舞升平,并没有因为最近凶案频繁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顾家老宅寻常一到亥时便开始了宵禁,上夜的仆从们犹如那被割了舌头的鬼一般,走路都带飘儿的,那是半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来。 一个穿着膀大腰圆的婆子掏出钥匙给二门落了锁,扭着大屁股往旁边的遮风处一钻,吆喝了起来。 “还愣着作甚,还不将那好酒给奶奶满上。” 听到她的猖狂一语,梳着丫髻的小女婢身子一缩,惊恐地四下看了看,她端着刚刚温好的酒,有些忐忑的问道,“马嬷嬷,这当真能行么?若是叫主家发现了……” 她这话音一落,团坐在那角落里嚼着花生的另外两个婆子,皆是笑了出声。 马婆子啐了那女婢一口,“胆子比那花生米粒儿还小。怕什么?满汴京城里的人都知晓,顾家遭了大难了,没瞧见大房二房都叫那开封府给抓去了……他们哪里还有心情管咱们?” “挨千刀的从前光搁咱们面前装穷,吃糠咽菜的跟着姓顾的,比那村头的农夫子都不如。还当是跟了个慈善主家,哪里想到人家的金银多得铺满汴河,都舍不得从指甲缝里漏出一丝丝来给咱们碗里加上一片肉……” 马婆子骂到这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顾家一倒……咱们这些老姐姐们说不定就要各奔东西了,给人当牛做马一辈子,本想着就在这里养老了。莫不曾想到老到老,无处可去咯。” 她说着,瞧着被小婢女满上的酒盏,同其他二人碰了碰。 “马姐姐说得是……先前还满心欢喜的想着跟着清姑娘嫁去伯爵府,如今曹大娘子一下大狱,那头便来退婚了。大房的成了杀人的黑心肝……这清姑娘没着落,我也要另寻出路了……” 说话的婆子姓赵,是顾清原本定下的陪嫁妈妈之一。 曹大娘子同顾家大房接连出事,伯爵府便默不作声的同顾清退了婚。 徐婆子说着,朝着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第三个婆子看了过去,“徐姐……”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瞧见那徐婆子猛地扭过头去朝着身后,然后慌慌张张回过头来一脸惊恐。 正准备给她倒酒的马婆子见她这般,吓了一大跳,她啐一口骂道,“姓徐的,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这后头哪里有人!” 姓徐的婆子却是手一抖,杯盏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猛地从原地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香……香气……你们闻到香气了吗?有香气……是耀哥儿身上的香气,是耀哥儿身上的香气……” 耀哥儿三个字一出,那锁起的二门后头,突然出来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孩子笑声。 第151章 头破血流 “说什么疯话?耀哥儿早就不在了,怕不是那夜猫儿叫……” 马婆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原本是在顾家四房伺候的,耀哥儿出事之后四房上下都给换了个遍,她就被分来看这二门了。 耀哥儿是四房独苗苗,他出生得晚,想要压顾均安一头讨得顾言之欢心很难。 是以顾桓瑛便别出心裁的出了奇招!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种异香,闻起来像是墨汁里兑了桂花油的味道,给抹在了婴儿的腋下,然后对外胡扯说那顾均耀出生就身带异香。她当时还嗤之以鼻,这有钱人都是傻子么? 你怎么不往孩子嘴里塞个砚台,说他是娘胎里自带的,岂不是更牛? 还带异香,脑子里灌了腊肠那才会信…… 可是有钱人的心思她不懂,这外头的人不但是信了,还曾经排着队来顾家瞧人闻香!直到顾均耀开蒙之后喝墨水犹如喝水,学了等于白学……来闻香的人才少了。 马婆子想着,感觉自己又听到了一声笑,她哆嗦着掏出了钥匙,冲到二门边,骂骂咧咧道,“是哪个在装神弄鬼,看老婆子不抓你个正着。” 她的手哆嗦了好几下,都没有插进钥匙孔中。 好一会儿终于咔嚓一下,将门打开了去,一阵风吹来,二门之后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马婆子松了一口气,刚要发笑,就尖锐的爆鸣起来! 剩下几人朝前一看,瞬间慌了神,只见在那二门的地上有一个白色孩童脚印,在那脚印旁边上还落着一根喜鹊毛…… 马婆子的尖叫划破了夜空,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喊道,“快去请四房的娘子过来……” 顾甚微蹲在树上瞧着,朝着自己的腰间摸了摸,摸出了一块已经凉掉了的甜板,悠哉悠哉地啃了起来。 顾家老宅本就不大,福顺公主府比邻而建,又被占掉了一些地,二门这么一叫唤,不一会儿四房的人便匆匆赶了过来。 领头的那位顾家四夫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面色惨白如鬼,她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走起来像是在飘一般。 瞧见地上的东西,她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她一把推开了扶着她的顾十五娘,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一把跪在了地上,她一把抓起了喜鹊毛,捂在胸口哭了起来。 “昨日我才做梦,梦见了耀儿,今日他便回来看我了么?耀儿你不回阿娘院中,可是在怨阿娘?” 顾桓瑛生得倒是好,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是他并不油腻不说,还显得格外的玉树临风,别有一番雅致在。 见自己妻子面露癫狂,顾桓瑛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哭哭哭!哭什么哭?现在哭的时候吗?” 长剑虽然悬在脖颈上,哭丧是不是太早了些?简直就是晦气! 顾桓瑛强压着怒火,他瞥了一眼在一旁的惊恐不已的马婆子,唾骂道,“定是这婆子想要投你所好,故意才整了这么一出,到时候好接着耀哥儿重新回房中去。” “好好的差事不办,净动歪心思!我告诉你们,顾家乱不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安分守己一些。” 他说着,袖子一甩,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一旁的顾十五娘冷冷地看着,等他走远了,她方才蹲下身去半跪到了母亲卢氏身边,“阿娘,你身子不好快莫要哭了,你看小弟是想要看着你笑,让你安心才给你送了一根喜鹊毛来啊……” 她说着,像是陡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脸惊喜地看向了卢氏的小腹,压低了声音道,“阿娘,莫不是小弟是在报信,说你这腹中已经有其他弟弟了……” 顾十五娘说着,嘴角的冷笑一闪而过。 卢氏一怔神色呆滞的站了起身,她看了看手中的喜鹊毛,又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看了看身边一脸关切的顾十五娘,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 “喜鹊毛?不是的……不是报喜的……”卢氏喃喃地说着。 她是不可能有孕的,她一连生了那么多个女儿,好不容易才怀了顾均耀这么一个金疙瘩,在郎中把脉确认了之后,养胎养得格外的精细…… 孩子夭折的多,生下来养不大的多得是,她便格外进补了些,想要生下来一个健壮的孩子。 顾均耀生下来的时候足有八斤,就在打开门抱孩子出去的那一瞬间,有一只喜鹊飞了进来……她坐在床榻上听着外顾桓瑛的欢喜声,听着旁人对孩子的夸赞声…… “喜登枝,折丹桂……”旁人只道顾均耀一副好八字,日后定是有大出息。 她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现在想来,那喜鹊飞进来之后,她便开始出血了……再后来郎中说她伤了身子,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她自从嫁入顾家,几乎一直都在生孩子,有了均耀她本就不打算生了的,所以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左棠,燕窝汤……我,喜鹊毛……大出血……顾均安……顾均安……” 顾十五娘瞧着一旁语速越来越快几近癫狂的卢氏,心中复杂万分。 她想着顾甚微的叮嘱,一把扶住了卢氏,焦急地说道,“阿娘,你没事吧!阿娘!你们快去请个郎中来,我阿娘瞧着有些不对劲,竟是……” “阿娘阿娘,你莫要激动啊!当年均安堂兄已经尽力了,虽然太医说了若是小弟及时救治……可均安堂兄已经最快速度去请太医了,那就是一个意外……” 卢氏一听,猛地推开了顾十五娘的胳膊,一把将她掀翻在地,飞出好远去。 她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力气有这么大,怔愣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拔腿就朝着拱门另外一头的公主府冲了过去。 树上的顾甚微吃掉了最后一口甜板,看着“假摔”的顾十五娘抽了抽嘴角。 牛顶一下都顶不了那么远好吗?姑娘你演得是不是有点过火! 她想着,身形一闪,朝着顾均安的书房飞了过去。 她寻了个暗处隐匿了身形,往那门口看去,却见一阵风都能吹起的卢氏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一块石头,直接从她身边越过,冲到了顾均安身边,猛地一下砸了下去! 饶是顾甚微瞧着,都不禁脑瓜子一疼! 好家伙!好家伙! 头破血流的状元郎可真好看! 第152章 十五的戏 卢氏孱弱木讷。 这是顾甚微一直以来对她的印象,顾十五娘从前被罚,她总是低垂着头杵在一旁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从未开口帮着说过一句。 唯独在她母亲左棠面前的时候,会洋洋得意的抬起下巴,一圈又一圈的摸着顾均耀的脑袋瓜。 摸得那孩子的头发油光发亮的,苍蝇站上去都要惊恐大喊“包浆了包浆了”! 顾甚微瞧着头破血流的顾均安,又看了看像是一头愤怒的母狮子的卢氏,啧啧地摇了摇头。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戏,只有她一个人在看! “顾均安,你们大房好狼的心!你都做了那皇家的赘婿,顾家人那是个个割了手腕让你吸血养着你,你们大房竟是还贪心不足,要将我们每个人都榨干了去!” “二房三房的哥儿皆是蠢材烂泥扶不上墙,你才容得他们做苦力!” “倒是我们四房五房的……旁人不知,我还不知晓,当年顾右年领着左棠回府,本是要走的。可是你祖父母以命相逼,逼迫他们生下男丁之后才能离开,顾右年同左棠有孝心,这才留了下来,谁知道竟是有命来没命走……” 顾甚微听到这话,却是一怔。 关于这一点,父亲同母亲都没有同她提过半句。 她想起当年父亲离开澄明院入宫时那难过的样子,是因为马上他们一家人就可以逍遥江湖,却是硬生生的被斩断了希望么? 顾甚微想着看向了卢氏,她这会儿面露癫狂,竟像是疯了一般。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你吓死了是不是?生怕顾右年的儿子比你强,生怕我的均耀比你强!所以你们大房就杀了他们,这样四房五房就只能永远为你当牛做马,仰仗着你了!” “你们好狠的心啊!当年那个喜鹊儿,便是带毒的吧!你们想要害死我同均耀,可均耀命大,他活下来了!你们眼见他越长越大,眼见着桓瑛样样为他谋划……他是那么聪慧,日后定是状元之才!” “所以你就杀了他!是你故意不肯去请太医,是你故意拖延,你是害死我的均耀!” “那是我的命根子啊!顾均安,我儿死了,你也别想活!” 顾甚微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卢氏的尖叫声简直要刺穿人的耳膜…… 不是,你倒是接着打啊!说这些违心的假话作甚? 顾均耀是状元之才?那除非大雍国皇帝老儿宣布,从此之后“傻子”就不叫“傻子”了,改叫“状元”了!那样的话,他的确是有“状元”之才的! “你发什么疯!谁会怕顾均耀!谁要杀你们!” 果不其然,先前还晕乎乎的顾均安听到这般离谱的话,亦是忍不住了。 他捂着自己流血的脑袋,只觉得眼前一片猩红,顾均安伸手抹掉了眼睛上的血,伸手就想要推搡卢氏。 “小畜生,你还敢说你没有动杀心……我都知道了,我的耀儿回来告诉我了,他说就是你们大房害死的他!我儿子死了,你们大房的儿子凭什么还活在世上!” 卢氏嚎叫着,再一次举起了石头,猛地朝着顾均安砸了过去。 顾均安吓了一大跳,慌忙伸手去挡,那石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手臂上,砰的一声直接碎成了两半。 顾甚微蹲在一旁看着,又掏出了自己藏着的一袋炸汤圆,十里手艺好,这里头包着的黑芝麻馅几乎香掉人舌头。妙啊!把手砸折了好啊……在顾均安写那天下闻名的《绝亲书》时,她就想打断他胳膊了。 “你们害死我儿!是要遭报应的!” 顾均安只觉得手上一阵剧痛,他彻底动了怒捂住了自己的胳膊,猛的一脚朝着卢氏踢了过去…… 卢氏本就孱弱,哪里经得住这么一脚,一下子被踹飞了出去,眼瞅着就要朝着那门框撞去。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绿色的身影飞扑过来,一下子挡在了门框上,当了那卢氏的人肉垫,顾十五娘闷哼一声,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转过身去一把抱住了卢氏,大喊了起来,“来人啊!来人啊!快请郎中来!我娘不好了!” “呜呜呜……” 顾十五娘双目含泪,感受到身前那人呜呜呜的挣扎声,默不作声加大了力气,死命将卢氏的脸往自己怀中埋,不让她再言语,她想着偷偷拿出了一根银针,在卢氏的身上摸了摸,按照单太医教的穴位猛扎了下去。 怀中的卢氏的呜呜声逐渐小了,随即身子一软,整个人滑倒在了地上。 “阿娘……阿娘……你们快来,抬我阿娘回那边去,我请的郎中马上就到了!” 顾十五娘说着,一脸焦急的让自己带来的嬷嬷们将卢氏给背了出去,然后又焦急的看向了顾均安,“均安兄长,这可如何是好?我阿娘她是受了刺激……我替她说上一句对不起!” “你你你……郎中郎中……” 顾十五娘说着,焦急地走了过去,一把扶住了顾均安,朝着门口焦急赶来的顾言之喊道,“祖父,均安哥哥的血止不住,胳膊好像也折了,这可怎么是好!郎中……得看郎中……” 站在门前的顾言之脑子一嗡,他身子晃了晃,险些没有撑住…… 顾言之心中一揪,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均安!毒妇!毒妇啊!家门不幸!若是我孙儿均安有什么事,我定是要那毒妇陪葬!” 顾十五娘同躲在阴影处的顾甚微闻言,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 果然整个顾家,只有顾均安是会让顾老爷子失态的人。 “祖父,我阿娘是生病了,你不能这样!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先让均安哥哥去前院请郎中止血上药,再去太医院请个专门看骨的太医来,均安哥哥是状元,他的这只手是要握笔的!” 顾言之如遭雷击,他慌张之下只瞧见了顾均安一头血,这会儿被顾十五娘一提醒,方才朝着顾均安的手臂看了过去!虽然那手臂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可顾均安确实是捂着半天没有说话了。 他一下子慌了神,愤怒的朝着口前怒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快!” 这一下子,书房的这一处地方整个都慌里慌张了起来,顾甚微瞧着顾家那一群“面具人”们嚎天嚎地的,又听着顾老婆子跳起来骂卢氏的,还听着顾清呜呜呜的哭丧声…… 还有杵在一旁神色晦暗不知道想着什么的顾桓瑛,以及任务超额完成,开始上演护母孝女的顾十五娘…… 这浩浩荡荡的人全离开之后,顾均安的书房彻底的安静下来。 顾甚微念念不舍的将没有吃完的炸汤圆又放了回去,身形一闪走进门去。 第153章 密室探险 一进门去,那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带着血的碎石头渣子落了一地。 她之所以让顾十五娘安排这一出,一来是为了完成她的要求,让卢氏离开顾家这条沉船。顾家家规森严,虽然由于长房二房的事情,这些规矩已经是形同虚设。 但是她了解顾言之,越是在这个档口,他越不会让顾家闹出任何分崩离析的事情。 和离是不可能的,顾桓瑛走的是文人雅士的路线,名声很重要。可“丧妻”却是可能的。 卢氏在顾均耀死后犹如行尸走肉,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面对命根子的死,因为那糖是她给孩子的,平日里也是她手把手不假于人的在照顾顾均耀的。 顾桓瑛将自己的过错全都推在了顾十五娘身上,然后原谅了自己。 可是卢氏没有,她一直在怪自己。 怪自己很痛苦,怪别人却是很容易,是以顾十五娘回府之后先诱导卢氏怀疑长房动手害了顾均耀,到了夜里顾均耀的“鬼魂显灵”,提醒卢氏想起她所以在顾均耀死后无法继续生产,完全是因为喜鹊飞进来之后她便大出血了。 旁人不信鬼魂,不信今生来世。 可是一直潜心礼佛的卢氏,对此深信不疑,在她看来这简直就是儿子给她的启示。 就算她内心深处知晓有问题,她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为这样她就可以放过自己,将所有过错都怪在他人身上了,这是她这么多年痛苦的唯一出口。 长房的夫妻二人还在牢里蹲着呢,这能发泄的人只有谁?那当然唯有顾均安了! 顾均安可不是在顾家被当成货物的顾十五娘,他是顾言之最看重的家族希望…… 今夜这一石头砸下去,卢氏便是想在这个府中待,她也待不了了。 顾十五娘也不是从前的顾十五娘,她如今身后站着河东大族,有夫家做靠,顾言之怕她闹起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卢氏真的死亡的…… 那么贵族常用的“病逝”便用得上了。 顾甚微想着,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这其二,不把顾均安这个绿帽子王弄走,她如何好进书房探一探福顺公主说的密室? 卢氏的狠手别说顾十五娘了,便是她也没有想到,这一时半会儿的顾均安怕不是顾不上回来这头了。 顾甚微想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她小心的跳过那些带血的碎石头,果然在顾均安的桌案边看到了两块木牌,左边那块上头雕刻着顾家每一个人都能够倒背如流的家规。 顾甚微瞧着上头刻着的不许纳妾养外室,不许获不义之才,不许欺名盗誉……忍不住摇了摇头。 好家伙! 这哪里是什么家规! 把不许两个字抠掉,这分明就是顾家人的罪状! 当真是什么不许做什么啊! 她想着,将视线移到了右边的木牌上,那是让顾均安名扬天下的《断亲书》,里头细数了他们五房数条罪状。 顾甚微满眼嘲讽的看向了福顺公主说的第四十九个字,那里的确是一个“等”字。 等什么? 顾言之同顾均安再等什么?等着改天换日之后,顾家因为从龙之功一跃成为汴京城顶级家族,等着那人登基之后,顾言之不再是驸马,可以封侯拜相? 顾甚微想着,盯着那个等字看了看。 倘若福顺公主在撒谎,她这一个等字按下去,怕不是就是要陷入危险之地了。 顾甚微想着,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来,猛戳了下去。 她顾甚微最不怕的就是危险。 书房里安静得不得了,顾甚微只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皱了皱眉头……机关没有开启,密室的入口没有出现么?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戳一下,就听到了轻微的一声咔嚓声响起。 挂在墙上的家规牌子突然朝着侧面缩了过去,出了一个可容一个削瘦的人侧着身子钻进去的小洞。 这洞在墙上,并没有接着地,需要站在桌案上,然后钻进去。 顾甚微眯了眯眼睛,凑近了一些,果然见那光可鉴人的黑漆桌案上,悄悄地藏着一根头发。 她心中暗骂顾均安狡诈,这鞋一上桌子定会留下脚印,便是进去的时候没有踏动头发,后来擦掉脚印的时候也会触碰到那头发,这样他便能够很快发现有人进去了。 不过这并难不倒她。 顾甚微想着,屏住了呼吸脚轻轻一跃直接飞了起来,进入到了那密室当中。 一进去便是一截向下的楼梯,在楼梯两侧的墙壁上交错燃着几根小小的亮着的火把。 顾甚微握紧了长剑,循着那楼梯走了下去,这一看顾甚微却是怔住了。下面不是她想象中的金山银海,也不是什么飞雀面具,谋逆武器,而是一密室的书。 怎么说呢,这下头简直比顾均安的书房,更加像是一个书房。 满满的书架上放着密密麻麻的书,饶是顾甚微不好读书,也看得出来这些书都十分的珍贵,看上去就像是孤品。在一个还留有一些空处的书架上,放着一叠一叠的写满字的纸。 顾甚微凑过去一看,是朝廷出的朝报,还有一些是民间买回来的小报,日期看上去都很新。 所以顾均安搞出一间密室来,是为了更好的读书写文章,从而卷死满朝文武? 顾甚微坚决不信! 她瞧着这一屋子的书,简直欲哭无泪,夭寿啊,这要是一屋子的兵器该有多好啊,要不一屋子的尸体也行啊,这样她看起来那叫一个快很准! 可这屋子里的都是晦涩难懂的书! 这叫她从何查起?早知道就应该将韩时宴带来了! 顾甚微想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睛落在了最角落的一个火把上。 先前楼梯两侧还有楼梯正对着的火苗朝一侧倒,她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且不说她没有关上密室的门,就算是关上了这种有门的地方也很容易就有风从缝隙里吹进来。 有风吹火苗就会倒,可是这个角落不一样。 这边没有正对着楼梯,处在避风的角落,为什么火苗也会倒,不光会倒,还同其他的火苗倒的并非是一个方向。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这个密室还有别的出口。 顾甚微想着朝着那个墙角走了过去,她看向了杵在火苗倾倒方向相反的那一面墙。 那墙上画着一副壁画,画上是顾均安穿着红袍打马游街春风得意的样子。 这笔触她识得,应当是顾均安自己画的。 她眯着眼睛看了又看,陡然视线落在了顾均安手中握着的那块大印上。 皇城司监察百官,对于这种官印顾甚微是了如指掌,大雍的印宝尺寸自有规定,“后宝用金,方二寸四;太子宝方二寸,厚五寸;诸王与中书门下印,方二寸一分……” 画上顾均安手中握着的便是诸王同中书门下长官方才可以用的二寸一分印。 好家伙!搁这里做白日梦呢! 她想着,朝着那块印试着戳了过去,果不其然听到了同样的轻微地咔嚓声……墙上那幅画突然动了起来,顾均安骑着马随着那门挪动,竟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顾甚微瞧着,抽了抽嘴角。 不是!你跟着门一道儿钻墙缝里头去了,当真是什么大吉大利的事情么? 莫不是你也知道,这梦太过荒唐,所以羞愧得钻进地缝里去了。 “你来了!” 密室里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本章完) 第154章 一只怪物 顾甚微神色一凛,这密室当中竟然藏着有人! 福顺公主伙同顾家做局,想要对她来个瓮中捉鳖?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顾甚微否决了。 不对!这个声音她根本就不熟悉,且福顺公主看重那孩子同阿泽,根本不似作伪。 顾甚微握紧了手中长剑,屏住了呼吸猛地朝着循声刺了过去。 管你姓顾姓赵,管你是死人还是活人,便是那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撞到了现在的她,那都得再死一回! “太好了!我刚刚又写了一篇文章,你帮我看看!” 顾甚微手中长剑一滞,落在了说话那人的胸前。 顾甚微肯定她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因为这个人实在是生得奇丑无比令人瞧见便永生难忘。 他的脸上满是恐怖的疤痕,几乎没有了一块好肉,一直延伸到脖子上,他的头上只有寥寥几缕头发,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成一个秃子。 唯独一双眼睛清亮无比,这让这个近乎“妖怪”的家伙,终于像了一个人! 顾甚微敢说,任何见过他的人势必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四目相对,顾甚微担心他会尖叫引人过来,刚想要抬手点那人哑穴,却见他一脸惊恐的丢掉了手上的文章,然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人身量高大,双手捂住脸的时候,活脱脱的像是森林里的熊瞎子。 他的手一抬起来,顾甚微又瞧见了他的手背上同样布满了难看的伤疤,尤其是那只左手粘连在了一块儿缩成了一团,看上去就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像是感觉到了顾甚微的视线,那是慌慌张张的将手背藏在了身后,然后又想着脸没有被遮挡住,又窘迫的用自己的胳膊挡住了脸。 顾甚微握着剑的手没有动,她目光一转落到了地上躺着的那张纸上。 那是一篇关于春汛预防的文章,前不久汴京城一直阴雨连绵,司天监夜观天象推测今年极有可能发生春汛。除了开封府衙报都报不完的大案子,如今早朝争论得最多的事情,便是春汛与边防了。 顾甚微想着福顺公主与五福寺里那个同韩敬彦十分相似的“偶遇”之人。 想着顾十五娘告诉她的足以颠覆顾家根基的秘密。 再看着眼前的情形,所有的一切一下子都串联了起来,先前遮在眼前的那层薄雾,仿佛一下子被拨开了一般,思绪变得清晰又明了。 顾甚微没有说话,那“恐怖的怪物”也挡着脸没有吭声,明明密室里有两个人,明明她的长剑还抵在那人的胸膛之上,可这地方却是比那坟墓里还要寂静。 突然之间顾甚微动了,她一个闪身蹿到了“怪物”的身后,然后猛的一个手刀朝着他的脖颈砍了下去。 那“怪物”触不及防的一下被砍翻在地,发出了咚的一声。 顾甚微没有理会他,环顾了一周这间密室。 密室不大,在墙的一角放着一张床榻,床榻边放着一张桌案,桌案上头放着灯盏还有文房四宝。 在那桌案旁边,放着一个大木头箱子,箱子里放着一些衣物,还有整整齐齐的摆放好的书籍,在密室的另外一侧则是放着一个小小的四方桌子,桌上放着茶壶,还有一些吃完了来不及收走的碗筷。 在床榻的尾边,还有一个圆鼓鼓的红色恭桶。 即便是盖着盖子,这密室当中也散发出一股子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 顾甚微想着,目光落在了那张桌案底下,在那里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竹篮子,她走了过去长剑一挑,将那竹篮子挑开来看,只见那里头放着整整齐齐一叠写好的文章。 最底下纸张因为搁置了好几年,微微有些显旧了。而在最上头的则是崭新的。 顾甚微伸手一勾,将这竹篮子拿了出来,她拿出底下那一些翻了翻,却见每一同一篇文章都写了好几份,每一份都有细微的不同。 她想着直接提起了竹篮子,然后走到了那“怪物”跟前伸手一捞,直接将他扛在了背上,飞快的出了密室的第一道门。然后又到了第二道门跟前。 这门委实过于狭窄,那“怪物”身量高大,根本就出不去! 顾甚微心中估算着时间,虽然她的动作算是快的了,但是卢氏到底是个身体孱弱的妇人,他受了些皮外伤包扎结束之后怕不是就要回来这里了。 顾甚微想着心中暗骂了顾均安这狗心思当真是太过深沉,他一早就算计好了,就算第二道密室的门打开了,这“怪物”也没有办法自己才这门挤出去。 不光是他自己,就算有人犹如她今日这般潜入了密室,想要救走这壮汉亦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这心机狗还在这里设下了一个陷阱,防的就是聪明人! 让那所谓的聪明人来上一个聪明反被聪明误,一般人若是遇到这种情形,在根本就没有工具破开墙壁的时候,肯定是想着先将人留在里头,然后去报官找人前来抓个正着。 毕竟人想着“怪物”身量高大,根本就出不来,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顾均安是先将人囚禁在密室里,然后才封的密室门!这不就是妥妥的铁证如山? 她有一瞬间,都这样想过。 可先前那人的一句话,却是让她清醒了过来,他说什么? 他说:“你来了!太好了!” 这个你来了,并不是他发现了她这个入侵者,而是以为是顾均安来看他了! 虽然不明白这厮是如何给人洗脑的,但是有一点她十分的肯定,这只“怪物”是站在顾均安那一边的!若是直接带人来抓,不但不会得到对顾均安的指证…… 说不定他们二人还会齐齐作诗一首,再来一段兄弟情深,符合老顾家不要脸气质的佳话! 这是他们的一惯强盗作风,将每一个人都榨得一干二净!一滴滴都不剩! 顾甚微想着,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旁人没有工具破不了门,她不用工具啊! 旁人怕顾均安发现,可她不怕啊!他们本就是有仇的,她没有一把火烧了顾宅那都是观音菩萨在世了! 顾甚微想着,深吸了一口气,她将手中的竹篮放下,握紧了拳头,然后猛的一拳朝着那密室的大门砸了过去,只听得轰隆一声,那墙直接裂了开来,震动了几下咣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顾甚微提起竹篮子,扛着那“怪物”轻轻一跃跳了出去,一脚踩在了先前那刻着断亲书的木牌上,直接将它踩断了去。 巨大的声响引来了公主府护卫的注意,顾甚微听着那脚步声轻轻一跃直接飞上了房梁,瞬间消失在了茫茫夜色当中。 第155章 怪物身份 她在屋顶上跳了几跳进了一处离公主府不远的暗巷。 在这里的等着的枣红马瞧见她扭了扭屁股欢快的嘶鸣了一声。 “大人!”阴影处的荆厉露出了半张脸来。 顾甚微冲着他点了点头,“吴江可以上了,直接去顾均安书房!速度!” “诺!”荆厉什么也没有问,人影一晃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什么将事情闹大了?什么不让顾均安毁掉密室?这种话根本就不用叮嘱。 有吴大嗓门,韩灭门和她顾剃头在的地方,低调是什么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而且……顾甚微垂下眸去,这也是对吴江的一次小小试探…… 待瞧见顾甚微扛着的那个面目全非的人,枣红马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见顾甚微瞪它,又委屈巴巴的打了个响鼻,不情不愿的靠拢了起来。 顾甚微没好气的将人往马背上一搁,翻身跳了上去。 她拍了拍马头,“你这家伙!莫不是那曹大娘子失散多年的亲姐妹,要不怎么同她一般看人看脸!” 枣红马甩了甩尾巴,生着闷气,听从顾甚微的指挥飞快的跑了起来。 永安河上的歌声这会儿尚未停,顾甚微循着记忆找到了韩时宴的小院一跃而入。 她刚落地,里头便传来了一阵清脆呵斥声,“是谁!竟然敢夜闯韩御史府!” 顾甚微一愣,刚要说话,就瞧见小楼的窗户被人打开了,韩时宴穿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袍站在那里冷声说道,“长观退下,日后顾亲事过来,不得阻拦。” 长观? 顾甚微听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突然想起这是韩时宴身边小厮的名字,他们第一回在韩春楼相见的时候,长观便跟在他的身边,后来被韩时宴支使去苏州查芙蓉楼绿翊姑娘的姐姐春灵了。 看来他是从苏州回来了。 借着光,顾甚微看了那长观一眼,他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手中握着一把弯刀。 在瞧见顾甚微的时候,长观神情明显一震,他激动地说道,“终于有……不是,您真的是来寻我家公子的!他们没有骗我!真的是……” 顾甚微看他激动得仿佛自己是皇帝流落在民间的亲儿子,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原地一跃,直接扛着人跳上了小楼。 好家伙!这韩家究竟有没有一个正常的手下啊! 先前那个车夫一直看着人怪笑,再来了一个不年不节的就差跪地磕头了……简直是有病! 瞧瞧韩时宴这八字有多毒,都给身边的人毒得神志不清了! 顾甚微心中默默吐槽着,将那“怪物”直接放在了韩时宴房中的太师椅上。 “他身上的伤,是被火烧过的?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个人?” 韩时宴瞧着那面无全非的男子,眼中露出了一丝错愕,随即又镇定了下来,朝着顾甚微问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将里头雪白的中衣遮了起来。 见顾甚微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如今的失礼,韩时宴松了一口气,又微微有些惆怅起来。 “顾均安的密室里”,顾甚微将前因后果同韩时宴说了一遍,又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拔开来,放到了那“怪物”的鼻子下头。 韩时宴听到“科举舞弊”四个字的时候,愤怒的手一动碰到了一旁桌案边的茶盏,那茶盏咣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摔成了好几截儿,茶汤溅了一地。 那“怪物”也不知道是闻了顾甚微手中那直冲天灵盖的刺鼻药味,还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悠悠地醒了过来。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发现不在那密室当中了,一下子惶恐了起来。 瞧见顾甚微同韩时宴,“怪物”一惊,又抬起手来想要去遮挡自己的脸,可他的手才抬了一半,却是又僵硬住了,他缓缓地扭过头去,朝着一旁被顾甚微打开的窗户看了过去。 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了进来,落下了满地的银霜。 他仰起头来,能够看到蓝黑的色天空上,那密密麻麻数不清楚的繁星。 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气息还有植物的绿气扑面而来,这平凡的一切是如此的不平凡。 顾甚微循着“怪物”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之前来还光秃秃的韩时宴的小院儿,不知道何时多出来好些花草树木,有钱人真是任性啊! 顾甚微默默地想着。 她没有打断“怪物”的动作,韩时宴也没有,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屋子里的二人。 “我知道你们把我抓起来想要做什么,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并不是顾均安将我囚禁起来的,而是我拜托他将我藏在里面的。你们看到我这副尊荣有什么想法,很作呕对不对?” “我本来想要一死了之的,但是均安兄劝我,说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 “我在那里住的很开心,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同我一起讨论学问,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研读诗书经集。能够同状元每天都同吃同住,一起进步,这种事情是我原先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所以,如果你们想要我去害均安兄,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是我的恩人。” “若非他从火中救了我,我早就死了,若非他开导我,我早就不想活了。” 顾甚微听着,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怪物”有些茫然的看了过来,“有什么好笑的么?” 顾甚微啧啧了两声,“啊啊!从前有人告诉我说,有一种奇景叫做人形猪脑,我没见过便不信。今日终于得见,果然啧啧称奇!十分好笑!” 她说着,将那竹篮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怪物”一看竹篮,恍然大悟起来,“你想说均安兄骗了我,拿了我的文章去沽名钓誉么?” “那我要说,你错了!像你们这种庸俗之人,是根本不可能知晓什么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了。我的脸毁了,根本就没有办法站在朝堂之上,不是均安兄盗取了我的文章,而是他在帮助我实现我的理想。” “我应该感谢他才是!” 顾甚微听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预判果然没错! 顾老贼糊涂啊!老顾家的人就不应该去考科举啊!属于他的路分明就是巫师,权杖一挥大变活傻子! “你是郓州中都的李东阳吧?” 一旁一直没有做声的韩时宴,突然开口说道。 那“怪物”瞳孔猛地一缩,腾的一下站了起身,他想要回答,张了张嘴,却是又抬起衣袖遮挡住了自己的脸,“我不是,李东阳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本章完) 第156章 嘲讽全开 韩时宴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坦诚,现在我确认你的确就是李东阳。” 李东阳呆愣在了原地,不是……我明明就是否认…… “你师从大儒沈敖堂,才学渊博,极其擅长修改文章,在士林当中有点字成金李东阳的美誉。放眼当年春闱,一共有四人有望夺魁。分别是郓州中都的李东阳,我堂兄韩敬彦,还有扬州广陵以诗闻名的朱和,以及顾均安。” 韩时宴认真的说着,他也是科举出仕。 只不过同堂兄韩敬彦那封侯拜相的目标不同,他自幼便是想要当一名御史,是以并非是夺魁的热门,那会儿他尚未有官职在身,在汴京城的名声还是抹面无情韩刺头。 他的笔锋过于锐利,下文便是针砭时弊,并不符合朝廷一贯选才温和的作风。 状元的文章需要公示天下,是学子文风思想的标杆,就他这种若是成了才子之首,好家伙那下一年春闱还不十个里头有三个指着皇帝鼻子骂娘,还有五个阴阳怪气,剩下两个不会骂的着急得通篇你你你…… “你们四个,不管中不中状元,落榜的可能性都很小,所以都是日后御史台的参奏的对象,是以我都了解过。” 李东阳更呆了……不是,我官都没有当上,你就准备好参我了? 世上竟然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一旁的顾甚微听着,亦是无话可说……姓韩的果然毒性很大!要不把自己都毒得不正常了! “这四人当中,又以你的呼声最高。不过就在众人期待看四人谁能够胜出的时候,你同朱和都缺考了。朱和上京赶考途中大病一场,又被家中仆从抬着折返回去了。到了下一届方才折桂。” “而你是因为同福客栈大火案丧生的吧,那个放火的人名叫陈呈,是个屡试不第的中年书生。他自知今科无望,绝望之下在房中点火自焚。而他的房间恰好在你的下头。” 李东阳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正是如此,我遭受此无妄之灾,从此容貌尽毁不说,还落下了残疾。这兴许就是天意,老天爷嘲笑我太过狂妄,不但不将天下士子看在眼中,还企图为天下师。” 过去那风光无限的日子在李东阳的脑海中一一浮现起来,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午夜梦回之时,他回想过无数次,每一回都痛不欲生,可每一回又忍不住去想,若是他没有住同福客栈该有多好! 若是他没有那么不可一世该有多好,说不定天道就不会注意到平平无奇的他,然后打断他的脖颈让他再也抬不起头。 韩时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 “你落得今日下场,并非是因为天道不公,也不是因为时运不济。而是因为顾均安,再加上你愚蠢至极。” 李东阳听着,眼中冒出了怒火,“我知道韩时宴你同顾甚微一起想要害得顾家万劫不复,所以哄骗我去污蔑顾均安。我再说一次,均安兄并非是囚禁了我,我虽然生活在地下,却是对上面的事情了如指掌。” “你想说什么?想说均安兄明明就住在汴京城,为何会那么晚去又破又远的同福客栈?” “那是因为我们二人一见如故,他见我衣着单薄有心接济,又担心白日瞧见让人嚼舌头根子,于是特意半夜到访给我送毛皮雪中送炭。” “你想说是均安兄指使人放火烧死我?然后除掉同他争夺状元的人?我告诉你,不可能!” 李东阳说着,拱了拱手。 “我与均安兄一起做学问这么些年,他有几分才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自己就有状元之才,何须行此歹毒之事?事实证明,他自己就是名副其实的状元郎!” “我没有考成,朱和没有考成那又如何?他不是照样赢了韩敬彦拔得头筹,成了举世之才么?” 李东阳说着,冷笑出声,“再说了,他若是要害我,又作何救我?直接让我在火里头烧死不是一了百了?这样我不光不会成为他的阻碍,也不会成为随时可以害死他的隐患!” “让你们有机会在这里哄骗我。” 小楼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李东阳又要扭头看向窗外的月光的时候。 韩时宴突然呵呵的冷笑出声,他一脸嘲讽地看向了李东阳。 “顾均安可告诉过你,你被救走之后,在住的那间屋子里还有一具被烧焦了的尸体。他身量同你差不离,穿着你一模一样的衣衫,甚至连左手的虎口处,都有同你从前一模一样的胎记。” 顾甚微听着,诧异的看向了韩时宴。 她是在刚刚才告诉韩时宴“科举舞弊”的秘密的,他根本就不可能有时间有机会去做提前的调查。 那么这厮方才真的没有说大话诓人,他真的是认认真真正正经经调查过状元热门人选的,甚至在李东阳被烧死之后,他都一定调阅过卷宗,对其中的案情细节了解得清楚明白。 这么一想,顾甚微看韩时宴的眼神愈发的诡异起来。 而且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竟然连李东阳的左手上有胎记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想着,朝着李东阳的手看了过去,却是瞧见了一手背的疤痕,什么红色胎记之类,早就已经被烧得看不清楚了。顾甚微的心中一惊,一股子荒诞的想法冒了出来! “嗯,他怕你饿,去之前先生了一堆火,烤了一具同你差不离的焦尸,雪中送炭,呵呵……伯牙子期感天动地!” “顾均安哪里只是状元之才?李淳风同袁天罡瞧见他都得把《推背图》署上他的名讳。要不然的话,他救了你,在你重伤昏迷期间为何不上报开封府?” “而是手指一掐,掐算到了你不想同家中亲人相见,喜欢做阴沟里的老鼠,过永无天日的日子?” 李东阳此时已经如遭雷劈,可韩时宴并未停下来。 “给官家做女婿,真是委屈顾状元了,他应该给玉皇大帝做女婿才对,毕竟他是天道之子。” “要不然的话,怎地能够证明你身份的左手恰好重伤,胎记被烧得看不清了。而可以用来点文成金的右手却是好生生的,不影响你提笔?” “就这炉火纯青的控火之术,敢问你的好兄弟顾均安何时飞升?可会带上身为鸡犬的你?” 第157章 幡然醒悟 顾甚微听着,想着韩时宴亏得不是对她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不然她长剑早就出鞘,直接削掉这厮的脑袋。 “顾均安可同你说过当年殿试赋题为何?是考边关战事,还是子经典籍?”顾甚微说着,想起了先前她翻看过的那竹篮子里的文章,灵机一动发问道。 李东阳这会儿已经是双目猩红,他有些焦躁抱着自己的脑袋,一会儿表情愤怒,一会儿又愧疚无比。 听到顾甚微的问话,他抬起头来说道,“是关于赋税。” 顾甚微闻言心中一沉,她冲着李东阳摇了摇头,“不对,考的乃是《庄子》清静致治。” 顾均安考中状元的时候,她尚且还在顾家,因此对于此事印象深刻无比,那可是老顾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顾言之高兴得给祖宗供上的糙米粥都浓稠得照不出人影儿来了。 李东阳脑子一嗡,他双腿一软,不敢置信的坐在了地上。 顾甚微静静地看着他,又道,“你不是说顾均安什么都告诉你了么?那他可告诉你了,他的父亲毒杀了我阿娘同小弟?他可告诉你顾家二房的人乃是汴河一霸,不知要了多少人性命。” “朱河家住扬州,上汴京赶考由水路入京,在那汴河之上生病折返……你还觉得这一切只是巧合?” “如果到现在你还不能明白过来,那我只能说,幸亏你当年没有考中,不然去了地方岂不是一个糊涂无比的父母官,不知道要办多少冤案错案!” 李东阳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似的,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停地摇着头。 嘴中像是念经一般,不知道喃喃的念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顾甚微同韩时宴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的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均安兄不是这样同我说的。在他考科举之前,我们就写过黄老之道致太平的文章了,不可能的。” 李东阳说着,抬起头来,他希翼的看向了顾甚微,眼泪却是流了下来。 “你诓骗我的对不对?均安兄说你诡计多端……肯定是你诓骗我的。” 顾甚微心中一叹,摇了摇头,“你在这汴京城中随便寻人一问,都知晓我没有诓骗于你,事实摆在眼前。怎么你还要糊弄自己,继续为毁掉你的人效力吗?” 李东阳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他抱紧了自己的双腿,将头埋了下去,呜咽了起来。 “为什么呢?顾均安自己去考,未必考不中状元,即便没有拔头魁那又如何?中了进士一样可以在朝堂上大展身手,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为什么呢?我们四人相争,从此引为知己好友,岂不是一段朝堂佳话!为什么要做出这样残害的事情来!为什么要对我……” 顾甚微知晓,李东阳想问为什么朱和只是生病折返,而到了他这里,却是这般…… 他的话没有问出来,韩时宴方才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李东阳看着自己尚能握笔的右手,因为他有一双“点文成金”的手! 四个人当中,唯独他的成名之路是不一样的,让他闻名于世的是他可以让一篇豆腐渣变成满篇才华。 李东阳想着,凄然一笑,“你们说得对,我太蠢了!在今日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顾均安。” “他留着我的右手,是想要我专门替他一个人改文章。在他考取之前,我们已经写过那篇文章了,当时我的伤势还没有好,只能躺在榻上……我知晓自己不能科举了,一心求死,他却坐在床边给我读他的文章。” “让我帮着他来修改。他说他要带着我这一份,去参加科举,等拿回了状元,那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荣耀。” “可笑我当时还感动无比,因为这个有了生机,不曾想他说的都是实话,他的确是带了我的这一份。” 李东阳说着,又看向了自己的左手,他的声音小了几分,变得有些有气无力的。 “可事到如今,我还能如何?我已经面无全非,连证明我自己是李东阳都没有办法了!” “像我这样一个废人,说出来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尤其是如同韩时宴你所言,他们早就已经安排了一具李东阳的尸体取代了我,现在我家祖坟里,都已经躺着我了!” 李东阳说着猛地暴起,他像是一阵风一般直接朝着旁边的窗户冲了过去,睁开眼睛看着那皎洁的月光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他这一生,已经被人毁掉了,还是以一种无比难堪的方式。 这么多年,将害自己的人引为恩人,引为知己这件事比他被毁断掉仕途,更加让他觉得像是深渊地狱。 曾经,他也是犹如皎月的君子! 可这一切,都没有了。 李东阳若是真的死在那个夜晚就好了,他如是想着。 “赏完月了么?可以拉你起来了么?懦夫当了一回,还打算当第二回么?原来这是文人当中的狂士啊!怎么办,对于我们这种习武之人而言,这叫软蛋!” “有仇不报非君子,你一个读书人还不知道这个道理么?” 李东阳抬起头来,朝着自己的头顶看了过去,他的右胳膊被顾甚微拉着,这姑娘瞧着一阵风都能被刮走,却像是磐石一般立在窗前,好像永远都不会动摇! 他突然想起他帮顾均安修改过的那一篇《断亲书》,当时他只觉得自己文采斐然,同顾均安一道写出来了一篇旷世奇作,现在想来那哪里是什么正义的诗篇,分明就是刺向眼前这个小姑娘心窝上的刀! 李东阳想到这里,心如刀绞。 他突然就不想死了。他还欠着债没有还清。 他双目清明的看向了顾甚微,“对不起,你拉我上去吧。” 顾甚微冲着李东阳嘿嘿一笑,她猛的一拽,直接将这宛若大熊一般的壮汉又拽了上来。 韩时宴瞧见顾甚微回头看他,原本翘起的嘴角一下子平了下去,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道,“这里是二楼,便是掉下去也摔不死。你若是稍微松点手,他脚都能够着地了。作甚上演生离死别?” 顾甚微呵呵一笑,手摩挲了一下剑柄。 老兵遇秀才,听他说鬼理,直接杀了干净! 第158章 远山图 顾甚微磨刀霍霍,李东阳却是羞愧难当。 “我愿意做证人”,李东阳打破了这种单方面屠杀的血腥气氛,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认真地对着二人说道。 李东阳摩挲了一下自己左手原本长着胎记的地方。 “我可以当人证,证明顾均安在科考之前便知晓了题目,还提前与我一同商讨了。” “并且他之后的写的文章,也都经过我润笔修改……可是……我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人相信。” “毕竟我都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李东阳。” 顾甚微瞥了韩时宴一眼,微微松了一口气,李东阳愿意是关键证人,他乐意开口那是再好不过了。 “你不用担心,只需要到时候在公堂之上说清楚你所知晓的事情即可。其他的事情,不是还有我同韩时宴么?若是连怎么证明你是李东阳都做不到,那我们还查什么案子。” 她说着,眸光一动,沉吟了片刻又道,“你可听闻过远山图?” 李东阳满眼都是震惊之色,连他脸上那恐怖的伤疤仿佛都在说,“竟然有人不知道远山图么?怎么可能!” 顾甚微深吸了一口气,很好!她的手又痒了! 这是来一个杀一个,面前站两个她要砍一双啊! 李东阳感觉到了杀气,他缩了缩脖子,忍不住朝着韩时宴的方向挪了挪,“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大雍的读书人很多都知晓,天子喜欢欧松的画。” “上行下仿,不管是真欣赏还是假喜欢,这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对欧松的画很有研究。” “我来汴京之前,恩师特意给我上过这么一堂课。他老人家在课上就提过这副远山图,说是欧松有一日登高望远,瞧见远处山巅仙乐飘飘,似人间仙境。” “他着急下山,然后再又上山,企图结下仙缘,却是不想他从东山看,仙山在远处的西山。他从西山看,仙山在东山。感叹之余,欧松便画下了这么一副远山图。” “远山图虽然不是他最出名的画,但是却是欧松最大的一幅画。” 李东阳说起这些,眼中满是神采。 顾甚微几乎都能够想象得到,当年他是如何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那沈先生可同你说过远山图是在谁的手中?”一旁的韩时宴忍不住问道。 关于欧松还有远山图,他也知晓,不过他做的是抠官家逆鳞的事情,投其所好的御史是要被扣俸禄的! 李东阳点了点头,“这件事知晓的人倒是不多,因为那人与我乃是出自同门,所以恩师才当做是一段趣事说与了我听。远山图就在御史台的王御史手中。” “他说早年间,王御史上折子骂官家,说他身为上位者不应该有如此明显喜好,引得下位者刮地三尺的寻这种玩物上供,就差将欧松的尸骨挖出来在上头雕花然后送进宫中去了。” “王御史见官家没有回应,于是大手一挥买走了能买得到的所有欧松的画藏在家中,就是不给官家瞧。” “这些买回来的画当中,就包括你们说的那张远山图。” 顾甚微哑口无言,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算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都是当御史的,怎么这王御史的画风如此清奇! 该死的有钱人就是这样劝谏的吗?旁人办差拿俸禄,王御史这是倒贴钱当官啊! 待她的事情了了,一定要去会会那巨富王夫人,夫人您需要贴身护卫吗?皇城司小顾十二时辰为您贴身护航!她能打败王御史,成为新的软饭之王吧! 顾甚微神游天外,感觉耳边已经听到了金子互相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不对,她穷得很,皇城司的俸禄也不多。她根本就不知道金子发生碰撞时发出的是清脆的声音还是沉闷的声音,想不到根本就想不到! 顾甚微想着,突然瞳孔猛地一缩,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站在窗前李东阳一脚踢飞了开来,与此立即拔出了腰间长剑,朝着那窗外飞来的箭支拨了过去。 那箭支的头上泛着墨绿色的诡异光泽,一看便是淬了毒的! 所以是顾均安那边发现她救走了李东阳派人出来杀人灭口了么? 正在这个时候,楼下守着的小厮长观听到响动,立即冲上了楼来,他手握弯刀焦急地冲到了韩时宴跟前,“公子,你没事吧?没有受伤吧!我这就吹哨唤人来!” 吹哨? 顾甚微来不及细问,她头也没有回的对韩时宴说道,“别让李东阳死了!那样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韩时宴心中一突,他伸出手去想要拉住顾甚微的衣袖,却见她像是一只鹰一般,循着那箭支来的方向飞驰而去。 长观见状立即将韩时宴拽到了自己身后,他手握弯刀一个箭步冲到了窗户边,将那窗户关了起来。 紧接着,他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来一根铜哨,用力的吹了起来。 韩时宴回过神来,朝着地上的李东阳看了过去,见他已经坐了起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又将视线聚集到了长观身上。 “一会儿人来,让他们护住李东阳,然后你领着我去追顾甚微!没有第二箭射过来,说明这一箭是故意引顾甚微离开的,她可能会落入陷阱当中。” 长观的耳朵动了动,“公子到我身后来,有人进院子了,我听到了脚步声!” “公子你莫要关心则乱,这个世上能够杀死顾大人的人,压根儿就没有出生呢!她可是天下第一剑!” 韩时宴一怔,他来不及细想长观的话,一把扯起坐在地上的李东阳,站到了长观身后。 长观张开手,警惕地看着门口,再一次吹响了铜哨,这一回声音十分的急促! 他在自己的腰间一摸,摸出了一片皮毛来,在那弯刀之上摩挲了一遍,先前还平平无奇的弯刀仿佛一下子开了刃一般,显得寒光奕奕充满了杀气。 而飞奔出去的顾甚微骑着枣红马一路前追,径直的出了汴京城,这地方越走她越是熟悉,从前的种种旧事全然涌上了心头! 突然之间前头那人停了下来,他戴着斗笠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整个人像是要同山林融为一体似的。 顾甚微翻身下了马,就在她落地的那一瞬间,又有六个人从树丛中闪现了出来,将她给团团围住。 “哟,你们倒是贴心呐!还想着一会儿死了我懒得毁尸灭迹,连自己的埋尸地都给寻好了啊!” “顾言之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三年前他杀不死我,三年后就能够杀死了么?当真是隔行如隔山,文官的脑子永远想不出武将的手有多快……” (本章完) 第159章 飞雀面具 顾甚微嘴上轻松,心下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她能够感觉得到,这一回的刺客同之前遇到的对手都不相同。 先前她拨开那支飞来的长箭之时,便感觉到了蕴藏在其中的磅礴杀意与内劲。 看来她带走李东阳这件事,终于将顾言之这个老狐狸逼到了绝境! “年轻人总是过于自负,你明明知道上乱葬岗来一定会有陷阱等着你,可你还是跟来了!” 说话的那个黑袍人,将背上的弓箭扔到了地上,他说话的声音十分的低沉,带着一股子嗡嗡的回响,在这静寂的乱葬岗上,像是从坟墓里发出来的声音。 在他转过身来的一瞬间,顾甚微的手一紧,她佯装镇定,按捺住了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那黑袍人的脸上戴着面具,飞鸟图纹的面具。 同年幼之时在父亲书房中瞧见过的一模一样的飞鸟图纹面具,那面具乍一眼看去平平无奇,可越是对视越觉得毛骨悚然,像是要将人的灵魂整个吸进去一般。 鱼饵下了这么久,大鱼终于上钩了! 顾言之终于感觉顾家到了身死存亡之际,所以向幕后之人伸手求助了么? 所以这个人是当年父亲瞧见过的人么? 幕后之人是断械案,是税银案……还有她想要查明白的飞雀案真凶么? 这样想着,顾甚微握着剑的手都激动得要颤抖了起来。 虽然在短兵相接的那一瞬间,她便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在确认了长观有能力护住韩时宴同李东阳的情况下,在明知道有陷阱的情况下,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跟来了。 “我父亲的手下败将,有何可惧?” 顾甚微试探地问道,可惜的是面具人丝毫不为所动。 他的那一双眼睛就像是古井一般波澜不惊,他缓缓地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长剑。 顾甚微看着那把剑,心神一凛,那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剑。 能够用这种剑当作杀人武器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就在这个时候,面具人同顾甚微同时动了,夜晚的春风吹拂,将乱葬岗上的一片片的纸钱吹得飞扬了起来。 站在周遭的其他六个黑衣人并没有动作,他们一个个摆出了怪异而又僵硬的姿势,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 顾甚微脚下生风,跑出了残影。 二人瞬间交错,交换了位置。 鲜血同时从二人身上涌了出来。 顾甚微看着自己被划破了的左胳膊,眼神越发的冷冽,这第一次交锋,二人战了个平手。 虽然面具人伤口更大一些,但是她的剑开了刃,而面具人没有。 夜风再起,在那满天的黄纸从地上飞起遮挡住视线的瞬间,二人再一次齐刷刷的动了。 一黑一红的两道身影交错而过,然后又都停了下来,顾甚微看着自己正在淌血的剑,她扭头看向了自己的左边胳膊,她没有新增伤口,因为这一回伤的还是同一处位置。 先前只是划破皮的伤口,这回却是又深了几分,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了下来,蜿蜒到手指尖上,然后滴落了下来。 顾甚微转过身去,看向了对面的面具人。 她第一剑刺穿了人的左胳膊,第二剑划破了他的腰间,都不是致命伤。 她眼眸一动,看向了周围站着的六个黑衣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六个人好像离她更近了些。 顾甚微屏住了呼吸。 风再起,她知道第三次交锋来了! 黑红色的残影在黄纸中间穿过,只是这一回却是不同了,顾甚微并没有离开,而像是一个陀螺一般围绕着那面具人转了一圈,然后方才跳了开来。 “你的武器根本就不是剑,而是活人傀儡。” 顾甚微说着,松开了血淋淋的左手,在她的手中握着一把被割断了透明的线,若非是线上沾了血,根本就看不出来这虚空之中竟是还有这样的东西。 面具人静静地看着个顾甚微,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先前同顾甚微对战的第三招,他的左手再一次被贯穿了,现在垂在一旁,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衣袖。 “长江后浪推前浪,很可惜我们是敌人。上上个这么让我欣赏的人,还是你的父亲。只不过他的剑是侠义之剑,而你的剑是杀戮之剑。” “而上一个,是魏长命。” 魏长命也同面具人交过手? “很少有人像你一样能够这么快的发现傀儡丝,大部分的人在发现的时候,已经被那看不见的锋利的丝绳给大卸八块了,割成一堆碎碎的肉渣了。” 面具人说着,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容。 他的手指在那没有开刃的长剑上头一划拉,那长剑竟是在蜕了一层壳,露出了里头又细又窄的剑身来。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割我同一处伤口,因为无色透明的傀儡丝在接触到伤口染了血之后,就会成了红色。一处地方不显眼,但是这种血线多了,便容易叫人看出端倪。” “且他们六个人,在我们动手的时候,也同时动了。他们为什么姿势怪异,是因为他们身上都缠了绳索,他们是你的傀儡,要听从你的指使挪转方位。” 用通俗的方法来解释这种杀人手法,就像是蜘蛛吐丝一样,黑衣人在面具人的指使之下跳来跳去,就是为了将她捆住。 面具人眼睛动了动,轻笑出声,“没错!” 他说着,看向了已经割断了傀儡丝的其他六人,“结阵杀了她!” 那六人得令,一下子团团围拢了上来,七人在各个方位站定,然后齐齐的朝着顾甚微攻了过来。 这是一个顾甚微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剑阵! 同出云剑庄打交道的人多数都是江湖剑客,她虽然江湖经验尚浅,但是因为家学渊源的缘故,也研读了这天下不少门派的剑招剑阵。 譬如七星剑阵她便推演过许多回了,在九岁那一年便找到了破阵之法。 可眼前这个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不过……顾甚微心中并不慌乱! 剑阵这种东西,你说有它就有,你说没有,它就没有!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天下剑阵有一种通用解法,那便是杀人破阵! 第160章 全力一战 月光透过黑漆漆枯树枝丫洒落了进来,照亮了乱葬岗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坟冢。 食尸的秃鹫在空中盘旋,它们兴奋的叫喊着,就等着有人倒下然后猛冲过来饱餐一顿。 顾甚微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周遭气息的流动,自从面具人说布阵之后,他们七个人便像是陀螺一般围着她高速旋转了起来,七把寒光闪闪的长剑随时会从任何一个角落,以任何一个角度朝着她刺过来。 她握着手中的长剑,猛地朝着斜后方挡了过去,这是她拦住的第四十七剑。 先前她漏了一次攻击,被刺中了腹部,如今伤口尚在流血,她能够闻到自己的身上愈发浓重的血腥气。 这剑阵比她想象中的要厉害许多!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不然的话当她没有办法高度集中精神去判断攻击的来向的时候,便是她的死期。 她虽然天赋了得,可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这样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持续太久。 必须化被动为主动! 顾甚微想着,她的呼吸越发的微弱,若是那面具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的呼吸现在同他们旋转的节奏融为了一体。 一二三四……六! 就是现在! 将那些人想成了一条衔着尾巴的黑蛇,蛇头是功力最为深厚的面具人,从面具人在她的右前方经过开始在心中快速数数,每次数到六的时候,出现在她右前方的那人便是这个阵法的弱点。 五根手指还有长短,这七个人也不可能就功力水平完全一致。 在她看来,这就像是一条流动的溪水,溪水底部有一个块凸起的石头,所以水流每每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便会微微停滞卡顿…… 这个人便是今晚死在她剑下的第一人! 顾甚微手中长剑疾驰如风快如闪电,她猛地刺了过去,那黑衣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捂着喉咙倒在了地上,他的双目圆睁着,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身后跟着的那人发觉想要避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顾甚微的手丝毫没有停顿,她的手腕一动那把黑黝黝的长剑先是生出眼睛一般,转了个弯儿从斜下方插了过来,直直地扎进了第二个黑衣人的胸口。 那人闷哼一声,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其他黑衣人这下子反应了过来,他们着急的调整了方向,想要再度变幻阵型。 顾甚微余光一瞥,瞧见那面具人这回没有跟着动弹,而是朝着她猛攻过来,她眸光一动,抬起了左手那手中弩机恰好预判了其中一个黑衣人跑动的位置,在他停下的那一瞬间,那小小的弩箭立即刺进了他的太阳穴。 顾甚微抖了抖长剑上的血,再次同那面具人擦肩而过。 这一会儿她恰好的站到了先前被弩机射死的黑衣人所在的方位。 面具人站在剩下三个黑衣人形成的三角形中间,目光深邃的看向了顾甚微。 “好本事!” 眼前的姑娘脸上身上都是血,她那件皇城司的袍子上是深深浅浅的红色,她本该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在顾甚微的眼中没有看到任何一丝暴戾与嗜血。 她的眼神很清亮,甚至嘴角还带着笑…… 这个疯子她必须死! “你很强,是我遇到的最强的人!”顾甚微诚实的对着面具人说道,若不是敌对,她能同这人在山之巅正正经经的大战三百回合,那样的话她的剑术一定会变得更强! 很可惜,他们是只能你死我活的敌人! “你的主人是谁?飞雀案是他一次失败的谋逆对吗?” 顾甚微抬起了长剑,指向了那面具人! 即便是腹部疼痛不已,但是她依旧没有忘记自己追过来的目的。 面具人这回眼神动了动,他突然轻笑出声,“飞雀案?那不是你阿爹顾右年的杰作么?不然的话,你以为顾大侠为什么要进宫去做侍卫统领?” “顾甚微,你再这样查下去,只会得到不堪的真相,你当真要继续么?” “一来看你是故人之女,二来我惜你的确是千年难遇的剑术天才,就这样死未免太过可惜了,你若是放下仇恨专心练剑,假以时日一定可以在武林中开宗立派,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 “我可以做一回主,留下你一命,且我们不会再帮顾家一分一毫,就当是送给你的见面礼。” “你只需要许诺永远不踏进汴京城一步,从此再不过问朝廷之事!如何?” 面具人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脸上的飞雀面具。 “你要知晓,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也曾经是其中一个?” “好话已经说尽,顾甚微,现在轮到你选择了!” 顾甚微听着,哈哈笑了出声。 她的声音格外的清亮,在这乱葬岗上回荡着。 “若像你这样的有千千万,那你们怎么还像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这大雍朝早就改朝换代了。” “若我阿爹入宫是为了行刺……哈哈,笑死……那皇帝老儿还能活到现在?” 顾甚微笑着,朝着那面具人猛攻了过去。 面具人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边胳膊,方才的一次交锋,顾甚微毫发无伤但是却伤了他的右臂。 她这个人越战越勇,已经杀出鬼挡杀鬼,佛挡杀佛的气势来了! 面具人眼眸一动,突然吹了一声口哨。 那剩下的三个黑衣人立即原地一闪,各自朝着一个倒下的同伴冲了过去。 顾甚微瞧着心道不好,这些人打不过就想跑,她想着手下的攻势愈发凌厉了起来,长剑所到之处皆有破空之声,两剑相接这回二人都没有立即退开,而是互相猛攻起来。 二人身法出剑皆是奇怪无比,二人几乎战出了残影,只是眨眼的功夫已经过了百招。 就在顾甚微分身无术的时候,那三个黑衣人已经扛起了同伴一溜烟的闪身离去。 顾甚微的剑更快了,几乎是招招带血,这最后一招她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她长剑猛地刺了过去,四周的空气仿佛都一下子停滞了下来。 面具人也不动弹了。 顾甚微的长剑抵在他的眉心,抵在那张飞雀面具上。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咔嚓一声,那飞雀面具一下子裂开了来。(本章完) 第161章 内有乾坤 这一剑刺得格外的凶,鲜血从那飞雀面具底下流了出来。 顾甚微心头一紧,在那面具破裂的一瞬间朝着对面那人看了过去,那就在她睁大眼睛的一瞬间,那面具人手一扬,一把毒粉迎面喷洒了过来。 顾甚微立即抬手掩住了口鼻,她往后轻轻一跳,通过那尘雾眯着眼睛看了过去。 却是失望的瞧见那张飞雀面具底下还贴着一层黄布做成的面具,在那黄色的布上用朱砂画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图案。 这种鬼画符一般的图纹,同那飞雀图纹倒过来之后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当时十里瞧见了便说像是一种符咒。而她说与韩时宴听的时候,他也感觉曾经在哪里见过。 顾甚微的脑子转得飞快,她屏住了呼吸,绕开那毒物快速地朝着面具人追了过去。 这面具人逃命功夫一流,同先前引她前来乱葬岗时候使用的轻功身法截然不同,她行走江湖的时日不长,还是头一回瞧见这般诡异的身法。 顾甚微眼中看上,脚下已经开始学了起来,一开始她慢了些,同那面具人拉开了距离。 可是几乎是瞬息之间,她便开始有模有样了,再过上一会儿已经同先前自己的轻功身法融合,速度竟是比那面具人还要快上一层。 面具人感受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实在是没有忍住回头一看,却是瞳孔一震! 他发誓他这是第一次在顾甚微面前使用这种身法,就这么几眼的功夫眼前的小姑娘竟然就全部学会了! “没有下一回了”,面具人忍不住出声嘀咕道。 就顾甚微这种成长速度,错过了这回,下一回他就更别想要杀死她了! 他想着,感受到那柄黑黝黝的长剑已经追到了身后,他没有犹豫猛地一跃,直接朝着悬崖跳了下去。 顾甚微瞧着,伸手想要去抓,可是撕拉一下扯掉了那人衣上的一块布,却是没有来得及抓住人。 她急忙刹住了脚步,探头朝着那悬崖看了过去。 这悬崖很深,从这里看想去几乎是深不见底,那崖底下影影绰绰的树枝,让人生出了不好的联想,仿佛那下头就是一个万人坑,无数的鬼魂正朝上伸着手,想要拉扯下一个新的灵魂。 人从这里掉下去,势必是九死一生。 顾甚微尝试着看了看,但是并没有找到可以下去的地方。 她看了看手中那块残破的布头,将这东西揣进了袖中,然后朝着先前的战场走去。 这乱葬岗上安静得令人发指,连先前吱哇乱叫的乌鸦都被方才的这一场大战给吓跑了,这会儿她只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偶尔有爬虫经过的声音。 今夜虽然没有抓住面具人,但也并非是全然没有收获。 顾甚微想着,弯下腰去将掉落在地上的飞鸟面具捡了起来,这面具戴在脸上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那鲜艳又诡异的纹路给吸引住了,等拿到手中方才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来。 这面具的材质非常特殊。 不是常见的的金银铜或者玉石,也并非是木头,而像是一种兽骨,因为她的一剑,这东西裂成了三片。 顾甚微将三片都收拢了起来,借着月光看了看,在其中一角看到了一个雕刻的小字:天三。 天三是什么意思呢? 天字第三号?那么难不成还有比此人更厉害的天字第二号,同天字第一号? 先前精神紧绷还不觉得,这会儿一松懈下来,顾甚微只觉自己手脚愈发的冰凉,整个人的脑子都变得有些昏沉起来,她避开了那块有毒粉的地方,在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了地面,“亲人们,我又来了,借你们的坟头坐一会!一回生二回熟,咱们也算熟人了,莫怪莫怪!” 她说着,将自己的袍子撕开了一截儿,查看了一下腹部的伤口。 还好那伤口并没有变颜色,面具人的剑上倒是没有抹毒,她想着哈哈一笑,在自己的锦袋当中摸出了一颗梨膏糖来塞进了嘴中,然后又苦哈哈的找出了一颗红色的药丸塞进了嘴中。 “太苦了太苦了!这药同梨膏糖搁在一块儿简直就是以毒攻毒!” 顾甚微感觉到口中那炸得灵魂都受损的味道,强忍住了要吐的冲动,硬生生的将这两个玩意儿吞了下去。 “十里恐怖如斯!天下第一应该是她才是!”顾甚微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 又在腰间挂着的锦袋当中掏出了十里给她准备好的金疮药,掏出来洒在了伤口上,那伤药一上去的时候,她的眼睛便瞬间红了…… 要不她那么努力练剑,想要做天下第一永远都不输呢! 因为受伤不疼,但是上药真的很疼啊! 这金疮药的味道,还有那红色小药丸的味道,同三年前那暗无天日时光紧紧锁在一起,每用上一回,都让她想起了躺在老仵作棺材板板里养伤时那绝望又愤怒的十三岁。 真的很疼!疼到感觉不到疼了! 顾甚微给自己上了药,又将被她撕下来的衣襟布摊在了地上,将那面具包了起来。 然后随便捡了不知道是哪位仁兄已经倒在地上破败不堪的墓碑碎片,将那洒在地上的毒粉铲了一些,放进了先前装小药丸的空瓶子里。 她将剑扎在地上,撑着站了起来,朝着乱葬岗的另外一侧走去。 先前面具人还在那里丢了一把弓,不知道上头有没有线索,她正想着突然猛地回头朝着身后举起了袖中弩机。 “顾甚微你没事吧!”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顾甚微将左手垂了下去,她没好气的瞪了来人一眼,“武将做武将的事,你一个文官跟着来瞎掺和什么?万一你被哪位兄台的尸体绊了一下,摔掉了大门牙,日后上朝还怎么劝谏啊!” “你一张嘴,官家还如何能保持威仪?还不得笑岔气了去!” “唉,不过你要是在一片笑声中撞柱身亡,那的确挺稀奇,挺值得在史书上记上一笔的!圆梦的捷径啊韩御史!” 韩时宴盯着顾甚微看了又看,她脸上身上全都是血,衣衫破破烂烂的,看上去狼狈无比,不过好在还能说笑。 韩时宴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扫了一眼顾甚微的伤口,很快又移开了视线,“还能嘲讽我,看来韩某给顾亲事收尸来得太早了!” 顾甚微哈哈一笑,她朝着韩时宴的身后看了过去,瞧见那个叫做长观的小厮远远地抱臂站在一旁,瞧见她看过来,咧嘴冲着她欢喜的露出了大白牙! 顾甚微的笑容戛然而止! 韩家人若是也戴面具,那这位得在后头刻上病二:有病二号。(本章完) 第162章 怎知我在此 顾甚微果断扭头,朝着韩时宴走了去,“李东阳安排好了么?” 韩时宴点了点头,他克制的没有细问顾甚微的伤势,只说道,“马车就在下面,我帮你收集现场证据。” 他说着,想起了顾甚微的问话,一边收拾掉落在地上带血的丝线,一边解释道,“做御史容易得罪人,在我同父母坦言日后打算之后,他们便向舅父要来了长观。” “长观若是留在宫中,原本说不定可以擢升六御带之一。” 听到御带二字,顾甚微看长观眼神亲切了几分。 官家身边四十万禁军,从中只有六人成为带御器械,也就是贴身侍卫。这六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光是对官家忠心耿耿,更是生得样貌堂堂威风凛凛。 顾甚微的父亲便是当年六御带之首。 武官损耗极多,死了一批又会补上一批,像长观这种大约是年幼之时从大雍朝各处寻回来的武学天赋极高的少年,自幼便秘密培养尔后进禁军,待日后作为御带补充。 不过顾甚微觉得,长观便是入了禁军,那十有八九也是当不了御带的。 官家身边要是站着一个露着大牙花子傻笑的侍卫,满朝文武都暗自心惊以为大雍要亡了了吧! “阿娘担心我安危,在我搬出来独居之后,又给安排了一队暗卫相护,一旦吹哨他们便会快速赶来。只不过我喜欢清静,没有让他们靠得太近。李东阳便交由他们保护,送到公主府去了。” “那些人来袭击我们的人,训练有素,所有人皆是穿着夜行衣蒙面,并没有飞雀面具人。瞧见情形不对,他们并没有恋战很快就撤离了。” 韩时宴并没有含糊,将那边的事情一一交代清楚。 他一边说着,一边收拢了地上散落的带着血的丝线,然后又捡起了那把被飞鸟面具人扔在地上的大弓,提在了手中走到顾甚微身边,同她一并下山去。 顾甚微并不意外,韩时宴的小楼在汴京城中,他们耽误得越久就越容易被巡逻的兵卒发现将事情闹大了去,但凡不是蠢人都会速战速决立即离开。 她走了几步,待看到长观之时突然脚步一滞停了下来,“你们是怎么知晓我在乱葬岗还追过来的?” 这不是很奇怪么? 她使用轻功追踪面具人来乱葬岗,等到韩时宴他们交战结束再追过来,应该早就瞧不见她的踪影了。汴京城这么大,光是四面八方的城门都有好几个。 是韩时宴还是长观手眼可通天,能够预判到他们会来乱葬岗并且并且及时追了过来? 除非…… 顾甚微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韩时宴,韩时宴瞧着瞬间恼火了起来。 他面色一沉,讥诮出声,“嗯,我跟那贼人一起的,自己杀自己玩儿不说,一旦脱困立即带着药箱追过来,想着你要是没有被杀死,我就用金疮药粉末将你活埋了。” “那李东阳就被我用金疮药埋在了院子里头,还在他的脑袋顶上种了一株梨花树。等日后结了梨,我会做上一箩筐的梨膏糖,搁在顾亲事坟头上,让你日也吃夜也吃,往下数三辈子日日都吃。” 什么叫做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说的就是过河拆桥的惯犯顾甚微了! 顾甚微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颤抖着手指了指韩时宴,“你也太过歹毒了!” 韩时宴冷哼一声,袖子一甩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待走了几步见顾甚微还没有跟上来,又蹙了蹙眉头,没好气的走了回去。他目光扫过顾甚微伤口,见没有继续出血,又一甩袖子朝着山脚下走。 一旁的长观瞧着他这般模样,眼睛都亮了几分。 搁这乱葬岗上,像极了刚从坟地里冒出来的两团鬼火,没得叫人毛骨悚然。 顾甚微从梨膏糖的痛苦中回过神来,脚步轻点就落在了韩时宴身侧,“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若换做是你,不会问我么?” 韩时宴一愣,若换做是他! 他想着身子一僵,愈发的恼火! 这下子他气的不是顾甚微,却是自己!若换做是他,他竟然对面前的人生不出一丝怀疑来! “荆厉过来寻你,那时候刚好结束,我便让长观套车同他一并来了。方才在山脚下的时候,他闻到两处都有浓重的血腥气味,这血气盖过了你身上的味道,让他没有办法确定你的具体方位。” “于是我们便兵分两路出来寻找你!顾亲事现在能够收回你对韩某的怀疑了么?” 顾甚微瞧着韩时宴火冒三丈的样子,清了清嗓子,“下回换你问我,我保证不恼!” 韩时宴呵呵一笑,“你是不恼,你是直接拔剑!” “你怎么知道!不得了不得了!我这周身的优点全都被韩御史你发现了!不过我这个盟友算是选对了,毕竟我也发现了你周身的缺点啊!这默契!” 顾甚微说着,冲着韩时宴眨了眨眼睛。 韩时宴原本一肚子气,瞧着她这般模样,又瞧见她有些发白的嘴唇,瞬间气消了一大半。 “你走路看着些脚下,莫要摔上一跤,伤口又裂开来了!” 顾甚微听着这话,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我没事一点小伤!就是可惜让那面具人给逃了!他对这乱葬岗的地形地势都十分熟悉,甚至连那个悬崖深坑都提前探查过了。” “他虽然跳了悬崖,但是我认为他应该没有死,那里自有他的逃生之路。” “我没有跟着跳下去,我这条命还得留着,来日方长!” 虽然有一句叫做艺高人胆大,但是面具人还有第二个,顾甚微却是不会有第二个。 虽然顾甚微没有细说,但是韩时宴光想着那场景,都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整个人都有些发晕。 “你做得很对!来日方长,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个打手以命相搏。” 韩时宴说着撩开马车帘子上了车,顾甚微刚刚凑近过去,就被那里头熟悉的药味差点儿给熏吐了。 她朝着马车中间看了过去,只见那中间放着一个大坛子,大小用来装骨灰腌咸菜都挺合适。在坛子外头贴着一个签儿,上头写着“金疮药”三个字! 好家伙!韩时宴开始没有胡扯,他是真的想要用金疮药将她埋了吧!你家的金疮药是用来的糊墙的吗,搞这么大一坛! 第163章 吴江大闹 方才坐定的韩时宴注意到顾甚微的视线,这才想起了马车当中还放着这么一坛子金疮药。 “这是我阿娘寻相熟的太医配的金疮药,她说皇城司刀口舔血,你拿回去以备不时之需。又怕我忘记给你,就让长观放在马车里的,并非是我特意拿给你的。” 韩时宴耳根子微红,他佯装镇定的解释了一通。 这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长观的啧啧声! 顾甚微狐疑地看了韩时宴一眼,正准备发问就听到马车外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声响,有人过来了且轻功了得。 她循声看了过去,就瞧见荆厉快速的冲了过来,一跃上了马车。 韩时宴瞧见顾甚微转移了注意力,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只恨不得他也有顾甚微那般本事,好将这马车底给削出一个洞来,让这坛子鬼东西直接掉下去眼不见为净! 那长观见人终于齐了,扬起马鞭便驾车离开,一旁吃草的枣红马见状亦是跟了上来扭着屁股跑到了车窗旁边,待那风吹起帘子,瞧见了坐在窗边的顾甚微,它晃了晃脑袋咧了咧嘴,加快了速度到前头引路去了。 马车之中,荆厉冲着顾甚微拱了拱手,“大人。” “人追丢了!我一路追到了后山,草丛当中发现了滴落的血迹,他们从后山下了乱葬岗,那气息到了一株老槐树下就消失不见了。” 顾甚微不以为意,“顾家那边怎么样?” 荆厉看了韩时宴一眼,见他耳根子红红的,若有所思的蹙了蹙眉头,“吴推官进去大闹了一场!” 荆厉想起当时瞧见的场景,忍不住也热血沸腾了起来。 吴江那炸裂的嗓音,到现在都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 “吴推官赶到的时候,顾均安的书房已经起了火!我躲在一旁闻到了很重的油味,应该是自行纵火。吴推官闯进来说他收到风声,说顾均安背着公主开了个密室,在当中藏了个美男子。” “他声如洪钟,感觉方圆十里的人都能听着。顾均安脑袋上缠着白布,听到之后气得差点没有晕过去!” “吴推官力大如牛,他将书房外头的养着睡莲同锦鲤的大铜缸子直接抱了进去灭火!还好我们去得及时,火刚刚才烧起来,被这么一浇直接就给浇灭了。” 荆厉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吴推官进去之后,将里头没有烧完的书全部都收缴了!说是证物,然后还将那二从密室的门也抠了下来,说是要将那副画着顾均安的画明日天亮了找板车拖去开封府。” 顾甚微想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能说真不愧是吴江么? 她几乎可以想到天亮之后,一个巨大的顾均安画像招摇过市会引起什么样的轰动了! “顾家人没阻拦么?” 荆厉点了点头,“阻拦了!但是没有拦住……吴推官犹如蛮牛任由顾家人如何说话都置若罔闻我行我素!” “顾家那老头儿说明日早朝要上折子参吴推官!吴推官一听直接火了,直接将驸马给抓了!双方差点打起来!顾家墙头上全都是人!” “我听从大人的命令,一直都注意着顾言之,瞧见他离开之后,便悄悄地跟了上去。他回到自己书房之后不久就出来了,放飞了一只信鸽。我抓住鸽子看了一眼上头并没有信。” “只在鸽子的腿上缠了一个金戒指,那戒指上的花纹看上去就是一支菖蒲。” “我担心打草惊蛇坏了大人的大计,于是将那金戒指又挂了回去,放飞了鸽子。” 菖蒲么? 大雍人觉得菖蒲是雅物,可以驱邪避害,在端午节的时候还会喝菖蒲酒。平日里读书人多放置在桌案前,那菖蒲叶子可以吸走灯油的烟熏火燎之气,让人脑目清明。 这东西随处可见,并未有什么稀奇的。 顾甚微心中想着,给了荆厉一个赞赏的眼神,“你做得甚好。” 荆厉脸微微一红,他陡然想起了韩时宴先前红红的耳根子,脸上激动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略带紧张的看了韩时宴一眼,怎么回事!韩御史也想给他们顾大人当手下吗? 这样一想,荆厉瞧着顾甚微越发恭敬起来。 “大人!我见那鸽子起飞,便继续跟了出去,可鸽子飞得虽然不算快,但是实在是太高了,我跟到皇城司附近倒时候,就将它跟丢了。” “跟丢了之后,我担心他们会对大人出手,便立即赶去汇报,岂料去晚了一步。到韩家时候正好撞见韩御史出来。我着急要寻大人,便用轻功在前头循着大人身上的香味开路。” “不料韩大人非要搬这一坛子金疮药!我们耽搁了一会儿,便立即赶来了!” 韩时宴听着这话,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坐在外头驾车的长观将这前因后果听得一清二楚,实在是没有憋住,哈哈笑了出声。 顾甚微忍不住瞥了一旁的韩时宴一眼,瞧见他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的。 她瞧着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拍了拍那金疮药,对着一头雾水的的荆厉说道,“皇城司附近?” 荆厉点了点头,“在离皇城司一条巷子的地方跟丢的,那鸽子越飞越高。具体飞去哪里我便不知晓了,但是看大人那么快遇到了袭击,应该鸽子没有飞得太远。” “可惜的是,皇城司附近高门大户的宅院数不胜数,这汴京城中掉下来一块砖,砸中的三个是皇亲国戚,五个是朝廷命官,还有一个员外郎,外加一个给前头九个人当牛做马的。” “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线索。” 如何算不得线索呢? 顾甚微脑中盘算开来,要知道先前那飞雀面具人可是提过一嘴,说他曾经同魏长命交过手。 而且她在汴京城遇到的第一个案子,有人想要诬陷张春庭,当时他们便查出来了皇城司并非是铁板一块,里头有内鬼。那么很有可能,顾家的鸽子原本就是要飞到皇城司去的! 那么那个面具人会不会就是皇城司的那个内鬼呢? 毕竟她的那个同僚们个个本领高强,存在这么一个能同她大战三百回合的人,并不稀奇。 顾甚微想着,瞧见一旁的韩时宴还在咳,朝着他看了过去,“谢谢你的金疮药了韩御史!”(本章完) 第164章 最重要的人 韩时宴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他从窗外探回头来,几乎是顷刻又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君子模样,他淡淡地抬了抬眼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甚微没有再戳穿,她担心韩时宴恼羞成怒的跳下车去。 明日汴京城里便传皇城司顾甚微马车非礼韩御史,那就要抢走顾均安的风头了!这可不行! 韩时宴偷偷看了顾甚微一眼,见她的气血恢复了许多,微微松了一口气。 “先送你回桑子巷吧,你身上有伤。关于李东阳还有《远山图》的事情,你便交给我。吴江暂时抓了顾均安,但若是没有切实的罪行,开封府在天明就会放他回去。” “我会趁热打铁,先让李东阳揭穿科举舞弊一事!此事事关朝廷根基,一旦出口便是覆水难收!” “且依据我对官家的了解,科举舞弊案很有可能会加派他人审理,王府尹一人都兜不住了。” “你拿出来的那一篮子手稿在你们武官眼中那就是李东阳的手稿,但是对于御史台而言那就是证据的宝藏,我们那里有一堆吃饱了撑着能从一句话中抠出百种含义的人……” 韩时宴说得认真,见顾甚微并没有应话,想着又补充道,“术业有专攻。那菖蒲戒指,飞去皇城司方向的白鸽,就交给顾亲事来查了,毕竟我同张春庭想看两厌,那皇城司的大门还是不登的好。” 怎么就相看两厌了? 她可是没有听说韩时宴同张春庭有什么个人恩怨,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爱恨情仇的故事? 韩时宴话音刚落,就瞧见了顾甚微同荆厉四只眼睛亮闪闪地看了过来。 他额头上青筋隐隐暴起,果然武官根本就听不懂什么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他说着,敲了敲马车壁,朗声对长观说道,“去桑子巷。” 顾甚微没有反驳,她原本想去王御史府中问那《远山图》的事情,只不过她现在一身血,怕冒然登门吓掉了王府门前石狮子嘴里镶嵌的金牙齿! 外头的长观应了声,他驾车是一把好手,又快又稳。不多时便入了城门直奔桑子巷。 那马车一停下来,小院的门便被打开了来,十里一脸欢喜的迎了出来,瞧见顾甚微一身血,她先是一惊却是又快速地镇定了下来,她接过顾甚微怀中抱着的金疮药,冲着韩时宴微微福了福身。 “有劳韩御史送我家姑娘回来,今夜太晚,便不留客了。” 韩时宴瞧十里丝毫不慌,先是松了一口气,看来顾甚微身边有得用的人看顾;随即又心中一揪,身边的人瞧着顾甚微这般血淋淋的模样不慌,说明了什么……说明这般情形常有发生,都见怪不怪了。 他看着顾甚微的背影,想起了她明明身上有伤,却依旧同他们谈笑风生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又是经历了多少苦楚,才有这般的波澜不惊。 韩时宴怔愣地想着,就听到嘭的一声。 顾甚微连头都没有回的走了进去,毫不客气的关上大门,甚至都没有挥一下手,也没有客套两句! 她甚至连那枣红马都没有忘记牵! 他想着不由得脸一黑……咬牙切齿地嘀咕道:“果然是过河拆桥之人。” 马车有些困顿的荆厉听到这话,揉了揉眼睛跳了下来,“我们大人明明可以轻功水上漂,过个河哪里就需要桥了!既然不需要桥,何来过河拆桥?” 他看着那紧闭的黑色大门,一脸赞叹,“我们大人真是性情中人!不拘小节!随性洒脱!” 韩时宴深吸了一口气,他无语地看了荆厉一眼,话都懒得同他说上一句,袖子一甩直接上车去了。 瞧着那远去的背影,荆厉嘿嘿一笑,他脚下轻轻一跃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顾甚微将那金疮药放在了桌案上,瞧着十里忙忙碌碌的替她打水拿衣衫,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快步地凑了过去,“阿姊莫要生气了!我保证下一回绝对不会受伤了!” 十里将水放到了一旁,又拿出了一把剪子,在火上燎了燎。 “血衣脏污,姑娘快换了去,再替姑娘重新包扎伤口。姑娘若是贪玩同人斗狠受伤,那我生姑娘气。姑娘这般受伤,我只能生自己的气,恨自己没本事帮不了姑娘斩人一剑,也替不了姑娘受这宗罪。” “先前楼叔来了,说顾家那边起了火,顾均安被人抓了去。他说顾言之在家中发了疯,怕是要对姑娘不利。” “他前两日按照姑娘说的,已经向顾家请辞,明日便回岳州去了,今日是来向姑娘告别的。” 顾甚微见楼叔听劝,心中微微有些宽慰,她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十里瞧着顾甚微腹部的伤,手轻轻一颤,她抿了抿嘴重新上好了药,然后用干净的白布细致的缠了起来。 “我得知之后,知晓姑娘今夜又干了大事,便一直躲在那里听门。那车夫张全还有厨上的林婆子都是姑娘招来保护我们的吧,我听到了打斗声。” “想来顾家那群恶人,打不赢姑娘就想要来抓我做人质,用来对付姑娘。我心中懊悔,当日就不应该非要同姑娘回汴京,什么忙都不帮不上,还成了姑娘的软肋!” 顾甚微一怔,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十里慌忙去看她的伤口,见没有崩裂开来,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韩御史送来的金疮药当真效果奇佳,且她瞧着药多给糊上了厚厚一层,果真有用! “姑娘你仔细点伤口!我也算是同姑娘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姑娘有什么事情不必瞒着我!我是万分不怕的。” 顾甚微瞧着她有些发颤的双手,点了点头,“嗯!” 你要是不抖得像筛子一样,我是相信你不怕的。 “阿姊不必思虑这么多,是我要带你回汴京的,把你留在外头更容易叫人抓走。这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阿姊怎么没有用?你不是我的软肋,他们想要来抓你,不就是鱼儿上钩了么?” 十里长长的出了口气,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便好……” 顾甚微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她一把抱住了十里的腰,“我这条命是阿姊救回来的,我爱吃的梨膏糖是阿姊给我做的,甚至我给自己找了个弟弟,也是阿姊替我照顾着……若是阿姊不在我身边,我夜里头都是睡不着觉的。” “这个世上于我而言,没有比阿姊更重要的人了。” 十里鼻头一酸,“姑娘有一句是假的,哪里是你最爱的梨膏糖,你明明就不喜欢吃梨膏糖。” 顾甚微噗呲一笑,她双手合十可怜巴巴的看向了十里,“那我日后能不吃吗?” 十里摇了摇头,将眼泪收了回去,果断说道,“不行。那是药。” 第166章 王府尹的噩梦 开封府后衙。 府尹王一和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翻了下来,双脚踏在冰凉的地板的上凉得他一个激灵,胡子都抖了抖。 一旁的躺着的王夫人听见响动吓了一跳,赶忙坐了起来,惊慌地问道:“官人,可是我又将你踹下床了?” 王一和朝着窗外看了过去,这会儿外头还黑漆漆的,一点亮色都没有,显然时辰尚早。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穿上了柔软的便鞋,这是新进门的儿媳妇吴五娘子送来的,里头缝了柔软的兔毛儿暖和得很,“同夫人无关,是我做噩梦了,梦见有人咚咚咚的击鼓鸣冤。” 王夫人眉头微蹙,她拍了拍了一旁的瓷枕,冲着王一和说道,“既是时辰尚早,官人再多睡一会儿吧。这天子脚下,哪里就有那么多案子?” 王一和摸了摸最近越发秃的脑袋,简直就是欲哭无泪。 最近他这头发那是大把大把的掉,再这般下去,便是束成发髻都不一定盖得住头皮了! 早朝之时官家坐在高处,往下一瞧瞧见他那发光的脑袋,他这仕途……怕是要从府尹变大师了! 哪有这么多案子?从前是没有,可如今自从那三个混世魔王搅合到一起去了之后,开封府堂前的大鼓都要被打破了!从前也就罢了,可昨儿个夜里吴江那个兔崽子直接将顾均安给抓了起来! 若是昨夜宫中有人来问也就罢了,可偏生那宫门紧锁,别说苏贵妃了,就是福顺公主都没有派人来问上一嘴。 这委实让他心中突突的……总感觉顾甚微同韩时宴怕是要整出一个他都接不住的大事! 王一和想着,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 他一个箭步抓了搁在一旁的披风,然后绕过了床帘往后头走去,在这里头藏着一个小小的神堂。 王一和系好了披风,从一旁的筐子中拿起了一把香,整个点着了然后分开开始插起香炉来! “如来佛主,观音大士,太上老君,真龙天子,城隍神官……漫天诸神保佑,我王一和稳过难关……” 王一和絮絮叨叨的说着,也不管方才跟着起身的王夫人的呼唤,快速的穿好了官袍,又吩咐长随套了马车,急吼吼地朝着宫门口赶去…… 先前在家中明明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可一出门来却是觉得天已经微微亮,汴京城中的百姓们都开始忙了个热火朝天。 马车的侧面的窗帘子被勾了起来,王一和朝着那外头看了过去,一溜烟的小摊儿上带着露水的小青菜已经开始摆上了,竹篾扎的笼子里头鸭子嘎嘎嘎的叫着。 朝食铺子门前迎客的小哥儿一长串的词儿吆喝着,那门前放着的大蒸笼冒着腾腾的热气,同汴京这座城池一般带着勃勃的生机。 王一和瞧着,那突突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夫人说得对,这大雍朝分明就是国泰民安,诸事顺遂!顾甚微同韩时宴再怎么能折腾,还能凭空闹出一个什么惊天大案来?毕竟他手中都有那么多大案子了! 王一和越想越是安宁,他叫停了马车,让车夫去买了几个热乎乎的炊饼来,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车夫见他不急了,亦是放慢了马车的速度。 王一和吃了一口饼子,那滚烫的温度让他整个人心中都舒坦了起来,他正想着就瞧见那马车外头突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脸,只见顾均安那张令他愁了一夜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咳咳咳……”王一和吓了一跳,险些没有被他胡饼子给噎死! 突突突……那种心突突跳,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的感觉又出现了。 王府尹将那胡饼子强行咽了下去,探头朝着马车外头看了过去,只见他那好外甥吴推官用牛拖着大板车正在招摇过市,他悠哉悠哉的跟在一旁踱着步子,手中拿着三根长长的签子,每根签子上都戳着一串糖油粑粑! 吃得那张嘴简直油光发亮,这样也就罢了,他还指着那“顾均安”的大脸,扯开嗓子喊道,“你们小心点,别把这壁画给弄破了!这可是驸马爷顾均安密室墙上扣下来的自画像!这是证物,别弄坏了!” 王一和果断的放下了帘子,可就在放下了一瞬间,他又忍不住拉开偷偷看了看。 这一看他的心又突突了起来,不是!顾均安那腰间挂着的官印……这家伙想要封侯拜相啊! 王一和手一松敲了敲马车壁,“速离,去上朝!” 好家伙!他怕晚一些解决这个问题,等顾均安知晓吴江将他隐秘的心思拿去游街示众了,怕不是要一把火烧了他们开封府! 你这跟到处说太监想要儿孙满堂有什么区别? 长随扬起了马鞭,“不用去提醒江哥儿么?” 王一和抬起袖子遮住了脸,虽然他在马车当中,但是听到吴江那不着调的声音,他还是羞愧难当,“别提速走,不然一会儿那兔崽子该认出我们的马车了……” 然后他就会跟在自己家中一般,大喊舅父!喊得人心惊肉跳!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要丢光了! 长随想着那般场景,头皮一麻驾着车火急火燎逃走了……待到了那宫门附近,嘈杂的声音这才渐渐小了去。 王一和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看着那已经凉透了的炊饼,那是半分食欲也无。 耳边没有了吴江的喊声,王府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他整了整自己的官帽,又掸了掸衣袍,这才踏着脚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这个时辰来上朝的人已经许多了。 王一和想着,余光一瞟并未在人群当中瞧见韩时宴的身影,他心头微松,刚想要走进人群中入列站到大殿中去,就听到了一声让人心惊肉跳的鼓声响起! 他猛地扭头,朝着远处那已经落了灰尘,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再响起的登闻鼓看了过去! 只见在那大鼓旁边不知道何时站了三个人,正中间那人身量高大,像是一头巨熊一般将那大鼓得咚咚咚的响,在他的左右两边,则是站着两个穿着官袍人。 左边那个手上腰间挂着金玉,手上戴着扳指,隔得老远都被泼天富贵闪花眼,不用说是富可敌国王御史。 另外一位,王一和头皮一麻,那像是一株青松一般的不是韩灭门他又是哪个? 他的噩梦成真了! 王一和心中喊了一遍漫天神佛的法号道号!原来那是托梦指点!可惜他悟性不够没有理解神仙的意思啊! 王一和想着,就瞧见那击鼓之人扭过头来,朝着众人看了过去。 王一和心中一惊,三个字忍不住脱口而出,“李东阳……” 第167章 朝堂对峙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不光是王一和,站在这里有不少的人都认出了李东阳的那张脸。 士林说大,大雍上下读书人不胜枚举,说小,能够中进士继而站在这早朝之上的人,确实是少之又少。 李东阳师从大儒沈傲堂,当年名声大噪却又早早陨落,那认识的不认识的,真悲痛和蹭名气的人多多少少都为他写过悼亡词,感叹一声“天妒英才”! 李东阳若是正经参加春闱,未必就能高中状元! 可他死了,被众人美化神化已经该盖棺定论的人又突然出现了,震惊之余多少还有些尴尬。 正在这时有人开了口,他生得干瘦干瘦的,面黄得很官袍穿在他身上像是要晃荡一般。 此人名叫李新德,正是那登闻鼓院的负责官员。 大雍朝设有登闻鼓,百姓若是有冤情可在此击鼓鸣冤上达天听。为了避免一点儿屁事儿都叨扰到皇上,或者是有人借机行刺,朝廷又设了登闻鼓院。 这登闻鼓院又设了鼓院同检院,待核实之后,能处理的处理,不能处理的案子方才传到御前。 “官家,御史台此举于规章法理不合,鼓院未受检院未查,韩御史便直接带人上了御前?若是这般太宗皇帝何必设登闻鼓院?再则李东阳死而复生,且不论是谋杀还是另有隐情……” “当年那同福客栈大火,发生在开封府范围之内。李东阳案为何要越过开封府?莫不是韩御史觉得李某同王明府是尸位素餐之徒?” 王一和心中暗骂李新德这狗贼拉他站队,却是没有开口。 李新德知晓的,韩时宴能不知晓? 就算韩时宴年轻气盛做事不顾后果,可王御史那么精明之人,岂会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们分明就是有备而来,要将这大殿的屋顶掀翻啊! 他琢磨着,就听到韩时宴冷冷地说道,“鼓院的大鼓三年不响一回,李闻鼓你可是三年未得一个大子?” “李东阳今日击鼓,告的不是谋杀!而是顾均安科举舞弊!李闻鼓接到这案子,不知几日可达天听?” 李新德瞳孔猛地一缩,全身瞬间出了一身冷汗,科举舞弊! 他听到了什么,是科举舞弊! 不光是李新德,满朝文武皆是议论纷纷了起来!一时之间,这早朝的大殿之上犹如集市一般吵闹起来! 韩时宴未理会众人,而是目光灼灼地朝着站在人群当中顾言之看了过去。 顾言之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跌跌撞撞几下方才噗通一声跪在了韩时宴的身边,他哆嗦着抬起头来。 韩时宴定睛一看,心中大骂一句好不要脸。 这老贼昨日还生龙活虎放鸽子,宛若虎豹财狼使人杀人,今日竟是面容憔悴半只脚踏进了棺材当中。 “顾均安不在,老臣要替我那孙儿喊上一句冤枉,科举舞弊这么大的罪名,我们实在是担当不起!” “科举乃是重中之重,层层把关,想要舞弊那是绝对不可能之事!老夫托一句大,我孙儿顾均安寒窗苦读那么多年,不敢说才高八斗四个字,那也是有一些真本领在身上的。” “堂上诸君不少是他的师长,是他的同僚。都对他这个人最清楚不过,他根本就不需要舞弊!” 顾言之说着,却是突然老泪纵横起来。 “老夫今日带病上朝,实在是被人逼到了绝路!昨夜先是有武艺高强的贼人闯入我家中放火,后有开封府吴推官直接私闯民宅,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孙儿均安强行下了大狱。” “科举舞弊这种事情,万万是不会发生在我大雍朝的!这种要血流遍野引发朝廷动荡的大事,还请韩御史不要随意挂在嘴边。” “平日里御史台望风而奏,皆是为了大雍清正之风,在场诸君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多言一字。可这科举舞弊……还请韩御史慎言!老夫便是死,也要证明我顾家清白!” 顾言之说着,重重地冲着官家磕了一个响头,“还请官家为老臣做主,不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啊!” 官家听着,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却是没有提顾均安被吴江捉拿下狱之事,而是认真的看向了韩时宴,“科举舞弊?你可有证据?” 韩时宴拱了拱手,“官家,自是铁证如山,方才敢拿到官家面前来言。” 那边的顾言之心中大骇,却是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他心中叫苦不迭,他心中清楚明白得很,如今顾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只要这科举舞弊的罪名被证实了,那么对于整个顾家而言,那就是灭顶之灾。 他们再也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了。 如今的局势对他十分不利,李东阳没有被杀死,还被带到御前来了。昨夜那头派去杀顾甚微的杀手失败了,而且他送去的第二只鸽子犹如石沉大海,根本就没有了回应。 不光是如此,就连宫中……宫中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虽然那个时辰宫门已经落了锁,福顺公主当夜不在顾家在宫中,但是有皇城司在,便是哪个官员家中有人放了个屁,官家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何况是这么大的事情! 就算是皇城司不报信,王一和身为开封府府尹定是也不敢隐瞒。 宫中知晓了,却是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福顺公主没有去大狱中将顾均安捞出来,方才他试探官家,官家也根本就没有理会抓顾均安的事情。 这说明了什么? 顾言之越想心中越是沉重。 虽然他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福顺公主明显不想要再救顾均安。 这样下去……顾言之想着,终于开始慌乱了起来。 他忍不住朝着旁边的韩时宴看了过去……虽然顾甚微没有上朝,可他却仿佛在眼前的韩时宴身上看到了那个被他放弃了的五房孤女。 顾言之想着,将心一横,他抬手指向了一旁跪在那里像个木头一般的李东阳,忍不住说道,“就在前几日,开封府还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的好戏,有人冒充我死去的孙女来状告她的父亲。” “现在我怀疑,跪在这里的人根本就不是李东阳。”(本章完) 第168章 证明他是他 韩时宴静静地看了顾言之一眼,他环顾了一圈,目光锁定了那小个子李新德,“先前李闻鼓瞧见此子,惊呼出声李东阳,不知从何辨别而出?” 李新德窝了一肚子火,见韩时宴这会儿竟是寻了他做证人,不由得冷哼出声,“天下孰人不知?非君子之姿,犹如山林巨熊,此乃东阳第一缺!” 这狗贼分明是先前就查过其中缘由了,这才故意问的他! 李新德话音一落,听得有人隐隐发笑,更是心中窝火!这事说起来乃是不少人都知晓的一桩“趣事”。 当年李东阳上京赶考,在场有不少人得了信都偷偷地赶在他去拜见恩师沈敖堂那日去偷瞧,为的是啥?当然不是什么栽培后辈,讨论学问这种正经事! 而是为了四个字“榜下捉婿”! 当时他趴在马车里头可劲儿瞧,沈敖堂为了给李东阳抬轿,那可是吹牛不打草稿啊! 什么君子之姿,稳如泰山,才高八斗咣咣往上怼!就差脸皮子厚到说上一句貌比潘安了,他巴巴的带了姑娘去,就想着炫耀一下老父亲的眼光! 可好家伙好家伙!姑娘她当场就吓哭了! 就是吴江同李东阳站在一起,那都像个文官!他脸倒是不丑,可架不住身量高大宛若丛林里新冲下山的狗熊!同李东阳站在一块儿,别说他闺女了,就是他那也像个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小鸡崽子啊! 当时他夫人瞧见女儿哭哭啼啼回了房,便问他东阳如何?他就回了方才这句话。 本是家中私事,不知道怎么被身边的促狭鬼同僚们晓得了,那是嘲笑了他好些时日,直到李东阳出了事……这事情方才不好拿出来说了! 就李东阳这体格子,士林当中就寻不出来第二个! 韩时宴听着,轻轻点了点头,他扭头看向了一旁站在的顾言之,“堂上诸君,除了顾大人,无一人怀疑此子并非李东阳。原因为何?一来他身量奇异,颇为罕见。” “二来时宴不敢欺君;三来,字如其人,才正其名。” “此人是不是李东阳,诸君出题一试便知,堂上太师太傅太保皆在,又有诸位大学士,有谁能够做出那等冒充之事?” “诸君都没有想到的事情,顾大人如何会想到?” 顾言之脸色微沉,他看向了韩时宴,见他在怀中掏出一个簇新又陌生的锦帛来,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韩时宴看也没有看他,直接将那锦帛拉开了来,这上头画着的是一幅画,正是那李东阳在顾家密室当中生活的场景,他的那一张脸被画得格外的可怖,座上的官家瞧着,惊呼一声忍不住抬起衣袖遮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然是因为这么多年,李东阳一直都被驸马顾均安囚禁在密室当中,是他收买了人火烧同福楼,然后伪装成李东阳的恩人,让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替他点文成金!” “顾大人为何要提出李东阳是假的这个说法,是因为他心知肚明,知晓李东阳的脸已经被烧毁了。所以他想要逼迫我承认,眼前的李东阳使用了易容术,借此来否认他的身份。” “他以为只要李东阳的身份站不住脚,那么顾均安放火烧同福楼,谋杀李东阳一事,以及借李东阳的文章扬名天下这种事,就做不得数了!” 顾言之抿了抿嘴唇,却是并没有慌张。 他冷笑一声,打断了韩时宴的话,“既是伪装的,那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当李东阳。” “韩御史想要凭借这么一副画,就扯什么密室,说什么囚禁,简直就是无稽之谈!那么老夫现在提笔画上一副韩御史杀死皇城司顾亲事的话,你就当真杀了顾亲事么?” “这里是朝堂,做事情说话都要有真凭实据,事关文人清誉,事关朝廷清明,岂能如此儿戏?” 韩时宴目光幽深地看了顾言之一眼,“时宴画画也好,让那李东阳易容也罢,为的都是以防李东阳如今的容貌惊扰圣上。至于密室囚禁,不用韩某说,我相信满朝文武应该都已经知晓此事了吧……” 有几个武官没有憋住,偷偷地捂着嘴笑了起来。 有吴江那个堪比公鸡打鸣的家伙在,有谁会不知晓这事啊!满汴京城都已经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龙生龙凤生凤,金屋藏娇的老爹生的儿子会囚禁的……说那驸马爷在密室中藏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美人…… 也有说驸马爷好男风,是以同福顺公主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那藏在里头的人,简直比鲁国公夫人养着的那位还要好看三分…… 还有的说驸马爷其实是个会吸人血的妖怪,那密室当中藏着的都是被他吸干了的尸体。 他们敢说,再过几日下去,怕不是更加稀奇古怪的流言蜚语都要传出来了…… 韩时宴说着,“顾大人怕不是忘记了,昨天那一把火没有烧起来,被吴江浇灭了,那密室如今被开封府的衙役把守着,里头是个什么情形,顾大人再清楚不过。” “就那屋中,还有李东阳的衣衫鞋袜……” 顾言之瞳孔猛地一缩,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个细节上头去,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说话,就听到韩时宴说道,“莫要说顾状元有什么特殊癖好,比如说小人穿大衣。” “更莫要说顾状元藏的不是替他写文章的李东阳,而是藏了一个身量高大的壮汉……” 韩时宴的话太过难听,让顾言之一下子气得涨红了脸。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有那碎嘴子脸上变幻莫测,显然已经想到了龌龊事上去,一下子有些哑口无言…… 见他如此,韩时宴挑了挑眉,嘲讽地看向了顾言之,“韩某不如顾大人,瞎子装神算,小人装君子。顾家大房杀害妇孺,二房在汴河上杀人赌钱行尽恶霸之事……” “顾大人心知肚明,竟然还好意思驮着那七七四十几条家规招摇过市。开口便是君子,闭口便是规矩,这种不要脸的撒谎本领,韩某是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此子是不是李东阳,自是有铁证如山。先前我说了,字如其人,文正其名。” 他说着,看了一下官家身边的老太监,那老太监点了点头,将几张纸呈给了官家,然后又将厚厚一叠文章分发了下去。 “李东阳改文章的本事天下尽知,在同福客栈被烧之后。沈敖堂将其的一些文章,以及点文成金的事迹都拓印下来,做成了一本《东阳集》。” 这话一出,一直站在一旁像是一个做错事孩子的李东阳,猛地抬起头来。 “那些纸乃是我们从顾家的密室当中找到的李东阳给顾均安修改文章的手稿,请大家拿着东阳集一对比便知。每个人写字的习惯与勾画习惯皆是不同……” “改文章的本事,偏好用的典故,破题的思路,亦是截然不同。” “诸君看过之后,且说他究竟是不是李东阳!” (本章完) 第169章 科举舞弊 顾甚微他们武将,可以通过兵器,武功路数,绝招来确定对方的门派师承还有身份。 毁容了又如何?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韩时宴静静地看着眼前站着的顾言之,大约只有提走了那个竹篮子的顾甚微以及被遮蔽了脑子的李东阳自己想不明白,那一篮子书稿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不一会儿的功夫,尤其擅长书法的黎学士便率先的出了声,“黎某拿到的这一篇,乃是顾状元在官家去岁生辰宴上写的祝赋,初稿的确是顾均安的字,但是后来批注修改的人,确是李东阳无疑。” “全文共修改了三十八处。顾均安的初稿虽然也算得上是佳作,但是修改之后的文稿更当得住一句灵气逼人。” 那黎学士说着,看向了静静站在那里的李东阳,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先前他便注意到了,虽然脸上被修饰的很好,可是他的手上却还留有许多可怖的伤疤,那是大火烧伤之后留下的印记。 当年第一回在沈敖堂家中瞧见李东阳,他便感叹此子日后将会是大雍朝最厉害的国子祭酒。 光凭借这一手改文章的本事,他日后便是汴京城权贵之家人人想为儿孙求的名师…… 可惜了。 韩时宴没有细说,可是在场但凡聪明的人,都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只能说,可惜了。 李东阳如今这副模样,便是真相大白于天下,他也再没有办法踏上仕途了。 黎学士想着,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轻叹了一口气,看向顾言之的眼神当中,带了几分嫌恶。 顾言之接收到这个眼神,如遭雷击,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中一般,脊背阵阵发凉。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黎学士回看了过去,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接上这话…… 他想要说是李东阳求顾均安将他藏起来,二人是正常的文人相帮……可是不行! 一旦承认了顾均安的文章被李东阳修改过,那么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没有了!那是顾家第一个状元郎啊!那是他才华横溢的孙儿,是他的骄傲与希望…… 顾言之想着,手颤抖了起来…… 突然之间,他的眼睛一亮,看向了韩时宴,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韩时宴打断了。 “顾大人若是想说,这些文章天下人早就知晓了,顾均安书房里的书稿被盗,李东阳拿着初稿修改,故意修改成世人皆知的样子,目的就是为了污蔑顾均安……” “嗯,倘若你想说的是这个,那大可不必再说了。” 顾言之一个怔愣,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那头看热闹看起了劲儿的王一和,更是五雷轰顶!夭寿啊!他险些忘记了,韩时宴这狗崽子他一般不告人,一告人就是灭门啊! 倘若只是顾均安火烧同福客栈,然后寻了李东阳的当枪手沽名钓誉……就这芝麻绿豆大的案子,他直接就塞到开封府去了,就像之前他同顾甚微日日都在做的一般,还用得着戏台子搭这么大,来敲登闻鼓? 他们都被李东阳突然死而复生,还有状元郎的腌臜事给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他开始的话了啊! 他们要告的是什么?是科举舞弊啊…… 果不其然,他就瞧见韩灭门那冰冷的嘴张开来,说出了冻死满朝文武的话。 “因为我这里还有一张顾均安的初稿,上头同样有李东阳修改的痕迹。这张初稿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不应该有初稿!因为这张初稿的内容,便是当年春闱的试题!” 韩时宴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整个大殿之上瞬间是一片死寂。 顾言之不敢置信的朝着官家身边托着文稿递上去的殿前太监,他只恨不得自己双眼能够喷出火来,将那张纸焚烧得一干二净。 糊涂啊!顾均安当真是糊涂啊!这些文稿为什么不直接烧掉,为什么还要留着! 他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谨慎,可那孩子少年得志,飘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啊!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斩草不除根,如今可不是春风吹又生! 过了好一会儿,官家猛地站了起身,他那双一直打着瞌睡仿佛睁不开的眼睛此刻睁得溜圆,那双眼睛中满是冷光,他盯着韩时宴看了又看,最后方才说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韩时宴抬起头来,丝毫没有任何退缩之意。 “臣知晓。” 官家拿起那张文稿,朝着韩时宴所在的方向砸了过去,他愤怒的看向了韩时宴,“你知晓?你知晓你在说什么?你在说春闱泄了题!韩时宴有些话乱说是要掉脑袋的!” “臣知晓。” 韩时宴同官家对视着,目光灼灼,他的脊背挺得直直的,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利剑,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就算不是为了还在宫外等着他好消息的顾甚微,身为御史,他也没有办法为了附和官家的心思,没有办法为了粉饰太平而放任恶人作恶,放任错误不去改正! 他韩时宴就是匕首,要为大雍朝挑出每一根蛀虫,剜掉每一个块腐肉。 即便是粉身碎骨,那也在所不惜。 “的确是有人提前泄露了当年的试题给顾均安”,韩时宴朗声重复了一次,“这是科举舞弊。” 官家久久没有动作,突然之间,他猛地一动弹,拔起了身边殿前太监怀中拿着拂尘,猛地朝着顾言之的方向砸了过去。 他没有说话,顾言之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瞬间回过神来,再也顾不上李东阳还有什么枪手的事情,大声喊道,“冤枉啊!冤枉啊!官家,顾家家门不幸,子嗣个个没有本事,我顾言之更是出身寒微,全靠官家提携才做了天子门生。” “且不说我们有没有科举舞弊的胆,我们根本就没有本事提前弄到那考题啊!” 韩时宴丝毫没有理会顾言之的鬼哭狼嚎,他看向了一旁一直都没有出过力气的王御史,白了他一眼,说道,“顾大人谦虚了,你们顾家可是有高人,能够凭借一手通天的本事,拿那张《远山图》铺出了青云路!”(本章完) 第170章 王御史出击 “《远山图》?你说欧松的《远山图》?” 官家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身,他头发花白,看上去十分的削瘦,整个人平日里看上去温文尔雅无欲无求。在东宫谋逆之前,他甚至鲜少生气。 他所带领的大雍朝同他这个人一般,温温吞吞诸事不理,最大的宏愿便是一团和气。 可这会儿的官家却是全然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样子,他像着聋了一般,又扯着嗓子重复的问了一遍,“《远山图》,你说的是欧松的《远山图》?” 韩时宴嘲讽地笑了笑,“可不正是让官家说出梦寐以求四个字的《远山图》。” 官家听着“梦寐以求”四个字,神色微微一变,他深深地看了韩时宴一眼,又坐回了椅子上,恢复了平常那病恹恹的样子。 官家不吭声,可一旁的王御史却是已经彻底管不住自己了。 老天爷!他都快要将自己憋成鼓气青蛙了,姓韩的臭小子可算是说完了轮到他了! 王御史微微一低头,酝酿了一下情绪,再一抬头,眼中已经满是泪水…… 偷偷看着这边情形的王一和琢磨着那《远山图》的事,一看王御史红眼抬头,慌忙的移开了视线。这大雍朝的妖孽转世投胎做人,全都被投到御史台去了吧? 要不然的话,这满朝的御史怎么个个都是要人命的牛鬼蛇神! 来了来了!要开始哭丧了! 王一和想着,就听到王御史那个老白菜梆子嘤嘤嘤的哭出了声,“官家呐!君子好恶以道,小人好恶以己。一国之君怎么能将私人之喜好遍布朝野,这就是给粮仓打洞,方便老鼠进出啊!” “嘤嘤嘤!臣耗尽家财,买下所有欧松的画作,其中便包括那张《远山图》。” 官家已经面黑如锅底,一旁的王一和忍不住在心中给王御史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他们都是姓王的,往前数八百年说不定还是一家子亲戚,可他这一辈子都学不会王御史这样像个风中的小白菜一般说出寒冬腊月冻死皇帝话…… “官家呐!若天下都是君子,那大雍朝岂不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天下的大门都能用作去架桥,这兵器库里的军械都能去做锄头镰刀……” “这等天下哪里有?圣人的梦中才有。钱财名利动人心,那顾家可不就是寻找了粮道的硕鼠,是官家的偏好给了他们这科举舞弊的机会,给了他们造出一个假状元哄骗天下人的胆啊!” 王一和听着,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官家的呼吸声果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朝着王御史同韩时宴看了过去,王御史瞧着松松垮垮的,看上去就像是个富贵闲人;再看韩时宴,他挺直着身板就像是一把利剑! 虽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可他们都做着相同的事! “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邹君好服长缨,左右皆服长缨,缨甚贵。官家好欧松,那《远山图》就比取士的考题更贵重啊!” 王御史说着,头轻轻一偏,那老太监的帽子擦着他的脑袋飞了过去。 他眼眶一红,看向了已经怒发冲冠的官家。 他自己的冠太重,那是冲不起来,便摘了殿前太监的帽子直接朝着王御史砸了过去,“你你你……” 官家气得直哆嗦,王御史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官家之过错,不过是喜好欧松,听得劝谏尚可改之。可这国之硕鼠,我大雍根基之蛀虫,却不可不诛!”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顾言之身上,“顾均安春闱之前,顾桓瑛曾经来我府中借《远山图》一观。” “与我家中相熟的人都知晓,王家全靠我夫人这个贤内助管家。家中大到房屋宅院,小到针头线脑,但凡进出皆有记录,权责清晰赏罚分明。顾桓瑛借出自有记录,不得作伪。” “诸君怕是想不到,我那《远山图》出去的时候是真的,等回来的时候便变成了假的!” 王御史这话一出,朝堂之上的议论声愈发的大了。 这朝堂之上,但凡喜欢书画之人,便没有不知晓顾桓瑛的。 顾桓瑛擅长仿画,那是人尽皆知,若是他偷偷的仿造了一副,拿去替换了王御史的《远山图》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一旁的顾言之此时已经是汗如雨下,他抬起袖子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就算我儿顾桓瑛曾经借过《远山图》一观。” “就算王御史家中的《远山图》如今是假的,那又如何?怎么就能断言是我儿顾桓瑛所为,为何就不能是之后借走的人所为?莫不是王御史瞧着我顾家式微,便想要将这个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 “顾家清贫,王御史便是赖上我们,我们也没有那个钱财来赔这价值千金的画。王大人想要找个冤死鬼,怕不是找错人了!” 顾言之说完,心中又懊悔不已。 只不过事到如今,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再说什么都像是在垂死挣扎。 他心中哀叹一声,克制着自己想要抬起头来的冲动,那个人就站在朝堂之上,只要他不暴露,只要他不抬头,只要挨过了这个早朝,顾家就还有生机。 他想着,瞧见了滚落在他手边,官家用来砸王御史的帽子,还有先前用来砸韩时宴的拂尘。 官家的想法他不清楚,可是他觉得顾家总归是还有一线生机的。 “顾大人太过谦逊了,那汴河都要从姓赵的改成姓顾的了,若这还是清贫……那这朝堂上站着的比你有钱,能赔得起画的冤死鬼,怕是只有官家了!” 顾言之正想着,就听到韩时宴突然接过了话头,一张口便是诛心之语! 什么叫做从姓赵的改成姓顾的了! 顾言之听着,一下子趴了下去…… “为何认定是顾桓瑛换了画?这要多亏了顾大人财大气粗的砸钱造势,让这天下人皆知顾桓瑛擅长伪造书画!就是不知晓你那好儿子,是不是如同你们顾家四十九条家规上写的那般孝顺了。” “应该不至于在靠在你砸钱大出风头的时候做孝子,到现在被你送进大狱了就开始骂爹娘了吧?” 不等顾言之说话,韩时宴又嘲讽的说道,“哦,忘记了,你们顾家那家规……真是妙啊!” 第171章 质问官家 可不是妙么? 从前顾家的牌坊立得有多高,如今倒塌下来,砸得人脸就有多疼! 随着顾家大房二房出事,从前让顾家在汴京城名声大噪的家规已经成为了令人嘲笑的证据。 韩时宴丝毫没有给顾言之反驳说话的机会,继续冷声说道,“人在做天在看,兴许老天爷也看不得顾家权欲熏心,是以给他留下了铁证。” “在顾桓瑛归还了《远山图》之后,所有欧松的画卷便都被王御史夫人收了起来锁进了她的第七十九个库房里,那间库房此后从未打开过。” “直到昨日夜里欧松的长子欧陆以及次子欧阳,还有擅长鉴别的画的温学士以及画院待诏马善一齐开锁进库房,方才取出了那副被封在箱笼当中,然后又用画筒封好,再贴上了封条的《远山图》。” 说到这里,饶是韩时宴心中都不由得感叹王御史夫人真乃当世奇女子。 昨天夜里送完了顾甚微,他便一直忙着查《远山图》的事情,当时他虽然猜到了顾桓瑛定是临摹了一张假的《远山图》替换到了欧松真迹。 然后用那张欧松真迹向当年的某位主考官行贿,换取了考题。 别看是一张小小的画,官家喜爱欧松原本有十分,王御史横扫所有的欧松真迹之后,这份喜爱由十分变成了十二分。若是这时候谁向官家上供一张《远山图》,那怕是求佛遇灵山,百求百应! 可顾言之说的问题,他也想到了。时隔多年,有谁能够证明这东西就是顾桓瑛替换掉的呢? 他当时想到的应对之策,同如何证明李东阳是李东阳是同一个思路。 文人看字迹,看才情。 这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顾桓瑛再怎么厉害,那他也只是一个人,他模仿的画也能被行家辨别出来,他惯用的伪造手法,一些特殊的习惯,同样也有懂行的人能够分辨得出来。 此事事关科举舞弊,事关顾家生死存亡,他岂能辜负顾甚微所托,定是要一次将人钉死在耻辱柱上。 韩时宴一点名,那站在朝堂上的温学士,便眨了眨眼睛出列上前拱了拱手。 天知道他有多困顿! 他年纪大觉睡得轻,好不容易睡着了,这还没有梦到自己重新回到考场上,这回拳打老韩,脚踢老王,手撕老黎,终于高中状元……就直接被韩时宴那个竖子从暖被中薅出来了! 人都说别三日刮目相看! 韩时宴同那皇城司的还有开封府的混了三日,也当刮目相看!瞅瞅他今日朝堂说的话,对比之下王御史那个满身铜臭的家伙都文绉绉了;瞅瞅他昨夜的动作……一个薅字尽显武将粗鲁之风! 温学士想着,下一回,韩时宴就该拿起那拂尘同官家对着扔了吧! 这么一想,他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确实如此,王御史夫人的确将那欧松真迹层层封印,那库房当中都落了厚厚的灰尘,灰尘上头并没有人的脚印。想来这么些年的确是没有打开过。” “老臣当时觉得奇怪,还问了那王夫人一句,为何如此?王御史夫人答曰,桓瑛擅造假,不知借画何意?若她在府中,那定是不借此人;可既借出,当亡羊补牢,省得日后有了争议,累及王大人官声。” 当时他还不以为然,觉得女人见识短浅,商人重利多疑。 可那画一拿出来,他都恨不得问上一句,王夫人啊!换夫不?我那孙儿年方二十……王御史家的祖坟是起了多大的火,他才能娶到王夫人这般人物! “欧家兄弟确认那张《远山图》是假的,并非欧松真迹。老臣同马侍诏仔细验看对比……虽不能断定那幅画便是顾桓瑛所为,但可以肯定的是当世之下能够伪造出那样一张画的只有三人。” “其一是欧松的长子欧陆,另外一位是马侍诏的父亲……第三位便是顾桓瑛。” 韩时宴听着满意的点了点头。 温学士为人谨小慎微,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不愿意在这档口将话说实了被卷入科举舞弊的风暴当中。 可是他虽然没有说实,那也等同于说实了。 因为马侍诏的父亲在那个时间已经死了,而欧陆那段时日在老家襄阳守孝,根本不在汴京城中。 当时的汴京城,可以说只有顾桓瑛一人! “顾均安买通人火烧同福客栈,弄了假的尸体瞒天过海,让世人以为李东阳已经死了,然后将李东阳囚禁在密室当中,让他替他点文成金。” “李东阳本人以及当年的手稿可以证明,顾均安的确是在考前便拿到了考题。” “而在春闱之前,顾桓瑛突然借了王御史家中的《远山图》,对那《远山图》进行了偷龙转凤之术……” 韩时宴说着,冷笑一声。 “真的《远山图》被顾桓瑛送给了谁换取了考题,那真正的《远山图》又在哪里?官家可知?” 官家的手在桌案下头虚空抓了一下,然后又松开来,这趁手的东西都已经被他砸完了,总不能将那太监脑子拧下来,直接砸过去…… 他的眼睛在韩时宴同王御史身上扫来扫去,突然站了起身,“这顾均安科举舞弊案,姜伯余,王一和,便交给你们二人了,务必彻查到底!” 顾言之脑子嗡嗡作响,他只听得顾均安科举舞弊案几个字,瞬间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官家说着,袖子一甩,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那殿前太监捡起了拂尘同帽子,看向了站在那里的韩时宴,压低了声音道,“韩御史,官家叫你书房问话。” 韩时宴点了点头,给了王御史一个安心的眼神。 王御史翻了个白眼儿,径直说道,“记得替我将《远山图》真迹要回来,那东西贵着呢!” 韩时宴呵呵一笑,这厮哪里是觉得东西贵啊,他是怕做了亏本买卖,回去了之后要被王夫人停掉月银吧! 朝廷给的俸禄不多,但是王夫人给的月银委实不少。 韩时宴没有理会他,“你把李东阳交给长观。” 他说着跟着那殿前太监朝着官家的书房中走去,这刚刚一进门,就瞧见一只茶盏朝着他猛砸了过来,韩时宴并没有躲闪,那茶盏直接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顿时鲜血直流。 官家瞧着,又抓起了砚台,却是被人给拦下了。 第172章 官家与御史 韩时宴瞧着,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这书房当中憋闷得很,浓重的熏香味儿像是要将屋子里的东西同人统统都腌制一遍,让人头昏脑涨的。 伸手拦住官家那人,穿着一身道袍手中拿着一把拂尘。 他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花白,倒是有几分道骨仙风。 注意到韩时宴的视线,老道士冲着韩时宴点了点头,然后又劝解官家道,“弱之胜强,柔之克刚,静之制动。官家莫要动气,修心为上。” 官家握着那砚台的手放了下去。 老道士瞧着书房中情形不对,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摇头晃脑的走了出去。 不等官家开口,韩时宴便率先开口道,“修身治国平天下……官家沉溺于鬼神之事……” 官家听着这话,实在是没有忍住,他一把抓起那砚台,猛地朝着地上摔去,指着韩时宴的鼻子就骂道,“朕是你舅父啊!你为了帮那姓顾的女人对付顾家,有没有想过我是你舅父?有没有想过顾均安是福顺的夫君?” “伱要做大雍朝的忠臣,你又可知自己效忠的是谁?” “韩时宴!我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亲儿子盼着我死,我不死他便弑君谋逆。怎么,如今捧在手心里的外甥也想要拔剑指向我吗?你还有点良心吗?” 韩时宴静静地看着官家,丝毫没有退缩。 “揭露科举舞弊就算是对着您拔剑了么?您是泄了题,还是收了那张《远山图》?” “时宴的良心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大雍,更加无愧于舅父。” “若舅父认为我带李东阳上大殿,为的是顾甚微,那就太小瞧我了!我不将此事直接在早朝上揭露,舅父以为何?又像之前的断械案,税银案,沧浪山灭门案一样和稀泥,粉饰太平吗?” “没错,时宴的确有自己的私心。” 官家像是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嘲讽的看向了韩时宴,“还不是!叫朕说中了!” 韩时宴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官家,看到他浑身有些发憷。 官家愤愤地抬手指向了一旁的柱子,“你倒是撞啊!你们御史台动不动就喜欢用撞柱子来威胁人,你倒是撞啊!我已经叫人将这大殿里的柱子都包过了!你倒是撞来试试!” 韩时宴却是半分没有笑,“我的私心,不是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那《远山图》就挂在舅父的私库里么?” 官家脑子一嗡,老脸一红! 他气得想要去抓桌上的镇纸,可瞧见那玉质通透乃是欧松遗物,又瞬间歇了心思! “难不成我还应该多谢你?” 韩时宴摇了摇头,“不必,维护君主的威严,也是臣子没有办法的责任。舅父,只有剜掉腐肉,才能够长出新肉来!一个虚假的太平盛世,当真是您想要的么?” “帝王倡之于上,群臣效之于下。” “您想要整个大雍朝上行下效,每个人都碌碌无为,将苦难冤屈视之不见,好人得不到褒奖,坏人得不到惩治,百姓永远都看不到公正的那一日吗?” “还是想要我大雍朝的律法,像顾家那七七四十九条家规一般,成为刻在史书,刻在石碑上的笑柄吗?” 官家气了个倒仰,他的手颤抖着,嘴唇动了动正想要说些什么。 却是又听韩时宴说道,“是谁将那张《远山图》献给了舅父,他是否知晓那考题,又或者说他能否拿到那个考题,他又因为进献宝图得到了多少好处,这个世上没有人比舅父更清楚明白了!” “时宴会日日站在大殿之上,等着看那顾家阖族覆灭,等着看那泄题之人走上法场!” 官家冷笑一声,“不许你早朝,你又如何?” “在御史台看着官家铲除大雍蛀虫!” “赶你出御史台你又如何” “在开封府门前等着真相大白!” “将你流三千里!” “便是在那坟墓里,臣的冤魂也一定要看到官家杀了那献宝之人!” 官家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指向了韩时宴,“你这是在威胁朕!” 他若是不让姜伯余同王一和彻查此案,惩治顾家……那么韩时宴将不顾他的脸面,直接将那《远山图》在他私库当中一事告知天下! “你你你……” 官家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韩时宴跟前,他抬手想要去抽打韩时宴,可发现自己身高远逊于眼前之人,气得猛的跳起,一巴掌直接拍在了韩时宴的脑门上。 见到身上沾着的鲜血,他先是一愣,想起了旧事,随即手缓缓地放了下来,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给我滚!” 韩时宴拱了拱手,抬眸看向了官家,“臣告退!” 他张嘴还想说什么,官家却是骂道,“闭嘴!滚!” 韩时宴挑了挑眉,什么话也没有说,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他走到门口看见了站在一旁等候着的太师姜伯余,又看了看他身后站着的王一和,冲着二人行了礼然后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王一和瞧着韩时宴头上那醒目的红色,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他看着韩时宴远去的背影,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为臣之道有许多种,奸臣佞臣忠臣……当然也有宁愿以身殉道的直臣! 他跟在姜太师身后进了官家的书房,默默地行了礼。 “你们来得正好,泄题之人乃是朱又瑾,秉公办理了罢!姜卿,倒是那顾家……刚过易折,这天下日后到底是诚儿的,时宴这般不通人情世故,不明白我的苦心,可如何是好?” 太师姜伯余温和地笑了笑,“官家应该高兴,韩御史是个直臣!孤臣才是!” “且韩御史虽然性情耿直,手段激烈,但他对于官家的忠心,对于大雍的忠心有目共睹。” 姜伯余斯条慢理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递给了官家,官家接了过来,擦拭起了手上的血迹。 “至于顾家,昨夜顾均安便被那吴江抓去了开封府大狱,福顺公主可有前来向官家求情?公主孝顺又识大体,想来也是不会让官家为难了!” 官家的眼睛垂了下去,他的神色有些晦暗,让人搞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对于这些,无论是姜伯余还是王一和都见怪不怪了,二人亦是垂着眸静静地垂手站在了原地。 (本章完) 第173章 谢你自己 韩时宴头一回觉得,从官家的书房到早朝的大殿,再到出宫的那一条路有那般长…… 他提起衣摆,跑过了长长的宫道,下过了上百级的台阶,一直到瞧见那内城门外道上的暗红色的身影,这才放缓了脚步,平稳了自己的气息。 顾甚微抱着那把长剑,静静地靠在一株笔直的大树下。 这几日太过忙碌,他压根儿来不及欣赏春色,不知道何时那树上已经挂满了绿,日光通过树叶洒落了下来,映衬得她暗红色的皇城司官袍像是印上了花纹一般。 在那一瞬间,韩时宴觉得他心中好似有一副画,不提笔都已经画了出来。 他整了整衣袍,斯条慢理的朝着门口走去,淡淡地看向了光影之中的顾甚微。 “顾亲事,你可以去开封府接你阿弟回家了。” 韩时宴轻描淡写地说道,走到了顾甚微跟前。 他看着顾甚微,等待着她欢欣雀跃的抬起头来,可等了许久那个一言不合就拔剑的姑娘依旧是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的。 韩时宴低头看去,却见她那暗红色的衣袍上头,不知道何时滚上了一颗水珠。 他微微一怔,伸出手来,轻轻的覆盖在了顾甚微的头顶上。 韩时宴想要说一些什么,可先前在大殿上还叽叽呱呱能说一千道一万的嘴,这会儿却像是被人毒哑了一般,满肚子的话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的思绪很飘忽,一下子想到了顾甚微吃点心,吃得鼓鼓囊囊的双颊;一会儿又想到了她拔剑在乱葬岗上杀得鲜血淋漓那狠厉决绝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甚微方才抬起头来。 她的眼睛丝毫都没有泛红,仿佛先前韩时宴瞧见的那颗泪珠是他幻想出来的一般。 “韩御史,你方才从里头走出来,没有吓死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么?” 韩时宴一怔,就瞧见顾甚微指了指他的额头,他瞬间往后跳了一步,有些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拿起来胡乱在脸上擦了起来。 真的是丢人丢大发了! 他着急出宫见顾甚微,同她说科举舞弊案的事情,却是不想忘记了擦掉脸上的血。虽然这里没有镜子,但是他想都想得到如今自己是一副怎样的狼狈模样! 怕不是那关公的面膛都没有他的红! 他正想着,就瞧见顾甚微从一旁的枣红马背上解下来一个水袋,从里头倒了一些水在自己的帕子上,然后递给了韩时宴,“擦擦罢!韩灭门,要是这般招摇过市,我怕日后你得改名叫做血光之灾!” 韩时宴听到韩灭门这三个字,刚想要回怼回去,就听到一旁的顾甚微轻轻地说道,“谢谢你!”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韩时宴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 “这是你千辛万苦寻找了三年线索的结果。你先铲除了顾家的大房二房,戳破顾家伪君子的面具,然后又救出了李东阳,找到了《远山图》的线索……也是你稳住了福顺公主,让顾家没有了援手。” “你随便在御史台找一名御史替你揭露这些,都能够让顾家那群人永无翻身之日。” “是你亲手替你爹娘还有小弟报了仇,倒是我白白的为御史台捡了一份政绩。” “顾甚微,要谢你就谢你自己。” 顾甚微听着,朝着身边的韩时宴看了过去。 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嘴毒书生,在这一瞬间让人瞧得顺眼了十分! “你的伤怎么样了?” “你注意到老贼了么?” 两人异口同声的开了口,结束了那谢来谢去矫情巴拉的话题。 虽然问的不是同一个问题,但是二人还是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沿着朱雀大道朝外走去,那枣红马儿压根儿不用牵,屁颠屁颠的跟在了顾甚微身侧,东张西望的看着热闹。 “一点小伤,不值得一提,昨天十里替我重新包扎了一番,过两日便彻底好了。” 韩时宴点了点头,他压低了声音,“如同咱们所料,就在朝堂之上。不过可惜的是,顾言之很谨慎,即便是到了顾家存亡的档口,他都不敢目光锁定求救。” “想来此人不但位高权重,而且动起手来狠辣无比,同官家完全是相反的性情。” 官家信奉无为而治,走的乃是中庸之道,练得最熟练的神功是和稀泥,喊得最多的名字是姜伯余,最喜欢的是今日无事启奏退朝,最盼望的是死爹死娘死嫔妃死大臣,这样便能哭唧唧休朝…… 便是养了张春庭这么一条疯狗,他下的命令却还是拦截沧浪山宋雨递过来的证据,省得那东西落到御史台手中,在朝堂之上掀起血雨腥风。 顾言之敬畏那人,远胜官家。 韩时宴想着,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额角的伤口,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顾甚微一脸讥诮,“就咱们大雍朝这水土,哪里养得出这样的人!也不过就是个夹着尾巴的豺狼罢了,得了那么多神兵利器,拿了那么多税银,还养了天字好些号的杀手,那又如何?” “不照旧是缩头乌龟一个,半分不敢露出头来?到现在也只能学着官家喜欢的样子,套上个虚伪的面具,真是无用的废物!” 韩时宴一愣,四下里看了看,想着会不会有皇城司的听壁角。 瞧见顾甚微的官袍这才回过神来,皇城司的第一凶鬼不就在这里么?难怪他们周遭都没有人靠近! 顾甚微骂着,站住了脚步,她抬眼朝着顾家老宅的方向看了过去,站在这里连屋顶的一角都看不清楚,可她却是知晓,她来汴京城的第一个目的已经实现了。 “顾言之现在应该被押到开封府去关押起来了,官家命令太师姜伯余同开封府尹王一和共同负责科举舞弊案。你可要去狱中见见他?” 顾甚微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韩时宴额头上的伤,“韩御史莫不是被砸一下脑袋,反倒是被砸出了什么读心之术?” 韩时宴耳根子一红,刚想要接话,就瞧见顾甚微一跃上了枣红马,她伸手一薅直接将他薅上了马去,二人瞬间疾驰直奔开封府地牢而去。 第174章 顾家众生 开封府的地牢爆满。 王一和的这地界,那已经不是从前靠着斗鸡摸狗就能进来混口饭吃的地方了。 顾甚微同韩时宴已经是熟面孔了,那腰间悬挂着锁匙的狱卒连问都没有问,直接迎了二人下楼。 “我们吴推官出去了还没有回来”,狱卒轻车熟路的递给了韩时宴一盏灯笼,“他吩咐说若是两位大人过来,叫小的同大人说上一句,那褚良辰同陈神机明日便要流三千里了。” “大人若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尽管去说,若是有亲人想要相送,卯时三刻可在长亭相候。” 狱卒说着,又重新点了一盏灯笼递给了顾甚微,他生得精瘦精瘦的,一瞧便是个灵活之人。 “顾家的人都在最里头,大人顺着这条长廊一直往里走便到了!今日一下子猛地关进这么些人,个个都有些神志不清好发疯。大人走的时候,莫要靠那牢门太近,省得被那不长眼睛的人给冲撞了。” 顾甚微接收到了他的善意,微微颔首。 这地牢越是往里头,气味越是难闻。 那一股子暗无天日的潮气与霉气仿佛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钻进人的每一根头发丝里。 “顾甚微,你还是不是人!你也是姓顾的!为何要对顾家赶尽杀绝!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人!” 顾甚微闻言朝着前方看了过去,说话的那人正是长房尚未出嫁的幺女顾清。 她拔在牢门边,一双眼睛猩红无比,听到她的嘶吼声,顾家那些下了大狱的人全都围拢了过来。 “你当年为什么不死在乱葬岗上!你要是不回汴京城,我哥哥还是状元郎,我能带着大把嫁妆嫁到伯爵府去,我们顾家一家子原本活得好好的,我们越来越好,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为什么要回来!”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们,我便是做鬼下了地狱,那都不会放过你!” 顾甚微听着,啧啧了两声,“你且放心,鬼怕凶人,便是你侥幸下了刀山淌过了火海,那也是打不过我的。” 顾甚微说着,抬起了手指,一二三四五五六的点起数来…… 大牢里头的顾家人,看着她犹如数鸡崽子一般的动作,一个个的愤怒地红了眼睛。 那四房的顾桓瑛瞧着,一把将顾清推了开来,指着顾甚微的鼻子骂道,“你这贱人!你阿爹自己谋逆找死,同我们有何干系?等到了地底下,我看他顾右年有何脸面见顾家的列祖列宗!” 顾甚微静静地看着,摇了摇头,“四伯不是以一个雅字闻名天下么?怎么现在连没脑子的疯狗都算得上雅了!” 她说着,低下头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剑柄,“你们这些人当真是好笑至极!你们犯了国法,同我有何干系?” “是我握着顾玉城的手,让他给我阿娘还有小弟下毒的么?是我按着顾老二的头,让他杀女结阴亲?在汴河上开赌坊做尽枉法之事?是我让顾桓瑛去伪造《远山图》给顾均安买个状元当?” “在你们听从顾言之的话,将自己当柴火烧了,将自己杀了下锅煮了给顾均安助兴的时候,早就应该想到这么一日了啊!” 顾甚微说着,看向了顾老二顾长庚,“你卖了自己的女儿,替顾家做着杀人放火的事情,得到了什么好处?” “不起眼的小官,毫无存在感的儿子,天天吃糠咽菜不敢用脏钱!” 顾甚微每说一句,顾长庚的眼睛便红了一分,“即便是在顾言之画的未来大饼里头,你都在给顾均安做嫁衣!若非他科举舞弊,到现在他怕不是还躺在顾家的宅院里乐呵呵的说,又倒了一房,公主府能再扩大一些了……” “说不定还能让那藏在密室里的李东阳再写一篇断亲书,骂你们二房是如何敛财,你顾长庚就应该断子绝孙!” 顾甚微看着顾长庚颤抖的手,几乎要从眼睛中迸发出来的怒火,啧啧了两声。 她伸出手来,冲着顾长庚的方向挥了挥,“你这样不行啊!你应该笑才对啊!让顾均安踏着你和你儿女的尸骨上位,你应该欣喜若狂才对啊!” “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顾家的盛世么?真好啊!这五福寺的大佛应该换你去坐!” 顾长庚听着,只觉得自己喉头一甜,一口老血从喉咙中吐了出来。 他那木头一般的儿子慌忙围拢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大声喊起父亲来。 顾甚微眼中带上了冷意,“别气啊!不是觉得我们五房不识大体,我顾甚微活该被杀死来彰显家族大义么?怎么轮到你的时候,你就不乐意了?” 顾长庚擦掉了嘴角的血迹,他有些茫然地朝着那大牢最里头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被关在狱中的这几日,顾言之压根儿就没有想办法救他,完全没有。 父亲在舍弃五弟顾右年,用他的尸体去诱杀顾甚微的时候,他觉得为家族牺牲是应该的;在舍弃顾玉城保全顾均安的时候,他觉得这是再英明不过的决策…… 现在到舍弃他的时候了,他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冷情冷性的人,却是已经晚了。 他想着,看向了还趴在牢门口痛骂顾甚微的顾桓瑛,有气无力的说道,“四弟,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已经没有救了……父亲想保全的永远都不是我们这些在他眼中犹如废物的儿子……” 顾桓瑛听着,瞬间崩溃的抓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猛地转过身去,指着顾长庚的鼻子骂了起来。 “谁是废物?谁是废物!老大,老三还有你才是废物!我书画双绝,我是前途无量的文雅君子,我不是废物!你们才是废物!” “哈哈,顾家除了我都是废物!最没用的就是顾均安了,他娘的狗屁状元,老子冒着杀头的风险替他换来了考题,他娘的废物点心还要找旁人代写!” “这个狗崽子平日里到底是怎么有脸在我们面前装天才,那么趾高气扬的啊!” 顾桓瑛说着,又癫狂无比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一屁股蹲了下去,“我他娘的才是废物啊!我若不是废物,我之前怎么没有看出顾均安他娘的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啊!” 顾甚微冷冷地看着乱成了一锅粥的牢房,她扫视了一圈里头的每一个人。 三年前,在乱葬岗上,顾家的这群所谓的长辈们,就是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她,辱骂着她的父亲辱骂着她的。 她到现在都清晰的记得,平日瞧着和善的祖父伯父们,是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一群虎豹财狼。 她蛰伏三年,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第175章 她的疑问 “顾桓瑛,别装疯卖傻了。” 顾甚微冷冷地看着顾桓瑛的背影,“陈潮,尤升,沈望山……你可还记得这几个名字?” 顾桓瑛抓着自己脑袋的手一僵,他的嚎叫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一脸都是暴戾与阴郁。 “顾甚微,你该不会以为,你已经赢了吧?” 顾甚微挑了挑眉,“你该不会以为,还有人会救你吧?” “陈潮,尤升还有沈望山都是被你害死的,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们有没有问你,他们的传家宝哪里去了?” “陈潮的《雪日》,尤升的《江陵春》,沈望山的《寒梅图》……他们发现出门时还是真图,到了你手中转了一圈儿,回来便变成了假图。你当时是怎么气急败坏杀人灭口的?” “顾均安听了都生气,屎是你们一起偷吃的,这嘴上还沾了呢,怎么好意思全怪他呢!” 顾桓瑛瞧着顾甚微的眼睛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平静的眼眸底下酝酿着巨大的狂风暴雨。 不过顾甚微丝毫不惧,她摆了摆手,继续朝着大牢里头走去,边走边说道,“你且放心,我既然能说出这三个名字来,自然是掌握了证据,我会大发慈悲将它们交给开封府的。” “也算是等四伯你下油锅的时候,给你加了点盐调味了,不必多谢我!” 她说着,不理会身后顾桓瑛的叫骂声,挑着灯笼朝前走去。 韩时宴认真地听着,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所以这是你原本准备好要来对付顾桓瑛的。” 顾甚微点了点头,“嗯。我也不是白长了三岁。” 换任何一个人,三年都围绕着一件事而活,那也能够查出个一二三来,更何况她还有平旦楼的那一群江湖人。 倘若不是知晓了《远山图》和顾均安密室的事情,她原本是想要通过这三条人命让顾桓瑛万劫不复的。 顾家当真是没有一个好人。 顾甚微想着,扭头朝着来路看了过去,在那大牢当中三房的那几个酒囊饭袋都不在其中,顾十五娘的母亲卢氏也不在,她若有所思的回过头来,继续朝着里头走去。 比起外头的杂乱,里头的两间牢房显得格外的安静。 顾言之同顾老夫人被关在了左边那一间,而顾均安则是在右手边被单独关押着。 听到了脚步声,顾言之缓缓地抬起头来,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他整个人陡然显出了老态。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韩时宴身上,然后方才缓缓移开看向了顾甚微。 “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耀武扬威了么?” 顾甚微迎着他的眼睛看了过去,“为什么要那样对我阿爹呢?他很敬重你。” 虽然她知晓顾言之冷情冷性,任何一个儿子在他的眼中都不过是棋子,可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是替她自己问的,而是替她的父亲顾右年问的。 顾言之眯了眯眼睛,他瞧上去格外的冷静,“书香门第不需要江湖草莽,自甘堕落的人我应该如何对他?” “明明有三甲之才,却不肯出仕,这种忤逆的不孝的人,死了倒也干净。” “飞雀案是他自己惹出来的,我不过是权衡了利弊,做了一个对于顾家兴盛最有利的选择。事实证明,如果不是出了你这个变数,我的选择十分的正确。” “成王败寇,每一个站上顶峰的家族都是刀尖淌血,踩着同族的尸体过来的。我以为你死过一回了能够长进一些,没有想到你还是同你父亲一样,成不了大业。” “至于你阿娘,一个粗鄙的打铁匠的女儿,如何配进我顾家大门?” 顾甚微听着,握紧了拳头。 她朝着顾言之看了过去,“我父亲进宫去做御带,是你借着断械案逼迫他去的?为的就是飞雀案?” 顾甚微说着,观察着顾言之的一举一动。 却见他眼中闪过诧异,随即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模棱两可的轻哼了一声。 顾甚微的脑子转得飞快,这么看来,她的父亲顾右年进宫去当御带未必就是顾言之通过幕后之人的手安排的。很有可能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只是那批军械。 顺带着顾言之想要铲除掉出云剑庄,换掉他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儿媳妇左棠。 顾言之瞧着顾甚微的样子,一阵懊恼涌上心头,他主动的挪开了视线,冲着顾甚微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要同你说的,先前你故意挑拨离间,想要长庚同我离心离德,继而将他当做是突破口,我都听到了。” “我劝你无须白费力气,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给出你想要的答案。”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而即便是我死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顾言之说着,余光扫了一眼韩时宴。 顾甚微瞧着,冷笑出声,“你想说那幕后之人姓韩么?你这挑拨离间的手段未免也太过低劣了些。” 顾言之挑了挑眉,却是不看顾甚微,也没有接话。 “他已经不会出手救顾家,福顺公主也不会救顾均安,因为她已经知晓阿泽的来历了,你猜她现在是不是比我更恨顾均安。” 顾言之神色微变,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还是摇了摇头。 “看来你在这外头藏着的顾家人,不光是顾均宝一个,所以你在顾家走到绝路的时候,也不肯透露出那个人的名字,因为你觉得顾家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将记在那个顾家人身上。” “只要有他在,便是你们都死了,顾家也还有再出头之日。” “这么说来,那个人很有可能已经在那人身边了……论年纪比顾均宝要年长一些……” 顾甚微观察着顾言之的神色,见他明显不淡定起来,便知晓自己猜对了。 顾言之能够将顾均宝养在外头,作为家族倾覆之后的希望;又能够在即将要翻船的时候果断将三房的人过继出去,这说明了他对于这种狡兔三窟的做法十分认同。 可是顾均宝已经暴露在人前,顾家三房都是酒囊饭袋根本不堪重托……顾甚微轻松可以让他们永无出头之日。 在这种情形之下,顾言之还决口不言,不敢透露半分。 要么就是他在怕,怕那人手段毒辣。可顾家牵涉到了科举舞弊案,一旦定案那就是死路一条,任谁过来都翻不了案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怕什么? 要么他就是留有后手,他还给顾家留了东山再起的希望。 她眼眸一动,看向了坐在墙角一言不发的顾老夫人,“莫不是我还有一个庶出的叔父,在等着顾家全族的血来喂养,真是感天动地。” 第176章 祝你团圆 “不对!能让嫡子血祭的,怎么能唤他一句庶子呢!那应该是心上人嫡亲的儿子才对……” 那“心上人”三个字一出,先前还犹如枯木一般顾老夫人眼中涣散的神采逐渐收拢了起来,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目不转睛的盯着顾言之瞧。 那狠厉又阴郁的神情,同先前的顾桓瑛如出一辙。 顾言之一个激灵,声音中带了几分急促,他声色厉茬地冲着顾甚微喊道,“你这是什么鬼话!到处挑拨离间,看着自己的亲人打得头破血流,不体面的死去,就是你为人子女的夙愿吗?” “莲芳你莫要相信她的话!” 顾老夫人脸上丝毫没有动容,依旧是死死地盯着顾言之瞧。 顾甚微瞧着,轻笑出声,“顾家狗咬狗的戏码我都瞧腻歪了!现在只想看伱们一家人在地府相见,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这才是我身为顾右年同左棠女儿的夙愿啊!” “便是顾家的列祖列宗瞧了,那都得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夸赞我有孝心!” 顾甚微说着冲着顾言之伸出了自己右手,她没有说着,只是盯着顾言之笑,随即按照顺序缩回了第一根手指,第二根手指,然后跳过了第三根又收回了第四根,紧接着那根小指头在牢门前晃悠了几下,抖了抖也缩了回去。 最后她放下了手,冲着顾言之眨了眨眼睛。 “祖父放心,有我顾甚微在的一日,绝对不会让顾家光耀门楣,成为这汴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的。” “你所在意的一切,嗯,都会嘭的一下……没有了!” 顾甚微说着,冲着顾言之挥了挥手,又冲着顾老夫人挥了挥手,晃着手中的灯笼朝着慢悠悠地朝着来路走去。 顾言之瞧着她的背影,终于绷不住了,他一把抓住那牢房的大门,剧烈的摇晃了起来,大声喊道,“顾甚微!顾甚微!竖子尔敢!” 顾甚微听着,提着灯笼的脚步一顿,她回过头来,笑眯眯的看了看两侧的牢房。 “哦,忘记告诉你们一件积了大功德的好消息了,福顺公主已经知晓阿泽的来历了,她一定很感谢你们呢!” “哦,还有祖父你养的信鸽格外的肥美,那枚戒指也很好看,就是菖蒲花纹太过寻常,我不怎么喜欢!瞧在咱们同姓顾的份上,我会在你心爱儿子的坟头上,种满菖蒲的!” 顾甚微说着,低下了头去,她的手指在腰间的长剑上摩挲了几圈。 “就是不知道,你们姓顾的还有没有坟头呢……” 她说着,再也没有停留,转过身朝着那地牢门口走去。 韩时宴瞧着,三步并作两步的提着灯笼追赶了上去。 顾言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抓起那牢房的栏杆门死命的摇晃了起来,“顾甚微!顾甚微!竖子尔敢啊!” 他绝望的嚎叫着,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却是被一阵怪笑打断了。 顾言之只觉得后背一凉,他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牢门,朝着坐在那里的顾老夫人看了过去,却见顾老夫人面露狰狞,怪异的笑了起来,她越笑越是癫狂,最后哈哈哈的疯狂大笑了起来! “哈哈!报应报应!顾言之你看啊,你遭报应了……报应报应!” 顾言之瞧着她疯癫的样子,心中一惊,他死命地拽着牢门,拼命的喊了起来,“顾甚微!顾甚微!” 见顾甚微脚步没有停留,顾言之慌忙又看向了对面关着的顾均安,“均安,均安,你……” 顾均安却是坐在那个角落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若非你害我,我能够堂堂正正的考中进士去做官,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都是你……都是你们这一群废物拖累我!” “若非你们烂泥扶不上墙,拉了屎不擦屁股,我又岂会落得今日这步田地!” “哈哈,你说的一步登天呢?在哪里在哪里啊!” 顾均安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他那疯魔的样子看着顾言之心中一寒,他不敢置信看向了顾均安,“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他还想要说话,却是被不耐烦的狱卒给打断了。 那狱卒拿着大刀,在牢门上敲了敲,凶神恶煞的瞪了顾言之一眼,“喊什么喊,喊什么喊!还当你是什么朝廷大官呢!当老子们不晓得,科举舞弊啊,那是要杀头的大罪!”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个,没有那本事,冲那什么大头!丢人不丢人的!” 他说着,蛮横的打开了牢房门,将一直都在哈哈笑的顾老夫人拉了出来,“这老婆子像是疯了!将她换个地方单独关着,省得她一会儿背起顾家那多少条笑话来着?” 同他一并过来的狱卒哈哈地嘲笑出声,“四十九条!四十九条!我滴个乖乖,这得笑到啥时候去!” 顾言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抬起手来,愤怒地想要冲出来。 却是被那狱卒一把推了进去,然后牢门又锁了起来。 狱卒啐了一口,没好气的说道,“有脸做,还没脸听了!汴京城里哪个不晓得?装什么装啊!” 他说着,押着顾老夫人一直朝前走去,七弯八拐了几下,最后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这才推搡了那顾老夫人一把,将她推进了一间空着的牢房里。 这间牢房明显比较特殊,附近再也没有其他的牢房。里头空荡荡的,只在牢房的中间放着一把空荡荡的椅子。 顾老夫人见状,一屁股坐了上去。 她没有再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没有被锁住的牢房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两盏灯笼出现在了牢门前。 顾老夫人盯着那两双黑漆漆的靴子看了又看,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了顾甚微。 “我生的三儿子我了解,他就是一个酒囊饭袋,你便是将万贯家财送到他的面前,他都会吓得夜不能寐,一日喊十句阿娘这钱能花吗?” “只要他不来汴京,不寻你麻烦,不再做顾家人,你便放他一条生路如何?” “作为交换,我会将我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都告诉你。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顾甚微没有回答,却是问道,“我阿爹可是你同顾言之的亲儿子?” (本章完) 第177章 老夫人的话 虽然她已经知晓顾老贼冷情冷性,一心搏利。 可她还是想要搞个清楚。 她替阿爹阿娘感到委屈,他们明明可以做一对江湖侠侣,可就因为一个“孝”字憋屈在这汴京城中丢了性命。 她为他们感到不值得。 她甚至想过,若是顾右年并非是顾言之的儿子就好了。 他有一个坎坷的身世,譬如双亲遭逢大难没有办法将他托付给了顾言之;再或者是单纯就是一个孤儿,不知道被顾老贼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了回来;再或者干脆就是老贼仇人的儿子…… 这样至少他只是被恶人蒙骗了,而不是有这样不爱他恨不得踩着他的尸骨上位的父母。 顾老夫人怔了怔,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很可惜要让你失望了,右年的确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他小时候便生得聪明伶俐,读书过目不忘,且笔下灵气逼人。可惜他同你这会儿一样,脾气倔强且一身反骨,他不喜欢顾家这个牢笼,于是在武功有所成之后,便留书出走了。” “官家不喜习武之人,你祖父也不喜欢,你爹放着科举的康庄大道不走,却非要去做个令人瞧不起的江湖草莽,这是忤逆不孝,这是走上了与家族相违背的邪道。” “且那会儿你二伯少年得志,中了秀才中举人。你祖父将所有心思都落在了他身上,权当没生右年这个儿子。” 顾甚微听着,也就是这段顾家不管不顾的时日,让她的父亲顾右年在江湖中闯出了名堂,他游历了五湖四海,去到了出云剑庄,然后遇到了她的阿娘左女侠。 可是顾长庚没有那个中进士的命,见他屡试不第,顾家的两位老贼便又想起了小儿子顾右年。 “我一共生了五个儿子。老大是个草包,老二是个无福之人,老三是个蠢货,老四是个画画匠……唯一还有点指望的,便是你阿爹了。” “你说我自私也好,冷血无情也罢。那会儿我的确处在一个很艰难的境地。” “若被你说中了,顾言之在外头还藏有一个儿子,那应该就是在这段时候。” “你二伯眼瞅着这辈子都中不了进士了,顾言之那会儿又移了心思,我瞧出了些蛛丝马迹,心急如焚的想要你爱的回来……若是换他来考,他一定能够考中的。” “我当时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到了右年的身上,一连写了十八封书信,以病重让他回来见最后一面为借口将他哄骗了回来。” 顾甚微听着,冷笑出声,“可是你没有想到,他在外头已经娶妻生子,并且根本就不想要走科举之路。你觉得游侠万般低贱,他却是觉得那才是快意人生。” 顾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她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虽然只有三年,可顾右年的那张脸在她的脑海中却是有些模糊不清了。 “他的确是不想留在汴京,也不想做官。那时候均安还小,根本看不出什么来,我手中当时只有右年这么一张牌了,我没有办法以死相逼,说要亲眼瞧见你母亲生下男丁之后方才允许他们离开。” “他们没有想到,你阿娘会那么多年之后才怀上你小弟;而我们也没有想到,你阿爹宁愿就这么当一个诸事不管的普通人,也不愿意踏进考场一步。” 他当然不愿意,顾甚微想着,因为他知晓,一旦去考了科举,他便再也没有江湖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在顾言之眼中万般重要的家族荣耀,于顾右年而言,远比不得一把剑一个人一片江湖。 “我虽然对你阿爹有怨愤,但更恨的是你阿娘。你祖父也觉得,只有要你阿娘在的一天,你阿爹根本就没有办法收心去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我们原本想要你娘悄无声息的死去,可是一直都没有寻到什么机会。” 顾甚微闻言拳头紧了紧,她只恨自己年幼之时一心扑在剑术之上,被父母庇佑得太好,竟是丝毫都没有觉察出那安静祥和的顾家表面之下的暗潮涌动。 “顾言之是什么时候搭上那个人的?对于那个人你又知道多少?” 顾家虽然倒了,可是幕后黑手还并没有查出来究竟是谁?她还不知道那断械案究竟是怎么回事,褚良辰发现的那些不翼而飞的税银又跑到哪里去了。 更加不知道藏在皇城司的飞雀面具人是谁,当年害死他父亲顾右年的飞雀案又暗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越是愤怒,她越需要冷静地查清楚所有真相! 只有看着那些人竹篮打水一场空,永远的下地狱,才能够平息她心中的怒意。 “他告诉我的时候,大约就是七娘死之前不久,我在书房当中撞见了一个戴着面具黑衣人。那面具非常的阴森恐怖,像是一只十分不吉利的鸟儿,冷冰冰地像是要将人吃掉一般。” “就是那天晚上,他说他找到了一条通天的捷径,若是成功了从此之后顾家便会成为像韩家一样荣耀的家族。” 顾老夫人说着,看了站在顾甚微身后的韩时宴一眼。 “我知晓是他是要谋逆,且在同我商量之前,他已经上了贼船。我不知道他最早是多早开始谋划的,更加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我知道的是,我生的五个儿子是没有一个得用的了……” “七娘死了之后,长庚开始在汴河上做那些刀口舔血的买卖。船上的那群狠人,有一些是那人安插过来的,赚的银钱一大部分都被他们拿走了。” “我曾经问过顾言之钱被送到哪里去了,可他不让我多问。” “但我敢肯定的是,大头都被拿走了,府中得到的只有很小一部分。” 顾甚微若有所思的听着,这同她猜想的大差不差的,顾老夫人在顾言之的书房里撞见过那个飞雀面具人,那么她的父亲顾右年又是在哪里瞧见的呢? 也是在顾家,飞雀面具人同顾言之相见的时候么? 她想着,继续开口问道,“断械案又是怎么回事?” “当时你阿娘有孕在身,郎中把脉说肯定是个男娃娃。按照当初的约定,在亲眼瞧见你阿娘生了男丁之后,右年便会离开去出云剑庄再也不回来了。” “我当时还不死心,因为均安年纪尚小,不知道日后是个什么情况,万一他随了他二伯一样,那岂不是要……” 顾甚微见顾老夫人说不清重点,皱了皱眉头。 “你可知晓是何人接洽顾言之的,或者说顾言之有没有提过断械案的一些细节?” 第178章 带个茹字 “看来三房在你眼中,连个三瓜两枣也是不值得的。” 顾甚微冷冷地看着眼前显得有些老态龙钟的顾老夫人,从前她只觉得这老太太规矩大不怎么好相处,现在想来她同顾言之分明就是一丘之貉。 不光是她的父亲顾右年,就是其他儿子的性命在她看来,也根本比不上顾言之画的饼,比不上一句“老封君”。 顾老夫人一愣,她想了想说道,“我的确是对这些知之甚少。” “不过有一件事我知道,就是让你外祖父家造那批军械,再给你阿娘下毒毒杀她,然后你阿爹对曹大娘子英雄救美,再迎娶她进门,这一系列都是你祖父同那边商议好设下的一个局。” “那人想要出云剑庄帮忙造剑,还想要将曹家拉到一个阵营里来。” “正好那时候我们担心左棠产子之后,右年便会离开顾家……我们的本意是想要将你阿爹拉回正途,你阿娘若是死了,他再娶了曹大娘子,也能安心下来重走仕途……” “可你阿娘怎么杀都杀不死,你阿爹怎么说都说不听……” 顾甚微听着,怒火中烧,“当真是无耻至极,天底下怎么会有你们这么狠毒之人!” 顾老夫人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去,她的嘴巴张了张,想要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但却是发现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变得面目全非……狰狞得像是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若是只想回忆你们是如何害死我阿爹阿娘的,那大可不必再说了。我这个人心善,若是你喜欢听这些,日后我可以去乱葬岗上,将你们顾家是如何断子绝孙的,一一说与你听。” 顾甚微说着,冷冷地看向了顾老夫人,“现在我说,你来答!” “断械案之后,我阿爹是通过谁翻的案?他付出的代价可是进宫去当护卫,他做交易的对象是谁?这件事可是顾老贼同幕后之人一手安排的,为的就是给今后的行刺做准备?” 顾老夫人一愣,摇了摇头。 她肯定的说道,“这个不是你祖父安排的,因为我们想要他科举出仕……侍卫统领说起来是官家身边的亲近之人,可说到底也就是个替挡刀的……” 见顾甚微脸色不善,顾老夫人忙转移了话题。 “至于行刺一事,那更加不可能了。你娘一死,他本就同我们离了心,再因为曹大娘子的事,你阿爹更是恨我们入骨……” 顾老夫人说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次行刺是不是你祖父所奉之主安排的,但是我肯定他是不敢也没有办法让你阿爹参与其中的。而且以你阿爹的性格,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行刺官家的事情的……” 顾老夫人说着,脸色一白。 她在这一刻,彻底了理解了顾甚微心中永远也化解不开的恨意。 顾家所有的人都知晓顾右年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知晓他不可能是飞雀案的主谋,可是身为家人在明明有能力上谏的情况之下,却是没有一个人替他辩解一句…… 他们毫不留情地直接将这个儿子放弃了,甚至在第一时间用顾右年的血蘸着馒头,进行了一场巨大的狂欢。 她从未在意过这个孙女,也没有去乱葬岗上亲眼目睹她当时的绝望,她当时在做什么? 她在埋怨顾右年连累了他们,她在庆幸顾家更上一层楼,她对顾均安文章天下知而欣喜若狂…… 顾老夫人抿了抿嘴,她突然觉得屁股下的椅子变得滚烫滚烫的……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若是想要一个不留,那就一个不留吧……这是我同你祖父的报应。” “顾家这么多年存下的钱,一部分昨夜老三离开的时候叫他带走拿去带回岳州老家了。那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一大部分则是放在老宅祠堂里,就是你小时候用剑戳了很多洞的房梁柱子里。” “用油纸包着,都是交子地契铺子什么的……” “这些也不是大头,还有一部分东西,你祖父托付给了一位故人。” “抱歉,我知道的东西的确不多,想来我同我的儿子们也不过是你祖父的踏脚石而已,所以他根本就不信任我,也没有想过要将那些事情告诉我。” “老宅里头的钱,你拿走吧,你想要自己留着或者怎么处置都随你。” 顾老夫人绞尽脑汁的想着,最后又道,“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是顾言之说他位高权重,且是个明主。一开始联系,是那面具人来家中,可被我撞见之后,便不见来了,改成飞鸽传书。” “还有你说的那个可能给顾言之生了孩子的女人究竟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猜她的闺名里头应该带着一个茹字。” “因为有一回顾言之喝醉了酒,我听到他叫了这个字。虽然只叫了一句,但是我听到了。而我的闺名叫做莲芳。同这个茹字丝毫没有任何的干系。” 顾甚微蹙了蹙眉头,整个大雍朝闺名当中带着一个茹字的人多如牛毛根本就数不清楚。 她正思索着,就听到顾老夫人又接着说了起来。 “他们以菖蒲作为忠诚之花,而且……在你回来汴京城之前,顾言之同我说胜利在望了,他们筹谋了这么多年,应该是快要到收网的时候了……” “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顾老夫人说着,看向了顾甚微,她想要说一句对不起,可饶是她也觉得这句话太轻了,根本就说不出口,她喃喃了几下,随即又低下了头去。 顾甚微瞧着,摩挲了一下腰间悬挂着的长剑,默不作声的挑着灯笼朝着地牢外头走去。 一直到从那阴暗潮湿的地底下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的那一瞬间,太阳刺得人的眼睛想要流泪,四周都是那样的亮堂堂的,春风和煦吹在人脸上暖洋洋的。 “韩时宴,你看桃花居然都开了。” 韩时宴听着,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他靠近了一些,顺着顾甚微的视线看了过去,在不远的墙角处有一株早桃花树,上头的桃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了,粉的白的。 那光秃秃的枯木在这一瞬间,像是新生了一般。 “嗯!若是做成桃花糕,再配上一盏茶,一定很美味。” 顾甚微哈哈一笑,“韩御史的脑子里除了灭门就是吃了吧!你这么能吃甜的,怕不是那蜜蜂精投胎转世。” 她说着等着韩时宴回怼回来,却见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从那桃花树上折了一支开得最艳的走了回来,塞到了顾甚微的手中,“走罢,去接你小弟,总不能空手去。” 第179章 阿泽来历 顾甚微看着手中那支娇艳欲滴的桃花,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且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去去就回。” 她说着,将那支桃花塞回了韩时宴手中。 然后一跃而起飞出了开封府,骑上那匹枣红大马飞快地朝着顾家老宅的而去,这两处地方相隔不算很远,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她从马上跳了下来,那流浪的黄狗儿认出了她,飞快地跑了过来,在她的跟前摇着尾巴。 顾甚微朝着门口看了过去,顾十五娘大喇喇的坐在门槛上,在她的身边放着两把崭新的大锤。她托着腮,仰着头看着天空,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宅里头乱糟糟的,时不时有人卷着包袱从角门里探头探脑的离开。 瞧见顾甚微站在大门前,那些人忙将包袱一塞,跑得更快了些。 顾甚微没有含糊,径直地朝着大门口走去,抬脚轻轻地踢了踢顾十五娘的屁股,“走了!他们都知道悄悄地走,你这蠢人怎么就不知道带着你阿娘回河东去。” 顾十五娘像是被人解开了穴道一般,从地上一跃而起,她围着顾甚微转了一个圈儿。 “你怎么比那菩萨还灵验!我不悄悄地走,我还要等你一起砸掉那该死的家规呢!”顾十五娘明显精神有些亢奋,她拖着两柄重重的大锤,跟在顾甚微的后头,叽叽喳喳说着话。 “我现在感觉自己无所不能,就像是做梦一样!我可真不愧是我阿娘的亲生的女儿,多少是有些疯劲在的。” 顾甚微听着,抽了抽嘴角。 顾十五娘瞧见她一脸嫌弃的样子,并不在意的说道,“我阿娘不想跟我去河东,她出家了。” “我在这里等着你,若是你再不来,我就要离开汴京城再也不回来了”,顾十五娘说着,忍不住看了顾甚微一眼,见她还和从前一样淡然,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他们还会回来吗?” 顾甚微摇了摇头。 顾十五娘微微松了一口气,她仰起头来,看着那比人还高的四十九条家规,冲着手心里哈了哈气,然后一把拿起那铁锤……她的手高高举起,过了许久方才重重地落了下去。 只听得嘭的一声,那石碑纹丝不动。 顾十五娘傻了眼,“我想这一刻想了无数回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会砸不动!” 顾甚微瞧着她那副模样,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你以为我回来做什么的?” 若是可以,她希望顾十五娘并没有站在这里,灭亲族的人有她一个就够了!顾十五娘若真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直接离开汴京城,这样根本就没有人想到她在这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可她想,兴许是因为傻,她才有些喜欢顾十五娘的。 顾甚微想着,一把拿起了顾十五娘拖过来的另外一把锤子,猛的朝着那石碑砸了过去,只听得轰隆一声,那石碑轰然倒塌,腾起了厚厚的灰尘。 顾十五娘瞧着,心头一松,却是蹲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 顾甚微透过那倒塌下去的石碑,朝着顾家老宅的祠堂看了一眼,却是转身悄然的离开了,从今往后,顾家同她顾甚微再也没有任何干系了。 …… 汴京城郊外有许多处山坡。 顾甚微的选的地方,是一处高地,她的父亲顾右年便安葬在这里。 她看着刚刚才新起的坟冢,将韩时宴摘下来的那根桃花枝放在了墓前,想了想又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颗梨膏糖,放在了桃花枝的旁边。 她没有待太久,又站了起身,朝着一旁的韩时宴看了过去。 “虽然顾家倒了,但是这只是开始而已。” 韩时宴点了点头,“我们可以重新梳理一下现在所有的线索,再决定下一步的调查方向。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很好奇,你对顾均安说福顺已经知晓了阿泽的来历……” “阿泽究竟是什么来历?你又是何时去查的?” 他同顾甚微一起在五福寺撞见福顺公主和那个孩子的时候,都没有见过阿泽,更不用说知道其中的玄机了。 怕顾甚微误解,韩时宴又忍不住解释道,“因为他同我堂兄韩敬彦生得十分的像,所以我有些在意。我回去之后也查问了一番,韩敬彦并没有双生兄弟。” “而且我那伯父有庶子,并也没有什么必要在外头弄出一个外室子来。” 顾甚微一怔,冲着韩时宴点了点头,“阿泽的确同你们韩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我找人调查过了,这世上的确是会有生得很像的人,他是被人有心挖出来,特意送到福顺公主身边的。” “他原本是蜀地之人,后来去南地待了三个月。你还记得那个夏县令么?” “就是他收到了皇城司的信,然后犯事全家落罪的那位。阿泽之所以来汴京,当时就是护送夏县令的妻子回汴京探亲而来的。上元灯会,他同其他人走失了,恰好单独在永安桥上撞见了福顺公主。” 韩时宴一怔,他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 虽然顾甚微没有说过,但是他能够察觉得到,顾甚微一定还有从未展现出来的底牌。 不然的话,凭借她自己一个人,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搜罗到那么多证据,知晓那么多的事情。 不过顾甚微不说,他也就不会多问。 “所以你认为是有人特意调教了阿泽,让他去哄骗福顺公主。如果没有阿泽,福顺公主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放弃我堂兄韩敬彦。即便是不嫁韩敬彦,怕是苏贵妃也会让她另选高门贵子。” 韩家是一个大家族,并不是只有韩敬彦这么一个优秀的子弟。 顾甚微点了点头,“你那时候还没有灭门的恶名,说不定就会选中你,这样长公主还有韩家都成了苏贵妃党。就算不是你们,还有别的可以拉拢的对象,无论如何都是轮不到顾均安的。” “而福顺公主同阿泽有了牵连之后,便只能下嫁了……不然的话,苏贵妃就不是给自己的儿子拉助力,而是结仇人了。可不是谁都像顾均安那样想要做绿帽子王的!” 第180章 梳理现状 “所以,阿泽的长相是真意外,但是他出现在福顺公主身边,却是有心人筹谋之下的假意外”,韩时宴总结道。 “夏县令身份特殊,他同皇城司内鬼,也就是飞雀面具人有牵连。阿泽随夏夫人进京……他兴许知晓自己来的目的,兴许不知道却也成了局中人……又兴许日后同福顺有了真感情所以承受不住出家当了和尚……” “不论如何,这也绝对是针对福顺公主的一场步步为营的情爱骗局。” “且之前我们便查到过,福顺公主嫁给顾均安是有中人的。假中人是王一和,但是还有一个真正牵线搭桥,让苏贵妃改变主意选中顾均安的人在。这更是佐证了这个推论。” “这其实同那人安排曹大娘子遇见你父亲,想要将曹家拉拢到他们阵营是同样的手法;他想要顾均安娶福顺公主,有了驸马这个身份,顾均安这颗棋子变得更有价值。” 顾甚微点了点头,从前她一直很疑惑,顾家明明视科举为唯一的证道之路,希翼着有人能够封侯拜相。 可是在顾均安考中状元之后,却又折断了他的羽翼,让他去尚福顺公主! 到现在却是全都明白了,顾均安娶福顺只是权宜之计。 因为就算考中了状元,要攀登那青云梯,也得从小喽啰开始做起,一步一步的往上爬,若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可能你在儿孙满堂成了白胡子老头儿的时候能封侯拜相。 若那三者差了其一,你可能就是一个上朝的时候,官家跳起来都瞧不见你脸的白胡子老头儿。有心向旁边的老头儿炫耀一下自己曾经是状元,一开口就听到四面八方的人两眼放光的仰起头,齐声回答我也是! 若那三者啥也不占,那兴许只能顶着一头白发写信:伯牙啊,吾今日第三十七次被贬,你呢?官家他想起来有你这么一个人了么?署名是正在给叔伯兄弟以及当年考试之时求过的菩萨写信求捞的子期。 “到时候改朝换代,福顺公主便不是公主,顾均安也不再是驸马了。到时候顾家有了从龙之功,顾均安再有状元身份加持,还不是一步登天?到时候不但可以娶高门贵女,也不耽误他封侯拜相!” 顾甚微说着,嫌恶地摇了摇头。 利欲熏心的狗东西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曹大娘子,像福顺公主,像顾七娘子……还有万万千千无辜之人的死活。 这世界就像是一盘棋局,大棋局套小棋局。 她要当的不是下棋人,而是彻底掀翻棋盘的人。 顾甚微说着,清了清嗓子,“其实我还没有告诉福顺公主这些!我就是诈一诈他们,瞧他们心虚的样子,就知晓阿泽的来历他们绝对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韩时宴侧目看了她一眼,见她又恢复了之前那生龙活虎的样子,眼神柔和了几分,“嗯,看出来了!毕竟福顺还没有发疯!” 顾甚微来了兴致,“发疯?” “满脑子只有情爱的人,大多都又蠢又疯。福顺尤甚。” 韩时宴这话一出口,有些恍惚的想起最近总是有自己脑子变蠢了的错觉,他顿了顿随即又摇了摇头,将这事忽略了过去。 顾甚微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我还真是没有想过,韩御史的嘴里会说出这两个字来。怎么说呢,就像是张春庭他突然他突然扮成了胡姬要给我来段胡旋舞一样……” 顾甚微说完,脊背一寒。 即便张春庭不在这里,她也总感觉自己遭到了死亡凝视。 韩时宴闻言脸一黑,压下去了那恐怖的画面,“福顺年少之时就做过许多疯狂的事情,韩敬彦瞧见她都恨不得绕道八里地……她曾经请宫中的绣娘做了个软枕,上头绣着我堂兄含情脉脉的脸……” “如此之事,不胜枚举!每每瞧见韩敬彦,那眼中的光都能射出来,直接将他射个对穿!” 顾甚微听着有些唏嘘,福顺公主若不是痴狂之人,大约也不会偷偷替阿泽生了孩子,还养在五福寺旁了。再想想那位更加荒唐的鲁国公夫人…… 顾甚微心中升起了一阵阵的荒诞感,大雍国下一日储君,那个毛都没有长齐的赵诚该不会也是这般样子吧! 她想着,赶紧甩掉了脑中跑偏的思路,又重新梳理起了现在的线索。 “之前我们的一些推测全都被验证了,如今可以去进一步调查的也很多。咱们回到起点上来看,夏县令的身上一定有特别之处,所以面具人才对他委以重任。” “像他那样的人,苏杭一带要多少有多少,为何却是偏偏选中了他呢?” 韩时宴点了点头,“长观一定有所遗漏,我们想要重新翻出夏县令的案子。” “再说皇城司内鬼,此人武艺高强,代号天三,是名男性声音雄浑,使用的兵器是长剑。他同我父亲还有魏长命都曾经交过手。排除我和魏长命还有李三思……皇城司里还有七个人有可能。” 她是皇城司唯一的女性指挥使,魏长命如今正在宫中当值,且她同魏长命交手的次数非常多。 魏长命是典型的刺客路数,同那飞雀面具人有所不同。 李三思体型比较高大,明显同那面具人不同,且他使用的兵器并非是长剑。 她同这二人十分熟悉,若是近战一定可以分辨出来。 韩时宴微微蹙了蹙眉头,“为什么不算上张春庭?” 顾甚微摇了摇头,“虽然我不知晓张春庭的武功深浅,且他也对苏贵妃无甚敬意,但是我不认为他是幕后之人。” “我们皇城使要当也当最大的黑手,怎么可能给人当小三子!就算要当打手,那也得排天字第一号!” 韩时宴瞧着顾甚微那张骄傲的脸,只觉得张春庭比从前愈发碍眼。 “也是,他本就已经是天子第一号的狗腿子了,作甚要屈尊降贵去做天三!” 顾甚微听着,横了韩时宴一眼,“韩御史你怎么不想想,那幕后之人为何说快到收网的时机了?因为党争刚刚结束,苏党强势清理前太子党势力,朝堂乱成一锅粥,这时候不浑水摸鱼改天换日更待何时?” “张春庭若是那幕后之人,又何必在这档口,费尽功夫将我这块绊脚石搬回汴京?” 第183章 内鬼内鬼 张春庭明显不愿意多言,只是点到为止,顾甚微心领神会没有追问。 敢情是魏长命话太密叽里呱啦惹人嫌,她事太多搅合得汴京城翻天覆地,所以双双被“发配边关”了。 只不过究竟是官家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按捺不住上了谏言? 顾甚微想着,心中不由得紧迫起来,只有三日了啊! 她眼眸一动,朝着张春庭的身边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昨夜属下遇袭,来人极其有可能是皇城司内鬼。他戴着飞雀面具,且同魏长命交过手。” “此人武艺高强,使用的兵器乃是一把双重剑。大剑之中藏着一柄窄剑。他的武艺高强,只是略微比我差一些。他伤势比我严重,几日功夫好不了。” 张春庭握起来的笔又放了下去。 他眯着眼睛看着顾甚微,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敲,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了口。 “你想要皇城司所有人光着膀子在你面前跳舞,还是想要我办一个相扑大会?” 顾甚微眼睛瞬间亮了,“都可以!” 张春庭横了顾甚微一眼,“不可以。” “放眼整个朝野,除了官家,剩下所有人都视我皇城司为仇敌。除非官家要求,否则皇城司就应该是阴影下的大墓,没有任何动静。” “每一个皇城司的人,都应该是活着的死人。” 张春庭说着,冲着顾甚微摆了摆手,“内鬼之事,李三思自有安排,你只要安心准备去北关便是。” “顾甚微,莫要我提醒你,我招你入皇城司,不是让你来汴京城报仇来的,而是要让你为我所用。皇城司中没有吃闲饭之人……莫要再给我惹麻烦了。” 顾甚微拱了拱手,“诺!” 她说着,瞥了张春庭书房的屏风一眼,然后慢慢退了出去。 待她出去,屏风后头的人立即走了出来,他朝着门口看了一眼,又看向了张春庭,“大人为什么对顾甚微这么另眼相看?她会给大人带来很多麻烦,官家已经对您不满了。” 张春庭依旧是神色淡淡的,他拿起了笔,继续写起卷宗来。 “你不懂,我要她自然有用。即便没有顾甚微,官家迟早也会对我不满,毕竟我是杀了他儿子的人。” 满汴京城的人都知晓,张春庭斩杀废太子于玉台前,那台阶上的血被雨水冲刷了三日三夜都没有冲刷干净。 “人不能怪自己凶残,便怪刀是凶器。” 李三思看着张春庭的手,想着顾甚微在外的凶名,仿佛理解了一些什么。 他们没有办法正视十三岁的顾甚微为什么会在乱葬岗上杀得血流成河,所以便怪那把剑是第一凶剑。 “大人,要不我们离开汴京吧,同长命一起,我们都还像从前一样……” 张春庭看了一眼窗外,院中的梨花树尚未开,瞧不见家乡那一片一片的纯白,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的说道,“从前之所以是从前,是因为再也回不去了。” “拿镜子照照你那张凶悍的脸,你说这些婆婆妈妈的话,就像是在说鬼故事一般。” 李三思听着张春庭嫌弃的话语,嘴角抽了抽。 他正准备离开,就听到张春庭说道,“近日乃是多事之秋,你夜里头莫要睡死了,被人割了脑袋都不知道。这汴京城的天很快又要变了……猎物一出,就该我们这些鬣狗登场了。” 李三思心中一沉。 他突然有些庆幸,在这个档口魏长命要被派出汴京城。 虽然张大人说得云淡风轻胜券在握的,但是他们经历过了无数的次的血雨腥风,没有哪一回不是命悬一线的。这一回他也会像从前的任何一次一样,拿性命来保护他。 待李三思也离开,这间屋子里便彻底的寂静了下来。 门窗关上之后,那炉中的熏香一下子变得浓烈,张春庭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方才站起身来走到了一旁的博古架子边,他抱下一个巨大的花瓶,伸手进去掏了掏…… 掏出了一张完好无损的面具来,那面具之上的图纹诡异至极,看上去就带着森森凉意,若是顾甚微在此一定就惊呼出声,那上头的图纹分明就是他们一直追寻的飞雀图纹。 这张面具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满是岁月的痕迹。 张春庭握在手中看了一会儿,又将那面具重新塞回了花瓶中,放回了博古架上。 …… “大人,这里!” 顾甚微刚刚从张春庭那里出来,便听到了荆厉的声音,她循声看了过去,却见那瓜娃子缩在墙角根儿,看上去贼眉鼠眼的,任过路的谁瞧见了,不说他今日脑子进了水。 她心中暗自吐槽着,还是朝着荆厉走了过去,“如何?” 荆厉一听,摇了摇头,“从前没有仔细闻还不觉得,如今刻意去寻,我倒是发现最近皇城司受伤的人好像一下子变多了。我寻从前的队友打听了一番。” “他们最近的任务愈发的勤密,张大人使唤他们比使唤驴子拉磨还厉害。这样对比一下,我们这一支的人,清闲得有些过分了。” 顾甚微若有所思的听着,“时间上有谁对得上的么?” 荆厉再次摇了摇头,“皇城司各部互不相干涉,有许多指挥使大人我也没有打过交道。且那个时辰是晚上,深更半夜大部分都不可能有不在场证明。” 荆厉说着,有些垂头丧气的,“我怕是要辜负大人所托。” 顾甚微摇了摇头,“这同你没有什么关系,我来皇城司这么久,也应该去见见那些同僚才对。” 她来皇城司这么久,先是遇到的案子不断,后来又一心去整垮顾家,同这些皇城司的同僚们,还真是没有打过照面。荆厉级别低,且他这鼻子在皇城司内部并非是什么秘闻。 怕不是那些人瞧见他都心生警惕,直接避开了。他级别低,也不能强求上峰给闻闻。 荆厉听着,一脸感动,他们家大人怎么这么强还这么心善! 他想着,吸了吸鼻子,突然一脸激动地对顾甚微道,“大人,我怎么给忘记了。咱们皇城司是有公厨的,指挥使还有单独的小灶,这会儿正是用午食的时候。大人现在去用饭,指不定能遇见一二。” 第184章 皇城司十人 顾甚微朝着荆厉看去,眼中满是痛心疾首。 皇城司有这等逍遥去处,她竟然是头一回知晓,这从前不知错过了多少只叫花鸡!多少块芸豆糕! 荆厉被她这般热切眼神一看,瞬间内心沸腾起来,他不由得挺起了胸膛,绞尽脑汁向顾甚微说了皇城司旧事,“皇城使之下共有十位指挥使,五位属亲事官,五位乃是亲从官。” 正午的皇城司算不得多热闹,二人走了好一会儿也未见有几人经过。 “上一任皇城使康裕惨死任上,不出三日张大人便横空出世走马上任,坊间有传闻说……”荆厉说着在脖间比划了几下,“说是张大人将康大人给咔嚓了,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 荆厉声音极小,“一朝天子一朝臣,张大人上任之后带来了李三思同魏长命,他们二人乃是嫡系中的嫡系,听闻同大人乃是同乡。魏长命是亲从官,常年跟在官家左右。” “李三思挂着亲事官名头,但其实乃是皇城司总管。” “康大人时期的指挥使,还余下五人。这其中之一名唤关镜,流水的皇城使铁打的关指挥,康大人来之前,关镜便在皇城司了。他是官家身边的老亲从了,便是皇城使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荆厉说着,眼睛中闪着光亮,“我听闻关镜特别会打陀螺,所以官家才喜欢他的。” 什么鬼! 顾甚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打陀螺有什么了不起的? 荆厉瞧出了顾甚微脸上的怀疑之色,他激动地涨红了脸,情绪愈发高涨起来,终于有他能够替顾大人做的事情了,他若是说得不好,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属下听闻,官家有一箱子陀螺,上头刻着御史台里的各个御史的名讳。其中刻有关御史的名字的,都抽烂三个了!韩御史的去岁抽坏了第一个,新换的第二个估摸着也不行了……” 顾甚微听着简直无语,荆厉说的这离谱传闻,同我趴在床底下听到王御史夜里同十八房小妾蹲马步有甚区别? 她想着,果断将跑偏荆厉给掰了回来,“剩下四人呢?” 荆厉“哦哦”了两声,“关镜同魏长命一样,大多数时候都在宫中,鲜少回皇城司来,他生得四十多岁,眉毛有些发黄,大人若是见着一定可以认出来。” “剩下四个,一个名叫李仲云,他也是亲从官。李仲云身份特殊,他是太后同族,算得上是皇亲国戚。虽说是康大人在的时候入的皇城司,不过我觉着就是张大人走了,人还在呢……” “除了大人同魏长命,整个皇城司十指挥当中,李仲云是最年轻的了。” 荆厉声音压得恰到好处,恰容同他并肩而行的顾甚微听着。 这皇城司的饭庄在后院的一个角落,二人七弯八拐了好一会儿,顾甚微方才闻到了卤蹄髈的香味。 “第二个朱鹮。他是唯一一个康大人一手提拔的亲信,当时张大人将他留在皇城司没有清洗,不过鲜少有人见过他。听闻他擅长易容变身,所领的手下也个个如此,属于夜行人。” “我在皇城司也有三年了,并未瞧见过朱大人一回。他同大人一样,是亲事官。” “第三个作翟狄。之前属下同大人提过,那马红英同吴江之事,便是翟指挥使去调查的。属下在跟着大人之前,就是在翟指挥使手下办事。” “翟大人在皇城司也待了许多年了,算是除了关镜最为年长的一个。他这个人表面上特别严肃,但是……” 荆厉四下里看了看,见左右无人,附到顾甚微耳边说道,“但是他有一个秘密,他特别喜欢种地!大人我同你说,整个皇城司只有我知晓这个秘密。” “有一回我去京郊的一个庄子里看人跳大神!结果在田间恰好瞧见了翟大人,当时他穿着粗布麻衣,肩上还挑着两桶粪,我吓了一跳忙蹲在菜地了,结果屁股还被一条菜花蛇给咬了。” “我半分不敢吭声,直到他走了都不敢相信。后来翌日到皇城司复命,闻到他身上那泼天的臭气,才晓得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荆厉说着唏嘘不已,顾甚微听得一言难尽。 她很想问荆厉好生生的为何要去看人跳大神,可她怕自己又听到什么怀疑自己不是正常人的回复。 “那最后一个呢?” 顾甚微说着,同荆厉一并踏进了皇城司的小饭堂,这地方看上去就像是一处二层的酒楼。一楼像是大堂,摆了好些桌椅。 荆厉说得没有错,除了他们这一支比较清闲,其他的人看上去都神色匆匆的,在这里用饭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且都是三三两两的坐着,看上去谁也不认识谁的样子,更加没有任何一个人高谈阔论。 见到顾甚微进来,瞧见她身上穿着的衣衫,有不少好奇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荆厉没有继续说话,他对着顾甚微恭敬地说道,“大人,请上楼,小心脚下的台阶。” 顾甚微没有多言语,她眯了眯眼睛扫视了一圈,视线并未在任何一个人脸上多加停留,便径直地上了小楼。 待她一上去,有不少人都齐刷刷的将手放在自己胸前,自我安慰地拍了拍。 荆厉没有跟上来,虽然他没有说,但是顾甚微估摸着皇城司大约是有规矩,只有指挥使能上来。 她没有强求,继续走了上去,即便她的脚步声很轻,可上头的人显然还是听见了。她刚刚一冒头,就瞧见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儿笑眯眯的迎了上来。 “顾大人头一回来,有甚想吃的,又有甚忌口的?我姓石,是这皇城司的伙夫,顾大人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石厨子或者是老石头都行。” 顾甚微瞧了一眼他手中拿着的大勺,感受着他绵长的呼吸声,心中高看了皇城司一眼。 这地方当真是卧虎藏龙,就连这颠勺的大厨,武艺都十分的非凡。若是放在外头,那也是能够坐镇一方的好手。 顾甚微想着,笑了笑,“我是闻到石老卤的肘子,这才循着香味过来的。我没有什么忌口,就是有些饿得慌。” 那石老头儿听着哈哈一笑,“肘子有得是!这就上来!” 顾甚微再上了一层台阶,朝着那靠着窗户的座位看了过去,坐在那里的两个人听到说话声,也都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第185章 一一排除 那个角落十分的幽静,窗户开着,有不少野蛮生长的竹枝伸了进来。 坐在那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人瞧着约莫二三十岁,瞧着面色有些发白,他的嘴唇乌青乌青的,呼吸几乎若不可闻,瞧着就像是一具活尸一般。 在他的右手边,放着一把长剑,白色的剑鞘,白色的剑穗。 而他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则是生得相貌堂堂的,宽肩窄腰面如刀削。他的双目炯炯有神,一看便是个武林高手,在他的右手边,同样放着一把长剑,黑色的剑鞘,黑色的剑穗。 瞧见顾甚微,那黑剑率先站了起身,“顾大人最近可真是出尽了风头,皇城司上一回这般瞩目,还是张大人斩杀逆贼废太子。”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好听得让人沉醉。 虽然说话不怎么客气,可是顾甚微却是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恶意。 那黑剑的视线落在了顾甚微腰间的长剑上,又忍不住开口道,“听闻魏长命都不是你的对手,我倒是想要试试,你手中这把剑是否是浪得虚名。” 顾甚微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朝着二人走了过去。 那黑剑立即兴奋起来,一把抓起手中长剑就想要相迎,却是被对面坐着的白剑黄面人给拦住了。 “在下江义,他是马逢春。他这个人有些人来疯,顾亲事莫要在意。都是皇城司同僚,都为张大人效力,那便是手足兄弟……” 江义说话有气无力的,顾甚微觉得自己打个喷嚏,他大约就能断了气。 说到兄弟二字,他大约想起了顾甚微女郎的身份,硬生生地又改了过来,“便是手足兄妹……岂能刀剑相向?若是顾亲事不介意,不如同我们一并小坐。” 江义说着,往里头挪了一个位置,又将马逢春的碗筷拿了过来。 他们显然也是刚刚才来,碗筷都还是崭新的没有动。 顾甚微瞧着,不客气地在江义对面坐了下来,那老石头瞧见她落座,笑呵呵的走了过来,给添了一份大肘子,外加一份卤牛肉,再有一小碟炸得酥脆的小鱼儿。 “江大人说得是,都是为皇城使效力的,自然是一家人。恕我冒昧一句,我瞧着江大人面色不太好,且身上药味刺鼻,可是不慎受了伤?” “顾某最近新得了一些金疮药……” 她说着,眯着眼睛瞧着江义,手中的筷子开始拨肘子,她的动作斯条慢理的,可那双手像是有法术一般,瞬间就将一个大肘子完完整整地脱了骨,连肉皮都没有戳烂一处。 这回不等江义说话,那马逢春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算什么,皇城司哪个人身上不是几处伤?不是我说你们,咱们都是武夫,何必学了那文官说话娘娘腔的,听着叫人难受死了。咱们可都是因为张大人才进皇城司的,做甚这么生分?” 他说着,不满的拿起了一个肘子,放到嘴边一撕,糊了一手的油。 “江义你真是学谁不好,非要学那陶羽。他是谁啊?他是咱们皇城司里唯一不会武功的废物,他要是不文绉绉的,那还好意思端皇城司的碗么?” “你这般叽叽歪歪的,没准那小心眼子还以为你挤兑他,要让他在皇城司站都没地方站呢!” 江义那张暗黄的脸瞬间黑了几个度,他夹了一块子菜到马逢春碗中,横了他一眼。 可这眼神却像是抛给了瞎子看,马逢春压根儿没有接收到江义的暗示,继续大大咧咧的说了起来,“谁不知道啊,前些日子张大人被人给冤枉了。我瞧着内鬼就是那陶羽。” “他要不是别有用心,好好的文官不做,来我们皇城司过什么刀口舔血的日子?仿制大人印章这种事情,便是将你我她三人的脑袋加在一块儿,也想不出怎么干这事儿!” “陶羽那就不一样了,心眼子比莲子米都多!” 马逢春显然同那陶羽十分不对付,他越说越是恼火,愤愤地看向了顾甚微,“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找李三思说说,我上回同他说了,到现在还没有半分的动静呢!” 马逢春说着,扭过去头看了江义一眼,怒道,“你踢我干什么?我就是实话实说。” 顾甚微若有所思的瞧了瞧二人,笑了起来,“李大人既是已经知晓了,那定是有他的考量才是。” 江义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他看了顾甚微一眼,认真地说道,“马逢春对张大人一片忠心,所以才这么着急。我们二人这几日都出任务去了,昨日子时方才回来汴京复命。” “此行凶险,身上免不了带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当真是有劳顾大人关心了。至于我这副模样,是因为修习功法的缘故,与寿元无碍。” 顾甚微闻言,同江义目光对视,微微地颔首。 马逢春是真蠢还是假蠢她不知晓,但是江义是真的聪明人。 她在乱葬岗遇刺之事只有韩时宴还有张春庭知晓,并未对外公布。当初张春庭被人陷害虽然搬上了公堂,但是内鬼不内鬼的,却是并未宣扬。 按照方才荆厉的说法,皇城司有五人是从前的老人,另有五人则是他提拔上来的。其中李三思同魏长命是他的旧部,而她是新晋的红人。 眼前遇到的马逢春同江义,则是剩下的二人了。 江义大约感觉到了自己在皇城司处境尴尬,是以同马逢春果断抱团。他察觉到了顾甚微的意图,所以他第一时间做的是撇清自己干系,并且表明了立场。 顾甚微想着,将自己的筷子放下,“我吃饱了,这肘子肥而不腻。下一回若是有缘再一起吃饭,我给二人带好酒来。” 江义冲着顾甚微笑了笑,依旧是有气无力的。 他身边的马逢春瞧着顾甚微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碟,瞬间瞪大了眼睛,“下一回我们不比剑,比谁吃得多!” 顾甚微闻言哈哈一笑,“那我下回再来,提前三日不食。” 马逢春没有想到顾甚微说话这么爽快,他伸出手来,在顾甚微肩头重重地拍了拍,爽朗地笑了起来。 “早知晓顾甚微你这么好说话,我便早点去同你打招呼了!你现在有住处么?要不搬回皇城司住?这里有吃有喝的,无须自己费心,是个好去处。” 他还想要说,江义却是站起身来拽了拽他的衣袖,“顾大人公事繁忙,你就莫要浪费她的时间了。” 顾甚微听着,冲着江义微微颔首。 厨子老石头不知道哪里去了,顾甚微没有细寻,若有所思地走下楼去。 江义没有必要撒这么具体的谎,他们是何时回的皇城司,门房都应该瞧见了。若是子时他同马逢春才刚刚回汴京城,那么在正常的情况之下,他们没有办法在昨天晚上收到顾言之的飞鸽传书。 第186章 马家人与弱者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排除江义同马逢春了呢? 不能。 她都能收拢荆厉,江义同马逢春在皇城司耕耘数年,又岂能连个替他们收鸽子的心腹下属都没有?毕竟面具人还带着六个黑衣人小弟摆剑阵呢! 江义同马逢春完全可以收到消息之后即刻令人去韩时宴中放冷箭引诱她去乱葬岗,然后再假意跳崖后在子时装作风尘仆仆的回到皇城司。 毕竟江义可是恰好扔出了不在场证明以及身上新伤的解释,这究竟是他聪明地示好,还是有意掩饰,这么一个照面谁又能说得准呢? 顾甚微心事重重地下了楼,她那剑柄刚伸出一个尖儿,方才还喧闹不已的一楼大饭堂一下子落针可闻。 荆厉见状慌忙擦了擦嘴,小跑着过来站到了顾甚微身边。 顾甚微没有言语,直到到了那僻静之地方才冲着荆厉说道,“江义同马逢春是个什么来历?马逢春姓马,同马红英那个马家可有干系?” 荆厉迟疑了片刻,随即又道,“是又不是!” 荆厉说着,凑到了顾甚微耳边,双眼都闪着光,“要不说大人剑术超凡呢!明明都是生活在汴京的人,可我连那地沟里的老鼠接亲都想凑过去瞧上一瞧,大人却是心无旁骛,连这种惊天秘闻都没有听说!”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你都说了是秘闻了,她上哪里知晓! 她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你莫不是偷偷写小报?” 大雍朝不光是有官报,还有不少私下流传的小报,那上头可不止是一些朝廷大事,坊间传闻也都编得有滋有味的。荆厉像是学过分身,天天躺着满汴京城所有床底下偷听似的,他要是去卖小报,一定可以比肩首富王夫人。 荆厉一时没有接上,他摇了摇头,随即目光坚定地看向了顾甚微,“大人想要我写小报,我这就去……” 顾甚微无语地摆了摆手,“大可不必,我们在皇城司任职,不可高调行事。” 荆厉感动地点了点头,“当年马将军回汴京述职,带回了马逢春,说是战场上捡的孤儿想要认为亲子传承马家香火,连姓名都改好了,就叫马逢春。” “马将军夫人接连生女,家中并未有子传承,这过继之事放在旁人家中,未必不可商量。可马夫人与常人不同,当即她便吹了一声口哨……” “好家伙!一瞬间四面八方十里八乡的狗全都冲了出来,对着马将军一通狂吠。马夫人手提马鞭痛骂马将军,她放下豪言若是马将军能打赢她,她立即将马逢春记在自己名下,且七个女儿皆不争产。” “若是马将军输了,那便要承认谁说女子不如男!从此不提任何过继纳妾之事。” 荆厉说得生动有趣,顾甚微想着那画面,都觉得有些热血沸腾起来。 “这人间只听闻百鸟朝凤,当日那可是万狗齐鸣!我从前听我阿爷说,当时满汴京城的狗都争先恐后的为马夫人摇旗呐喊。马将军同人打过仗,哪里同狗打过仗?” “这夫妻二人打了个日月无光,天崩地裂,狗嗓子都叫哑了!马夫人最后一鞭子下去,险些叫马将军断子绝孙!最后马逢春也没有进得了马家的门……” “当时去马家门前看热闹的人,足足堵了有一里地。有马夫人彪悍在前,后来马红英上战场都无人敢多嘴了。” “倒是有不少人偷偷地说,说马逢春脾性各方面都挺像马将军的,可能是他早年间在外头不小心生出来的儿子。后来见马夫人一直没有生儿子,便想要带回来认祖归宗。” “马逢春后来就销声匿迹了,直到张大人做了皇城使才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将他给刨出来了。” 荆厉说到这里,有些骄傲的抬起了头,“因为时隔久远,有不少人都认不得他了。但是我认得啊,当时我坐在我阿爷肩头,瞧得真切呢!就是那个马将军带来汴京的马逢春!” 顾甚微心头微动。 她没有忘记,若非是在密室中发现了李东阳,随后又在乱葬岗大战面具人,她原本是要夜探马将军府,确认那府中是否有使用峨眉刺的,疑似棉锦的人。 当初她之所以怀疑棉锦同马家有关系,就是因为那驯兽之法。 如今听荆厉说来,马夫人驯兽的本事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 那么同马家有关联的马逢春,便是她重点关注的人之一了。虽然方才马逢春看上去有些耿直且傻缺,但人是可以伪装的。 顾甚微想着,在脑中中的名单里,给马逢春这个名字画上了重重的一笔。 她眼眸一动,想起了先前马逢春问她要不要搬来皇城司居住的事情,又想起不在场证明的事情,冲着荆厉说道,“你可知晓昨天夜有哪些人在皇城司?” 荆厉一怔,他神色一肃,有些懊悔地跺了跺脚,“是我太过于依赖这鼻子,总想着要一个个撞见他们闻血腥味了,钻进了牛角尖里。” “魏长命同关镜最近在宫中当值,是不能出宫的。李仲云乃是太后族人,家中有大宅院,平日里都不住在皇城司,最近轮到他休沐,好几日没有来了。” “朱鹮属下不知,他是个隐形人;翟狄虽然汴京城中有宅院,但是他通常不到子时是不会归家的;陶羽没有家人也没有成亲,一直都住在皇城司里。大人倒是可以排除陶羽,陶羽他不会武功。” 顾甚微心中盘算着,再次听到陶羽的名字,又问道,“陶羽是怎么进的皇城司?” 荆厉摇了摇头,“我只知晓他从前中过进士,后来脸上不知道怎么有一道很狰狞的伤疤,便不做文官改来皇城司了。他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很厉害。” “总不能咱们拿了重要的信件还有密文回来,结果一群武夫全都搞不懂吧!这时候就靠陶羽了。” “还有那什么账册什么的,文官才擅长整死文官,我们得真刀真枪的杀,人陶羽才是杀人不见血呢!他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整个人都阴恻恻的……又格外记仇。” “虽然说他是整个皇城司里最弱的,但是没有人敢惹那个疯子!” 他想起陶羽都有些头皮发麻,这不在给顾甚微说指挥使的时候,都特意将他留在了最后一个。(本章完) 第187章 明日启程 荆厉说着有些激动,手舞足蹈起来,他走在前头眼睛盯着顾甚微看,退了一步拐进了月亮门。 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顾甚微上前一步,就瞧见荆厉同一个脸上生得狰狞刀疤的男子撞在了一起,跌倒在了地上。 那道伤疤从左边的太阳穴一直划到了右边的脸颊中央…… 许是因为没有好好治疗的缘故,那伤疤看上去皮翻翻的格外狰狞,若是胆子小一些的瞧见,怕不是要吓吐了去。见顾甚微看他,那人回看了过来,他的眼睛阴毒的很,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 这应该就是皇城司最弱的那个陶羽。 顾甚微瞧着,冲着他伸出手来,“陶大人抱歉,可有受伤?” 陶羽阴恻恻的视线落在了顾甚微的手心上,他一把推开身上的荆厉,无视顾甚微的手站了起身,然后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又将目光落在了荆厉身上。 “我记住你了。” 不光是眼神吓人,陶羽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诡异,像是午夜床边响起的呼唤声,听到这个声音你都不敢掀开被子,生怕探出头来,便会瞧见这辈子终身难忘的事。 荆厉一个哆嗦,脸色白了白。 陶羽却是没有理会他,亦像是看不见顾甚微似的,绕过她去径直地离开了。 顾甚微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然后看向了荆厉,荆厉惨白着脸摇了摇头,“我没有闻到血腥味,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没有熏香,衣服上只有皂角的味道。” “在发现撞到的人是陶大人的时候,我立即按照大人说的伤口位置摸了他,他没有受伤。” 荆厉说着,简直是欲哭无泪! 虽然怕得要死,但是为了顾大人,也只能慷慨赴死了! 顾甚微神色复杂的看了荆厉一眼,她有些不知道该从何夸奖起…… 夭寿啊!总觉得荆厉跟随她之后走上了什么邪路是怎么回事! 她想着,从袖袋里掏出一颗梨膏糖递给了荆厉,“不必怕他,咱们习武之人跑得快,他拍马都追不上!” 荆厉拿到那梨膏糖,瞬间又精神抖擞了起来,他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将那梨膏糖塞了进去。 顾甚微瞧着嘴角抽了抽,心中将陶羽这个名字直接划掉了。 就算荆厉不动手,她也瞧出来了陶羽这个人是当真没有功夫在身,若论打架他的确是皇城司最弱的那一个,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那个飞雀面具人。 顾甚微想着,心中微叹。 她先前试探张春庭,想要直接简单粗暴的查内鬼,譬如说直接将他们召集起来将衣服给扒了,到时候谁身上有她留下的剑伤,谁就是昨夜同她交手的面具人。 不光是各位指挥使,那些普通的兵卒也可以筛查一遍。 这于张春庭而言并非是难事,可他果断拒绝了,他不想要大张旗鼓的调查。 那么她便只能暗中查访了,她先前排除了李三思同魏长命,现如今听了荆厉这么多话,又可以排除在宫中当值的关镜,以及方才撞见的陶羽。 至于其他的人,那都不能够完全排除嫌疑。 皇城司十名指挥使,包括她在内排除了五人,还有剩下五人:皇亲国戚李仲云,同马家有关系的马逢春,马逢春的狗头军师江义,荆厉从前的上峰曾经调查过马红英的翟狄,以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朱鹮。 这五个人都有可能是那个飞雀面具人! 顾甚微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又在李仲云的名字上打了个问号。 飞雀面具人同她父亲顾右年交过手,而且早在顾七娘去世的那一年,顾老夫人就曾经在书房中撞见过飞雀面具人。如果这么多年同顾言之接头的那人没有变的话,他的年纪应该不会太小。 毕竟断械案那一年她才八岁,顾七娘死的时候要更早一些。 先前荆厉说了,李仲云是太后族人,是皇亲国戚关系户,他年纪不大,是除了她同魏长命之外最年轻的一个。 那李仲云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他的年龄对不上。 总不能他十来岁就戴着飞雀面具大杀八方了吧,她顾甚微不服! 顾甚微想着,剩下四人委实没有多少头绪,翟狄同朱鹮的人影都没有瞧见。她想着冲着荆厉说道,“今日便如此了,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荆厉闻言耳根子一红,先前的害怕荡然无存,他激动地在胸口摸了摸,摸出来一个小小的香囊来递给了顾甚微,“我看大人时常咳嗽,这是我配的一个香囊。” “大人想要咳嗽的时候,拿出来闻上一闻,要舒服许多。从前我祖母也总是咳嗽,尤其是在阴雨天,我祖父便寻了单太医一起琢磨出来了这个配方。虽然是治标不治本,但关键时候也让人轻松一些。” 顾甚微接过香囊,在鼻尖闻了闻。 这香味倒是淡雅,仔细嗅过去像是梨花的香味。 她笑了笑,将那香囊揣进了怀中,“多谢你了,这个香味我很喜欢。” 荆厉眼前一亮,冲着顾甚微拱了拱手。 先前韩御史送那么一缸子金疮药算是提醒他了,他若是不发挥所长,也给顾大人送一些贴心之物,岂不是要被人给比下去了!这是万万不能的! 顾甚微冲着荆厉点了点头,二人边走边说,这会儿已经到了皇城司大门前了,枣红马瞧见她出来,欢快地打了一个响鼻,拱了过来。 顾甚微摸了摸它的头,一个翻身上了马。 她刚准备要走,就听到里头有人唤道,“顾亲事且留步!” 顾甚微一愣,一个翻身跳了下来,她冲着门内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生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跑了过来。顾甚微认得他,是李三思的属官。 “皇城使让属下转告您一声,让你明日便启程,隅中长亭见。” “这么快?”顾甚微蹙了蹙眉头。 那山羊胡没有回答,眼睛却是瞧着不远处的拐角处看了过去。 顾甚微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瞧见了一辆马车的边角,虽然那马车很快便消失不见了,但是她还是看清楚了那是宫中出来的马车。 看来是使臣出行的时日突然又提前了。 她想着收回了视线,冲着山羊胡颔了颔首,“明日准时启程。”(本章完) 第188章 扫地出门 连续晴了多日的汴京罕见的下起了小雨,天空晕沉沉的像是随时要落下来同大地融为一体。 昨日满城繁花让人以为春日到了,这一夜之间减去的冬衣又重新穿上了身! 一支不起眼的押解小队沉闷地往北走着,进出城的小老百姓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开封府每隔一段时日都会积攒一拨犯人发配边关服劳役。 如今西北战事频发,缺人干活缺人送死……这阵子流放都走的这一条道儿,他们见得多了。 褚良辰站在队伍里,忍不住地踮着脚朝着前面送别的长亭期待地看了过去,这会儿亭中挤了不少人,男女老少乌泱泱的,离得最近的那群书生还抬了桌椅来,冒着细雨提笔送别,送别诗写了厚厚一叠儿,人也尚未走。 再有那穿着短打武夫打扮的,抱着一坛子酒围成圈儿地豪饮……也有家中妇儒抱着外出的男丁失声痛哭。 “陈神机,你说顾亲事会带着……来吗?” 褚良辰没有瞧见朝思暮想的那张面孔,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去,问向了身边同样戴着枷锁的陈神机。 陈神机砸吧砸吧了几下嘴,他是匠人不光会做弩机,还会做不少好玩意儿,因着这个在狱中那是相当讨喜,这一番大狱坐下来,不光没有瘦,倒是心宽体胖还胖了几分。 自从那日将星火传承给了顾甚微,杀死了仇人李贞贤,他整个人都升仙了。 他不行,可小顾女侠同她的父亲老顾少侠一样行! 他如今便是死也都瞑目了,何况他还不用死。 陈神机想着,亦是朝着那乌泱泱的长亭看了过去,“那不是么?这才几日功夫,你连你弟弟都认不得了!” 流放的队伍一到跟前,不少人都挤了出来,朝着那押送的队伍涌了过去。押解的官差假意地拦了拦,见没有闹事的刺头儿,便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他们短暂地续起话来。 褚良辰循着陈神机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一瞧便红了眼睛。 从前那个跟着他东躲西藏,瘦得皮包骨头像是一只随时都会死去的猫崽子一般的王景,终于面颊生出了肉来,他的脸上有了血色,整个人都显得活泼了许多,跟在了顾甚微身边之后,王景当真是活成了他梦想中的样子。 褚良辰想着,冲着顾甚微的方向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年不节的,你年纪比我还大,在这里跪我是想要我折寿么?”顾甚微撑着伞看向了王景,“长话短说,待不了多久。” 王景红着眼睛,激动地点了点头,他朝前一扑,一把抱住了褚良辰的头,“哥哥!” 顾甚微瞧着,走到了陈神机身边,“别死了,你那东西我搞不明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传人。” 陈神机一怔,有些骄傲地嗯了一声。 二人都算是江湖儿女,做不来那扭捏的送别戏,顾甚微没有多说什么,将一个包袱悄悄地塞给了陈神机。 “差不多行了,上路了!耽误了时辰,你们谁担当得起?”押解的官差瞧见顾甚微的官袍,冲着她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陈神机同褚良辰,冲着送别的众人大声喊了起来。 顾甚微瞧着,将泪流满面的王景拉了出来,推到了那遮雨的凉亭之下。 绵绵细雨雾蒙蒙地,那押送的队伍同他们身上穿着的灰扑扑衣衫一般,不多时便融入了雨幕中消失不见了。 顾甚微见实在是瞧不见了,这才朝着王景看了过去,他的眼中虽然还是含着泪水,但是这会儿却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见他这般,顾甚微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让她一剑戳死一个人很容易,让她安慰人委实就不那么容易了,好在王景虽然年纪小,却远比寻常孩子要来得坚韧许多。 “阿姊离开汴京之后,我会照顾好十里阿姊的。” 顾甚微伸出手来,拍了拍王景的肩膀,“嗯,你跟着汤二郎好好治病,莫要总是在夜里看书,若是伤了眼睛就不好了。若是当真遇到什么特殊情况,活下来是第一要务。” “实在是处理不了,可以去寻……” 顾甚微说到这里顿了顿,张十刀就同他们一起住着,这次离开她还特意让平旦楼众人保护。通常情况平旦楼都可以应对,可万一……整个汴京城里她还能去寻谁? 她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发现只有寥寥几个名字蹦了出来。 “可以去寻韩御史庇护,亦或者是去皇城司寻张春庭……” 顾甚微说着,微微有些心虚。 自从昨日接到了出京命令,她头一个想的便是安顿好十里同王景,入夜之后又趁热打铁潜入了马将军府初探了究竟,等收拾好一切又想起了狱卒的话说,一大早天不亮便领着王景来送褚良辰…… 这倒腾来倒腾去,竟是忘记同韩时宴辞行了。 她想着,稳了稳心神,“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顾甚景点了点头,他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轻轻地说了一声“景铭记于心”。 二人没有再多说什么,顾甚微冲着不远处的张十刀招了招手,张十刀立即赶了马车过来见顾甚景连人带车抱了上去,待马车帘子放了下来,他方才赶起了车对着顾甚微颔首了颔首。 顾甚微看了过过去,什么也没有说,目送着马车远去。 长亭的人来来往往的,走了一拨人,又来了一拨人。 顾甚微在心中算了算时辰,差不离张春庭所说的队伍就要出城来了,她这样想着没过多时,就瞧见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朝着这边缓慢的行了过来。 她刚想要定睛看清楚,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起来,“顾亲人!顾亲人!”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循着声音看了过去,这一看更是百感交集,只见那车队当中两匹骏马朝着她飞奔了过来。那手都要挥得烂掉了的,不是开封府吴江又是哪个? 而在他身边同样是骑马,却显得像是状元游街似的人不是韩时宴又是哪个? 枉费她方才还觉得自己不够意思,没有去向韩时宴辞行…… “顾亲人,这可是太好了!我们三人又要在一起了,不枉费我在舅父拜神的时候蹭了蹭,当真是灵验!” 顾甚微先是看了韩时宴一眼,方才将目光落在了吴江身上,“你觉得什么事情需要皇城司御史台还有开封府推官一起去?又不是北朝大王死了,请我们前去查案……” 吴江显然之前压根儿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好奇的挠了挠头,“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为什么?” 顾甚微目光复杂地朝着不远处的汴京城看了过去,那还用说吗?他们三个太烦人被人扫地出门了! 第189章 和谈队伍 大雍朝迟早有一日要因为官家的软弱,而遭受灭顶之灾。 吴江没有多想,但是韩时宴不会想不到,在这档口将他们三个人都调离汴京,分明是官家不想要他们三个继续重翻旧案,将这汴京城搅合得天翻地覆,处处给他出难题。 他就想要缩在那个乌龟壳里,瞧着一片歌舞升平。 韩时宴注意到顾甚微的眼神,“我知晓顾亲事要北上,所以并未去辞行。顾亲事莫不是也知晓韩某要同去?” 顾甚微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我当然亦是如此!” 韩时宴挑了挑眉,一脸不信的模样,却是并没有追问。 他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不少视线,对着顾甚微说道,“吴江熟悉边关地形,所以被钦点了。” “此行主动请缨去北关使臣是傅映傅大人,傅大人擅辞令且有勇有谋,在朝中很有威望。” “与他同行的副使臣是国信所齐王第三子赵槿,国信所由枢密院直接管辖,赵槿年纪不大,但是个北朝通。其余还有一些都是鸿胪寺官员,作为使团的一部分。” “使团有专门的护卫队,皇城司除了你同魏长命,并没有派遣其他人相随。” 顾甚微一边听着,一边跟着韩时宴的视线扫视车队,她开始有些怀疑张春庭什么消息都不同她说,连她要保护的人都未曾提及,分明就是早已知晓韩时宴同吴江会同去。 这不不要钱的解说一来来两个,倒是省了他多费口舌! 她想着,看向了韩时宴,“那么为何选中你?傅大人吵不赢你了,你上去一张嘴气死北朝皇帝?” 韩时宴脸微微一黑,他咬了咬牙,“顾亲事不是连我要同去都知晓么?怎么这会儿却是一无所知?御史当然是起监察之职。” 顾甚微见他心虚,轻笑出声,也学着先前韩时宴的样子并没有追问下去。 这下子扯平了!看谁还来深究谁! 他们武官脸皮厚,根本就不怕丢脸,文官不一样啊!因为太讨嫌被赶出汴京的韩御史,也就只能嘴硬了! “车队中段那辆比较宽敞的马车便是傅大人同赵槿乘坐的。” 顾甚微听着韩时宴的话,点了点头,冲着在那旁边的魏长命挥了挥手,然后拍马朝上迎去,韩时宴同吴江见状一左一右的跟在顾甚微身后拍马重新跟着队伍而去。 那马车的窗户帘被卷了起来,顾甚微一眼便能够瞧见里头坐着的两个人。 傅大人瞧着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他留着时兴的山羊须,生得微微有些发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绵软和善,感觉随便来一个人,便能够骗走他兜里最后一块大子儿。 在他的身侧则是坐着一个年轻的少年郎,他看上去同韩时宴还有吴江差不离的岁数,整个人生得温文尔雅的,手中正拿着一卷书,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那少年郎看了过来,冲着顾甚微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应该就是韩时宴说的“北朝通”赵槿了。 应该是觉察到了赵槿的笑意,傅大人扭头来朝着这边看了一眼,他率先冲着这边拱了拱手,眯了眯眼睛朗声道,“顾指挥使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老夫同赵槿此去安全,便托付给顾指挥使了。” 顾甚微赶忙回了礼,胡乱的寒暄了几句,便又退了下来同韩时宴还有吴江并肩而立。 韩时宴瞧了瞧顾甚微肩头上的雨水,指了指那辆马车后头的一辆马车说道,“雨越下越大了,咱们先上马车去吧,说话也方便一些。” 顾甚微没有勉强,三人方才一上车,韩时宴便递了一个竹筒过来,“姜茶,还热乎着。” 一旁的吴江抖了抖自己脚上的雨水,挨着顾甚微坐了下来,他罕见的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骂道,“不得了不得了,赵槿那个臭小子本来就是个笑面虎,如今跟傅老儿搅合在一起,那还不是要更上一层楼!” “那北朝是得有多不要脸啊!马将军同夏国打得好好的,干北朝屁事?” “他非要来插一杠子,要同咱们和谈,不知道又想要刮掉我们多少东西去!照我说,官家若是舍得多给些钱,咱们就真刀真枪的同他们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好男儿同顾亲人都不怕死!” 吴江说着,还瞟了韩时宴一眼,韩时宴懒得理会他,对着顾甚微解释道,“我们如今同夏国作战,若是北朝趁机拉开战线,便会导致我们两边受敌,分散兵力。” “于是就在不久前,官家收到了北朝来信,要对此事和谈。” “傅大人看着温和,但其实很难接近,并不好相与;至于赵槿,他是宗亲,同我还有吴江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从前宴会上倒是时常见到。” 吴江一听,切了一声。 “那小子磨磨唧唧的,实在是看不惯,说起来话来就是老牛拉破车。当年马红英瞎了眼睛,还说赵槿温润如玉。就他温润如玉,那我是什么?粗如瓦砾么?” 顾甚微被吴江的话给逗乐了! 她先前就想说,吴江怎么像个炮仗一样,见谁都不对付,原来是赵槿曾经得了马红英夸奖。 吴江见顾甚微笑,更加精神抖擞起来,“等到了边关,我请你同时宴兄吃羊肉喝羊奶。我同你们说,那同汴京城的味道可不一样,一点膻味都没有,谁吃谁美!” 他说着,又苦哈哈起来,“顾亲人,就是我阿爹抽我的时候,你千万得帮我拦着一点。你想想看,他好不容易将我赶回汴京城,塞给了我舅父。” “万万也想不到,我又叫人给赶回去了!赶回去也就算了,还同咱们武将最讨厌的议和的人在一个队伍中,那不得直接用马鞭抽死我!” “指望韩时宴是指望不了了,我阿爹若是抽我,他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不光会袖手旁观,他还会一边给我上药一边碎碎念,念叨就念叨,还引经据典!生怕我死得晚了!” 韩时宴被吴江的话气乐了,“我冷血无情?这次到了北关,我会将你阿爹的马鞭先浸花椒水的!” 第190章 诡异怪事 吴江听着佯装害怕,冲着韩时宴拱了拱手,“韩大爷还请高抬贵手,我要是被抽了,谁同你们去北朝啊!” 韩时宴无语地摇了摇头,他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一张舆图来,摊开在自己腿上。 “顾甚微你且来看,这一处便是我大雍朝。这一处是汴京,我们一路朝着北去,过了边界便是北朝。北朝兵马强壮,乃是强敌。” “大雍朝如今同西面的夏国正在酣战,卑鄙北朝乘机派使者刘符想要割地,否则就要让大雍双线作战。” “官家做事犹疑,凡有大事通常会先请宰辅商议,再在早朝之上相争。是否议和先前并未有定论,直到昨日科举舞弊案出,官家才突然放出风声,要遣人使辽……” “想来先前你说的话没有错,我们查案已经很接近真相,现在扯掉了顾家这块幕布,若是再给我们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必将直捣黄龙。” 韩时宴说这话时,看了顾甚微一眼,眼中满是敬意。 昨夜他在家中重新整理案情的时候才陡然发现,他同顾甚微春日方才相识,如今春日未过,他们便已经一同做了旁人三年五载都做不了的事情了! 他从前觉得这一生极短,有好些事情想做却是来不及。 可如今同顾甚微一块儿,这一生好似有了无尽的可能。 韩时宴按捺住心中的澎湃,想起昨日长观那犹如惊天之雷的话,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手指在那舆图上划了划,“我们会从汴京一路向北,途径邢州入真定府,在边关入北朝。看到邢州了么?” 韩时宴的手指在邢州上头敲了敲。 顾甚微眸光一动,立即想明白了韩时宴的用意,“咱们虽然离开了汴京城,但是未必不能继续查案,断械案的那批军械当初就是走的我们同一条路线,被送去边关的。邢州便是关键之地。” 她想着,在心中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可不光是断械案,她正好要查马红英的死因,当初她同吴江在那一次大战当中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何会导致全军覆灭,又为何到现在吴江都对此避讳不已。 因为她始终怀疑,那个能在寺庙当中将尸体藏进马车底下,并且不让马有所动作的棉锦姑娘,很有可能就是擅长御兽术的马家人。 “没错!”韩时宴接过顾甚微的话,他从那马车底座下头拖出了一个木头箱子来,推到了三人中间。 “这是誊抄的关于断械案还有当年税银案的卷宗……”他说着,想着吴江对这两个案子并不是很了解,又解释道,“你可以看看断械案,就知晓陈神机为何非要杀死李贞贤了。” “断械案中,李贞贤朝廷负责收验这一批兵器的官员,当初出云剑庄打造的剑,还有千机陈氏的弩机都是过了李贞贤之手才往边关运送的。” 吴江看了那厚厚的一摞卷宗一眼,苦哈哈地咧了咧嘴,他伸手指向了自己的鼻子。 “时宴兄,顾亲人,你们四只眼睛雪亮的,看我老吴像是那种琢磨卷宗的人么?你看我的名字吴江吴江武将武将,那从生下来的时候便已经定好了,是个没脑子但能打的!” 顾甚微跟着他重复了一下,那吴江的名字当真还切合了武将这个音。 韩时宴白了吴江一眼,“要你动脑子不行,想这些歪门邪道的就行。” 他说着,懒得理会吴江,继续说起了那断械案,“军械交到李贞贤手中之时,肯定都是真货无疑。同断械案天高皇帝远不一样,这批军械是从汴京出发往北关去了。” “且千机陈氏常年替朝廷造弩机做机扩,他们对于流程十分熟悉且盯得紧。李贞贤在众目睽睽之下验收,又封存之后直接交给了押送军械的押官曹腊。” “李贞贤甩锅推卸责任,害死了千机陈氏一族,原本案子就要这么结束,但是顾御带强势追查,最后查到了邢州同曹腊身上。” 听韩时宴提到父亲,顾甚微身体微微坐直了一些。 她那时候年纪小,父亲在她的面前又从来都报喜不报忧,她当初并不知晓断械案的具体细节,还是后来为了查明真相,这才去调查了细节。只不过她那时候身份过不了明路,并没有办法来汴京瞧见被封存的卷宗。 韩时宴见话已经说到了这里,索性将卷宗的大致内容都说了个干净。 “卷宗里头并没有提到顾御带的名字,连带他在这个案子里头起到的作用也只字未提。我们能看到的就是曹腊的供词。根据他还有当时押送的其他兵卒的供述,他们行至邢州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 听到怪事二字,顾甚微同吴江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二人默契的看向了韩时宴,眼中闪着光。 韩时宴瞧着,一个头两个大。 他强忍住了对着这两颗大脑袋一人弹一下的冲动,他没有卖关子:“他们行路到邢州的时候,到了一处名叫松毛岭的地方,那山岭并不是很高,是以没有绕道而行。” “到了岭上之后,遇到了一个茶棚。那茶棚当中有个卖茶水的姑娘,生得十分貌美。” “当时曹腊的副官名叫楚英,楚英劝说曹腊,说这山野之地有美貌姑娘独居恐怕有诈。可曹腊被美色所迷,不听劝告在茶棚中歇脚,并且喝了那里的茶水,唯独楚英谨慎没有入口。” “根据楚英的口供,他们服用之后便全都神志不清起来,有的哭有的笑十分癫狂。当时那场景十分的诡异,瞧着像是中了邪一般。” “楚英想要寻那卖茶水的姑娘,那姑娘却是消失不见了,那松毛领上突然起了厚重的浓雾,四周一下子都是雅雀之事。楚英以为他们撞见了邪门之事,他从马背上取下了黑狗血,喷了曹腊一脸,但是并未起到作用。” 韩时宴说到这里,被吴江同顾甚微齐刷刷的打断了,“黑狗血?” 到底是谁外出办差还随身携带黑狗血啊! 顾甚微无语地想到,这大雍朝到底还有没有正常人啊! “他怎么不带黑驴蹄子呢,还能直接扔到那卖茶姑娘脸上!” 韩时宴迟疑了片刻,有些一言难尽的说道,“他真的带了!还扔了!不光是如此,他还围着那一群人跳了一圈大神!” 马车中沉默了片刻,随即吴江那震天的笑声响了起来。 韩时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吴江想起他们还在使团当中,且是没用的包袱硬是被塞进来的,立即捂住了嘴。 “然后呢?楚英若是清醒的,他们没有办法将军械掉包吧?”顾甚微冷静下来问道。(本章完) 第191章 一张画像 韩时宴点了点头,“当时大雾笼罩了整个山岭,周围人全都发了癫,有人哭有人笑,楚英当时已经犹如惊弓之鸟。就在他觉得害怕的时候,突然之间一条巨蟒冲着他直接冲了过来!” 顾甚微认真地听着。 她知道当初那批军械是在邢州被人掉包了,也知晓曹腊同楚英的名讳,可却是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的事。 “长虫?这东西可不常见,更加不会那般听话恰好在那个时机出现,只为将楚英吓晕”,顾甚微说着眼眸一动,继续说道,“茶水中明显有药物,且还会驱蛇……” “这听起来倒像是江湖中那些同五毒有关的门派。” 譬如如今在桑子巷住着的林毒婆,她便擅长玩蛇还有下毒解毒…… 韩时宴对于江湖门派不甚了解,并没有去辩驳顾甚微的话,他若有所思的将这一点记了下来,然后又给了顾甚微一个赞赏的眼神,顺带着鄙视了一番脑子出走的吴江。 “那蛇的确是没有见血,只是吓晕了楚英。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疯魔了多久,等醒来的时候,大雾早就已经散去,押送的车马都还在……” “曹腊和楚英气汹汹的想要找那个卖茶的姑娘,可是别说卖茶的姑娘了,那地方就是一片空地根本就没有什么茶棚。当时他们吓得七窍生烟,以为自己遇到了精怪,就赶紧下山了。” “在山脚下遇到人家的时候,楚英还特意问了附近的村民,他们都说那松毛岭上从来都没有过什么茶棚,且那地方有长虫,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卖茶姑娘……” 一旁的吴江听着,再也忍不住,他从那箱笼里翻出了卷宗,拿在手中翻阅了起来。 “韩时宴!你若是早说这卷宗比话本子都有趣,我还不直接将开封府所有的案子翻看了个遍,早就一鸣惊人直接让我舅父惊掉下巴!” 韩时宴的视线又落回了那自己画的简略舆图上,他头也没有抬起,再次在邢州上头敲了敲。 “你不是早就一鸣吓人了么?王府尹有你这么一个外甥,下巴被惊得就没合拢过!要不昨日他特意叮嘱我,等去了边关寻你阿爹说项一下,让你莫要回汴京折磨他了。” “他还想要寿终正寝,不想死在任上。” 吴江讪讪一笑,抱着卷宗不说话了。 韩时宴懒得理会他,对着顾甚微说道,“我们到时候可以去邢州查看一二,他们虽然心中生疑担心军械在那一次出了问题,但是又心存侥幸认为不可能有人在那么短时间内将东西给掉包了。” “后来断械案出了之后,曹腊同楚英怕担责任都决口不提此事,他们坚持称路上没有出过任何状况。” “应该是你父亲查到了邢州,最后事情兜不住了,楚英方才率先松口。因为那批军械导致大雍边军狠狠吃了一回败仗,此事事关重大,曹腊同楚英皆因丢失军械而被斩首了。” “断械案到这里便没有继续追查下去,直接结案了,那批军械的下落到现在都不清楚。” 顾甚微闻言迟疑了片刻,冲着韩时宴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下落不明,应该同你心中想的一样,是被那幕后黑手给掉包转移走了。” “出云剑庄之所以闻名于江湖,乃是因为铸剑手法同其他人不同。在我们被袭击的时候,我在桑子巷家中同样被袭击了,来的是两个黑衣人,被我安排的人给杀死了。” “他们留下了两柄剑,我可以确认那东西是出自出云剑庄,应该就是丢失的那一批。” 一旁的吴江听着,眼睛瞪得溜圆,他握紧了那卷宗,看了看顾甚微,又看了看韩时宴,惊呼出声,“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人瞒着我做了许多事!” “这怎么可以,我们三个人明明就说好了要一起生一起死的啊!你们两个怎么可以背着我……” 顾甚微脸一黑,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吴江的脑门上! 谁跟你桃园结义?谁跟你说好了一起生一起死啊!吴江又没有在松毛岭,也没有遇到蛇精,怎么就发癫了! 她心中吐槽着,却是给了韩时宴一个眼神,目光朝着马车顶部看了过去。 韩时宴面色一变,立即仰头,虽然顾甚微并没有说话,但是他看懂了,屋顶上有人! 他正想着,就瞧见顾甚微用剑柄在那马车顶上捅了捅,发出了砰砰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头从马车顶上倒吊着放了下来,直接扣在马车的车窗上。 因为下雨的缘故,他的头发湿漉漉的,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落水鬼。 “魏长命,你是嫌自己命长了不是?” 顾甚微朝着那倒吊人看了过去,魏长命眯了眯眼睛,从韩时宴同吴江的喉咙处扫过,韩时宴倒是还好,吴江却像是受到了刺激小动物一般,立即惊觉了起来。 他收起了平日里玩闹的模样,警惕地看向了魏长命,这是杀气! 就在车中气氛紧张的时候,魏长命突然一下子神色柔和了起来,他冲着顾甚微挥了挥手,“亏得你长剑没有出鞘,不然这就是我死在你剑下的第七十九回了!” 他说着,看也不看韩时宴同吴江,像是这里根本没有这两个人一般,冲着顾甚微说道,“等到了前面的驿站会稍作停留同辽国的使臣刘符汇合,再一同往北去。” “到时候顾亲事记得来寻我,有些事情张大人交代我告诉你。” 顾甚微点了点头,“知道了。” 魏长命笑了笑一个翻身又到了马车顶上,被无视的吴江立即探出头去,没好气的追问道,“这马车里莫不是只有顾亲人一人,我们都不是人么?” 魏长命却是纵身一跃跳到了一旁的马背上,轻笑出声,“吴推官当然是人,只是你不配我一战而已。” 他说着毫不犹豫的拍马而去,冒着雨朝前跑去。 吴江气了个倒仰,他脾气火爆哪里受过这等子鸟气,顿时坐不住了,“不将你打开花,老子就不姓吴!” 他将那手中的卷宗朝着箱笼里一扔,直接从马车中飞了出去,亦是跳上了自己的马朝着魏长命追了过去。 那卷宗被吴江这么一扔,其中有一张纸散落了下来,落到了箱笼外面的马车上。 顾甚微朝着那画看了过去,只见上头画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她生得一张瓜子脸小翘鼻,看着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她想着伸出手去,将这张画给拿了起来。 “这是根据楚英还有曹腊的描述,请画师画的那个卖茶女的画像,我照着当年画的那一张画的,不敢说一模一样,应该基本是相同的。” 顾甚微瞧着眉头紧锁,她将那画递给了韩时宴,“你不觉得这张脸生得有些熟悉么?好似不久之前方才在哪里见过。”(本章完) 第192章 三个玩蛇人 韩时宴摇了摇头,“我照着原画描了一遍,并没有这种感觉。” 他擅丹青,自幼也有名师教导,若非志不在此,他如今指不定也是名满汴京的书画大家了。区区一个人像,照着画了一遍之后,那骨骼脉络,五官长相几乎都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韩时宴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最近同顾甚微一并见过的女郎,再次肯定的说道,“我并未见过。” 顾甚微蹙了蹙眉头,拿着那张画像看了又看。 “你没有见过?那便是我独自一人最近见过的,而且就在这两天……并不是说完全一模一样,你懂的吧?” 顾甚微嘴中喃喃地说着,脑子里已经像是走马灯一个一个的过人。 韩时宴当然明白,“嗯,就像你看到福顺的那个孩子,会以为同我有什么关系一般。一个家族的人,多少有几分相似,我同我堂兄韩敬彦走在一块儿一瞧便是血缘兄弟。” 这种感觉不光是长相,便是顾甚微腰间的那一把剑,都会让人联想到顾右年同出云剑庄。 顾甚微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摇了摇头,她想着换了一种思路,“说到下药玩蛇,我倒是认识一个人,就是给李东阳易容的那一位。她的门派就这两样见长……” 韩时宴询问的看了过去,顾甚微却是摇了摇头。 “她肯定不是,她是出云剑庄的人,我外祖父家中对她有极大的恩情,且我也曾经救过她的性命。虽然五毒这种东西看上去是邪术,她也不是什么正派人士。但是事发之时,她在出云剑庄未出山门一步。” 林毒婆虽然跟在她身边的时间不长,但是她对她十分的信任。 不然的话也不会将十里交给她保护了,而且林毒婆也没有非要卷入这种朝廷争斗的动机与契机,更不用说她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还有年纪也对不上了。 “虽然她不是,但是她有一个叛出的同门师姐,同样也是玩蛇还有玩毒的高手。此人性子偏激,滥杀无辜。” 顾甚微心想着,虽然说那年纪对不上,林毒婆都人到中年了,她那师姐年纪肯定更大一些,可转念一想,她们门派还有“画皮”秘术,那不是想男就男,想女就女,想老就老,想少就少? 她便是想要变成那田间的癞蛤蟆,她也能往自己脸上整出鼓包来啊! “这第三个与蛇有关的……” 顾甚微说到这里,眼睛陡然一亮,她抬起一根手指头,指了指韩时宴,话到了嘴边却是一下子想不起那个名字来。 “褚良辰”,韩时宴肯定的接道,“虽然我没有去,你同吴江去的,但是我看了褚良辰的供述。当初他带着王景在雾伞笼罩的聚集地里假死时,周围的人发现他们尸体的时候,周围就有很多蛇……” “当时说的是为了形成一个诡异传说,吓得人不敢前来。” “但是因为同案情无关,所以我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这至少证明褚良辰可以驭蛇……” 顾甚微看着韩时宴,眼中满是敬佩,她这一时之间卡了壳,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呢,韩时宴就将她想说的话全给说了出来!她不止一次怀疑,吴江怕不是当真下了什么咒术。 要不他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要不然的话他说他们是最合适的搭档,怎么就能一语成谶了! 韩时宴的确是她遇到的这么多人当中,最能够与她同调的人。 她想着,重重地点了点头,“对!褚良辰,我说的那个人就是褚良辰!” “不是说蛇的事情,而是我先前觉得像的那个人,就是褚良辰。” 当初她是同荆厉一起将褚良辰送去皇城司的,今早又是同王景来长亭送的别,韩时宴几乎都没怎么同褚良辰打过照面,卷宗里有人的供词,可没有人的画像。 是以她见过,韩时宴没有见过。 她之所以在脑子中过了一遍,但是都没有找出那个人来,是因为她先入为主的想的都是女郎,没有往不同性别的人身上去想。 “就是褚良辰,不是说特别像。就是眉眼之间有熟悉感,且都同蛇有关系!” 顾甚微说着,心中微微发沉,“之前我倒是没有往深里头去想褚良辰的来历,他的武功是同谁学的?他玩蛇的本事又是从哪里学的?” 褚良辰是对王景恩重如山,这是他的善。 可纸都有正反两面,更何况是人呢? 褚良辰为了钱财杀死王全,这是他的恶。 对于在收养王景之前的褚良辰,他们的确一无所知的。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棉锦用金锭试探了褚良辰,并且还派人几次三番去杀他同王景,逼得褚良辰只能死遁。不光是如此,也是褚良辰掏出了那锭金子,我们才知晓了当年税银沉船是有问题的……” “倘若褚良辰也是断械案幕后之人的同伙或者手下,这未免有些过于矛盾了!” 税银早就已经沉在了运河底,当时看到了水底情况的只有褚良辰一个人,只要他闭嘴,这个事情永远都不会有人知晓。褚良辰若同幕后之人有关,他为什么要将这件事揭露出来? 他若是幕后之人的同伙,那么他收养飞雀案遗孤王景,又是不是别有什么缘故? 韩时宴说着,自己又摇了摇头,“我们还是不要一开始就先入为主的认为褚良辰有意隐瞒。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一问便知。” 他说着,撩起了马车窗户帘子的一角。 先前魏长命倒吊人头太过骇人,他待吴江出去之后,便将这小帘子放了下来,眼不见为净。 这会儿往窗外看过去,早上的那场春雨已经停了,厚厚的云层当中漏出了一点点白花花的太阳。不远处的吴江同魏长命打得翻天覆地的,时不时发出聒噪的叫声。 许是急着追上北朝使臣,他们的车队行进得还算是比较快。 他想着,将窗户帘子放了下来,看向了一旁的顾甚微,压低声音说道,“同样是北上,我们的车马更快一些,过不了多久便会追上押送犯人的队伍,到时候你寻机会再去问褚良辰。” “别看现在风平浪静的,这个使团队伍并非是铁板一块,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且不说幕后之人,光说张春庭的安排,使团明明就有自己的护卫队,皇城司为什么要派出你同魏长命?我知晓张春庭的秉性,你们身上一定有秘密任务这我不问。” “但是皇城司有十个指挥使,为什么偏偏挑了两个武艺最为高强的人?这一路上恐怕是会不太平。”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黑衣人将我们三个赶出汴京,会不会是为了直接将我们一网打尽?毕竟在汴京城里他已经明目张胆的杀过我们一回了……” 第193章 被人挑衅 顾甚微听着外边的动静,对着韩时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她的手指头刚刚放下,就感觉身下的马车停了下来,紧接着吴江像是一头狂奔的野狗似的,猛地蹿了上来,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脖子上也有一条血线,看上去狼狈不堪! “顾亲人,我瞧着那魏长命怕不是我失散多年的上辈子亲兄弟,从前在一个锅里抢饭吃抢出仇来!” 吴江说着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把,惨兮兮地看了过来。 顾甚微脑补了两条黄狗抢食的场景,瞥了那条细不可见的红线一眼,“你再抹一下伤口都愈合了!” 她说着,轻轻一跃跳了下去,朝着马车前头看了过去。 前头不远便是驿站,因为离汴京城不远,这处驿站多半是用来使臣还有一些进京官员修整使用的,瞧着比一般的要更加宏伟奢华一些。 她正瞧着,就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皇城司这种地方,也就只能寻着烂泥巴坑里的癞蛤蟆了,当真是什么烂的臭的都拿来凑数。这聒噪的乌鸦碍眼也就罢了,现在连刺客的女儿挂把破铜烂铁都能出来丢人现眼了。” “这到了北朝,岂不是堕我大雍国威?” 顾甚微面色一沉,循声看了过去,只见从后头走出两个人来。 这二人一个看上去十分壮硕,还没有靠近便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腾腾热气。他穿着甲衣,手中拿着二板斧,络腮胡子糊了一脸,朝着四周胡乱的炸开来…… 一瞧便是在家中供着张飞,日日学着他喊哥哥哥哥的了! 说话那人略矮一些,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剑,下巴微微抬起,瞧人的时候满眼都是倨傲之色。 顾甚微余光一瞥,先前还不知道在哪里打架的魏长命这时候已经闪身到了她的身边。 他死死的咬着嘴唇,看着那人眼中满是愤怒,却是隐忍着并没有发作。 “怎么不说话了?该不会是皇城司光招哑巴吧?你说是不是魏长命?” 魏长命还是没有说话,顾甚微蹙了蹙眉头,想着先前他在皇城司里的聒噪样子,忍不住朝他看了过去。 魏长命见顾甚微看他,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顾甚微看了他一眼,“呐,你该不会没有学过怎么打狗吧?这狗疯了狂吠闹人,倒不如打死了的好。” 顾甚微说着,眼神瞬间就变了,她朝着那说话之人看了过去,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进皇城司这你都不知道?还不是某些一捏就死的废物点心太过没用……掰着手指头想要凑齐十个……啧啧……” 顾甚微说着,从头到脚扫视了那人一遍,哂笑出声,“这原本矮子里头挑高个也不是不行,可软骨头都凹进地里去了,怎么拔都拔不出来,那叫人有什么办法呢?” “你想问软骨头怎么拔?嗯,揪住嘴不就行了,毕竟某些人全身上下,也就一张嘴是硬的了!” 那穿着甲衣的矮个儿统领瞬间涨红了脸,勃然大怒,他猛地一下拔出长剑,指向了顾甚微,“顾甚微!你可知晓本将军姓甚名谁?” 顾甚微淡淡地挑了挑眉,“无须知会我姓名,毕竟我没有好心到在你死后还给你立块碑。” 那矮个儿只觉得气血上涌,整个人都要气得炸裂开来,他的手抖了几下,提剑便朝着顾甚微刺了过来。 顾甚微瞧着,摇了摇头,“你这样不行啊!咱们同朝为官,你骂我我不生气,怎么我说你几句,你就七窍生烟了!这若是去了北朝,叫人瞧见你这般疯癫,岂不是有失国威?” 她说着长剑都未出鞘,轻轻地一晃,避开了那刺过来的剑。 这边动静闹得太大,前头刚刚下车的傅大人还有赵槿都忍不住走了过来。 “住手!徐逸!你是想要北朝使臣看我们大雍的笑话吗?” 傅大人朝前一步,伸出手来拦住了矮个儿小将军,他淡淡地瞥了顾甚微同魏长命一眼,“顾大人同魏大人既然皇城司派出来保护老夫的,还请顾全大局,不要做一些有失体统之事。” “这位是鲁国公之子徐逸,另外那位是孙将军,孙将军乃是此次使团护卫军的话事人。” 傅大人说着,冲着那一言不发的“莽汉”孙思武说道,“孙将军,这两位不用老夫介绍了吧。” 那孙思武闻言点了点头,冲着顾甚微同魏长命抱了抱拳,他虽然生得有些粗糙,说话做事倒是冷静,一看便有大将之风,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了。 “孙思武。二人……就当是不打不相识了。” 顾甚微颇有深意地扫视了众人一眼,轻轻地笑了出声。 她就说那小矮子怎么怨气这般深重,像是刚刚从地府里头爬回来的一样,原来是鲁国公夫人的儿子!这般一想她便能够想得通了…… 毕竟她那一剑让鲁国公夫人声名远扬,现在比那臭鳜鱼还要臭不可闻了! 这汴京城里不可言说的小画册子都有画鲁国公夫人的了,啧啧,也难怪这徐逸要针对她! 可惜了! 徐逸又不是十里,她作甚惯着他? 她正想要开口,就听到马车边的韩时宴突然开了口,“无须拔剑的对战算什么打架?不过是闹着玩罢了,徐逸你说是不是?” 那徐逸刚刚被强压下去的怒火瞬间又蹿了起来,他冷笑一声,看向了韩时宴,“韩御史这么巴着皇城司也不嫌丢脸……” 韩时宴上前一步,冷冷地看了那徐逸一眼,“你都不嫌丢脸,韩某行得正坐得直,有甚好丢脸的?” 他说着,朝着那驿站的大门口看了过去,这会儿的功夫里头已经得到了消息。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行了出来,在那人群拥簇之中,站着一位做北地异族打扮的三十多岁的男子,他生得膀大腰圆的,体格十分的健硕,一看便是北朝人士。 在他周围,站着四个完全相同打扮的侍卫,使用的武器皆是弯刀。 顾甚微在那四人身上扫过,虽然还没有对战,但是这些人的确都是精兵强将,远比徐逸那个外强中干的家伙要厉害多了。尤其是站在那刘符右手边的那一位,他的脖间挂着一个狼牙,更是武功深不可测。 顾甚微想着先前韩时宴未尽的话,不由得打起十分精神来。 第196章 荆棘之旗 顾甚微瞳孔猛地一缩,幕后之人? 张春庭知道她同韩时宴在找什么,不是皇城司内鬼那个飞雀面具人,而是那个站在顾家身后的人。 在那一瞬间,顾甚微脑子里的张春庭变幻了九十九种身份。 可冷静下来一想,顾家在汴河上赚到的巨额银钱流向不明,且韩时宴担心有人谋逆,在离开汴京之前已经明示暗示了官家,张春庭是皇帝耳目,又岂能不知晓顾家身后还有幕后之人? 她想着,试探地问道,“幕后之人?” 魏长命并未察觉她的错愕,他的耳朵动了动,朝着远处的官道看了过去,隐隐约约地可以瞧见旗帜飞扬,有一支旁的队伍拉着大旗,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瞧见那群人并未穿着甲衣,微微松了一口气。 “大人说若是他要谋逆,定是会选择这个时机对使团队伍动手,不管是傅大人死了,还是那个刘符死了,大雍同北朝肯定关系恶化,战事一触即发。” “到时候朝廷肯定要向北关增兵,汴京空虚不说,那些酒囊饭袋们要不瑟瑟发抖,要不就打破狗脑袋。谋逆的最好时机就到了。” “是以只要那人不是蠢笨如猪,便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最好的机会!” 魏长命说着,突然往后跳了一步,离顾甚微约莫有了一人远的距离,他支支吾吾了几下,眼珠子转了转,冲着顾甚微说道,“大人还说,调虎离山,调虎离山……” 他说到这里,突然清了清嗓子,抬起了下巴,然后用一种十分的怪异的姿势,带着不伦不类的腔调,那少年音的嗓子刻意的被他压得低低的…… “你们三个充其量也就是三个狗子,汴京附近的守军那才是真正的虎!” 魏长命说完,不等顾甚微反应,立即抬手护住了自己的脖颈心脏,一通吱哇乱叫:“当真不是我说的,是大人非让我原话转告的!” 顾甚微瞧着无语,她佯装拔剑,魏长命见状又是一个猛跳,再往后退了好长一截,那匕首也从袖袋中滑落了出来,出现在他手中。 翻白眼若是能把人给夹死,顾甚微觉得魏长命这会儿肯定已经被她夹成了肉饼。 她冲着他招了招手,“你便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便是想了天上的麻雀,地上的蟾蜍,也没有想过这些话是你说的。这种阴阳怪气的调调,除了我们张大人,还有哪个?” 什么叫做骂人于千里之外,这就是啊! 顾甚微想着,难怪她只是个亲事官,而张春庭能做皇城使。 嘀咕归嘀咕,顾甚微心中却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先前她问韩时宴,韩时宴说宫中已经有所防备,可听到张春庭的安排,她这才觉得安心起来。 若她前脚离了汴京,后脚那幕后之人便登基做了皇帝……到时候她便只有血洗汴京一条路了! 魏长命松了一口气,他屁颠儿地朝着顾甚微小跑着过来,到了跟前却是又听顾甚微说着,“当然了,最主要的是你这脑子,也想不出这么多事!” 不等魏长命发作,顾甚微又道,“还有呢?” 魏长命伸出来的匕首又缩了回去,他凑近了来,压低声音道,“这最后一个,大人应该同你说了,那东西很重要。等到了北朝王都,朱鹮会接应我们。他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全靠咱们两个完成任务。” 魏长命说着,看向顾甚微的神情有些复杂,“此次的任务,可谓是九死一生。” “先是一路会有人追杀,孙思武靠不住咱们还是得出手确保傅大人安全,万一来人太过厉害……咱们没有到边关就直接嗝屁了,这死了第一回。 “北朝王都的心思谁也不知道,说不定咱们去了之后转手就成了人质……到时候为了防止那尊贵的二世祖逃脱,还不先将咱们这些护卫给咔嚓了?这不又死一回……” “就算和谈顺利结束,咱们还有偷东西的任务……这不得死第三回!” 他说着,抿了抿嘴唇,又一次支支吾吾起来。 顾甚微瞧着他这副样子,伸出手就想要拍他的脑袋。她同魏长命乃是同龄人,打了七八十回架了,不说是什么生死之交,那看他也比路边的狗顺眼几分。 “又怎么了?你想嫁给李三思怕张大人不同意想要我做媒人去说项?” 魏长命只觉得脑子一嗡,五福寺的和尚在他脑子里敲钟震耳欲聋。 他缓了好久方才面红耳赤抬手指向了顾甚微,“你你你……那是李三思!” 魏长命语气中带着被教训了千百回才有的愤慨与悲恸,“比我爹还像我爹的李三思!碗大的树条子直接往我身上抽的李三思!” 顾甚微见他说话流畅了不少,满意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开始究竟想要说什么?” 魏长命回过神来,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抬眸看向了顾甚微,“等拿到那个东西,你先带着回汴京,你不是还要查清楚飞雀案是怎么回事么?我一个人无牵无挂……” “就是有些舍不得新置办的宅院,到时候你记得去住!” 顾甚微一愣,她看向了面前站着的魏长命…… 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切了一声,她的手一抬,一巴掌拍在了魏长命的脑门上。 “这世上能让我顾甚微死第二回的人还没有出生呢!就你那巴掌大的小鸟笼子,哪里配装我这么大的佛!” 小鸟笼子! 魏长命像是被人踩中了痛脚,他提起自己的匕首,猛地朝着顾甚微刺了过来,顾甚微轻轻一晃,避开了他的再一次攻击,“哪里是小鸟笼子,那明明就是大宅院!用我所有的俸禄买的!” 他说着瞄准机会再一次攻了过来,顾甚微长剑仍未出鞘,她啧啧了两声,“你全部的俸禄加起来能给王御史家门前的石头狮子用金子包一根脚指甲么?” 魏长命身子一僵,踩在地上的脚趾甲都疼了起来! 夭寿啊!顾甚微说那是鸟笼子都是赞誉了,他们在皇城司当一辈子牛马,赚的还不如王夫人赏给门前的石头狮子多。 他刚想要问顾甚微为什么突然想到了王御史,就瞧见先前还同他说得热闹的顾甚微朝着正前方的官道看了过去,“看到那荆棘旗了么?王御史夫人的商队。” 第199章 离谱小厮 “七窍流血,嘴唇发青,徐将军的确是中毒而亡。不过这毒并非是大家之前猜想的那般,是烤羊腿的毒。” 这郎中声音好是熟悉! 顾甚微扭头朝着帐篷里头看了过去,那穿着一身黑衣举着灯笼围着徐逸打转的郎中,可不正是拿着鞋垫子抽得汤二郎满屋子跑的汤大郎么? 她倒是没有想到,这回一同出使北关的郎中竟是他。 “初步来看,徐逸应该是被毒蛇给咬死的。咬得地方很隐蔽,在他的屁股上。凑近看还能看到两个血洞,这蛇毒性大得很,几乎是见血封喉。我建议诸位大人还是早做防范。” 汤大郎的话像是冰封术一般,让周遭在那么一瞬间寂静无比。 “当然了,在那烤羊腿上也有毒,只是那毒量十分的小,并不致死。且下的是砒霜,徐将军吃了之后即便是毒性发作,那自多也即是腹痛难忍,不会让他丢了性命。” 顾甚微听着,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眼神皆是凝重了起来。 他们先前才讨论过,断械案的关键人物,是一个会驱使大蛇的美貌少女。他们所知晓的一共有三个驱蛇人,其中有一个便在附近,那就是褚良辰。 既然会驱蛇,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在羊腿上下少量的毒,所以这很有可能是有两帮人在行动。 他们这才刚出汴京城一日,那群人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贴上来了么? 顾甚微想着,看了那犹如白面团子一般的傅大人一眼,这老头儿这会儿瞧着眼神迷离的,竟是有了几分睡意!这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神人啊! “蛇有这么毒么?咬一口就七窍流血,若是有蛇咬我屁股,那我还不大叫抓住那蛇直接将它给扯断!” 吴江听到屁股两个字,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一个箭步冲进了帐篷里,对着那徐逸的屁股不停的打起嗝来。 “嗝~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干嘛坐在桌上,总不能蛇把他驮上来,让他盘腿坐着啃羊腿吧?那么厉害哪里是蛇,那简直是蛇精啊!” “我听说蛇精都生得特别美,尤其是白蛇!” “这杀了徐逸的蛇一定是条黑色,不然他死的时候就应该是色眯眯的表情,而不是这般惊恐了!” 吴江好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开口,立即天马行空扯了起来。 顾甚微同韩时宴都习惯了,直接无视他,在这帐篷里头查看起来,而那汤大郎却是扯了扯嘴角,将试了毒的银针塞了回去。 他瞧着吴江,就像是瞧见了自己那个不着调的愚蠢的弟弟。 他担心自己忍不住,直接拿针就戳过去。 “野外有剧毒的蛇,但是这种让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暴毙的,很有可能是驱蛇人自己喂养的。江湖中便有不少养毒人,他们以毒养毒,手中有多歹毒的东西都不足为奇。” 汤大郎说着,摇了摇头,“至于蛇精,吴推官还是少看一些怪谈邪说了。” 会变得蠢得离谱,像他弟弟一样。 汤大郎没有说,顾甚微却觉得他将这一句写在了脸上。 “蛇不好找,现成的人还不好找么?” 这地方离汴京城不算太远,几乎是每日都有人在这里安营扎寨,孙思武同赵槿在这条路上不知道跑了多少回了,若是这地方有毒蛇出没他们肯定会一早发出警示。 而且蛇也不是傻子,人这么多的地方怎么可能还跑过来,定是有人驱使的。 只是案发的时候是晚上,若当真叫吴江说中了是条黑色的蛇,那除非是眼睛是亮了灯能发出光来,不然的话正围成一团吃鸡的人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这么一条小东西! 这驱蛇人一时半会儿抓不到,可那羊腿不是还有毒么…… 顾甚微想着,走到了那小厮面前蹲了下来,他同先前保持着一个姿势,压根儿就没有动弹过。 见到顾甚微过来,那小厮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我不能动了,我的腿麻了不能动了!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蛇?我们二郎被蛇咬死了?” 顾甚微挑了挑眉,“你该不会以为,徐逸是在假死吧?用你的狗脑子好好想想,活人能够睁开眼睛那么久不眨巴么?若是能够,庙里的供台怎么不请他去坐!” 小厮猛地睁大了眼睛,他挣扎着坐了起身,扭头朝着那七窍流血一动不动的徐逸看了过去,惊恐地在原地腾挪了半圈儿,又坐在地上往后退了好几步。 “不可能!二郎同我说,想着要同魏长命一道儿去边关,他就气不过,这军功怎么可以让这种低贱的人分一杯羹。且二郎对于白天的事情十分恼火……” “二郎平日里爱吃生肉,腹中有虫。郎中给他开了药,里头便有少量的砒霜。他让我将砒霜洒在羊腿上,他吃了之后就装死,然后让我将事情推到魏长命头上。” “我们没有想要把事情闹大,做什么坏事!二郎就是想要魏长命担上下毒的罪名,这样他不光是不能北上了,连皇城司都待不下去!” “到时候看他还有什么可以嚣张的!二郎没有想要魏长命死的,就是把他赶走而已。” 顾甚微听着,冷笑出声。 “无缘无故污蔑人是杀人凶手,还敢说不是什么坏事?” 那小厮吓得直哆嗦,他抬起手来,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大人,不用您动手,我自己抽自己!是我说错话了!您不要打我了!您打我那一下,小人感觉脑花子都要出来,眼睛都能瞧见我们老祖宗了!” 顾甚微一愣,嘴角抽了抽。 她清了清嗓子,即便是不转身去,都能感觉到身后的韩时宴在憋着笑。 一旁的吴江倒是没有这么客气,他直接哈哈大笑了出来,“你这起子小人,倒是有些眼光,才挨了一下,就知晓我们顾亲人的厉害!” 顾甚微重重地清了清嗓子,谢谢!大可不必吹捧我! 她感觉皇城司的名声已经跌落谷底! 那小厮却是半分也笑不出来,“二郎之前同我说好的,他说他会坐在桌上吃羊腿,到时候往嘴角边抹一些血。我一进来瞧见他七窍流血,还当他是演出来的……” 第200章 长命百岁 “我早该想到的,我家二郎哪里有这般本事,扮死人扮得这般像……” 那小厮说着,抱着脑袋这会是真的痛哭起来,如丧考妣。 他是徐逸身边的长随,徐逸在这里丢了性命,且不管那凶手是人还是蛇,他都讨不了好果子吃。他倒是想逃,可他们一家老小都在徐家当差,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小厮哭得越伤心,这营帐附近的人越是沉默。 真不愧是鲁国公府出来的人啊,都是如出一辙的奇葩…… 顾甚微无言以对,她先前就觉得奇怪,见过坐地上吃的,坐凳子上吃的,甚至是躺床上吃的,这还是头一回瞧见有人坐在桌子上盘腿打坐啃羊腿的! 她瞧见的第一眼还恍惚的想了一下,今日跟她一同出任务的人是魏长命,根本就不是光头李三思! 不然的话,定是会有人将徐逸这般死法是在暗示凶手是喜欢吃羊肉的和尚,那不就是假和尚真光头李三思?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奇葩的脑回路根本就不是她这种正派的大好人想得到的。 小厮见无人应声,越哭越是伤心,他猛地上前一步,扑跪在了那傅老大人跟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傅大人!傅大人!您一定要抓到那个放蛇杀死我们二郎的凶手啊!不然的话,小的根本没有办法向夫人交代啊!” “我家大郎已经病入膏肓,他就要死了!二郎这又死了……我家夫人定是要剥掉我们一层皮的啊……” 鲁国公去世之后,已经由长子继承了爵位。只不过新的鲁国公是个病秧子,夫妻二人在这汴京城毫无名气。反倒完全不如为夫君守孝的女德楷模老鲁国公夫人有名望。 鲁国公府不怎么在外行走,是以这称呼便一直没有转换过来。 相近的人依旧称呼苏贵妃的姐姐为鲁国公夫人,她的长子为小公爷。 傅老大人被吓了一跳,他看着自己被鼻涕眼泪糊满了的衣摆,不悦地往后挣扎了几步。 “从前某见傅大人,满腹经纶侃侃而谈,谁人不称赞一句好口才好德行!乃是我大雍之肱骨。韩某还记得大人曾经在堂上舌战群儒的画面。” “不知道那个傅大人是何时死的,怎么不见家中发丧!韩某好上前祭拜才是!” “在其位谋其政,大人这般行径是想要将我大雍的大好河山拱手相让给北朝人吗?若大人想要遗臭万年,韩某……” 傅老大人的脚抽了一半又放了下去,他的脸涨得青紫,“韩御史慎言!” “韩某不能挑大粪,吴某可以啊,吴某力气大,可以又挑又泼!”一旁的吴江满腔废话终于找到了出口,接着韩时宴被打断了的话便说了下去。 顾甚微听着,抽了抽嘴角,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缩小了自己的存在。 虽然她也觉得傅大人委实不作为,怕是担不起此次和谈的重任,可她不想挑大粪!想都别想! 傅老大人瞬间被激怒,他抿了抿嘴唇,抬脚甩开了那抱着他腿的小厮,大袖一拂抬脚就走…… 脸色煞白一直呆愣在一旁的魏长命,像是被触碰到了机关的小铜人一般,转身便想要跟着上去。顾甚微却是上前一步,冲着他摇了摇头,“今日你先歇息,我当值。明日再换你。” 她说着身形一闪,像是一个附在骨头上的影子一般,跟着傅大人而去。 这幕后之人放蛇杀死徐逸就是结束么? 她觉得不是,她觉得这只是今晚刺杀行动的一个开始,他们必定还有后招,如果有个刺杀名单,那么最有可能的目标便是挂着使臣头衔的傅大人。 顾甚微想着,就感觉身边来了一道热源,魏长命不知道悄悄地跟了上来。 “我没有杀徐逸,也不会驱蛇。我阿娘在临死的时候,方才告诉我鲁国公是我的父亲。” “我阿娘是青楼女子,挂牌的时候便被老鸨喂了汤药,按理说一辈子都不能有孕的。所以莫名其妙有了我,她觉得是上天的恩赐,她没有什么愿望,只希望我能够长命百岁。”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进鲁国公府,也不稀罕那什么破铜烂铁,继承什么爵位。” “我是为了张大人才来汴京的,待日后张大人离开,我便也会离开了。等我离开了,我的鸟笼子……不是,我的宅院送给你。” 魏长命的语气平淡,轻松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顾甚微看着前头气呼呼地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的傅大人,啧啧了两声,她伸出手来,一把勾住了魏长命的肩膀,“那可是鲁国公府!你若是继承了,日后谁骂张大人,你就可以立即冲上啪的一个耳刮子!” “然后双手叉腰的说,我鲁国公不答应!你若是再敢说一句,我就用我全部俸禄买的鸟笼子砸死你!” 魏长命被顾甚微的话给逗乐了,他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翘。 这一丝丝笑意一下子被顾甚微捕捉到了,她又啧啧了两声,“心动了吧?” “不过可惜了,还是做梦来得比较快!有苏贵妃同鲁国公夫人在,那是一万个轮不到你当鲁国公的,我敢说徐逸死了的消息传回汴京,保证不出三日,你那大哥立即就开坛祭祖……” “要不来一个早年流落在外的儿子认祖归宗,要不就从宗族之中过继一个来作为嗣子继承爵位。” “不过咱们不羡慕啊,鲁国公府再大,还能有天大地大?咱们天为被,地为床?这般富有便是天王老子的位置,也是不稀罕继承的。” 魏长命眼眶一红,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气的。 “顾甚微,你相信我没有杀死徐逸么?” 顾甚微瞥了一眼魏长命的衣袖,摇了摇头,“我就算不相信你,那也得相信我自己的脑瓜子。你若是当真有心杀徐逸,早就在张大人登门道歉的之前,便直接将他杀了,何须等到现在?” 魏长命一梗,那眼睛又不红了,他也学着顾甚微的样子摇了摇头,“天王老子的位置我还是想继承的,我听闻神仙都能长命百岁!” 顾甚微哑口无言,你是有多想长命百岁…… 她见魏长命精神起来,眸光一动说道,“你立即将消息送出去,抢在他们前头将徐逸被杀的事情告诉张大人。那小厮都想到的事情,你想不明白么?” “那些大人物,最擅长的便是迁怒了。徐逸死了,就算不是我们干的,他们也能用护卫不力的借口来攻讦皇城司,对付张大人。” 魏长命精神一凛,有些懊悔起来。 他当真是人头猪脑,没有想明白顾甚微让他不要跟上的这一层用意,他没有说话身影一闪,立即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第201章 异变突起 营地虽大,但傅大人还有徐逸的帐篷都扎在中央区域,相隔并不是很远。 顾甚微挑了挑眉,拿着手中的长剑挑起了那傅老大人的帐篷帘子,径直地走了进去。 她四下里看了看,这营帐颇大,同一间屋子无异,先前因为在这里设宴款待过北朝使臣,帐篷里弥漫着一股子散不去的肉香味儿,顾甚微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自己肚子饿了起来。 夭寿啊!先前韩时宴烤的第二个鸡腿,还没有吃到嘴里。 刚进来还未来得及转身坐下的傅老大人听到身后传来的吸气声,他头皮一麻猛地转过身来。 见是顾甚微,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又忍不住朝着她的身后看了过去,“顾大人来这里做什么?这天都黑了,老夫要沐浴更衣歇息了。男女有别……” 顾甚微听得不耐烦,她寻了一个最舒服的座椅坐了上去,又从自己的袖袋摸出一颗梨膏糖来塞进了嘴中。 那直冲天灵盖的味道瞬间弥散开来,顷刻无欲无求,鸡腿都不香了! “沐浴更衣?你也想要被蛇咬屁股么?歇息……你就不怕扯开被子里头爬出来一条蛇……” 傅老大人岂止是头皮发麻,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发麻,他吓了一跳,也不敢在那地方待着了,慌忙挪了几步站到了离顾甚微不远的帐篷中央。 这地方开阔,若是有蛇过来一眼便能瞧见。 傅老大人想着,整个人安心了一些,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再也不问顾甚微为何跟着他了。 顾甚微也懒得理他,骂醒装睡的人这种事还是交给御史台那位刻薄的人好了。 就这样帐篷里头气氛变得诡异起来,被保护的傅大人像是被圈在了孙猴子画的圈儿里,站在里头罚站。保护的护卫顾甚微则是翘着二郎腿坐着嗑着梨膏糖神游天外。 整个帐篷里头只能听到顾甚微嚼梨膏糖时发出的嘎嘣嘎嘣的声音。 她的脑子转得飞快。 先前她扇了小厮一巴掌,是觉得他形迹可疑,一心攀咬魏长命有古怪,还以为那小厮是有人易容乔庄的,为的便是将所有人聚集起来然后方便行刺。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趁机上去试了试手感。 没有想到他不是“画皮”的大能,他是纯纯的奇葩。 可今晚上整个事情都透露着古怪,首先是太快了!快到她都感觉到了幕后之人的焦躁与急切。 当初断械案也是从汴京出发,可是他们一直忍到了远离汴京的山野之地方才动手,当时押送军械的人还远不如如今大雍同北朝两个使团的人多。 之前魏长命同她说了之后,她还以为至少到后天才会遇袭的,没有想到这才第一日…… 这才离汴京城多远,就吴江那铜锣嗓子喊上几声,说不定宫中的老皇帝他都听得见。 为什么幕后之人要这么快动手? 她方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旁人不知道真凶是谁,可是她同韩时宴却是心知肚明。这个驱蛇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长得同褚良辰有几分相似的女人…… 也就是盗走军械的那个卖茶女。 如今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开封府的那一套查案办法已经行不通了。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个等字。 虽然她在汤大郎断定徐逸是被蛇咬死的时候,便第一时间断定了那凶手先前就藏在附近,并且知晓徐逸晚食的时候并没有出来用饭,而是自己一个人单独待在帐篷当中。 可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太多了,几乎整个营地里所有人都可能是嫌疑人。 与其这样大海捞针,不如等那驱蛇人今夜第二次出手。 顾甚微想着,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问题上,“傅大人你说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动手?” 傅老大人不着痕迹的动了动自己有些发麻的脚,他倒是想要坐下。 可想起顾甚微的话,又怕被蛇咬了屁股而死,那可太难堪了。 “和谈是必须的,徐逸本身就是来捞军功的,有他没他都一样,凶手为什么要第一个瞄准他?当然是因为某人想要借徐逸的死,让鲁国公府同皇城司对上。” 鲁国公府不足为惧,可是他背后的苏贵妃同小太子便不容小觑了。 这个调虎离山之计,调走的可不光是她同韩时宴,还有吴江这三个在汴京城中搅风搅雨的人。 同样对于皇城司而言,还有张春庭的左膀右臂。 徐逸的死,的的确确是冲着皇城司来的,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对付张春庭,就像是上一回那封诬告他的密信一般。顾甚微并没有期望傅老大人回答。 她自己的脑子越是梳理越是清晰。 皇城司内鬼先前被她排除得还剩下四个人,今日在跟魏长命的交谈中得知,朱鹮之所以神出鬼没是个传奇,其实是因为他一直潜伏在敌国,根本不在汴京的人又怎么可能同她在乱葬岗一战? 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了。 她能够排除,李三思比她更能够排除。 若是再这样下去,很快那个内鬼就要被揪出来了,是以他很着急上火,要怎么让自己安然渡过难关?那势必是张春庭直接落马,即便是不成,那也要让他同李三思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调查此事。 而且幕后之人若是想要谋逆,皇城司便是摆在他面前必须越过的阻碍…… 顾甚微说着,再次看向了站在中央的傅老大人。 他的表情凝重,看上去竟是如同初相见之时一般极其具有欺骗性。 若是等他们走远了,这一来一回的耽误时间,怕不是张春庭早就揪出了那个皇城司内鬼。 在汴京城里不方便动手,大白天的更是不好动手,是以他们出发的第一个夜晚,便是最快最适合下手的时机。 顾甚微想着,冲着那傅大人啧啧了几声。 “你若是还不振作起来,日后韩时宴就只能去你坟头上骂你了,那吴江挑的大粪也就只能往你祖坟上浇了。毕竟今晚有人想要你同刘符还有徐逸手拉手三个人一起去死!” 傅大人还是一动不动的,顾甚微一怔,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刚到那傅老大人跟前,却是听到了一阵响亮的呼噜声…… 顾甚微满头黑线的看了看傅老大人那双半睁开的眼睛,好家伙!这世上怎么有心这么大的人! 这老儿怎么站着睁开眼睛都能睡着打呼噜! 她正想着,感觉头上有轻微的异响。 顾甚微心神一凛,大力扯过傅老大人,那傅老大人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他循着顾甚微的视线抬头看了过去,这一看简直吓掉了魂。 只见营帐顶上不知道何时从哪里来了这么些蛇,它们像是收到了命令一般,齐刷刷的从天而降掉落了下来! 第202章 险象环生 傅老大人瞧着那头顶上缠绕在一起,犹如暴雨一般落下的蛇,忍不住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顾甚微瞧着他那仰天张大的嘴,心中暗骂了一句,一个肘击直接顶在了他的下巴上。 “不想直接生啃蛇你就闭嘴!” 顾甚微呵斥出声,她余光一扫,瞧见那帐篷一角放着的一把油纸伞,伸脚一勾直接将那伞勾了过来。 在那画着烟雨江南的油纸伞撑开的一瞬间,霹雳啪啦的声音响起,好几条蛇同时落在了雨伞上,险些将这伞面击穿了去。 与此同时,营帐外头亦是乱哄哄起来,无数的叫喊声,呼痛声,还有那东西被踢翻的声音,此起彼伏乒乒乓乓的。 顾甚微面色一沉,她便是不出去看,也能猜到外头已经游蛇成灾。 魏长命同吴江有功夫在身,只要不是在赌场赢光了阎王爷的钱,那应该是性命无忧的。可韩时宴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被这蛇咬上一口,岂不会要追着徐逸而去? 只不过此时她来不及多思考,那在伞上着落的蛇一个个的扭动着身体,探着脑袋吐着信子,被顾甚微遮住的傅老大人瞧着瞳孔发颤,他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半点不敢出声。 生怕自己一张嘴,顾甚微先前说的生吞活蛇就要变成现实。 不光伞上的蛇,伞外落在了地上的蛇也像是听到了指令一般,快速地冲着二人围拢了过来。 顾甚微竖起耳朵听着响动,驱蛇驱蛇总不能是将自己的脑子挖一块喂蛇,然后同这些蠢物们共用一个人脑子,那势必是有驱蛇的办法。 突然之间,她的手腕一动,那手中的油纸伞突然高速旋转起来,伞转得飞快几乎看不清那山水,落在伞顶的蛇就这样瞬间被甩飞了出去,撞在了营帐上。 “蛇蛇,地上的蛇跳起来了!” 傅老先生突然大喊起来,顾甚微只觉得自己耳朵嗡嗡作响,若非这蛇毒性强烈见血封喉,她恨不得将这小老儿扔出去,叫他被咬个屁股开花。 她冷哼了一声,另外一只握着长剑的手挥舞出了残影,不一会儿的功夫营帐之中满是断成了两截的蛇尸,一股子腥臭味扑面而来。 傅老大人再次慌张的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这回倒不是怕蛇钻进来,是他实在是被熏得想吐。 顾甚微没有理会他,她朝着营帐门口看了过去,五颜六色的蛇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这样下去根本就不行!杀不完!实在是杀不完!便是炖成蛇羹,她同韩时宴两人吃也得吃上个把月…… 顾甚微眸光一转,视线落在了那跳跃的灯火上。 她将手中的油纸伞一转,那伞旋转着直奔一旁的灯火而去,猛烈的撞击之下灯一下子被打翻在地,里头油泼了出来洒在了伞面上,顷刻之间这油纸伞便烧了起来。 伞还在旋转着,又转回了顾甚微手中。 顾甚微拿着那起火的伞朝着飞扑而来的蛇撩去,将它们逼退了一些,她将伞朝着空中一扔。 然后一把抓起吓得六神无主的傅老大人,她刚想要轻松跃起,却是不想手中一沉……好家伙!这老儿平日里吃的不是米饭勃勃,吃的是泰山吧!要不然怎么这般重! 对比之下,韩时宴那厮当真是身轻如鹰了。 说燕过于夸张,不是实在人应该说的话,顾甚微于是自作主张的改成了鹰。 她无语地朝着这个白胖子看了过去,改抓为揽,勉强的抓住了傅老大人的腰腾空起来。 待半空中时一脚踏上了那已经快要变成火球的伞架子,借着这微弱的助力,长剑直接划破了营帐顶部,在二人从里头出来的一瞬间,顾甚微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新鲜无比。 落地的灯这会儿已经烧了起来,营帐一片火光四起。 顾甚微朝着那洞口朝下看了过去,那营帐当中的蛇瞬间变成了无头的苍蝇,它们像是丢失了目标,到处乱窜起来。 顾甚微想着,抓着傅老大人从营帐上头一跃而下,落在了一旁没有蛇的空地上。 傅老大人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哎哟了几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也太恐怖了!方才徐逸就是被这毒蛇咬死的么?” 顾甚微依旧没有理他,她朝着北朝使臣的营地看了过去,那边亦是乱成了一团,看来也受到了袭击。 “这里……” 顾甚微从远处收回了视线,她循声看了过去,却见那傅老大人还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嘀嘀咕咕的。 “这里个鬼!你赶紧站起来,你快想想有谁在你身上做了手脚,那蛇是循着你的味道来的!” 傅老大人一惊,连滚带爬的站了起身。 汴京今日有雨,这地界虽然没有落,但也是个阴沉沉的天。云层太厚遮住了月亮,瞧不见月光。 好在一旁的营帐起了火,借着火光二人还能看得真切,只见那四面八方的蛇都朝着这头疯狂的爬了过来。 “他爷爷的!你要是赔掉我大雍指甲盖的地,我便用你煮蛇羹!” 顾甚微骂着,抓起傅老大人又准备走开,却是听到了吴江那震破天的呼喊声,“顾亲人,我来了!” 顾甚微眼皮子一跳,她挑开获得了爬行比赛头名的那条黑蛇,循声看了过去! 吴江他岂止来了,他还扛着一个巨大的木桶跑来了!见顾甚微听到了他的声音,他上蹿下跳的挥舞着手中的葫芦瓢,同一旁气定神闲犹如在花园漫步的韩时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好,韩时宴那厮还没死! 他若是死了,谁同她一起继续查案下去? 顾甚微来不及细想,吴江同韩时宴已经到了跟前,那小子二话不说,用那葫芦瓢在桶里一舀,舀出了一瓢粉末,劈头盖脸的便朝着傅老大人泼了过去。 傅老大人触不及防,被泼了个正脸,整个人像是方才才从面粉缸子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愣了愣神,待回过神来,被那粉末呛了一口鼻,不停地打起喷嚏来。 顾甚微掸了掸自己险些被波及的衣袖,跳到了韩时宴身边,她看了看地上那些不再敢上前来的蛇群,闻着身边浓重的药味,好奇地看向了韩时宴。 “你看了卷宗,知晓断械案中有个驱蛇人的时候,就提前准备好了驱蛇药?” 第203章 可疑之人 韩时宴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顾甚微,见她毫发无损轻轻松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要到邢州松毛岭才用得上,没有想到提前了这么多。” 他压低了声音,朝着一旁地吴江看了过去,他将那大木桶放在了地上,拿起葫芦瓢来了一出天女散花,然后又抽出了腰间佩剑,对着那些不敢动弹的蛇一通胡乱砍杀过去。 他一边砍,一边用那铜锣大嗓子喊道,“孙思武,来两个人灭火呀!再不来要烧到你的马屁股了!” 韩时宴瞧着眼皮子直跳,他压低了声音,对着顾甚微说道,“我仔细观察过了,蛇是精准的冲着两个人去的,一个是傅老大人,一个便是北朝使者刘符。” “我撞见了魏长命,已经让他提了驱蛇粉送过去了。至于旁边的商队还有另外一侧的押送队伍都没有遇蛇。” 顾甚微听着,在心中忍不住感叹,她这人当是有些贵人命在身上的。 差点死在乱葬岗的时候,有十里背她,有老仵作救她;想要回汴京的时候,有张春庭收留她;到如今想要查明真相,又叫她选中了韩时宴这么厉害的伙伴。 “没错”,顾甚微忽视傅老大人剧烈的咳嗽声,压低了声音道,“通常而言,驱蛇有两种,一种是通过声音,比如说吹竹笛,葫芦丝……或者是用口技……” “但是这种方法,基本上是无差别的攻击,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冲着特定的目标来。” “是以,我认为是用了第二种,有人提前在他们三个人身上动了手脚。” 顾甚微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荆厉来,若是他在这里,肯定是一早就闻出了特殊之处来。 韩时宴点了点头,他给了顾甚微一个赞赏的眼神,“我也是这样想的,方才我也没有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我问过汤大郎了,他说应该是抹了药粉在他们身上。” “蛇根据气味来找到要攻击的对象,那个人想必就在我们的队伍中间。” 顾甚微认真地听着,同韩时宴说话一点儿也不费劲。 商队还有犯人都同他们的队伍保持了距离,他们没有办法同时接触到徐逸,傅老大人还有北朝使者刘符。 要么那个驱蛇人就藏在他们的队伍当中,要么就是她在队伍当中还有内应。 “韩御史可想过,这个人应该是分了两次来标记他们三人的。因为倘若三人是同时中招的,那么第一条黑蛇除非是开了神智,不然的话根本不可能从三个人当中精准的找出徐逸,咬死他。” “所以应该是分了两拨。他先是选中了徐逸,黑蛇只有一个目标,直接去咬了徐逸。” “徐逸出事,傅老大人同北朝使臣刘符都赶了过来,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凶手又标记了他们两个……当时人挤人的,一个不小心的触碰根本就不会有人当回事!” 顾甚微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也够一旁的傅老大人听得真切。 他揉了揉红彤彤的鼻子,抹掉了脸上的药粉,冲着顾甚微摇了摇头,“找不到,根本找不到,当时围了那么多人,谁知道是哪个?” 一旁的韩时宴闻言,却是同顾甚微对视了一眼。 当然找得到。 她在皇城司不能让指挥使们光膀子验伤,那是不想给张春庭添麻烦。但是现在天高皇帝远,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顾甚微想着,身形一转,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帐篷冲了过去。 营地四周都乱糟糟的,因为失去了目标,有不少蛇在四处乱窜,孙思武的手下们都拿着刀剑杀个不停,到处都是蛇的尸体。 一些柔弱的文官,则是早就朝着旁边没有受到攻击的商队跑去,心中已经盘算着用八百字文章来描述今夜之事,指不定还能博得个满堂彩。 顾甚微杀死一条拦路蛇,同韩时宴一并到了帐篷前。 顾甚微冲着他打了手势,示意他跟在后头,然后拿起长剑挑开了这顶营帐的门。 回过神来的傅老大人颠颠地跑了过来,一跑洒了一地的粉,虽然他知道自己身上已经洒了驱蛇粉,蛇不会追着他咬了。 但他觉得吴江这厮多少有些发癫,同他单独站在一块儿。他担心蛇不敢来,吴江能将蛇甩飞过来…… 傅老大人想着,忍不住离顾甚微更近了一些,他探着脑袋往里头看了看,这营帐当中空空如也,别说人了,便是一条蛇的尸体都没有。 “这不是赵槿的营帐么?你们该不会怀疑是赵槿驱蛇杀死了徐逸,然后还要杀死我同刘符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赵槿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根本就没有理由这么做。” 赵槿乃是齐王之子,虽然不是世子,但也算是上是备受宠爱。 他这个人温润斯文,是宗亲当中罕见的有本事之人,年纪轻轻地便被官家委以重任。他精通北朝语,且同北朝人有多次打交道的经历。 “对于这次和谈,没有人比赵槿更上心了。更何况他一个皇亲国戚,怎么可能会驱蛇这种江湖之术!” 一旁的韩时宴听着,冷冷地讽刺道,“我们在今日之前,也不知道您是这样不作为的酒囊饭袋。昨日旁人问我,我也要说上一句不可能!官家根本没有可能派出一个饭桶。” 韩时宴说着,跟着顾甚微后头走了进去,帐篷里的东西并不多,可以说是一览无遗。 除了一张床外,在那床脚处还有一个巨大的深红色箱笼。 “咚……”顾甚微耳朵一动,一个箭步冲到了那箱笼面前,抬手指了指,示意韩时宴这里头有活物,让他让开些。 韩时宴点了点头,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弩机,对准了那箱子。 他看着自己熟练的动作,心情有些复杂。 他以为自己这双手一辈子拿的都是笔,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像一个武夫一样拿起武器。 只不过经过了之前几次刺杀,他已经想过了,他即便是帮不上顾甚微的忙,那也要学着有自保的能力。 只听得咣的一声,顾甚微一脚将那箱笼盖儿踹了开来,只见在那木头箱子里头蜷缩着一个穿着白色中衣的人,他的嘴巴被堵住了,额头上有一个红色的包,手脚都被捆在了一起,根本动弹不得。 这人生得温文尔雅,恰是他们要找的赵槿。 第204章 真假赵槿 那箱笼之中的赵槿,被刺目的光亮刺得眼睛一疼,他下意识的闭上眼去,想着如今的场景整个人羞愤难当,不敢再睁开眼来。 他被五花大绑着,张着嘴面朝天,简直就像是一条案板上的死鱼。 这副模样,他光是想想都觉得斯文扫地,更何况还落在了小娘子眼中呢! 赵槿想着,却是感觉鼻尖一阵劲风袭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那娇弱的小娘子抬剑便朝着他的鼻子削了过来! 赵槿大骇!这哪里是什么小娘子,分明就是那做人肉包子的母夜叉! 就在他背后汗津津的时候,却是感觉口中一松,那寒光轻轻一闪,口中的布巾子便被挑了出来。 在那一瞬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赵槿大口大口的吸了几口气,那种憋闷的感觉消散了片刻却是又袭上了心头……方才他张嘴吸气的样子,更像死鱼了吧! “别像个死鱼一样的张嘴了,小心帐篷顶上掉蛇下来。你是怎么回事,为何在箱笼里?” 母夜叉!不是,顾甚微一脚踩在了箱笼边上,盯着赵槿问道,她虽然挑开了他嘴中的破布巾子,却是没有立即划开赵槿身上捆着的绳索。 站在门口的傅大人一瞧,立即挤了进来,好奇地看了过来,“赵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赵槿脸一红,支支吾吾地说道,“驿站之时,我去出恭,一进去发现那茅房当中站着一个人,一个十分诡异的人。她明明穿着妇人的衣裙,但是却顶着我的头!” “不是同我生得一模一样的脸,是我的头!连我右眼角下生着一颗小痣都一模一样。” “我当时瞧见这般场景,吓了一大跳。那人明明先是一脸平静,却是慢慢地学着我变成了同样的惊恐的表情!就像是……就像是在照镜子……清晰无比的镜子一般!” “我惊骇过后意识到不对,立即转身想要跑出去,却是后颈一疼,直接被她打晕了过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被捆起来装进箱笼里了……” 赵槿说着,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她的手腕一动,那赵槿身上的绳索瞬间被割断开来。 赵槿感觉身上一松,他赶忙拿掉了身上的绳索,扶着那箱笼想要站起身,可却是因为在箱子里待得太久了,整个人一个踉跄,脸直接朝着顾甚微的剑上扑了过去。 顾甚微嘴角一抽,将那长剑抽离开来,然后往侧面一个小跳。 赵槿失去了重心,直接从箱笼外扑来,顾甚微瞧着抬脚一挡,微微一用力,这小王爷吧唧一下又坐了回去。 赵槿瞬间面红耳赤,半分不敢抬眼看人。 顾甚微蹙了蹙眉头,朝着韩时宴走了过去,“咱们猜想得没有错,傅老大人还有那北朝使臣刘符身上的引蛇药是在徐逸被杀之后抹上的。” 她的话音刚落,一旁站着的傅老大人忍不住开口道,“老夫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徐逸被杀之后,看热闹的人很多,你们怎么就能够断定那个人就是赵槿呢?” 他可是一直听着看着,顾甚微同韩时宴是直奔这赵槿的帐篷来的。 一个脑子猜赵槿也就罢了,两个脑子都同时猜中同一个人,这有些玄乎! 韩时宴听着,冷笑出声,他不客气地看了傅老大人一眼,“因为使团当中像你这样尸位素餐的人有一个便足够了。先前某便觉得有哪里不对,你在那和稀泥诸事不管也就算了。” “身为副使的赵槿为何像是个隐形人一般,压根儿都没有出来说上一句话。” “我们是出使,不是出殡……官家找两个躺在棺材里不说话的作甚?送你们去北朝和冥亲么?” 傅老大人同那赵槿面面相觑,只觉得自己耳朵都被这话刺得流血…… 夭寿啊!听韩御史说话,是当真夭寿! 韩时宴冷哼一声,“可以接触到你的人很多,可是刘符却是不同。他身边不光是有四个护卫开道,且自己本身就有功夫在身,远比你这一身肥膘感知强烈。” “要将引蛇粉抹到他身上,又不引起他怀疑的,赵槿首当其列。再结合他不说话不冒头的反常举动……” 也不怪傅老大人想不明白,但是他同顾甚微却是默契的想到了赵槿身上。 这是因为他们并不知晓,先前他同顾甚微一起分析那驱蛇人的时候,便提到过易容术。倘若那人同顾甚微朋友的师门有关,那么她不光会驱蛇,还擅长易容。 这种易容术有多神奇,之前他在开封府便瞧见“顾七娘”大变活人当众蜕皮的震撼场景了。 “而且”,韩时宴没有在傅老大人面前提任何他同顾甚微掌握的信息,却是继续分析道,“而且,你不觉得奇怪么?为什么要先杀徐逸?他虽然是鲁国公的儿子,但不过是个护卫统领。” “那种酒囊饭袋,若不是承蒙祖荫,谁会唤他一声徐将军?老鲁国公已经死了,杀徐逸倒是不如杀赵槿,他不光是副使,且还是齐王的儿子……” “为什么那人不选赵槿却是选徐逸?又为什么你同刘符都遭到蛇的攻击,而赵槿却没有?” 他们并没有肯定那个驱蛇人就是赵槿,而只是综合这些蛛丝马迹,觉得赵槿十分反常…… 若是驱蛇人藏在营地当中,且替换掉了一个人的身份,那么这个“反常”的赵槿便值得一探! “只不过韩某倒是想过赵槿是同谋或者是被人胁迫了,却是不想,他竟是被个女子顶替了!我们同小王爷不熟悉,傅老大人同他同坐一辆马车,也半分没有发现么?” “也难怪你诸事不理,找不清到底哪边才是你的故土。毕竟眼睛都瞎了。” 傅老大人听着听着,捂住了心口,他深深地看了韩时宴一眼,抿了抿嘴唇,“韩御史,何苦这般咄咄逼人?老夫好歹也算是你的前辈,你这般出言不逊,委实是有违礼数。” “老夫心中所思所想,又岂是你这样的毛头小鬼能想得清,道得明的?” 第205章 见褚良辰 傅老大人是不理事,但他在官场混迹多年,冷下脸来却也有几分威仪。 韩时宴却是再度冷笑出声,丝毫没有被这气势压倒下去,“傅大人还是将你最后剩的几分血气,留到入了北朝再用吧!你这般浑浑噩噩,不就是为了前太子鸣不平么?” “若是他手下的人,都是一心想要将大雍拱手相让的软骨头,那我要说,他还是死了的好!” 傅老大人瞳孔猛地一缩,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暴怒起来! 他颤抖着手,愤愤地指向了韩时宴,咬牙切齿的说道,“竖子尔敢?你身为御史,不匡扶正统!身为他的兄弟,不拯救血亲!天家无情,犹如泾渭,老夫不敢怪你。” “可你如何能说出死了好这般凉薄的话来?” 顾甚微瞧着那傅老大人,见他手抖得厉害,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在袖袋里头摸了摸,摸出了一颗带着蜡的丸药,想着若是这老儿叫韩时宴给气了个半死,她还能够在最后关头给他怼进去,救下他一命。 韩时宴定定地看着傅老大人,他虽然口出恶言,活脱脱的就像是一个欺负老者的恶棍。 可说了这么多,他脸上的表情却是依然淡然得很,不见喜怒。 “汴河里的血水,可是他一人所流?菜市口一地的脑袋,可是长在他一人肩头?” “傅大人若是跪在汴京城中,给他做个孝子贤孙,端着他的牌位上早朝据理力争,韩某自是懒得多费口舌;我们在朝为官,可以有不同见解,可以针锋相对……” “可唯独有一件事必须大同:敌不可跪,地不可失。” “傅大人什么时候在那北朝人面前站起来了,韩某什么时候负荆请罪,什么时候承认你是前辈。” 韩时宴说着,袖子一甩,朝着营帐门口走去。 这会儿的功夫,孙思武已经办妥了外头的事情,同魏长命一道儿恰好赶到了营帐跟前,他冲韩时宴点了点头,又冲着营帐里头的傅老大人拱了拱手。 “傅大人,火已经灭掉了,蛇的尸体也都清理干净了。驱蛇药送得及时,北朝使臣也没有受伤。我叫人搜查了营地,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的踪迹。” 他说着,朝着营帐里头抬眸一瞧,见那赵槿穿着中衣坐在箱笼中,脸色瞬间有些微妙起来。 不是!是那床不软和,还是赵槿怕鬼,要不怎么还有躲在箱笼中睡觉的癖好! 他脑中胡思乱想着,又瞧见那箱笼边上搭着的绳子,表情更是复杂起来…… 傅老大人听着,神色缓和了几分,“某知晓了,你叫人请汤郎中来给赵大人瞧瞧吧,他受了伤。你请人查探一下,看方才有没有人瞧见赵大人离开营地。” “再有那徐逸,去附近买一副棺材来,早些送他回汴京吧。” 他说着,眼眸一动,又补充道,“同那北朝使臣暗示几句,是西夏人不想我们和谈,是以故意派人前来相害。” “今夜务必继续加强巡逻,那驱蛇人还没有找到,以防再有第二次袭击。待明日一早天亮,咱们便按照原计划继续启程……” 顾甚微听着,有些诧异地看了傅老大人一眼。 他的脸色实在是算不得好,只不过倒是少见的打起精神吩咐了下去。 她想着,亦是朝着门口走去,对着魏长命点了点头,“你待在傅大人身边。” 魏长命轻轻的应了声,身形一闪,站到了傅大人身后。 顾甚微没有回头,往前走了几步,追上了韩时宴,“这孙思武果真有几分本事,营地一下子又安顿好了。” “可惜那只烤鸡了,鸡腿你没有吃上”,韩时宴没有接过顾甚微的话头,却是来了这么一句。 他在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块肉脯来,递给了顾甚微,“我家中厨娘做的,里头放了蜂糖,既有甜味又有肉香,你且尝尝。” 顾甚微不客气拿着放进了嘴中,那肉干入口满嘴都是香味,比这营地里的烧焦了的蛇肉还香。 “你觉得赵槿是单纯的受害人,还是那驱蛇人的同伙?毕竟这些话都是他的一面之词。” 顾甚微一边说着,一边冲着韩时宴问道。 这会儿云层散去了不少,月光透过缝隙洒落了下来,照亮了整个营地,虽然两人都没有说去哪里,但都默契的朝着那囚犯营地的方向而去。 韩时宴摇了摇头,“不好说。他应该的确是被捆了很久,身上的绳索勒得很厉害,腿脚发麻也是真的。” 若非顾甚微用脚扶了他一下,他还不脸朝地直接磕掉两颗大门牙! 简直毁终身! 毕竟官家不想在朝堂上看到一个说话就漏风的大臣,而大雍也不会派出没牙仔去敌国丢脸。 “易容术这种东西,实在是邪门。若被有心之人滥用,怕是日后会很棘手。毕竟谁也不知晓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是不是被顶替了,是人还是鬼!” 顾甚微听着,赞同的点了点头。 林毒婆的易容术已经很高超,但她多少还讲究一个相似,可这驱蛇人明显本领更高强,她甚至可以无视男女。 有这么一个人在,确实是会让人与人之间失去信任,办案也变得麻烦百倍。 是以,他们一定要尽快抓到这个人! “易容术这种东西,是好是坏要看怎么使用。它可以让李东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又岂是坏事。” 顾甚微说着,冲着韩时宴的袖袋看了过去,韩时宴一怔,轻笑出声,他摇了摇头,“袖袋里没有了,不过马车当中有,还有好些我阿娘准备的干粮零嘴。” 顾甚微吐了吐舌头,清了清嗓子,“谁想继续吃肉脯了?我是想说,有没有可能齐王便是那个幕后之人?” 韩时宴一怔,他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不太可能。齐王同官家还有我阿娘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也算是有些兄弟情谊在的。齐王当年他母亲也是宠妃,原本对于那个位置便有一争之力。” “只不过他胸无大志,是以让母族全力支持如今的官家继位……而且……” 韩时宴的话说了一半,并没有再继续下去。 流放的队伍已经到了,那边的褚良辰像是一早就猜到他们要过来,他冲着那押送官说了几句话,押送官瞧见不远处的韩时宴同顾甚微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 褚良辰得了准许,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第206章 相似的人 这会儿动乱已进入尾声,广阔的扎营地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顾甚微默不作声的走在前头,领着褚良辰同韩时宴一路往北行,待离那营地略远些确认那边的人都听不见了方才停了下来。 官道的右侧是水渠,潺潺流水声在此刻格外的清晰,再往更远的地方去,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一片一片的绿。 顾甚微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单刀直入的冲着褚良辰问道,“你那驱蛇的本事,是同谁学的?” 褚良辰却是误会了,他脸色一白冲着顾甚微摇了摇头,“那些蛇不是我放的,你救了小景,那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在其中,我岂能放蛇?” 顾甚微轻叹了一口气,她知晓褚良辰这个人撇开王景,压根儿没有什么是非观念。 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他还是这般随心所欲。 她想着,瞪了褚良辰一眼,“便是里头没有我,你也不能随便驱蛇要人性命。” “我自是知晓不是你驱的蛇,我问的是你这一身本事是跟谁学的,那老天爷又不是你父亲,还能让你一出生便有功夫傍身?” 褚良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着顾甚微的眼睛亮了几分。 “是跟我姑母学的。” 顾甚微闻言,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 春风拂面,将褚良辰的衣袖吹得微微有些鼓起,藏在里头的一条绿油油的小蛇好奇的探出头来,它看了看韩时宴,又看了看顾甚微,果断的选中了其中的弱者韩御史,吐了吐信子。 韩时宴头皮一麻,下意识就去摸弩机。 那手指刚触碰到冰凉的木头,就让他身子僵住了。 不是!他不是文官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顶多一头撞柱死谏的文官,怎么现在遇事第一个念头就是动手! 顾甚微同褚良辰并不能体会韩时宴的这种纠结,毕竟他们遇事没念头就已经动了手。 褚良辰见小蛇冒了出来,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将它给挡了回去。 “这条蛇名叫遇喜,大人且看它通身绿莹莹犹如玉石,乃是那原本普通竹叶青加毒药喂养而成,驱蛇人都管它叫鬼灯,被它咬上一口,那坟头上就只能腾起鬼火了,像是指引你去幽冥的灯。” 韩时宴听着,脑海中千回百转,褚良辰一直身边藏蛇,开封府的人没有发现?那有这种本事的人,岂不是可以在地牢当中大杀八方? 他顷刻写好了几百字的奏章,却是听那褚良辰又道: “这是方才从蛇群中选中的,这驱蛇人不怎么讲究,蛇群颜色杂乱且胖瘦不一,实在叫人看得浑身难受。唯独这条鬼灯,色泽均匀又艳丽,一看便像个贵公子……” 韩时宴一梗,在脑中撕毁了那封名为《开封封地牢查漏补缺十八条》的奏章,无语地看向了顾甚微。 他算是发现了,自从认识顾甚微之后。 原本他身边那些谦和有礼,文质彬彬的人好像一下子都死绝了一般。方圆十里地里,就找不到一个正常人!鬼的蛇中贵公子,当初褚良辰就是因为王景是人中贵公子,所以才留下他的吧? 韩时宴默默嘀咕着,却见顾甚微一脸的欣喜。 只见她冲着褚良辰竖起了大拇指,“干得好!先前我便担心你贸然冲出来驱蛇,那就不是帮我,那是当众抢屎盆子,生怕我们头上空空没帽子!” “两国的酒囊饭袋都恨不得立即找个凶手应付交差,你若冒出来那还不是羊自己脱了毛跳进炖锅里直接上桌。” 她说着伸出手朝着褚良辰的衣袖探去,那条绿油油的蛇哪里还有先前对着他呲牙咧嘴的凶相? 它扭着身体就差把自己扭成了麻花,乖巧又谄媚的用自己头去碰顾甚微的手指尖儿。 韩时宴瞬间无语,他觉得自己藏着的弩机都气得要扭动起来。 这年头怎么连蛇都看人下菜碟?欺软怕硬!谄媚小人! “贵公子知晓怎么回家么?你可能驱使它回去找它原来的主人?” 褚良辰听着顾甚微的问话,点了点头,他弯下腰去,将那条绿色的小蛇放到了地上,然后嘴中发出了一些嘶嘶的诡异怪叫。 那绿色遇喜先是像没头苍蝇一般乱转了几圈,然后探了探身子继续朝北游去。 “韩御史怎么瞧着气呼呼的?莫不是这风喝多了?今日刮的也不是西北风啊!” 韩时宴回过神来,竟是一时哑口无言,他能说什么?他能说他在骂一条蛇狗眼看人低? 顾甚微见他不语,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雍就是这么稀烂的,也不是你的错,别太伤心了。在这荒郊野岭的若是气死了,没有棺材埋尸。” 韩时宴深吸了一口气,刚想要怼回去,却见那绿蛇像是生了翅膀一般,一跃过了那水渠,直奔田野。 他见顾甚微同褚良辰已经跟上,哪里还敢停留,抬脚便小跑着追了上去,他不能叫蛇等他吧? 进了原野,四周愈发的安静了起来,连水渠里的水声都听不到了。 “我小时候是被寄养在旁人家中的,我没有见过我爹娘。姑母是个江湖人士,一年大约来探我两三回。每回回来,便会教我一些功夫,还有驱蛇的本事。” “养我的那户人家是汴河上的船夫,我会走路就会水了,七八岁就跟着跑船,下水捞尸。” 顾甚微认真地听着,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怎么可以确认她是你姑母?” “见过我的人,都说我长得像姑母。我从前每年最高兴的日子,便是姑母来看我,毕竟那时候我以为他是我唯一的血缘亲人。到了我十岁那一年,我问姑母我爹娘的坟地在哪里。” “他们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我自是以为他们死了。姑母当时哈哈大笑,她说她要带我去见我阿爹阿娘。” 褚良辰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格外的平静,他看着前头游走的小绿蛇,眼中满是柔软。 “我们去了汴河附近一处庄子,白色的墙灰色的瓦,墙角还种着小桃花。我跟着跑船的时候,时常会经过那处园子,当时我心中在想,我阿爹阿娘离我这般近,缘何不来看我?” “那院子处处鸟语花香,瞧着宛若人间仙境,那还是我头一回去到那样的地方。” “我在一个小院子里第一次瞧见我阿爹阿娘,他们被人捆在躺椅上,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整个人如同枯槁一般,嘴唇乌青乌青的,就只剩下几口气了。在他们身上都是毒蛇啃咬的痕迹。” “我姑母将她的亲兄弟变成了蛇人,她简直就是疯子。” 顾甚微同韩时宴的脚步同时一顿,不敢置信地朝着前头的褚良辰看了过去。 第207章 找到凶手 顾甚微诧异了片刻,立即想起了林毒婆口中那个屠杀满门然后叛逃的师姐。 这种灭绝人性的作风,倒是同褚良辰口中的姑母对得上号了。 褚良辰听到二人停下脚步,有些诧异的转过身来,那绿蛇遇喜仿佛通了灵性,也跟着他回过头来。 一人一蛇的视线重合在一起,都是一样的淡然,不对,应该说是冷漠。 “所以你姑母为什么这么做?”顾甚微上前问道。 褚良辰后知后觉的慌张了起来,他有些紧张的看向了顾甚微,“顾大人,并非我这个人冷血无情。我从小寄人篱下,并未见过父母亲,当时瞧见他们的感觉,是害怕多过伤心。” “我当时拔腿就跑,姑母能带我去看这样的秘密,便是对我起了杀心。” “但是我并非她的对手,一下子又被抓了回去。” 褚良辰想着,看向了那地上的小绿蛇,绿蛇似乎感受到了新主人的心情,游了回来在他的裤腿上贴了贴,随即又朝着前头继续游走。 褚良辰一愣,三人又继续跟了上去。 “我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便也问了她这样的问题。她说我阿爹阿娘是伪君子,总是嫌弃她性情暴戾,做事心狠手辣不说,还专门学那毒术,滥杀无辜……” “他们兄妹从小就水火不容,长大了之后更是相看两厌。” “后来姑母有了心爱之人,却是被我阿爹搅合了姻缘,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褚良辰说着,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场景,说起来这已经是很多年的事情了,自从三年前收留了王景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想过这恐怖的经历了。 “姑母恨他们,也同样很恨我,她养着我是想要我变成和她一样的人,也就是我阿爹最痛恨的人。” 褚良辰说着,晃了晃手上的铁链,他苦涩一笑,“现在看来,她好像成功了。” 顾甚微摇了摇头,“她快成功了,但是你遇到了王景,在最后关头她失败了。” 褚良辰瞳孔一震,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语气都变得轻松了起来,“嗯!” “她说完这些,便将我扔进了蛇窟当中,好在我在驱蛇一道上有些天赋……我也不知道我同那些蛇对抗了几日,然后从那蛇窟中逃了出来。” “反正我出来的时候,那个庭院里一个人也没有,我父亲母亲死在了躺椅上,姑母也不见了踪影。” “我将他们安葬了之后,便离开了那里,从此开始一个人生活。一开始我提心吊胆了几年,以为我姑母会来杀我,但是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顾甚微听着唏嘘,“你可知你姑母名讳?” 褚良辰摇了摇头,“我不知晓,我就只唤她姑母。” 他说着,停住了脚步。 那条绿蛇儿带着他们一路走,走到一个小院门前停住不动了。 这里四周静悄悄的,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破败的农家的小院,土墙这里缺一块那里缺一块的,看上去有些斑驳。小院外头围着一圈篱笆,篱笆上头长满了牵牛花藤。 牵牛花要清晨方才张开,这会儿都蜷缩成一团,看上去星星点点的。 院子里头烂七八糟的,晒着的菜干洒了一地,晾衣服的竹竿也被撞倒了,衣服没有捡起来乱糟糟的落在了地上。 顾甚微朝着四周看去,这附近只有这一处人家,其他的要离得更远一些。 顾甚微吸了吸鼻子,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夹杂着残余的腥臭味萦绕在鼻尖,令人十分不适。 她蹙了蹙眉头,看向了褚良辰手腕上戴着的铁链,因为是夜间歇息,押送的官员将他的枷锁去掉了。 顾甚微对着褚良辰打了一个手势,轻轻一跃率先进了那小院子。 侧面黑漆漆的火灶房门开着,她余光一瞟,瞧见了那火灶旁横七竖八躺着的几具尸体,一眼看去应该是一家五口,一对小夫妻外加两个老人,还有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童。 顾甚微心中一凛,怒火涌上了心头。 她想着,也不轻手轻脚了,直接长剑出鞘朝着那紧闭着的堂屋门一脚踹了过去。 这乡村小院的门哪里经过得住她这么一脚,轰的一声整个倒塌了下去,连带着砌墙的土砖都噼里啪啦的掉下了好几块,先前就破烂不堪的屋子,这一下子摇摇欲坠,直接成了危房。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压根儿不敢回头。 韩时宴那厮日后不会叫她顾蛮牛吧? 她胡乱想着,提着剑朝着屋子里头看了过去,却见那堂屋正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绿色罗裙,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那张脸上看得出几分褚良辰的影子。她虽然脸是女人,但身上却还穿着同赵槿一模一样的袍子。 她的双目圆睁着,一脸的不可置信。 顾甚微记得她的脸,毕竟就在今天白天,她还在韩时宴的箱笼当中瞧见了眼前之人的画像。 这个死去的女人,就是卷宗里头依着幸存者描述画出来的那个神出鬼没的卖茶女。 在她的胸口前,被人扎了几个血窟窿洞,鲜血染红了整个衣襟。 顾甚微竖起耳朵听了听,警惕的扫视了一下四周,这堂屋不大,且也没有几个像样的家具,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到头,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她想着,目光微沉,冲着小院门前站着的韩时宴同褚良辰打了个手势。 走到堂屋门前,韩时宴亦是停了脚步,朝着那厨房看了过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一停顿,褚良辰便率先走了进去,他瞳孔猛地一缩,惊呼出声,“是我姑母没有错!在我的印象当中,她的长相从来就没有变过,我一年一年长大,她却是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会易容术,所以没有变过。她被人杀死了,凶手离开有一会儿了。” “应该是送了刘符回营帐之后,她驱蛇袭击人后趁乱离开营地,回到了这里然后被人给杀死了。” 顾甚微说着,靠近了几分,朝着她的伤口仔细看了过去,这会儿是深夜,虽然有月光照进来,不过还是不够亮堂,她正想着,就瞧见韩时宴不知道何时掏出了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油灯。 “杀死她的凶器应该是峨眉刺。” 顾甚微朝着韩时宴看了过去,虽然没有点明,但是他们的脑海中都同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棉锦。 第208章 棉锦的三次出手 兜了一个圈儿,又回到了原点。 顾甚微看着眼前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的尸体,线索又重新回到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棉锦身上。 她到目前为止,一共出现了三回。 第一回是重金收买褚良辰,指使他杀死王全,拿走了陈神机交给王御史的密信。 她的目的是为了不让李贞贤暴露人前,以免陈神机牵扯出断械案这桩旧事。 第二回是褚良辰假死曝光,她派了欧阳至同常亦去杀褚良辰灭口,要拿回那锭至关重要的金子。任务失败之后,棉锦在五福寺杀死了欧阳至并且特意将他藏在了鲁国公夫人马车底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她得到了吴江亲姐姐吴五娘子关于福顺公主关于佛珠的暗示。 也是在这次交锋当中,她们揭穿了鲁国公夫人同福顺公主的秘密,同苏贵妃一党结下仇怨。 第三回便是这一次。 顾甚微将今日之事梳理了一遍,他们这支和谈队伍,怕是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被发配边疆的人,不止是她同韩时宴还有讨人厌的吴江,还有未来的鲁国公徐逸,甚至是驱蛇人自己。 徐逸被安插进队伍,不是混军功的来的,而是一个早就定下死期的祭品,是用来激化鲁国公府,也就是苏贵妃等人同皇城司张春庭之间的巨大矛盾…… 当初他们回汴京的时候,幕后之人利用皇城司内鬼也就是面具人,伪造书信对张春庭出了第一剑。 现如今徐逸便是挥向皇城司的第二剑,只要撕破了这个口子,便是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 顾甚微想着,心中发沉,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同王景都将成为那些人攻讦张春庭的武器之一。 至于驱蛇人,她极其有可能也是被派出来的一颗弃子。 韩时宴临出发拿了断械案卷宗,显而易见他们三个将会把目标落在断械案上,依据那张画像找到驱蛇人继而顺藤摸瓜找出幕后黑手。 她同韩时宴有多大本事,幕后之人已经领教过了,驱蛇人只要还活着,被找到那是迟早的事情。 可反过来想,如果驱蛇人死了,那么他们关于断械案的调查线索就断掉了。 如果说之前这些只是猜想,那么现在驱蛇人血淋淋的尸体,就已经证明了她们的猜想。 棉锦每次出现都是杀人扫尾,她出现在这里等着杀死驱蛇人绝非偶然,而是一早就得了命令。 顾甚微想了这么多,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罢了。 褚良辰还呆愣地站在一旁,看着驱蛇人的那张脸表情格外的复杂,过了许久他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来轻轻地抚向那驱蛇人那双骇人的眼睛。 他的手刚刚触碰到眼睫毛,顾甚微却是神色大变,长剑朝着他的胳膊方向挑去。 “快闪开!”顾甚微大喊一声,褚良辰快速地反应过来就要挪开手,只不过为时已经晚了,只见驱蛇人胸前那红彤彤的血洞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蛇头来! 那条蛇通体黝黑,身上鼓着一颗叠一颗的泡,活脱脱像是癞蛤蟆同蛇通了婚,方才生下了这等丑陋之物。 蛇头刚从血洞中出来,就猛地一下张大了嘴,它瞧着小小的一条,嘴巴一张开却是能够吞下一个人的拳头,看上去十分的骇人。 褚良辰脸色亦是大变,便是什么都不懂的人都知晓若是被这条蛇咬上一口,那绝对是立即毙命毫无商量。 他慌忙的挪着手,只是这会儿已经来不及…… 一旁的顾甚微瞧着,更是心急不已,正在这个时候,一条绿色的身影像是一道光一般猛地拔地而起,直接撞到那黑蛇蛤蟆蛇的下方,就在那血淋淋的大牙即将咬到褚良辰的一刻…… 黑蛇被顶飞了出去,它啪得一下落在了地上,嘴巴张了张,却是不动弹了。 站在后头的韩时宴从紧张中清醒过来,他将手中的灯盏朝前递了递,三人这才看清楚,那黑蛇早就已经被削断成了两截儿,只剩下小半段身子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这条是我姑母养的蛇王,名叫天蟾。从前我见过它。” 褚良辰心有余悸的退后了一步,他蹲下身去捡起家自己撞得晕头转向的小绿蛇重新装回了自己的袖袋当中。 顾甚微将手中长剑收了回来,眸光一动看向了褚良辰,“你会驱蛇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这小绿蛇颇有灵性,你可以带着,但是不要让旁人发现了。最好是到达目的地之前,都不要让它露面。” “它很聪明,让它藏起来。不然的话,你便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会惹麻烦上身。” “驱蛇人是你姑母的事情,亦是要烂到肚子里,从此都不要再提及了。旁人若是问我寻你做什么,你便说我交代你帮我去流放之地寻一个人,具体的不用多言。” 褚良辰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被刺配之后,本来就是要去寻王景的族人,这么说是真的,日后也不怕人查证。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姑母已经抓到了,他为何还会有麻烦,但是顾大人说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顾甚微说着,没有上前去破坏现场,却是走到了门外,对着那空荡荡的原野说道,“你在这里守着,不要让人动了尸体,一会儿吴江过来,你再离开。” 原野当中,一棵大树晃了晃,一个人头倒吊着缓缓放了下来,像是说我知道了一般,又默不作声的缓缓升了上去,顷刻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当中。 跟着出来韩时宴瞳孔猛地一震,他猜到了顾甚微应该有自己江湖势力。 至少不是单枪匹马的,这样她方才能够收集那么多情报,短时间做那么多事情。 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安排了人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简直如同鬼魅。 “我们先回去,叫吴江带人来扛尸体。” 韩时宴同褚良辰默默地跟在了顾甚微后头,“我们三个人为什么不把尸体扛回去?” “我不想扛蛇窝,万一再冒出一条黑蛇吓唬人,我怕我一个没控制住,杀光所有的蛇。” 褚良辰听着顾甚微的回答,明显感觉自己手腕上的小绿蛇瑟瑟发抖,再也不敢窜来窜去了。 他想着,亦是瑟瑟发抖的问道,“那吴大人万一被咬了怎么办?” 顾甚微无语的看向了褚良辰,“没瞧见他提着那一桶驱蛇粉?那不是瓶,那可是桶!用瓢舀的桶!” “他这会儿怕是早就腌制入味了,就他往地上滚上一圈,蛇族都要在县志上写今日巨人族来袭,地动山摇毒粉遮天蔽日,蛇族遭受百年一遇的灭顶之灾……至此绝迹于江湖。” 第209章 灵光乍现 顾甚微想着韩时宴送她的那桶金疮药,强忍住了没问这厮为何要准备一桶驱蛇粉。 说不定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连吃馍馍都要吃比盆大呢!毕竟王御史家门前的石头狮子都要装金牙,韩时宴有这种癖好算什么稀奇! 顾甚微感受着脚下干涩的田野,这地界不像汴京城下过雨。 泥土不湿,没有办法根据脚印来追踪,且小院没法藏人,棉锦应该早就已经离开了。 一旁的褚良辰听着有些瞠目结舌,他虽然心中已经认了顾甚微为主,愿意将这条命都给她。 可他同顾甚微相处甚少,只知道她武艺高强,貌美且心善,不知她说话竟是这般…… “大人,那尸体当中应该不会再藏有蛇了。天蟾是我姑母的本命蛇王,蛇王都很有灵性,它应该是护主之时被斩成了两截儿,然后本想要同主人死在一起的……” “蛇类很灵敏,也很记仇,它从前见过我,并且杀死为了我当年的本命小蛇。以为我是要对它的主人不利,这才拼尽了最后一口气,想要绝杀我。” 顾甚微脚步一顿,轻轻地重复了一句,“斩杀……” “蛇是被斩断的,它的蛇头这一截藏在了尸体中……那么蛇尾呢?蛇尾为什么不见了?” 方才他们在屋子里,根本就没有瞧见任何的蛇的尸体,若是在地上先发现了黑蛇蛇尾,那么也不至于会毫无防备。若是不在里头,那说明了什么? “凶手将黑蛇的蛇尾拿走了,她应该本来也想要拿走蛇头,但是却没有找到蛇头。蛇头的那一截在最后关头躲进了主人的身体当中。” “她拿走蛇,是因为这个斩字!” “凶手有几人不确定,但是现场有两种兵器。” 韩时宴一点即通,立即接上了顾甚微的话。 顾甚微点了点头,“没有错!峨眉刺是一种比较短的兵器,顾名思义主要的招数是刺,再有挑,拨……那驱蛇人胸口的血洞便是刺穿伤。” “峨眉刺虽然也能劈,但是这种兵器轻巧,想要像刀剑斧一般斩断一条柔韧又行动迅猛的蛇却是并非容易的事情。方才我们瞧过了,那蛇的截断口整齐无比……” “除非凶手使用的峨眉刺削铁如泥,否则她应该使用了第二种兵器,或者说身边跟了另外一个人。” “而且……” 顾甚微的目光落在了韩时宴的手上,韩时宴注意到她的眼神,耳根子一下子烫了起来。 好在如今是深夜,视线不如白天那般清楚! 韩时宴感受到自己耳朵的滚烫,想起出汴京之前长观那厮说的鬼话,一下子周身都不自在起来。 “而且,这斩杀蛇王的一招,可不是某些绣花枕头临阵磨枪,随便拿了个兵器就上战场可以比得上的。这一招不输她的峨眉刺。” 顾甚微的脑子转得飞快,她感觉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在自己脑海当中一闪而过,但是她没有抓住。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点至关重要,是找出棉锦的关键所在。 韩时宴听着,心中的那一丝丝涟漪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他当真是脑子有了大病,这才会对着顾甚微面红耳赤!不对,应该是个人在她面前都得面红耳赤,因为这人不讲武德,动不动就直接啪啪啪来一个大耳刮子! “韩某不通武艺,犹如顾亲事不会写文章,并不记得有何不妥。” 顾甚微瞧见韩时宴气红了脸,挑了挑眉,笑了出声。 “我这不是怕韩御史你今晚被蛇吓得做噩梦,好心说笑让你放松心情!我的确是不会写文章,所以只能苦练武艺,这样日后可以把剑架在韩御史脖子上,让韩御史替我写了。” 韩时宴默默地上前一步,走到了顾甚微身边。 “不必如此,韩某会用心给顾亲事写祭文的”,他这话一出,却是后悔起来。 顾甚微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说这种话委实太过于晦气了。 他正想着,就听到顾甚微笑道,“烧的时候记得多给我烧一些金元宝,我原想着阴宅要照着王御史府扎的,毕竟金碧辉煌的。后来一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你还是扎一个王御史夫人烧给我吧!这样我在地府当中就一直都有饭吃了!” “那元宝我也不白花你的,等你下去了,我再用钱生出来的钱还给你!哎呀呀,这么一想,你还是别写祭文了,直接给我写婚书吧!” 婚书!韩时宴一下子被呛住了,他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方才缓了过来。 “你倒是会想,想出这等无本万利的买卖!” 顾甚微没有再理会他,只是艳羡的朝着王夫人的荆条旗看了过去…… 她若是生得早些该有多好,哪里有王御史什么事! 韩时宴注意着她的视线,想了想忍不住开口说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若是当真很想要,韩某家中有很多,你尽可以拿去。” 顾甚微没有接话,却是说道,“使团中有快马离开,应该是往汴京去报信了。不知道是傅大人终于振作了起来,还是那位真赵槿在主持大局。” 她说着,给了褚良辰一个眼神,褚良辰点了点头,离开二人回到了那流放的队伍当中。 押送的官员见他全手全脚的回来了,松了一口气,便又躺回了地上,呼呼睡了起来。 四周都静悄悄地,营地这会儿完全恢复了正常,只是巡逻的人比之前多出来了许多,顾甚微同韩时宴一经过便感觉到了许多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 有那商队里边看过来的,也有押送队伍里的,但是更多的则是两个使团营地中来的。 顾甚微并没有放在心上,径直地冲着坐在营地最外边火堆旁的吴江走了过去,火光映照在他的面膛上,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竟是同平日的吴江格外不同。 若非亲眼瞧见驱蛇人已经死了,顾甚微都要怀疑眼前的吴江已经换了一个人。 上一回瞧见吴江这般安静又深沉的样子,还是韩时宴问他马红英的死因她在一旁听壁角的时候。 马红英到底是怎么死的?棉锦又是不是马家人? 顾甚微想着,就瞧见先前还稳重的吴江猛的一个抬起头来,一脸惊喜的压着嗓子喊道,“顾亲人!时宴兄,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我等你们都快要等到睡着了!” 第210章 心思明朗 “先将你嘴上泛着的油光擦干净了,将烤鸡的香味吹散了,再说什么睡着了的事。” 韩时宴不客气的揭穿了吴江,抬手指了指那原野的方向,“驱蛇的人找到了,不过已经被灭口了,凶器还是峨眉刺,同上一回五福寺发现的那个一样。” “你带着人……” 韩时宴的话还没有说完,吴江已经腾的一下起了身。 他一脸惊喜地冲了过来,伸手拍了拍韩时宴的肩膀,又冲着顾甚微竖起了大拇指,“你们两个简直就是吴某的亲爹啊!” “我在这里想半天了,若是有人埋怨我怎么还不破案,开封府是个没用的蠢东西……我该用哪个拳头捶他,是直捶一拳还是捶两拳……这不烦恼就被解决了!” 吴江牙齿缝里都透着劲儿,他这回嗓子怎么都压不住了,抬手一招喊道,“张超,柳下余,朱柏兴,曹能……快跟我走!” 他一连串叫了六七个人的名字,他们都穿着统一的深青色袍子,一看便是使团护卫兵。 听到吴江点兵,那几个人竟是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扛起自己的大砍刀屁颠颠的跑了过来,问也不问跟着吴江就走。 顾甚微瞧着有些瞠目结舌,“莫不是我漏过了一日,不然吴江与你我同乘,何时有空识得这么些人?” 岂止是认得,人家听从他的调配。 韩时宴朝前走了一步,在吴江先前坐的火堆边坐了下来,他拿起一旁的枯树枝添了上去,让那火烧得更旺一些,见顾甚微坐了下来,又拿起火钳在火中扒了扒,拔出了一个泥团来。 “吴江从前一直待在北关,想来同这支护卫队中不少人本就是旧相识。” 韩时宴说着,拿着那火钳对着泥团敲了敲,“且他这个人,路过旁人家办喜宴的,他都能混进去做上宾,光仗着自己脸皮子厚了。” 顾甚微想起吴江头一回遇见她就左一个亲人,右一个结拜的,瞬间了悟。 韩时宴又砰的一声捶了一下,那泥团裂了开来,露出了里头青黄色的荷叶,一股子香气扑面而来。 顾甚微吸了吸鼻子,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她惊喜地看了过去,“叫花鸡?上回在五福寺的时候,我便走得急,没有尝到。你怎知我魂牵梦绕的,馋得很!” “方才你烤的那个鸡腿,我以为已经够周道了,没有想到还有这等着!” “上回你还说请我循着你那图去吃好吃的,也不知道还作不作数!” 韩时宴低着头去拿那荷叶包,他听到顾甚微欢欣雀跃的声音,悄悄抬眼看了过去,这一瞧却是一愣。 只见眼前的姑娘眉目生辉,眼波流转,整个人灵动得像是春日盛开的带着露珠的花,韩时宴瞧着快速地低下了头去,“当……当然作数!” 顾甚微眼睛全集中在那荷叶包上,见韩时宴手一颤,伸手一捞直接将那包着荷叶的鸡拿过来。 “你们拿笔的,哪里经得这般烫,都烫结巴了怎么也不好意思说!我们习武之人皮糙肉厚不怕烫啊,虽然我没有学过铁砂掌,但挥剑挥到手都起茧子了!” 虽然案件缠身,还有许多线索要去查,很多事情要去做。 但是顾甚微并不着急,她带着血海深仇能蛰伏三年,又岂会没有耐心呢? 更何况,现在着急的并不是他们,而是那幕后之人才对! 他们动得越多,所暴露出来的问题也就越多。 虽然驱蛇人死了线索断了,但是他们还有很多线索。 顾甚微想着,将手中的叫花鸡从中间直接撕成了两半,然后将其中一半递给了韩时宴。 韩时宴接了过来,默默地看着那鸡肉,真烫啊!这叫花鸡烫得他手疼不说,还一整个烫进了他的心里。 他抿了抿嘴唇,想起了长观的话,心中一下子清明起来。 “虽然驱蛇人找到了,但是死无对证。好在那张脸同卷宗里指认的脸是一模一样的,这样可以证明她的身份,并且将这件事同当年的断械案联系起来,引起官家的重视。” “只是我在想”,韩时宴嘴巴不可控制的说着,心中却是恨不得对着自己捶几下。 吴江不在,长观被他下禁言令,这会儿眼见就要日出了,他同顾甚微单独相处不说,还有长观精心烹制的叫花鸡相伴,他说出口的竟然还是案子…… 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旁的事情委实说不出口,不光是上想下想还是左想右想都太过孟浪了。 “只是我在想,棉锦为什么要留下驱蛇人的尸体呢?杀了驱蛇人然后毁尸灭迹,我们即便是循着她的脸去调查断械案,也永远没有办法让一个死人开口说话。” “驱蛇人的尸体留下来,的确是断绝了我们的一条线索。但是同时也将棉锦自己的再次暴露了出来。” 韩时宴看着顾甚微认真侧耳倾听的样子,先前那股子懊恼瞬间烟消云散。 先前的顾甚微很好,这会儿的顾甚微更好! “不光是这一回,之前不就很奇怪么?棉锦为什么要拿一锭不应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金子去收买褚良辰。是,我们可以解释成她很托大,想要试探褚良辰对当年之事知道多少。” “可这样虽然可以解释,却并不圆满。” “从这几次动手来看,棉锦下手果断,只要她自己出手那都是一击毙命。褚良辰虽然也有功夫在身,但并不见得高于欧阳至同驱蛇人。” “那群人都不是什么大善人,有什么必要去试探褚良辰?按照他们的行事作风,应该直接管他三七二十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直接要了褚良辰的命才是。” “那枚丢失的税金,是比褚良辰这个人证更加重要的物证。” 没有那个东西,褚良辰不过就是一个下九流的小人物,做的还是那种河底捞尸的活计,他便是去开封府击鼓说自己当年瞧见河底的大船里装的都是石头,根本就没有税金,又有几个人会相信? 税银被盗这么重要的大案,若非人证物证齐全,光凭褚良辰的一面之词是很难重启的。 第211章 双重身份 韩时宴说着,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别人跟不上他跳跃的想法,可是顾甚微一定可以。 “再有一个很容易忽略的地方”,韩时宴说着,凑到了顾甚微耳边将声音压到了最低。 “顾亲事可想过,棉锦是否知晓褚良辰的身份?就算她以前不知道,在褚良辰假死遁走的时候,她看到那么多蛇的诡异场景,可明白了什么?” 顾甚微听着心头微动。 她听到卷宗里提到驱蛇人,立即联想到了林毒婆同褚良辰。 那么棉锦在看到褚良辰被蛇啃咬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应该也会联想到属于同一个组织,且与褚良辰容貌有些相似的驱蛇人。 倘若棉锦知晓,那么她应该立即明白褚良辰是假死的。 倘若棉锦知晓褚良辰是假死的,那么她为什么会容忍他活着,甚至活到他将那锭金子交到开封府去,重新扯开了税银失踪案的遮羞布。 顾甚微梳理清晰,目光灼灼的看向了韩时宴,“你想说,棉锦未必就同那幕后之人是一条心,她很有可能有自己的小心思,并且悄悄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事。” 韩时宴点了点头,“有这种可能。” 顾甚微听着,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那叫花鸡,这味道同她想的一样,鸡肉一点儿也不柴,鲜嫩多汁不说还带着一股子荷叶的清香儿。 韩时宴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从她来了汴京之后,案子一桩接一桩的撞上来,很多时候都是打了瞌睡便来了枕头。 不止一次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推着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偷偷地操纵着一切。 有人想要借了她这把利刃,铲除他想要铲除的人,查明他想要查明的事。 那个人,会是棉锦么? 还是说棉锦有着双重的身份,就像是她今日在现场留下了双重兵器一般? 顾甚微说着,不由得感叹了起来。 “我从前一心练剑,顾家的姐姐妹妹们学的也都是贤良淑德,恪守本分。我便自是以为天下女子皆是如此,只当自己是其中的异类。” “再回汴京,方才觉得我这么一个剑痴算什么稀奇?这天下女子各有奇事!” “王夫人做买卖富可敌国,马红英战场杀敌巾帼不让须眉,便是这棉锦都可能脑袋悬在裤腰带上是个双重细作……就连我那乖巧的十五姐,那都是有仇必报,抡大锤砸族规的狠角色!” 不光是他们,还有十里,方才在树上藏着,跟着她去边关的安慧…… “哪里有顾亲事稀奇?不光是在江湖还是朝堂,你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传奇!” 顾甚微一愣,笑了出声,她抬了抬下巴,一脸得色。 “这马屁我接受了!怎么着也得回礼一份!韩御史也很稀奇,毕竟想要当一辈子孤家寡人,亲手斩断自己的娶妻之路的勇士放眼整个大雍朝,也是独一份的!” 韩时宴温和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不是,这是礼尚往来应该说的话吗? 这分明就是灭绝师太直接万箭穿心的话。 在今日之前,他无所谓是不是孤家寡人,可如今…… 韩时宴正想着要如何的微笑才能让他看上去不那么古怪,突然之间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咋咋呼呼的声音,他赶忙趁机扭头看了过去,果然瞧见吴江那厮就着朝阳回来了。 在他身后的几人直接连凳子抬着驱蛇人的尸体,而吴江手中则是抓着那个犹如癞蛤蟆一样狰狞的黑蛇头。 注意到顾甚微同韩时宴的目光,他激动地拿着蛇头挥舞了起来。 顾甚微看着吴江,先前发散的思绪一下子收了回来,她脑子灵光一闪,对着韩时宴问道,“你觉得马红英有无生还可能?她如今不在,没有人管得住吴江发疯了吧?” 韩时宴一怔,显然没有想到顾甚微会在这个时候提及马红英。 他扭头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见她神色并无异常,瞧着就是随口一问,慢慢地摇了摇头,“虽然我很希望她还活着,但是红英的确已经战死了,当日那一战,只有吴江一个人回来。” “也像今天一样,是太阳升起的时候,吴江血淋淋的走了回来,肩上还扛着马红英的那一对大锤,以及其他兵卒们带血的长矛。” “那是一场恶战,吴江亲眼瞧见红英阵亡了。” 顾甚微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有些犹疑,要不要告诉韩时宴她对于棉锦是马家人的猜想。 只不过即便是她想说,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机。 吴江这会阵仗闹得很大,先前安静的营地这会儿又沸腾了起来。 东面的太阳一跃而起,整个世界在一瞬间亮了起来,顾甚微眯了眯眼睛,就听到一旁的韩时宴说道,“关于棉锦那只是一种可能性,也有可能她并没有我们想的那般厉害。” “毕竟脑子是个好东西,但是大多数人拥有的都不多。”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瞧见主营帐还有北朝使臣那边都有了动静,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围拢了上来。 那北朝使臣刘符穿戴整齐精神抖擞的,他两侧的麻花辫儿甩甩的,走近前来却是没有先看吴江他们抬着的尸体,却是朝着顾甚微的方向看了过来,冲着她爽朗一笑。 “听闻顾姑娘昨夜单枪匹马救了傅大人!果真不愧是刘某看重的人!” 他说着,不等顾甚微回答,又扭头朝着赶来的傅老大人还有赵槿看了过去,“都说大雍是礼仪之邦,昨夜我等算是见识了这待客之道。” “咬死了我没用的,在我北朝,像刘符我这般的人,多如牛毛!这才出了汴京城就出了这等事,我都要担心是某些人贼喊捉贼,想要整出什么花样名堂。” 刘符说话的时候依旧是笑盈盈的,看上去就像是个没长脑子的傻大个儿。 可若真当他没脑子,那就是要吃大亏了。 “你说我说得可对?傅大人!” 那刘符刚说着,却是猛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不远处的赵槿搀扶着傅老大人走了过来,不过是一夜的功夫,这老儿瞧着竟是衰败了许多,那张白胖白胖犹如汤圆的脸,看上去变成小米汤圆一般黄了。 他虽然穿着官袍,但是脚步虚浮,整个人走路都在飘。 “刘大人此言差矣!这分明是有人想要破坏大雍同北朝和谈……咳咳咳……这么简单的离间计,刘大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吧?”傅老大人说着,声音都有些虚无缥缈。 感觉他再多说几句,这说的话都要算作是临终遗言了。 第212章 傅大人的转变 顾甚微瞧得稀奇。 昨夜他们不过是遇蛇,且这老大人一直都在她的保护伞下,连根蛇尾巴都没有碰着。若说受伤,当是她手提重人胳膊险些脱臼才是。 可瞧这傅老儿这般模样,哪里是遇蛇,分明是夜会狐狸精,半只脚都被吸上黄泉路了。 只不过他先前活蹦乱跳的时候软趴趴地像个蛞蝓,这会儿弱柳扶风了说话倒是带了骨头,硬气了几分。 “刘大人当是知晓,大雍与北朝不愿开战,方才有了你我边境往来这回事。那蛇既不是来自大雍也不是来自北朝,不然两国岂不是多此一举?” “这分明就是那别有居心之人,想要破坏两国之谊,方才想要置你我二人同时于死地。其险恶用心,可诛!” 傅老大人颤颤巍巍的,说到那个“诛”字之时,声音突然双目放光面如洪钟,话毕又绵软无力摇摇欲坠,仿佛方才说那一堆子话是回光返照。 在场所有人都神情凝重了起来,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慢了一些。 顾甚微心中一悬,这小老儿该不会昨日被韩时宴刺中了痛处,再加上被那蛇一吓,当真生出毛病来了吧? 不光是她这般想,那北朝使者刘符伸向傅老大人的手都凝滞在了半空中,那是伸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他原本打算故技重施,像昨日那般抱住傅老大人然后猛捶一通,可今日他怕啊! 这小老儿哪里像是经受得住他一拳的,这怕是手指头戳一下,就要归西去了!刘符想着,脸上的笑容一僵,他看了自己的拳头一眼,赶忙拿了回来背在了身后。 随即看向傅老大人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警惕! 他怕啊!这老儿该不会想要讹上他,然后来争取他在和谈中让利吧? 不过好在傅老大人却是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地朝着吴江走了过去,他咳咳了几声,努力的挪开眼去不看那丑陋的蛇,目光落在了死去的驱蛇人身上。 傅老大人一眼看去,瞳孔猛地一缩,那模样神情犹如见鬼。 等顾甚微想要仔细瞧去,却见他又恢复了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轻轻地蹙了蹙眉头。 她的眼睛不可能看错,当年在澄明院中练剑,那梨花树上落下来每一片花瓣,在她的眼中都犹如静止的一般。练剑这种事情,可不光是手底下的功夫,还是眼睛的功夫。 傅老大人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见过驱蛇人。 顾甚微一下子想起了之前韩时宴的猜测。 棉锦为什么不带走驱蛇人的尸体,是不是她的真正用意,就在这里。 顾甚微想着,不动声色的靠傅老大人近了一些,她用手摩挲着袖袋中的药瓶,万一这老儿突然不行了,她好第一时间上去掐人中喂药不是! 傅老大人见她贴得近,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此女擅长驱蛇,瞧这模样打扮亦是十分怪异,怕不是我中原人士而是细作。孙将军且派人将她的尸体带回汴京送往皇城司,将此事彻查清楚。” “以免有心之人张口便诬陷,破坏两国友好,对不对刘大人?” 他说着,慢悠悠地挪动着脑袋,艰难的看向了那北朝使臣刘符。 刘符哈哈一笑,像是半分没有听出傅老大人语中的讥讽,他同那四大金刚护卫站在一块儿,活脱脱就像是五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 傅老大人也不在意,“刘大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不过是一些小小的蛇罢了,依老夫所见,待造饭之后咱们便立即启程北去,莫要耽误了要事,你看如何?” 刘符撇了撇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却是看向了顾甚微。 “我们营帐中有烤的羊腿,用的是我们北朝秘制的香料,顾大人可愿前往一同用朝食?” 顾甚微冲着刘符挑了挑眉,“可惜大人来晚了一步,不然我也能请你一并用朝食,试试我们大雍的灵鸡了,不光那香料是秘制的,做法更是一绝。” “不光做法一绝,在养鸡之时,都需要派那饱读诗书的书生,在第一缕朝阳出现在东方之时对着鸡诵读经文。再由那通了武艺之人,在第一颗星辰亮起之时,以特殊的功法给鸡疏通经脉。” “如此这般,方才为灵鸡。” 刘符听得目瞪口呆,他睁大了眼睛朝着顾甚微的手看了过去,“闻所未闻!当有此鸡?” 顾甚微点了点头,当然没有,只是敌国之人长了两只眼睛她都要硬长出第三只,就是不能输! 一旁的韩时宴瞧着,抽了抽嘴角,他正欲要上前岔开话题,却听闻一旁的傅老儿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同刘符站得近,那一咳嗽口水都喷人一脸。 刘符吓了一跳,往后挪开了几步,他狐疑的看了傅老儿一眼,瞧不出他唱的哪一出,眸光一动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了,等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尝一尝顾大人说的灵鸡。” 他说着,招呼了手下的四大金刚,瞥了驱蛇人的尸体一眼,又看了看吴江手中握着的那个明显非比寻常的蛇头,什么也没有追问便直接走掉了。 看着他们远去背影,傅老大人的咳嗽渐渐小了一些,他的目光有些深邃,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待人瞧不见了,营地里的新造的饭已经有了香气,傅老大人这才有气无力的看向了韩时宴。 “韩御史还有吴推官……”他说着,顿了顿,又添上了顾甚微的名字,“还有顾亲事,不如去老夫营帐中一同用朝食吧,昨夜你们救了老夫一命,权当是老夫的感谢了。” 他说着,又看向了先前扶着他的赵槿,“赵大人还请去协助孙将军办妥回京之事。” 韩时宴点了点头,这回倒是没有出言讽刺,直接跟在傅老大人身后,几人一同进了营帐。 昨夜那营帐被火烧毁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原地重建,于是傅老大人换了一顶新营帐,比先前的要小了许多。 那营帐的帘子一放下,傅老大人立即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先前在外虚弱的样子,一下子一扫而空。 “老夫旧疾复发,实在是不能继续北去,已经上书官家,一请韩御史替我出使北朝,二自请告老还乡。” 第213章 你认识她? 你是怎么好意思用这么中气十足的话说出“旧疾复发”四个字的! 顾甚微瞬间无语,亏得她方才还心中一突,担心傅老大人被韩时宴给骂死了! 没有想到,人家比汤二郎还会演! 汤二郎还只演哭丧送走别人,这小老儿都演上送走自己了。 见跟进来的三人都张开了嘴要怼他,傅老大人赶忙摆了摆手,“你们且听老夫一言。” 他轻叹了一口气,在椅子坐了下来,然后伸出手来,熟练的捶了捶自己的腿。 “这并非是老夫第一回请辞了,殿下西去的时候,我便已经请辞过了。如今朝廷当中改天换日,像我们这种东宫旧臣,早就已经没有立锥之地。” “无非是官家瞧见自己垂垂老矣,担心只有赵诚一个继承者之后,整个朝廷会成为下任天子同他母族的一言堂,所以将我们这些老臣留在那里占着萝卜坑而已。” “老夫心中有怨愤,太子虽然并无开拓之能,却是可做守成之君。他个性软弱,根本就不可能做出弑父谋逆之事,分明是中了人的诡计。” “只不过成王败寇,如今老夫说这些,已是无用之言。” 傅老大人说着,目光有些哀伤。 东宫从前稳固如山,朝廷中的不少老臣都维护正统,同太子往来亲密。他从前坐过赵槿的位置,后来又入过枢密院,对于北朝同大雍之间的恩怨如数家珍。 那时候官家还在悉心培养太子,便遣了他去给太子讲这其中弯弯绕绕。 他那时候恨铁不成钢,只觉得太子性格软弱,根本不成大器。且也不擅长御下,没有什么心眼子。 苏贵妃都知道利用福顺公主去拉拢韩家,想要打入到韩时宴同吴江那伙人中去,可太子却是张不开嘴迈不开腿,到头来只有君臣情分,并无朋友之谊。 若不然的话……他那时候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恨不得将韩家的儿郎抓过来滴血认亲,看其中是不是有官家遗失的真龙天子……这样的话,就能换一个有用的储君。 可真到了那么一日,他在玉台瞧见了倒在血泊中的太子…… 他却是懊悔不已,他甚至在想,是不是他日思夜想,絮絮叨叨的,才将那个虽然不成器,但却是心地善良的孩子给害死了。 傅老大人想着,捶了捶自己的腿。 在他的腿上绑着一个护膝,那护膝里头放着的草药包早就已经没有了用处,可他却一直没有撤换下来。 “傅师,孤瞧你一变天就腿疼,叫单太医给你配了药包。景姑给缝了护膝,你戴在腿上能舒缓些。” 傅老大人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声音驱了出去,“老夫已是无用之人,实在是没有那个锐气去与人相争了……” 韩时宴听着,冷笑出声,“直接说你怕死便是,我们三个等着嘲笑你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占坑的老萝卜?老萝卜也能在当坛子泡菜,还是晒成萝卜丝,亦或者是炖汤这三件事当中搏一搏。” 傅老大人脸涨得通红,他气呼呼的指向了韩时宴,“你说话怎么这么刻薄?难怪从前太子去寻你,回来都要痛哭一场。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犯口舌?” 韩时宴瞥了他一眼,“御史不刻薄,难不成学你当烂萝卜吗?” 傅老大人哑口无言,他无力的摆了摆手,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朝着站在他身边像是木头人一样纹丝不动的魏长命,“官家应该给你了你密旨,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情,便让韩御史出使北朝,商议和谈之事对吧?” 傅老大人此言一出,魏长命瞬间破了功。 他瞪大的眼睛即刻出卖了他,在场的人除了吴江一下子就看明白了被傅老大人说中了。 傅老大人见状,轻轻一笑,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须,“老夫就知晓是这么回事。我们君臣多年,我就知晓他这人生性多疑,在整个朝堂之上,能让他信任的人没有几个。” “他让我做主使,却没有给你安排任何差事,就是知晓你我秉性。” “我诸事不管,你必会强势插手。若是和谈成功了,你有功劳在;若是失败了,那骂名也有我担着。” “官家一直都是矛盾的人,他想让你立功,甚至想要护着你不让你吃亏。” “可是韩时宴,他又提防着你,小功可有大功不行。这朝堂之上不能同时出现几位姓韩的高位之人。你想要当御史,官家同韩家应该同时都松了一口气吧?” 韩时宴并未出言反驳,他只是认真的看着傅老大人。 “无所谓,韩某只想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至于旁人……尤其是傅大人这样的人怎么想,根本就毫不在意。” 傅老大人一梗,他自嘲地笑了笑,神色愈发的复杂了起来。 营帐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回过神来的魏长命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一个卷轴来,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傅大人,这圣旨说您死了,韩御史才能继任……” 傅老大人瞧着魏长命,又好气又好笑,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个赛一个的讨人嫌啊! “那老夫现在去死一死?” 魏长命没有接话,但他的表情明显在说,也不是不行,这样他就可以掏出圣旨来了! 傅老大人气了个倒仰,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只恨不得掏出一把药来! “你若是真怕死,现在就更加不应该回汴京去。徐逸死了,鲁国公府同皇城司肯定要打起来,你现在回去风暴中心,一个不慎就会被撕成碎片。” “我是御史,不需要立什么功,只需要履行言官职责便可。” “你像方才那般打起精神来就看得过眼,若做得不好,韩某会及时骂你的。” 傅老大人一愣,神色柔和了几分,他摇了摇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回汴京去,就是要让鲁国公府同皇城司打不起来的。如今大雍腹背受敌,后方不能再乱了。” “我精力不济,在告老还乡之前,大约只能做这最后的一件事了。” 顾甚微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傅老大人看上去心意已决。 她眸光一动直接问道,“方才我瞧傅大人看那驱蛇人眼神不对,您可是认得她?” 傅老大人诧异的看了过来,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她是景姑,从前我在东宫见过她。” 第214章 顾右年的门路 那一瞬间,顾甚微从大雍建国初始想到了亡国之日。 驱蛇人是林毒婆的师姐,又是褚良辰的姑母,不管是师门出身,还是行事作风那都是江湖人士,又怎么会同东宫的姑姑扯上关系? 她虽然擅长易容术,但是卷宗里她的脸长这样,褚良辰亲口说这么多年她一直长这样,傅老大人认得出她来,又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她在东宫行走,亦是用的这张脸。 顾甚微想着那张仿佛永远十八岁的脸…… 不是,林毒婆用易容术来一人千面,驱蛇人用易容术来让自己青春永驻? “她是东宫的掌事姑姑么?”韩时宴问出了顾甚微想知道的问题。 营帐里里倒是有桌椅,韩时宴拉出了一个圆凳,推到了顾甚微身边,随即自己亦是找位置坐了下来。 傅老大人听着一下子急了眼,他忙摆了摆手,“你们切莫要误会,今日之举,绝非是东宫余党所为。那景姑也不是东宫的掌事姑姑。老夫瞧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道姑。” 道姑么? 顾甚微瞬间精神抖擞起来,她想起了那飞雀面具上的图纹,倒过来的看就像是一种特殊的符箓。 傅老大人想起了往事,眼中是掩藏不住的哀伤,他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的确是一个道姑,说是来自洪州的飞云观。那洪州隶属江南西路,飞云观在江南东西两路都声名赫赫。尤其擅长炼丹药。” “说起景姑,老夫便不得不提长青谷。” 长青谷?韩时宴下意识的看向了顾甚微,他同顾甚微初见是在韩春楼,当时的说书先生有词云,“长青谷顾御带杀穿黄泉路,乱葬岗女郎君一剑万骨枯……” 顾甚微成名起于乱葬岗围杀,而她的父亲顾右年名声大噪则是在长青谷。 “长青谷一战对外宣称的是有商队遇匪,就在他们即将殒命的时候,有好汉经过一人剿匪。而这个人便是顾亲事的父亲,故去的御带顾右年。那时候顾御带还不是顾御带,只是顾大侠而已。” “世上之事多半是春秋笔法,世人说话亦喜藏头藏尾。” “事实上当时救人的不光是顾御带,还有其他几人,这其中之一便是景姑。而被救之人也不止是什么商队,还有藏在商队里微服出行的太子,以及相伴左右的护卫同几位东宫老臣。” “当时太子想要了解北面商路,还有雁门关的坊市,我们便跟着王夫人的商队往北略微走了一走,这出了汴京城不到半日,便在长青谷遭遇了袭击。” “在顾大侠来之前,先到的人其实是景姑。她穿着道袍,使用的武器是拂尘,同驭蛇根本就没有半分联系。” “景姑一开始拿着丹药救人,后来看着情形不对,她便拿了太子信物突出重围去搬救兵了。她前脚刚走,后脚顾大侠路过……” 傅老大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敢说当日在现场的人,没有一个人会忘记那日的画面。就在他们陷入绝境的时候,有一个过路人就那般从天而降,一人一剑解决了所有的匪徒。 那些面目狰狞的恶党,在顾右年手上简直像是上蹿下跳的臭虫,就那么轻轻伸手一捏,就解决了…… “同顾大侠不一样,顾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完人便直接走了,他当时并不知晓太子身份;可景姑拿了太子信物去搬救兵,她是知晓的。” “长青谷一战后,太子殿下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却莫名其妙的得了眼疾。” “迎风流泪,被骂流泪,被夸也流泪,便是那半夜里躺在床榻上听见雨打芭蕉,他都要泪流满面,东宫的枕头那段时日便没有干过,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后来景姑来了,她用了一枚丹药,治好了太子的眼疾。太子殿下很信任她,唤她做景姑。” “景姑在长青谷的时候戴着斗笠,老夫并没有瞧见面容,更加不知道她后来是怎么同殿下再次见面的。我第一回瞧见这张脸,就是在东宫。” 傅老大人说着,摇了摇头。 “这道姑救过殿下两回,且每回来东宫也没有什么异样,就是讲讲道法,要不就是送殿下一些丹药或者是旁的小东西,譬如绣着道经的卷宗之类的……” “她来的次数不多,我从前常去东宫,也就只碰到了两回。后来也就是偶尔听殿下提及。” 傅老大人想起方才瞧见的驱蛇人的尸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倒是老夫阴沟里翻了船,叫雀儿啄了眼了。” 顾甚微听着,脑海中激起了千层浪。 从前她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她的父亲顾右年不过是一个江湖人士,是哪里来的本事将断械案翻案的?他又是怎么莫名其妙的成了皇帝身边的侍卫统领。 长青谷的事情她知晓,可以说整个汴京城没有几个人不知晓。 但是父亲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过他救的人当中有太子殿下。 那么,父亲顾右年当时救出云剑庄,是不是就是走了太子殿下的门路? 她想着,便朝着眼前这位东宫旧臣直接问了出来,“我父亲进宫去,是不是太子殿下举荐的?” 傅老大人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这些事情都发生在盛和二十七年之前,准确的说那时候太子殿下还不是太子殿下,还只能说是大殿下。” 赵惟乃是官家的嫡长子,当时后族强势,且苏贵妃的儿子尚未出生。官家只有这么一个子嗣,赵惟不是太子胜过太子,那会儿根本没有人想到,东宫会有易主之日。 他在未被封太子的时候,便已经住在了东宫。 官家虽然不喜皇后,但对于太子赵惟那会儿当真是疼爱有加的。 尤其那时候他身强力壮,太子尚且年轻,在不会动摇他皇位的前提下,官家根本不吝啬自己对太子的喜爱。 “长青谷一事之后,官家心有余悸,对于你父亲也十分感激,他早就有叫他入宫的意思。但是太子殿下试探之时,被你父亲婉拒了。” “老夫并非是常驻东宫,有许多事情不知晓。” “不过我想顾大侠就算不是太子殿下举荐的,那也是因为长青谷一事才入了官家之眼进宫的。” 第215章 时宴兄别动手 顾甚微若有所思。 这样一来,便对得上了。 之前她在大狱当中见祖父最后一面时,便问了他这个问题。 她问父亲顾右年进宫去做御带,是不是顾家背后站着的那个人安排的?借着断械案的契机将他安排进宫,然后为之后的飞雀案提前埋好钉子。(详见175章) 当时顾言之为了迷惑她,故意表现得模棱两可的。 但是他当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却是被她给捕捉到了。 当时她便确定,顾右年进宫当御带不是幕后人安排的,他也的确是同飞雀案没有什么干系。只是她不知晓,顾右年是走了哪个登云梯,方才有了后来之事。 到这里便一切清晰明朗了。 不管他是去求了太子,还是想了什么办法直接寻到了官家。 他的确是拿自由做了交易,换取了出云剑庄的生机,这个交易之所以能够达成,前提是有长青谷救人的恩情。 “皇城司应该调查过出现在太子殿下身边的每一个人。在飞云观应该的确是有一个名叫景姑的道姑上了汴京,不过被驱蛇人取而代之了。” 顾甚微想起皇城司平日里的行事作风,说出了自己判断。 别说这么大一个道姑了,便是有一只蟑螂爬进了东宫,想要去嗅官家独儿子的脚丫子,皇城司怕不是都要将那蟑螂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问问它有何目的。 那么驱蛇人一定伪装得极好。 韩时宴听到这里,认真的补充道,“也有可能当时去调查她的皇城司的人大有问题。”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可以肯定的是,驱蛇人假扮成道姑出现在长青谷救人绝对不是偶然的。至于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东宫,如今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何止是驱蛇人死了,东宫太子赵惟也已经死了。 “所以傅老大人你想要离开队伍回到汴京城去,你从一个软蛋又变回了石头,是因为你发现驱蛇人是景姑。你着急回去汴京,想要找到证据,来证明太子并没有谋逆。” “而是一个巨大的阴谋,隐瞒身份接近太子的景姑便是一个证据。” 韩时宴说着,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傅老大人,“先前说得那般大义凌然做什么?担心你去汴京送死,韩某写悼文的时候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可写么?” 傅老大人一脸急色,他捂住了心口,指着韩时宴的手都发抖! 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嘴啊! 他从前还只当官家身体虚弱是个病秧子,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心如铁气如虹,要不然的话他从前是怎么在关御史同韩时宴的夹击之下,活到现在的啊! 他真是个瞎子,上看皇帝看不清,下辨道姑辨不明! 傅老大人正生着闷气,就听得韩时宴话锋一转,又说道,“老大人莫要弄巧成拙,不光不能实现你所想,反倒让人认为这次袭击乃是前太子余党所为……” “到时候可不光是萝卜坑都没有得蹲了,直接领着全家老小黄泉路上排队去。” 傅老大人看向韩时宴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他轻轻地低语了一声。 “老夫知晓。我若不试,他日黄泉相见,又岂敢在那孩子面前自称为师。” 傅老大人说着,撩起了自己的衣袍,从腿上解下来一个黑嫡子绣着符文的护膝,摊开摆在了桌面上。 “这便是当时殿下要景姑绣给我的护膝,已经有些旧了。里头的草药包也早就没有了用处,不过我一直都没有寻单太医更换。虽然老夫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我猜你们应该想看。” 顾甚微闻言,不客气的站了起身,围着那护膝转了一圈儿,仔细的看了看。 这符文很常见,就是寻常的驱邪避恶的黄符,只不过是用针线绣上去的。 并非是那飞雀面具倒过来之后的古怪符文。 顾甚微想着,看了韩时宴一眼。 她虽然也能提笔画画,但是有韩时宴这种丹青高手在现场,她便不献丑了。 韩时宴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示意已经记在脑海当中,随时都可以复刻,便从那护膝上挪开了视线。 傅老大人见状,小心翼翼地将那护膝又捆回了腿上。 他站起身来,冲着韩时宴深深地弯下腰去,拱了拱手,“北朝之行,就托付给韩御史了。” 他说着,又直起了身子,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吴江,“徐逸亡故,这护卫队便缺了一位副统领。吴小将军从前便领边军,且对边关事务十分熟悉,不如……” 傅老大人这般一说,顾甚微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吴江已经安静很久了。 就他那上蹿下跳的性子,怎么可能一句不评做个隐形人?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她想着,走到了吴江跟前。 只见这厮双手抱臂,低垂着头,站在那里睡得那叫死得不能再死了!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手在吴江眼前晃了晃,这一下子像是触碰到什么机关了似的,随着她手的动作,吴江那震天的呼噜声有节奏的响了起来! 一旁的韩时宴实在是看不下去,直接冲到跟前,拧了一把吴江的耳朵。 吴江一个激灵,大喊出声,“马伯父我耳朵要掉了!” 他说着,猛地睁开了眼睛,见是韩时宴揪他,往后跳了一步,惊恐地看向了顾甚微,“顾亲人,不得了,时宴兄怕不是鬼上身了!他们读书人不是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么?” “时宴应该骂我才对!怎么也学了马红英他爹,直接上手就揪我耳朵了!” 韩时宴像是被烫着了一样松开了自己的手。 糟了!他明明是斯文人,怎么最近愈发疯癫,懒得动口直接动手了! 他想着,轻咳了一声,“我们三人说话,你竟是也睡得着!便是那圈里的猪,也远不如你困顿。” 吴江挠了挠头,不满的睁大了眼睛,“你们怎么不听听你们说的什么弯弯绕绕,光是傅大人要回汴京去这件事,便说出了好些神叨叨的理由。咬文嚼字的大道理,换谁听了不困?” “在我听来,那便是今日早晨我吃了十八道菜,第一道是牛肚,第二道是鸭子,第三道是鱼。请问我今日早晨吃了几个鸡蛋?” 第216章 抵达松毛岭 “歪理邪说!” 韩时宴蹙了蹙眉头,瞧着吴江一脸鄙夷,自从他们出了汴京往北走,这厮便愈发的不知所谓起来。 他想着心中微沉,在得知他们三人要去北朝的时候,他还特意进宫面圣,他去北关无妨,但是顾甚微还要留在汴京查案,而吴江…… 官家不记得吴江是为何从军营中退出返回汴京的了,可是他记得真切。 那个地方对于吴江而言是噩梦地狱,边界外甲衣之下的每个北关人,都同他有着血海深仇。 他是不得不离开那里的,现在却是又不得不回去了。 只可惜官家正在气头上,别说听他的劝诫了,便是连面都没有见着。 吴江显然已经习惯了韩时宴的白眼,笑眯眯腾挪了个位置,站到了顾甚微身侧,“顾亲人,你看时宴兄,也不怕将自己的眼珠子翻出来!” “到时候咱们去了北朝,咱们往他眼睛里藏根毒针,他冲着那小皇帝翻个白眼儿,毒针嗖的一下出去……一针封喉!咱们三个也算是扬眉吐气立大功了!” 韩时宴听着,气了个倒仰! 他当真是白担忧了,他哪里用担心吴江重回边关受刺激发癫?这厮打娘胎里出来就已经癫了! 站在上首的傅大人瞧着那三张生机勃勃的面孔,心中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大雍纵是有诸多不是,可却是有一优渥之处,永远都不缺乏拍死前浪的后来人。 他想着,走到了卧榻边,从瓷枕边拿起了一个木头盒子,走过来放到了韩时宴的手中。 韩时宴接过,抱在了怀里,他顺着傅老大人的视线朝外看去,东边的太阳已经彻底升起。 营地的那些帐篷被拆掉装上了马车,不远处的王夫人商队不知道何时已经悄然启程,而流放人员占据的那个角落更是空空如也,四周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傅老大人有些恋恋不舍的从那朝阳的方向收回了视线,他转过身去,冲着跟着他亦步亦趋的魏长命行了个礼,“多谢魏指挥使相护,你可有话要老夫捎给皇城使?” 魏长命慌慌张张的挪开了身子,“不必不必!我怕你口中含毒,对着我们大人脸喷!毕竟……” 毕竟废太子便是被张春庭斩杀于玉台前。 说起来,傅老大人应该同皇城司有仇才是。 傅老大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吴江却是激动地蹿了出去,他一把握住了魏长命的手,全然忘记了昨日他还被这魏长命打了个鼻青脸肿的,这会儿他一眼的惺惺相惜,满脸的相见恨晚。 “高啊!魏兄此计同我那眼珠子射毒针,有异曲同工之妙!” 魏长命嫌恶的推开了吴江,“嘴中喷毒可行,眼珠子射不了毒针!我同你乃是云泥之别!” 韩时宴同顾甚微瞧着即将要打起来的两头蠢驴,同时黑了脸。 真丢脸啊!朝堂上有这样的同僚,显得大雍要灭亡了,不然能让傻子做官? 二人想着,不约而同地朝着营帐外头走去。 一同从汴京出发的马车队一分为二,一辆马车,一抬棺材,调转了方向。 傅老大人显然早就已经同孙思武通了气,提前便做好了回汴京的安排,他朝着那马车行去,临上车时又冲着韩时宴的方向,深深的弯下腰去行了个礼。 然后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那短短的车马,走出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顾甚微瞧着,吸了吸鼻子,营地里的朝食大馍馍造好了,那股香甜的味道直往鼻子里头钻,她别过头去看韩时宴,“虽然傅老儿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但我怎么还是觉得他是临阵脱逃?” “指不定这会儿他在马车厢里唱江南春,然后又去徐逸的棺材盖子上跳舞。” “等入了汴京,又是方才那一副呜呼归西的样子……” 不是她瞎猜,这小老儿实在是走得太爽快了,逃离火坑四个字都贴后脑勺上了! 韩时宴抽了抽嘴角,顾甚微这话画面感太强,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脑子要坏掉了。 他摇了摇头,“且不管他!大雍寸土不可失,便是火坑,也当是我辈该跨的路。” 顾甚微微微一怔,她看向了韩时宴。 他这个人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迷失自己,永远都清醒的知晓自己要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她的脑海中想的是真相大白,韩时宴脑中想的是大雍万代。 …… “我做梦都想不到,咱们腿上还能生出风火轮来,要不然这才几日功夫,竟是到了松毛岭了。” “嘘!你不要命了,现在是韩灭门做头儿!若是叫他听见了,还不说得你三代祖宗陪你一块儿哭!” 车马一入邢州,这路便不好走起来,这松毛岭并不算高,若比起那华山泰山的,不过是个小土堆儿。可架不住这山体太胖,若是绕道而行要耽误两日功夫。 是以但凡有护卫在身艺高人胆大的,都直接从山岭而行。 自从这使团换了新主,一改第一日慢悠悠的作风,一路疾驰日夜兼程的往北去。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没有听说过么?韩灭门嘴是厉害,可他是个文弱书生。” “嘘!你怕不是被这松毛岭的精怪迷了心智吧?韩灭门文弱,可咱们还有顾剃头呢!小心把你咔嚓了!” 先说话的那侍卫闻言,觉得自己的脖颈发凉,他忍不住裹了裹自己的衣裳,对着手心了哈了一口气,“你这人浑说什么,说得我汗毛都立起来了!松毛岭哪里就有精怪了!” 他说着,朝着四周看了看,这四周到处都是一根根笔直的松树,松针落了一地也没有人清理过,看上去厚厚的一层层,像是地垫一般。 那松树一柱擎天,让视线都变得狭窄了起来。 他们不是头一回走这条道了,听过了不知道多少关于松毛岭的精怪传说,今日是个阴霾天,那山林之间像是腾起了雾气一般,有些看不太真切。 他们是在队伍的最后头了,一眼看去,竟是瞧不见车队头。 侍卫缩了缩自己的脖子,有些害怕的笑了笑,“就算有精怪又如何?咱们顾大人可是百人斩千人斩万人斩,精怪闻到她身上的血气,那都吓得尿裤子不敢来!” 第217章 提前反杀 那侍卫说着,摸了摸自己右边的胸口,从里头掏出一张纸来握在手中拜了拜。 “柳下余,这是什么东西?莫不是你家妹子给你求的平安符?且让我瞧瞧。” 柳下余哼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又将那张纸收了回来,他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道,“你懂什么?这是顾大人的画像,我找朱柏兴帮忙画的,他们现在都说,顾大人的画像同关二爷一样,可以辟邪!” “我这个人最是怕鬼怪了,这不特意求了来!百邪不侵!” 同柳下余说话的那名侍卫名叫张超,他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胆子大。 闻言却是哈哈笑了出声,他眼眸一动,伸手一把夺过那柳下余手中的纸快速的摊开来,只见那张纸上画着一个男女不分神鬼难辨,眼睛宛若铜铃,大嘴可吞山河,面目狰狞的人…… 不对,不应该说那是人,应该说是一个怪物。 张超耸动着肩膀,实在是没有忍住,继续笑了起来,他将那张纸拍到了柳下余胸前,骂道,“你他娘的眼睛瞎啊,顾剃头比天上的月亮都好看,你这画的丑过母夜叉。” “说是张飞她小妹,张飞都抵死不认!这松毛岭的精怪瞧见了,都以为自己见了鬼了!” 柳下余涨红了脸,刚想要辩驳,就听到前头的伍长曹能扭过头啐道,“你们又不是头一回走松毛岭了,神叨叨的嘴怎么这么碎?上官岂是你们可以妄自议论的?” “有心情说这些,还不打起精神来!咱们一路走来过于顺利,眼瞅着便要到边关了,越到后头应该越小心才是。再逼逼叨叨,老子将你们的嘴巴缝起来!” 曹能是伍长,虽然手下管着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但县官不如现管,两人瞬间不敢吱声了。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之间一阵破空之声响起,曹能脸色一变,大喊道,“有敌袭!” 那柳下余听着,赶忙将手中的那张纸胡乱的塞入了怀中,然后举起了长矛四处张望起来。 “靠!曹伍长,不会叫你乌鸦嘴说中了吧?” 可是那破空之声来是来了,却四面八方根本就没有箭支。 柳下余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你们有没有觉得,空气当中带着一股子血腥气味……还有烟味儿,这雾气有问题,有人在烧火放烟……” 他正嘀咕着,突然之间从自己的身后听来了一阵女人的轻笑声。 柳下余平日最是怕鬼,听着这声音猛地回过头去,大喊出声,“鬼啊!” 可他的身后空空如也,压根儿一个人也没有。 浓雾当中,魏长命松开了手,蹲在树林边搭着弓的一人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松针垫绵软落地无声,红红的鲜血从他的脖颈处缓缓流出,沁润了大地。 “你作甚要故意吓他?我瞧那小子胆子小得很,不知道怎么就当兵了。” 顾甚微撇了撇嘴,“我何止想吓他,我还想吓那个叫做朱柏兴的,我们到底有什么仇怨,他要将我画得这般面目狰狞!” 顾甚微说着,羡慕的看了一眼魏长命手中的匕首,“若论偷袭,还是你的匕首好用。我这长剑太长了,抹脖子不太方便。这边的刺客已经清理干净,去那一边吧!” 她说着,脚轻轻一踢,一颗小石头直接被踢得跳了起来。 顾甚微紧接着又是一脚飞踢,那小石头朝着树林更深处飞了过去,烟雾浓重一会儿工夫山林里都瞧不见人影了。她这一石头下去,只听得一声闷哼声起…… 魏长命听着,脚轻点地,抬手就要朝着那人喉咙割去…… “慢点,这是最后一个了!我特意只用了半分力气,留了他一个活口!” 顾甚微的话音刚落,那人便惨叫了起来,“恶鬼!恶鬼!你们是恶鬼!”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短打,包着头巾蒙着脸,几乎完美的隐藏在呢浓烟当中,在他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冒着烟雾的湿柴堆! 他这般一喊,队尾的柳下余同那张超终于听到了响动,提着武器飞跑了过来。 不光是他们,这一嗓子嚎叫,让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顾甚微挑了挑眉,将长剑收回了剑鞘当中,朝着脚步声的方向看了过去,“你们来得正好,叫人将这些火都彻底灭了吧,浓烟滚滚是小,闹出了山火是大。” 柳下余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脚底,他先前跑得急,没有注意看地面,只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这会儿一看却是发现靴子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柳下余没有动静,一旁的张超却是激动的回过神来,他冲着顾甚微拱了拱手,大声喊道,“诺!” 他想着,听到了脚步声,朝着车队前列看了过去,却见一队人马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顿了顿,扯了扯柳下余的衣角,见柳下余纹丝不动,又不好跑走,只能垂眉顺眼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张超!柳下余!” 走近前来,吴江冲着二人挥了挥手,他身后跟着的小兵轻车熟路的将一挑土盖了下来,直接将那浓烟整个都封盖住了。 顾甚微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果不其然瞧见韩时宴吴江,还有那北朝使臣刘符以及同他形影不离的四大金刚全都走了过来。 她冲着韩时宴点点头,“韩大人神机妙算,果然有人潜伏在松毛岭行刺。” 韩时宴分析地形,选出了三处最容易设埋伏的地方,他们已经经过了其中一个,这是第二个。 等着被杀不是她的习惯,有魏长命这个天生的刺客在,当然是提前反杀! 她说着,眸光一动,又看向了站在烟雾之中神色有些晦暗不明的北朝使臣刘符,你怎么不笑了呢?你不是最喜欢哈哈的笑,然后抱着人捶了么? 你怎么就笑不出来了呢? “刘使者,不必担心,一共三十二个刺客,我同魏长命杀了三十一个,还留了这一个活口问话。” “我瞧他们的功夫不似中原招数,应当是那该死的西夏人没错了!” 顾甚微这话一出,那被魏长命匕首抵喉的白衣人立即嚎叫起来,“我们都没有来得及出手,你从哪里瞧出我们的武功路数!魔鬼,你们都是魔鬼!” 顾甚微听着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刘使者莫要听他胡言乱语,这么夸张倒像是做戏。” 刘符一张脸有些僵硬,他还是笑不出来。 他下意识的朝着一旁的狼牙看了一眼,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方才他一路走来,的确是看到藏在密林当中的刺客尸体,所有人都是一击毙命,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白衣人是不是夸张,顾甚微有没有出招那都不重要,重要的除了血腥味,他根本没有察觉到顾甚微同魏长命正在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杀戮。 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之下,大雍人已经将前来行刺的刺客全部解决了。 这说明了什么? 第218章 看你最蠢 说明他们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随时都能被人剁成肉泥。 如果是正面对战,他同萧禹都未必会输,可是若论暗杀,他们却是输得彻彻底底。 刘符想着,心头发颤。 像顾甚微同魏长命这样的指挥使,皇城司一共有十位,若是他们都悄无声息的潜入北朝王都行刺。那整个北朝还不年年月月是国丧,月月年年迎新皇? 刘符背后生出一层薄汗,心中感谢大雍那些拖后腿的软骨头一万句。 若是大雍皇帝能够重用这些人,那两国哪里还有今日和谈? “顾大人当真是好本事!刘某不止一次在想,若是顾大人同魏大人入我北朝,可为我兵马大元帅。”刘符说着,一脸真挚。 顾甚微挑了挑眉,“我倒是敢去,刘使臣可当真敢收?” 她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那些被护卫队收集起来摞在一起的尸体。 这松毛岭过路人不少,若是叫他们瞧见这些血淋淋的尸体,这地界不知道还要多出多少妖魔鬼怪的传说。 更何况尸体若是不掩埋,容易闹出疫病来。 刘符尴尬的哈哈笑了起来,他不敢,他当真不敢! 若是顾甚微当真入了北朝做兵马大元帅,恐怕小皇帝都要夜不能寐了! 顾甚微并不在意,她甩了甩长剑上的血,朝着那唯一的活口走了过去。 白衣人见她靠近,忍不住尖叫起来,“你不要过来,你这个魔鬼!天佛会诅咒你,为我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烟雾是你们放的,埋伏是你们设的,现在技不如人被反杀了,你们天佛但凡要点脸,那都得装死不露面。我们中原人,可不会一口一个天佛。” 西夏佛教盛行,国内几乎人人皆是直白的信徒。 大雍人含蓄,神佛在心中却不挂嘴上;至于那北朝,好家伙!人家还在搞图腾! 白衣人一愣,自知失言,他扑腾着想要捂住自己嘴,却是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是个死士,在他的口中还含着毒药。 他想要咬破口中毒药,却到底贪生下不去嘴。 白衣人被这么多人看着,愈发悲愤,“到底为什么留下的那个人是我?” 顾甚微眨了眨眼睛,轻笑起来,“当然是因为一眼就发现所有人当中你最愚蠢啊!” 那白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他愤愤地一咬牙,却是双目圆睁!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嘴角溢出的黑血还有那瞬间变得乌青的嘴唇,无一不表明他被自己嘴中藏着的毒药给毒死了。 现场一片寂静,顾甚微有些茫然的扫视着众人,可没有一个人敢同她对视! 夭寿啊!他们只当是顾剃头故意气人玩儿的! 没有想到人家句句属实,当真是能从三十人当中一眼选中最蠢的那个人!若不是最蠢的,怎么会有人因为生气咬牙不小心咬破了嘴中含着的毒药含恨而终啊! 使团中的众人想着,纷纷祈祷顾甚微的视线不要落在他们身上! 不然的话,那全使团最蠢之人的名头就跑不掉了! 顾甚微无语的看向了韩时宴,她能说不管最后留下的那个人是谁她都会这么回答么? 韩时宴回看了过来,目光中满是柔和,他好笑地摇了摇头,冲着吴江说道,“将人掩埋了,我们继续赶路,务必在天黑之前,下岭在村落附近扎寨补给。” 吴江乐呵呵的一吼,拽上已经呆若木鸡的柳下余同张超,欢快的埋起尸体来。 他一边甩着胳膊挖坑,一边嘿嘿嘿的笑着,“顾亲人,你可真是个好人!瞅瞅这是多么整整齐齐的一家人,黄泉路上到处都是熟悉的家乡话!” 那北朝使臣刘符听着这骇人的话,骇人的笑声,瞧着这骇人的山林,对大雍人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一旁的韩时宴瞧在眼中,淡淡地看向了北朝使臣刘符,“诸位且继续上车前行,不过是一点小事不值一提。这松毛岭的百姓靠山吃山,山底下的老乡家中多做松子糖,十分美味。” “待咱们下山之后,刘使臣一定要好好尝上一尝。” 刘符往后退了一步,胡乱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牙疼!真的牙疼!他怀疑自己回到了北朝,连牛肉干羊肉干都啃不动了! 自从这大雍使臣从姓傅的变成了姓韩的,他已经被迫吃光了自己一辈子的糖,他娘的怎么会有人烤鸡都要放糖啊!不光是如此,连那酒都变成了甜酒! 还松子糖,经过上一个庄子的时候,韩时宴硬送给他的米花糖还藏在马车底惹蚂蚁呢! 那四大金刚瞧着,其中有三人皆宛若木头人一般,直接跟了上去,唯独那戴着狼牙的萧禹却是双目亮晶晶的盯着顾甚微看了又看,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这才小跑着离开。 顾甚微想起魏长命说北朝使团中藏着一个重要人物。 其他三个人犹如木头,倒是眼前这个萧禹十分出众,明显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只是这种特殊过于明显,反倒让她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同魏长命的任务目标,会不会就是萧禹? 吴江有二把子力气,干起活来也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队伍便重新动了起来。 “计划能够成功,全靠顾亲事了,韩某敬你一杯。” 顾甚微刚上马车,就瞧见韩时宴递了一个茶盏过来,那茶盖儿一打开,里头果然泡着红枣桂圆干儿,光是闻味道都是一股甜香! “从前的使臣多半温和含蓄,叫那北朝人蹬鼻子上脸惯了!还以为我们大雍无人。” “今日过后,刘符哪敢再猖獗?和谈和谈,总是比人矮一头,又如何能谈?” 顾甚微对韩时宴的话深以为然。 大雍重文轻武,军力的确不算强,但再怎么不强,那也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软柿子。怎么就要被那北朝人敲诈勒索了! 这一路上,韩时宴试探了刘符好几回,可他们北朝人个个都眼高于顶,张口就是割地闭口就是赔款,俨然以为自己已经将大雍拿捏得妥妥当当的了。 他们高高在上本就无和谈的诚意,只想要狮子大开口割肉,如此韩时宴便是再口舌伶俐,也没有办法谈出个一二三来。 是以这第一步,势必是立威,挫挫他们的锐气! 第219章 红英与棉锦 这一路过于太平,韩时宴同顾甚微都敏锐的感觉到了风雨欲来,是以提早便做了打算。 顾甚微听着摇了摇头,“谢我作甚?该谢安慧。” 安慧是他们平旦楼最好的斥候,便是魏长命的隐匿功夫都未必能赢过她。 韩时宴便是再能掐会算,也没有办法精准判断出那些刺客的方位,还有他们将会用烟雾来隐藏自己。那些死去的西夏死士,怕是根本就没有想到,在他们密谋行刺的时候,还有一位客人躲在一旁听壁角。 韩时宴想起那个倒吊着的诡异姑娘,神色复杂的竖起了大拇指。 顾甚微见状,骄傲地抬起了下巴,一脸的与有荣焉。 韩时宴看着她,眼神愈发的柔和,他端起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我从前也来过北关一回。” “我堂兄韩敬彦自幼被家中寄予厚望,他对自己也严格到苛刻的地步。那年夏日,汴京天气格外的炎热,我见他多日不出门,读书有些走火入魔。” “便硬是拉着他来了一趟北关,来探吴江同马红英。” “来到的第一日,便吐了三回。马红英自幼好强,虽然是个女郎,却是走的刚猛之道。一对大锤抡得虎虎生威,那对锤她用了好些年,上面的血都自己洗不干净了。” “吴老将军格外喜爱她,他这个人性情十分的豪爽,且用才不拘一格。马红英没有在马将军中谋得一席之地,反倒是同吴江一起上了北关战场,其中便可见一般。” 韩时宴说着,将茶盏放在了一旁,然后在马车的一角拿出一个包袱来,从其中掏出了一个卷轴缓缓展开来。 他的画技很好,画上的每一个人都画得十分灵动。 在那卷轴展开的一瞬间,顾甚微只觉得塞北的大风迎面吹来,在那雁门关外,扛着铁锤的红衣少女一马当先走在队伍前,她当时瞧见了城楼上的故友,一脸的欣喜的仰着头。 虽然这是一幅画,但是顾甚微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马红英那爽朗的笑声。 同大雍盛行的瘦弱美人不同,马红英从头发丝儿到脚尖,都透着勃勃生机。 而跟在她身后的众人,他们虽然身上带着血,脸上带着伤,可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笑得开怀,夕阳将他们的面孔照成了古铜色,将他们永远都定格在了这幅画里。 画中的吴江扛着急先锋的大旗,侧着脸看着马红英。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和,带着可以拉得出丝的浓重爱意。 与现在的吴江相比,画中的他诡异得像是被鬼上了身! 而事实上,像人的那些人已经变成了鬼,像鬼的吴江如今成了仅剩的活人。 顾甚微想着,再一次忍不住问道,“马红英真的没有生还的可能么?” 之前她本来想对韩时宴说对于棉锦是马家人的猜想,但却被抬着驱蛇人尸体回来的吴江给打断了。 这会儿眼瞅着临近北关,不光是吴江近乡情怯变得神在在的,她同韩时宴也愈发多的想起马红英这个名字来。 韩时宴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琢磨出了不对劲。 “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他说着,指尖轻颤,声音有些抖起来,“你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为什么会觉得马红英没有死?” 顾甚微不再迟疑,她同韩时宴一路走来,不说是什么生死之交,但已然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朋友。 有的人认识了一辈子,还是个陌生人;有的人认识的时间很多,却仿佛认识了一辈子。 “我觉得棉锦可能是马家人,甚至说可能是马红英。” 顾甚微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劈得韩时宴忍不住站了起身,就在脑袋撞到马车顶之前的一瞬间,他又定住了坐了下来,他琢磨道,“是因为五福寺棉锦藏尸体的时候,使用了御马之术?” 饶是这种默契有了无数次,顾甚微都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声。 韩时宴当真是一点就通,他从前不往马家人身上联想,只是因为他对马红英感情深厚,来了一回灯下黑。 “没错,我记得你同吴江都说过,马夫人擅长御兽之术,尤其是马还有狗。能够为幕后人效劳的,绝对不是什么寻常的阿猫阿狗。若是要谋逆,金钱支持,他还需要有兵权。” “马红英之死明显有蹊跷,吴江对此避而不谈,究竟是他不想谈还是不能谈?” “会功夫的江湖女子很多,但是闺阁女子却不多。棉锦曾经出现在王御史开的那家文房四宝铺子里,伪装的是闺阁小娘子。江湖女子同大家闺秀差距甚大,那些做买卖的老江湖很容易便觉察出来。” “可那么多人,都没有一个人说棉锦不像大家闺秀。” “而且她还对于鲁国公夫人十分的熟悉。不光是如此,还记得当初吴五娘子出嫁的时候给了我一颗佛珠么?就是暗示福顺公主同五福寺之间有关的那颗佛珠。” “吴五娘子从前是福顺公主伴读,是以她对于福顺的事情知晓得一清二楚的。” “棉锦也知晓福顺公主的秘密,并且知晓鲁国公夫人的习惯……这些事情综合在一起考虑,让我得出了棉锦是马家人的推论。” 顾甚微不喜欢弯弯绕绕耽误时间,直接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她想着,又继续说道,“我在离开汴京城之前,特意去夜探了一回马将军府。” “当然了,我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也没有找到使用峨眉刺的适龄姑娘。我倒是瞧见了马夫人夜里同吹洞箫。她吹洞箫的时候,好些狗围着她跑圈儿……那画面怎么说呢,十分的震撼。” “当然了,若只是这样,不值得我一提。但是那洞箫根本就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狗儿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光是如此,站在高处往下看,她站的那片演武场好似带着奇怪的花纹。” 韩时宴蹙了蹙眉头,“我没有听闻过,不过马夫人一直以来都会做很多奇怪的举动,要不然的话,她也不会那般喜爱吴江。” “马夫人巾帼不让须眉,马红英最是肖她。” 第220章 钱你拿了吗 韩时宴的话皆在顾甚微的意料之中。 “人狗共舞虽然有些诡异,但并不能证明马家同棉锦有什么关系。毕竟我年幼之时不是站在梨花树下戳戳戳,就是站在顾家的祠堂柱子面前戳戳戳……在旁人看来,脑壳多少也有点问题。” 韩时宴哑然。 说起顾家,他突然就想起了顾老夫人告诉顾甚微的那个秘密,说顾家有一部分脏钱藏在了祠堂的柱子里。 “那笔银钱你后来去取了么?” 顾甚微警惕地看了韩时宴一眼,“怎么我若是取了韩御史要揭发我,将那银钱拿去充盈国库?” 韩时宴哑然失笑,顾甚微如今这表情,就像是一个护食的猫崽子。 “能藏进柱中的银钱能有多少?我们出汴京的时候,开封府都没有判顾家抄家,我又岂会没收这三瓜两枣儿!” 顾甚微听着,心中暗笑韩时宴大意了! 她也以为是三瓜两枣,怎么也比不得李贞贤家中那金山银海的震撼。 当日她陪着顾十五娘回去砸倒那家规石碑,并没有过去拿银钱。光天化日之下,顾府中认识她的人太多,她总不能扛着几根大金柱子招摇过市,那不是大白猪自己上街等着被人宰么? 她敢说自己个那般做了,当天夜里便有一群歪瓜裂枣排着队在她家门前请求入赘! 且那银钱到底不干不净的,她拿着觉得烫手,便也没有动了那心思。 要不人说月黑风高好杀人呢!人到了夜里,兽性增加,人性下降…… 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美德这东西天黑就睡,正人君子他不熬夜日落而息。到了夜里她硬生生的拐了一道儿弯儿,领着安慧一起去扛那大金柱子!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藏宝图在手,却丝毫不为所动啊! 结果气已经沉到丹田了,马步都已经下蹲了,别说金柱子了,半块金子都没有见着! 顾老儿同那李贞贤不同,他可能五行不缺金缺纸…… 顾甚微至今还记得自己站在柱子前,瞧见自己当年关小黑屋时戳出来的缝隙里,塞满了一张张交子时的复杂。 敢情顾家藏宝的密室,是她给挖的! 顾甚微想着,眼眸一动,冲着韩时宴竖起了大拇指,“韩御史当真是料事如神,可不就是三瓜两枣,连给王御史家门前的石狮子添根胡子,那都得抠抠搜搜的。” “钱我是拿了,不过自己个一个大子儿都不会花。一部分会拿去给那些在运河上被害人的亲属,就当是他们从地府寄银钱回来养家了。” 韩时宴听着,脑子嗡嗡的。 从地府寄银钱回来养家,这短短一句话,他脑子里已经冒出了数百字的惊悚民间传说。 “如此甚好……”韩时宴干巴巴地说道。 “若有剩下,做些积德行善之事,也算是给自己积阴德了,等我日后下了地府,说不定那阎君瞧见我身上功德金光万丈,还能给我封个官儿做做,譬如地府第一猛鬼之类的!” 顾甚微说着,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那可不是剩下一点点,而是剩下很多。 她说这些也不是糊弄韩时宴,她真就是这般安排的,且已经交给平旦楼的诸位去办了。 顾甚微说着,为了避免韩时宴追问,话锋一转,又说回了那马红英。 “马家的确是没有使用峨眉刺的人,但是棉锦杀驱蛇人的时候,使用了第二种兵器……我们习武之人,一旦到了一定的境界,便是一通百通。” “我不敢说自己十八般兵器样样的都耍得好,但让我用峨眉刺,稍微修习一下也能使得有模有样的……” 顾甚微说到这里,陡然灵光一闪。 脑子中有什么一下子联通了起来,当日她瞧着那蛇头乃是被刀剑斩断的时候,便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这如今说着说着,却是又想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当初你们说过,马红英一开始也是用剑当作兵器的,但是后来听闻我剑术高超,于是她便果断换掉了剑,改用了大锤!” “当时我看到那黑蛇头的截面,就是想到这一点来着。马红英从前便是用剑之人……” “如果棉锦惯用的兵器当真是峨眉刺的话,她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剑?” “要不这就是她留给我们的暗示,告诉我们她是用剑之人;要么就是那黑蛇突袭之时,她在危机时刻选择了自己更加擅长的兵器……” 如果棉锦当真是马红英,那大锤她是绝对不能抡了的。 谁家潜伏的细作用大锤做武器啊,除非他的假身份是村里打铁的铁匠。不然的话躲在墙根听壁角,还不让人直接瞧见一个大锤子啊! 再说了,能抡大锤的女郎,怕不是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那敌人脑瓜子一被开瓢,还不直接在说,“我,马红英,又捶死了一个!” 韩时宴听着,亦是激动了起来,他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顾亲事可有注意到一点,棉锦第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是在她找褚良辰杀王全的时候,那时候是在年关。如果按照你的猜测,她是红英,亦或者是马家人的话,那时间是对得上的。” 虽然顾甚微没有说,但是韩时宴明白她为何独独认为棉锦很有可能是马家人。 不光光是一个驯马的本事,也不光是因为只有福顺公主伴读吴五娘子知晓的秘密,棉锦也知晓,更加不仅仅是因为棉锦同时还会使用剑术,并且对他们没有什么恶意…… 而是马红英莫名其妙的死亡当中一定藏着一个秘密,足以让马家人颠覆过往的秘密。 要不然的话,吴江不会备受打击,绝口不提。 幕后之人想要谋逆,那么一定会瞄准这些手握兵权的将领们,马红英的死对于他来说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见缝插针的缝!虽然他认为马将军无论如何都不会起异心。 但是……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完全绝对的事情。 韩时宴想着,瞥了顾甚微一眼,在他明白自己心意之后,他都有想过一个问题。倘若顾甚微查不出真相,或者说是她查出的真相会让他们二人站在对立面…… 他又会如何? “你回汴京的时候,吴江也才刚刚入开封府,关御史的案子是他办的第一个大案。红英出事不久,吴江便落下了瞧见死人就打嗝的毛病,他没有办法上战场,吴将军便把他送回了汴京。” 韩时宴说着,沸腾的心又冷静了下来。 “虽然我很希望红英还活着,而且也觉得你的推论很有道理。但是我不得不提醒顾亲事你,这一切都只是推论,并没有什么可以支撑这个揣测的铁证。” “而且是建立在红英还活着的基础上。马家一共有七个女儿,且家中养了不少武婢,就算棉锦当真是马家人,那也未必就是红英。” 第221章 顾太公钓鱼 不怪他谨慎。 吴江已经够癫了,若是失而复得,继而得而复失,他都无法想象他能够癫到什么地步! 顾甚微对此不置可否。 她挑了挑眉,冲着韩时宴眨了眨眼睛,揭开了茶盏的盖子,轻轻吹了吹,里头红枣片儿打了个旋儿,又恢复了平静。 她轻轻的抿了一口,这会儿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的,喝到嘴里暖到了心里。 “不如韩御史猜猜,我为何要在现在同你说这些。” 虽然她如今对韩时宴报以了很大的信任,但她并非是做事无章法之人。 韩时宴沉吟了片刻,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不想再被棉锦牵着走,想要掌握主动权。” 顾甚微打了个响指,在心中再一次感叹同聪明人一起办事就是方便。 她压根儿就不是坐以待毙,或者等着旁人送上门的性格,与其等待天降甘霖,不如杀去东海揪了那老龙王前来行雨!这便是她从小到大的一贯作风! 前怕狼后怕虎,那不存在的,因为她既可以杀狼,也可以屠虎。 “我不认识马红英,也不认识马家人,总不能拉个布帘子,上面写着马红英今晚夜半三更一起钻小树林!” “我倒是不怕招摇,就怕吴江找来我一个不小心失手将他打残了。” “且她信的人一定不是我,于是我想要你用你同马红英或者说马家姑娘们才懂的暗号,告诉她我们已经知晓她的身份,让她出来相见。” 韩时宴听着顾甚微的话,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那如果是我们搞错了,亦或者说棉锦没有跟过来,那么自然也无从知晓我们给出的暗示……” 顾甚微将手中的红枣茶一饮而尽,将杯盏放在了一旁,她揉了揉自己胳膊,先前解决那帮刺客,杀得手都酸了,真是夭寿啊! “便是姜子牙钓鱼,也不敢想回回都有大鱼上钩啊!韩御史未免太过贪心!” 试试而已,又不吃亏! “猜中了自然是好,若她当真是马红英,且愿意出来同我们相见,那自然是好!若不是,于我们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当然了,这只是我的提议,若是韩御史不愿意也无妨。” “我们习武之人粗鲁,并没有什么不打扰死者的想法!我对马红英没有恶意,如果冒犯了,韩御史就当我没有说。” 岂止没有不打扰死者的想法。 他们武林中人还时兴挫骨扬灰,养骷髅招鬼魂,若是招到了老祖宗藏进戒指里,那不得乐死! 韩时宴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冲着顾甚微摇了摇头,“韩某并非那等迂腐之人。正如顾亲事所言,试试并无坏处。若红英当真还活着……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件事便交给韩某了,让我想想有什么是我同红英知晓,而吴江却是不知晓的。” 顾甚微一愣,瞬间不言语了。 她朝着韩时宴看了过去,他眉头紧锁着,不笑的时候显得整个人都格外的凌厉,带着一种大雍文官身上鲜少会有的锐利之气。 她以为韩时宴迟疑是因为酸儒迂腐,原来他是在担忧吴江。 他怕没有引来棉锦,反倒是让吴江再受一回刺激…… “作甚这般瞧我?”韩时宴感受到顾甚微的视线,强压住翘起的嘴角与颤抖的声线问道。 顾甚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只当韩御史是那阎王老子的亲儿子,万万没有想到你是行走的观世音。” “怎么说呢!你待吴江,有一种刽子手白天砍人,夜里回家切菜的……” 韩时宴面黑如锅底。 他就知晓,顾甚微的嘴里根本就吐不出象牙! “我这里有几本书,顾亲事有空不妨多看看!” 顾甚微呵呵一笑,“我这里有几把剑,韩御史没事不妨多捅捅!” 她说着突然一跃,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枣红马瞧见主人出来,欢喜的摇着尾巴跑了过来,临了还得意洋洋贱兮兮的瞅了一眼马车门。 韩时宴瞧着,伸出手去,见顾甚微上马走远,又缩了回来。 “公子,后悔了吧?想抽自己几嘴巴吧?顾亲事可是有轻功的人!跟那飞天的嫦娥似的!您瞧那嫦娥奔月了后羿能追上?织女飞天了牛郎能……” 韩时宴听着久违的聒噪声,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骂道,“长观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坐在前头驾车的长观一听,抬手做了一个捂嘴的手势。 “我知道,公子交代过来,我可以跟来,但一路上必须闭嘴当个死人!” 韩时宴方才耳根清净,又听那长观忍不住说道,“公子不是我说您,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顾亲事那哪里是骂你啊,那是在夸你啊!她夸你跟菩萨一样温柔善良……” “您要再这样说话不过脑子,小心顾亲事被别人抢走了!” “你看那个姓魏的,同顾亲事简直就是雌雄双煞,再看那个戴狼牙的,看着顾亲事两眼都放光,就差仰天喔喔喔了!” “长观!”韩时宴怒道。 就这缺心眼的玩意儿,竟然还说别人没脑子! 仰天喔喔喔的明明就是鸡。 长观安静下来,韩时宴却是懊恼起来。他方才不是气顾甚微,他是气自己。 他哪里是什么刽子手,明明就是没出息。 韩时宴想着,伸手放到了自己心口。 方才顾甚微盯着他看,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根本就没有办法思考。 他想着,轻叹了一声,撩开了马车车窗的帘子,让外头的风吹了进来。 韩时宴思绪万千,坐在枣红马的顾甚微却是哈哈的笑了出声,她伸手摸了摸马鬃毛,凑到了枣红马的耳边。 “瞧见没有,我这嘴上功夫比御史都厉害!日后咱们不叫第一凶剑,叫第一凶嘴!” 枣红马贱兮兮的扭了扭屁股,愉快地打了个响鼻! “你这匹马算不得良种,却是灵性十足!当真是罕见!是匹好马!” 顾甚微闻声抬头看去,一眼便瞧见了来人胸前挂着的狼牙。 “的确是匹好马,是我最好的伙伴!” 枣红马的确是十分灵性,她可不想虚伪的贬低它就为了展示所谓的谦逊。 那狼牙萧禹看向顾甚微的眼神愈发热切,他拍了拍马同顾甚微并肩而行,“顾大人行事作风,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其他大雍人。” 第222章 韩御史杀人无形 “是么?你还认识哪些大雍人?姓甚名谁,又是何种行事作风?” 顾甚微抬了抬下巴,冲着那狼牙萧禹看了过去,他皮肤黝黑整个人都十分高壮,头上戴着一顶不知道什么兽皮做的帽子,这会儿天气已然暖和了许多,这野蛮人倒是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比起韩时宴的清冷,这萧禹整个人都带着过分的热情,像是红了眼睛的疯牛。 想着魏长命说的任务,顾甚微对萧禹说话都客气了几分,没有用任何咄咄逼人的词汇。 然而许是两国交流有障碍,萧禹显然没有体会到这种客气,他怔愣了一会儿。 被顾甚微这种不按常理处出牌的反问给弄懵了。 他搁着皮帽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憨笑道,“抱歉,我其实不认识几个大雍人。就是教我大雍礼仪的老师告诉我这般夸奖人,我就麻雀学舌,照着说了。”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看着那一片真挚的笑容心中暗道不好,心中起了十二分警惕。 这人若不是真实诚,那就是生了八百个心眼子扮猪吃虎。 他这般一说,谁不一张脸火烧火辣的不好意思? 当然了,顾甚微不是一般的谁,她觉得很好意思。 “麻雀再怎么学那也变不成鹦鹉……嗯,你若是没有听懂也不必自责。你们北朝所有人都学大雍官话么?我看刘使臣身边那三位,从来都不说话。” 萧禹不知道是没有听懂顾甚微语气里的嘲讽,还是听懂了不在意。 他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当然不是这样,只有少数的贵族会。他们三人倒是也能听懂,却是不会说。我是姓萧的,在北朝萧是后族的姓氏。顾大人应该有所耳闻吧?” 顾甚微挑了挑眉,看向那萧禹的眼神深邃起来。 萧禹爽朗一笑,他的眼神格外清澈,像是被水冲洗过一般,里头赤裸裸的渴望丝毫没有掩饰。 顾甚微觉得自己仿佛被野兽锁定了一般。 “萧某在汴京几日,听到了顾大人第一凶剑的威名。我听说了顾大人的父亲顾御带的不幸遭遇。在我们北朝,像您父亲那样厉害的人物,是绝对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的。” “而顾大人为父报仇,毫不留情的铲除顾家的举动,也令萧某钦佩不已。” 顾甚微亦是笑了出声,她看向萧禹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凌厉,“萧贵族的耳朵倒是生得厉害,汴京城路边树上刮着的小小一道风,都让你知晓了一清二楚的。” “北朝庙太小,装不下我这尊大佛。” “你同刘符也不必故意说想要招揽我,使这么一出离间计了。我这人不喜欢麻雀,叽叽喳喳的自以为聪明,还是留在大雍朝,每天瞧那些蠢笨鹦鹉学舌好了。” 顾甚微说着,眉毛一挑,斜着眼睛瞥向了那萧禹,“对了,不是麻雀学舌,是鹦鹉学舌,萧贵族这回学会了么?” 萧禹眯了眯眼睛,爽朗笑了出声。 “学会了!多谢顾大人赐教!顾大人教我大雍官话,这般说来,我是不是可以唤顾大人一句顾夫子?” 萧禹嗓门不小,这般笑声委实让人忽略不得。 坐在后头马车里的韩时宴朝前头看着,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公子,你是不是将金疮药的缸子里改放醋了,我闻着都觉得牙酸了!” “长观!你再多说一句,我便立即遣你回汴京去!” 驾着车的长观唉声叹气了起来,“公子净是会吓唬我!长观若是回去了,谁替你盯着那个狼牙傻子?你坐在马车里瞧不见,我都看见顾亲事冲着他翻白眼了!” “可人家脸皮那是城墙,公子你的脸皮那是白纸……” 韩时宴没有应声,顾甚微冲着那野蛮人翻白眼了?他坐在马车里头,有些瞧不真切。 韩时宴瞧着并肩而行说着话的二人,克制住了想要上前的冲动。 他对于“过河拆桥”的顾亲事还记忆犹新……他都没有讨到任何好处,被“利用”“扔下”不知道多少回了,顾女侠才慢慢的信任了他。那北朝人上来就想讨好,简直就是没事找死。 不过,韩时宴想着,目光落在了萧禹身上。 此番出使,张春庭派了魏长命同顾甚微两员猛将出来,势必另有深意,应当是有什么比和谈更重要的任务。 那么,任务会是在萧禹身上? 他想得出神,陡然感觉一阵风袭来,却见先前还在前头同那萧禹聊得热火朝天的顾甚微,一下子到了近前钻进了马车当中。 他瞧见那张脸,悄悄往一旁挪了挪,换了个姿势尽量让人忽视他红了的耳根子。 “说了口干舌燥了么?再来一杯茶?” 韩时宴这话一出口,只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果不其然,顾甚微啧啧出声,“韩御史何时修炼了透视眼,这搁着马车帘子都能瞧见我同人说话!这若是去了王都,咱们就去那皇帝老儿的书房站着,你好看看卷宗里头都写了什么。” 韩时宴见顾甚微半分没有异样,不知该是怅然,还是松了一口气。 “那萧禹是太后亲弟的第三子,他胸前挂着的狼牙那是勇士的象征。” “别看他长得老气,瞧着像是三十有余,实际上今年不过十六岁,尚未在军中任职。此番来汴京,应该是同徐逸一样,想要混一个功劳,为日后走军职做铺垫的。” “北朝同我大雍迟早有大战,日后这个萧禹说不定会成为心腹大患。” 顾甚微接过韩时宴递来的茶盏,惊讶得根本忘记入口,她双目睁得溜圆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你说谁十六岁?那个戴狼牙的野蛮人?” 韩时宴听着,险些笑出声来,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是的,北朝人比较显得老成。” 顾甚微闻言啧啧称奇,她摇了摇头,端着那红枣茶又喝了一口,“这哪里是显得老成?这分明就是一出生便十八,过了一年三十八……心腹大患么?” 顾甚微眼眸一动,做了一个磨刀霍霍的手势。 韩时宴嘴角翘得压不住,“不必心急,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待和谈之后再看……” 坐在马车前头的长观听着这谈话,背后生出了一层汗。 好家伙!谁敢说他们家公子是不会武功的弱鸡,诸葛孔明在这里都要夸上一句:谈笑中樯橹飞飞湮灭,说话间情敌人头纷纷落地。 第223章 汴京来信 他先前惹恼了公子那么多回,该不会来年坟头草都要长得比人高! 一辆马车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 长观在暗怕,韩时宴在暗喜,顾甚微则是在暗思。 虽然韩时宴关于萧禹的身份说得头头是道,但他从前并未入枢密院,也不似那齐王第三子赵槿一般,在国信所任职,他应该同她一样并没有见过萧禹。 那么眼前的萧禹究竟是真长得急,还是有人化名,就值得商榷了。 车队在天黑之前,终于下了松毛岭,在那山脚下便有一处村庄名叫石矶村。 韩时宴跳下马车,朝着已经在安营扎寨的北朝使团,微微勾了勾嘴角,他看了顾甚微一眼,“看来松毛岭一事很有效果,我们的客人都不再挑三拣四,吵吵嚷嚷了。” 顾甚微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点了点头,“都怪西夏人动手太晚,不然咱们这一路要轻松许多。” 顾甚微说着,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轻笑声,她回过头去一眼就瞧见了正朝着二人走过来的齐王第三子赵槿。 “我们同北朝人打过很多回交道,还是头一回瞧见他们这般有涵养。韩御史同顾亲事若是能来我们国信所便好了”,赵槿说话很温和,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自从傅老大人离开之后,护卫队的事情都是孙思武在安排,而后勤之事则是赵槿全权负责。 他虽然平日里闷不做声很没有存在感,但是办事能力却是令人刮目相看。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顾甚微都瞧着他亲切了许多。 “韩御史喜欢吃甜食,这石矶村里进村朝前第三户有一位姓蒋的阿婆,她做的松子糖是最地道的。” 他说着,又抬手指了指村中最高的建筑,那是一座两层的小塔楼,“这里虽然没有大的驿站,但是却是有一个信塔。过往的信使可以在这里留宿传书。” “我们要带辎重前行,跑得不如信使单枪匹马来得快。几乎是每一回我们下了松毛岭,就差不离可以收到汴京递来的新消息了。那守塔人名叫国叔。” “他还养了信鸽,两位若是有什么想要传信的,可以直接去那里。” 赵槿说着笑了笑,走近了一些。 “方才吴江兄说想要去取信,便上前走了一步,这会儿怕不是已经快要回来了。” “最近路途枯燥,我也整理了一些同北朝人打交道的经验之谈,比不得傅大人厉害,更是没有两位的本事,就当是抛砖引玉了……” 赵槿的话说了一半,却是直接被韩时宴打断了。 “赵三郎你还打算文绉绉的扯多久?我已经见过你小时候哭唧唧的样子,又瞧见你被人从茅厕里打晕了装进箱笼里了,已经没有什么客气的余地了。” 赵槿眼神一慌,差点儿维持不住的自己的表情。 他看了看韩时宴,又看了看顾甚微,脸一下子爆红起来,“我小时候哪里有哭唧唧?还有茅……” 茅厕那两个字赵槿实在是说不出口,他双手一摊,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 光是想着之前的遭遇,赵槿简直就是悲愤欲绝。 那驱蛇人在哪里打晕他不好,偏生要在茅厕里,这事儿若是传回汴京去,旁人指不定要怎么笑话他!他若是不端着点,眼前这群人还不知要怎样不客气的打趣他! 没有想到他都提心吊胆一路了,韩时宴还是没有放过他! 赵槿想着,没好气的看向了韩时宴,“韩御史自己说话不也引进据典,文绉绉的,怎地还说我?我若是不这般,怎么在国信所混口饭吃!你又不是不知,我是庶出的,在家中举步维艰。” 顾甚微听得有趣。 她这会儿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赵槿是齐王第三子,韩时宴是长公主的独儿子,若论亲戚关系,他们是表兄弟。 韩时宴听着却是摇了摇头,“做官难不成还分嫡庶?时至今日你怎么还用裹脚布裹着脑子?” 赵槿闻言气了个倒仰! 说起裹脚布,他又想到自己口中被塞臭布团的情景了,他简直怀疑韩时宴这是在故意说他。 他想着,举起了双手,“我说不过你,甘拜下风!” 赵槿想着,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册子来,递给了韩时宴。这小册子还带着浓重的墨香味儿,簇新簇新的,一看就是赵槿方才才做好的。 “都是我默写出来的,许有遗漏之处,不过我已经尽力了。你们拿着看,有什么不明白之处直接问我。此去任务艰巨,眼看着就要到边关,下一段路程便要进入北朝境内了。” “我对此行心中忐忑不安。这种对于危险的直觉,从前救过我许多回。” 赵槿说到这里,偷偷的看了韩时宴同顾甚微一眼,见二人都神色镇定,并无鄙夷之色微微松了一口气。 “我这般说,够直接了吧?我想过了,等入了北朝,你们使劲儿的怼,那圆滑周旋的事情我来说……” 赵槿说着,压低了声音,“北朝也并非是铁板一块……” 顾甚微听得认真,却是听见树上响起了布谷鸟的叫声。 她心头一动,冲着二人抱了抱拳,“我且先去巡视一番,不耽误你们议事了。” 顾甚微说着,朝着这村子的方向走去,待走不多远,来到了一处荒屋前。 这屋子不知是何年岁,瞧着像是曾经起了火,被烧成了断壁残垣,久而久之便荒废了。 顾甚微吹了一声口哨,安慧的小脑瓜子便从那屋子的断口处冒了出来。 “我先前听到布谷鸟叫,知晓你寻我有事。可是汴京有消息来了?十里他们没事吧?” 安慧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十里没事。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楼主的好友寄来的。姜太师府上的那位。” 顾甚微一愣,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李铭方?” 自从那日在王家喜宴上遇见李铭方,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李铭方能嫁给青梅竹马的恋人,婆家又是高门大户,她要做的事情太过凶险,并不想将她卷入进来,让她在姜家难做。便这么多日一直都没有再去寻她。 李铭方在这个档口费了这么大功夫给她传信,一定是有要事发生。 顾甚微想着,从安慧手中接过了信。 第224章 皇城司突变 顾甚微展开信,并没有着急来看,却是在那信中寻得那个“汝”字,只见那字的最后一笔卷了个弯儿,这才放心下来,确认了是李铭方亲笔所书。 不怪她小心谨慎。实在是如今瞧着风平浪静,但整个大雍却是已经危机四伏。 她已经被暗杀了不止一回,谁知这封莫名其妙的来信,不是有心之人冒充李铭方送来的催命符。 这三年她就是靠着胆大心细才存活下来的。 她想着拿着那书信看了一眼,瞳孔猛地一缩,冲着安慧比了一个手势,脚步轻点即刻朝着营地飞驰而去。 使团的人手脚很快,这一下子的功夫营帐已经搭了起来,那伙夫背起了大铁锅子,到处都弥漫着肉香味儿。 顾甚微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直接闯进了韩时宴的营帐当中。 营帐中不见人影,桌案上点着灯盏,先前赵槿给韩时宴的那本小册子就摊在桌面上,已经摊开了一半。 突然之间,那屏风后头像是有什么落在地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顾甚微循声看了过去,只见那绣着山水图的屏风上映照出了一个手忙脚乱的人影子。 韩时宴应该是弯腰去捡东西,可是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顾甚微,你等会再进来。” 顾甚微听着韩时宴急促地声音,啧啧了两声,“放心吧,我不爱看皮影子戏,是不会看你的。” 她这话音刚落,便瞧见屏风后头的灯光一下子灭了去,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角落。 那后头的韩时宴穿着中衣披着外袍,腰带都来不及系上,他的发丝有些湿漉漉,整个人带着平日没有的人间烟火气。 顾甚微瞧着一愣,想起方才的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若是韩时宴方才在屏风后头沐浴更衣,那她岂不是像个孟浪的登徒子欺负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媳妇儿? 她想着,朝着营帐上方的一个角落看了过去,“魏长命,且过来,皇城司变天了。” 韩时宴瞬间瞳孔地震,他猛地扭头,顺着顾甚微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先前还平平无奇的四方营帐一角突然扭曲的抽动了了几下。 韩时宴眨了眨眼睛,就瞧见魏长命的脑袋突然“飘”在了半空中,那厮嘟囔了几句,抖了抖手中那同营帐一模一样的包袱皮,从上头一跃而下。 “所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你一直在我的营帐里?” 魏长命挠了挠头,他被韩时宴的激动吓了一跳,“顾甚微离开,我就跟了上来啊!我的任务就是保证你不被人大卸八块,万一……还得负责收尸!我们两个人至少得有一人在! “你同赵槿说话,那不就是一对筷子站门口么?我担心风大一点就把你给吹折了,还特意站在风口给你挡着……” 他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你担心我瞧见你更衣?哈哈,官家翻牌子那都不避讳我们……” 魏长命说话宛若跑马,一溜烟儿全甩了出来。 待说到这里,他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看向了韩时宴,“这是能说的吧?” 韩时宴深深吸了一口气,能不能说你不也说了么? 他懒得看魏长命,直接看向了顾甚微,“皇城司怎么变天了?可是张春庭出事了?” “啊呸!我们张大人怎么会出事!若是张大人出了事,我怎么会没有收到李三思的传信?” 魏长命说着,收起了先前嬉皮笑脸的样子,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顾甚微,一脸的询问。 顾甚微却是摇了摇头,“张春庭同李三思一同被下了大狱。徐逸死后鲁国公夫人发了癫,那个疯女人敢在山庙外头乱来,远比我们想得要疯狂得多。” “傅老大人血溅金銮殿,想要翻废太子旧案。却是被人借机当成了刺向张春庭的枪。” “我在汴京城中闹了个天翻地覆,便是在官家面前都挂了名号,那些酒囊饭袋惧怕我手中长剑连个屁都不敢放。这回我们离了京城,他们反倒是揪住女子不能为官来攻讦张大人了。” 顾甚微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韩时宴。 李铭方半分不懂朝堂,这封信与其说是他写的,不如说是她的公爹姜太师借着她的手写的。 韩时宴还没有来得及发表意见,魏长命却是已经亮出了匕首,他一脸着急的看向了顾甚微,“狗皇帝欺人太甚,需要我们的时候,便拿我们做刀。现在狡兔死走狗烹……就拿我哥哥们开刀!” “难怪李三思劝春庭哥急流勇退……这回叫他说中了。” 魏长命说着,上前了一步,“顾甚微,你能寻顾家寻仇,多亏张大人提携。于情于理,你都欠了张大人天大的人情。鲁国公府对付张大人,也有我的缘故,我们都欠他一条性命。” “江湖中人讲究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现在他有了难处,我要杀回汴京去劫天牢将他们救出来。顾甚微,我就问你去还是不去?” 这会儿的魏长命,哪里还有先前半分的话痨少年的模样。 他双眼露着凶光,像是扮成了猫儿的老虎终于露出了凶恶的模样。 魏长命杀气腾腾地看向了韩时宴,手中匕首一紧,朝着韩时宴指了过去,“皇帝是他舅父,我若是拿下他,可换大人同李三思出来。若是皇帝不肯换,我就杀过去……” “张春庭若是死了,我魏长命不可独活!” 顾甚微听着,直接抬手对着魏长命的脑门就是一巴掌。 这啪的一声,在营帐中格外的响亮,不光是打懵了魏长命,更是看懵了韩时宴。 所以你们武夫,都是这么对话的么? “现在还不到你殉情的时候!你且冷静些,梁山伯死了,祝英台都没你着急化蝶。而且我只是说张大人下了大狱,汴京城怕是要变天,还没有说他被定了罪要砍头。” “你跟在大人身边那么久,你还不清楚么?张大人能够做皇城使,靠的可不是一张脸。” 魏长命捂住了自己被打的脑门,眼中的怒火小了几分。 “大人是厉害,但架不住满朝文武皆卑劣,万一……” 顾甚微摇了摇头,“没有万一……因为张大人同李三思在大狱之中凭空消失了……” 第225章 隔空配合 “凭空消失?”韩时宴同魏长命异口同声的说道,同时摇了摇头。 张春庭并非是头一回在朝堂上被人群起而攻之,皇城司行事作风阴险又霸道,对于大雍文官而言同野狗无异。被人参奏那简直三天两头吃便饭的事。 可这还是官家头一回听进了耳朵里去。 能关皇城使的大狱那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旁人知晓不知晓,顾甚微不知道。反正当年他阿爹顾右年被下大狱之后,她便动过前去劫狱的心思,且当真试探过。 只可惜那地牢守卫森严,根本就是无懈可击,任由她想尽办法,都不得寸进。 在这种情况之下,两个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就会不翼而飞了呢? “锁没有坏,狱卒巡视的时候人还在其中,一盏茶的功夫大牢便空了,门口挂着的锁也没有被弄坏。那大狱只有一个出口,守在门口的狱卒也没有瞧见任何人出入。” “就是两个大活人,硬生生的凭空消失了。” “这件事如今已经交由齐王还有姜太师以及王府尹三人共同查办”,顾甚微说着看向了韩时宴。 韩时宴蹙了蹙眉头,“你想要我请赵槿去信一封,拜托他父亲拖延一二,不要让朝廷认定张春庭同李三思逃狱,一旦逃狱的大帽扣下,那么便再也没有转圜余地了。” 顾甚微轻轻点了点头。 韩时宴深深看了顾甚微一眼,扣上了衣衫最后一颗扣子,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去。 待他一走,顾甚微立即看向了魏长命。 “大人还交代了你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的。” 魏长命有些茫然,顾甚微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难怪大人要将你发配边疆,一点破事你就六神无主,还怎么同李三思抢第一狗腿子的位置!” 魏长命瞬间来了精神,一脸的不服气。 “什么发配边疆,我这是皇城司正常出任务。” 顾甚微呵呵一声,“大人派我去取东西,你只是你一个将东西送回汴京的跑腿的,多你不多少你不少。你自己也说了,你是亲从官,应该贴身保护官家的。现在派你出来保护使臣,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我先前当是大人不信任我,我拿着东西他不放心,所以派你来监视我。” “现在看来,他可没有指望你!” “他担心的是留你在汴京,你会冲动的去劫狱,那样他就是一万张嘴都说不清了。” 就在魏长命要辩驳的时候,顾甚微伸手挡住了他,“我虽然不知道大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又是什么用意。但是他可是张春庭,怎么会阴沟里翻船,输给鲁国公夫人那个蠢货。” “你且仔细想想,你出京之前大人还同你特意交代了什么?” 顾甚微说着,认真看向了魏长命,“倘若到了最后一步,我愿意同你回汴京救张大人。” 魏长命的神色镇定了几分,他想了想有些不自然起来,“大人说他手下三人,我脑瓜子最不好,叫我出门在外听你的。” 顾甚微的神色也有些微妙。 “大人有没有同你说过皇城司内鬼的事?你一直在皇帝身边待着,可有听三公或是枢密院的那些老头儿们同官家说起有人意图谋逆之事?” 谋逆?魏长命抓着匕首的手一紧。 他摇了摇头,“内鬼没有。官家眼中有野心的人,那便是一张纸都写不下,我瞧着多半都是捕风捉影。” 顾甚微想着,又继续问道,“你可知晓大人要我们去北朝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魏长命依旧摇了摇头,他想着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回想起来,“大人再三叮嘱,这个任务乃是第一要务,让我们一定要完成。” 顾甚微听着,若有所思。 他们离开汴京城之后,汴京会大乱。幕后之人想要让朝廷内忧外患,然后趁此机会谋朝篡位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情。哪怕她没有解开断械案,没有找到皇城司那个内鬼,只要耐心等待,也很快会等到那个人露出马脚来。 她同韩时宴能够想到的,张春庭应该也想到了。 她不认为张春庭会这么轻易着了道,那么他凭空消失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北朝那里又会有什么大雍需要的重要东西?且是在张春庭这个计划当中至关重要的东西。 顾甚微想着,眸光一动,“朱鹮在北关潜伏一直就是为了追查那东西的下落么?这件事皇城司的十位指挥使中,又有多少人知晓?” 魏长命这会儿乖巧的很。 先前他听到张春庭有难,一下子急切到不行,现如今想起了张大人的叮嘱,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虽然不明白顾甚微为什么要问这个,但是魏长命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朱鹮在北关潜伏,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在皇城司待久了的老人应该都知晓。” “不过他的任务是什么,这回我们两个的任务是什么,其他人是否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我原本在宫中待得好好的,大人突然便向我交代了一番,然后就让我去北关,我甚至都没怎么来得及收拾行李,便随着车队一同出发了。” 顾甚微想着亦是一头雾水,她看着魏长命,突然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他们应该早日入北朝,再快一些,更快一些。 汴京城的水已经被搅得浑浊了,接下来一定还会有人阻止和谈,让大雍两线作战……等到汴京空虚,就是那人动手之时! 张春庭老谋深算,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 那么…… 顾甚微想着,又冲着魏长命问道,“大人有没有说我们找到了那北朝皇子,要怎么做?是挟持他,用他作为人质来和谈,还是直接杀了干净?” 魏长命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说,只说让我们找出来。” 顾甚微眸光一动,心中已然有了算计。 “你走平常我们皇城司的传信密道,就说已经确认过了,刘符身边的那个萧禹并非姓萧,而是姓耶律的,他故意将答案摆在明面上迷惑我们。请问张大人我们该如何处置他。” 魏长命听着不解,“可是大人不是已经……” “谁说我们知晓,张大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是没有接到皇城司传来的消息么?荆厉没有传递消息过来,你手下的人亦是没有。既然如此,那么我们照常向大人请示才是正常的。” 魏长命听着,朝着门口看了过去,他一下子急了起来,“可是韩时宴,你方才让韩御史去找赵槿了!” 顾甚微摇了摇头,“他不会去找赵槿的,他知道我是在支开他。赵槿是庶出的,在家中根本就说不上话,我同韩时宴又岂会让他写信去劝齐王。” 魏长命恍然大悟,“我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们两个岂不是糊弄我一个!” 顾甚微压根儿不接这个茬儿,“你且照我安排去做,今夜便会有人去暗杀萧禹。” 第226章 料事如神韩时宴 “暗杀萧禹?”魏长命显然还没有傻到底。 他一琢磨,瞬间明白了顾甚微的用意。 皇城司里有内鬼,张春庭同李三思消失,皇城司群龙无首。荆厉等人皆没有传信前来,这说明他们要么已经被控制了,要么发出来的信被人给拦截了。 即便那暂时接管皇城司的人不是内鬼,那内鬼能够接触到传信一事是确定无疑。 “你让我传的假消息不是给张大人看的,而是给那个内鬼看的。”魏长命肯定的说道。 顾甚微白了他一眼,“脑子还没有留在汴京,随身带着便好。” “有人想要谋逆,他不希望这个档口大雍同北朝完成和谈,最好是两国开战。大雍北面的大军,如今重心都在西北战场,若是再同北朝开战,那势必要从别处增兵。” “等到他们在北关被牵制住了,若是汴京大乱,就来不及增援了。外有内乱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倘若北朝皇子死在了大雍境内,那么两国开战不可避免。” 魏长命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顾甚微说假消息一出,今夜便有人来杀萧禹。 再往北去,吴将军便会派边军相迎,到时候想要再动手,便没有那般容易了。 魏长命想着朝着那北朝使团安营扎寨的方向呸了一口,“那北朝皇子也是脑壳上头生了包包儿,楞个王都不好待,非要出来蹿蹿儿……当真是不怕死呀!” 顾甚微听着他的古怪腔调,一下子体会到了张春庭之苦。 这厮就像是个学舌的鹦鹉,你若是不掐住他的喉咙,他能变着法儿的聒噪下去。 “你是蜀中人士?” 魏长命摇了摇头,“我啷个会是?哈哈……我就会这几句,是跟着在宫中一同当值的人学的。” 见顾甚微盯着他瞧,眼中带着杀意,魏长命一个激灵举起了双手,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韩时宴便撩开了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 见顾甚微看他,韩时宴率先说道,“我猜你并不想让我去找赵槿,因为那是无用功。且三人办案,姜太师是写信之人,王府尹绝对不会胡乱定案。压根儿不用再寻齐王求情。” 韩时宴说着,走到了顾甚微身边,将手中的一个小竹篮子放到了小桌上。 那竹篮中垫着几张干的粽叶子,粽叶上头铺着厚厚一层松子糖。 为了防止糖粘连在一块儿,上头还洒了干米粉。 “而且,如果要拜托齐王,寻赵槿不如寻我阿娘。我去村中转了一圈,去寻蒋阿婆买了一些松子糖。不怎么甜腻,松子的香味很浓郁,你且试试。” 顾甚微冲着韩时宴竖起了大拇指,她拿了一块松子糖,塞进了自己嘴中。 那糖硬邦邦的,吃起来腮帮子鼓鼓的,韩时宴瞧着,慌忙挪开了自己的眼睛。 “韩御史当真是料事如神,你不去找赵槿在我意料之中,可我没有想到,你连我收到了姜太师的信都猜得中。” 顾甚微心中称奇,一同共事这般久,她当然知晓韩时宴颇为聪明。 可她连收到了信这件事都没有提过,韩时宴却是连信是谁写的都猜得中。 韩时宴清了清嗓子,“我猜这封信不是姜太师亲笔所书,而是我们在王家喜宴上你遇到的那位姜家儿媳所写。先前你离开,是安慧收到了她的来信。” “姜太师为人小心谨慎,不会留下笔墨同皇城司扯上瓜葛。” 顾甚微眼睛瞬间亮了。 她伸出手来,冲着韩时宴的胸口啪啪捶了两拳,“可真有你的啊!我认识那么多人,你怎么不猜是荆厉?或者是王府尹啊,毕竟我可是白白送了他那么多功劳!” “他投桃报李给我皇城司提个醒,不算过分吧?” 韩时宴差点儿没有吐出一口老血来,他看得出顾甚微这两拳已经收了力气,但实在是犹如和尚撞钟,直接要将他撞出内伤来! 他有些恍惚地想着,御史台日后得有多奇葩啊! 王御史软饭吃得举世闻名,他若是日后……那岂不是被娘子打得满朝皆知? 韩时宴想着,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嘴角上扬,再次清了清嗓子。 “王府尹若是写信,不会通过安慧传来。荆厉若是尚能传信,魏长命便不会像个愣头青一样什么都不知晓便想着去汴京拼命了!” 韩时宴说到这里,想起手中还提着一对竹筒,又将那竹筒放到了小桌上。 “你们皇城司办事果然是张口喊打,闭口喊杀!” 顾甚微对他这种不痛不痒的偏见已经习以为常了,直接怼了回去,“那也比你们御史台光说不练假把式来得强。韩御史这么厉害,不如再猜猜,我为什么要让你离开。” “这还不简单,有我在魏长命不会透露关于皇城司的半个字。” “张春庭若是不喜欢红衣衫,魏长命能闯进每一个喜堂,扒掉所有新郎官的衣衫。” “张春庭不喜欢御史台,也不喜我,魏长命自是不会在我面前说。” 顾甚微听得稀奇。 她早就想知道,张春庭同韩时宴两个没有交集的人,为何会有嫌隙。 她想着,也就直接问了,“张大人缘何不喜你?” 韩时宴一顿,瞬间面黑如锅底,他没好气地说道,“因为他厌恶御史台光说不练假把式!” 营帐当中一瞬间安静无比。 顾甚微没有忍住,哈哈笑了起来。 顾甚微笑了一会儿,那笑声却是又戛然而止,她看向了韩时宴,抿了抿嘴唇,“张大人真的无事吧?” 虽然她当着魏长命的面说得头头是道,安排得井井有条,理智上也觉得一切应该在张春庭的掌握之中。 但是再厉害的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她父亲可以说是武功盖世,按照傅老大人的说法,曾经还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不也一样因为飞雀案丢了性命。 这天底下最不可信的便是皇帝的信任与宠爱了。 韩时宴看穿了她的担忧,将那竹筒打开了递了过来,“试试农家自己酿的米酒,清甜可口。” “你不必担忧,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张春庭就是那怎么都杀不死的祸害。” 他眸光一动,低声说道,“我已经想到怎么来试探棉锦了,就在今晚。” 第227章 离谱不眠夜 顾甚微冲着韩时宴笑了起来,“很巧,我也找到了试探棉锦的方法,同样是在今晚。” …… 松毛岭脚下的村庄住了不少人家,这地界后背有山可以吃山,前方有水可以吃水,中间之地一览平川,正是合适农耕居住之地。 这里的村长姓钱,是个脑瓜子活络的。 他在这村里村外择出了三块平地,带着村民一块儿给找平了,给铺了青石板儿不说,还提前给垒好了大灶提供铁锅,村中更是有专门铺头,里头柴火米面粮油肉菜一应俱全。 就等着过路的肥羊,不是……就等着过路的财神爷们安营扎寨,将那兜里头的银钱送来。 顾甚微坐在火堆子旁边,伸出手来摸了摸躺在她脚边的大黄狗,狗儿啃着骨头,任由她再怎么揉搓脑袋,那都是半分不动弹。 那钱老儿是个钱耙子,先前瞧见他们啃干粮吃馍馍,竟是寻了几个村中壮丁推了那独木小车儿前来叫卖大骨头汤。那汤一看就不知道熬了多久,骨香浓郁不说,还热气腾腾的。 哪个赶路人能拒绝得了这口热汤? 顾甚微摸着狗儿,抬头朝着那村中唯一的两层建筑信塔看了过去,只见那里陡然一亮,一盏孔明灯升了起来朝着天上飞了过去。 紧接着便是一声熟悉的朝天怒吼,“一愿天下太平永不打仗;二愿时宴兄早日成亲不灭人满门……” 顾甚微听着吴江的许愿,抽了抽嘴角。 紧接着便是第二盏灯,第三盏灯…… 顾甚微瞧着,感觉到手下的大黄狗没有了动作,头一歪趴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方才缓缓地站了起身。 清风从身后往前吹,一直吹到北朝的营地中去,这会儿已经是半夜,整个营地全是此起彼伏的震天呼噜声。 吴江的鬼喊鬼叫像是被屏蔽了一番,只有少数人吓得动弹了一下,迷迷瞪瞪的探出头来。 顾甚微身形一晃,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躺在地上的狗没有了人手去温暖,像是感觉头上凉飕飕的一般,歪了歪脑袋,它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是抵挡不住,直接歪倒在了地上。 那大骨头汤有问题。 如果大黄狗能说话的话,它一定会这样高喊着。 北朝使团的营地里的呼噜声叠加在一起,可以组成一首破阵曲,有那犹如窜天猴出世嗖的一下的,也有犹如胡琴弹奏的,更那像是大钵子敲得咣咣咣的…… 顾甚微蹲在树上,屏住了呼吸朝下看去,在她的脚下方,便是那狼牙萧禹的营帐。 四周并无异动,除了已经变奏,从破阵曲变成了灵堂夜歌的呼噜声外,便是连一只路过的夜猫都没有。 感觉到身边魏长命的焦急,顾甚微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夜里的风更大了,吹得营帐呼啦啦的响,树枝摇晃起来,张牙舞爪的犹如鬼魅。信塔之上吴江的鬼哭狼嚎声戛然而止,像是被黑夜里的鬼魅掐住了脖子,拧断了喉咙。 来了! 顾甚微的耳朵动了动,朝着西面看了过去,只见一群穿着夜行衣的人疾驰而来。 顾甚微闭上眼睛,认真的听着他们的脚步声,随即又睁开对着魏长命比了一个八字,一共八人。 魏长命点了点头,手中的匕首已经亮了出来。 他先前的忐忑一扫而空!跟着聪明人就是有肉吃有架打! 顾甚微说今夜会有人来杀萧禹,那就有人杀萧禹,简直就是神了! 他魏长命何德何能,一共四个人,有三个都是神人!他若是还长脑子,他都要替旁人骂上一句天道不公! 黑衣人速度极快,几乎是顷刻之间已经到了跟前,他们脚步都没有停歇,直接鱼贯而入,直接进了那狼牙萧禹的营帐。走在最后断后那人东张西望了一番,脚步微微停顿,但依旧是跟着钻了进去。 魏长命见状,着急着想要下树,却是被顾甚微拉住了衣袖。 “稍安勿躁,让他们试试萧禹的实力。” 北朝四大金刚一共四个护卫,其他三个她都能够一眼看穿深浅,唯独萧禹却是看不透。 “万一真弄死了怎么办?”魏长命压低了声音,他说着死命竖起了耳朵!姑奶奶,他们是拿萧禹当诱饵,但是没有想过当真让一个北朝人死在边界线之前啊! 要弄死,也得入了北朝再弄死,那就是他们自己责任了不是! “不是还有西夏人背锅么?就说是松毛岭上没有杀光的余孽。” 魏长命看向了顾甚微,眼睛都亮了起来,“我是担心弄死了他们立即就跑,这样我就没有架打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一点响动也没有。 顾甚微听着,心中咯噔一下。 该不会是那萧禹炼的功法特殊,所以她看不出本事来,实际上他就是个纸做的老虎,看着威风八面,实际上是个一戳就死的弱鸡! 要不然的话,这进去了八个刺客围着他砍,他怎么毫无反应,也不起来反抗! 这么弱的侍卫……顾甚微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家伙不会真是北朝皇子吧? 试试就逝世? 顾甚微想着,冲着魏长命做了一个手势,二人立即游走下树,像是鬼魅一般悄悄地朝着那营帐靠拢而去。 在这短短的几息之间,顾甚微已经选好了五六个背锅人。 她想着屏住了呼吸靠着那营帐竖起了耳朵。 “这个真是北朝皇子么?会不会是消息有误,这明明就是一个女人……虽然状若小塔,但确实穿着肚兜……” “可能是福顺公主失散的亲妹子,不然哪里有人抱着这样诡异的软枕……” “就是!谁敢同顾剃头脸对脸,怕不是睡着了都要做噩梦!我们该不会中计了吧……” 蹲在营帐外头的顾甚微同魏长命也同时傻了眼! 她完全可以体会得到那些黑衣人离谱的心情!什么鬼!你们北朝人做的这叫人事么? 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自己的计谋,会败在这种事情上…… 里头的黑衣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意味。 顾甚微想着同魏长命对视了一眼,一个闪身朝着那营帐中闪去。 第228章 引蛇出洞 就在她摸进去的那一瞬间,只听的一声爆喝,“呔!敢杀你奶奶拿命来!” 顾甚微被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寻了个阴暗角落隐藏了自己,方才定睛朝着那营帐中的床榻看了过去,只见那萧禹穿着肚兜儿,猛地蹿起。 她人高马大,因为愤怒看上去面目狰狞,呲着牙举着硕大的拳头像是一只被惊醒的野兽一般猛地朝着离她最近的那个黑衣人揍去。 黑衣人显然没有想到那萧禹还能动弹,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然来不及闪避。 这一拳下去,饶是站在营帐门口的顾甚微,都听到了清脆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站在离萧禹最近被击中的那人,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便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了地上。 顾甚微瞧着,心中啧啧称奇。 萧禹平日里一副侍卫打扮,穿的是甲衣。他生得五大三粗的,一看便是那种常见的北朝壮汉,便是身高也丝毫不输那使臣刘符,任谁想得出她是个女郎君? 这会儿她穿着肚兜,却是身形明显,叫人瞧得真真切切。 “敢摸奶奶营帐,也不瞧你奶奶我的胳膊,比你们八个的第三条腿捆在一起都粗,真是寿星公上吊找死。整个王都,比奶奶还猛的勇士,都还在地府排队指不定什么时候投胎呢!” 萧禹声音洪亮,一边叫骂一边一击左勾拳,然后又是一击右勾拳。 她只出了三招,却是直接要了三条人命。 顾甚微瞧着,心中犹疑,再这样让萧禹杀下去,她要等的第八个人怕不是都要死得不能再死了。 她想着,看向萧禹的目光带了杀意。 诚然她十分佩服萧禹,可如今看来,她若是不死,日后将成为大雍朝的心腹大患,既然如此,她就不应该让萧禹成长起来才是。不然以她这刚猛的功夫,他日大成在战场上还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顾甚微手腕一动,对着魏长命比了个手势。 二人不再迟疑,朝着那床边冲了过去。 可她才刚走出去了三步,先前还生龙活虎气势如虹的萧禹却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气力一般,只见她双眼一翻,不用人动手,自己个嘭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顾甚微嘴角一抽,只觉得后背一凉。 这会儿还是春日,穿着肚兜儿打架已经很冷了,更不用说光着膀子躺在地上。 她陡然想起了先前萧禹自夸的话,抽了抽嘴角。 这姑娘的胳膊的确是强壮无比,那肌肉都是一团一团的,光是瞧着便觉得它比石头还硬,还真是所言非虚。 那黑衣人先前还避其锋芒,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这会儿见萧禹自己倒地,纷纷松了一口气。 “老六,你是怎么下的药!险些叫你坏了大事!原本老子想着这娘们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子,咱们悄无声息的撤了便是,可这贱人杀了我们兄弟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嘲讽我们!” 说话的那黑衣人,抬脚踢了踢地上躺着一动不动,已经开始打呼噜的萧禹。 见她根本就不动弹,一下子张狂起来。 见领头人并没有反对,黑衣人双手向上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猛地就朝着萧禹的胸口刺了过去。 在他举起剑的一瞬间,那先前还骂骂咧咧的黑衣人,猛的一甩长剑朝着魏长命所在的方向扔了过去。 顾甚微暗道不好,魏长命的位置暴露了。 她长剑一挑,直接跳了出来,将那飞出来的长剑朝着旁边一拨,长剑猛地一个急转弯,直接扎进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喉咙当中。 不怪魏长命的隐匿功夫不到家,营帐本来就不大。 先前八人叽叽喳喳,且他们正在被萧禹单方面屠杀,哪里顾得着门口溜进来的二人。 这会儿萧禹倒了,八人又只剩下了五人,且她同魏长命已经近到了跟前,被发现那是迟早的事情。 只可惜…… 顾甚微看了躺在地上的萧禹一眼。 可惜今日萧禹怕是要逃过一劫了。 顾甚微想着,不再犹疑,同魏长命一道儿向那黑衣人杀将过去,她给了魏长命一个眼神,直接朝着那最后一个进来的,明显是黑衣人首领的人刺了过去。 这人身量不高,约莫到她的眼睛位置。 “狗贼哪里逃!”顾甚微骂着,就瞧见那黑衣人眼眸一动,直接冲了上前。 二人兵刃交接的一瞬间直接冒出了火星子,紧接着又退开了去。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魏长命那把出神入化的匕首,又收割掉了一条性命。 营帐中剩下的几个人皆是精神高度集中,活着喘气的只有萧禹那厮最安逸,那呼噜声由小变大,到了这会儿功夫已经犹如战鼓擂擂。 也亏得这会儿营地的人几乎都被放倒了,不然的话谁听到这响动睡梦之中惊坐起,提起裤腰冲阵里! 顾甚微深深地看了那黑衣人一眼,长剑直接朝着她的喉咙刺了过去,她些微的挪动的位置,特意卖了一个破绽,给那黑衣人留了一条出营帐的路来。 那黑衣人戴着面罩根本看不清表情,一发现那间隙,直接一跃而出。 顾甚微挑了挑眉,孺子可教也! 她想也没有想,继续的追了上去。 营帐中剩下的黑衣人并非泛泛之辈,不过以魏长命的本事最多被捅几个血窟窿,死是死不了的! 是以顾甚微十分放心交给了他善后,追着那黑衣人朝着营地外飞驰而去。 “往左别往右”,跑在前头的黑衣人听着顾甚微的吆喝声,脚下一滑,险些没有栽倒在地。 “上松毛岭去”,黑衣人跑着,又听到身后顾甚微的吆喝声传来! “事不过三!” 黑衣人终于没有忍住,低声怒喝道,“你以为你在赶鸭子吗?当真是离谱!” 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要不然也不能够在一夜之间遇到这么多奇葩人奇葩事! 二人一路疾驰,在那雾蒙蒙的松树林中停了下来,站在这里那营地已经变成了点点星光。 顾甚微瞧着前头站着的黑衣人,又看了看她手中握着的峨眉刺。 “我应该叫你什么,棉锦?还是马红英?” 第229章 红英红英 黑衣人咬了咬牙,“我若是不听你的来,你当如何?” 顾甚微无所谓的摊了摊手,“不过是多杀一个刺客而已,左右那么多都杀了,就埋在你脚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到时候我会记得往你手腕上戴上一串佛珠。” “嗯,证明你是西夏人来善后的。放心吧!” 她放心一个鬼! 黑衣人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顾甚微,“皇城司的密信是假的,魏长命故意骗人说那萧禹是北朝皇子!除非北朝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是瞎子,不然的话也不会管一个女人叫皇子。” “引我们来杀萧禹,对你不但一点好处都没有,反倒是个旱天雷。” “毕竟我们是大雍人,若是让北朝人得知……” 黑衣人的话说到这里,梗着噎着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她想起了方才顾甚微的话,会将他们伪装成西夏人,然后尽情的将黑锅给甩出去。 “毕竟死士就算是抓到了也不可能招供的,所以你要引的人一开始就是我,而不是其他人。你怎么知道我就在附近,而且今晚一定会来?” 顾甚微没有回答,她轻轻一跃,跳上了身后的大青石头,朝着那石头背后喊道,“韩时宴,你还不出来在后头做什么,孵蛋么?” “怎么样,这回招鬼打赌是我赢了!” 她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另外一块石头。 “随便坐啊!这里没有茶水,不过我有竹筒装的米酒,还是韩时宴买的,你要喝上一点么?” 黑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你在这乌漆嘛黑的山林埋尸地神态自若的招呼客人算怎么回事? “什么招鬼打赌?顾甚微,没有人同你说过你很难以理喻?” 顾甚微点了点头,解下腰间的竹筒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那米酒清甜,冰冰凉的喝得人无比舒畅。 “当然有,嫉妒不光使人面目全非,还会让人口出恶言。我理解,看心情怪罪不怪罪。” “你的问题真的很多,如果不想要太迟回去被那人怀疑的话,我建议你还是长话短说。” “你知道我叫顾甚微,我还不知道应该叫你棉锦,还是马红英。” 黑衣人依旧没有回答,她朝着顾甚微的身后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瞧见韩时宴从那石头背后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便服,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看上去就是孔明灯的缩小版。 黑衣人瞧着眼眶一红,“叫我棉锦罢了,马红英已经为国捐躯,死在了雁门关。这世上再无马红英了。” 韩时宴提着灯笼的手指一紧,指关节都泛起白来,他悲伤地看向了眼前的黑衣人,“怎么,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敢承认了么?吴江呢?吴江再也没有办法上战场了你知道吗?” “马红英!当日大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为什么活着不回军营里去?还有吴江,吴江为什么说你已经死了?你给我说清楚了!” 韩时宴说着,喜怒交加。 喜的是顾甚微一如既往的推对了,棉锦就是马红英!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马红英她还活着并没有死。 悲的是如今的马红英显然早就已经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一条同他们不一样的分岔路。 明明在年少的时候,他们四个人约定好了的……可现在走着走着,便面目全非了。 一旁的顾甚微默默地听着,小口小口的喝着米酒。 今晚的“招鬼打赌”比的便是看谁能招出来棉锦来。 她不认识马红英,更加不知道她的喜好,她只知道棉锦。她知道棉锦如今身份复杂,她杀驱蛇人,领的是幕后人的任务;而将尸体留下,处处引导他们,是另外一个任务。 不管这两个任务是谁下达的,都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那就是是围绕着这次出使北朝,围绕着她同韩时宴来的。他们还没有到北关,不管是哪一个任务都没有结束。 是以她猜想,棉锦很有可能会一路跟着他们往北去。 果不其然,今夜她让魏长命设局,棉锦便带着手下出现了。 当然……顾甚微想着,看了看遮着脸的棉锦,又看了看神情复杂的韩时宴,当然……这“鬼”根本就不算是她招来的,而是三方一拍即合。 棉锦有想要同他们接触的意图,且又有韩时宴的“孔明灯”作保,所以这条鱼才被她这个姜太公给钓了上来。 马红英看着韩时宴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长话短说。幕后之人是谁,我也不知晓。我目前是地字号,未进入天字号,是以根本就没有办法同那人接触。这回我们任务失败,应该会派天字号的人过来。” “天字一共有七号。上一回在乱葬岗上杀顾甚微的那个是天字三号。一号二号我没有见过。四号早就已经死了,这个号码是空缺的。” 棉锦说着,避开了韩时宴的视线,却是看向了顾甚微。 “的确是有人让我不断的引导你去查断械案,还有税银案。不止你一个人在调查当年飞雀案的真相。” 顾甚微见她不愿意提战场上的事情,目光一动问道,“你给褚良辰的那锭金子是哪里来的?” “那么重要的东西,是你故意送到褚良辰手上的吧?” 棉锦点了点头,“没错,我找到之后,想办法给了褚良辰。他是唯一一个下水见过空箱子的证人,这东西由他拿着,比我一个没有身份的人要有用得多。” 提起褚良辰,棉锦轻叹了一口气,“我做了许多错事,有时候我一直在想,这样究竟值得不值得。”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又摇头说道,“我虽然不知道那个人具体是谁,但是我知道他这个人优柔寡断,总是很难下定决心。” “太子谋逆之时,乃是他们动作的最好时机,但是他还是前怕狼后怕虎的给错过了。” “这回我跟着你们去北朝,除了破坏两国和谈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从你们手中夺走一件重要的宝贝。他没有告诉我那东西是什么,但是说你同魏长命一定会去取。” 第230章 你我不同 马红英说着,丝毫不见二人脸上的惊诧之色,她瞧着突然心头一松,鼻头也酸涩了起来。 “同样是被逼入了绝境,我从光明走进了黑暗里,成为了一个没有身份的影子;而你从黑暗走进了光明中,重新找回了属于顾甚微的姓名。” “我看着你,总感觉我们曾经在某个分岔路遇见,你看我我看你就像是照镜子,我们擦肩而过然后各走一边……” “也许这种像是命运一样的东西,在我们年幼之时已经被上天写好了。” “我曾经也用剑,但是因为无论如何都超越不了你,所以才放弃了长剑选择了大锤。” 顾甚微静静地看着马红英。 蜜罐里泡大的韩时宴是不可能体会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情的,可她很理解马红英。 正如马红英所言,她们很像,都是死过一回的人。 她知道马红英在迷茫什么,因为绝境就是黑暗地狱,你在其中只能摸黑前行,每一个选择都是生死抉择,你行走的每一步都需要问自己的良心一回,我做得对吗? 顾甚微想,从前的马红英大约只杀过敌军。 就像从前的她,练了那么多年的剑,刺穿的从来都只有梨花罢了。 这种良心的煎熬,只有有良心的好人才能体会。 “可能是我的孑然一身,无须顾及他人,而你还有很多在乎的人。” 马红英眼眶一红,她冲着顾甚微笑了笑,扯掉了面上的黑色布巾,她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像是一条干涸了许久的鱼。 顾甚微这才发现,马红英若是笑的时候,左边的脸颊上有很深的梨涡儿。 这让她一下子变得可爱了许多。 她朝着顾甚微同韩时宴的方向走了过来,伸手直接拿走了顾甚微手中的竹筒,仰着头喝了一大口。 “韩时宴从小就好吃,便是一起在路边扯草,他都能够扯到根最甜的那一根。这么多年过去,竟还是老样子。我比你们先来这村子,却是没有找到这好酒。不然的话就将药下到酒里,不弄什么大骨头汤了。” 韩时宴听着,神色复杂的看向了马红英,“你死了还不到一年,哪里有这么多年过去?” 马红英丝毫不在意这种嘴上的攻击,她摇了摇头,“御史打仗全靠嘴,假把式我们行伍之人可不怕。” 马红英将那装着甜酒的竹筒递回给了顾甚微,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来来来,朝这里扎,扎得狠一点。就像你当初扎欧阳至一样,不然的话我就暴露了。” 顾甚微挑了挑眉,“想死在我剑下的人可绕雁门关两圈,你得排队。” “那个让你引导我查案的人,是张春庭对不对?当初你顺利的离开战场,同朱鹮有关?” 马红英身子微僵,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轻声说道,“你这个人真的很能猜。” 她说着,余光瞥了一眼韩时宴,冲着顾甚微挺起了胸膛。 韩时宴一个激灵,就瞧见顾甚微拿起剑对准马红英比划了一下位置,“你往左边去一点!” “太左了,再往后边来一点!你蹲下一点,毕竟我坐着你站着,出剑的位置不对!我打你哪里需要蹲下往上刺这么高深的功夫!” 马红英牙齿咬得嘎嘣响,她愤怒的喊道,“顾甚微!” 顾甚微哈哈一笑,却是猛地一下直接朝着马红英的胸膛刺了进去。 马红英一阵呼痛,待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甚微的长剑已经抽离了出来。只见她在袖袋中掏了掏,掏出了一颗红色的药丸,塞到了马红英嘴中。 “吃了这药,保证死不了。你回去编的时候,记得把我编得厉害一点。毕竟前不久我才打败了天三。” 马红英苍白着脸点了点头,她捂住了胸口,看了韩时宴一眼,头也不回的朝着山岭的另外一边飞驰而去。 鲜血落在了地上,滴了一路。 顾甚微长剑收回了剑鞘,看向了一旁的韩时宴,“走罢,放孔明灯的韩御史。你应该高兴才是,马红英还活着。要是我阿爹同阿娘还有小弟还活着,我还不在樊楼摆三日三夜流水席?”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刚刚那一剑虽然靠近心脏,但马红英绝对不会死的。” “就好比说韩御史你提笔写字,一个韩字你写了千遍万遍,还能写错?我用剑也是一样的。” “我可是能从千万片梨花瓣中,精准的击中最完美无瑕的那一片的人。” 韩时宴收回了视线,马红英已经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黑点儿,继而消失在夜色当中。 夜里的松毛岭生着薄雾,树上还有老鸹的叫声,感觉随时都能从石头缝里,从树干当中,从那地底下,蹦出一个黑山老鬼来! “马红英今日既然愿意同我们相见,又为何对于战场之事只字不提?” 韩时宴看向了顾甚微,他不能理解。 顾甚微看着韩时宴啧啧了两声,“她不是不想提,是不想在你面前提。你没有想过么?为什么吴江同马红英对战场之事都半句不提,至少是当着你的面半句不提。” “她今日来松毛岭,并非是你的孔明灯招来的。而是我像赶鸭子一样将她赶上来的。” “方才我猜她也在给皇城司办事,马红英没有否认。朱鹮是皇城司在王都的内鬼,马红英能够在战场死遁,我猜是因为朱鹮的关系,她也没有否认。” 顾甚微说着,伸手拍了拍韩时宴的肩膀,“你这叫当局者迷,我这叫旁观者清。” 韩时宴脸色大变,他沉默了半晌,从自己腰间解下了一个竹筒,亦是仰头喝了一大口。 那甜酒初入口的甘甜,还有后来的辛辣,都让人回味无穷。 “我与你有何不同?” 顾甚微听着,晃了晃自己的竹筒,她那一点点甜酒,叫马红英最后一口喝掉了。 “当然有很多不同。比如说你是皇亲国戚,我可以随时弑君,杀光汴京城姓赵的,让这大雍改朝换代,但是你不能。” “再比如说,你们老韩家占据朝堂半壁江山,你们家族当中有很多人都有那个能力,去当害死马红英同那些士兵们的凶手。而我不能,我只能用剑一个个的戳。” “再比如说,你同马红英有很多共同认识的人,那个秘密她同吴江都不忍心让你知晓……我们武官知晓了顶多就骂上一句他祖宗八代的,然后甩开膀子开始报仇了。” “你们文官不一样,你们悲春伤秋好几载,临了老了没本事混出个人样来,还要再写上一篇文章呜呼哀哉的让后世读文章的人郁闷不已……简直就是祸害无穷。” “如此你我简直是天差地别。” 第231章 山林交心 “顾亲事果然擅长拿剑往人心窝子里捅!”韩时宴目光有些幽深。 他跟在顾甚微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山下走,心却是已经沉到了谷底。 顾甚微说的话虽然难听,但是他知道,这都是事实。 他们四个人自幼一起长大,虽然性情迥异,但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吴江遭受了那般重大的打击,若换做是从前,早就对着他嚎啕大哭,吐出一肚子苦水了。 可他回汴京那么久,嘴却是严严实实的,一句都没有透露出来。 “照这样说的话,幕后之人可能是韩家人,尤其是我堂兄韩敬彦。” 韩时宴脑海中乱成了一团麻,他朝着前头的那个削瘦的人影看了过去。 顾甚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看上去气焰十分的嚣张,她仰着头压根儿不看地上的路,明明在走下坡路,便是那仔细盯着的人都要惊出一身冷汗来。 可她却是如履平地。 韩时宴想着,亦是仰起头来学着顾甚微的样子朝天上看去。 只见那笔直的松树林围起来的狭长天空中,布满了繁星,就像是在头顶上流淌着一条闪闪发光的河流。 韩时宴瞧着,心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突然有些汗颜,顾甚微说得没错,他同她天差地别。他以为自己是一把割向大雍毒瘤的利刃,但实际上,他走到现在,还没有遇到割不动的硬茬子。 还没有遇到过需要剜心挖肺,需要撞死在金銮殿上足以颠覆他一生的大事。 但是顾甚微同马红英经历过了,并且做出了各自的人生抉择。 她们都是勇者。 “我劝你最好别学我,我若是摔了还能帅气的来一个燕子翻身,你若是摔了那就是野猪咆哮,只能摔到鼻青脸肿了。本来你就全身上下只有脑子好使了,这要是摔坏了,岂不是日后韩灭门得改名叫做韩一无是处?” “你不就是想要听我说幕后之人不是韩家人,更加不是韩敬彦么?” “韩御史你得想开点,你把兜里的银子分上一分,整个村子里的人排着队同你说,就问你开心不开心。” 韩时宴冷静下来,轻轻地嗯了一声,他上前一步,同顾甚微并肩走了起来。 “马红英说了,她并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是以幕后之人是韩家还有韩敬彦的猜测便是不成立的。而且,不管怎么说,我都相信我堂兄韩敬彦,他是一心要为大雍做实事的人。”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坑杀边关将士呢?而且红英出事的时候,他远在苏州城。作为地方官,他同边军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联系,也插手不了这边的事情,是以不可能害红英。” 韩时宴说着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坦然的说道,“但是你分析得对,红英同吴江都不想对我说这件事。因为其中之事会让我左右为难。” 韩时宴说着,垂了垂眸,“他们并不相信我会为了他们,去对上那个人。” “我不这样认为”,顾甚微还是头一回瞧见这般情绪低迷的韩时宴,她侧过脸去,看向了身边的人。 她陡然发现,看上去无坚不摧的韩御史,好似也不过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他不是什么阎王遗留在人间的亲儿子,也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铁面灭门凶手。 他是一个会为了正义而豁出性命,也会为了朋友质疑而难过的人。 “吴江同马红英,不是不相信你,而只是不想让你卷进一种难堪的境地罢了。就像是我,就不忍心再看到王景走上我的老路。我做不了江湖游侠了,但是我贪心的想要王景念书,然后站起来走上朝堂。” “我的梦想没有了,总希望力所能及的让别人的梦想实现。” “马红英的人生毁掉了,她想要让你还好好的,带着你们儿时的梦想一起……嗯,你懂的,我们粗人,不会说这么煽情的话,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韩时宴认真的听着,他觉得天上那星光好似都倾泻了下来,落到了顾甚微的身上。 今夜的顾甚微格外的不一样,今夜的他也不想怼来怼去的煞风景。 所以他选择了闭嘴。 “而且,我们现在要搞清楚的是,这个局里存在三个重要的人,不可以混为一谈。” “第一个人,方才马红英已经默认了,是张春庭。我从前便想过,我同张春庭萍水相逢,尽管为了进皇城司我做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但是张春庭将我这个大麻烦带回汴京,绝对不光是因为我剑术高明。” “毕竟如果天下第一不出现的话,天下第二也够用了。他有魏长命同李三思这两个左膀右臂,没有我也没关系。” “虽然我到现在都不知晓,张春庭究竟为什么要查飞雀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我。” “但可以肯定的是,张春庭要我来,就是想要我来做这把划破虚假繁荣的大剑的。” 顾甚微说着,有些唏嘘不已。 她摇了摇头,“当局者迷,这句话当真是个真理。” “我笑你在关御史的事上,在马红英的事上变得蠢笨了,我在张春庭的事情,又岂非如此?我应该早就想到的,他让我进了皇城司,但是却一直都没有给我安排日常任务。” “这样我才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扳倒顾家,去牵扯出断械案还有税银案……其中有一个很明显的地方,便是那个小孩柳阳。” “我能够去雾伞的地盘上找到褚良辰,就是他给我指的路。我承认他的确是有非凡之处,也十分聪慧过人,但是屁大点的孩子,未免太过于厉害了,简直就像是掌控着整个汴京城一样。” “如果说,他背后站着张春庭,那就说得通了。” 当时案子一件接一件的,她还要分心按照原计划去对付顾家人,虽然她已经感觉到了有一个幕后的大手在推动着他们前进,但是却根本来不及深究。 顾甚微的脑海中闪过很多关于张春庭的画面。 她没有详细的说与韩时宴听,继续地说起了他最关心的话题,“这第二个人不是推动者,也不是幕后之人。而是害马红英的那个会让你为难的人。” “这个人你得同幕后之人分开,不可以混淆一谈。” “马红英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这就是证明我这个想法的最佳证据。” “不光是马红英,便是张春庭也没有查出这个人是谁来,不然的话,红英就没有当细作的必要,张春庭也没有必要下这么大一盘棋,来引蛇出洞了。” 第232章 丢脸死了 顾甚微说着,想着文官们那脆弱又敏感的小心灵,大发慈悲地安慰道: “你也说了,一定不是韩敬彦!说不定是皇帝老儿呢?马红英一怒之下自己做武帝,杀尽汴京砍了你舅父……这多少是有些不怎么方便告诉你……” 见韩时宴面黑如锅底。 顾甚微清了清嗓子,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 她鄙视地看了韩时宴一眼,“你们文官,可真是麻烦。要不这样,你瞧你的哪个亲戚不顺眼,什么贤王,齐王,赵王……点上一个就他了!谁叫你是皇亲国戚呢?” “要砍你亲戚,总归不能提前只会你一声,到时候你去告密也不是,不去告密也不是。还不如先砍了再说。” “韩御史,这般一想,是不是堵住你心口的大石头一下子变成了枣泥饽饽?” 韩时宴听着,心中一暖。 他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目光比如今天上挂着的月亮还要柔和。 顾甚微瞧着,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你可别感动到突然吟诗,万一我接不上,你岂不是尴尬?” 韩时宴有些哭笑不得。 “顾亲事接不上,为何是我尴尬呢?” 顾甚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觉得今晚的大骨头汤没有让韩时宴睡着,但是让他的脑子睡着了,不然的话,他今夜怎么蠢笨如吴江? “我若是广发英雄帖,要同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华山论剑,那丢脸的人是你还是我?世人当然要我说柿子捡软的捏,胜之不武。” “反之,亦是同理。” 韩时宴一时之间竟是无处反驳,甚至觉得顾甚微的话甚是有道理。 二人走得不算快,但这松毛岭本身就不高,很快便离那山脚下的村庄愈来愈近,隐约能听见营地里的嘈杂声。 想来那药效不足以让人睡到天亮,有些骨头汤喝得少的人,苏醒了过来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顾甚微想着那萧禹床榻上的诡异枕头,心中顿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糟糕!她先前一心追马红英,却是忘记处理那枕头了。 那些人闯进去发现萧禹是女郎事大,发现萧禹抱着画有她的脸的软枕睡觉事更大! 莫名其妙的她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啊! 韩时宴瞧见前头步履明显变得匆忙了的顾甚微,亦是跟着加快了脚步。 他这会儿冷静下来,头脑也清明了许多。正所谓旁观者清,顾甚微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是他一早应该想到的。 他虽然早就下定了大义灭亲的决心,可想归想,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认真怀疑过身边的人。 像之前顾甚微通过一个小小的驯马之事,便怀疑到了马家人,再后来又怀疑到了马红英。 他却从来都没有往身边人身上想过。 一直待在汴京城的他还停留在年幼之时四人无话不谈的时候,而在外的他们已经悄悄地成长成为独当一面的人了。韩时宴从未有过这般想要快速成长的渴望。 虽然他在同龄人当中,已经是佼佼者。 已经是御史台中首屈一指的铁面御史,他自从入了御史台之后,查办了许多贪官污吏,做了许多实事。他从前以为自己仗义执言,在朝堂之上刚直不阿已经做到了最好。 现在回看过去,他还想要做到更好! 只有这么……韩时宴侧头轻轻地看了看身边的顾甚微,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同宛若白日骄阳一般的顾甚微并肩同行。 北关战事,并非是任何人都能够插手的。 马红英同吴江当时乃是吴将军帐下打头阵的先头队伍。马红英稳重过吴江,是以小队以马红英为主,吴江为副手。他们出去之后遇袭,按照道理而言,吴江同马红英总归有一个人能够突出重围去搬救兵。 就算他们二人意图同敌人血战到底,那也应该派斥候出去求援。 吴江乃是吴将军亲子,若是收到了消息,不可能出现救援不力的情况。 可他在官家的书房中看过吴将军上的折子,上头根本没有提到任何援兵之事。只说吴江同马红英陷入敌人包围圈,马红英壮烈牺牲战死沙场。 那么吴江知晓马红英根本就没有死么? 她是无意之间被皇城司在北朝的卧底指挥使朱鹮救了,还是这一整个都是她同吴江商议好了的? 韩时宴认真的将从前的事情一件件的掰碎了揉开了来琢磨。 马红英不说,吴江不说,可还有人知晓,那便是救了人的朱鹮,同在暗中推动着一切的张春庭。 他们不久就要去王都,顾甚微同魏长命另有任务在身,会同朱鹮接头。到时候他兴许能从朱鹮嘴中得知真相。 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那个人是姓韩还是姓赵,他都会一查到底,直到给那些战死的将士们一个公道! 韩时宴在心中暗自发誓。 待他整理思绪,二人已经下了山抵达了营地口。 吴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同顾甚微接上了头,他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十分狼狈。 “顾亲人,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抓到那刺客?” 顾甚微摇了摇头,“没有抓到叫她逃了!不过她被我一剑刺成了重伤,怕是活不过三日了。那北朝萧禹怎么样?魏长命呢?还有你,我们营地今夜是遇刺了,不是走水了!” “还是说你没有喝到那大骨头汤,气得都生烟了!” 吴江听着,呸呸呸了几口,从口中吐出了一些黑色灰渣子来。 “别提了!我今儿个算是倒霉到家了!我就不该放那劳什子孔明灯!惹怒了老天爷不说,竟是还错过了一出好戏!” “时宴兄不灭人满门?老天爷都不答应。那孔明灯原本飞得好好的,但升到半空中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邪风,直接掉下来砸我脑袋上了!” “要不是我这脑壳梆硬,那就不是灰头土脸,那是直接葬生火海自己个都烧成灰了!” 吴江说着,看向顾甚微的双眼都冒着精光。 “顾亲人!我听说那萧禹是小娘子可是真的?营地里都传遍了!这就是说给韩春楼的说书人听,说书人都要拍案称奇!我听闻……” 顾甚微没有说话,却是朝着吴江身后看了过去。 只见在他身后,那萧禹穿着一身红色带着白毛滚边的裙装,梳着满头的小辫走了过来。她走就走吧,手中还抱着一个白乎乎的软枕。 在那枕头之上,顾甚微清晰的瞧见了自己的脸。 夭寿啊! 她想要现在就给自己抠出一个墓地来,对自己进行土葬! 这北朝萧禹姑娘她是懂得怎么让人丢脸死的! 魏长命是有没有点眼力劲儿!趁着萧禹没醒怎么不把这东西毁掉! 第233章 二公主 吴江注意到顾甚微视线,缓缓地扭过头去,他瞧见那软枕,猛地上前蹿去,抬手就朝着那萧禹攻击了过去。 “你们北朝人也太过卑鄙无耻,打不过我顾亲人,便想用这巫蛊之术来害她!” “亏得方才她同魏长命才救过你一命,你这种小人就是这般恩将仇报的?我告诉你,你就算是将这小人做成松毛岭这么大,用所有的松针猛扎,你这术法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顾甚微听着,嘴角直抽抽。 虽然她感谢吴江来这么一出直接化解了尴尬,但是所有的松针猛扎什么的,是不是过于骇人了? 光是想着,就觉得自己全身都针扎一样疼了! 那萧禹见有人抢软枕,想也没有想,只见她握紧的拳头,猛的朝着吴江面门捶去。 顾甚微瞳孔猛地一缩,想起了那被萧禹一拳打碎的黑衣人,脚下一动就想要上去阻拦。 不是她不信任吴江,实在是这萧禹的力气明显很有问题,她怕是专门练习过什么功法,让她生得高壮且力大无穷。饶是顾甚微自觉内力深厚,那在拍死人的时候也得使用内劲。 可是萧禹使用的却不是内劲,而是当真的蛮力。 这种炼体的武功她没有学过,是以之前看不出萧禹的深浅来。 顾甚微想着,心中发沉。 像萧禹的这种武功,是只有达到特定条件的人可以学,还是不管什么人都能够学?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北朝怕是已经有了一支狂战士队伍了,这对于和谈还有大雍的安危而言,绝非好事。 顾甚微想着已经到了跟前,待出手之时,她却是停了下来,又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吴江双臂交叉靠前,硬生生的挡住了那萧禹一击,他的脸涨得通红,却是压根儿没有退后一步。 “爷爷打大雍人时是一条虫,打你们北朝人是一条龙!你就这么一点力气么?切,从前我一日要被马红英捶上八百回,回回都比你这重上一万倍!” “没吃饭就回去喝奶,别在这里学着咒人!你敢欺负顾亲人,就是顾亲人自己答应,我都不答应!” 那萧禹一愣,收回了拳头,她冲着吴江竖起了大拇指,“你的武功很好!我听我哥哥说起过你!还有马红英!他说你们都是难得的好手,在北朝军中,能够硬生生接下我一拳的人都不多!” 萧禹说着,捡起了方才因为打斗掉在了地上的软枕。 她拿起拍了拍上面沾着的叶片同泥土,“我这才不是什么巫蛊之术!” “我在汴京听闻大雍的公主会将自己钦佩之人画到软枕之上,然后放在床边日夜拜拜,这样就能够沾到一点本事了。顾大人武艺高强,我想要沾点本事,变得更强!” 顾甚微听着,她余光一瞟,注意到周围有不少人看过来,却是没有瞧见任何一个人看好戏的样子。 他们一个个的看着那软枕,眼中满是跃跃欲试。 这种眼神顾甚微瞧见过,就那个将她的画像揣在身上辟邪的那个叫做什么名字的护卫来着?他便是这样把她看作是护身符的! 顾甚微瞧着,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画风跑偏了好啊!连那个将她画成恶鬼的画师她都不想追究了!甚至想要给他奖励! 是他让她在使团中的形象伟岸……不,神叨叨了起来! 顾甚微想着,投桃报李道,“软枕这种东西无用,不然我大雍人为何要贴门神,却是不在枕头上绣神像呢!” 那萧禹一听,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自己头发,她显然不记得自己这会儿编了一头的辫子,挠起来被指甲挂成了鸡窝儿。 “我醒来之后,听到有人议论了,自觉有些冒犯顾大人。原本想要悄悄烧掉的,但我的大雍老师教导我说不能随便烧人……不吉利!我还想要用墨抹掉这脸,也觉得有些怪异……” “思前想后,还是拿过来交给顾大人处置了。是我不懂大雍的习俗,实在是抱歉了。多谢顾大人同魏大人救了我一命。” 她说着,将那软枕塞到了顾甚微手中。 想了想又将自己脖子上狼牙一把拽了下来,同样递给了顾甚微,“这是勇士的象征,我交给顾大人暂时保管,他日我救了你一命,抵消了之后你再还给我!” 不知道何时跟过来了的刘符,冲着那狼牙伸了伸手,焦急的看向了萧禹,唤道,“那狼牙!” 萧禹却是没有理会他,对着顾甚微认真说道:“这东西对我很重要,我不能送给你,所以要替我好好保管啊!” 顾甚微挑了挑眉,爽快的接过了那狼牙,“好!” 她算是看明白了,萧禹身份贵重,使臣刘符拿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先前二人还遮遮掩掩,这会儿萧禹的女儿身曝光,那是丝毫不掩饰了。 萧禹瞧着,哈哈一笑,冲着顾甚微竖起了大拇指。 “顾大人果然同我很合得来,我就不喜欢扭扭捏捏的人!我们再次认识一下,我叫耶律禹。我还有一个双生的亲弟弟叫做耶律惟,他是北朝四皇子,我的话,他们管我叫二公主。” 顾甚微并不意外。 皇城司的消息不会那么容易出错,除非是这件事本身就有特别之处。 想要探子以为藏在队伍中的那个人是北朝的四皇子,而没有想到二公主会女扮男装上汴京。 “再过不远就要到北关了,等入了北朝去了王都,我再请你们吃烤全羊作为答谢!我很喜欢你,我们姐弟二人从小到大喜欢的都一样!” “等耶律惟瞧见了你,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二公主说笑了,这天下哪里有不喜欢顾大人的人呢?”顾甚微听着身后韩时宴的声音,扭头看了过去。 萧禹笑了出声,她点了点头,“说得没错!天下之人皆慕强,谁会不喜欢顾大人呢!” 韩时宴一连听到这么多个喜欢,悄悄地看了顾甚微一眼,见她这么多日舟车劳顿面有倦色,便开口道,“方才我同顾大人说的事情,还劳烦顾大人去处理一二。” “刘大人二公主,还有吴推官不如且同韩某一道儿去查查那大骨头汤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会怎么就这么不小心的着了道了!” 那刘符听着,简直就是感激涕零。 他早就想要拉着耶律禹走了,生怕这姑奶奶再同顾甚微待下去,别说狼牙了,北朝都要被他给送掉了! 他这一颗心刚刚落地,就瞧见一个北朝士兵的打扮的人小跑了过来,“刘大人!不好了!死人了!” 第234章 屠凳上的死者 死人了?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心中腾起了不祥的预感。 马红英并没有将他们一锅毒死的想法,那大骨头汤中放的不过是令人呼呼大睡的蒙汗药。便是再弱的鸡那也不能干上一碗就睡过去了。 那么北朝军营当中,怎么会有人死了? 刘符亦是脸色一变,他不动声色的挪了挪位置,站到了离耶律禹最近的地方,“说话说清楚,谁死了?” 北朝小兵环顾了一下大雍的人,见刘符并未有隐瞒的意思,方才说道,“是阿木!阿木大人被人杀死了!就在在在那杀猪的屠凳上……” “大人让我们去找那个杀猪匠,就是他们熬的骨头汤有问题。我们提着灯笼过去,瞧着那屋子里头没有点灯,喊人也不应。走过去踩了一鞋底的血……” “小人感觉不对劲,拿着灯笼一照,就瞧见阿木大人,阿木大人身形巨大,手长脚长,那屠凳都装不下他。小的吓了一跳,摔倒在地上,屁股到现在都是红的!” “我们不敢擅自动那尸体,便立即跑回来禀告大人了!” “小的们在那回来的路上,抓住了那个卖骨头汤的杀猪匠……就等着……等着大人去问话。” 那北朝小兵说着,怯生生地看了顾甚微一眼,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看上去十分的机敏,这一眼饱含了深意,像是带着几分意有所指。 刘符瞧着,眼眸一动,直接问出了声,“你说话便说话,偷看顾大人作甚?” 小兵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人该死,小人在想阿木大人武功高强,能够悄无声息的辱杀他的人,这天底下都没有几个……咱们这……咱们这儿便有两……两个……” 小兵的话音刚落,站在刘符身侧的耶律禹便抬脚朝着那小兵踹了过去。 她这一脚踹得颇重,直接将那小兵踹翻在地,趴着颤颤巍巍起来。 “放你爷的狗屁!我同阿木同为四护卫之一,顾大人同魏大人若是要杀阿木,又何必救我?这他爷爷的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你若是没有证据,便不要乱说话污蔑人。” “因为你这胡乱揣测的一句话,就导致大雍同北朝开战,到时候两国生灵涂炭,算你的?” 小兵一听,吓得瑟瑟发抖起来,他匍匐在地上,半句声响都不敢发出。 韩时宴瞧着,同顾甚微对视了一眼,两人并未辩解什么,默契地朝着村中走去。 他们并没有安排人杀四金刚之一的阿木,马红英目标直指北朝王子,顾甚微同魏长命一直在暗中盯着,绝对没有漏网之鱼。那么究竟是谁在这种微妙的时候杀死了刘符身边的护卫? 顾甚微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马红英的警告,她说他们的任务失败,幕后之人会派出更厉害的天字高手过来破坏和谈。 兴许,那个人已经来了不说,还潜藏在他们附近,甚至是队伍之中…… 若是如此,恐怕这个阿木,不会是最后一个被杀的人…… 顾甚微想着,神色凝重起来。 村子不算太大,一行人循着那运送骨头汤的独轮小车印迹,很快便到了那烧汤的村民家附近,隔得远远的便能够瞧见那门前挑着一根猩红的旗帜,上头没有写字,不知道是谁歪歪扭扭的画了一个十分狰狞的猪头。 若是营地里的人瞧见这肉旗,定是不敢喝那大骨头的。 同某人画的顾甚微辟邪贴有异曲同工之妙。 顾甚微从那旗帜上头收回了视线,朝着那屠凳看了过去,那屠凳上头立着一个铁架子,上头挂着一排铁钩子,瞧着应该是屠夫用来挂肉用的。 今日有他们这种过路客,肉卖得很是不错,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铁钩子,上头泛着油光不说,还粘着一些碎肉,闻着令人作呕。 一个巨大的人占满了整个屠凳。 他平躺在那里,手脚都伸在了外头,脖子上被人剌了一刀,在那屠凳背后的土屋墙上都被喷上了血迹。 这不是最骇人的地方,最骇人的是那人被人开膛破肚,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刚刚被宰杀的猪…… 结合这地方是屠凳,一时之间让人浮想联翩,先前那些喝了大骨头汤的大雍护卫兵,原本就药效没有完全过去瘫脚手软的,这会儿瞧见这般场景,更是胃里头翻江倒海。 只不过他们瞧见那北朝士兵一个都没有吐,便个个都强忍着,憋得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顾甚微瞧着,摇了摇头,这叫什么?头可断血可流,我大雍的脸面不能丢! “这里应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死者并没有任何的挣扎痕迹,可见他是在睡梦当中被人割喉而死的。血迹喷溅得这么高,说明他被割喉的时候,还活着。” 老仵作不在,汤大郎在救治那些服用了大骨头汤睡得犹如死猪的人,并不在这里。 于是顾甚微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充当起仵作来。 三年前她在老仵作那里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伤,每日耳濡目染的,多少也懂得一些。 再则死人见得多了,多少也能总结出个一二三了。 “这喉咙处的致命伤十分的干脆,凶手动手毫不犹豫的快很准,应该是个经验老道的杀手。” 顾甚微说着,不由得高看了先前来报信的北朝小兵一眼。 这家伙是个人才,日后定非池中之物。他方才应该不是胡乱揣测,而是瞧见了伤口便联想到了魏长命,所以才故意那般说,想要提醒刘符来着的。 毕竟这种用利刃抹脖子的杀人方法,乃是惯用匕首的刺客魏长命惯用的手法。 白日在那松毛岭,她同魏长命用这个方法解决了所有的西夏刺客。 顾甚微脑子转得飞快,神色却是半分未变,她往屠凳的中间走了走,蹲下去看死者的腹部的伤口,这一看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凶手应该有两个人。不对,应该说除了凶手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对尸体动了手。你们且看死者腹部的伤口,同脖颈处的伤口截然不同。” “这些伤口上头,并没有愈合的痕迹,流出的血也不是很多,说明他的肚子被人破开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而且这伤口并非是一刀造成的,而是……” 顾甚微说着,顿了顿,换了一种形象的说法,“就像是用钝刀割肉一样,在同一个切口划拉的很多下,方才切成了这幅模样。” 第235章 贼喊捉贼 “这个人同割喉的那个人不同,明显是一个生手。会对尸体做这种的事情的人,要不是有这种特殊癖好,要不就是有深仇大恨。” 顾甚微说着,看向了刘符。 她只知道这个阿木是刘符身边的四大金刚之一,但是并不知晓他的过往,是以也没有办法判断他有什么仇人。 刘符却是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阿木就算有仇人,那也应该在北朝才是。这里是大雍的地界,他连半个人都不认识,又岂会有仇敌?” 顾甚微听着,冷笑出声。 “他若是认得半个人,那哪里还能待在刘大人手底下做事?你们北朝的皇帝瞧见他都得喊上一句木天师。” “未必就只有你一个人长了腿,那阿木的仇敌都被人砍成了人棍?” 刘符一梗,他有些恼怒,明明他们的人死在了大雍,就是大雍人理亏!先前他们都被药倒了,耶律禹险些被人杀死,他就想要质问韩时宴了。 可二公主她是真二啊! 她上来就将那顾甚微定性成了恩人,他有千万句嚣张的国骂,那是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那也就罢了,毕竟公主无事! 可如今阿木莫名其妙的被人杀了,换做是从前,那大雍的使臣早就点头呵腰,不等他责问便抢先开始反思自己了。可这回的这波人,怎么就不按常理出牌? 刘符想着,瞧着顾甚微那嚣张的脸,再看她比北朝王都城墙还硬的语气…… 他身为北朝使臣当然应该比她更硬气……刘符想着,看了那阿木的尸体一眼,又看了看顾甚微腰间挂着的那把黑漆漆的长剑…… 他身为北朝使臣当然应该入乡随俗,礼仪之邦的讲究人能屈能伸,岂能同武夫一般见识。 刘符这么一想,瞬间连呼吸都舒畅了。 他真是为大雍牺牲良多,当赏! 顾甚微哪里想得到刘符脑海中正在天人交战,她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那杀猪匠的跟前,他正被几个牛高马大的北朝士兵押着跪在地上,瞧见顾甚微过来,犹如见到了祖宗显灵。 “大人大人!小的真是冤枉死了啊,我就是个屠夫,每回都能剩下好些没有肉的大骨头。为了多赚些银钱糊口,每日都会熬煮那大骨头汤供过路的人喝。” “真的,您去打听就知道,我天天熬,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情!那药当着不是我下的啊!” “今晚上我送了汤回来之后,我家婆娘在后头刷锅,我就去睡觉了。我天不亮就要去杀猪,这样早上才有新鲜肉卖。我刚歇下呢,就听到有人来了。” “就是那个阿木,这北朝人野蛮又粗鲁,进来就将一个大海碗往桌上一扔,说是他没有吃饱,让我家婆娘给他用大骨头汤下面吃。” “我们这里离北关不远,哪家哪户没有人做了兵丁上战场去?哪家哪户没有子侄死在了北朝人手中。我原本是不乐意弄的,可那个壮汉却是一拳直接打烂了我家的一把椅子……” “那椅子还在屋里头呢,你们一看就知道小人没有撒谎了。他不光动手,还说若是我家婆娘不给他煮,他就把我闺女掳走。他还说我们大雍人都是软脚虾……” “不过是一个小小民女,他们定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吭声的。” 那杀猪匠说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我们小老百姓不懂什么,可我们有眼睛看啊!他们说的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么?我没有办法,就用剩下的大骨汤给他下了一海碗面条。” “我同我婆娘孩子都躲在后院,大气都不敢出。我等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没有动静了。出来一看,只见那个叫做阿木的壮汉瘫在了桌上不省人事了。” “我当时吓了一大跳,想都没有想就带着婆娘孩子跑了。我以为他把自己撑死了!我用我列祖列宗发誓,我绝对没有下毒,也没有杀人!” 杀猪匠说着,一脸都是绝望,“我我我……后来我就躲了起来,再后来就被北朝人给抓住了。” “顾大人……顾大人对吧,顾大人救我啊!” 顾甚微认真的听着,眼前这杀猪匠不像是在说谎,应该是他们一家子人离开了之后,有人将阿木送上了屠凳,然后在屠凳上用匕首将他割喉而死。 等凶手离开之后,又来了另外一个人,拿着…… 顾甚微环顾了一下四周,瞧见那杀猪匠家门口放着一个竹篾,那竹篾里头放着一把杀猪刀,刀上还沾着红彤彤的血迹。 另外一个人拿了杀猪刀,将这阿木开膛破肚以解恨。 “脚印!第二个人是新手没有错。阿木被割了喉之后,地面上有很多血迹,若是换做经验丰富的人,会注意不要踩到地上的血迹。可是那个人没有注意到,他应该很紧张。” 顾甚微听着朝着韩时宴的方向看了过去,他抬着手,指了指那青石板上的血脚印,对着顾甚微说道。 他说着,看向了个报信的小兵,“是你毁坏了阿木的尸体,将他开膛破肚的对吧?那时候阿木已经死了,你小心翼翼的将他开膛破肚,尽量没有让自己的衣服沾上血。” “可是再怎么小心,你的手上还有鞋子上都不可避免的沾上了血迹……于是你便想出来了撒谎说踩到血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借此来掩盖身上的血腥味,还有不小心沾到的血污。” 韩时宴目光灼灼的看向了那个北朝小兵,“你想得很好,也险些蒙混过关了,但可惜百密一疏……脚印不光是鞋底子印,还包括你走路时候留下的滑痕。” “你若是当真踩到血污滑倒了,那地上的血迹上头,应该有你滑倒留下的痕迹。但是没有,所以是你在撒谎。” 韩时宴说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先前还在心中犯嘀咕,想着若是阿木死了,在正式和谈当中能够利用这一点向大雍索取多少好处的刘符,不敢置信看向了那小兵。 “你他奶奶的是疯了么?” 小兵这会儿已经是惊骇至极,他听到刘符的叫骂声,腾的一下站了起身,“是我又如何?人不是我杀的,我就只是开了他的肚子,将他的心肝挖出来看看!” “阿木这个黑心肝的狗东西,他死了可真好!老天爷有眼,替我阿妹报仇了!” 第236章 看不见的杀手 那北朝小兵说着,愤怒地朝着那屠凳上的阿木尸体啐了一口。 他那口痰吐得快狠准,周遭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直接落在那阿木的鼻子上。 刘符瞧着,抬手冲着那小兵一个耳光,小兵却是梗着脖子,倔强的仰着头,他冷笑出声,“我今日便是死,那也死而无憾了。我不知道是哪位英雄杀了阿木那个狗贼。” “但我若是活着,岁岁年年都会在家中给他供长生牌位当做答谢。” 刘符身子一僵,只恨不得也吐一口唾沫在那小兵身上。 没人不让你当犟种啊!你倒是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犟啊!你怎么可以在敌国如此这般,简直是…… 刘符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这一记回旋镖打得他简直昏头转向! 他正想着,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个压根儿都不想听到的声音,“刘大人当向顾大人道歉才是,方才你阴阳怪气的说那些,实在是太没有君子风度了!” 来了!又来了! 刘符简直欲哭无泪,之前在王都的时候,二公主要乔装跟来,他就同她约法三章,叫她没事别开口,没事别开口。之前她身份没有曝光,还遵守得好好的! 即便是回了营帐一路都在歌颂顾甚微,那当着人家的面却还是保持了侍卫最大的美德:闭嘴! 可侍卫萧禹变回了二公主耶律禹,她的老毛病就开始了! 刘符佯装没有听见,对着那北朝小兵又是一通怒吼,“你这狗崽子,阿木有何对你不住?” 见众人都等着下文,刘符松了一口气,抬起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 和谈不难,带孩子可是真难啊! 尤其是待一个毫无心机耿直到没有脑壳的皇家孩子,尤其是难! 那小兵听着红了眼眶,“你们不知道,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这狗贼根本就不是人!” “我家中有阿母幼弟,还有一个十六岁的阿妹。阿妹已经说了人家,是同村的木匠。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笃定,原打算今年五月便要成亲了。” “当时阿木押送重要战俘上王都,在我们村附近弄丢人押送的人。他遍寻未果,便以为是我们村中的人藏了。我家离雁门关不远,阿妹做羊毛毯的手艺一等一的好。” “她因为时常去边关做买卖,便学了一些官话。阿木那个狗贼,就硬说她是细作。逼问她将战俘藏在了哪里……他还他还……” 北朝小兵说道这里已经是肝胆俱裂。 “我阿娘上前阻止,也被他给打伤了。幼弟躲在水缸中方才逃过一劫。他将我阿妹的尸体挂在村子门口,逼问全村人,杀了好些人!像这种人……像这种人……你们说他该死不该死?” “阿妹死后,小弟托人给我带了信。说那个杀死了我阿妹的人,旁人都管他叫阿木将军。” “我在护卫队中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是我打不过他,我家中只是普通的牧民,而他是贵族……哈哈!感谢苍天,感谢天生,感谢那个凶手……多谢你做了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身为兄长,若是不想着替我阿妹报仇,我还是人吗?” “不过可惜,不是我亲手杀了那狗贼,我只是将他的肚子划开了,然后将他那黢黑的心肝挖出来喂狗!公主同刘大人若是觉得小人犯了死罪,应该去死的话。” “小人甘愿现在便自刎。” 顾甚微听着那小兵絮絮叨叨的话,注意力却全集中在了“重要战俘”“大雍官话”几个字上。 还有那时间点是在年前。 这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在去岁的时候,他们在大雍边关抓住了一个大雍的重要人物。所以那个阿木才会丧心病狂的抓住了会说大雍话的小姑娘,将她当做细作残忍杀害。 在那个时间点,大雍有什么重要的人被俘虏了? 那个人会是马红英吗? 可若是马红英是被俘虏了,而不是战死沙场,为何吴江回来之后不但不请朝廷救援,却是说马红英已经战死沙场? 顾甚微想着,看向了吴江。 她余光一瞥,注意到韩时宴也有同样的动作,看来二人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只是吴江这会儿却是背对着二人,同先前她见过的那个随身带着她画像的小兵嘀咕着什么,许是感觉到了顾甚微火辣辣的视线。 吴江转过头来,神色罕见的凝重。 他快步的小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不得了!四大金刚一个变成了女娃,一个死了,现在又死了一个……剩下那个怕不是可以刻墓碑了!” “他爷爷的腿!这是哪个这般厉害,竟是想要搞挑拨离间!” 顾甚微同韩时宴听得满脸无奈,“你这悄悄话还可以再小声一点,别把村东头的狗给吵醒了。” 吴江大声说话惯了,旁人压低声音宛若蚊蝇,他倒是好,像只马蜂一样嗡嗡嗡作响。 大雍人同北朝人泾渭分明的挨在一块儿站着,想要他们听不到,那先前的骨头汤不应该是蒙汗药,应该是让人耳聋的药才是! 吴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转过身去,大声的对刘符说道,“人绝对不是我们杀的!” 刘符这会儿已经彻底没有心情调笑了,他顾不得那北朝小兵,冲着一直跟在他身边默不作声的最后一个金刚说道,“保护好二公主。” 他往前走了几步,觉得不够稳妥,又掉转头来冲着韩时宴抱了抱拳,“还请大雍协助我等保护公主,若是公主在大雍境内出了什么事情,不光是我,就是韩大人也没有办法同你们大雍皇帝交代。” “到时候两国没有和谈,只有开战了。” 刘符说这话的时候,双眼精光毕显,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威胁。 韩时宴挑了挑眉,“二公主武艺高强,哪里需要韩某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保护。我大雍人绝对不会见死不救,这一点今夜刘大人已经见识过了。” “有一点刘大人应该明白才是,我们大雍人若是想要杀死你们破坏和谈。现在你们所有的人早就死在睡梦中了,何必多此一举一个一个的杀害。” “至于凶手为何动手,又为何只你们北朝人不杀大雍人,这其中的挑拨之意……” “刘大人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自是不需韩某提醒了。” 第237章 吴江的心事 北朝死的另外一个护卫名叫百桑,印象中他同样生得牛高马大的,同那死去的阿木,还有换了女儿打扮的耶律禹看上去犹如拿同样一个模具刻出来的。 顾甚微心不在焉的想着,渐渐地落在了赶去凶案现场队伍的后头。 吴江就站在这里,他手中提着灯笼,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的。 “你之前没有认出那个阿木么?毕竟那个开膛手小兵说他曾经是边军先锋大将,应该同你在战场上相遇过。” 吴江一愣,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一声。 他有些茫然的扭过头去,冲着顾甚微啊了一声,然后苦哈哈的说道,“顾亲人,你同时宴兄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情?就是我还没有用晚食呢!” “时宴兄让我去放孔明灯,我错过了那大骨头汤还有白花花的馍,虽然算得上是因祸得福没有被人药倒。但是现在五脏庙那是空荡荡的,肚子都忍不住唱山歌了。” 顾甚微瞧着吴江的目光幽深。 “你没有认出阿木么?你们应该在战场上遇见过吧?” 吴江脸上的表情渐渐凝滞起来,他有些落寞的笑了笑,“顾亲事没有在我大雍边军做过武将,怎么说呢……我年幼之时瞧着父兄上战场,只觉得他们既威风又没用。” “威风的是可以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没用的是打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办法收复幽云十六州。” 二人说着,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直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吴江自嘲的笑了笑,“等到我也去了边关之后,我才发现做大雍朝的武将一点都不爽。你打输了要被文官参,打赢了想要一鼓作气再接再厉,朝廷恨不得连发军令让你见好就收。” “好不容易收回来的一点失地,庆功酒都还么有喝完,捂在手心中都没有捂热乎呢,就被那些软脚虾上嘴巴皮碰下嘴巴皮,给割出去了!” “我怎么没有见过那阿木,我们都不知道生死搏杀多少回了。” “若是战场相见,我只恨不得砍死他算了。可如今我是吴推官,他是木侍卫……朝廷要和谈……我这小胳膊拗不过大腿,又有什么办法呢?” 顾甚微很少瞧见这样的吴江。 他在汴京城中对查案之时一窍不通的时候,那都是自信满满,一副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如今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却是垂头丧气起来。 “这可不像你。” 吴江四下里看了看,确认自己身边没有其他的小兵儿,叹了一口气,“顾亲人你不懂,在汴京的时候,有我舅父罩着我。舅父疼外甥,那当真是没得说的。” “便是我想要皇帝老儿的胡须,舅父他都会将我臭骂一顿,然后在去御书房议事的时候,偷偷摸一根回来。” 顾甚微听着无语,这画面感太过强烈,她坚信此事绝对发生过,王一和就是为吴江偷过官家的头发,要不然的话这厮贫瘠的脑袋根本就想不出这些来。 吴家说到这里,一下子变得贼眉鼠眼起来。 他身子一躬,先是做贼一样脚步轻了几分,“在边关就不一样了,若是一点事儿没有做好,阿爹抽我鞭子,岳父揪我耳朵,哥哥们排队让我蹲马步……” “从前还有红英护着我,自从……以我爹的性子,我敢说咱们出了这个村子,等天亮就会遇到他派出来接应我的人了。不用说来的人肯定是我二哥,他名叫吴辅。” “开始放那孔明灯的时候,我那第三个愿望是小声说的,我就怕我说大声了,被他那个顺风耳给听到了。” 顾甚微听着,却是蹙了蹙眉头。 “这么看来,那个幽灵一般的杀手选在今夜动手,想必也是对边关很熟悉的人,知道这一点的。” 她都不用去看第二名死者,都能猜到他的致命伤一定也在脖颈处,一刀封喉。 北朝的几个侍卫功夫都很好,若当真是单打独斗,那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人杀死,这也就是因为他们喝过了那碗骨头汤,所以才没有那么高的战斗力。 可即便如此,那手法太过专业,明显是魏长命那样天赋异禀,且做过刺客训练的人。 这种人突然出现,要不就是西夏高手,要不就是马红英提示她的,他们任务失败之后立即过来补刀的天字号人物。 “来得太快了,就像是一直盯着这里的动静一般。” 顾甚微说着,又否定了这个猜想。 虽然她为了同马红英见面,故意上了松毛岭,并没有留在营地当中。但是这块空地上,明里有皇城司第一刺客魏长命,暗里平旦楼幽灵安慧。 他们都是在轻功以及探查上造诣极深的人,不可能感受不到有眼睛盯着这里。 那么……会不会那个幽灵刺客就藏在他们或者北朝的队伍当中呢? 顾甚微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抿了抿嘴唇,为了以防自己刹不住想偏了去,转换了一下思维冲着吴江问道,“先前那个北朝士兵说,阿木不小心弄丢了重要的战俘。” “阿木杀死士兵的妹妹的时间是在年前,那么那时候你应该也在边关才是。你可知晓那个被抓住然后又逃出来的战俘是谁?” 吴江一愣,有些茫然的看向了顾甚微,他摇了摇头,“我大雍边军那时候并没有人被俘。” 他想了想补充道,“更加不用说,什么被俘虏之后又逃回来的了。” “总要俘虏,那得被人称上一句将军了。我们这些领兵打仗的人,被俘虏了之后再回来,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朝廷不会再信任他了……” “反正换做是我,便是宁死也不会被俘虏的。” 顾甚微深深地看了吴江一眼,他这话说得格外的真诚,一点儿都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所以,是那个俘虏根本就不是马红英,还是马红英没有死被俘虏过然后又被朱鹮救了出来这件事,吴江根本就一无所知? 顾甚微想着,瞧着走在队伍最前头的韩时宴,认真的对着吴江问道,“红英是怎么死的?” 第238章 刮骨才能疗伤 吴江那眼珠滴溜溜一转,顾甚微已经明白他想要扯东拉西了。 于是她果断先发制人,直言道,“你认为韩时宴处理不好这些事情么?你什么都不说,韩时宴就会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一个不小心便直接死了。” 吴江嘴唇一颤,想要辩驳。 顾甚微却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你认韩时宴是官家的亲外甥,他不会有事?” 吴江没有言语,他默认的表情说明了顾甚微猜中了他的心中所想。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韩时宴如今不也在去往北朝的路上了么?吴江,对于笨蛋而言,一无所知未必是坏事。因为笨蛋做事横冲直撞,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谋划与思量。” “而对于聪明人而言,行事犹如走钢索。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你曾经也做过先锋,当过斥候。有没有想过,你同马红英的好心隐瞒,可能会害了韩时宴的性命,毕竟他对于身边的危险一无所知。” 吴江听得少有的认真。 他停下了脚步,没有再跟上那支去看第二名死者的浩荡队伍。 韩时宴站在队伍的最前头,被一大群人拥簇着朝前走去,若非他个头高,便是连他的帽檐都瞧不见了。 顾甚微见他有所松动,趁热打铁地说道,“那个被俘虏的人,就是红英对吧?” 吴江瞳孔猛地一缩,他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顾甚微,“不可能,我亲眼瞧见红英被杀了!” 吴江若非是一个演技绝佳的戏子,那他说的话就不是作伪,他根本就不知道马红英还活着,他也不知道朱鹮救人的事情,更加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未过门妻子马红英,就是被他写进卷宗里的杀人凶手棉锦。 他是当真一无所知,且一直将自己困在了那场战役当中没有走出来。 顾甚微看着吴江脸上豆大的汗珠子,他面白如纸,整个人都变得颓唐了下去。 “吴江,头可断血可流骨头不能软。习武之人割腐肉刮骨疗伤,那都是家常便饭,怎么可以因为痛苦就不去面对,还没有上战场就当逃兵呢!” 顾甚微说着,瞧着不远处那两层高的信塔,引着失魂落魄的吴江走了上去。 “我知道那件事对你而言十分痛苦,你还没有做好提及的准备。那不如你先听我的故事吧。” 吴江有些茫然的扭过头来,他朝着顾甚微定睛一看,瞳孔猛的一缩。 只见不知道何时顾甚微已经撸起了衣袖,露出了她那纤细无比的手臂。 可那手臂不光是细,上头还有许许多多的愈合后留下疤痕的伤口,吴江自己是习武之人,他一眼便能够看出每一个伤口都是被什么利刃所伤,当时又会流多少血,有多疼…… 他从前只听闻过乱葬岗围杀,可今日瞧见顾甚微身上的这些伤疤,才对那过去的苦难有了真情实感。 “顾亲人……我有药,我有药,消去疤痕的药,很有用的……” 吴江说着,手忙脚乱的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这个要是没有用,我帮你去找马夫人,马夫人爱美,家中有很多……” 顾甚微摇了摇头,“我有药。李东阳的脸都能恢复寻常,我这点伤算什么?” “我怕自己消除了这些,会觉得前路太过艰难,根本就没有披荆斩棘的勇气。” 吴江握着药瓶的手微微一滞,他抬起头来看向了顾甚微,“可是明明你对付顾家很容……” 顾甚微轻笑出声,她将双手手肘撑在凭栏上,这会儿天还没有亮,营地里的火把亮堂堂的,整个村庄仿佛都被那燃烧物的烟火气笼罩着。 “很容易,对吧?很多人都会这么想。可是我为了这个很容易,准备了三年,没日没夜不敢喘息。” “什么药都治不好我身上的伤疤,唯独只有真相大白,讨回公道这一种解药。” 吴江听着,怔愣了一会儿,苦笑出声。 “我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办法替红英讨回公道的了。因为如果我要讨回公道,就势必会生灵涂炭,将这个朝廷翻个个儿来……” 吴江说着,朝着不远处看了过去,“我和红英发誓,要用自己的鲜血来保卫这个国家的。” “听上去很大很空是不是?可是我们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想的,头掉了不过是个碗大的疤。我若是死了,红英便终身不嫁,带着我的份去征战沙场。” “红英若是死了,我也不会再娶,带着她的份去守住每一寸国土。” 吴江说着,眼神有些悠远起来。 顾甚微这会儿却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明显与平时不同的成熟与稳重,她此刻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吴江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没有办法讨回公道?需要翻天覆地? 顾甚微觉得自己的嗓子眼有些干涩,她突然很想要咳嗽,她不动声色的从袖袋里摸出了一颗梨膏糖来,塞进了自己的嘴中。 这世间不怕大仇难报,就怕无可奈何。 梨膏糖的辛辣冲淡了已经涌到喉头的沉重,顾甚微觉得自己又能继续当这个听众了。 “虽然我们没有挂在嘴边说过,更加不会写什么锦绣文章吹嘘自己忠君爱国。可我知道,我是这样想的,红英也是这样想的。我们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为这个国家,奉献自己一切的。” “我一直这样想,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吴江说着,扭头看向了顾甚微,他憨憨地笑了笑,“其实我挺羡慕韩时宴的,他心中有大道,无论如何都要去走的大道。” “我原本以为我也有,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从战场上落荒而逃。” 他顿了顿,又道,“我以为我没有办法同任何一个人说的,但是我想如果是顾亲人的话,也未尝不可。” “顾亲人,你恨官家吗?” “飞雀案不管真凶是谁,说到底那个下令处死你阿爹的人是官家……” 顾甚微点了点头,她神色淡然地看向了吴江,“我说不恨,你信么?” “连一些江湖喽啰的都没有收拾干净,哪里好意思去华山论剑?” 吴江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哪里有什么雁门关之战,这东西从一开始就他娘的是个骗局。” 第239章 马红英之死(上) 顾甚微并不意外。 先前那北朝小兵剖开阿木的肚子,取了他的心肝肺去喂狗这件事给了她启发。 倘若马红英是死在了北朝人手中,那么吴江面对北朝人不该这么无动于衷。 “那日天灰蒙蒙的,有霾……远远地连雁门关的城墙都看不见。” 吴江说着,思绪彻底的回到了他不愿回想起的荒诞一日。 北关外的草木枯黄,半分不见绿意,吴江蹲在墙头上,一手端着汤碗,一手啃着黑饽饽! 他不喜欢这种阴沉的天气,吴江想着啐了一口骂道,“就这臭天气,瞧着不像是要落雪,倒像是要下鸟屎!真是瞧着就让人烦躁,北朝狗若是来了,让小爷将他的脑壳开成瓢,给鸟拉屎。” 边关冬日苦寒,又没有什么可逗趣的。 吴江在军中待得久了,也学了那大老粗的讲话,张口骂娘闭口骂狗的。 搁他旁边蹲着的人名叫吴中,是个喝口水都会胖的白胖子。 吴江余光一瞟,瞧见他那张白花花的脸,不由得玩闹心起,他将手中吃了一半的黑饽饽靠近了吴中的耳边,佯装委屈道,“吴中吴中,这北关的风沙将饽饽都吹黑了,怎么就吹不黑你的脸呢?” 他这样玩不是第一回了,吴中半分不恼,他哈哈一笑,“我知道马将军嫌你黑,你也不至于这般嫉恨我吧!” 吴中说着,故意朝着那黑饽饽靠近了些,“气不气,气不气?吴老将军说了,打了胜仗就给小将军你白面,你可得厉害着些,我们这些兄弟全指着你吃肉喝酒呢!” 吴江听得脸一垮,他已经吃很久的黑饽饽了。 他老子吴老将军治军严明,从来都不会因为他姓吴便有什么优待。 没有小灶,伙夫造饭做窝窝头,那便吃窝窝头,做黑饽饽那就吃黑饽饽。 他刚想说话,却是大叫一声,猛的将那伸出去的黑饽饽给收了回来,“夭寿啊!北朝那么大一块地方还不够你拉的,你要是想要找个好的茅厕,你倒是去王都找姓耶律的……” “他们的金碗还不够你拉!黑饽饽那也是饽饽呀,你这蠢鸟眼睛瞎,咋么拉在我的饽饽上了……” 旁边蹲着的吴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栽倒在地,守城墙的其他士卒们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吴江你这个猫嫌狗憎鸟厌恶的家伙!那乌鸦是瞧你食不下咽,好心给你加点酱菜,你还不谢谢它。” 吴江听到马红英熟悉的声音,扭头朝着城楼的楼梯口看了过去,还没有瞧见人,便先瞧见了那骇人的大锤。 那大铜锤积年累月的使用,往里头不知渗入了多少血,看上去带着一股子不祥的诡异感,一看便是沾着数不清人命的凶器。 大锤露头之后,扛着大锤的马红英果不其然的走了上来。 她穿着一身红衣,身上披了甲,每走一步都会有细微地金属碰撞之声。 吴江瞧着,将那带着鸟粪的馒头一扔,在一旁等候的多时的黑色乌鸦像是闪电一般叼住了那饽饽,一下子就飞远了。 他将那碗往一旁的城楼上一扔,手中的动作快了起来。 不光是他,吴中亦是止住了笑意,快速地拾掇了自己,然后站在吴江的身侧。 “红英,该不会真有那北朝小狗子千里送人头来了吧?啊呸的狗东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你生辰来。我还请人给你做了花饽饽呢,就是那上头嵌着枣儿,还有寿星公的寿桃的……” 马红英哈哈一笑,“谁喜欢那东西!那甜甜的东西,只有韩时宴喜欢。” “你若是想给韩时宴写信,那回来之后就写!这回我保证不偷偷往里头塞东西了!” 吴江听着,恨得牙痒痒。 韩时宴又克死了未来岳父一家子,他那公主娘想要给他说亲都想疯了,上回他给韩时宴去信笑话他,不料马红英不知道打哪里抄来了一封情诗,夹在里头寄了过去。 好家伙!三日之内,他说到了公主府寄来的十九封信! 那么厚厚一沓儿! 从第一封不敢置信,到第二封痛骂他对不住马红英……再到后来要将韩时宴赶出家门……到最后要去寻马夫人还有吴夫人告状…… 就那么一张纸片儿,险些让他们三个都被暴打一顿扫地出门。 韩时宴他娘舍不得真打,马红英她娘鞭长莫及打不到,亲爹当时去了西夏战场更是打不着……唯独他那是认认真真的被亲爹抽了一顿…… 马红英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好了好了!说正事,斥候来报,说前方乱石阵有异动,有小股的北狗犯边。让咱们过去探个究竟。” 吴江点了点头,应声下了楼。 不怪他们不太紧张,每年到了冬日的时候,北朝人就经常会来犯边,抢走边关百姓储存的过冬粮食。 他们这支队伍约莫百人,时常都会去做这种驱逐的任务,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打仗,也就是武力威慑一下。朝廷如今有意同西夏作战,他们北关则是尽量避免大的冲突。 忍气吞声久了,吴江蹲在墙头方才那般烦躁。 马红英同吴江都是熟手,很快便点兵出发,他们只是一个百人队伍,乱石阵都不知道去过多少回了,是以整队格外的快。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今日这天灰蒙蒙的看不清便于隐藏,我们得小心有埋伏。不要因为这种事日常做得多了便掉以轻心。” “万一那北狗子就是利用了咱们的懒散和疏忽怎么办?” “等将那些讨厌的臭虫赶走了,回了城我请大家喝酒,毕竟今日……哈哈,是我马红英的生辰!” 马红英性子爽朗,虽然是个女郎但是作战英勇,手底下的将士们从不服已经到了心服口服。 马红英这么一说,众人都起哄起来,“小吴将军可准备了生辰贺礼?若是那礼太轻,兄弟们可不依的。” 马红英听着,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先前还懒懒散散的队伍,一下子肃穆了起来。像是由散兵游勇,瞬间变成了精兵强将。 吴江看了一眼骑在最前头的马红英,心中乐开了花! 老天爷怎么待他如此好啊!有厉害的爹,厉害的舅父,厉害的两位韩朋友,还有厉害的媳妇儿! 他决定了,打今儿个起,老天爷他就姓吴! 第240章 马红英之死(中) 老天爷是姓吴,不过是一无所有的无。 “呀呀……哇哇……” “今日怎么这么多讨嫌的乌鸦,当真是晦气,瞧我用箭将他射下来!” 走在队伍前头的吴中听得不耐,从马背上取下大弓往后一仰,便要朝天射去。他这般一动,脖间红绳上挂着的平安符从胸口漏了出来,瘫在他的脖颈之上。 吴江闻声扭过头去,乍一眼还当那是一条血痕,心中就是一惊。 “吴中你可别给我们姓吴的丢人现眼了,一个大老爷们天天求神,那雅雀拉我饽饽上,我都不同它一般见识。你倒是好,人家在天上叫唤,你都要捂它嘴了。” 吴中哪里管这些。 他搭弓射箭,直接朝着那天上盘旋着的乌鸦射了过去。 吴中在这军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弓箭手,百步穿杨一箭双雕于他而言都不是难事,更别提射一只乌鸦了。 那一箭射了出去,天空盘旋着的那只乌鸦急切的“呀呀哇哇”了几声,扑腾着翅膀挣扎着飞走了…… 这一箭竟是落空了…… 吴中一愣,刚想要追射第二箭,就感觉一阵恶臭袭来,那鸟粪伴随着几片黑色的羽毛落下,直接砸在了他脖间的平安符上。 吴中脸色大变,他勒住了马,猛的坐了起身。 然后用力的一拽,将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扯了下来,他的手半悬在空中,神色尤其凝重。 “马将军,不是我这个人神叨叨,实在是今日之事太过邪门。乌鸦乃是灵性之鸟,我们就算是再怎么倒霉,也不至于接连两次……” “尤其是我这平安符,它颇有来历,乃是得道高人所赠。如今沾了脏污……已经彻底被毁了。这鸟拉哪里不好,偏生要拉到这上头……” “如果并非是必然要去,我建议……” 吴江听着,哈哈大笑,他抬手指了指吴中,“你这厮可真是有两张面孔!” “那雅雀害了我的饽饽,你就哈哈大笑;这会儿霍霍了你的平安符,你就老天爷的预警了!预警什么?预警我们这回要同北狗开战,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么?” 吴中气急,却是听到队伍中的人都轻笑了起来。 他想着,将那平安符扔掉了,继续拍马跟了上去。 他不理会吴江,忧心匆匆的冲着马红英抱了抱拳头,“马将军……小心驶得万年船!” 马红英冲着吴中点了点头,“我晓得,不过今日任务刘监军亲口安排……” 吴中咬了咬牙,手摸在兵器上,朝着一旁啐了一口,“狗东西仗不会打,倒是喜欢指手画脚!” 官家不信任武将,这吴家军中的有几位监军,其中领头的那位名叫刘晃。铁打的马家军,流水的监军。今年新来不久的这位叫做刘晃,听闻从前曾在皇城司中任职。 后来张春庭横空出世,皇城司改天换日,这刘晃便被调入了边军当中。 皇城司多是那底层出身之人,因为根本没有办法蒙受祖荫走仕途,所以只能另辟蹊径。是以这其中便什么样的怪物都有。 刘晃草根发家,最是看不得马红英同吴江这种二世祖,尤其马红英还以女子之身上战场。 是以总是时不时拿着鸡毛当令箭,恶心他们几回。 虽然十回有九回马红英都能四两拨千斤的避开,第十回吃了闷亏,事后吴江都有“诡计”频出的找回场子来。 但今日恰好是这“第十回”。 众人一路疾驰,待从浓雾当中依稀瞧见乱石阵那标志性的蛇女石,吴中那颗提心吊胆的心方才微微放松下来。 他们这一路过来十分的宁静,别说敌军了,便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瞧见,显得他是过于多心了。 “张弢。” 马红英勒住了头马,轻轻地唤了一声。 队伍当中立即跑出来一个像是瘦猴一般的小兵,他熟练的往地上一趴,然后呼吸变得微弱了起来,整个人像是死去了一般。 过了一会儿,那顺风耳张弢站了起身,冲着马红英摇了摇头,“将军,并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吹草动,亦或者是马蹄过境,士兵行军的声音。” 张弢耳聪目明,一双耳朵能听得很远的地方。 马红英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小声的朝着那乱石阵靠近。 这乱石阵之所以被称为乱石阵,顾名思义这地方有一处石林,人们不知道这究竟是大自然的神迹,还是古人留下来的遗址……从他们来边关,这乱石阵便已经存在了。 这地方到处都是直立立的大石头,像是迷宫阵一般,石头的分布就像是刘晃的那一口龅牙毫无章法。 唯独那入口之处,有一处神似人头蛇身的巨石,边关人都管这块石头叫做蛇女。 是以这乱石阵,有时候也被称之为蛇女阵。 “以免有埋伏,吴江你领着乙队在乱石阵外等候,我同吴中领甲队进去一探究竟……” 马红英的话音刚落,那马儿的前蹄都还没有踏入乱石阵,就听到无数的破空之声朝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站在她身后的吴江大骇,大声喊道,“有箭,结阵防御,有埋伏!” 他吼着,不敢置信地朝着一旁的张弢看了过去,“你小子不是说没有大军?他娘的他们都是死人吗?” 吴江顾不得听张弢的辩解,那剑雨已经到了近前,他抬手一通狂挥,朝着马红英身边靠近了过去。 “箭上有毒!大家小心!” “快撤,后撤……” 他们这支队伍在一起打了许多次仗,彼此都十分有默契,这种中埋伏的事情并非是头一回发生,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一边抵御箭支一边后撤。 可待那箭雨停下,战场上一片死寂。 吴江环顾了一下四周,握着兵器的手紧了紧,他余光一瞥,瞧见了躺在不远处张弢的尸体,他像是无数次躺下了聆听敌人动静之时一样,趴在地上侧着耳朵。 在他的身上扎着密密麻麻的箭支,就像是有双眼睛在羊圈中挑选出来了他,势必要让他成为死的第一头羊。 没错,就是羊圈。 他们被包围了。 一眼望过去,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耶律寻,你当真是瞧不起你自己啊!我们不过百十号人,你用得着吓成这样,将老娘舅都挖出来上千个,排着队来给我们祭刀!”(本章完) 第241章 马红英之死(下) 那耶律寻生得一个鹰钩鼻,一双眼睛深邃无比,整个人看上去阴郁得像是一个月没有天晴的江南墙角根,布满了青苔和虫鼠。 听得吴江的喊话,那耶律寻阴恻恻地笑了笑。 “吴江你全身上下,也就只有嘴巴硬了。那个顺风耳的小子可真是大孝子啊!我将他娘的手指头送给他,他便毫不犹豫的将你们引进了埋伏圈中。” “不过你也不要怪他!因为即便是没有他,你们今日也是必死之局!” “作为你战场上的新朋友,我送上的见面礼你喜欢吗?我可是费尽了功夫才帮你清理门户,除掉了这个叛徒呢!” 耶律寻说话阴阳怪气的,像是一把尖刀刺入了先锋队每一个人的心中。 “大家不要自乱阵脚!吴江你冷静,我们找机会突围。” 马红英的声音犹如浇头的凉水,一下子让吴江清醒了过来。 突围?怎么突围? 他们只有区区百人,可耶律寻却是带了千人埋伏在此。这厮有一句话倒是没有说错,即便那张弢不叛变,他们在朝着乱石阵进发的第一步开始,便已经进入了一个必死之局。 千人大军来袭,斥候为何报来的是少量人马? 看来除了那个张弢之外,在他们边军当中,还有其他的叛徒。 吴江想着,愤怒得简直无以复加。 那耶律寻见状,整个人愉悦的笑了起来。 “马将军,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监军刘晃是个叛徒,你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将这个消息传回去?啧啧……这你就错怪他了,刘晃他对你们大雍皇帝言听计从……” “看在你是一个漂亮姑娘的份上,我便让你死个明白。刘晃知晓我们埋伏在这里,他是故意叫你们来送死的。” “因为啊,你们誓死效忠的皇帝,将马红英还有吴江你们两个的项上人头,当成了金银来买我手中一件宝物!” “小王我啊,正好想要军功,这桩买卖不就做成了?啧啧,真可怜啊!” 吴江听到这里,已经彻底的忍不住了,他大吼一声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说的是什么狗屁倒灶的胡话!兄弟们不要听他狗叫!” “官家要什么没有?从他那里买什么?买他穿过的大裤衩子吗?” “不过就是个小娘养的狗崽子,祝你一辈子都当不上太子,做不了皇帝!祝你兄弟轮流死绝了,都轮不到你!” 吴江说着,拍了拍自己胸脯,“他娘的,要是官家用老吴我一条命,买回幽云十六州,那老吴我到了地底下,都冲着他竖大拇指,夸他是千古一帝,真正的明君!” “兄弟们!杀一个不亏,杀一双赚了!属于咱们的荣耀时刻就要来了!” “死有什么好怕的,黄泉路上我们还是好兄弟!” 吴江这般一吼,先前因为陷入死亡绝境的边军队伍一下子又精神振奋了起来。 马红英听着,看了吴中一眼,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吴中神色一凛,瞬间明白了马红英的意思,她是要他一会儿带着吴江突出重围她来殿后。 可若放做平时也就罢了,如今他们陷入包围圈中,敌军之众乃是他们的十倍之多,殿后的人根本就是必死无疑。他的嘴唇张了张,无声的说了一个我字。 马红英却是眼神坚定的看着他,虽然她没有说话。 但是吴中还是看懂了,她在说你不行!本事不够! 虽然心中悲怆,但是吴中这会儿却是想哭又想笑。 吴江心思单纯,做事总是先动手后动脑,可他同马红英不一样。虽然明知道那耶律寻是故意说这些来恶心他们,瓦解他们的意志的。 可是他知晓,这么离奇的事情若不是真发生了。 对面那耶律寻,是万万编不出来的。 上千人的队伍不是小数,北朝人都到了乱石阵,他们都没有收到任何预警,吴将军那里也没有收到一点风声,此事绝对非比寻常。 可是马红英没有给吴中胡思乱想的时间,她处事果断,一点决定从不犹豫。 “突围!”马红英大喊着,先前暂时停下来的战场,一下子又沸腾了起来。 吴中嘴唇一抿,他看了砍得一脸血的吴江一眼,喊道,“我要出去搬救兵,还请小吴将军掩护我!” 吴江不疑有他,立即调转马头,护送着吴中朝着边缘杀去! 马红英回过头去,看了吴江的背影一眼,手中的大锤抡得越发的疯狂起来。 大雍边军已经到了绝路,就这么些人这会儿竟是杀出了以一当百的气势,行伍之人谁都知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突围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莫要垂死挣扎了!你们不信,那不如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吴江听着,忍不住扭头朝着耶律寻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在他的手中,端着一方玉玺! 吴江大骇,险些忘记挥刀出去,敌人的长矛一下子刺进了他的肩膀处,吴江一声怒吼,硬生生的将那长矛拔了出来,又将那士兵拽了过来,一刀砍掉了头颅。 鲜血喷了他一头,滚烫滚烫的,可他如今却是只觉得寒冷刺骨。 那东西便是化成灰他都认识。 那是国玺,是三年前当众变成飞雀不翼而飞的国玺。 所以官家当真是为了拿回国玺,所以将他同马红英当成军功送给了耶律寻! 这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吴江的脑子一片空白,他麻木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看向了身后不远处的马红英。 马红英的整个人都变成了血的颜色,他分不清楚哪个是她自己的血,哪个又是敌人的血。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同马红英一直以来的梦想又算什么呢? 他们拿性命去效忠的,去保护的,又是什么呢? 这根本就不可能!吴江觉得他根本就搞错了,老天爷对他一点儿也不好,它不光想要他的人死去,还想要让他的信仰与骄傲死在前头。 “吴江!别发愣!先突围!”马红英的声音格外的冷静,几乎是顷刻便到了近前。 吴江双目猩红的发现,穿着与他同样战袍的人,越来越少了……曾经同他一起蹲在城墙上啃黑面饽饽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倒在了血泊当中…… 直到马红英的到了跟前,他才发现她的左手不自然的垂着,因为伤太多,握住铜锤的手已经在颤抖了。 吴江心中一凛,“红英,等下了地府,我们再成亲。” 马红英轻轻地嗯了一声,她冲着吴江笑了笑,却是将左手的铜锤一扔,她颤抖着将自己带着血受伤的左手放在了嘴中,发出了一记响亮又怪异的哨声。 吴江只觉得身下的马儿发了颠,猛地朝前冲去。 不光是他的马,所有无主的大雍战马都像是接到了命令一般,将吴江的马拥簇在中间狂奔而去。(本章完) 第242章 百死一生 吴江瞬间大骇,他只觉得自己周身一阵酥麻,整个人像是被万蚁啃噬一般。 他便是再怎么愚蠢,也明白了马红英这是在做什么。 她想要他活着! 吴江扭过头去,朝着马红英的方向大喊,“马红英!你若是死了,我岂能独活!” 马红英左手已经不能动弹,有些不自然的垂在身侧,不过她的右手将那大锤挥得虎虎生威,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全都是血,整个人已经看不出模样来。 神箭手那跟着他一起多年的长弓已经彻底断掉了,他的手因为拉弓太多次,已经被勒出了深深地痕口,可见骨肉。可他依旧没有停留,手中的大刀不停地朝着一个又一个的敌人砍了过去。 吴江能够想到的事情,他们这些聪明人又岂会想不到呢? 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了为了这片国土,血战到最后。 吴江手下未停,眼泪却已经打湿了衣襟,他怎么能够独活? 这么多兄弟全部死了,他怎么能够独活? 他便是回去搬来了救兵那又如何,来不及了,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吴江想着,使劲的扭转马头。 可是那马儿根本就不听他的使唤,他咬了咬牙,马不动他便动!他将手中缰绳一松,就要滚下马去。 却是听到马红英一阵发出了惊天的怒吼,“吴江你敢跳马,我下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说着,又是一声怪异的口哨声响起。那周围无主的马儿瞬间以他为圆心将他包围在其中,像是发疯一般的冲撞了起来。 大雍的战士同战马那种不要命的打法,让北朝的士兵们都有一时间的怔愣。 吴江瞧着,眼睛模糊了起来。 马红英太了解他了,马儿围在他的周边,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像之前那般滚下去,因为不管从哪个方向,他只要一落马,必将死在疯马的践踏之下。 他大喝一声,犹如那猛兽垂死的悲鸣。 他瞧着兄弟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了下去,瞧着吴中被人砍断了脖颈,那鲜红的血痕仿佛同他平安符红绳绕颈时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他后悔了! 他应该听吴中的,他哪里是什么神叨叨的人,他分明就是个半仙。 老天爷不是姓吴的,乌鸦才是姓吴的。 那些乌鸦说不定是他们吴家战死先祖的英灵,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他莫要出关莫要出关……可是他都没有听! 吴江只觉得自己的手已经麻木,他不知道自己砍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处伤。 他瞧见红英骑在马头上,长矛长剑刺穿了她。 那些北朝的人像是蚂蚁一般围绕着她,啃噬着她。 他仿佛瞧见了耶律寻的奸笑,瞧见他手中的那枚玉玺变成了一只嗜血的秃鹫……吸走了一拨又一拨人的生命。 渐渐地,身边陪着他冲出来的战马没有了。 耳边那金戈铁马的声音也没有了。 四周一片死寂,太阳通过厚厚的云层洒落了下来,形成了一道道的光路。 吴江像是一具尸体一样趴在马背上,马儿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它身上被砍得皮开肉绽的,这会儿像是一个垂暮的老者蹒跚的走在了大路上。 “小吴将军!是小吴将军!小吴将军回来了!” “吴江!吴江!红英呢!红英呢!孽障老子问你话呢!” 吴江双目空洞的看着天,身边围了好些人七嘴八舌的像是在说话,可是他一点都听不到了。 今日是红英的生辰,他给红英准备的生辰贺礼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不是他嘴上说的红枣花饽饽,是一对发簪,红英虽然好武,可在不打仗的时候,她也是个爱美的姑娘。那是他亲手画的图样,他这个人很笨拙,不像韩时宴画什么像什么。 他想了很久,画了足足有三十九张图纸,才最后定了下来。 红英还说,等得胜归来,今夜要请他们喝酒吃肉的。 吴中说预兆不祥,让他们回城,是他打着哈哈给糊弄了过去…… 可即便是他这么愚蠢,红英同吴中还是选了让他活下来……明明他才是个男子,明明他是红英未来的夫君,明明他设想了无数次,若是战场之上遇到对方阵亡的情况。 另外一个人一定要带着对方的梦想,加倍振奋的活下去。 他以为自己可以的,可事到临头,他不可以。 去的时候一百人,归来只有他一人。 归来的只有他的躯壳,吴江的灵魂已经同先锋队的兄弟们,一同永远留在那里了。 吴江正想着,一个巴掌猛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他有些茫然的看了过去,周围的声音像是一下子就可以听得到了! “狗崽子!你要是我老吴家的种,你就给老子振奋起来!红英呢?红英去哪里了?还有其他的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他身下那匹战马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终于再也忍不住,嘶鸣了一声轰然倒地。 吴江骨碌碌的滚了几圈,像一团烂肉一样躺在了地上。 他的眼珠子动弹了几下,看向了那躺在地上的马,它口中吐出带血的白沫,丝毫没有挣扎的闭上了眼睛。 “战死了,都战死了。” 吴江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红英怎么会死!狗崽子,要是你的脊梁没有断,要是你还是个男人,就给我站起来啊!红英让你回来,就是要你像这样活着吗?” 吴江瞳孔猛的一缩,他有些艰难地翻身而起,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雁门关,朝着那监军的住所中冲去,“刘晃!刘晃你这个狗贼,你给爷爷死出来!刘晃……” 吴江呆滞的站在庭院之中,朝着刘晃住所的堂屋看了过去。 刘晃朝着门直挺挺地跪着,他的心口扎着自己的佩剑,就那么朝着门口低着头。 他的上身没有穿着衣衫,背上背着根根荆条…… 监军刘晃死了。 他没有留下任何的遗书,却又留下了千言万语。 吴江瞧着,却是哈哈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却是死命的打起嗝来…… 他想,自己再也没有办法踏上那个战场了。 他同红英的梦想,在今日,死了。 第243章 要好的朋友 吴江说着,伸出手来对着天上的最亮的那颗启明星抓了抓。 他冲着顾甚微笑了笑,“从前红英就很喜欢这样抓星星,她说天上每一颗星,都是一个为大雍战死的英灵。她这样日积月累的抓,总有一天会抓下来一位战神。” “然后带领整个大雍拳打北朝脚踢西夏,拿回幽云十六州不说,还要像始皇帝一样一统天下。” “咱们一路朝北打过去,一直打到尽头,到时候我们大雍就是全天下的最厉害的国家。” “你确定当日耶律寻手中拿着的的确是我大雍国玺,就是三年前在飞雀案中变成雀儿飞走的那一枚。” 吴江重重的点了点头,“绝对没有错。那玉玺便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小时候往那玉玺上头撒过尿,为此给韩时宴当了一个月的牛马,他才肯帮我隐瞒。就那么短短一个月,他吃光了我一年的月例银子,吃得我牙疼了半个月……我如何不认得!”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韩时宴这厮现在看得人模狗样的,没有想到年幼的历史就只有四个字令人无语。 至于吴江,那现在狗,小时候也狗。 “刘晃死后,你有没有仔细调查,看他究竟是自杀而死,还是被人杀死摆成了那模样?” “那耶律寻乃是敌将,他的话并不可信,很有可能乃是故意的离间之计。如果当真是离间之计,那么刘晃的负荆请罪,很有可能就是其中一环。” 吴江摇了摇头。 “我瞧见刘晃的尸体后不久,就力竭晕死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已经过去了三日了,我父兄派人去乱石阵想要将他们带回来,但是战场已经被北朝人清理过了。” “我告诉了我父亲还有马将军所有的事情,他们都说是耶律寻的诡计,让装作对此一无所知,从此闭口不提。” “我那时候愤怒到不行,很想要为红英报仇,这样的朝廷有什么好效忠的,这样的国家有什么好守护的。倒不如……我阿爹流着泪狠狠地将我揍了一顿。” 顾甚微认真的倾听着,并没有打断吴江的话。 “他告诉我说,我们要守护的从来的都不是姓赵的,也不是官家。我们守护的是这片土地以及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万千子民。” “若是将这事公之于众……” “若是他们一起谋逆推翻这赵姓王朝,那么天下百姓迎来的是生灵涂炭,十室九空。他说马将军在红英的衣冠冢上哭得一夜白头,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说我不能因为自己失去了儿女,便让天下百姓也因此失去儿女……” “如果边军谋逆,那么随着我们杀入汴京……那北朝同西夏入我大雍将有如入那无人之境。” 顾甚微听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来,学着马红英同吴江的样子,朝着那天上的星辰抓去。 吴江也跟着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是耶律寻的奸计的话,那么他的计谋得逞了,我再也没有办法为那个人而战了。” 顾甚微听到这里,突然理解了先前在汴京城的吴江为何一直都在摆烂,成日里吊儿郎当不着四六了。 他将最好的自己同马红英一起留在乱石阵了。 她也能够理解吴江为何对她另眼相看,一见面就唤她顾亲人了。 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马红英的影子。 “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那国玺还在北朝人手中,并没有如同耶律寻所言还给大雍。” 吴江瞳孔猛地一缩,他的嘴唇张了张,动了半天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顾甚微轻轻地抬了抬他的肩膀,“要么是耶律寻失言,杀了你们却没有按照约定好的将国玺归还;要么整个事情就是他的骗局,根本就没有交易这件事。” 她算是想明白了,张春庭让她同魏长命去取的那个重要宝物,十有八九就是大雍朝的传国玉玺。 如果那东西是玉玺的话,就能够解释得通为何魏长命说取宝物这件事,比保护和谈使臣的更重要。又为什么马红英说幕后之人安排他们抢夺这东西。 官家想要拿回丢失的国玺,这样才能挽回颜面。 幕后之人想要谋逆,有国玺在手,能够帮助他快速的稳住的朝堂站稳脚跟。他收回了如今官家弄丢的国玺,这不是能者居之的最好说明么? 只是顾甚微又生出了新的疑问。 那国玺为何会在北朝人手中,当年的飞雀案同北朝人是否有关联呢? “正好此番要去北朝,到时候咱们抓了耶律寻,刀架在他脖子,由不得他不说真话!” 吴江听着,眼睛瞬间的亮了起来,他想要说没有这个必要,红英也回不来了,万一弄了耶律寻,到时候两国开战……可脑子里的千思百虑,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三个字,“真的么?” 顾甚微冲着吴江抬了抬下巴,“当然可以!你可见过在我顾甚微这里,有什么不可以?” 吴江一愣,随即重重地点起头来。 “左右,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不是么吴江?今日你同我说的话,我不会告诉韩时宴的。不过我觉得,你自己可以告诉他没有关系。” “韩御史的心中自有章法,他会查出事情的真相,倘若官家当真酿成大祸,他绝对不会容情。” “虽然我同他相处的时日不长,但是我觉得,他这个人虽然看着很文弱,但是内心却是比谁都要坚毅。” “韩御史他,就是一柄无所畏惧,能够劈开任何人的孤剑啊!” 顾甚微说着,目光灼灼的看向了吴江。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持的道,你从前也走。只是如今你面前多了一座山,你觉得累了,可以先歇歇。歇歇不丢人,也没有关系。” “等到你歇够了,再一鼓作气的翻过去。山那边究竟是坦途还是悬崖,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看看的。” “如果是悬崖,也没有关系。人呐十有八九都会在开始选择错误的道,没有关系,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总能找到其他的路可以走的。” “像我们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总归是要做一些什么的。” “我想红英,也是这样的想的。他日相见,她见你毫无长进,该要揪着你的耳朵骂你了。” 吴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顾亲人,若是红英还在,一定会同你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顾甚微笑了笑,她的手一张一合的,好像当真能够抓到星辰。 “一定会的”,顾甚微肯定的说道。 第244章 抵达边关 平旦时分,太阳东跃,报晓的公鸡齐鸣,象征着新的一日的开始。 一靠近北关,春风似乎都变得冷冽了起来。 天空之上乌鸦盘旋着,时不时吱吱哇哇的乱叫几声。 那日他们在松毛岭遇袭之后,天一亮便立即启程以最快地速度行军赶路,不过是半日光景就遇到了前来相迎接的边军,领头的那个正是吴江的二哥吴辅。 吴辅容貌顶顶好,唇红齿白猿背蜂腰,手中端是握着一杆飘着红缨的长枪,很符合汴京城中时兴的图画书中,那通常被女主角虐得死去活来的少年将军形象。 顾甚微看着前头笑吟吟的吴辅,趴在马车车窗边对着旁边骑马的吴江说道。 “你那哥哥,笑那么久脸都不会僵么?今日风大,他喝了这么多风,一会儿肚子当真不会撑爆么?” 有了吴辅带军队相护,这一路走来别说什么遇刺了,那是吃鱼都没有鱼刺。 先前还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使团这么一路下来,又渐渐松弛了下来。 吴江听着,忍不住冲着顾甚微来了猴子作揖,“顾亲人,你可莫要说了,他那耳朵你说好话他是一句话都听不见,你说坏话隔千里远他都能听见。” “他从前叫做吴糊的,因为是个糊涂钵子,我阿娘觉得名字取得不好,才硬是改成了吴辅。名字虽然改了,人还是糊涂的。阿爹骂他他揍我,大哥骂他他揍我,五姐骂他他还揍我……” “你就说糊涂不糊涂!” 顾甚微同情的看了吴江一眼,这厮能长这么大,还这样活蹦乱跳的,当真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给锻炼出来了。 “吴江,你不是推官么?那北朝的两个护卫被杀,你到现在都没有破案!开封府已经糊涂成这样了吗?” 那吴辅声音轻柔,同齐王之子赵槿站在一块儿,那简直就是文武双柔。 吴江那大嗓子是黄河水决了堤,她顾甚微说话那是长江水拍打岸,这两位仙人好家伙,那是嫩豆腐同鸡蛋羹互掐,一个比一个鲜嫩多汁。 可这春风一般的话语,却是一下子让吴江成了霜打的茄子。 顾甚微听着,亦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要不得要不得…… 她顾甚微驰骋武林十六载,这会儿当真是遇到了克星,她一听到吴辅说着就控制不住打寒颤起鸡皮疙瘩!吴辅那厮亦是恶趣味至极,像是发现了她这个弱点,说话愈发的矫揉做作! 马车里坐着的韩时宴瞧见她这般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明知道他会故意恶心你,你还要提他。我小时候爱吃糖,每每去吴家,吴辅这家伙就会故意将我的点心里的糖换成盐……回回如此乐此不疲。”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们马上便入边城了。到时候你寻二嫂告状,看他还如何威风!” 韩时宴说话声音不小,前头领路的吴辅听着,剧烈咳嗽了几声。 顾甚微见状,冲着韩时宴竖起了大拇指。 “你不懂,我就是叫他恶心我,等我听习惯了,这就不是弱点了。不然的话,万一日后华山论剑,那对手学了他这调调,我岂不是输得冤枉?我怎么能输!” 韩时宴嘴角抽了抽,他算是明白顾甚微同吴辅为何会互相恶心对方一路了。 武将这该死的胜负欲,他是一辈子都难以理解这种幼稚。 “说回那个案子,百桑同阿木都是被同一个凶手割喉而死。百桑可不像阿木一样喝多了骨头汤所以不省人事,他是在整顿好了营地,然后过来寻找刘符的路上被杀的。” “他根本连反抗都来不及,这表明凶手的实力远远高于他。应该就是红英说的天字号高手没有错了。” “因为二公主遇刺,北朝那边的护卫长同孙将军一块已经派人密切巡逻,几乎是围着营地转圈儿。在那种情况下,想要不留痕迹的进来杀人,然后又离开谈何容易?” “是以你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那个人很有可能就藏在我们的队伍当中。” 天三能够藏在皇城司中,那么其他天字号的人就有可能藏在他们的队伍当中。 使团队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们三个都是赶鸭子上架,对这支队伍一点儿都不了解,根本就没有办法发现谁有异样。这个团不光是有孙将军领的护卫队。 还有那齐王儿子赵槿领着的一帮枢密院还有国信所的小文官们,他们官职不高,一路走来并没有任何的存在感。但他们都十分了解北朝,是要帮着准备和谈文书的人。 谁都有可能是那个人。 韩时宴说着,压低了声音认真说道,“关于北朝二公主,我也调查过了。她没有武器,使用的是拳头,若光论力气可以说是北朝马红英。” “但是她没有上战场,并非是因为她的公主身份。而是因为她这个力气,不怎么持久。怎么说呢,使用了三拳之后,不管敌人死没死,她都会因为力竭而晕过去……” “待醒来之后,方才再使三拳……” 顾甚微表情微妙的睁大了眼睛! 什么鬼!竟然还有人有这种天赋? “其实也不是不能用,让两个金刚抓住她的脚,将她甩出去打三拳然后又拖回来,等再醒了又甩出去打三拳,再拖回来……岂不是个大杀器?” 韩时宴想着那个画面,美得让人不寒而栗! “大可不必!”他清了清嗓子,果断地说了其他的护卫,“阿木你知道了,他从前是边军,后来因为被贬才进了护卫队。百桑是护卫队的老人了,因为北朝在我们大雍面前嚣张惯了。” “他们吃定了大雍没有斩杀使臣的勇气,于是护卫队本身并不算特别厉害。百桑的武功还不如刘符,是四个护卫当中最弱的一个。” “至于剩下那一个,准确说应该是二公主的贴身护卫。” 顾甚微认真的听着,她知道韩时宴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些。 “顾亲事,韩某没有武功,所以有一些事情不明白。就是人有可能隐藏自己武功吗?就是藏到连你都看不出来。或者说本身武艺高强,却装成一个寻常的侍卫。” 顾甚微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如果有心隐藏的话。” 第245章 吴老将军 顾甚微说着,见韩时宴半天没有响动,忍不住扭头朝着他看了过去。 却发现韩时宴瞧着她正在怔愣的出神,她伸出手来,在他的面前晃悠了几下,“我没点你穴呀!” 韩时宴回过神来,耳根子一红,撩起帘子朝着外头看了过去。 只瞅了一眼,便又立即放下帘子来,紧接着韩时宴立即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弯下腰去。 顾甚微正觉得稀奇,却是感觉一阵飓风袭来,那马车帘子陡然被吹了个七零八落,紧接着一个宛若巨熊一般长者冲了上来。 咔嚓! 顾甚微听着马车发出了一阵尖利的悲鸣,沉沉的往下抖了抖,又听到前头拉车的马嘶叫了几声…… 不等她看清楚来人长相,就瞧见那巨熊一把抱住了韩时宴的脑袋,对着他的背一顿猛拍起来,“好小子好小子!你当真是长进了!都混成老子们最不喜欢的割地贼了!” 这声音声如洪钟,震得人脑子嗡嗡作响。 看着韩时宴这被打时熟练的保护动作,顾甚微嘴角抽了抽,在那吴老将军还没有注意到她的时候,一个闪身便朝着马车门口悄悄遛了出去……可那头刚刚探出去,就感觉后腰带一紧。 只见那巨手将她一把扯回了车厢内,那吴老将军笑得一脸褶子,本想来也对她来一个抱头捶背杀! 可上下瞧了她一番,又惊叹的改拍背为拍肩,“你这女娃娃!好生厉害!犬子蠢钝,全靠你帮衬了!张春庭这个狗娘养的怎么这么好命,这天底下的厉害的人物,怎么都叫他皇城司给抢去了!” 顾甚微眼中满是慌乱,她赶忙聚气凝神,将那拍在肩膀上的力道卸掉了几分。 可饶是如此,这肩膀已经是酥麻了半截儿,险些丧失了知觉。 好家伙!马红英同吴江两个是抱错了吧!马姑娘她才是这吴将军亲自生下来的吧!要不然的话,怎么会都拥有这么大的力气! “快快下车去,别理刘符那个老东西,直接让他去驿站住着就好了!那老白菜梆子惯是脸皮子厚,隔三差五便往我们汴京跑,什么都要搜刮一番,端是不要脸!” 顾甚微听在耳中,显然那刘符同吴老将军亦是旧相识了。 她点头如捣蒜,眼眸一动说道,“可正是如此!韩时宴一路上被他欺负了个够呛,正想要问将军该如何治他!” 吴老将军一听,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对着韩时宴又是一顿猛拍。 “刚说你出息了,你怎么跟我那蠢儿子一样没用!当真是乌龟对王八,半斤对八两,要不你们两怎么形影不离。我告诉你,你要是把老子辛辛苦苦守住的地盘给割掉了。” “等你从北朝回来,老子把你的脑壳割掉!” 顾甚微瞧着,冲着一脸生无可恋的韩时宴吐了吐舌头,滑溜的遛下了马车。 孔圣人兴许说过,死道友不死贫道。 待一出马车,顾甚微便听到了一阵闷闷的笑声,她朝前看去,却见那吴辅朝着这边看着,一只手捂着嘴巴笑,一只手还揪着吴江的耳朵。 她瞧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果然边关这种苦寒之地,当真是不是人待的,瞧瞧老吴一家子在这里待久了,当真是全家没有一个正常的了。 顾甚微想着,仰头看了过去,这边城远比她想象中的要繁华许多。 如今才刚刚天亮,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不少附近的百姓挑着担子往城里头赶。那担子上头挑着的是一些带着水珠子的小菜,还有的挑着手编的柳条筐子。 瞧见这边庞大的使团队伍,都纷纷看了过来。 即便是瞧见其中有北朝人,也没有任何惊奇或者惊恐的表情,显然是见怪不怪了。 倒是瞧见她一个穿着皇城司官袍的女子,反倒是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顾甚微摸了摸腰间的长剑,翻身上了马跟着使团的队伍朝着臣中行去。 一入城门,顾甚微瞧着都有些晃神,这地方远比她想象中要繁华许多,甚是一眼看去她还瞧见了汴京城中熟悉的万家馒头铺子,那铺头一点儿也不比汴京的小,里头的人也是坐得满满当当的。 不过比起汴京的风雅与奢华,边城带着一股质朴的豪迈。 顾甚微四处看着,一眼就瞧见了画着荆棘条的一家客栈,在那客栈门前停着熟悉的王御史夫人的商队。虽然他们一路上除了第一日外,根本就没有瞧见商队的影子。 但是很明显,他们只比他们早一步抵达边城,甚至连马车上的货物都没有来得及卸下来。 顾甚微的目光太过炙热,那领队的女子看了过来,冲着她微微颔首。 顾甚微眼眸一动,拍马调转马头到了那孙将军跟前,“使团要在这里停留两日,我还有事要办,便先行离开一步。到时候自会回来,韩时宴若是问起,你便同他说上一句。” 孙将军是个闷葫芦,一路上从来不与人私交。 见顾甚微来同他说话,一时之间有些错愕,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扭头朝着自己身后看去,发现后头既没有站着吴江,也没有站着韩时宴,他忍不住指了指自己的脸。 “顾指挥使是在同我说话?” 顾甚微点了点头,“是我失礼了,有劳孙将军了。” 孙将军木着一脸摇了摇头,“顾指挥使言重了,在这边城,那贼人不敢前来。指挥使自去便是。” 他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边城的徐记烤羊腿很好吃,顾指挥使若是有空可以去尝尝。” 顾甚微一愣,虽然不明白孙将军为何要说这话,她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吃的她喜欢啊! 那孙将军瞧着顾甚微远去的背影,心中的小人翻起了跟头,他身边的一个老兵瞧着,忍不住打趣出声,“将军别看了,你是生不出这么厉害又可爱的女儿的!因为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成亲呢!” 孙将军脸一黑,“干卿屁事!” 老兵笑着摇了摇头。 他从十八岁起就跟着孙将军了,那时候的孙将军也才十八岁,他的梦想是当将军,孙将军的梦想是生个女儿。现在他有三个女儿,孙将军当了将军。 顾甚微哪里知晓身后孙将军的隐秘内心,她将那枣红马车寻了个客栈寄存,便在这街市上闲逛起来,待转了几个圈儿,确认身后没有人跟踪,便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第246章 初见朱鹮 顾甚微身形一晃,已经进入了一处民宅。 这宅院普普通通的,地面的石头缝里都生出了绿茸茸的草,若是到了夏日那十有八九是要藏蛇的。 顾甚微一落地,就朝着那东厢房看了过去,那台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连个脚印也无。 东厢房的大门上挂着一把锁,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顾亲事,我来了!朱鹮就是在这里同我们相见,也不知道大人如今怎么样了,当真是令人忧心。” 顾甚微听着身后魏长命的聒噪声,冲着那东厢房说道,“人都到齐了,且出来吧。莫不是新娘子上轿,还要人三催四请不成?” 魏长命一个激灵,朝着东厢房的门看了过去。 却见那门口挂着的铜锁突然自己动了动,打开了来,然后门轻轻的打开了。 屋子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把凳子,其中一只还缺了一根腿,倒在了地上,看上去已经结了蛛丝。 魏长命瞧着,一把亮出了自己手中的匕首。 “顾亲事,莫非这大白天的还闹鬼不成?” 顾甚微瞧着,摇了摇头,“朱鹮使用的兵器是丝线。” 她的话音刚落,从屋子里头走出来了一个人,他生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得不丑不美,既不是左撇子也没有什么胎记红痣……浑身上下那是毫无记忆点,扔在人群当中几乎同人人都眉眼有几分相似。 便是他同那秦始皇陵兵马俑站在一块儿,始皇帝半夜检阅的时候都发现不了他。 “我是朱鹮,长话短说。这里有一张宝图,大人交代如果是长命来的,就给长命拿着。如果是顾亲事过来,那便给顾亲事。如果你们两个人一并过来了,大人让我告诉你们,我们要找的东西是大雍国玺。” “耶律寻去岁进献于北朝小皇帝。小皇帝命人伪造了一份假的,藏在国库当中。而另外一份真的,则是藏在他的舅父南大王萧定的府中。” “萧定府中有一个宝库,入口在他的床榻底下。宝库当中机关重重,听闻一共有九道关卡,当真是九死一生。” “你们通过之后,会看到在宝库的最里头有有一个宝蓝色的锦盒,玉玺便在其中。” 顾甚微听着直皱眉,那边魏长命已经嚷嚷出声。 “这未免太过离谱了!且不说我们怎么进那南大王的府上他的床,就说那九道关卡得多长时间啊!南大王怕是都孵出一窝鸡崽子了,我们也出不来啊!” “退一万步说,我们拿到了那个玉玺。那又怎么带出来?总不能人家南大王在榻上办事,我说让让让让,老子就要出来了!他还不给吓得不能人道?” “我们拿到之后倒是好说,我可以偷偷潜行出去。但人家能当南大王,那又不是傻子,有人触动了机关拿走了宝物,他都不晓得么?” “若是旁的那就算了,甩锅我同顾亲事都在行啊!可那是大雍国玺啊,但凡脑子被狗啃得还剩了一点的,那肯定都头一个怀疑大雍使团啊!” “我同顾亲事腿长,拿了东西立即能跑。可是韩时宴他们不行啊,到时候我们跑回了北关,那萧定威胁我们说若是不还玉玺,就把韩时宴的脑壳砍下来当球颠,那又当如何?” 魏长命说了一连串的担忧,噎得朱鹮半晌都没有缓过气来。 “大人当真是脾气好,能让你的脑袋挂在脖子上挂到今天。”朱鹮看了一眼魏长命,有些牙疼。 夭寿啊!该不会他在北朝的身份就要暴露,不得不回皇城司了吧? 回皇城司……朱鹮看魏长命的神情微妙了起来……如此这小子倒也不全是缺点。 他清了清嗓子,“如果任务不难,我自己拿了送到边城交给皇城司的探子不好吗?大人还用得着派你们两位过来?我留在北朝还有作用,身份不便暴露。” “是以这件事主要还需要你们去办。” 那朱鹮说着,目光落在了顾甚微身上。 顾甚微想了想,“如果顾及使团的话,我们可以等他们离开之后再返回动手。只不过我想朱鹮大人一定是对此早有安排,且已经尝试过了难以闯过那九道关卡,所以才请张大人再做安排。” 朱鹮有些意外的看向了顾甚微,他点了点头,“难怪大人敢派魏长命来,我先前以为大人已经厌倦了他,要送他上路,原来是我误会了,他没有脑袋,大人就给他带了一个别人的脑袋。” 魏长命瞧见顾甚微同朱鹮相视一笑,简直不敢置信。 他气鼓鼓的抬起手来,指了指顾甚微,又指了指朱鹮,最后哑口无言。 朱鹮笑了笑,“不用担心,你们入北朝不久,二公主就要成亲了,嫁的就是萧定的儿子萧杭。到时候府中会有很多人道贺,萧定根本没有时间抽身。” “我到时候会准备一具尸体,你们把他放到最后一个机关处,装作是刺客被杀,此人会被他们认为是朱鹮。” “而且我还准备了一块假的玉玺,能糊弄上几日没有问题。” “至于使团……顾亲事你自会安排妥当对吧?”朱鹮说着,眼角带了几分狡黠。 顾甚微啧啧了几声,“你倒是狡猾,自己快要穿帮了,想让我们帮你安排一个替死鬼打消疑虑。” 朱鹮挑了挑眉,那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一下子变得生动了起来。 旁边魏长命却是忧心忡忡的,“你查到的这些消息确认没错吧?万一你弄错了一点儿,我同顾亲事岂不是要死翘翘了?国玺什么的,北朝人为什么不拿着找大雍皇帝换东西呢?” “说不定他一高兴,割一大片地来买,那和谈不是对于北朝更加有利么?那东西对我们来说是个国玺,对于他们而言不就是块石头,干嘛要藏起来落灰?” “该不会这玩意就是姜子牙的鱼饵,就等着钓出朱鹮你这条潜在水中的大鱼。你不去让我同顾亲事去,那岂不是成了我们两个上钩?” 朱鹮这会儿倒是没有笑,他迟疑了片刻,神色凝重起来。 “我不能保证绝非你说的这种情况。因为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何不拿这东西直接要价。” 见他这般耿直,魏长命一时半会儿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他挠了挠头,询问的看向了顾甚微,顾甚微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龙潭虎穴,总得闯了才知道。” 第247章 你救了红英 顾甚微心中揣着事,她看了一眼始终站在他身侧的魏长命,并没有避讳他,直接朝着那朱鹮问道,“当初刘晃收到的关于国玺的消息,也是你传回去的么?是你救了马红英。” 朱鹮不愧是做了多年细作之人,乍一听到这般消息,只是些许有点儿惊讶,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了。 “没错。当时我埋在耶律寻身边的探子来报,说他得到了大雍的传国玉玺。” 朱鹮并没有隐瞒之意,他的耳朵动了动,确认周围没有人听壁角,方才继续说了起来。 “我让探子试过偷回来,但是失败了不说,还损失了所有埋下的钉子。没有办法只能将消息先传了回去。张大人那头收到消息之后,朝廷想要如何应对我并不知晓。” “刘晃虽然从前也是皇城司旧人,但是我与他并无交情,也没有联系过。” 皇城司的十名指挥使之间并无什么密切联系,如果不是同做过一个任务的话,那基本是见面都不相识的。 “我不知道刘晃是接到了谁的命令,做出了那样的安排。我那些厉害的钉子都被拔了,只剩下一个刚刚培养的小兵卒。他给我递了消息,说耶律寻俘虏了一名女将军。” “我们大雍只有一位女将,便是马红英。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是也知晓她是马将军的女儿,吴老将军的儿媳。莫说马红英是一员猛将,便是她啥也不是,那也身份十分重要。” “于是我想尽办法将她救了出来。” 朱鹮余光一瞟,瞧见魏长命那张大的血盆大口,险些掉下来的下巴,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抬手将那下巴抬了上去,感觉到手上的温热,随即又嫌恶的在衣衫上擦了擦手。 “我早便说了,大人不该让孩子进皇城司。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一点小事……” 朱鹮冲着顾甚微抱怨着,瞧见眼前少女年轻的脸,不由得身子一僵…… 他突然有一种自己应该当爷爷的错觉,皇城司的新一代指挥使都这么年轻了么?他果然离开故土太久,应该早点回皇城司了吧……不然话,再耽误几年,同僚们就要说你与我太爷爷同岁。 朱鹮想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一下子变得老气横秋起来。 他慢悠悠地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冲着顾甚微同魏长命摇了摇头,“当时她身上受了很重的伤,好在那耶律寻为了拿她去王都邀功,寻了郎中给她治伤吊着命。” “我救了她之后,按照大人的指使,将她秘密送到了边关,再后头的事情是怎么样的,我就不知道。” “后来我收到吴家军中传来的马红英已经死亡的消息还十分的惊诧,明明我给大人传递了消息的。不知道为什么吴将军同马将军对此一无所知。而那日乱石阵中的事情,也没有在大雍传开。” 朱鹮摇了摇头,他这辈子知道很多秘密,也有很多疑问,甚至还有很多不同的身份。 从踏入皇城司的那一刻起,他便知晓,想要长命百岁,就要话少。 不管好人还是坏人,那都死于话多。 朱鹮想着,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辰,冲着顾甚微同魏长命抱了抱拳。 “如果有需要的时候,我还会同你们联系的。还请两位若是在北朝瞧见我,一定不要相认。大人失踪的事情,我也知晓,虽然个中缘由不便向你们透露。” “但是我同二位一样,都是一辈子会效忠张春庭张大人的。” 朱鹮说着,拍了拍自己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今日以真面目相见,便是一个细作给二位最大的诚意。大人需要哦们拿着国玺回去,所以二位……即便是豁出性命,也一定要成功,大人还在汴京等着你们。” 他说完,不等顾甚微同魏长命言语,便一个闪身凭空的消失在了这间屋子中。 魏长命的神情一肃,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顾亲事,你看清楚了么?朱鹮是怎么消失的。” 顾甚微点了点头,“这屋子有密道,他从地底下走,触动机关的是他手中那根看不见的线。他这个本事很难缠,这透明的细丝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 “既看不见又锋利,可以轻松割断人的喉咙,且又轻松藏在身上或者扔掉。” 魏长命蹲下来看了看地面,发现那地板上头有一丝小小的痕迹,松了一口气。 他抿了抿嘴唇,“大人同我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从前我还不信,以为自己便是武功最厉害的。现在看来,比我厉害的人还当真是有不少。” “等这回安全渡过了,我便日日去磨大人。” 魏长命说着,站起身来看向了顾甚微,他的眼睛亮晶晶,看上去十分的认真。 “顾亲事,我们一起离开皇城司,离开汴京吧。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我们从前待的地方,我们可以研习武艺。李三思同大人都很会钓鱼,我们那时候还有一条大大的渔船呢!” “我们可以顺着江流一直进入大海,将小船换成大船,去往更多更多的地方。觉得哪里有意思,就在哪里停下来,如果呆腻歪了,就继续飘荡下去……” “不管怎么想,都比我在官家身边当哑巴在,你们都要冒死为了朝廷做事来得强。” “我呀,已经受够了这种时刻想要担心大人安危的日子了。我不想要发财,也并不想为大雍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贡献……我做这么多,都只是因为大人需要。” “就这么简单而已。” 顾甚微看向魏长命的目光格外的柔和,“好,等我的事情了了,我们就一起闯荡江湖。我带你去出云剑庄,让我舅父给你打一对新的匕首可好?” 魏长命的眼睛瞬间可以迸发出星辰。 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出云剑庄?当真……当真可以么?” 顾甚微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魏长命嘴角咧到了耳根子边,他仿佛那新匕首已经到手,乐得手舞足蹈起来。 顾甚微瞧着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傻了的魏长命,身形一闪,同样离开了这间废旧的民宅,魏长命见她走了,慌慌张张的跟了出去。 待他们走了,那空屋子里又凭空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手中亮着丝线,小心翼翼地将那东厢房的门又锁了起来,同时处理干净了三人先前留下的所有痕迹,这次重新消失在了光影之中。 春节快乐!龙年大吉!新的一年大家都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第249章 流放之地 朱鹮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瞬间变得扭曲起来。 他无语地往后退了一步,没好气的冲着眼前二人骂道,“你们两个有没有想过,今日我们乃是头一回相见。我们虽然都忠于张大人,但说到底不过是皇城司同僚而已。” “我一不是你们爹,二不是你们娘,我们三人也没有任何的交情!” “你们是怎么好意思想要我的软甲的!” 朱鹮瞧着那比北朝太后宫中的夜明珠还要闪亮的四只眼睛,简直是心力交瘁,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就心软同意了。冷静一下,这两个家伙,分明同他认识还不到一个时辰。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想当初他同翟狄一同出生入死那么久,翟狄虽然羡慕他的软甲,但不敢开口。 这两个人怎么敢的! 他正想着,就瞧见魏长命毫不客气地说道,“不就是喊爹么?我可以啊!我若是喊你爹你能给我同顾亲事一人织一件软甲吗?你看我们很瘦的,不会费你很多丝线。” 魏长命说着,还安慰的看向了顾甚微,“顾亲事不必担心,你爹是好爹,所以还是别认旁的了。我就不同了,我爹那是个该死的短命鬼,我无碍的。” 朱鹮面黑如锅底,他没好气的瞪了魏长命一眼,“还一人织一件,你当我是那蜘蛛精,能吐出一个盘丝洞来;还当我是织女,能眨眼织出银河。” “我耳聪目明且是要长命百岁的,当不起你的短命鬼爹。软甲没有,言尽如此,我该走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瞧见先前那亮闪闪的四只眼睛一下子熄灭了。 眼前稚嫩的二人齐刷刷的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就像是被人遗弃了的小狗。 好不要脸的二人! 朱鹮捂住了心口,他一个闪身,像是逃一般的离开了,险些没有维持住日的镇定。 待朱鹮一走,顾甚微同魏长命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从对方眼中瞧见了讨好朱鹮的决心。 软甲那般好,要是张大人有一件就好了。 软甲那般好,要是十里有一件就好了。 顾甚微冲着魏长命点了点头,“你先回营中去,跟在韩时宴身边,莫要他遭了人暗算。我去打听一点事情。” 魏长命对于任务之外的事情并不关心,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顾甚微亦是没有停留,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边城的东面行去。在这附近有一处采石场,开采出来的石头用来加固城墙,靠近采石场附近,有流放人员聚集的村落。 当地人管这地方叫做牢场。 北关苦寒,且有大量边军驻扎,军需从哪里来? 流放人员多半都被安排在了采石场,林场,草料场之类的地方劳作,还有一些服劳役的亦是在这附近聚集。 顾甚微翻身下马,并未着急进那牢场,却是直接进了那牢场外的一处酒楼,戴着小帽的酒博士瞧见有客人上门,麻溜的迎了上来,““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顾甚微眼神示意了角落那张桌子,淡淡地说道,“寻人。” 那小二躬了躬身子,喊道,“客官里边请!” 虽然是边城,但酒楼里却是热闹得很,顾甚微的进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不少打量的视线,但见她腰悬佩剑,看上去像是不好惹的江湖人士,便又很快就移开了。 顾甚微径直地走到了角落里,在这里已经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留着白须的老头儿。 另外两个则是顾甚微意想不到的人。 顾甚微询问的看了那白胡子老头儿一眼,随即蹙了蹙眉头,看向了一旁的韩时宴,“你来这里做甚?” 坐在韩时宴身边的长观捂着嘴,瞧见顾甚微来捂得更紧了一些。 “吴老将军要用马鞭抽吴江,我一个外人在那里怕影响他们父慈子孝。于是便想着出来寻你,褚良辰同陈神机都被发配到了这里,我想你应该回来。” “林老一直盯着门口看,瞧见我进来先是失望随即是震惊。我猜他是在等你,且听你提过我。嗯,试探之下,果然如此。” 白胡子老头儿名叫林迦,算不得平旦楼的人,但同顾甚微有些旧渊源。 他在边城多年,没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但也在这流放之地也算是有点手段,看顾陈神机倒是轻而易举之事。 听到韩时宴直白的话,林老头儿坐立不安的缩了缩脖子,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了顾甚微,“顾女侠,实在是不好意思,韩大人太过狡猾了一些,我被他一诈,就走了嘴。” 顾甚微鄙视地看了韩时宴一眼,“无妨,他这人欺负人惯了,汴京城里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书生们,也顶不住他。我们这种凡夫俗子,掉坑里方才是正常的。” 林老头儿松了一口气,见顾甚微坐了下来,他方才施施然坐下。 这酒楼里热闹得很,边城人豪气,不光是人说话声音大,堂中央还有人唱曲儿。唱的不是汴京城喜欢的风月美人,倒是那全武行,鼓点跟头叫好声,闹腾得人说话都险些听不见。 顾甚微没有避讳韩时宴,继续冲那林老头儿问道,“先前我信中托付林老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林老头儿自在了些,凑近来压低声音道,“查到了,老的小的都死得差不多了。王夫人倒还是硬撑着,不过我瞧着亏了身子,若是不好好寻个郎中养着,怕也就是三五年光景了。” “但好歹还活着,没有顾女侠的准许,我没有同她相见,更加没有提旁的事情。怕给她徒增麻烦。那流放人到了两日,我按照女侠的想法,将那两个人送去了离王夫人最近的地方。” “有我照拂,女侠请放心,不会有人敢欺辱他们的。” 林老头儿说着,声音更小了几分,“倒是有一事,老夫需要提醒女侠。那陈神机是千机陈氏,这边城的人多半都对陈家钦佩有加,毕竟谁不说陈家的弩机厉害呢?” “但是之前断械案里的假兵器害死了不少人,虽然大部分的人都知晓此事同千机陈氏没有关系,他们也是被害了。且陈神机还是为了报仇这才杀人被流放了。” “但总有那拧不清的人,怕是对他怀恨在心。先前有当年押送军械的人也被流放过来了,他家中硬气保下了他的一条性命,来了这边还上下打点了一番,可不料还是遭人报复,活生生的打瘸了一条腿,现在还一拐一拐的。” 顾甚微一愣,目光灼灼的看向了林老头儿,“之前押送军械的人还有活着的,这怎么可能?” 第251章 异常水仙 王夫人说着,用手整了整自己已经花白的头发,她朝着篱笆快步走了几步,临到跟前却是又停了下来,只是睁大着双眼,静静地看着顾甚微,等待着她说明来意。 虽然她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顾甚微还是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希翼。 顾甚微在心中轻叹一声,没有犹疑的走了进去。 “这位是御史台的韩御史,我如今在皇城司任职,我们二人正在私下调查当年的飞雀案。” 顾甚微如实的说着,并没有夸大任何事实,给王夫人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 她相信自己的父亲,可并没有完全相信当年的殿前司副都检点王珅是清白的,虽然他当年死在了狱中,十有八九是一只用来背锅的替罪羔羊。 王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她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 先是大喜,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抿了抿嘴唇,小跑着端了两把最干净的凳子过来,虽然凳子都看上去破损了,缺的胳膊少的腿都被人用一些奇形怪状的木头给草草的修补好了。 顾甚微同韩时宴都没有在乎这些,径直的坐了下来。 见王夫人还想要去倒水,出声阻止了她,“我们还有公差在身,只能短暂路过,夫人若是想起了什么线索,还希望可以如实相告。” 顾甚微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王夫人。 王夫人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死死的盯着那张纸看,她颤抖着手接了过来,打开一开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 只见那张纸上赫然画着一个玉佩图样,那玉佩是她亲手挂在王景脖子上的。 当初王景病得快要死去了,她顺着河水将他送了出去,当时这东西就挂在他的脖子上。在这玉佩图旁边,还有一首小诗。从前她喜欢梅花,自己写了许多咏梅的诗。 王景早慧,想要帮她将写过的诗歌攥成一本诗集,背诵誊抄了不知多少遍。 她儿子的字,她的诗她又岂会不记得? 她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双大眼睛盯着顾甚微满是祈求。 顾甚微冲着她点了点头,“他被一个叫做褚良辰的好心人救了。褚良辰犯了事,如今也已经在这牢场里,过不得多少时日便会来寻你,到时候你可以写信,他有办法传出去。” “不过不要写什么不该写的。他现在很好,暂时跟我姓顾。” 王夫人的眼泪彻底止不住,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她双膝一软,扑通一下便要跪顾甚微。 顾甚微双手一抬,扶住了王夫人,“夫人不必如此,我不过是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一些线索,一些能够让真相大白的线索。” 王夫人站了起身,眼中满是坚毅之色。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写信,也不同他相认,只要他还活着,我这个做母亲的心也就活了过来。” “姓顾好,他就跟着大人姓顾。” 她说着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朝着那破败不堪的黄土小屋走了进去,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跟了上去。 屋子虽然破败,可以用家徒四壁几个字来形容,但却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可见屋子的主人是个十分讲究的人。 王夫人关上了门,在窗子口瞧见婆子在门口守着,这才放心的在土炕的一角抠了抠,抠出了一块青砖下来,然后从里头掏出了一个小布包,塞到了顾甚微手中。 她轻叹了一口气,冲着顾甚微摇了摇头。 “许是要让两位大人失望了。对于那飞雀案,我也是一无所知。说起来也是无妄之灾,原本那些时日在殿前当值的人应该是另外一位副都检点袁惑,可就在飞雀案的前一日,他不慎在闹市惊马摔断了腿。” “他同袁惑都是殿前司的人,二人三日轮值一回,负责殿前守卫。” “原本封太子大典的那日,也该是袁惑当值的。袁惑年轻心气高,正是想要往上爬的时候。” “王珅进宫之前,还心事重重的,担心袁惑以为是他想要在封太子大典上出风头,才寻了人害他。” “其实我们自从生了景儿之后,便一直都低调行事。那孩子特殊,这一辈子都是要靠着父兄供养的。这日子久了,我们担心他兄长不喜,便格外的注意,想要尽量陪那孩子更久一些。” 顾甚微听着,心头发酸。 父母为子女计深远,王夫人老蚌生珠,生王景之时便已经年纪不小,这般行事当真是用心良苦。 “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去便是永别。” 王夫人说着,看向了顾甚微手中的那个布包,“我不相信王珅会参与飞雀案,我们不需要从龙功,也从来都不参与任何的党争。王珅更加不会自杀,我们两个约定好了的,要一起守护景儿。” “而且他进宫之前,还答应了景儿,说等袁惑腿伤好了,他积攒的休沐日子长了。就带着我们去一次蜀地,听闻那里有一位神医,可以治景儿的病症,至少让他站起来走路。” 王夫人说到这里,拽紧了手心。 她抬起眸来,看了看顾甚微,又看了看韩时宴。 她的目光格外的清明坚毅,看不出一丝撒谎的痕迹,“这样的他怎么会在狱中畏罪自杀呢?一定是有人想要他背锅,所以杀死了他。” “他的死讯传来之后,我知晓王家完蛋了,一会儿就会被抄家流放,于是赶紧藏了一些东西。我冥思苦想,都只想到了一丝丝异常之事。” 顾甚微看向了自己手中的布包,想来王夫人说的异常之事,便是这个了。 她想着打开了那个小布包来,里头有一颗玉珠,那玉珠成色不错,整个雕刻成了花的样子。 顾甚微对这些东西不了解,便将这颗珠子递给了韩时宴。 韩时宴拿着瞧了瞧,皱了皱眉头,“山下六七里,门前八九家。家家清到骨,只卖水仙花。汴京城有不少文人雅士都喜欢水仙花,夸它道骨仙风。” “从这玉珠空洞大小来看,倒像是坠在腰间玉佩的穗子上的。” “这东西不怎么多见,但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之物,汴京城中什么样的珠子都有。夫人为何觉得这东西有问题,这么多年都一直小心保存?” 第252章 李畅遗言 “就在飞雀案的前三日,宫中其实发生了一件事。” “沈婕妤宫中有一位名叫福雅的宫女突然投缳自尽了,因为封太子大典在即,于是这事就以病死了结了。我夫君当时正在宫中当值,他在夜里闻到了烧纸的味道。” 韩时宴蹙了蹙眉头,“宫中不能随便祭祀,这珠子是在烧纸的地方捡到的么?” 王夫人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于是他呵斥一声过去查看,发现了地上石头围了一圈儿不说,还有未烧尽的纸钱。他能做到副都检点,那自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当时他瞧见那人慌张离开的身影,正是那御带李畅。” 顾甚微瞳孔猛地一缩。 李畅就是飞雀案中,行刺官家未果然后自尽的人。 王夫人叹了口气,“说句不害臊的话,我同王珅情投意合,这么多年夫妻琴瑟和鸣,他原本对那些有情人就心软了些。更不用说在生了景儿之后,他心肠就更软了。” “能少一事,就不会多一事。那深宫当中不知有多少痴男怨女。” “当时他只当李畅对那投缳自尽的小宫女有情谊,如今人死灯灭,揭穿又有何益?他便没有声张,直接将那火熄灭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在那火边捡到了这么一颗玉珠。” “他将这东西捡了拿了回来,同我说起此事的时候还一脸唏嘘。说李畅这人平时老实巴交的,不怎么吭声。” “没有想到竟是也动了春心。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将这珠子随手放在了我的梳妆匣子里。” “后来李畅行刺之后,我便想起了这东西。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能证明点什么,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同飞雀案唯一有关联的东西了。” “于是我趁着流放之前,将这个东西也一并藏了起来。” “在当时我其实想过,要上报朝廷这个事情。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找谁说,且王珅已经死了,害他的人还虎视眈眈的……流放尚且有一线生机,若是多嘴被灭口,那便再也没有活路了。” 王珅已经做到那么大的官了,还不是说被灭口便被灭口了。 他们母子还不是随便扯条白绫,便能说他们自尽了。 她不怕死,可她怕王景会死。 顾甚微给了韩时宴一个眼神,示意他将那水仙玉珠给收起来,她想了想,冲着王夫人抱了抱拳,“若是夫人再想到什么,可以告诉褚良辰,他会转达给我的。” “还有那蜀中的良医姓甚名谁,夫人也一并告诉我。我会让人去寻,如今汤郎中的次子汤二郎在给小景治腿,若是没有起色,我会送他去蜀中求医。” 王夫人再一次红了眼眶。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夫君落难,便是我娘家人都避之不及。我没有想到同顾娘子你萍水相逢,你却能为我儿做到这一步。我……” “老妇人身无长物,只能活着日日祈求神明,让娘子康健顺遂,死后化作一盏明灯,替娘子照亮脚下之路。” 顾甚微却是摇了摇头,“先前我便说过了,我已经从夫人这里拿到了这重要的证物。” “他日若得真相大白,小景还是王景,到时候便是夫人母子团聚之日。还请夫人在这里如论如何都要保住性命,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王夫人想说些什么,到最后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还是那副样子,满头白发皱纹横生,整个人沧桑无比。可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整个人像是重获了新生一般。 顾甚微并没有同她说太多关于王景的事情,她不擅长安慰人,也不会说一些动听的话。 那种抱头痛哭的事情,还是留给褚良辰好了。 顾甚微想着,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来,放在了屋中被烧焦了一块的木头桌子上,“这是一些碎银子,我特意换好了的,用起来也不显眼。” 不等王夫人说什么,她便拽了拽韩时宴的衣袖,二人从这屋中走了出去,径直的离开了。 待他们走到篱笆门前,顾甚微便听到了屋子里头传来了闷闷地哭声。 韩时宴静静地跟在顾甚微身侧,直到走远了方才轻声说道,“顾大人明明是第一凶剑,但却日行一善。” 谁听到顾甚微的名头,听到皇城司的名头不是闻风丧胆! 他初次瞧见顾甚微身上那红色锦袍的时候,瞧见她腰间悬挂的带着血气与杀气的长剑时,也是这般想她的。得有多凶恶狡诈的人,才会有“第一凶剑”的称号! 可是同顾甚微相处这么久,她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恶事。 相反,她却是有情有义,比这世上许多人都多了一份侠肝义胆。 顾甚微听着,嫌弃的离韩时宴远了几分,“你这厮说话怎么恶心得很!还日行一善呢!我这是给自己积德你懂吗?没办法,杀的人太多,我担心日后阎王爷翻旧账要将我在油锅里炸上七七四十九日。” “这东西炸太老了不好吃,四十九天还不得糊掉了。还是得积点德,到时候过一遍油炸得金黄酥脆的,然后往上头洒一层白糖,多么美味的油渣子呀!” 韩时宴听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一脸无奈的看向了顾甚微,“顾亲事这般,我那图上要划掉一道美味了。” 这他娘的日后谁还吃得下油渣子呢?光是看到金黄酥脆四个字,都得想到油锅里的顾甚微了。 “你们习武之人,还当真是百无禁忌。” 顾甚微哈哈一笑,吐出了一口浊气,“那不然呢,像你们这些酸书生一样,身上的条条框框比天条都多?” 她说着,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你也说了,那东西是文臣之好,李畅一个闷葫芦武夫怎么会有呢?你看我同魏长命,身上可会戴那种鬼东西?” “我们的腰间有那空档,不如多带一些暗器毒药的……而且能做御带之人,个个都武艺高强。王珅根本无心想要抓祭奠之人,先是呵斥一声,方才抓人。” “李畅怎么会让他瞧个正着?还特意留下了这东西在显眼的地方?” 韩时宴认真听着,瞬间理解了顾甚微的意思。 他们两个越走越偏,这会儿身边已经瞧不见一个人影了。 “你的意思是,李畅是故意将那颗水仙玉珠留下来的,他就是想要将那个东西递到王珅的手上。倘若袁惑没有堕马,那么在飞雀案之后,王珅就会同王夫人一样,认为这东西异常……” “可惜袁惑受伤,死的人是王珅。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说任何话,就直接被人给灭口了。” 第254章 出发!王都 韩时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腿……腿毛?难不成今晚上我还要将他们的裤子一个个扒下来看么?” 韩时宴这话说得十分的艰难。 他做御史这么多年,头一回发现自己说话有些结结巴巴。 若换做旁人,他定是早就骂道有辱斯文,可如今瞧着顾甚微那顾盼生辉的样子,他明知道违背了良心,可却还是想夸上一句,“顾亲事果然想凡人不能想,聪慧异常。” 这话一出口,韩时宴还没有来得及唾弃自己,就听到身边的长观已经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厮一边笑一边冲着地上那鲁宁的尸体作揖,“尸兄您莫要怪罪,家中有喜实在没憋住。” 韩时宴一张脸臊得通红,他狠狠地剜了长观一眼,只恨不得将这厮的嘴给缝住。 “韩御史再怎么夸我,我也不会半夜替你去扒人裤子的。” 顾甚微一脸警惕地看向了韩时宴,她眸光一动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不如今夜你寻个曲水流觞的地方,宴请两国使团,要求大家都将水泡在水中……” “再要不济……韩御史可还记得上一回?就是我撕烂你衣服的那一回!汴京城不是就风靡起了那种带窟窿洞的衣袍么?你也可以将裘裤裁短了露出腿来……” “指不定这露出一截小腿在外头,会成为大雍最时兴的打扮。” 韩时宴想着朝堂上官袍下头迎风飞扬的腿毛,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无奈地看向了顾甚微,你怎么不说日后大家都穿着肚兜上朝呢? 顾甚微见韩时宴没有反驳,更是疑惑,她刚想问出口,就听到了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她立即闭上了嘴,伸手一把薅起韩时宴朝着先前那飞雀面具人离开的后窗飞去,身后的长观见状亦是跟了上来。三人一路疾驰,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出了那牢场。 这处儿地方同先前见林老的酒楼是反方向,往前走不远便是使团暂时居住的驿馆。 “韩御史最近是有什么心事么?平日里我说三你怎么也的还我四,近日却像是被人感化了似的,放下那屠刀立地成佛了。我好些回说你,你都不反驳了。” 边城的春日比汴京要晚上一些,这会儿桃花梨花方才盛开,四周看上去都是一片一片的粉嫩。 顾甚微感受着脸上的春风,心情也变得和煦了不少。 韩时宴闻言耳根子一红,心脏都砰砰跳了起来,他余光一瞟,想要看长观是否在身后笑。却是见那厮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这里只剩下他同顾甚微单独二人了。 韩时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顾甚微一眼,又挪开了视线。 “大约是想着,顾亲事若是心愿了了,怕是不会留在汴京,留在皇城司了。这般想来,我们一起办案的时日,那是过一日少一日。” 韩时宴说到这里,心中突然一揪。 他看向了顾甚微,“顾亲事会愿意留在汴京吗?汴京城……对你而言,委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韩时宴说着手心也酸涩了起来。 他的心意自己再清楚不过,他也并非是那种不敢直言的人。 可有些话,他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本想着是时机未到,可这两句原本用来圆场的话一出口,他方才明白了自己心底里真正的担忧。 他还记得顾甚微的心愿是闯荡江湖。 她就像是一阵风,就像是一只鸟,是命中注定要振翅高飞,是要翱翔在暴风雨中。 可他却是一个笼子,一个同从前禁锢着顾甚微的顾家鸟笼一样的鸟笼子。 他张不开那个嘴,请求顾甚微为了他留在汴京……他做不出折断她羽翼的事情,甚至都没有办法禁锢她片刻……就像是他自己也没有办法任何人去让他改变自己的人生道路一样。 顾甚微同韩时宴并肩行走着,她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如实的摇了摇头。 “老实说,我根本就没有想那么远的事情。我现在也不是一个人,还有王景,还有陈神机,还有多像我一样因为飞雀案,因为断械案而陷入绝境的人……” “他们都在等着我……等着我给他们带来东方新生的旭日。” “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离那个真相,已经只有薄薄的一层纱了……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能够回答你这个问题,才会考虑去留之事。” “就算我日后不在汴京,我每到一个地方,也会告诉当地的老百姓,若是有什么冤情可以去汴京寻一个名叫韩时宴的御史,他会为你们主持公道的。” 顾甚微说着,冲着韩时宴笑了笑。 “话说回来,那个腿毛之事,我是同你逗趣的。我们舟车劳顿这么久,也该沐浴更衣了。” 韩时宴瞬间秒懂,“我会让吴老将军安排的。王夫人同陈神机他们,我也会托吴老将军照拂的。” 顾甚微冲着韩时宴竖起了大拇指,二人朝着驿馆的方向行去。 二人方才一靠近,却是心中生起疑惑来,只见那使团的车马都排成了一队,搬下来的行李这会儿又被捆上了车。一群人垫着脚尖,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着。 瞧见顾甚微同韩时宴过来,好些人便一同围拢了过来,领头的那个正是北朝使臣刘符。 他一脸急色的冲着韩时宴行了行礼,“韩大人,顾大人,王都遣人急召,想要我们立即入王都。刘某冒昧,便率先做出了立即启程的决定。” “我等虽然也想要在边城同吴老将军共饮,只不过皇命难为,军令如山!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韩时宴闻言询问的看向了站在刘符身边的赵槿同孙将军。 孙将军点了点头,确认了刘符的话。 韩时宴眸光一动,笑着对着刘符还了礼,“同为臣工,韩某又岂能不懂刘大人的难处。说起来韩某倒是也想要早日和谈结束,好修两国情谊。” 他说着,却是看了顾甚微一眼。 顾甚微环顾了四周,微微的吸了吸鼻子,站在身边那么一大群人,并没有谁的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亦是没有任何人有任何的异样。 可刘符突然要北上这件事,未免也来得太过巧合…… 第256章 耶律兄妹 挣扎着要跳出去喊打喊杀的吴江怔愣住了,先前还在外头嚣张嘲讽的耶律寻怔愣住了。 何止是他们二人,一个上百人的车队这会儿都是鸦雀无声! 一个人如果拥有了武将的身手,文臣的嘴,那将如何?当然是像顾大人一样一通乱杀啊! “贱人尔敢!大雍没用的窝囊废,竟是也敢这般同小王说话!你敢这般折辱北朝,且等着铁骑踏平汴京!”那耶律寻说着,手中的鞭子已经朝着顾甚微的甩了过来。 那鞭子看上去便十分狰狞,上头竟是生着根根倒刺。 这一鞭子若是甩到了顾甚微脸上,怕不是她就要像被大虫舔上了一口,直接刮掉一层皮去! 顾甚微眉头微挑,却是动都没有动弹一下。 “你是北朝皇帝么?不过是有废物在我耳边无能狂吠,我还了几句嘴而已,就算是折辱北朝了?” “虽然你心中想要那个位置,但在心中想想就罢了,毕竟北朝新皇已经登基,这种嚣张的想法还是不要宣之于口的好,会给你自己招来祸事!” 那耶律寻大骇,他高举起手,下鞭子想要再狠一些…… 可就在这腾挪的一瞬间,他惊奇的发现先前坐在马车窗边的那个女人不见了。 他瞳孔猛地一缩,就感觉头顶一阵劲风袭来,耶律寻大骇猛地仰头看了过去,却见一把黑黝黝的像是烧火棍一般的长剑直直地朝着他的胯下袭来。 他心中一惊,抬手就想要去挡。 那可长剑气势如虹,仿佛能够击穿整个世界,他的身子一僵,一个翻滚狼狈的跌落马下。 顾甚微瞧着,将剑收了回来,在手心里瞧了瞧,“你这人胆子小就乖乖的缩在乌龟壳里,阴沟虽然小但正好护着你……剑鞘都没有拔,你何苦吓成这样子……” 耶律寻这如今那简直是冰火两重天,他身下犹如数九寒天,脑子却是像是火山迸发,简直就要气疯了去! “你!”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强忍着怒意冷笑出声,“不过是个武夫罢了,马红英还不厉害么?那又如何,照样是我北朝的手下败将!” “你再能打又如何?哈哈,你们大雍在我北朝面前,还不是得俯首称臣……” “等到了王都,你一样要伏低做小,向我们摇尾乞怜……也就让你嚣张这么一会儿!” 耶律寻说着,将那长鞭插回了腰间。 虽然嘴上说得威风,可只有他自己知晓,他这会儿脊背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眼前这位姑娘远比当初的马红英更加凶悍,他同她的武功有天壤之别,其中差距大约是新进门的外门弟子撞见了开山老祖……若非对方顾及和谈忌惮他小王爷的身份,方才那一剑他已经断子绝孙。 “输了很多回了吧,要不然你安慰自己怎么这么熟练呢!委实令人同情!” 他正想着,却瞧见顾甚微一脸同情的朝着他看了过来,耶律寻再也忍不住,抽出长鞭再次朝着顾甚微攻了过去,“贱人找死!” 他这一声呵斥出去,人已经到了跟前。 耶律寻瞧着顾甚微那张气定神闲的脸,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他先前是来干什么的?他先前就是来故意激怒吴江,想要吴江率先对他出手,让大雍理亏的! 怎么眨眼的功夫暴怒的人变成了他,出手的人也变成了他! 耶律寻越想越气,他这哪里是朝着眼前这个女人送鞭子,他分明就是送自己! 他正想要刹住,便听得一声怒吼,一个拳头已经到了跟前。 “我就是一会儿没有看住你,哥哥你便在这里发癫!你也是习武之人,怎么这般不自量力,顾大人乃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同她作对,那便是同我作对!” “你先骂人被人骂,你先打人被人打,那都是活该!” 耶律寻还没有来得及喊上一句二妹,就感觉一阵怪力朝着他的脑袋袭来,他整个人头一晕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耶律寻忍不住在心中感叹道,这世道女人猛于虎! 可无论是顾甚微还是着急上火赶来的耶律禹,都没有在意他的想法。 耶律禹一把揪住了那耶律寻的衣领,将晕过去的他胡乱的推给了夹在车队旁边的北朝边军。 她一张脸红扑扑的,冲着顾甚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这哥哥像他娘,是个小肚鸡肠还阴恻恻的人,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小时候我便时常揍他,他就是不长记性!” “方才若是多有得罪,顾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等到了王都,我带你去他府上玩儿,他养了好些马,顾大人就去挑选一匹你最喜欢的。” 耶律禹这阵子同顾甚微混得熟悉了,话愈发的多。 她说着眼眸一动,又道,“等到了王都,我就要出嫁了。到时候顾大人一定要来喝喜酒。” 顾甚微想起朱鹮说的耶律禹会嫁去南大王府上,笑着点了点头,她冲着这位二公主抱了抱拳,“公主不责怪便好。顾某没有羞辱北朝小王爷之意。” “实在是他口出恶言在先,我大雍人岂能无动于衷?虽然我们希望无战事,但也是不惧战的。” 二公主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 看出来了! 您岂止是不惧战,您那是瞧见路边的过路的北朝狗都恨不得给两个大嘴巴子!战意盎然! 可就是这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实在是深得她心! “我这蠢哥哥,保证再也不会来了!等到了王都再见!” 见耶律兄妹走远,顾甚微这才挑了挑眉,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她刚一进马车,吴江便双手端着点心盘子递了过来,“顾亲人,你待我也太好了些!耶律寻那个狗贼,死不足惜!” 顾甚微点了点头,又在先前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她拿起一块桂花糕,塞到了嘴中。 当初耶律寻是怎么拿到大雍国玺的呢? 今日相见,此人本事凡凡,当初若非是仗着人多欺负人少,十有八九根本就不是马红英的对手。 “确实是死不足惜,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死,至少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死在我们手中。”(本章完) 第257章 我有一计 吴江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他那脑袋肿胀得很,顾甚微瞧着这动作不由得心惊胆战的,生怕他那脖子承受不住脑袋的重量,随时会嘎嘣一下,一个肉丸子滚落下来。 “待日后在战场上,瞧我大雍将士将那狗贼光明正大的斩杀!” 一旁的韩时宴听着终于放下心来,他冲着吴江竖起了大拇指,“光明磊落实乃君子所为!” “君子”吴江振奋了一秒,却是双手捶了捶自己的大腿,“那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后的事,我瞧着这狗贼根本咽不下这口气。不如等夜深人静了,我去扮鬼吓他个七窍升天!” 吴江说着,指了指自己与鬼怪无异的脑袋,这不是天赐良机么? 顾甚微却是眸光一动,脑袋朝着吴江凑了过来。 “武将有几个怕鬼的?这招只对酸秀才好使!我倒是有一计,既可以揪出藏在我们当中的刺客,又能叫那耶律寻吃不了兜着走!” 吴江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也不知道幻想了什么,嘿嘿嘿的奸笑起来! 坐在马车中的韩时宴,瞧着“密谋”的二人,只恨不得自己有覆水能收的本事!呵呵,光明磊落……呵呵,君子……他看自己就是个瞎子! 因为有了王都急召,使团这一路上马不停蹄,即便是到了用饭食的时候,都没有开火造饭。由那伙夫拉了小车一路发放,车轱辘都拉出了火星子。 坐在马车中昏呼呼的耶律寻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手刚碰到先前被耶律禹揍的那个地方,便忍不住呼痛出声,“耶律禹你算什么女人,野兽都没有这么大力气!野蛮人也就只会仗着萧家……” 耶律寻骂着,眼神变得愈发的阴郁起来。 王都说起来,根本就是萧氏天下!小皇帝年轻萧太后垂帘听政,北朝兵马全都掌握在南大王萧定手中。他虽然是姓耶律的小王爷,可母族式微,根本不得太后喜爱。 在这天下人眼中,还不如耶律禹这么一个大力女怪来得身份尊贵! 尤其是她即将嫁去南大王府,那是愈发的猖獗,连他这个兄长都敢打了! 耶律寻想着,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他的手一下子没有控制住,直接触碰到了头,这么一下子瞬间疼得他眼泪都掉了出来,忍不住又是哎哟一声! 虽然没有看见,但是他摸都摸着,耶律禹那个疯婆子将他的脑壳打出了碗大的包! 这还是人吗?便是被牛蹄子踢上一脚,也不至于这样! 耶律寻心中恼怒,这手上不自觉就重了几分,等回过神来,又是一阵呼痛! “哈哈!” 陡然之间,一阵嘲讽的轻笑声陡然在车顶响起。 耶律寻瞬间怒从中来,一跃从马车中跳了出来,提起鞭子便朝着那马车顶部抽了过去!可那马车顶上空空如也,别说人了,便是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耶律寻气不打一处来,他腾空而起上了车顶,却是瞧见那车顶之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小泥人,那小泥人断成了两截,其中有一截明显是子孙根。 “顾甚微!”耶律寻只觉得气血瞬间上涌,整个眼睛都变得猩红,先前顾甚微对他的一通羞辱,这会儿又全都涌入了脑海当中,简直要将他气得发癫! 耶律寻一脚猛踩下去,直接将那泥人踩了粉碎不说,还直接将马车顶跺出了一个窟窿洞来! 那破碎的泥人直接从洞里滚落了下去,掉进了马车车厢里。 他想着,毫不迟疑脚下轻点,径直地朝着白日顾甚微所在的马车飞奔而去。 他没有瞧见的是,在那泥人破碎的一瞬间,竟是爬出了一只鲜红的虫子来!那虫子灵活无比,悄悄地爬上了耶律寻的鞋底,然后顺着他的衣襟朝着他的袖袋当中爬去!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使团的人方才接过膳食,那护卫队的人皆是一边走一边啃着馍馍。他们一路走来皆是北朝使团在前,大雍使团在后。 耶律寻一路疾驰,从北朝使团径直入了大雍使团,直冲到了顾甚微所在马车跟前。 他想都没有想,伸手一把撩开了那马车帘子。 就在那帘子被撩开的一瞬间,只听得一声犹如春雷般嘹亮的叫嚷声响起,紧接着战马嘶鸣,野狗狂吠,连那天上的盘旋的乌鸦都吱吱哇哇乱叫起来! 耶律寻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之间竟是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他的余光一瞟,却是瞧见大雍使团的不少护卫,都在不停的抠着自己双腿,看上去明显就十分的异常。 异常! 对!就是异常! 耶律寻瞬间惊醒过来,这大雍使团有顾甚微同魏长命这等顶尖高手不说,还有一大堆的护卫,这群疯狗白日里有多凶他已经见识过了,没有道理入了夜便让他犹入无人之境。 他那般气势汹汹的冲来,但凡有眼睛的都瞧得出是找事的!可竟是没有一个人阻拦他! 这不是异常是什么? 他一定是中了诡计了!可是这能有什么诡计? 就在耶律寻茫然之际,就听到先前那炸雷嗓子嚷嚷开来,那声音悲愤交加,宛若遇到了山大王的小娘子,“耶律寻,你好狠毒的心!你自己不能人道,便放毒虫来咬我们!” 耶律寻这回嗡的不是耳朵,而是脑子! 他死死的盯着马车内犹如鬼魅的那个大猪头,吴江这狗崽子明明已经面目全非,可他从他那双眼睛里还是瞧出来阳光灿烂的笑容! 他明明在笑,却是悲惨叫得犹如杀猪! 耶律寻大怒,“吴江你血口喷人!谁不能人道!” 吴江却是一把推开耶律寻,从那马车中跳了出来……经过他那般大叫,车队已经彻底停了下来。 吴江在原地跳了跳,毫不犹豫的撸起裤腿,大声嚷嚷道,“你这狗贼,你方才在马车里对我说,这世上不能只有你一个人是太监的话,你怎么翻脸就不认了!” 他说着,朝着前后左右的人看了过去,“大家且赶紧自查,先前我觉得腿痒,扒开一看一只黑色的虫子正在我的小腿上往上爬!这若是被咬上一口……指不定就要跟耶律寻一样不行了!” 第258章 可敢探脉 大雍使团当中一下子便乱了起来,护卫队的壮汉叫骂着一个个撸起了裤管,可劲儿找起虫来! 耶律寻瞧着那在夜风中飘起的一群腿毛,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雍人他娘的当真是有病! 他想着,长鞭一甩,就想要离开,可刚刚转身便瞧见了站在他身后的顾甚微。 她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眼神当中满是凌厉,“小王爷对我们下毒虫,不给个交代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么?万一有人被毒虫咬了,还请小王爷将解药拿出来!” 耶律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拙劣的诬陷,大雍人是怎么敢的! “你们疯了么?什么毒虫,本王爷是有多愚蠢,才会冲过来给你们下毒虫?” “你们有什么证据,就要这么攀咬本王爷!你们大雍人没用,连我北朝的蚊虫都抵挡不过,这也要赖到我的头上!简直就是放肆!” 这头动静闹得这般大,那边刘符同耶律禹已经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耶律禹听着,面沉如水,她冲着耶律寻挥舞了一下拳头,骂道,“哥哥当我白日说的话是耳旁风么?现在又不是战场上,大雍人入了北朝,便是我们北朝的客人!” “若是两国要开战,又岂有和谈一事?且大元帅有令让我们一刻都不要耽搁回王都,哥哥这般行事是想要抗命不成?” 耶律寻听着,简直气红了眼睛。 这是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蠢货!她分明就是故意要杀他的威风,在所有人面前给他难看! 耶律寻想着,看向耶律禹的目光不善起来,“管好你自己!” 耶律禹冲着耶律寻冷哼一声,却是没有理会他,直接看向了顾甚微,“顾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兄长说得也没有错,他根本就没有必要下什么毒虫!” “如果没有证据的话,的确是不怎么好就这般给他定罪!” 顾甚微挑了挑眉,“耶律寻,也没有人绑着你的腿,将你拖过来。分明就是你自己在这里鬼鬼祟祟地撩起马车帘子,想要看吴江的笑话。” “若那毒虫不是你下的,你在这个时候过来作甚?” 不等那耶律寻说话,顾甚微又道,“我们可以不同你一般见识,但是你得将解药留下。” 正在这个时候,大雍使团的队伍里的人都纷纷嚷嚷了起来,“有虫子,真的有虫子!” 顾甚微瞧着,指了指大雍使团这边,又指了指另外一边压根儿无事的北朝使团,“如此情形不是一目了然么?你该不会说我们大雍人故意放毒虫来咬自己,为的就是陷害你吧?” “陷害你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难不成我还能因为这个直接杀了你么?” 顾甚微说着,手在剑柄上摩挲了几下,“我若是被允许现在杀掉你,还需要诬陷这种可笑的理由么?随时随地,想杀就杀了,不是么?” 耶律寻闻言气了个倒仰!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是不知道从何反驳而起! 今日白天那一战,所有的人都瞧见了,顾甚微要杀他的确是同杀鸡无异! 站在顾甚微身后的吴江瞧着,却是鼻头发酸。那日耶律寻在战场上是怎么戳他们心窝子的,他还历历在目。他当时多么希望自己神勇无比,能够一条条的骂回去。 可今日面对顾甚微,哑口无言的那个人变成了耶律寻。 顾甚微想着,冲着听着灯笼背着药箱的汤郎中看了过去,“查出来这是什么虫了么?怎么只有我们的人身上有虫,而北朝人身上却是没有?这虫可有毒?当真如同吴江所言,可让人不能人道?” 汤大郎听着,在心中谢天谢地! 好在如今是夜里,脸红不会叫人发现,不然他扯谎就要被人瞧出来了! 他想着,点了点头,胡诌道,“顾大人,倒是也没有那般见效快,只是这种虫会让人肾气虚弱,精力外泄……若是被咬上几口,慢慢地将会身体虚弱……” 汤大郎说的有些含混不清。 夭寿啊!他们大雍明明是正义之国,礼仪之邦!他现在居然要帮着顾甚微忽悠蛮夷! 顾甚微闻言大骇,她朝着那耶律寻指了过去,怒道,“先前我便瞧你这人生得阴郁,没有想到你竟然心思如此歹毒。二公主我瞧你这位兄长恨你得很,他懂这等驱虫邪术。” “如今一怒之下对我们使用,谁知道是不是从前已经……或者日后要对你们使用?” 耶律寻听得心惊肉跳! 顾甚微这简直就是杀人诛心!今日这驱虫之事若是栽赃到了他的头上,日后王都但凡有人身子虚弱,还不都要怀疑是他捣的鬼!这简直就是一口天降大锅! 他想着,朝着耶律禹同刘符看了过去,“这你们也信?驱虫什么的,一听就是他们自己的东西!之前你们不是还遇到有人驱蛇杀人了么?” 耶律寻不说驱蛇还好,一说驱蛇,刘符同耶律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 他们是遇到了驱蛇的,可他娘的上一回驱蛇的也是杀了大雍的人,根本就没有动他们一下。 他们北朝是没有人搞蛇虫,可是耶律寻不一样啊,他可是向王都进献了大雍传国玉玺的男人! 顾甚微虽然不知道二人脑补了什么,但瞧着他们的表情,明显这明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她想着,继续看向了汤大郎,“汤太医还请将那虫尸交给北朝的郎中瞧上一瞧,省得说我们胡编乱造。” 见汤大郎已经将虫子尸体递了出去,顾甚微又道,“吴江绝对不会撒谎,对此我们深信不疑。如此一来,有一种办法可以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 “耶律寻能不能行,两国的神医都在,只要一把脉便知晓。若是他不行,那么吴江句句属实,若是他行,那么吴江扯谎,是我大雍错怪了耶律小王爷。” “顾甚微愿意赔罪,不知耶律小王爷可敢伸出手来,探一探脉!” 不等耶律寻说话,顾甚微又看向了正在研究虫子的两国郎中,指了指天说道,“二位探脉,务必实话实说。若是有人故意撒谎,天降神罚,灭你之国。” 顾甚微说着,目光灼灼的看向了耶律寻,“可敢?” 第259章 一箭双雕 耶律寻一下子心虚起来。 无他,顾甚微实在是太自信了,自信到他都觉得自己可能在某个他不知晓时刻就那么不行了! 今日白天那气势如虹的胯下一剑瞬间重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耶律寻瞬间一个激灵,连自己都不确定起来。 “不行就算了!”顾甚微淡淡地说道。 “谁说不行!把脉就把脉!” 耶律寻怒从中来,别人说话那顶多是泼脏水,顾甚微这人说话泼的那是毒箭!字字句句扎耳扎心又扎命! 耶律寻瞧着顾甚微那张嚣张的脸,整个人阴郁得能够滴出水来。 若非他打不赢,现在他就直接捏断顾甚微的喉咙。 他想着,就瞧见顾甚微冲着他嘲讽地笑了笑,“你想杀我又杀不了的样子可真有趣!” “你!”耶律寻愤愤的伸出手来,汤郎中瞧着,对着一旁的北朝太医伸手让了让,那北朝太医一愣上前一步率先诊起脉来。 他那两根手指一搭上来,瞬间脸色大变,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子来。 那老太医生得一张圆滚滚的脸,再配上一对圆滚滚的眼睛,这会儿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惊恐的猫儿,他那张嘴一开一合的,欲言又止的了好几回! 整个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想来是想要撒谎,却想起先前顾甚微那亡国毒誓,半句话也不敢说!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耶律寻彻底慌了神,他朝着四周看了看,一把揪住了那北朝太医的衣领,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圆滚滚太医双腿一软,直接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顾甚微瞧着,眉头轻挑,那边吴江瞧着立即嚷嚷开来,“我就说吧,你这个无耻之徒,自己不行便想着用毒虫来咬我们!太歹毒了,快将那毒虫解药交出来!” “这可是你们太医诊出来的,你还想要狡辩么?有病就吃药,发什么疯!” 吴江那大嗓子门子,简直可以震响一里地。 春日的炸雷都没有他声音这般大,他这么一嚷嚷,从队伍头到队伍尾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耶律寻再也忍受不住,他这会儿眼睛里满是猩红一片,他猛的一跃而起,手中的长鞭便朝着吴江抽了过去。 吴江瞧这狗贼有今日,抽刀便迎上,猛地朝着耶律寻砍了过去。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那耶律禹像是一头蛮牛一般直接横在了二人中间,她一手抓一只胳膊,将犹如疯狗一般的耶律寻推了开来。 “不行就不行,有什么了不起的?左右兄长已经有了后嗣。” 她说着,不顾耶律寻的愤怒,却是看向了吴江,“吴将军同我兄长有仇,人人皆知。方才我兄长那震惊模样,明显说明他先前也对自己的病并不知情。” “他若是不知晓,又怎么会先前对着你说那样的话?此事还有待商榷,并不能因为这个便证明那毒虫乃是我兄长放的。不是么?” 耶律禹说着,又冲着顾甚微看了过去,“这说不定是西夏人的奸计,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救治被咬的人,顾大人你说是不是?” 顾甚微闻言点了点头,她冲着汤大郎抱了抱拳,“汤太医……” 汤大郎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救人好啊!救人他比较擅长,撒谎他实在是不会啊! 他想着,背着药箱颠颠儿的朝着大雍队伍中行去,“大家都不要乱动,仔细检查清楚了究竟有几只毒虫,若是被咬了的,将裤腿撸起来,我给大家看看伤口……” 顾甚微听着身后鸡飞狗跳的响动,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想这样啊,可是她怕不早点撸裤腿子,等到了王都那腿由羊脂白玉变成了黑色森林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至于恶心耶律寻,那都是顺手为之。 她想着给了吴江最后一个暗示。 吴江见状,一把捏爆了手中的毒虫,然后陡然朝着那耶律寻的衣袖抓了过去,耶律寻被耶律禹一个姑娘压制着本就气得七窍生烟,这会儿见吴江还敢伸手,亦是抬手握拳朝着吴江的面门打来! 站在二人中间的耶律禹双手一撑开,想要再次将二人分开。 可她的蛮力还没有使出来,却是整个人都呆滞在了原地……只见从那耶律寻袖袋当中蹦出了一个红点儿,那东西像是暗器一般随着拳风直接朝着吴江的面门射了过去。 耶律禹离得最近,看得那是真切分明,这根本就是一只猩红的虫子! 她正想着,就听到顾甚微大喊,“吴江躲开,此虫有毒!” 吴江整个人大骇,直接往后仰倒而去,可那虫子像是受了人的指令一般,明明已经弹射过头了却是又倒转了回来朝着吴江扑咬过去! 吴江想要就地翻滚,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闪光,那猩红的小虫子瞬间被劈成了两半落在了吴江衣衫上。 紧接着就是一阵刺拉声,只见他那件青色的袍子上瞬间腾起了烟雾…… 吴江立即跳了起来,在原地蹦跶了几下,那虫子尸体立即被他抖落了下去,可他那件崭新的袍子却是被灼烧出了一个大洞来! 这一幕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瞧得瞠目结舌,现场那叫一个鸦雀无声。 “刘大人,二公主,这件事我们大雍需要一个交代。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如今两国和平之际,请恕韩某不能理解耶律寻为何一而再再而三要置吴小将军于死地。” “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放毒虫杀人,未免也太过猖狂了些!” 韩时宴说着,将险险逃过一劫还在发懵的吴江推上了马车。 随即他又转身,冷冷地看向了比吴江还要懵逼的耶律寻,“这件事韩某必将当面问北朝国君,还请耶律小王爷自自重。事不过三,我们大雍不惹事,但是绝对不怕事!” “下一回你若是再敢像疯狗一样袭击我们,韩某绝对不会再拦住顾魏两位大人动手的。” 刘符听着那两个杀星的名字,心中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琢磨着韩时宴的话,心中又微微松了一口气,好在这次和谈乃是大雍占了下风,所以这韩时宴还有维持暂时和平之意。 他娘的,他已经想好了,等一回到王都便撂挑子! 这耶律家的两个傻缺,谁爱伺候谁伺候去! 刘符心中主意大定,冲着韩时宴汗津津的拱了拱手,“阿布太医,快帮着去看看,将我们带的解毒药,给吴大人送些来。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这军令不可违,咱们还是继续继续赶路吧……从这里到王都不远了很快便到!很快便到!” 第260章 剩下五人 有了刘符和稀泥,车队很快又重新启动了起来。 汤大郎看着马车里的三尊大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有气无力的冲着顾甚微竖起了大拇指,“好在顾大人你是忠臣,不是奸佞。” 要不然的话,就她同吴江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栽赃陷害,搁在敌人身上那叫大快人心。若搁在后宫朝堂!好家伙!虽然不是狐狸精,但他们也能剜心掏肺轻松定罪…… “多亏我家二郎平日里就十分缺德,将我这心脏锻炼出来了,不然今日汤大得惶惶而终。” 汤大郎心中想着,嘴上便说出来了。 从前他只觉得汤二郎十分离谱,现在想来,他在桥头唱夜歌,确实给他们老汤家积了阴德。 一旁的韩时宴听着汤大郎的感叹,嘴角抽了抽。 别说汤大郎了,他属实也没有想到,他几乎可以预见,等他们到了王都,怕不是能将北朝皇宫的屋顶掀翻。 他清了清嗓子,余光瞥见吴江经不住赞扬就要飘起来,立即打断道,“此一石二鸟之计,算是成了。我们若是继续穷追猛打,反倒是不美,容易叫人狗急跳墙找出漏洞来。” “倒是不如就这般让他们吃个闷亏。那耶律寻行不行的是下三滥没错,但是耶律寻对我们动手这件事,放到和谈当中去,又是一个筹码。” “而且,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北朝宗室也不是铁板一块,耶律寻有驱虫本事,北朝皇帝同萧太后能不心中生刺,疑他?” 顾甚微明白韩时宴所言的点到为止。 这不是开封府查案,并不需要确切的证据,只需要帝王生疑,那便是埋下了祸事的种子。 大雍前太子是如何被废掉的,不就是飞雀案过去之后,他因为是既得利益者让官家生了疑心么? 韩时宴说着,看向了顾甚微,“你那虫子轻易不要再用了,若是再用要用到关键时候。” 顾甚微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这一计自不是凭空而来,从上一回她刺伤了天三想要在皇城司找内鬼的时候,她便想到了。张春庭不肯下命令让那些人脱衣服验伤,她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主动脱掉衣服呢? 她当时便寻那林毒婆要了一袋虫子。 红色的虫子乃是母虫,咬人之后坏人肾气,是以北朝太医给耶律寻把出来的脉是真的,因为他被毒虫咬了。 吴江手中的那只黑色虫子要略大一些,是一只公虫。将这公虫捏爆之后,母虫会循着气味过来。剩下的乃是子虫,虽然也会咬人,但毒性远不如母虫。 她在牢场遇到逃走的“血眼睛面具人”的时候便想到了套用之前在汴京想出来的计策,只不过那时候不知道耶律寻会撞上来,她原本还苦恼着将谁选为这个背锅目标的。 万万没有想到,竟是有炮仗这么配合的主动送上门来。 汤大郎听着,好奇的搓了搓手,“在下斗胆问上一句,不知道顾大人认识的那位高人,为何会养出这种毒虫呢……” 咬一口就不举,这玩意对天下男子来说,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剧毒! “是她琢磨来专治采花贼的,不过既然是毒,便有解毒之法。等那耶律寻找到了解毒方法,指不定便能恢复了。等日后养出王虫来了,那才叫一个了得。” 林毒婆说了,畜生控制不住自己,她就只好勉为其难的帮忙阉割了。 汤大郎同吴江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寒气森森。虽然他们不是采花贼,可多少听上去有些凉飕飕的。 “等回了汴京,我会试着提一提看能不能让那些奸淫者加以此刑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让他们痛改前非的好!” 汤大郎一个激灵,看向韩时宴的眼神格外的复杂。 都说韩御史冷酷无情,总有一天狠起来连自己都砍,他从前不信,现在是彻底信了。 他想着清了清嗓子,果断从这个恐怖话题上转移开来。 “耶律寻那边目的是达到了。不过可惜的是,我这边却是没有什么发现。” “我来之前,还在马车外头遇见了魏大人,他亦是没有找到顾大人想要找的人。” 顾甚微蹙了蹙眉头,“所有人都查看过了么?” 汤大郎摇了摇头,“不,除却三位大人自己,一共有五人没有查看过。孙将军,赵副使,还有齐文书同李文书,以及孙将军手下一个叫做方腊的年轻副将。” “孙将军在虫子爬得第一时间便发现给捏死了,赵副使是长随帮忙看的,齐文书同李文书同坐一辆马车,也说看过了。至于那个方腊,更是拒绝帮忙查看。” “不知道大人知不知晓那方腊的来历。他年纪轻得很,亦是武将世家出身,父亲如今在殿前司任职,就在前不久同魏王幺女心平郡主在说亲,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韩时宴同顾甚微对视了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倒是不知晓,方家名声不显,这方腊平日里也像个死人,你不说都想不起这个人来。” 汤大郎并不意外,汴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海了去了,有像吴江一样上蹿下跳的,自然也有那等闷声发大财的。 “大人不知晓不稀奇,我也是给魏王妃看诊的时候听闻的,怕不是等这方腊平安回去,这亲事便要满汴京皆知了。” “只能再寻机会了,这一下阵仗闹得太大,若是再来一回定是会叫北朝人生疑。而且咱们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排除掉了许多人,将这范围大大的缩小了。” 汤郎中见自己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也不久待,便拽了吴江让他施展轻功直接将他带飞了出去。 他们二人一出去,先前还拥挤不堪的马车一下子便空了起来。 顾甚微伸了个懒腰,“看这个架势,刘符是想要一口气直奔王都了,夜里也不会停下来安营扎寨。韩御史柔弱,还是早些歇息了吧。” 韩时宴嘴角抽了抽,从马车一旁拿出一本书卷来,“虽然韩某不通武术,但也并不柔弱。待到了王都,便是韩某的战场了。如今根本就毫无睡意。” 顾甚微也就是嘴上一说,见韩时宴不肯睡觉,她便不客气的靠着那马车壁开始打盹起来。 今夜这么一闹,那耶律二傻应该不会再来了。 韩时宴余光一瞟,几乎是顷刻之间,先前还活蹦乱跳的顾甚微这会儿便已经呼吸均匀,睡了过去。 他握着书卷,怔愣的看了看顾甚微,待时间再多就要被发现了的时候,果断挪开了视线拿了一床薄被盖在了顾甚微身上,复又认真的思考起来。 他们很快便会抵达王都,到那时候无论是他要为大雍守土,还是顾甚微同魏长命拿国玺那都是一场硬仗! 第261章 王都意外 刘符想要飞回王都的心溢于言表,这一路上北朝的车队简直像是有人在身后擂战鼓,车轱辘都跑飞了好几只。 大雍使团则是因为耶律寻的缘故,窝了一肚子的火,暗中有较劲之意,更是脚下抡出了火星子。 就这局面,别说试探那五人了,便是出恭那都是要靠跑的。 顾甚微撩开马车帘子朝着那车外看去,北朝王都远不如汴京繁荣雅致,整个风格都显得格外的粗犷。 进城到驿站的这么点滴距离,光是膀大腰圆的壮汉互殴便撞见了三回,彪悍小娘子暴打夫君瞧见了四回,一群人霍霍着撸起膀子面红耳赤的情形,更是不下五回。 叽里呱啦的说话声又急又快,整条街上都像是在炒豆子一般。 顾甚微饶有兴致的看着,这街边随处可见的都是羊汤烤羊馍馍店,同汴京城里差不离,这里也时兴挑了那新鲜的牛羊挂在铺门口,搭着花门楼子挑着酒旗…… 还有那穿着羊皮子扎着麻花辫儿的姑娘,像唱歌一般的吆喝着! 整个王都的上空仿佛都弥漫着一股子肉香味。 顾甚微吸了吸鼻子,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个视线,她立即朝着那头瞧了过去,这一瞧眼中忍不住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当初她刚刚到边城的时候,好似也有这般的一个场景。 熟悉的荆棘旗,熟悉的商队。 他们一路披星戴月,竟是还落在了王夫人的商队后头。这支队伍出汴京的时候遇到了第一回,在边城遇到了第二回,如今到了王都,竟是又再次遇到了。 感觉到了顾甚微的异样,韩时宴亦是凑了过来。 他在那缝隙一瞧,亦是有些意外。 “王夫人的商队的确是能抵达王都,我阿娘都说这世上哪里能赚得到钱,哪里就有荆棘旗,哪里就有王夫人。” “只不过他们比我们走得还要快,倒是有意思。” 韩时宴说着,却是话锋一转,眯了眯眼睛,“恐怕这次和谈要成个难啃的骨头了,你看见那边几个人了么?” 顾甚微循着韩时宴的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却见有几个穿着西夏服饰打扮的人正在那里逛着市集,瞧见有车队进城,好奇的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 待他们转过脸来,顾甚微这才发现,这些西夏人中间站着的是一位珠光宝气的小姑娘。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衫,腰间悬挂着一根马鞭,下巴高高的抬着,整个人显得嚣张又跋扈。 “那是西夏皇族的打扮,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姑娘应该是西夏王的小公主。看来北朝让刘符着急上火的带我们速速来王都,是因为西夏的队伍先到了。” 韩时宴说着,脸色有些不好看。 因为他们根本就事先没有收到任何的风声。 顾甚微听着,嘲讽地笑了笑,“他们胃口倒是不小,想要坐收渔翁之利,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二人正说着,就瞧见那西夏小公主突然看了过来,对着车队咧嘴笑了笑,紧接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一把弹弓,猛的一拉朝着韩时宴同顾甚微所在的马车窗户口射了过来。 她一出手,便对着顾甚微做了个鬼脸,那下巴抬起冲着天,只恨不得将天都戳个窟窿洞去! 顾甚微瞧着好笑,随手在韩时宴的干果盒子里抓了一颗干桂圆就那么轻轻一弹…… 那平平无奇的桂圆干瞬间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飞速的朝着弹弓射来的石头子儿撞了过去,那石头子儿被撞飞咚的一声落在了青石板地面上,然后咕噜噜的滚了滚。 西夏小公主瞧着,一脸懊恼的跺了跺脚。 她想着又拿起了弹弓,还想要再来一回,可还没有来得及拉开,就感觉一个土黄色的影子飞快的冲过来,直接撞进了她张大的嘴中。 这一撞格外的重,直接撞到了她的喉咙眼里。 小公主只觉得喉咙一阵剧痛,紧接着呕吐感直冲脑门,她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去,拼命的呕吐起来。 她这般一下子没有控制住,喷了过路的光膀子壮汉一裤腿,那北朝壮汉一瞧便炸了,在街头骂骂咧咧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顾甚微同韩时宴的马车从那公主面前驶过,顾甚微瞧着眼眸一动,对着韩时宴说道,“你这桂圆干从哪里买的,怎么捏十颗九颗里头有冲,还会动……” 她说着,放下马车帘子来,果不其然又听到了新一轮剧烈的呕吐声。 顾甚微撇了撇嘴,模仿着那西夏小公主抬起下巴的样子转过身去。 这一转身却是同韩时宴四目相对,几乎贴在了他的衣襟前。 韩时宴瞧着,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去,他猛地往后一退,恢复了之前正襟危坐的样子。 顾甚微只觉那带着热气的香甜味一下子从鼻尖拉开,像是拉出了丝儿来…… 她捂着自己的鼻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随即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韩时宴,“你该不会瞧着那西夏公主是个美人,就存了要娶她,然后克死整个西夏皇族的打算吧!” “妙计是个妙计,但是我担心你这玄法只在大雍管用,去了异国他乡会水土不服!” 韩时宴心中那一点涟漪瞬间消散而去,他无语地看向了顾甚微,咬牙切齿道,“我在顾亲事眼中,就只有这瘟疫一般的作用了么?” 顾甚微摇了摇头。 韩时宴心头微松,却是又听到眼前那人毫不客气的说道,“你要是有这作用就好了。那我大雍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直接拳打西夏脚踢北朝?偏生你不一定有啊!” 韩时宴气了个倒仰。 顾甚微瞧着他面色铁青,就快要气死的样子,终于绷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莫要气恼,莫要气恼!这气氛实在是太多沉闷逗你玩儿呢!韩御史是我大雍脊梁,作用那是顶天立地!” 韩时宴先前的气恼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抚平了。 他先是一喜,随即心中又生起自己的闷气来,不用照镜子,他都能瞧见自己那不值钱的样子。 顾甚微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分明就是随口一言,他却是听得满心欢喜!真是没救了! 第262章 皇宫夜宴 马车一路行驶到驿馆门前方才停了下来。 顾甚微站在那台阶上,朝着东面看了过去,站在这里能够瞧见北朝皇宫里成片的屋顶。 “顾大人!我先回宫去向母后还有皇后复命,等安妥了下来,再来寻你一块儿吃烤羊。过几日我要成亲了,届时你一定要来观礼。” “我夫君有一柄剑,乃是我朝最厉害的铸剑师所铸。到时候同顾大人的剑比上一比,看谁厉害!” 顾甚微听着那耶律禹的话,笑着点了点头,“一定。” “胳膊肘往外拐,不知道的还以为顾甚微是你亲爹。耶律禹你可别忘记了,你是北朝公主。” 耶律禹正欢喜的同顾甚微说着话,听到一旁耶律寻那阴恻恻的声音,不耐烦地回过头去,“我爹便是你爹,你连你爹都不认识么?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顾大人救了我,我同她说几句话又怎么了?” “你不行就不行,也不影响你吃饭喝水打仗的,已经阴阳怪气一路了。刘大人惯着你,我可不惯着。” 耶律寻气得鼻子乌青,他恶狠狠的剜了顾甚微一眼,直接上马毫不犹豫的离开了队伍。 刚刚做好了心理准备,对着韩时宴露出一个客套微笑的刘符听着这话,瞬间有如泰山压顶,他一脸苦涩的看向了韩时宴,深吸了一口气。 “韩使臣,驿馆已经安排好了,你们住东苑。一应事务自有谭明清谭大人负责。这一路舟车劳顿,还请诸君且先做休息,后续事宜再听宫中安排。” 他说着,看向了这会儿已经下了马车,走到了韩时宴身边的赵槿。 “赵大人并非头一回来王都了,同谭大人亦是旧识,老夫便不耽误诸君歇息了。” 他说着,可怜巴巴地看向了一旁犹如小山一般的二公主耶律禹。 公主啊!给条活路吧! 没看到你方才的话起码吸引了几百个看热闹的小耳朵,那寻皇子他不行的事情怕不是不要一炷香的时间,便要传遍整个王都了。 再这样下去,他的脸便是脚盆,那也兜不住这么大底啊! 刘符说着,余光一瞟,瞧见狂奔而来西夏公主。 他心中哀叹一声,赶忙冲着耶律禹语气急促的喊道,“公主殿下,莫要叫宫中等久了。” 刘符说着,不等耶律禹应答,脚已经开始跑了起来,他一溜烟的上了马车,竟是整出了一种落荒而逃的仓促感。 耶律禹瞧着,挠了挠头,恋恋不舍的看了顾甚微一眼,到底是追着刘符而去。 她一边走,还一边声如洪钟道,“刘大人你又不是恭桶,也没有人想要出恭,你那么着急作甚?耶律寻才不敢在皇兄面前说我们坏话呢!皇兄不信他信我!” 刘符在马车内如坐针毡。 他都是想要堵住这二公主的嘴,可是他不敢。 他想着,撩起帘子来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那驿馆门前的吴江,这厮这几日脸上的淤青散了开来,整个人像个青面獠牙的鬼一样,愈发的狰狞! 这厮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一般,已经同前来迎接他们的北朝驿馆的人热火朝天的说了起来。 他觉得这路程再长上几日,他同这大雍的韩使臣怕不是要成为惺惺相惜的挚友,约好这一辈子再也不看孩子了,尤其是讨死嫌的祸头子! 韩时宴瞧着那藏着千言万语的眼神,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韩大人,西夏人住在西苑。他们在我们前一日到的王都,没有提前知会。使臣名叫梁赞,带了公主一并来。目前也尚未入宫。” “我刚刚问过了谭明清,他说暂时也没有接到让我们进宫的旨意。” 韩时宴收回了目送刘符远去的视线,看向了身边说话的赵槿,“无妨,且先进去整顿。如今三方到齐,今夜便能进宫去了!” 韩时宴说着,朝着那西夏公主看了过去。 那公主一身红衣趴在马背上,因为先前呕吐了的缘故,显得脸色有些苍白,她一个翻身落了马提起马鞭就想要劈来,可待近距离瞧见了韩时宴,却是一个怔愣,慌慌张张的将鞭子收了回来。 她收得太急,那鞭子一抖,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一下子将自己抽出了一道血印来。 “我叫李妍,是西夏国公主。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大雍的糟老头子都死光了么,终于派了你这样的美人出来!要不要随我回西夏做驸马?” 李妍这一百八十度的大弯转得太急,饶是顾甚微都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 她朝着韩时宴看了过去,正好瞧见韩时宴回看她来。 韩时宴挪开视线,淡淡地看向了眼前的西夏公主,“你身上有污秽之气,请不要站在某三丈之内。圣人训诫,我们人不可与禽通婚,请自重。” 那西夏公主瞬间呆滞在了原地。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李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呕吐过,忍不住抬起衣袖闻了闻,瞬间眼眶一红,便开始哭了起来。 韩时宴却是瞧都没有瞧她一眼,对着长观道,“今日遇邪风,一会儿记得熏艾草,莫要沾染了。” 西夏公主如遭雷击,她哇的一声捂着脸狂奔冲进了驿馆。 顾甚微瞧着,啧啧出声,“韩御史未免太过冷酷无情!” 韩时宴听着顾甚微的调侃,不满的扭过头去,却见她的大拇指高高竖起,脸上满是笑意。 韩时宴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乐开了花,他微微的颔了颔首,朝着那驿馆走去。 …… 王都的夜黑得比汴京好似要晚一些,晚食都已经摆上了大殿,这方才到了掌灯时分。 顾甚微同魏长命一左一右站在韩时宴的身后,默默地四处打量着…… 韩时宴料事如神,他们方才在驿馆里安顿下来,便等到了宫中来使。 顾甚微怎么都没有想到,她进的第一个皇宫,并非乃是大雍皇宫,却是北朝皇宫。 “太后娘娘驾到……”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声音响起,所有的人全都站了起身。 顾甚微站在韩时宴身后循声看了过去,她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的低下头来。 夭寿啊!她一定是眼瞎了吧?太后长啥样她是没有注意,可太后身边的那个人涂脂抹粉的宠臣,便是化成灰她都认识! 那张平平无奇到平平无奇的脸,不是他们的软甲……呸呸……不是他们方才相认过的皇城司同僚是哪个? 顾甚微心中尖叫:朱鹮大人,你这当真是为国捐躯了啊!(本章完) 第263章 各怀心思 顾甚微想着余光一瞟,却见魏长命同她一般不动如山,垂眉耷眼的一左一右站在韩时宴身后,活脱脱的就是王御史家门前的那对石狮子,除了没镶金牙齿。 但即便如此,顾甚微仍是从旁边那个对战了不知道多少回的皇城司同僚身上,感受到了一万个高昂的什么鬼! 顾甚微不敢抬眼,她担心自己再多看朱鹮一眼,要开始揪着韩时宴的耳朵让他给朱鹮列传! 她想着,硬拗着视线朝着朱鹮身边的那衣着华贵的妇人看了过去,此人应当就是北朝太后了。 太后不知真命几岁,瞧着莫约三十出头,明明不会武功,身上却是带着淡淡的杀气,一双眼睛凌厉无比,便是那三岁小儿瞧见,都心有戚戚。 她生得十分貌美,便是拿到汴京后妃当中,那也是一等一的。 只见那太后头戴着金冠,冠上镶嵌雕着龙刻着凤,不像京中衔明珠,镶嵌的却是绿松石,整个人都凤仪万千。她那白皙的手搭在朱鹮的手背上,看上去同他十分的亲昵。 而在她身边站着小皇帝,则瘦弱得像是一只鸡崽子,他身量不高生得格外的白皙,一张脸上明晃晃的写着“我娘说的都对”! 顾甚微瞧着看向了小皇帝身后半步之处,牛高马大的二公主张开嘴笑着,仿佛一口能吞下两个小皇帝。 更令人稀奇的是,耶律禹身边还站着一个同她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男子。二人除却衣着打扮不同,简直就没有任何的差别,连胸前的平坦度那都完全一样。 应该就是二公主耶律禹的双胞胎兄弟了。 许是因为太像了,所以之前大雍收到的线报,是说使团队伍当中有一位北朝皇子,而没有人想到二公主偷梁换柱,顶替了自己兄弟的身份。 耶律寻不在这里,耶律禹却是在。 顾甚微想着,心中有些明白为何那耶律寻被二公主一拳打倒在地,事后除了叽叽歪歪压根儿不敢报复回去。 明显虽然都姓耶律,但是野心勃勃的耶律寻,同毫无威胁的耶律禹在太后这里不是一样大的脸面。 顾甚微听着耳边场面人的恭维与寒暄,视线又挪到了韩时宴正对面的西夏公主身上去。她这会儿换了一条玫红色金织的长裙,看着便犹如繁华似景。 她同魏长命要做聋子哑子瞎子,可这公主不用。 是以她的嘴巴张得大大,时不时用手对着朱鹮指指戳戳的,对着她身边坐着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者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那老者头发微卷,胡子多得几乎盖住了他的半张脸,应当就是大夏使臣。 她的动作太大,正说着场面话的北朝太后实在是没有办法忽略她,冲着她看了过来,“可是我北朝的饭食,不怎么合公主的胃口。” 太后这话一出,丝乐声都小了几分。 大殿中央的舞姬一曲终了,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那李妍半分不怵,径直的站了起身,“饭食精美,并不难食。妍就是觉得稀奇,太后为何身边无美人,要放这么一个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脚下一疼。 先前还敷衍着听她说话夏国使臣,惊得猛地弹起,他忙行了礼,苦笑出声,“还请太后莫要见怪,我们公主自幼深受国君宠爱,她年幼性子直率,若是说话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顾甚微瞧着他汗津津的样子,想要送他去同刘符结拜。 李妍被他推搡了一把,有些不情不愿的冲着北朝太后行了礼,“李妍失言了。” 就在众人屏住呼吸,等着那太后发怒的时候,却是听到她轻笑出声。 只见那太后拍了拍朱鹮的手,笑眯眯地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治国岂如选美?便是那后宫妃嫔都要讲究德行才情,更何况前朝大臣呢?” “韩大人才高八斗,乃是我北朝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整个人犹如那天上的北斗星辰,地上的夜间明珠,说是我北朝第一美人那也不为过的。” 顾甚微瞧着朱鹮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中钦佩不已! 瞅瞅!为何她同魏长命只能当打手,人家朱鹮大人可以雄霸一方!因为他连这种夸奖都敢心安理得的接啊! 为什么人家能当太后,他们只能被人赶出汴京,因为她对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都能夸成第一美人啊! 顾甚微想着,又忍不住瞥了朱鹮一眼。 这朱鹮大人生得同软甲一模一样的,真是太美了啊! 坐在上方的朱鹮,感受到这古怪的视线,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这两个王八蛋小兔崽子,当他不知道,他们在觊觎他的软甲! 这殿上个个都是人精,饶是那北朝太后语出惊人,可被惊到的却只有李妍一个! 她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朱鹮,又看了看小皇帝,想要大笑却是又不敢憋着,那表情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狰狞。 顾甚微瞧着津津有味的,她朝着韩时宴面前的桌面上一看,好家伙就差一包瓜子花生! “夏国公主这话,倒是让韩某想起我汴京前不久发生的一桩案子了。” 那小皇帝被瞧得有些尴尬,听到韩时宴开口递了个梯子,赶忙好奇地看了过来,“什么趣事?即便是在王都,我也时常听到韩御史的美名。” 韩时宴镇定自若地行了个礼,“汴京有一女子闺名唤金莲,嫁得一夫婿陈大郎。那大郎样样都好,就是容貌不佳。金莲样样都好,就是如同公主一般好美人。” “金莲日日相对生了异心……金莲下毒杀了大郎,二郎发现为报仇又杀了金莲……到头来竟是落了个家破人亡!” 韩时宴说着,瞥了一眼那有些发懵的西夏公主。 “那金莲是寻常女子,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得选。公主金贵……韩某在这里就祝公主早日觅得潘安良婿了。” 顾甚微听着,注意到韩时宴的视线扫过了那同耶律禹生得一模一样的皇子,又扫过了北朝小皇帝,瞬间明白了韩时宴的话中之意。 她瞥向了一脸懵,不知道该做何表情的李妍,又看了看李妍身边坐着面色铁青的老者,更是肯定了自己所想。 在这档口,西夏赶在他们前头抵达北朝,且还带着公主李妍同行,竟是有意和亲。 韩时宴说这个故事,是在说北朝的皇子们都太丑了!李妍不论嫁给谁都会生出异心!(本章完) 第264章 李妍死了 那李妍缓过神来,像是一点就燃的炮仗,她跺了跺脚,伸手就想要去腰间摸马鞭。 可到底想着这里是北朝皇宫,垂下去的手又抬了起来,她愤怒地指着韩时宴骂道,“你什么意思,你在咒我被人杀死!” 她说着整个人涨红了脸……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咚地一声朝后倒去! 这声音巨大,大殿里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自己后脑勺疼了起来。 西夏使臣见此现状,那当真是欲哭无泪,整个人只恨不得现在抠出一个粪缸一般大小的洞来,好将自己脑袋给埋进去,“公主她……”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圆回来才不让人觉得李妍行事有些发癫的时候,大殿上头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顾甚微瞳孔猛地一缩,她从韩时宴身后一绕,悄悄地跟着北朝的仆从们一块儿到了西夏那一边,这一瞧却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先前还活蹦乱跳的西夏公主李妍这会儿竟是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她的嘴角眼角都带着血迹,双眼睁得大大的,看那情况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顾甚微的脑子转得飞快,这是怎么回事! 好生生的一个人,方才还在笑话朱鹮呢,怎么就这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给毒死了! 是谁做的?又是意欲何为?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那西夏使臣声音都发颤,他慌慌张张地跑到了李妍身边,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脸色大变瘫坐在了地上…… “没……没……没气了……” 西夏使臣这话一出口,除了那北朝皇帝还有太后之外,所有的人都围拢了过来。 顾甚微立即抬头,扫视了一圈,那北朝太后还是笑吟吟的,朱鹮依旧是平平无奇面无表情,小皇帝脸上的字变成了我的亲娘这可怎么办! 除了这三个人之外,其他人皆是一脸震惊。 顾甚微想着,走到了韩时宴身边,韩时宴蹙着眉,轻轻地摇了摇头。 太后瞧着,拍了拍手,一个背着药箱的白胡子太医从门外躬着身子走了进来。 那小老儿分开人群半跪在地上,探了探鼻息又把了把脉,然后又将她嘴角血液刮了一些下来,连着那棍子塞进了一个白色的瓷瓶当中。 他做完这一切,方才对着那西夏使臣摇了摇头,“公主殿下已经去了,初步来看应该是中毒而亡。” 那西夏使臣陡然回过神来,猛的一跃而起,他愤怒地看向了韩时宴,大骂了起来,“肯定是你们大雍人下的毒手!你们怕我们同北朝修好,于是先下手为强杀了我们公主殿下!” “这件事我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公主殿下乃是我皇最宠爱的公主,你们害我公主,我大夏铁骑一定要踏平汴京。” 韩时宴静静地听着,“风大也不怕闪了舌头。李妍根本就不想和亲,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故意装疯卖傻,在驿馆面前当着众人的面说要招我做驸马的话了。” “太后娘娘闻弦音知雅意,自是不会勉强一个小姑娘。要不然也不会准许韩某今日在这宫宴之上说故事了。” “我大雍人讲究堂堂正正,来北朝和谈更是不避讳于人,要不然话的话也不会几次三番在路上遭遇西夏杀手截杀。倒是西夏人犹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蹿来王都……” “这等阴毒下作的手段……韩某瞧着,都是你们惯用的。” 那西夏使臣心口一梗,他捂住了胸口,气得那叫一个面色铁青。 顾甚微听着,在心中冲着韩时宴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同韩御史比嘴仗,那不是寿星公上吊找死么? 她正想着,就瞧见一个武婢打扮的小姑娘红着眼睛猛地朝着她指了过来,“是她!肯定是她毒杀了公主。今日在大街上,就是她硬塞了一颗桂圆干进公主的喉咙。” “公主当时在街上狂吐不止,好些人都瞧见了。一定是那桂圆干有毒,公主就是在那个时候中毒,所以才……” “奴婢句句属实,公主的入口之物皆有我们把关,每一个都银针试毒了……根本不可能有中毒的机会,除了那颗桂圆……一定就是那颗桂圆!当时她还故意炫耀,说那桂圆干里头有虫子……” “毒虫,说不定是毒虫……” 顾甚微简直就无语了,她吃瓜正吃得开心,都先要瓜子花生安排上了,万万没有想到这瓜竟是落到了她的头上。她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茬子破事,便不用桂圆干了,应该直接用颗石头儿打掉李妍的门牙! 果然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顾甚微想着,眸光一动,这李妍不管是谁杀的……就算是他们大雍人杀的,那罪名也绝对不能安到大雍头上来,不然的话,西夏将要同大雍不死不休。 北朝吃住这一点,一定会趁机让大雍割地赔款方才保证不让大雍两线作战。 到时候韩时宴的和谈便难了! 顾甚微想着,心头大定,她晒笑出声,“韩大人可不是叫你说中了,这狗胡乱咬人的本事,某些国家还当真是一脉相承,人人都会。” “我看你们公主殿下死了,你们倒是也不怎么想要找到凶手,不然怎么还不请人验尸。查一查是中了何种毒素,中了多久的毒,身上有无其他的伤口?” “这中毒有很多种,譬如我们来的路上,就有人被蛇咬中毒而亡。快到王都的时候,又遇到了虫群,好些人都被咬了中了毒……” “你们不查公主的死因,一心想着嫁祸,我真是为公主感到不值得!” 顾甚微说着,挑了挑眉头,“我在马车上都没有下来,谁瞧见我塞桂圆干进公主嘴中了?我瞧你们一个个抱着剑,有人当街塞异物进公主嘴中,你们都是死人不管的么?” “口说无凭,证据在哪里?且不论这个桂圆干存不存在,按照你们说的,当时李妍在街头呕吐不止。” “若当真桂圆干有毒,在她连苦胆汁都吐出来的情况下,那桂圆干的毒素如何入体?如何到现在方才发作?” 第265章 真假公主 顾甚微说话铿锵有力,眼睛更是在那公主李妍的尸体上来回扫视。 桂圆干当然没有毒。 嗜甜如命的韩御史一路上像只松鼠,那什么大枣桂圆,还有各种果脯他都要嗑上一把。 若有毒的话,他在乱葬岗上的骸骨上都已经又叠上一层新的尸体了。 那么之前还活蹦乱跳口出狂言的夏国公主李妍究竟是怎么就突然中毒暴毙了呢? 她想着,陡然一愣,视线落在了李妍的右手上。 这是一只十分白皙的手,上头好似盖了一层薄薄的羊脂遮盖了一圈,可饶是如此离得近了也能够看清楚,这双手上有不少的茧子不说,还有冻疮的痕迹。 而且在那小手指的侧面,有一个细不可查的黑色点儿。 乍一眼看去,倒像是一颗黑色的小痣。 顾甚微瞬间腾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她眸光一动,冲着对面那西夏使臣说道,“你们丝毫不在乎公主的死活,一心想要将这杀人的事情扣在我们的头上。” “啧啧,该不会是躺在这地上的死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公主吧!” 顾甚微这话犹如今夜劈向人群的第二道惊雷,满堂哗然。 那西夏的使臣被劈了个正着,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一派胡言!你们杀人不算,竟还羞辱公主,我们大夏不会忘记这等奇耻大辱!” 顾甚微却是瞧着没有瞧他一眼,仿佛他就是一个跳梁小丑一般。 她目光灼灼的朝着座上的北朝太后,小皇帝还有朱鹮三人看过去。 见那三人依旧是神在在的,脸上的诧异之色甚至不如先前李妍倒下的时候多,心中更是惊叹! 她赌对了! 虽然荒唐无比,但这李妍分明就不是真正的西夏公主,而在此之前北朝这位厉害的太后一早就知晓了! 可她什么都不说,就是存了隔山观虎斗的心思! 那北朝太后注意到顾甚微的视线,好似才注意到了有她这么一个人一般,轻轻地笑了笑,“这位是皇城司的顾大人吧。没有想到大雍那般讲究规矩的地方,竟是出了一位女官。” “顾大人从前怎么行事,哀家管不得,只不过这里是北朝皇宫,可不能信口开河。” “公主她怎么就是假的呢?” 那西夏使臣瞬间有了主心骨,像是一只哈巴狗似的重复了一遍,“正是如此!公主怎么会是假的,你这简直就是天荒夜谈!” 顾甚微听着,冲着那白头发的使臣勾了勾嘴角。 明明是一脸的笑意,可那西夏使臣只觉得心中发毛,整个人的头皮都要炸裂开来。 他早就听说过顾甚微同魏长命的大名了,松毛岭上那么多西夏死士一去不返的时候,他还跳起脚来大骂他们无用。可如今轮到他面对杀神了,他竟是破天荒的觉得,世人多平庸,无用才是正常的。 要不然的话,他怎地汗毛根根竖起,只恨不得自己更加无用一些,这样就不必来这是非之地。 那使臣两股战战,勉强自己硬撑着。 他不知道顾甚微下一步要出什么牌,只能努力睁大眼睛维持着自己的威仪。 陡然之间,他猛地瞳孔一缩,却见先前还站在原地的配着长剑的那个小娘子,瞬间消失在原地。 使臣恐慌地眨了眨眼睛,扭头朝着旁边看去。 这一看不大惊,只见那杀神手握一柄黑色的长剑径直地朝着他们这边刺来,待看清楚她要刺的是什么人,那西夏使臣大骇,立即大叫出声,“快!保护公主!” 他这话一出,却是瞧见先前迅猛犹如海东青一般的顾甚微陡然停了下来。 她手中的长剑回到了鞘中,歪着脑袋冲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先前那个跳出来说桂圆一事的女婢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几乎是瞬间她的身下便湿了一片…… 西夏使臣只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可事到如今覆水难收,他总不能还将先前说的话给吞回去! 满堂寂静。 顾甚微同韩时宴交换了一个视线,微微抬起了下巴,冲着那北朝太后再次看了过去,“太后谬赞,大雍像我这样的人多如牛毛,若说女官顾某也并非是第一人。” 一旁的韩时宴瞧着,神情淡然的接道:“我们大雍人说话从不信口开河,这做人的基本德行我们是讲究的。” “若非是有把握,又岂敢在太后同国君面前放肆。不似有些人,想要将那假公主真金莲用来联姻……这不光是打着想要祸乱北朝的主意,更是没有将太后娘娘放在眼中。” “这也便罢了,竟是还自己毒杀了假公主,想要借机来诬陷我们大雍,破坏两国和谈。” “跳梁小丑的雕虫小计,也配拿上台面来演。” 顾甚微听着,忍不住在心中冲着韩时宴竖起了大拇指。 这厮一张嘴,简直是替她说了想说的。 那北朝太后听着,看向顾甚微同韩时宴的眼神终于多了几分重视,她笑了笑,朝着旁边坐着的小皇帝看了过去,那见那小皇帝盯着顾甚微,双目亮晶晶的。 “你怎么知晓,死掉的是假公主,她旁边的女婢才真公主呢?” 小皇帝这话简直就是将这事盖棺定论,一旁的西夏使臣终于绷不住了,“我等绝无欺瞒之意,只是我们之前收到了消息,说有人要对公主殿下不利。” “为了殿下的安危,且为了引蛇出洞,这才想出了李代桃僵之计。原本打算在宫宴之后,向太后同皇帝陛下坦言的……事实证明,我们的这一出并非是多余的……” 北朝小皇帝却是充耳未闻,只盯着顾甚微看,等着她的回答。 顾甚微轻笑出声,“看来你们西夏当真是无人了,不然怎么派了一个又聋又记性不好的人出来呢?” “先前我们韩大人不是说了,明明就是你们自己杀了假公主用以栽赃嫁祸……怎么,是收到了地府里的自己托消息,告诉你你们自己要对公主不利么?” 不等那西夏使臣辩解,顾甚微径直指向了那躺在地上的假李妍的手。 “养尊处优的真公主,怎么会有这么一双做惯了粗使活计烂了的手呢?” 第266章 举国荒唐 顾甚微并没有任何卖关子的打算。 他们同那西夏人纠缠得越久,就越是叫北朝人看了笑话。 好险!先前她差点儿落入了自证的陷阱,一心想着怎么洗清自己,证明那桂圆干是没有毒的!可现在想来,那些西夏人算老几,他们说她的桂圆干有毒就是有毒么? 人怎么能同狗讲道理,当然是直接乱棍打死。 亏得她及时反应过来,跳出圈来方才发现了破绽。 关于手的说辞太过单薄,容易被人糊弄过去……是以她思来想去,干脆懒得多言……他们武夫做事动嘴不如动手!果不其然,瞬间拨开云雾见月明…… 风水轮流转,轮到西夏人自证了。 果然这世上没有什么武力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剑不够,那就再劈一剑! 顾甚微心中感叹着,直接冲那尚未离开的北朝太医看了过去,“还请御史大人看看那假公主的右手小手指侧面。” 那太医一怔,扭头询问的看了太后一眼,见太后颔首,他方才再一次上前验看起来。 这一看他忍不住惊呼出声,“这里有一个孔洞,应该是被毒针所刺。因为针孔处有黑色的血迹,我先前将这当成了黑痣所以漏掉了!” “看这伤口的情况,应该是这位公主……不对这位假公主的致命伤了。” “有人在她说话的时候用带刺的针扎了她,针上带有剧毒见血封喉……所以她立即暴毙了!” 太医说着,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已经满头大汗的西夏使臣。 这大殿上的人分了三拨儿,各占据了一方。北朝人居中上,大雍人同夏国相对。 在这种情况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能够扎到假公主手的,那也只有夏国人自己。 那使臣被他这么一看,一个哆嗦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语却是卡在喉咙眼里,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娘的这大雍人生的什么鬼眼,隔得那般远,这顾杀神竟然都能够发现这么一个细微的伤口,简直他娘的就不是人啊! 他想着汗津津的看向了瘫坐在地上像是一滩烂泥一般的真李妍一眼。 他想着使劲冲着李妍眨了眨眼睛,可李妍却像是瞎了一般,根本就接收不到任何的信息…… 西夏使臣急得头发都全白了去,他一咬牙大喊出声,“殿下殿下,你怎么了,你怎么晕过去了……” 那李妍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就被他扑了过去重重的按倒在地上,后脑勺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这咚的一下,别说本就吓得魂飞魄散的李妍了,就是一头蛮牛在此,那不也得磕晕了过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嘶了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也跟着疼了起来。 那使臣见真公主晕了,松了一口气,他不敢抬头看顾甚微同韩时宴,只朝着那北朝太后的方向祈求道,“我们殿下晕了过去,现在需要回驿馆歇息,还请……” 他说着一咬牙一跺脚,一把抱起李妍,头也不回的朝着殿外奔去。 门口真刀实剑守着的侍卫犹疑了片刻,见上头没有下命令阻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露出了茫然之色。不是啊……这是不是有些荒唐了,说出去都是没人信的…… 别说他们了,就是顾甚微瞧着,那都是有些无语。 西夏人跑了个精光不说,连地上那个假李妍的尸体都被他们风风火火的扛走了。 只留下了一滩水渍,还有先前那假李妍流出来的血…… 顾甚微突然想起之前在松毛岭的那些傻缺刺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算什么?举国上下皆荒唐? “大雍果然卧虎藏龙,令人刮目相看!” 顾甚微想着,就听到上头的小皇帝的赞叹之声。 她转身看了过去,却见那小皇帝站了起身,说起来他同耶律寻生得有几分相似,只是更瘦弱一些。而且比起那条阴郁的毒蛇,小皇帝像是韩时宴爱吃的冬瓜糖…… 光看上去就觉得没有什么攻击性。 当然,顾甚微绝对不相信,能够做到一国之主的人,会是人畜无害的。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宴会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小皇帝又同韩时宴说了几句话,一行人便离开了。 待上了回驿站的马车,吴江这才回过神来咋咋呼呼的站了起身,他抬手指了指顾甚微,又指了指韩时宴,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 “时宴兄,顾亲人……该不会官家已经预料到了,咱们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天翻地覆的……所以故意将咱们打发到敌营中来,让他们天天出殡吧!” 顾甚微同韩时宴瞧着吴江一脸窥破天机的表情,皆是无语至极。 她先前倒是想错了,人家西夏哪里是举国荒唐啊,分明老吴家是一脉相承的荒唐。 “这同我们三人有什么关系?我们老实巴交的连一口饭都没有吃到嘴里!光看小丑蹦跶了。” 吴江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一下子被顾甚微的话带跑了,“可不是,他们好生不要脸。不行我得给马伯父修书一封,让他知晓今日敌国丑事,到时候战场叫骂的时候,咱们可能扳回一城!” “他们跑得倒是快,就是这口气老吴我怎么都咽不下来,要不今夜套个麻袋,将那群家伙暴打一顿!” 一言不发的韩时宴瞧着跃跃欲试的吴江,立即出言打断了他。 “暂时不必理会他们,给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韩时宴说着,给了顾甚微一个眼神。 顾甚微一愣,瞬间明白了韩时宴的意思。 不日她同魏长命要去南大王府上偷国玺,正愁到时候怎么撇清干系,这不现成的送上门的背锅侠就在这里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他们不需要十年,只需要几日! 韩时宴见她明白,轻轻地笑了笑,“今日多亏顾亲事眼尖,方才扭转局面。” 顾甚微被夸奖,清了清嗓子,她抬起了下巴,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小事小事,不值得一提。” 韩时宴瞧见顾甚微那鲜活的表情,嘴角忍不住高高地翘了起来。 他眼眸一动,“今夜过后,宫中会暂时冷上我们几日。他们不急,可我们着急回汴京去……如此吴江的计谋可施展,我们可以大闹王都……让那太后同官家一样,恨不得让我们三人立即滚蛋……” 第267章 第一狗腿 “我的计谋?”吴江的脑子沸腾了。 他清了清嗓子,又重重地点了点脑袋,将双手背在了自己身后,学着那些酸儒的模样,将声音放得低沉了些,“没错,是我的计谋。” 顾甚微同韩时宴皆是有些哭笑不得,吴江这厮还学会装模作样了。 不过吴江深沉没有一秒钟,便又按捺不住,“先前我就想问了,顾亲人是怎么知晓那旁边的婢女才是真公主?” “还有时宴兄你,你都没有掐诀,又是怎地算出宫中会晾我们几日的?” 吴江说着,挠了挠自己的头,“我当时光想着,这北朝皇宫的地砖可真叫一个糙啊,若是摔个屁墩儿,那丝绸衣袍还不直接擦出个窟窿洞来……” “宫中那小太监们还不得日日嚷嚷,不好了不好了,皇帝露露露……腚了!” 吴江说到这节儿,模仿了那小太监的样子,手掐兰花指扭着水桶腰,说话瓮声瓮气的! 只不过因为长期在行伍之中,他手指头不怎么纤细,不像鸡爪子倒像猪蹄子。 “还有那太后说才高八斗的韩大人的时候,我可劲儿瞅时宴兄。我们韩御史这张脸,潘安来了都得叫哥哥,怎地敢用平平无奇来形容,平平无奇它受得住么它?” “到后头,才晓得那不知是朝臣还是大内总管还是那玩意儿的韩大人……” 吴江说话犹如连珠炮,那词儿迷得犹如夏日的瓢泼大雨,你想插根针都找不着缝隙。 顾甚微听着看了一眼吴江的脖子,小子当真是不要命了,她都只敢腹议,这厮倒是不怕朱鹮大人的丝线会把他脑壳勒掉了。 “我这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在确定死者不是真公主之后,我便立即怀疑了那个跳出来说话的女婢。她不过是个女婢而已,竟是说得一口流利的大雍官话。” “且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是所有人当中显得最为养尊处优的。我当时便赌了一回,没有想到却是赌赢了。” 要不有人说手是人的第二张脸。 像韩时宴的手,顾甚微视线转移了过去,他的手指干净修长,且在右手二指三指指腹上有薄茧,四字指背有茧,这是他苦练多年书法留下的痕迹。 那真公主假女婢的手一看便是诸事不做方才能够养出来的手。 先前她根本就没有注意这些,毕竟一个西夏的公主,压根儿不值得她去关注。 直到李妍死了,她方才看这些。不过这些细节,便不用同吴江说了。 他虽然有些毛躁,思量不细致周全,但却绝非当真是蠢笨之人! 顾甚微瞧着他,心头微微有些发涩。 吴江过分夸张的装疯卖傻,也是想要向官家表明立场,以求保全他同马红英的家人吧! 一旁的韩时宴注意到了顾甚微陡然低沉的心情,他轻轻蹙了蹙眉头,白了吴江一眼,“你且坐下,咋咋呼呼的作甚?我不用掐诀,也能知晓,不过是换我坐那个位置,我亦是会如此。” “北朝想要通过和谈从我们这里划地,太后纵容西夏放肆,就是想要我们担心北朝率先同西夏谈妥,然后两头夹击一起瓜分大雍。” “有了今日一出,那西夏使团已经彻底哑火,明日那使臣同公主李妍便是能下榻,那也会装病不出。一会儿我们便将今夜宫中大肆宣扬出去,如今一来,北朝同西夏光是碍于脸面,也无法直接联合。” 吴江瞬间了悟,“传闲话啊!这个我在行,包在我身上!” 吴江说着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舌头,“我就不信了,都是人,换了一方水土他就能不喜欢听宫廷秘事了!”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可不是,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看热闹听逸闻呢! “今日我们在大殿明显是占了极大的上风,若是找这个时候谈判,那定是气势如虹。若换做是我,一定会一边往边关增兵,一边晾着我们,等得我们着急上火落了下层……然后再谈。” 治国有如治人,那其中道理都是一样一样的。 顾甚微同吴江认真的听着,忍不住点起头来,她眸光一动,冲着韩时宴道,“事不宜迟,那还等什么?如今夜黑风高,不是正好行动之际么?咱们今晚就去搅合个天翻地覆的!” 她说着,探头朝外看去。 驿馆离皇宫不算很远,这会儿功夫便已经要到了。 顾甚微想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会儿咱们先回驿馆,兵分三路,吴江你去传话,顺便打听打听有什么事可以下手。韩御史你为和谈做准备。我且出去一趟便回。” 韩时宴略微沉思了片刻,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顾亲事小心。” 他们对北朝王都并不熟悉,便是想要闹腾那也找不到下手之处。顾甚微出门,怕是想要去打探一二,只不过他没有武功傍身,实在是难以与她同行。 韩时宴这般想着,头一回竟是懊悔自己从前对武学不屑一顾了。 武夫有何不好?有时候一拳头可比叨叨半天有用多了。 他正想着,却见顾甚微像是一只黑色的蝙蝠一般,瞬间消失在夜空当中。 王都的空气中都有着一股子烤羊羔的味道,顾甚微半分没有停,直奔那南大王府附近行去,她没有彻底的靠近,却是在外围的屋顶上有如跑马一般兜了一圈儿。 她四下里看了看,发现了一处同那边城一般的小院儿,没有迟疑轻轻地跳了进去。 顾甚微屏住了呼吸,轻车熟路的进了屋子,果不其然便瞧见了朱鹮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朱鹮瞧着她亮晶晶的双眼,防备地退后了一步,“先说我身上没有软甲,你便是将我扒光了,也拿不到你想要的。” 顾甚微嘿嘿一笑,摆了摆手,“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有这种冒犯前辈的想法!我只会同魏长命一人抱着第一美人的一条大腿,呜呜哇哇求软甲的!” 顾甚微说着,关切的说道,“大人这个时候出来,该不会引人生疑吧?” 朱鹮白了顾甚微一眼,“猜都能猜到你会寻到这地方,我若是不来,你同魏长命回了汴京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收起你们两个人的花花肠子,我在这里不过是干老本行的罢了。” “不是太后的男宠,也不是大太监。兴许都是命吧,像我们这种人,到哪里都会被位高权重的人看中,从万人当中挑选出来,收做狗腿子!”(本章完) 第268章 北朝张春庭 朱鹮自问阅人无数,他一眼便看穿了顾甚微同魏长命是他命中最棘手的劫难。 像这种尖刀一般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一阵血雨腥风,绝无安宁之日的。 “北朝风气开放,取士也不拘一格。朝堂之上也有大雍后裔。北朝老皇帝驾崩之时,托孤者有二人,一是国舅南大王,二是枢密使陈瑜伯。这陈瑜伯祖上便是我们大雍来的。” “我如今的身份,算是陈瑜伯妻子的堂弟。有了这层关系在,我还算得信任。” 朱鹮说着,神情有些复杂地说道,“前不久刚刚升了官,如果非要比较,当是北朝张春庭吧。” 顾甚微听着,亦是有些发懵。 北朝张春庭? 顾甚微心中一千头小毛驴呼啸而过! 怎么办!我的前辈奉命当细作,直接位极人臣,在他国成了一方大佬怎么办? 朱鹮看出了顾甚微的震惊,他摇了摇头,“伴君如伴虎,你尚且年轻,不要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信任眯了眼睛。汴京城之前谁人不说,张大人是官家最信任的人……” “就说你的父亲顾御带,能做官家贴身侍卫统领的人,该是何等信任,不也一样……” “是以你不必担心我被这里的富贵迷了眼。我这一生都是大雍人,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成为一个背弃之人。” 顾甚微从朱鹮的慷慨陈词中抬起头来,她有些茫然地摆了摆手,“谁同你说这个。” “我只在想,不如今夜我同魏长命将那小皇帝和老太后直接给咔嚓了,然后扶你做北朝皇帝。到时候我们哪里需要和谈,整个北朝都直接是大雍的,岂不是……” 朱鹮深吸了一口气,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顾甚微同魏长命是一丘之貉,他们的脑壳里头都有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耶律寻做梦流口水的时候,都没有你这么敢想!你当我们大雍为何拿不回失地,为何屡次都要被北朝掣肘?北朝的铁骑不是吃素的,姓耶律的坐不了皇位,那不是还有姓萧的么?” “你当兵马大元帅南大王是吃素的?莫要发疯了,耶律禹已经邀请你们去她的喜宴,我便不做额外安排了。” 朱鹮说着,又从自己的袖袋当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来,递给了顾甚微。 “太后一早知晓那个李妍是假的。这是南大王府上的巡防图,你需要注意的是,府上的巡防阵法一共有三种,每日都是随机挑选一种。是以你去了之后,得先确认是甲乙丙哪一种布防。” “后面有几页,是我写的北朝一些重要大臣之间的关系图。你交给韩时宴,看对和谈有没有帮助。” 朱鹮说着,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又对顾甚微道,“韩时宴很有本事,刘符很喜欢他,进宫之后在太后跟前帮他美言了不少。别看他只是一个使臣,但刘符是南大王一手提拔上来的。” “他同萧家沾亲带故,说话远比你们想象中更有分量,要不然的话,二公主也不会交由他带去汴京了。” 顾甚微听着,顿时欢喜起来! 这朱鹮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正想要问一些只有床脚下才能听到的秘事呢!结果朱鹮就给准备好了! 她想着,将那小册子塞入怀中,忍不住问道,“朱鹮大人,你当真不想当皇帝么?” 朱鹮无语地白了顾甚微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就是让我当皇帝,我也没有软甲可以给你!” 完全被看穿了! 顾甚微觉得,那太后当真是慧眼识珠,朱鹮的确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 他不光聪慧,而且阅历丰富,论谋略完全不输她同韩时宴。 朱鹮见事情已经交代完毕,脚尖微微动弹了一下,却又停留了下来,他有些伤感的看了顾甚微一眼,“他日你们回汴京,若是见到翟狄,可能帮我问他一声,为何?” 顾甚微一愣,想起那皇城司内鬼乃是朱鹮曾经的挚友,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回得去,皇城司有拨乱反正的那一日的话。” 朱鹮闻言却是轻轻一笑,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陡然一垮,“要是救不回张大人,我把你同魏长命的脑壳拧掉!” 他说着手指轻轻一动,地面出现了一个坑洞,整个人嗖的落了下去。 顾甚微瞧着,扇了扇鼻子上的灰尘,她扭转头朝着汴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值得么? 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吴江在松毛岭下问她的话。 在人们根本就看不见的地方,为了那个重文轻武的无用之君,抛头颅洒热血。 当然是值得的。 不为那人,却是为了那个国与家。 …… 王都的夜晚同汴京是不同的热闹。 不是轻歌曼舞,却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街市上闹哄哄的举着火把热舞的喧闹。 那小酒馆里这会儿人满满当当的,牧成是这个名叫羊肠子的小酒馆的常客了,他这人结交广泛平日里最擅长说故事,几乎是夜夜都会来这里一回说上一段,然后就会有那不差钱的主儿,请他酒喝。 “那西夏人可真不是东西,竟是敢在我们北朝玩这等李代桃僵的把戏!也不知从谁哪里借来的胆儿!” 酒馆里的人应着声,一个个的撸起袖子,露出了他们以引为傲的大胳膊肘子,嚷嚷了起来,“真该死啊!” 牧成见状,立即喊道,“可不是么?气得我这酒都上头了!” “牧先生可不能醉了,先吃盘烤腰子,记在我账上了。” 牧成瞬间就喜笑颜开了,自从昨日他说了耶律寻不举的事之后,愿意给他打赏的金主一下子便多了起来。 他想着,趁着打铁道,“你们听说了么?在我们这附近出了个蟊贼儿,专门偷妇人的裤衩子。昨儿个我还听一个姓孙的阿婆当街叫骂,骂那蟊贼不是个东西,连七十岁老妇的裤衩子都偷!” 偷裤衩子贼他是有所耳闻的,但是那孙阿婆是他编的,不这么说,怎么引起哗然呢! 牧成心中盘算着,脸上不由得带了几分得意!若是今夜那小贼还出来就好了! 他这心思刚落,就听到酒馆外头有人喊道,“抓贼啊!抓贼啊!有人想要偷我阿妹的裤子!给我打死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这话一出,牧成一阵风一般的蹿了出去! 他不跑到第一个,明日怎么好靠这故事赚吃喝! 他想着,循声看了过去,却是一愣,只见跑在最前头追蟊贼的那三人,竟是大雍人! 这还不是最稀奇的,最稀奇的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她搂着一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男子,跑得飞起! 从前只见郎背娘,哪里可见娘抱郎! 牧成的眼睛亮了,他抽起一旁挑着的酒旗,拔腿就追了上去!(本章完) 第269章 鸡飞狗跳 王都夜醉酒。 牧成的酒旗随着跑动飞扬而已,道路两侧那些夜游的食客们见状,提着啃了一半的羊腿,抱着酒坛子便兴奋的跟了上去,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有热闹不看是王八蛋。 “人差不多了,老吴可以猛虎扑食了!” 跑在队伍最前头的那蟊贼听着身后那清脆的女声,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他这会儿已经双腿发软如面条,可身后那三个大雍恶鬼却是心不慌气不喘,一连追了他八条街。 这也就罢了,听听他们说的这叫人话吗? 蟊贼深吸了一口气,瞧着前头的围墙,用尽全身力气猛的一跃而起。待手抓牢了墙边,他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待从这里翻过去,便能摆脱这些人了。 他想着,忍不住得意的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险些没有将三魂七魄给吓出来! 只见一个面上青紫的恶鬼发出狰狞的笑声,伸出了手朝着他的衣领子抓了过来!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一蹦三丈高犹如窜天猴一般的男子…… 他绝对是在做梦吧!怎么有人跳得这么高! 他回过神来,着急地想要翻墙而过,却是感觉自己身后一凉,伴随着一声锦帛撕裂的脆响!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蟊贼心中大骇,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他顾不得发晕,一个骨碌想要爬起来,可刚起了一半儿,就瞧见一挑酒旗猛地朝着他打了过来! 牧成喘着粗气,猛地就是一棍子,大喊出声,“抓到了抓到了!让我们看看这厮是谁!” 牧成说着,余光瞥大雍的三位猛人,除却那一脸青紫的妖怪之外,剩下两个人当真是生的一副好容貌。那女郎腰间悬着一把黑色长剑,头发高高的扎起用金环束着,一看就是他们北朝人最喜欢的英姿飒爽女霸王。 再看她怀中那男子,端是翩翩君子,像是一块被摔碎了玉,瞅着温润到处都是尖角,碰一下脱层皮。 见三人虽然抓到了蟊贼,却是不动弹,牧成心中大定,靠!财神爷今年到他家,他这是要发财了啊! 他想着,越发卖力的又是一旗杆打了下去,然后伺机一挑竟是从那厮怀中挑出了一条裤衩子来!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拢了上来,瞧见这场景,嫌恶又兴奋的叫了出声! 牧成见时机差不离的了,就着灯笼就要朝着那蟊贼脸上的面巾抓去。 蟊贼见事情败露,瞬间大骇,猛地暴起亮出了一把匕首,朝着牧成的手割去!那牧成不过是个市井中人,哪里见过这般生死搏斗的场景,竟是吓得呆愣在了原地。 周围的人又是一片惊呼声,不忍心看到牧成就要手掌落地。 有那胆小者更是已经捂住眼睛尖叫出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颗桂圆干打了过来,直接打在了那蟊贼的手腕上,锋利的匕首瞬间落到了地上。牧成毫无血色的手就这样顺利的抓到了蟊贼的面巾…… 这一颗几乎是发生在顷刻之间。 围观的北朝老百姓,瞧着正在一旁吃桂圆干的少女,瞬间欢呼起来! 牧成大口地吸了一口气,慌忙将自己完整的手收了回来,他一把扯过旁边好事者手中的灯笼,朝着那蟊贼照了过去,却是大呼出声,“张成!这不是刑部张侍郎家的三公子吗?” 他喊着,朝着酒旗杆上挑着的大裤衩子看了过去,却是大骇,“血血血!这大裤衩子上有好多血!采采采!采花贼!该不会是出人命了吧……” 顾甚微瞧着,亦是一脸惊讶,“快些报官,然后领着郎中去槐荫巷,我们就是从那里追过来的!” 一旁的韩时宴看着这熟悉的兵荒马乱的炸锅死人,瞬间腿不软心不慌,脑壳都不晕了!这熟悉的感觉让他仿佛以为自己回到了汴京。 他正想着,就听到顾甚微朝着那牧成看了过去,“这墙后头是谁家?这什么张侍郎的公子,爬上了这面墙,就跟回了家似的……好似吃定了能逃脱或者有人给他打掩护……” 牧成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听到顾甚微的问话,眼睛亮得像是星辰,他激动得结巴了起来,“这里是皇子耶律寻的府邸。!” 牧成是个王都通,上知皇宫秘事,下知官僚绯闻,这一辈子全靠这些事儿讨生活了! 别说这么个宅院了,便是路边一只撒了一泡尿,他都能扯出一段恩怨情仇来! “这一面墙里头,住的乃是耶律寻的妾室……这这这……” 牧成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就在前几日,他还告诉了整个王都人,说耶律寻不举!这简直……简直是一个月都不缺故事可以说了啊! 顾甚微听着,摇了摇头。 同韩时宴还有吴江悄摸的隐入人群当中,走到了最外围去! 顾甚微愉快的伸了伸懒腰,冲着韩时宴眨了眨眼睛,“下一个?” 韩时宴嘴角翘了翘,“可否让某骑马?” 不等顾甚微回答,吴江便一把搭在了韩时宴的背上,“骑马哪里有我们跑得快?快快快,今夜我都睡不着了!在王都可真有趣啊!在汴京咱们还需要顾及一二,一个不慎就得罪了一大群!” “搞不好抓个犯人,还抓到了时宴兄亲爹头上去!” 韩时宴一听,瞬间不悦起来,“为何偏说我?” 吴江嘿嘿一笑,“这不我们的爹我们打不赢啊!怎么抓?” 亲爹是弱鸡的韩御史,头一回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在这里多美啊!左右抓了谁,让谁同谁结了仇,亦是让谁砍死了谁,丢了大脸……那都是值得放爆竹庆祝的事情啊!继续继续……” …… 翌日清晨,小皇帝看着书房外头围着乌泱泱的人,再看了看比从前厚了五倍不止的奏章,有些茫然地看向了掌事老太监,“大雍打来王都了?还是昨夜地龙翻身了?” 老太监一言难尽的看向了门口,“都不是!就是昨夜张侍郎公子杀死民女被抓了……被抓的时候正在爬寻皇子小妾的围墙……寻皇子生气不得将张侍郎给打了……” “辽阳府有一伶人在酒馆里大骂三班院左都知,且向枢密院上交了一本小册子……今日天亮的时候,三班院左都知自缢了……” 老太监说着,战战兢兢地看了小皇帝一眼,“还有……” 第270章 有点邪性 “还有耿淑仪的弟弟同晋国夫人私会被发现了……” “当时陈国公主的马受了惊吓,马车直接撞塌了一面墙,正好撞见了那二人。晋国夫人同陈国公主大打出手,陈国公主推说是因为瞧见了一匹红色的大雍马冲着她奸笑,别说马了便是她都吓了一跳。” “晋国夫人不听辩解,这不闹腾到御前来了!” …… “再有王都赫赫有名的天王虎骨酒……被被被那大雍的吴将军发现,里头泡的根本就不是虎骨……是羊骨还有人骨……仵作去瞧了,那人骨分属八人之众……” “全部都被泡在大酒缸中,都生出绿毛来了!今早不少大人都告病了……” 小皇帝一连串听了七八条,听到这天王虎骨酒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在前不久太后的生辰宴上,他们饮用的便是这天王虎骨酒……他还喝了好些盏! 现在他的胃中翻江倒海,只恨不得将那日喝的酒全都吐出来!岂止大臣要告病,他也想要告病! 小皇帝面色如土,他抿了抿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保持威仪! “怎会如此,昨夜是什么大凶之日,竟如此不太平?怎么事事都有那几个大雍人!” 老太监只是那学舌鹦鹉,岂能回答这样的话,这不战战兢兢地朝着门口那群乌泱泱的大臣看了过去。 小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冲着老太监点了点头。 这御书房的门一开,那外头的大臣乌泱泱的便冲了进来,平日里他们按照南北院区分,站得那是井然有序,可今日显然新仇增添了不少,旧仇又被翻了出来。 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七嘴八舌的告起状来! 好好的一个御书房,瞬间成了赶大集。 坐在帘子后头的太后再也忍不住猛地拍了一下椅子,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怎么都有那大雍人的事情,可是故意为之?” 太后的话音一落,那些朝臣一个个的面面相觑起来,对呀,怎么每一个鸡飞狗跳的现场,都有那三个新来的大雍瘟神! 不等大臣们张嘴,站在太后身后的二公主耶律禹便径直的开了口。 “母后,儿臣在汴京便听闻了,这三人从前在东京便是走到哪里,哪里便要出命案。那开封府的义庄都快要装不下尸体了,地牢更是饱满到日日拉人去流放。” “当时儿臣只当是玩笑话,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太后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哪里有这么些怪力乱神?” 耶律禹挠了挠头,“可这怎么故意为之?他们也不能抓着张侍郎的儿子,让他去欺负民女。更是不能让辽阳牧民突然飞来王都告状……还有那天王虎骨酒,骨头都生出绿毛了,总不能是刚杀了新削的吧?” “虽然我知晓大家都对大雍有敌意。但总不能人家来了王都,连马都不准笑了吧!” 虽然马奸笑她没有见过,但是一样草养百样马,万一人家的马就是喜欢笑呢?顾大人能怎么办,把马嘴巴捂上不成?还是日日对着它耳朵唱夜歌,不要它笑非要它哭! 那简直就是惨无人道的酷刑! 耶律禹嗓门大,这一连串下来,议事的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 这宫中那是打破狗脑袋,鸡飞狗跳的。 大雍使团这会儿正在驿馆里头用朝食,听着吴江扯着破铜锣嗓子唱曲儿!他声音洪亮得很,别说东苑了,便是那夏国人住的西苑那都听得一清二楚的。 顾甚微被他震得脑子发昏,她喝光了最后一口粥,压低声音朝着一旁的韩时宴凑了过去,“今日可能行?后日便是二公主出嫁,我们最好是在那一日便离开王都,出发返回汴京。” 王都虽然好玩,处处都是震碎人脑子事,但她还是着急想要加快进程,快些回汴京去。 而且,她同魏长命是要盗国玺的,为了以免夜长梦多,最好是拿到了东西便立即离开。她同魏长命要带着东西走很容易,可若是那时候韩时宴还有使团的人走不了的话。 一旦国玺丢失的事情被发现,那么他们便是活脱脱的人质。 是以,最好的办法是快些和谈不要耽搁,尽快就离开。 坐在他们同一张桌子上的赵槿听着,看向顾甚微同韩时宴的表情有些微妙,“某来王都多次,却是一次这些奇事都没有遇到。三位大人当真是太厉害了!” 顾甚微冲着赵槿摇了摇头,“没有办法,我们可能就是惩奸除恶的命,要不然怎么在汴京是这样,在王都还是这样。就是韩大人的法力,在这里有些不足,都没有灭门。” 赵槿的嘴角抽了抽,他压低声音道,“哪怕是今日开始和谈,怕是后日我们也很难离开。”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和谈就是拉锯战,根本不是一两日可以解决的。所以怕不是很难在后天的时候,整个使团队伍便离开王都。” “十天半个月算是快了,一月两个月的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顾甚微听着蹙了蹙眉头,目光落在了韩时宴身上。 “无妨,交给我便是。赵槿你莫要声张,做好后日启程的准备。魏长命要贴身保护我,孙将军又要顾及整个队伍。你的安危也很重要,到时候让方腊待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韩时宴的眸光一动,又补充道,“西夏人在我们这里落了颜面,指不定还会再次来暗杀,还是小心为上的好。不然到时候我们都全须全尾的回了汴京,就留了你在这里。” “我也没有办法回去向王爷交代。” 赵槿温和点了点头,“你们且放心,进了王都之后,孙将军已经让方腊护着我了。” 赵槿还想要说些和谈的事情,这边吴江已经结束的歌声,小跑着回来了,他一脸都是兴奋,“今日我们还继续不?老吴现在全身都是劲儿,感觉还能大战三百回合!” “说起来离奇,今早我睡不着出去,你们猜我瞧见了什么?我瞧见王御史夫人的商队开始卖清肠丸了!” “那天王虎骨酒不是名震王都么?十个九个贵族都喝过,这会儿都在家中一通吐呢!” 顾甚微听着一通羡慕,他们还在拍手看戏呢,人王御史夫人已经抓住每一个机会开始赚钱了!要不人家富可敌国!而她只有碎银几两! 第271章 顾甚微送礼 穷鬼顾甚微心中泛酸,悄摸地将那王御史夫人同软甲朱鹮列上了金大腿名册。 韩时宴瞧着好笑,却是没有揭穿她。转而继续看向了赵槿,“这北朝和谈人选,你心中可有猜测?” 他从前一直做御史,对于这北朝事务自然没有赵槿了解。 北朝可不光是契丹部族,且因为幽云十六州在手,实际上管辖范围内有许多大雍人,便是官制那都是分了南北两套班子。这朝中形势之复杂,若非悉心专研,那是根本捋不清的。 韩时宴这一路上虽然做足了功课,但书上得来终是浅,还是问赵槿来得妥当。 且他们本意也不是干预北朝内政,而是一心想要快些达成和谈,然后带着国玺离开。 赵槿闻言,终于想起了自己被吴江打岔之前想要说什么,立即说道,“当从三人中选。这头一个便是我们认识的刘符。刘符同我们相处一路,韩大人对他恩威并施,想来早有成算,是对我们最有利的上上签。” 韩时宴微微颔首。 他们一路上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和谈做的铺垫。刘府初见傅老大人的时候,那铁拳锤人下巴戳天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可到了王都已经彻底转变了。不说已经被驯服,但多少在他们面前已经落了下风,确实是上上签。 “这中签便是枢密使陈瑜伯的弟弟陈秋仲。他们兄弟二人如今虽然同北朝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究竟大雍是故土。” “就算是碍着数典忘祖的名声,那也不至于对大雍太过心狠手辣。” 赵槿说着,叹了口气,“可这东西是双刃剑。他们同样也不会待大雍优待,担心被人攻讦身在曹营心在汉。是以我认为是个中签。” “说来也是巧了,这陈秋仲同昨夜出事的张侍郎,乃是连襟。” 顾甚微被赵槿这番分析吸引了过来。 赵槿这人温文尔雅,瞧见谁都是笑吟吟的,这一路走来顾甚微就没有瞧见他同谁呛过声。 兴许正是这种不争不抢的性情,让他虽然熟悉北朝事务,却也没有被选为谈判的使臣。 顾甚微倒是没有想到,赵槿分析起人性来,倒是言语犀利。 可不是正是如此,陈瑜伯的名字顾甚微从朱鹮的嘴中听到过,他是太后亲信,先皇的两位托孤大臣之一。陈家位高权重,定是有不少眼睛盯着,需要格外的爱惜羽毛。 赵槿没有停顿,“至于下下签,则是耶律案。这耶律案是皇帝的叔父。此人亦是精通外务,说得一口流利的大雍官话。当初出使汴京,本来他是首选,后来才换了刘符。” “耶律案年纪不大,手腕铁血,为人十分狠厉。耶律寻便是学的他。” “从前他也做过边军主帅,不过后来奇山大战当中,耶律案被吴老将军砍断了一条胳膊,这才无奈回了王都。” 赵槿说着,看向了听着端着大海碗满屋子乱窜的吴江,意有所指。 顾甚微同韩时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耶律案定是恨透了姓吴的,怕是瞧见吴江只恨不得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下来遂啖之,难怪说是下下签。 “此事交给我同吴江去办,你们两个就想好怎么应对吧。” 顾甚微说着,站了起身。 最后那五人的嫌疑还没有排除,魏长命需要留在韩时宴身边贴身保护他。 她想着一个箭步闪到了吴江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出门找乐子去!” 吴江的眼睛嗖地一下亮了,他将那大海碗随意一搁,胡乱的擦了一下嘴角,便跟上了顾甚微。经过韩时宴的时候,见他不起身,那眼睛瞬间亮得像是正午的阳光一般,简直就要将这王都给烧起来。 韩时宴嘴角微动,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总觉得有他在,顾甚微同吴江闹归闹,多少还有个尺度。若是他不在了,这二人那便是孙猴子没了紧箍咒,那是要再大闹一遍天宫的! 韩时宴想着,心突突跳,他站起身快步走到了门前,拦住了顾甚微同吴江。 “你们二人打算如何抽中上上签?” 顾甚微手毫不犹豫的在自己的脖子上一砍,“咔嚓!结束战斗最朴实无华的办法。” 韩时宴大骇,却见顾甚微同吴江像是脚底抹了油一样,一个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待一出那驿馆,吴江瞬间兴奋了起来,他搓了搓手,凑到了顾甚微身边,“你说我们先去杀谁!” 顾甚微白了他一眼,“大白天的杀什么杀?我们大雍乃是礼仪之邦,怎能喊打喊杀?当然是送礼去。” 吴江一听,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我可不会给北朝人送礼,我只会送葬!” 他说着,挠了挠头,不乐意的哼了一声,“不过顾亲人你说送,那就送吧!你聪明,你有理!” 顾甚微冲着吴江竖起了大拇指,领着他大摇大摆的上了街! 王都的白天亦是热闹非凡,那耍猴的舞刀的骂娘的,简直是排起队出现。 二人没有走多远,便已经瞧见了三群上街的活羊,四堆臭气熏天的马粪……遇到了五个强壮得小手一摸差点没有把人胳膊卸下来的拉客花娘……当真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度。 顾甚微感叹着,领着吴江拐了个弯儿,手里拿着一把羊肉串儿,吃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吴江嫌羊肉串儿肉太小不够劲儿,直接提着一个大羊腿子,吃得一嘴都是油。 “虽然刚用完朝食,喝了一海碗粥加几个馒头,但是米面哪里有肉好吃。别说一个羊腿了,就是一只羊,我也啃得下去啊!这北朝的羊儿真地道啊,比时宴兄那抹了糖的腿子……好吃多了!” 吴江想起韩时宴那刷糖刷到拉丝儿的羊腿,不由得觉得牙疼起来。 他说着,眼睛朝着路边看了过去,却见那门匾上写着张府二字,心中不由得生起了嘀咕。莫不是昨夜他们坑害二楼张侍郎的小儿子,今日还送礼道歉来了? 这不可能啊!顾亲事连给张春庭送礼都舍不得,还能送北朝狗玩意? 吴江心中想着,嘴上却是没有问出声来。 他眸光一动,又瞧见张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上头挂着牌儿,端是写着一个陈字。 吴江有些发懵地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却见顾甚微左手啃着串儿,右手垂在了身侧,就在他们同那马车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亲眼瞧见一坨黑漆漆的抖动着的虫子球从顾甚微的手中弹了出来。 从那马车的车窗口飞了进去,落入了马车当中! 吴江的心瞬间沸腾了,虽然不明白顾甚微为什么要放虫子进这辆马车当中!可是他知道,顾亲人这是要搞事啊! 第272章 上上签 那些虫子像是通了人性一般,趴在马车车窗边缘排成了一整列,齐刷刷的动了动触角,这才掉落了下去。 吴江用余光瞟着,心中简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看顾甚微的眼神都变了。 这张侍郎府在一条宽阔的巷子当中,因为巷子的尾端有一家出了名的酒楼,是以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昨夜张侍郎儿子出了大事丢了大糗,这会儿便是门房都有些抬不起头来,生怕撞见那看笑话的眼神,只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 压根儿没有人注意到这擦肩而过的两位送礼人。 “顾亲人!若这东西铺天盖地同那蝗虫似的,北朝男儿个个断子绝孙,那百年之后我们大雍岂不是不战而获全胜?别说幽云十六州了……就是这王都也是无人之境。” 这虫子有多厉害,之前耶律寻号脉就证明了一切! 顾甚微摆了摆手,“哪里有那么多,又不是母猪产子一胎八宝!已经一只只都没有了!” 且不说没有,就是有!打仗归打仗,平民百姓何其无辜,哪里能上来就给人弄灭绝了!过于有伤天和! 顾甚微想着,领着吴江循着昨日的轨迹,继续哪吒闹海去了! …… 一日光景,弹指之间便过去了。 那北朝皇宫当中灯火通明,小皇帝坐在书房的龙椅上,瞧着面前面目全非的耶律寻同另外一个宛若猪头的一般的陈秋仲,外加一个还在不停擦着鼻血的张侍郎,终于忍不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们都突然中邪!我们北朝疯病都像疫病一样人传人了不成?你们可是朝廷重臣,皇亲国戚!你们怎么可以像那村口的泼妇一般打架啊!” 小皇帝登基以来,不说顺风顺水,却也成功的坐稳了皇位。 太后同国舅性子同手腕都强硬无比,他如今羽翼未丰,便能听从便听从,鲜少发脾气挑事! 可今日实在是没有办法忍耐了! 他娘的!他亲爹怎么没有告诉他,当皇帝从早到晚奏章批不完就算了!还要给大臣们拉架!不然这群饱读诗书的人,他连狗脑子都要打出来! 他想着,猛的一掌拍在了桌案上。 这一掌下去好家伙,左边对着的批过的一人高的折子,还有右边尚未批过的一人高的折子,瞬间都轰然倒地,混杂在了一起! 书房当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小皇帝瞧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折子,终于绷不住红着眼睛跳着脚破口大骂起来! 他爷爷的,今日他要看的折子,比过往一年都要多!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以为的太平盛世下头,竟然藏了这么多污秽之事!昨日是天王虎骨酒泡的是人骨,到了今天晚上,那藏心楼的肉团子也不吃了……那独此一家的风味竟然是过街的老鼠肉! 今日后宫当中,那草纸都是要用小车拉着往各宫里送! 小皇帝跳脚骂了一通,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那面目全非的三人问道,“为何打架!” 那陈仲秋红着眼睛,冲着小皇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从袖袋里摸出了两只黑色的死虫子来,摊开放在了自己手心当中,“陛下要为臣做主啊!耶律寻饲养毒虫人尽皆知,张成是犯了大错……” “寻王爷大怒臣可以理解!可冤有头债有主,他自己不举,怎么能放毒虫咬我们,害我们陈家断子绝孙啊!” “我们陈家全家男丁无一幸免,这同灭门有何差异?还请陛下做主!让寻王爷速速拿解药出来!” 这下子不光是小皇帝,就是太后那都是瞠目结舌,根本没有想到有这回事……不光是他们,便是顾甚微也没有想到这个大礼会有这等功效。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是,有两只活着的黑色小虫子,从陈仲秋的鞋子边缘掉落了下来…… “放你娘的狗屁!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解药!我若是有解药我自己不先吃!” 眼瞅着屋里三人又要动起手来,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又急吼吼地冲进来了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跑着跑着摔了一跤,然后连滚带爬的到了御前,大声说道,“太……太太后……不好了!秦越国王出恭之时,突发恶疾晕了过去……王妃进宫来求太医诊治!” 屋子里众人一愣。 秦越国王那不就是独臂皇叔耶律案么? 太后看了看那地上乱七八糟的奏章,又看了看眼前的三人,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她朝着阴影处看了过去,沉着脸问道,“韩大人,可盯出什么来了?” 阴影当中的朱鹮露出了半张脸来,“今日无事,大雍使团四散开来在王都闲逛,到处皆有人在。同昨日一般,事发之时,那顾甚微同吴江的确是在附近看热闹。” 朱鹮说着,顿了顿,又道,“只不过并未发现他们动手的痕迹。”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耶律禹今早说完之后,她便提了刘符来问,证实这三人确实是十分邪性。大雍皇帝受不了,这才将他们赶出了汴京,送到了王都来。 她想着,嘴唇轻颤。 冷静下来想,她又何尝不知这两日的血雨腥风分明是这群大雍搅屎棍在推波助澜。 可是!当真是太邪门了! 初来乍到的几个小崽子,怎么就能将王都搅和成这个样子!他们北朝也不是没有像御史一样的官员,更加不是没有像韩时宴那样一根筋想要清明的铁头人! 可他们都没有这种不顾一切拆国的疯劲儿!敢情不是自己家,死劲儿克不心疼是不是? 太后想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明日让刘符去同大雍人和谈。待他们走之后,开坛祭天!” …… 驿馆收到上上签的时候,顾甚微同吴江正在韩时宴的屋子里喝糖水。 吴江一边嘀咕着齁甜齁甜甜掉牙,一边咕噜了一大盆。 韩时宴收到消息关上了门,朝着顾甚微竖起了大拇指,“所以缺德事暂时可以不用干了。你听到赵槿说陈秋仲的妻子同张侍郎夫人是嫡亲的姐妹。就想着张家出了事,陈夫人定是会驾车前去安慰。” “张成同耶律寻的妾室有染一事传遍王都,耶律寻这个档口完全有报复张家及其亲近之人的动机。” “如此耶律寻在这个档口放毒虫去害张家同陈家,虽然疯但合情合理。且这样一来,日后谁家中只要出现了小虫子,都会疑心耶律寻……谁若是……咳咳……不行……也会怀疑耶律寻……” 耶律寻是边军将领,之前坑杀了吴江同马红英部下那么多人,他在朝中处处树敌,那对于大雍人而言简直是喜闻乐见。 顾甚微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使用毒虫的关键时刻!左右我们很快要离开王都了,此虫不用等到了后头没有耶律寻这个背锅的,就再也不能拿出来用了。” 韩时宴深以为然。 “那么耶律案呢?” 第273章 借风起浪 说到这里,顾甚微神情有些古怪。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动手,耶律案便自己不省人事了。” “我同吴江当时蹲在房梁上,那耶律案坐在恭桶上起身的一瞬间,直挺挺迎面倒地。当时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想,莫不是我们几个当真有几分邪性。” 吴江闻言,打了个饱嗝,折了一根竹签儿剔起牙来! “可不是!顾亲人说世上无鬼神,我们也不可能有邪性。要不就是巧合那耶律案恶疾突发,要不他就是装的。” “我倒是觉得,他不可能是装的。他倒下的时候,连裤子都没有穿好呢!露出了两个大屁股蛋子!我可是亲眼瞧见在他的上头还有刺青……刺了一个青面獠牙鬼,我瞅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心悦我,照着我这样子刺的呢!” 顾甚微同韩时宴同时搁下了手中的筷子,难再下咽。 韩时宴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你怎地不说,他身后装了镜子,你一看便瞧见了镜中的自己。” “既然你觉得不可能是假的,那十有八九就是假的,毕竟你这张嘴什么也没有说中过。我们刮起妖风想要逼着北朝太后立即和谈,有人说不定想要乘着这妖风,作更大的妖!” 大雍不是铁板一块,北朝又怎么会当真是天下太平呢? 这世上只要有人的地方那便有江湖,有争斗。 顾甚微闻言豁然开朗,她蹙了蹙眉头,“你这般一说,我倒是又想起了一出古怪。当时那耶律案晕倒之后,门外的下人听到响动进来,脸上虽有惊慌之色,但却是并没有想过是否有刺客,也没有让王府中的郎中瞧。” “只唤了人先行进宫报信,然后叫人拿来了软轿将那耶律案抬了往宫中赶。” “果然如此,吴江当真没说中”,韩时宴蹙了蹙眉头,不客气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韩时宴对上顾甚微的视线,二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他们是想要捣乱不假,但是也没有想过要捣这么大的乱。 虽然不知道耶律案是什么打算,但怕不是他们趁着这两日王都大乱,自觉是个谋逆的好时机,想要举事! 小皇帝登基不久,如今乃是太后垂帘听政,正是根基未稳之时。这朝堂之中有人想要欺负孤儿寡母,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韩时宴想着,眸光一动。 “越乱越好,越乱越容易浑水摸鱼。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后日二公主成亲之后,咱们立即启程快马加鞭离开王都。” 顾甚微明白韩时宴的意有所指。 如果王都即将有一场动乱,那么就意味着他们盗走国玺又多了一个可以背锅的势力。虽然她并不认为小皇帝同太后会伤筋动骨,但是他们至少有一段时日无暇顾及国玺。 无暇顾及大雍同西夏的战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对大雍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那万一你们两个猜错了,那耶律案根本没有谋反的想法。他只是想要进宫偷偷会美人呢?” 顾甚微擦了擦嘴,站起身来,“那便让他谋反。” 她说着,摆了摆手,打了个呵欠朝着门口走去。 “顾甚微”,听到身后传来韩时宴的呼喊声,顾甚微扭过头看了过去,却见韩时宴笑了笑,“先看我的,再看你的了。” 顾甚微挑了挑眉,她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长剑,“我是一百二十个可以,你可不要输了!” 韩时宴嘴角上扬,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可没有输过。” 顾甚微笑着冲韩时宴摆了摆手,朝着自己住的小院而去。 今夜的月光格外的亮堂清冷,照得黑夜犹如白昼,顾甚微看着地上的自己的影子,心中盘算着许多事情。 两国之间全是刀光剑影真真假假,那北朝太后又何尝不知晓这王都风浪肯定同他们脱不了干系呢?什么邪性也好,偶然也罢,只怕是只有二公主那个脑子简单的人会相信了。 太后只是收到了他们不和谈就捣乱的烽烟,不想再拖延罢了。 就好像朱鹮将自己的细作生涯说得轻松写意,好似他就是那么一帆风顺一不小心的便成了权臣,可其中种种光是想想都是血淋淋的。 而他们虽然在这里闹腾着,却是不知道还没有重返汴京的机会。 韩时宴的战场在明日,他能否快刀斩乱麻达成和谈那是第一关。 她的战场在第二日,她同魏长命要去南大王府拿到国玺,要应对天字号杀手的追杀,还有护送这东西回王都找回张春庭,待他们回王都,还不知道要面临怎样的血雨腥风…… 顾甚微想着,目光灼灼的朝着这东苑的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她对于那个藏在他们当中的天字号杀手是谁,心中已经有了眉目,就等着后日看他现出原形了。 顾甚微想着,扭头朝前走去,却是瞧见那月亮门前的桂花树下站着一个白晃晃的身影,见她看过来,赵槿抱着一团书卷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冲着顾甚微笑了笑。 “顾大人这么晚了还没有歇下么?” 顾甚微挑了挑眉头,“赵大人不亦是如此?我们这种穷苦人为了几两俸禄,便是不眠不休都可以的。赵大人乃是王爷之子,随便一块玉牌都够我们赚上一辈子的。” “却是还这么勤勉,当真是令人钦佩,说是吾辈楷模真不为过。” 赵槿一愣,低头看向了自己腰间挂着的玉牌,他温和的笑了笑,双目当中满是柔光,“说起来,我挺羡慕韩御史的。他同我都是文官,却是能够得到顾亲事同吴推官这样的好朋友。” “我长到这个岁数,有不少人都夸我和气可亲,可到头来,却是身边无一人可亲近。” 赵槿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我明明比你年长不少,却在这里悲春伤秋的,叫顾亲事见笑了。我瞧顾亲事有几分面善,便不由得多说了几句,想来这也算是一种缘法吧。顾亲事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赵某力所能及,愿意相帮。” 赵槿微微举起了手中的那一团书,“明日和谈,今夜我同韩御史怕是要秉烛夜谈,便先行一步了。” 顾甚微微微颔首,看着赵槿离去的背影,继续朝着自己的小院行去。 第274章 上!韩御史 翌日清晨,大雍使团第二次进宫。 北朝将和谈的设在了宫中一处名唤羲和的大殿当中,这大殿同那日迎风设宴的金碧辉煌不同,自带着一股庄严肃穆。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之处。 正如今日正式穿了朝服的刘符一般。 经过几日耳根清净,之前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刘符瞧着又抖擞了起来,一如初见之时浑身都是倨傲与战意,像是一只故作高深的斗鸡。 顾甚微站在韩时宴身后,手指腹轻轻地在剑柄上无声的敲着,偷偷地打量着坐在上头当壁画的小皇帝。 比起之前的温和,他今日似乎整个人都被焦躁笼罩着,眼睛底下都黑了一圈儿,看上去像是三日三夜没有合眼似的,有心事几个字简直就写在了他的脸上。 顾甚微琢磨着,不会吧?不会闹出这么些动静,这北朝小皇帝就承受不住了吧? 那对比之下,他们大雍那个病恹恹的无用老皇帝都显得光芒万丈了起来,虽然无用但是他老人家抗得住啊!韩时宴当面拿棒槌捶,文官们天天怼脸骂,那小老儿不还是半分不愁,一分不改么? 就这脸皮之厚,大雍就不会灭在他手里。 他在愁什么?又不是他不举! 顾甚微百无聊赖的想着,就听到刘符清了清嗓子,“十县之地,增加岁币,且请大雍派公主和亲并放开雁门关商市……四项既出,我北朝可保证在西夏同大雍作战的时候,绝对不犯边一兵一卒。” 来了! 顾甚微竖起了耳朵!心中大骂这北朝人当真是好不要脸,当自己是什么吞天兽么?胃口这么大! 韩时宴听着,冷笑出声。 “刘大人可真是脸红不透皮,嘴大可通天。大雍同北朝早有盟约在先,刘大人不知记不记得。” “我们大雍乃是礼仪之邦”,韩时宴说着,冲着那汴京的方向拱了拱手,“遵从祖宗礼法,既有前盟何来新约?我大雍寸土不可割……别说十县之地,便是十分地那也是无可能之事。” 饶是刘符早有心理准备,瞧见韩时宴强硬如此,亦是一时之间有些难以适应。 他同许多大雍臣公都打过交道,他们大多数都是温文尔雅讲究一团和气,若是一分不让,北朝人还没有觉得气愤呢,他们自己便先惭愧起来…… 说话咄咄逼人那更是没有的事,他早就摸出门道来了,那群人多半是只要不超出了大雍皇帝出发前给的底线,那都是可以谈的,哪里有一上来就这么强硬霸道的! 恍惚之间,他还以为这是在汴京不是在王都,如今不是大雍求了北朝,而是北朝求了大雍。 刘符心中顿感不悦,究竟是谁给了韩时宴这样的底气? 他想着,抬眸想要瞪回去,可却是瞧见顾甚微同魏长命一左一右的在韩时宴身后站着,明明两个人见他抬眸都咧开嘴露出牙花花在笑呢……可他却是脑海中浮现出了四个字:杀气腾腾! 他娘的! 刘符悔不当初,早知道陈秋仲同耶律案这两个心机狗会出事,他也装病避开就好了!明明他进宫复命的时候还明里暗里的强调了一番带着二公主同耶律寻对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损伤。 太后同小皇帝也都好言好语的安抚了他一番。 没有想到,转脸便又不认,还是让他来赴死了! 刘符想着,深吸了一口气,目不斜视不敢看顾甚微同魏长命,生怕沾染了死气。 他眯了眯眼睛,这样的话就更看不清楚了,“若是我们一定要十县之地呢?” 韩时宴冷笑着站了起身,他倒也不看刘符,却是直接冲着那座上的小皇帝拱了拱手,“北朝若是想要毁掉盟约,当初刘符在汴京直言便是,又何须让韩某千里迢迢来此。” “当年我大雍在大战当中获胜,同北朝签订和平盟约。诸君这口气,倒像是我大雍战败,由你们宰割。” “官家仁义,是以和谈,若两国继续争斗,当时的北朝可有必胜把握?” 小皇帝一怔,如实地摇了摇头,“并没有。” 韩时宴听着,扭头看向了刘符,“当年我们战胜,都不像刘大人张口便是要地要钱要人!如今北朝并未战胜大雍,便敢提出这些要求,莫不是真当我们大雍的士兵都是纸糊的不成!” “大雍人和善,乃是因为我们有仁德讲礼仪,并非就是惧怕了战争。” “相反,我堂堂大雍,最不缺的便是英勇男儿,最不缺的就是铮铮铁骨!刘大人如此这般,是北朝已经做好了要对大雍宣战的本事了么?” 刘符心中发憷,他清了清嗓子。 什么叫做狐假虎威这就是啊!顾甚微同魏长命嚣张是因为他们鬼见愁人家哭的,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文弱书生怎么也这么凶悍! 他眼眸一动,同样反问了回去,“那韩大人是代表大雍准备两线作战,同时对付西夏同北朝么?” 韩时宴却是笑了。 刘符被他笑得心中发毛,下意识的问道,“你笑什么?” 韩时宴挑了挑眉,“我笑刘大人这几日闭关得当真不是时候,不然的话,应该知晓时局变了。” “站在和谈的是大雍同北朝,西夏人连局都没有进,大人还不明白么?大雍同西夏的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刘大人不如去市井之中听听百姓心声!他们愿意北朝帮助西夏攻打大雍吗?” “而且据韩某所知,最近王都可是相当的不太平……” “对于北朝而言,当真是开战的好时机么?” 刘符虽然人在家中坐,但是对于近日朝堂上打出狗脑子一事也根本不可能一无所知。 王都的蚂蚁这几天都竖起了耳朵,生怕自己听漏了一瓜半枣的! 他想着,同小皇帝皆是一脸一言难尽……不是,我们王都不太平,还不是你们这群瘟神克的么? 百姓当然不乐意啊!因为不知道哪个龟儿子将宫中夜宴之事传了出去,七分真三分假,现在北朝百姓们义愤填膺,骂西夏人想要将倒夜香的下等宫婢伪装成公主,嫁给北朝小皇帝,以此来羞辱北朝…… 碰了他娘的鬼! 刘符想着看向了韩时宴,定是这阴险狡诈的大雍人放的风! 韩时宴说话如连珠,他当惯了御史,那是上骂皇帝下骂朝臣,一张嘴便是剑劈山河气势如虹! 没道理骂自己家里人骂到人家灭门,等到了敌国,倒还怂了!明明就是骂得更加肆无忌惮好吗? 他一早就看穿了,北朝根本就没有开战的准备,小皇帝帝位尚未坐稳,不是好时机。 有了这个认知,他心中有底气得很! 第275章 文官硬气 和谈开局便僵了,刘符想着,眼巴巴地朝着小皇帝看了过去。 陛下,完犊子!底牌被人摸了个一清二楚,对面贼人火眼金睛一眼便看出咱们是想要打秋风的纸老虎! 小皇帝心事重重,瞧着刘符那不争气的样子,半分也没有想要自己上,因为他知道换他他也不行。 他想着,冲着这那刘符朝左侧拨了拨手。 刘符心头微松,谢天谢地!新皇是耶律家唯一一个听得进人话的非犟种! 若换了耶律禹来,那朝两头犟,要么那是胡搅蛮缠一毛不拔得罪人祖宗十八代,要么朝反方向犟,连北朝的大裤衩子她都能脱下来送出去,也不管旁人想不想要。 耶律禹他倒是不两头犟,关键是乱石阵一役之后,他就忘记了自己姓耶律,因为自己姓诸葛字孔明……他有一肚子的傻缺诡计,屡战屡败,再战还败……败了就言是耶律孔明打了个盹儿…… 拨手就是跳过。 刘符看向了韩时宴,那士气又起来了几分,“雁门关从前有商市,如今大雍擅自关闭,岂不是违约在先?为此边关百姓受苦,朝臣心急如焚,总归有个交代。” “韩大人口口声声说是我们北朝想要挑起战事,我看大雍才有拳打西夏脚踢北朝的野心才是。” 韩时宴闻言,半分不心虚。 他摇了摇头头,认真又诚恳地说道,“此举并非是针对北朝,而是我大雍同西夏正在作战当中,为了谨防西夏人浑水摸鱼,这才闭关。” “先前韩某已经同刘大人分析过了局势,战争不久就要结束了。” 刘符见韩时宴态度不那般尖锐,愉悦地点了点头,“公主联姻修两国之好,是于国家于百姓都有利的大好事,韩大人看西夏的公主不已经在驿馆当中了么?” 他这话一出,突然一个激灵。 后知后觉的发现,关于那雁门关开放通商的事情,韩时宴和蔼可亲归和蔼可亲,可他屁都没有答应啊! 他一个文官,哪里就知道大战什么时候结束?若当真要结束了,那大雍还急吼吼和谈个屁,只要拖过这段时日,等战争结束,那此危机不是立即解了么? 这狗贼他甚至连战争结束了就恢复雁门关市集这话都吝啬于说出口! 刘符这样想着,只恨自己的脖子点得太过早了,幅度太过大了!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回头路的余地! 就在刘符琢磨着怎么重新再谈通关贸易的事情,就听到韩时宴一个停顿儿都没有的继续说道,“我大雍的公主的确是贤良淑德,乃是天下女子典范,联姻确实是修两国之好。” 刘符听到这话,哪里还记得回头,他瞬间腰杆子也直了,气也不虚了! 成了啊!这四条但凡成了一条,他也不至于被砍了脑袋啊! 他想着,乐滋滋地看了一眼座上的小皇帝,皇啊!我给你讨了个娘子回来! 却刘符美了没有一秒钟,就瞧见那座上的小皇帝面黑如锅底,哪里有半分要得美人的喜悦,分明就是如丧考妣,像是被人挖了祖坟。 刘符心中大惊! 他们家小皇帝该不会…… 刘符那心情犹如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顾甚微却是在心中呸了两万里! 御史的嘴骗人的鬼,他说的贤良淑德,天下女子典范,是生了娃儿藏在寺庙中的福顺公主吗? 韩时宴他是怎么可以一本正经的说出口的啊! 就在这个时候,韩时宴又道,“我们大雍的福顺公主已经出嫁,剩下的公主殿下尚在腹中,待公主成年之后我们再议亲如何?不然的话,若是那孩儿在腹中翻了盘,变成了皇子……” “这联姻就要叫西夏人看笑话了。” 刘符脑子一嗡,他早该想到的! 韩灭门韩扒皮他怎么会那么好心,答应得那般痛快啊!敢情在这里等着! 刘符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他猛地扭头朝着座上的小皇帝看了过去。 却见先前还阴云密布的一张脸,如今却是喜笑眉开,像是中毒之人终于暂时寻到了解药,有了喘息之机。 刘符一头雾水,冲着小皇帝询问的眨了眨眼睛。 就在他眨眼睛的时候,韩时宴同顾甚微皆是顺着他的视线朝着小皇帝看了过去。小皇帝立即收敛了笑意,他提起手在嘴角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理应如此。” 刘符心中一垮,险些没有哭出来! 他当真是不应该接下这烫手山芋的!明明从前同大雍人打交道,只要凶悍点便轻而易举!可今日他娘的还以为自己是耶律寻的亲爹,要不怎么拥有一脉相承的自作聪明! “四条要求,条条驳回,这岁币韩大人总该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吧?” 刘符心垮脸没垮,依旧是绷着一股子气。 韩时宴听到这话,却是一头雾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刘大人方才莫不是睡着了?何来条条驳回?方才韩某还说联姻的确是修两国之好,北朝陛下还夸奖说是这个道理。” “便是那雁门关之事,韩某也做出了解释,刘大人点过头了的。” “韩某步步退让,刘大人岂可条条紧逼?我进二退二,刘大人退二进二,这才是一团和气,方得天下太平!” 刘符有些发懵,各自进二退二,非要这么说好似也是如此……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韩时宴已经搁下了茶盏,从座位上站了起身,“韩某已经给出了我们大雍最大的诚意,如今就看北朝的诚意了。” “虽然在下是文官,可也斗胆代替武将们说上一句。不战是好,战亦不惧!寸土不失,国之本意。” 这几句话振聋发聩,不光是那座上的小皇帝站了起身,就连顾甚微都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 若非如今在北朝的地盘上,顾甚微都恨不得啪啪啪给韩时宴鼓起掌来! 谁日后说大雍文官都是软脚虾,她第一个不答应! 韩御史他明明就是那山林之石,登天之梯,护国之长城……他够硬气! 顾甚微想着,扭头朝着韩时宴看了过去,却见韩时宴亦是扭头过来,冲着他道,“若是要战,顾大人可敢?” 顾甚微拍了拍腰间长剑,“愿为大雍万民取敌国万命!” 刘符听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应该感谢你还没有做事挖底,给我留了两节空台阶? 第276章 屋顶夜话 等出皇宫的时候,都已经是傍晚了。 顾甚微坐在驿馆最高的小楼里,从这间的窗户口朝外看过去,能远远瞧见夕阳笼罩的着的南大王府。 北朝的酒十分的浓烈,一入口去呛得人热血沸腾! 顾甚微端起酒盏抿了一口,收回了视线朝着一旁吹着凉风的韩时宴。屋子里头闹哄哄地,就连一直都板着一张脸的孙将军都终于露出了笑脸。 他甚至还从那驿馆门口的小贩手中买了两根糖人,不由分说地塞到了韩时宴同顾甚微的手中。 顾甚微想着,将那酒盏放下,又拿起糖人毫不犹豫咬了一大口,这画的是一条金鱼儿,尾部的糖丝儿格外的细密,这一口下去,糖渣子落了一裙摆。 顾甚微低头轻轻地掸了掸,就听到孙将军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 “老孙我做了这么多年护卫队,今日托韩大人的福,可算是挺直了腰杆子一回!天杀的傅大人头一回见刘符,老孙我瞧着心都死了一回!现在我又活过来了!” “我恨啊!我为啥要姓孙啊!姓孙的可不是要当孙子!我应该姓爷才是,再不济应该姓爹啊!” 他喝得有些多,嘴中的话一下子密集了起来,同平日那当真是判若两人。 韩时宴冲着孙将军摇了摇头,“韩某并没有什么功劳。北朝人本来就是打着空手套白狼的主意,所以才会有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局面。” 两国都没有开战,北朝就敢要大雍割地赔款,这种无理要求,本身就是一种蔑视。 比起喜悦,他实际上更加觉得危机深重。 大雍这般下去,长此以往是要挨打的。而要改变这种局势,简直就是任重道远。 一旁的赵槿听着,提起酒盏替韩时宴满上了一壶,“韩大人莫要谦虚了,到现在赵某还觉得像是梦一般。” 屋子里的众人一阵唏嘘,像是瘫痪了多年终于重新站了起身的重病患者,喜悦溢于言表。 从未瘫痪过的吴江,瞧着这欢欣鼓舞的场景,将啃得干干净净的羊棒骨往桌上一扔,他嘴中嚼着肉,说话有些含混不清的,“可不是还得开放雁门关,还得和亲么?我总觉得时宴兄还能更厉害一些。” 顾甚微瞧着一旁犹如做贼一般压低声音的吴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 “你想要听我夸韩时宴便直说,拐着弯儿装傻子是做什么?” “怎么不高兴?地不用割钱不用掏,拿空白纸充当交子,什么贸易什么和亲,那主动权都掌握在我们手中,想要什么时候兑现,那便什么时候兑现。不想兑现直接翻脸不认。” “说不定北朝小皇帝坟头草都三丈高了,我们的小公主都还没有出生呢!” 吴江听着,嘿嘿嘿的傻乐呵了起来! 顾甚微瞧着他那傻子样,无语地站了起身,她依靠着窗边,突然一个闪身,直接上了屋顶。 韩时宴的任务今日圆满完成了,就等明日看她同魏长命的了。 “顾亲事,可愿意拉韩某上屋顶!” 顾甚微正朝那南大王府看过去,就听到下头传来韩时宴的声音,她有些意外,不过却还是一把拉住了韩时宴的手,将他猛地从窗户口拽了上来。 韩时宴感觉到手心里的温热,一下子红了脸。 只不过今夜他薄饮了几口酒,脸本来就是红的,倒是叫人看不出来。 好险! “韩御史这是上来躲酒了!孙将军平日里瞧着老持稳重,没有想到喝多了酒之后像是和尚念经一般。今日你可真是厉害,我瞧着那小皇帝的脸色都变了。” “赶鸭子上架你都说得这般好,平日里在朝堂上参人,岂不是更加威风?” “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那机会,能在大雍的早朝上看韩御史舌战群儒一回!” 韩时宴的脸更红了。 他很想要掏出一把扇子来,对着自己的脸扇上一扇,可他没有随身带着扇子的习惯。 他还想要捂住自己的心口,让心不要那般砰砰跳,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万一叫顾甚微听了去,岂不是全盘暴露了。 他更想要不顾文官的矜持,不管韩家的稳重,咧嘴像吴江那样傻笑,顾甚微在欣赏他! 韩时宴想着,握紧了手。 他朝着前方看去,夜晚的冷风吹到脸上,夕阳已经到了地平线很快就要落下去。落日余晖笼罩着的南大王府由金碧辉煌的堡垒渐渐地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巨兽。 “顾亲事觉得,明日我们会一切顺利么?” 顾甚微挑了挑眉,“今日我看尽韩御史出风头,明日便轮到韩御史看我出风头了。当然会一切顺利,我还没有亲眼瞧见汴京那人的真面目,还没有搞清楚飞雀案的真相……” “不是我自大,现如今便是那天王老子来了,我顾甚微也绝对不会死的。” “死不瞑目啊!” 韩时宴没有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又问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人……咳咳……如果十里想要留你在汴京生活呢?毕竟她漂泊了那么久,也想要安定下来……” 顾甚微有些诧异地看向韩时宴,“没有想到你跟十里还挺熟的,也是十里做的点心特别好吃。” “十里阿姊想要留在汴京可太好了,到时候还请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她,也不用很麻烦,就若是有人欺辱她,她寻到你门前,你拉她一把便是了。” “我已经给她买好了田庄铺面,还将那宅院也一并买下来了。” “虽然她很喜欢念叨我,但是我十里阿姊同旁的人不一样,我无论做什么事情,她都会支持我的。她可比她的外表看来坚韧多了。我们又不是粘在一起的糯米团子,非要一直在一起。” “每个人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在恰好的时间遇见,又在恰好的时间分离,继续去做自己的想做的事情,不是就很好了么?” “韩御史不也是要做孤臣,走自己想走的路。” “十里阿姊是我的家,不是我的牢笼。哎呀呀,被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来。自从瞧见你用大桶装金疮药,十里阿姊便开了窍,她也用大桶给我装了一桶梨膏糖!” “这眼瞅着就要回汴京了,我一颗都忘记吃了!那么大一桶啊!” 韩时宴看着瞬间失去了稳重,急得直跳脚的顾甚微,伸出手来,“没有关系,我最喜欢吃糖了不是么?” 第277章 韩御史想通了 顾甚微低下头去,却是瞧见韩时宴的手心当中,放着一根黑漆漆的簪子。 那簪子通体青乌,被雕刻成了一柄剑的模样,看上去竟是同她腰间悬挂着的剑颇为神似,在那簪子的中段还有人刻了“长明”二字。 世人管她的人她的剑唤“第一凶剑”,却是此剑名“长明”。 见顾甚微发愣,韩时宴将手状似随意的伸了过来,“前几日在市集上瞧见,觉得很适合你。长明两个字,是我用刻刀刻的,当初咱们初次在韩春楼相见的时候,说书的祝先生提过你剑的来历。” “不值当什么银钱,就用来换你的梨膏糖了。” 顾甚微伸出手来,见那根发簪拿在了手中,这东西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材质,似金不是金,似玉不是玉,似木不似木,握在手中冰冰凉的。 她低着头拿在手中翻看着,忍不住嘀咕道,“前几日你就能预测到我有一大桶梨膏糖吃不完了?” “你还当什么御史,应该当国师才是。” 顾甚微说着,将那发簪在指尖转了转,然后像是变戏法一般藏进了袖袋中,她冲着在韩时宴举起了两只空空如也的手,笑道,“我很喜欢,多谢韩御史了。” “只不过我身无长物,不知道能送什么回礼,就暂且给你变个戏法吧!你猜猜看,那簪子我藏在哪边了。” 韩时宴看着顾甚微那亮晶晶的期待的眼睛,只觉得王都的夜风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他眸光一动,指了指顾甚微的右手,“韩国师掐指一算……” 他瞧着顾甚微的神色,见她眼中带笑,微微有得意之感,手指一个转向,指向了顾甚微的左手边,“应该在左边。” 顾甚微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从左边的袖袋里掏出了那根簪子来! “厉害了!”她想着,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你先前指我右手分明是诈我的,看我半分不慌,才反其道而行之,猜测我藏在左手当中。” 韩时宴嘴角上扬,笑着摇了摇头,“你饮多了酒,这才叫我看穿的,待明日下回,我便只能胡乱猜测了。” 有吴江在,这些时日他鲜少能够同顾甚微独处。 难得今夜风好月好人也好,他可不想同顾甚微在屋顶上,猜一夜的左右……一直猜到“绝对不能输”的顾亲事连赢八百回!他虽然没有开过天眼,可也能瞧出来顾亲事的胜负欲那简直就是直冲云霄。 果不其然,顾甚微有了台阶,重重地点了点头,“可不是,来日再战!” 韩时宴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眸光一动,到底是问道,“日后我们还一同查案如何?我是说在查明飞雀案真相之后。” “你还在皇城司,我还在御史台……”韩时宴说着,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又将吴江给补充了上去,“吴江还在开封府……到时候那些妖魔鬼怪根本就无处可藏……” 顾甚微忙着拿那簪子同腰间长剑相比较,听得韩时宴的问话,想也没有想的说道,“从前没有我同吴江,韩大人不也打得那些人哭爹喊娘。” 她说着,有些狐疑地抬起头来,看向了韩时宴,“你今晚很是古怪……听上去像是你在留客?” 韩时宴心头猛地一跳,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自是希望一直同顾亲事共事,待白发苍苍了,咱们还能循着那图吃遍整个汴京……” 顾甚微听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韩御史未免也太贪心,等到白发苍苍了,说不定你牙都掉光了,哪里还吃得动……” 顾甚微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韩时宴的眼睛太亮,亮过今夜的漫天星辰。 这让她有些不自在起来,流淌的风仿佛都变得有些浓稠起来。 韩时宴瞧着,脑中灵光一现,豁然开朗起来,“说起来,汴京实在是太小了些,大雍这般大,还不知道有多少香甜可口的好吃的。” “到时候我做巡查御史,也好去那华山看顾女侠你论剑,敲锣打鼓的给你送上天下第一的匾额!” 顾甚微听到华山论剑,天下第一……瞬间熊熊燃烧了起来! “哈哈!到时候韩御史你老胳膊老腿了爬不上去,我背着你上去!敲锣打鼓送匾额,那是吴江会做的事情,他字丑,你来写!我就这般等着了啊!到时候且叫你们瞧瞧,什么是天下第一!” 韩时宴看着顾甚微精神振奋的样子,亦是爽朗的笑了出声。 之前是他着相了,顾甚微如若不想留在汴京,他也可以跟出去不是么?比起汴京,那地方之上简直就是一片无人开垦的原野,他照旧可以做御史! 先前遮在他头顶上阴霾瞬间散去,韩时宴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 “顾亲人,时宴兄,你们快下来!搁屋顶上喝什么西北风?要是将那西夏公主瞧着以为闹鬼,还不又得吓尿一回!夭寿啊!我说这话,怎么都感觉带了味儿呢!” 吴江那嗓门犹如战鼓擂,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皆是面露无奈之色。 东西苑挨在一块儿,那西夏的小公主听了,今夜怕不是又要泪沾巾,愁断肠,羞愤难当! 韩时宴见气氛已经彻底被破坏了,冲着顾甚微说道,“明日贺喜之后,我们便离开王都,今夜还是早些歇息,好养精蓄锐。顾亲事一定诸事顺遂,平安胜意。” …… 夜里星辰密布,翌日的天格外的晴朗。 二公主耶律禹嫁去南大王府,整个王都都好似沸腾了起来,街市之上到处都是乌泱泱的看热闹的百姓们。长长的马车队伍,从南大王府门前开始排起,一眼简直就望不到尽头。 顾甚微一路看来,由不得再次羡慕起北朝兵强马壮起来。 瞅瞅那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体格子,再瞅瞅那数都数不清的骏马……只恨不得全都给牵回去! 她心中盘算着,就瞧着一堆车马从闹市中穿过,那车队的前头竖着高高的荆棘旗,这商队比来的时候要长了许多,至少多了一倍的马匹,车架之上堆着满满当当的货物,看样子是今日也同他们一样,要启程回汴京了。 顾甚微往外瞧去,那车队中领头的女子冲着她微微颔首,然后又吆喝着身后的商队继续前行。(本章完) 第278章 南大王府 顾甚微心头一动,再想要朝着那商队看去,却见那领头的小娘子已经淹没在了人群当中,瞧不见了。 大雍使团抵达的时候,南大王府已经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了。 那南大王萧定身量颇高,瞧着八尺有余,嘴唇颇厚生得一张略微有些发胖的鹅蛋脸,留了两撇八字胡,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有些强壮的和善老头儿。 唯独那一双眼睛,像极了宫中的那位太后,目光锐利让人无所遁形。 耶律禹要嫁的是他的小儿子名叫萧杭,这会儿萧杭去宫中迎亲,并未在此。 顾甚微一耳朵听着韩时宴同那南大王寒暄,注意力却是落在了四处观察之上,从进门到现在所经过的路线来看,同朱鹮给的地图一致无二。 萧定一共有五个儿子,老大胖得如冬瓜,老二瘦得像麻杆,老三生得一脸麻子,老四则是被人砍了一截儿,只有他哥哥们的三分之二,看上去亦是面黄黄的带着几分病态。 当真是好一群歪瓜裂枣! 顾甚微心中吐槽着,却是心中对那病秧子老四暗生警惕。 此人太阳穴凸起,双目有神,且行路几乎听不到声音,一看便是个高手。他们一进来,顾甚微便感觉到了他身上带着的浓重战意。 且他的双掌粗大,上头布满了厚厚的一层老茧,应该使得一手好掌法。 顾甚微正盘算着,就听到那南大王嘴中传来了她的名字,“这位应该是顾甚微顾指挥使了吧,老夫听禹儿说你救了她性命,当真是感激不尽。” “早就听闻大雍皇城司个个都是绝顶高手,今日一见顾大人果真是英姿飒爽十分不凡。我们北朝尚武,女子为官做将的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奇事!” “顾大人若是乐意的话,可来我北朝做将军!” 那南大王萧定说着,啪啪啪的拍起了手掌,紧接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则是着两人抬着一个小木头箱子走了过来,那箱子上头镶嵌着各色的宝石,看上去便无比的华丽。 管家不紧不慢地将那木头箱子打开,然后又退了下去。 “原本是想宝马赠英雄的,不过禹儿说顾大人已经有了一匹无比聪慧的神马。于是便备了一些小小土仪,多谢顾大人对禹儿的救命之恩。” 顾甚微朝着那箱子看了过去!就差在心中生出一个趵突泉来了,只不过人家冒的那是水,她冒的是酸水。 这也叫小小土仪? 瞧着那长得像她失散多年的亲爷爷一样的老山参,还有比小红马拉的马粪还大金饼子,再有一颗就能封住吴江那张嘴的大珠子…… 她倒是没有想到,来这么一趟还能天上掉馅饼,白得了一箱子金银珠宝。 她何尝不明白这南大王的意思,这箱子东西便是他用来斩断这救命之恩的,日后顾甚微便不能拿这个来胁迫二公主耶律禹了。 可这有什么关系?她今日便会离开,日后再也不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敌国将领给的钱财,不要白不要!这里的每一分每一毫,那日后可能都化作砍下向大雍将士们头上的刀。 “南大王过奖了,顾某分内之事,何足挂齿,更无意挟恩图报。” 快来报!快来报! 那南大王瞧着顾甚微一脸正气,却是爽朗的笑了出声,他啪的一声,将那箱笼给合上了,大手一挥,冲着那管家道,“给送到顾大人的马车上去,小小心意还请莫要推迟。” 他说着,不等顾甚微再开口,摆了摆手,“今日宾客众多,请恕老夫失礼。我这几个儿子粗笨得很,品不出大雍的茶水,还是请刘大人陪着诸位吧。” 刘符扯着嘴角,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目光幽怨地看了韩时宴一眼。 “韩御史,昨夜我可是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韩时宴点了点头,“韩某睡得极好,一夜无梦……” 那刘符的目光更加幽怨了…… 韩时宴却是不管这些,率先挪开了步子同那刘符朝着一边行去。顾甚微眸光一动,心中却是暗道不妙,这南大王瞧着为人大方和蔼,实际上却是对他们警惕得很。 这刘符哪里是来招待他们的,分明就是来监视他们的。 先前她还想着,左右认识她同魏长命的人不多,到时候他们可以浑水摸鱼悄悄离开,赶在那耶律禹行大礼之前赶紧盗出国玺让魏长命带着悄悄离开。 耶律禹同她还算熟悉,礼成之后少不得要同她说上几句话,辞行一番这才算是正常的行事章法。 是以他们必须赶在这之前行动,不然的话,等到她同耶律禹说完话之后,就只剩下酒席时间了。酒桌之上人皆是有固定座位,若是他们不在空出来了,那就容易引起人怀疑了。 可如今不光是明面上有刘符,背地里还有那萧定的四儿子矮一截,用像是淬了毒一般的眼神盯着她。 顾甚微想着,心中发沉。 再这样耗下去,那怕是他们要白天假意离开,等到夜里她同魏长命再折回来一趟了。可密室的入口在萧定的床榻上,夜里他总是要睡觉的,他们便是进去了,那也出不来啊! 总不能不管不顾,直接将那萧定连人带床板子一下子掀翻吧! 刘符好说,韩时宴能应付,就是那个萧矮一截不好处理。 她正想着,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那矮一截走了过去,顾甚微瞧着,只觉得朱鹮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一下子变得美貌异常起来! 她决定了,日后朱鹮大人的绰号便是及时雨,雪中炭了! 她想着,趁着那矮一截转头同朱鹮说话的间隙,同魏长命一并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紧接着,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个穿着同顾甚微同样衣裙的姑娘像是一个背后灵一般,不远不近的跟在了韩时宴附近。 顾甚微没有停顿,冲着魏长命比了一个二。 魏长命秒懂,之前朱鹮同他们交代过了,这南大王府的巡逻阵法每日都有变动。不到第二日谁都不知道明日会是什么巡逻安排。 他给出了几种不同的选择,让顾甚微同魏长命随机应变。 顾甚微先前已经观察过了,今日这巡逻乃是用的乙队形,也是最严密的一种。 第279章 床下藏宝室 “虎关,你有没有感觉到,方才后脑勺有一阵风吹过,该不会是有邪祟吧?” 说话的人名叫淳于,今年不过十七岁,乃是南大王府巡逻十三队的一员,他生得最高又是新来的,一直都站在队伍的最末尾。 “我可是听我阿姊说了,秦越国王便是邪祟入体,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立昌法王说那几个大雍人同王都刑克,怕不是带着法器来的。” 站在他前头的虎关不耐烦扭了扭脖子,嗤笑一声。 “此巡逻阵列乃是大王亲设,动静相宜又名天罗地网巡游阵。高处有哨塔,犹如星罗密布。低处有卫兵,两两之间互相守望相助;再有十八队巡逻兵,首尾相衔接。” “若无令牌,想要潜入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之事。人不得进去,鬼怪这世上也没有,莫要胡乱张嘴。” 淳于不敢再言,缩了缩脖子,朝着身后看去。 路边的花草树木叶子都没有动弹一下,放眼看过去,只能瞧见方才同他们擦肩而过的十二队队尾那位同僚扭动的大屁股。也没有什么野猫野雀儿的闹腾…… 路边站着的哨兵随着他们的巡逻路线转动着脑袋,瞧见他回头,还咧开嘴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露出了粘着一片绿色菜叶子的大门牙。 虎关赶忙回头,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先前他感觉后脑勺凉飕飕了一下,像是有鬼对着他吹了一口气一般,莫不是想多了? 他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朝着前头的人追了过去。 若是顾甚微同魏长命没有停下脚步,那必定要感叹一声这个新来的小兵天赋惊人,十分的敏锐。他们二人的潜行功夫,可是连朱鹮都察觉不了的。 顾甚微同魏长命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那南大王府居住的院外。 她放眼看去,只见那院子门前一左一右的站着两个侍卫,同先前的地方一样,有四个五人小队在四方围绕着院子不停的巡查,且在院子的四个拐角处依旧是有人站岗放哨。 顾甚微心中暗骂一声,她同魏长命这是倒了什么八辈子的血霉,才中了这种要人命的下下签。 她想着,看了魏长命一眼。 二人故技重施,等那两队人马交汇拉开距离的那一瞬间,同魏长命像是一阵春风一般,一闪便翻过了院墙。 两队交汇的时候,因为这边人多,哨兵的注意力都在无巡逻兵的地方。 是以整个阵型最薄弱的地方,最好的潜入时机……反倒是人最集中的时候,这一个刹那没有一双眼睛盯着这里。 当然了,顾甚微做出这样的判断,那是靠脑子;魏长命做出同样的判断,靠的是他野兽般的直觉。 好在他们顺利的潜入进来了。 院子里头静悄悄地,南大王萧定的院落并没有想象中的金玉满堂,若非朱鹮提前给了他们地图,且这门外守卫森严,顾甚微都要担心她同魏长命是否走错了。 她想着,目光落到了屋子门前的那把大铜锁上,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他们盗国玺只是第一步,将东西从王都送回汴京才是第二步。若是现在弄坏了锁,让那萧定发现进了贼,怕不是他们就很难出城了。 顾甚微抿了抿嘴唇,正想要试着开锁。 就瞧见魏长命冲着她咧嘴笑了笑,然后果断地从自己头上拔下来一根头发,他的手腕一翻,那根头发瞬间绷直了变得像是一根铁丝一般。 魏长命没有走门,却是直奔窗户,他将那根头发往窗户缝中伸了进去,然后轻轻地一拨,窗户栓就被拉开了。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先前还犹如杀人利器一般的头发丝儿,瞬间瘫软了下来,又变成了一根柔软的长发。 顾甚微瞧着啧啧称奇。 她还是头一回同魏长命一起出任务,之间二人合作最多的是魏长命刺杀她,她反杀…… 倒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么一手绝活! 二人一前一后翻了进去,魏长命又将那窗户给拴上了,二人这才朝着目标床榻看了过去。 这张床格外的巨大,几乎占据了里间的半个屋子。 顾甚微没有迟疑,按照朱鹮的图中所教,在那床榻上按照东北南西四个方位顺序,拍了那床头床尾的四根柱子,只听得一阵轻微地咔嚓声响起。 顾甚微脚步没有停歇,她一个鹞子翻身朝着那床板内侧扑了过去。 在挨到床板的一瞬间,那床朝着里侧一阵倾斜,顾甚微只觉得耳旁一阵劲风袭来,整个人便往下坠落而去。 因为早有准备,顾甚微心中并不慌乱,她朝着头顶上看了过去,见魏长命也随着她跳了下来,心中大定。 这下落的高度远比顾甚微想得要多上许多,感觉不像是进了密室,倒像是落入了某一个巨大陵墓一般。 就在落地的一瞬间,黑漆漆的四周陡然亮起了火把。 顾甚微心头一震,闭上了眼睛,再睁开魏长命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她忍不住仰头朝着上头看了过去,先前他们落下来的地方,倒像是一口枯井,在那枯井的边缘,修了一些直上直下的台阶。 “该不会这是萧定打的盗洞吧?要不怎么诡异呢!” 魏长命憋了许久,到这里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忍不住嘀嘀咕咕了起来,“这萧定也不怕半夜睡觉误触碰了机关,一个翻身掉下来摔死!啊呀不对,他那般肥硕,横着倒下来说不定会卡住!” “当真是老谋深算的心机狗!” 顾甚微听得无语,“你那头发丝儿若是织成软甲有用么?” 魏长命一听,赶忙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惊恐的看向了顾甚微,“顾亲事,你这副模样,像是已经烧了热水,就准备钳鸡毛了!若是有用我早就把自己给拔成大师了!” 魏长命说着,表情美了几分。 “要是我的头发能变成软甲穿在张大人身上保护他,那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想到这是不可能的事,魏长命又垮了脸,“可惜不行,只有注入内力的时候才可以用。且也不够坚韧,像顾亲事你的剑气,那是半分都抵挡不住的。” 见顾甚微收回了火辣辣的视线,魏长命松了一口气,头发保住了! 第280章 九道关卡 顾甚微从魏长命身上收回了视线,朝着前方看了过去,这一瞧却是一怔。 只见那面前乃是一汪寒潭,潭水绿茵茵的,看上去就像是就像是一块镶嵌在地面上的绿色翡翠。在那寒潭上方,贴着水面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软桥。 “水不流动,也瞧不出深浅,说不定咱们一上桥,就会有白骨精从水中伸出手来,抓住我们的手臂。” 听着顾甚微的话,魏长命眼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顾亲事,你说这萧定的脑壳是不是有问题,这万一在床上翻个跟头倒立,那岂不是就变成头上带绿了?” “好生生一个人,作甚这般诅咒自己!啊!指不定他半夜就坐在这水边哭呢,你瞧见他那四个儿子了么?好家伙,那就跟李三思爱吃的杂粮饭一样,那是装在一个碗里那也不是一家子……” 顾甚微听着他聒噪无比,终于有些理解张春庭为何要扭断廊上叽叽喳喳叫的雀儿的脖子了。 “你从前出去做任务,这是这般话多么?” 魏长命摇了摇头,“一开始我都是跟着大人还有李三思,我说话李三思就揍我。我虽然打得赢他,但架不住他为人歹毒,时常骗我!再后来在宫中当差……” “我瞧见老皇帝肚子上的橘子皮,倒是想要同那些新进宫的娘子们说别争了别争了,还是大家一人扯一头开始拉皮更重要啊!可我不敢说啊,说了我人头落地是小,连累张大人被骂就不好了!”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幸亏你没说! 不然老皇帝便是再怎么无为,也要把你做成大拉皮! 二人嘴上说着话,手上却是都没有闲着。 魏长命从兜里掏出一颗石头子儿,朝着那软桥扔了过去,几乎是顷刻之间,先前还死气沉沉的寒潭像是有一滴水落入了油锅里一般,沸腾了起来。 只见那绿油油的“寒潭”活了过来,一条条的绿色的呲着寒光闪闪的大牙的小鱼跳了起来,朝着那颗石头子儿扑了过去,几乎是顷刻之间,那颗石头就被咬了个粉碎,连渣子都不剩了。 魏长命张大了嘴巴,脸色止不住的发白,“靠!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寒潭,这就是一坑毒鱼吧?不对,鱼离不开水,这说不定是什么毒虫才是!” “这我们若是踏上这软桥,还不给啃咬得死无全尸!” 他说着,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潭水太宽,用轻功很难直接飞过去。顾亲事,你能直接飞过去么?” 顾甚微没有回答魏长命的问题,却是问道,“如果中间你有踏脚之地,你能飞过去么?” 魏长命估算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问题!我练的轻功乃是踏雪无痕,有踏就好说。” 顾甚微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迟疑,“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飞过去,中间你气息不济的时候,就踏我一下,可明白?这里一共有九个关卡,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要加快速度!” “一二三”,顾甚微喊着,腾空而起。 魏长命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嘴唇跟了上去。他这一跃恰好是潭水的一半,到了中间之时身子便忍不住问下坠,脚朝着那寒潭中心踏了过去……那绿色的鱼儿们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虽然还没有跳动,却是齐刷刷的仰起头,露出了寒光闪闪的牙齿,一个个的跃跃欲试。 魏长命瞧着,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正想着,就感觉脚下一阵力道袭来,顾甚微抬脚朝着他的脚底板踹了过来,魏长命脚轻轻一点,借着这个力道同顾甚微一并落到了对岸的青石板上。 “顾亲事,你的轻功可太厉……”魏长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一阵破空之声迎面而来! 他心中大骇,忍不住骂了出声,“还让不让人喘口气呢!这萧定自己怎么进来?难不成这鬼东西还能认主不成?” 他说着就地一滚,同顾甚微一人一边避开了射过来的三只毒箭,那三只箭射到一半便掉落进了寒潭当中,且不说那木制的箭支了,就连铁打的箭头也在顷刻之间被啃咬了个干净。 “你说得对,这东西不可能认主,所以萧定一定有旁的进入方法,或者是通道。比起第一关,这第二关的箭阵对于我们而言并非是难事。” “我们得找到萧定的方法,这样才可以快速的抵达藏宝室。” 魏长命点了点头,冲着顾甚微挑了挑眉,“顾亲事,这一关我在前头开路!” 顾甚微没有推迟,她从腰间抽出了长剑,见那魏长命突然身形一动,使出了一记踏雪无痕,像是一阵风一般朝着前头疾驰而去。 顾甚微注意着他的步伐,完全循着魏长命落地的足迹,同他前后脚一起通过了那道长廊。 “没有触发机关,哈哈!真不愧是我魏长命啊!我就是有这种不触发机关的神一般的气运!” 魏长命说着,跺了跺脚,见没有触发第三关的机关,叉着腰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以来运气都很好的,从前我们一起去打鱼。只要有我在,就不会遇到风暴。若非张大人想要去皇城司,李三思现在还将我当做护身符租赁出去呢!” “再有赌钱,李三思十赌九输,我十赌九赢,哈哈!不过张大人不让我进赌坊,我只能和李三思赌!输了的那是要洗碗的!” “还有一回,我们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大墓里头,一共有九口棺材。九个人一起开,他们八个人开出来的那都是机关,只有我的开出来一具长了绿毛的尸体!” 顾甚微越听越不对劲,“你确定那第三回是你幸运?” 她说着,继续朝前看去,在二人面前的是一扇镂空雕花的大门。 门背后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顾亲事,你有没有感觉,那门好似动弹了一下……”魏长命一下子收敛了笑意,整个人变得万般警惕起来。 他是一名刺客,刺客五感惊人,他是绝对不会看错的,在那门背后……藏着一个活物!一个正贪婪的看着他们的活物! 第281章 干尸朱鹮 “咚!” 那扇看上去并不是很结实的大门再次晃动了一下,门边的灰噗呲呲的掉落了下来。 顾甚微瞧着,伸手拽住了魏长命,将他往后拽了拽,“跟着我一起往后退!” “咚咚!”又是两声响,里头的那活物好似愈发狂躁了些,紧接着一只猩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从那门上的一个菱形镂空小洞中露了出来。 好在顾甚微同魏长命都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心中虽然惊骇,但却并没有人慌张。 “三……四……五……”一直退到第五步的时候,那怪物像是失去了人类的踪迹一般眼神逐渐迷茫了起来。它还是贴在门边,眼神咕噜噜地四处看,但却是终于没有再撞门。 “这样不行!我们可以杀死这只怪物,但是一来动静太大,二来时间不够……” 总共有九个关卡,他们才通过了两个,且从这怪兽发出的响动来看,是个难以应付的大家伙。哪怕是她同魏长命,那也总归是要花费一定的时间的。 且她在第一关选择不同那怪鱼相争,就是为了尽量少的留下痕迹。尽量不要让萧定一眼就看穿今日有人来过。 这门后的东西动静极大,若是引得人来了…… 顾甚微想着,眸光一动。 “你地,我天,你右我左。找到萧定的近路。” 魏长命嗯嗯应声,拿着手在地面敲击起来…… 顾甚微则是脚步轻点,一跃而起。先前从那床洞掉下来的时候,她便觉得十分的违和,那萧定虽然功夫还算不错,但是北朝人人高马大,并不以轻功见长。 为何要弄深井坠落?且下来的阶梯,只是在那井壁上弄了几道垂直上下的铁梯。 人下来是无碍的,可是金银珠宝要下来那是难上加难。 而且,经过了前头两关,她发现了他们所在地方的层高,根本就远不及那井深,要么上头都是石壁,要么上面还有一条真正的通道。 她想着,脚在那左边的墙上掠过,整个人像是一只燕子一般朝着那顶上飞了过去。 顾甚微双手双脚皆是挂在那岩壁之上,寻了一处漏风的孔洞,朝着上头看了过去。 这洞口并不算大,约莫只有一个半个碗口大小,脸刚刚凑近,就感觉上头有风袭来,顾甚微想着,掏出了一只火折子朝着那孔洞伸了上去,微光那么一照,却是瞧见上头果然是空心的,当真有一条通路。 顾甚微想着,心头大喜。 她轻轻一跃,又跳了下来。那边魏长命刚好已经检查完了,见顾甚微面色便知道她那边有结果了。 “这洞太小,我们也不会缩骨功,怎么上去?要不我直接给凿开了?” 顾甚微摇了摇头,“咱们原路返回,从那井中爬上去……岩壁太厚,很难凿开。实在不行,一路杀将过去!” 魏长命重重点了点头,“还是我走前面,我还记得之前踩过了那些砖块,不过这回是反着来……” 被这怪物这么一闹腾,魏长命也歇了闹腾的心思,不由得紧迫了起来。 他一个游走率先走上了回头路,顾甚微跟在后头策应,二人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上了许多,到了那寒潭边更是没有停顿,二人径直地到了先前下落的井边。 顾甚微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上。 她轻轻一跃,待同先前跃起的高度差不离的时候,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她勾了勾嘴角,双手扒住了通路的边缘,一个翻滚直接进入了通道当中。待她一进去,那通道像是活了过来一般,一根一根的火把亮了起来。 顾甚微听着身边的脚步声,对着魏长命嘘了嘘,二人以最快的速度顺着这条通道疾驰起来。 这回倒是正常了许多,整条路上别说机关了,便是不平坦的石头子儿都没有一个,只偶尔有几个能够瞧见下方机关的天然孔洞,发着幽幽地光。 只不过顾甚微同魏长命都没有停下来查看,就这么一路顺畅的到了路的尽头。 在路的尽头乃是一个宽阔的石头台阶,里头灯火通明,光是看一眼都觉得自己的眼睛变贵了不少……这里头金银珠宝堆积在箱笼当中,满满当当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靠!老贼怎么这么多宝贝!若是我有一个乾坤袋就好了,还不见这些东西一扫而光!” 顾甚微听着魏长命的感叹声,感觉二人心中的酸水都快要溢出来淹没王都了! “这些钱能在汴京买多少个你那样的鸽子笼房子啊!” 魏长命更酸了,可快要成为醋精了,他还是记得辩驳,“不是鸽子笼,怎么说也比猪圈大很多!”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那有什么蛮大的区别吗? 她想着,在自己地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一截儿发带来,怪在了那出口处的一个石头尖儿上。 魏长命瞧着,好奇地挠了挠头,“顾亲事,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顾甚微嘿嘿一笑,冲着魏长命眨了眨眼睛,“这是那西夏公主头上的发带,送上门的挑夫,还不得让她背上锅!” 魏长命恍然大悟,看着顾甚微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二人做好了这栽赃嫁祸之事,没有停留径直地从台阶上走了下去。 待落定一瞧,却见楼梯口立着一方木牌,那木牌上写着几个猩红的大字,“过关斩将死了几个?路上上头,傻子!” 顾甚微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了大难这玩意的冲动。 “萧定这老贼,未免也太会恶心人了……”顾甚微说着,却是没有听到魏长命的附和。 她好奇地转过身,却是蹙了蹙眉头。 只见魏长命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双目动也不动的盯着前方看,那模样像是石化了一般。 顾甚微快步走到了他身边,握着那剑的手紧了紧。只见在那装着宝物的箱子中央,放着一把椅子,在那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不对,不应该说是人,应该说是一具干枯的尸体…… 那尸体身上穿着锦衣,那衣衫红彤彤的,是顾甚微同魏长命再熟悉不过的样式,他们在皇城司的每一日,都是穿着这件衣衫,那便是化成灰也是不可能认错的。 在那干尸的腰带上,挂着一块令牌,那令牌放久了色泽有些暗淡。 可是顾甚微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上头写着的两个小字“朱鹮”。 第282章 双重危机 这样的令牌,顾甚微也有一块。 正面写着皇城司三个字,反面则是刻着她的姓名,皇城司十位指挥使每人都有这么一块! 看着那“朱鹮”二字,顾甚微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顾亲事,该不会我们中计了吧!”魏长命的声音有些干涩。 从前有张春庭同李三思在,那两位都是老谋深算之人,根本就轮不到他来动脑子,他做事也鲜少思量。 都是严格按照张大人同李三思的安排来做事,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 眼前这干尸是怎么回事?皇城司的袍子不是假的,令牌也不是假的……那么谁是假的? 同他们接头,安排他们来这里夺宝的人是朱鹮是假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中埋伏。 还是朱鹮早就已经投诚了北朝,毕竟他刚刚才升迁,且在北朝的地位远胜过在汴京……皇城司的人大多数都是从底层爬起来的,走着血路上来的人,更加才知道地位与权力的来之不易…… 如果朱鹮已经变节,或者被人顶替了。 那么失踪的张大人呢?会不会张大人也被骗了…… “冷静!”顾甚微的声音从旁边袭来,一下子打断了魏长命的思绪。 魏长命瞳孔幽深地看向了顾甚微,“便是杀光王都的人,你我都要有一个人活着回去,张大人还等着我们!” 他可以死,可是张春庭不能! 魏长命这样想着。 “我们都不会死,你不要先自乱了阵脚。” 顾甚微又何尝不是有一瞬间在想朱鹮会不会有问题,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又消散掉了。 一来这干尸有些年头了,且看牙齿应该是一位长者,同皇城司的朱鹮对不上号。且她同朱鹮打过了好几回照面,明显他对于张春庭十分的钦慕与忠心。 朱鹮是在五年前入北朝做卧底的,这具干尸如果不是做了特殊的处理,看着在时间上要更早一些。 且在提到翟狄是叛徒的时候,那眼中的哀伤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 更有的是,他对于马红英的事情了如指掌。当年的的确确就是那位同他们接头的朱鹮大人救了马红英。 她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干尸”朱鹮,但是却见过了那位卧底朱鹮。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拿了东西立即走,不要多生事端。到底是不是中了计,我们很快就知道了……你不相信我的判断,还能不相信张大人的判断么?” 张春庭让她同魏长命来取国玺,并且让他们听朱鹮安排,说明他很信任他。 魏长命一听,果然炸起的毛全都服帖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张大人是不会错的!” 他说着,没有再看这具干尸,同顾甚微一并朝着这宝库的最深处寻去,根据朱鹮给他们的宝图。那国玺便在宝库最深处的一个宝蓝色的锦盒里。 “在这里!”魏长命呼喊出声。 顾甚微立即扭头,朝着魏长命所在的角落飞了过去,果不其然在一堆胡乱摆放的锦盒还有瓶瓶罐罐当中,藏着一个宝蓝色的锦盒。 “你小子当真是有点好运在身上的!” 她说着长剑一挑,挑开了那锦盒的盖子,果不其然瞧见那里头放着一方玉玺。 四周也就是静悄悄地,没有埋伏也没有人听到响动过来……这玉玺盒子打开也没有射出什么戳瞎人双眼的毒箭或者是冒出毒气来…… 顾甚微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朱鹮并没有变节,他就是皇城司敬爱的可爱的能织软甲的神仙朱鹮大人! 顾甚微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蓝色的布来,将那国玺用布包着拿了然后包裹了起来。 “顾亲事,按照之前说好的,让我拿着出去。我们城外汇合。” 顾甚微没有同魏长命争抢,先前那萧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点了她的名,且她又是少见的带械女官,一举一动那都吸引人的注意,这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乃是一个致命的缺点。 魏长命就不同了,他是亲从官,为了不影响官家你侬我侬的,几乎可以无时无刻都让自己毫无存在感。 魏长命说着,将自己背上背着的斗笠取了下来,然后将那国玺背在了背上,复又将斗笠背在了背上,正好将那国玺笼罩住了。 这东西个头儿不小,若是塞在怀中过于鼓鼓囊囊,恐叫人看出来。 是以他们一早就有了准备。 顾甚微说着,冲着魏长命打了个手势,“选几个你喜欢的值钱的顺走,若是只拿国玺太过显眼了。” 顾甚微发誓,她说这话的时候,魏长命的眼中炸开了烟花。 就差在说猪圈要变马场了!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眼睛一扫,发现那一堆东西当中有一颗明珠,上头带着奇怪而又熟悉的花纹,应该是西夏传说中的宝物,便捡了那个揣进了袖袋当中。 然后又摸了一张详细的北朝舆图,叠了几下同样塞进了怀中。 最后眼眸一动,视线又落在了那具干尸身上。 干尸的头颅是被线缝过的,脖颈处断了,应该是被人砍断了头颅……她瞧着那干尸有些难以辨认的模样,在心中腾起了一个猜想。 会不会每一任藏在北朝的皇城司细作,代号都叫朱鹮呢! 上一任朱鹮死了,新的朱鹮在他之后来了王都…… 亦或者是,这是如今的朱鹮大人,为了打消北朝人疑虑,给自己寻的替死鬼! 顾甚微心中估算着时间,没有细想,却是招呼了魏长命,“走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这边可能遇到了朱鹮陷阱,而上头韩时宴那边同时遭遇了一场意外危机。 …… “怎么?顾大人有胆儿放毒虫,没有胆儿同小王比试一下么?今日正好是国舅府上办喜事,不如我们切磋切磋,好给大家助助兴如何?” “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我瞧着顾大人挺爽快的,说打就打。怎么今日却是怂了?该不会是,眼前的这位顾大人是假的吧?” 鼻青脸肿的耶律寻阴恻恻地盯着韩时宴身边的女子看,那怨毒的眼神几乎要将人灼烧出一个洞来! 他费尽千辛万苦立功建立威望,可就这么短短几日,便一世英名扫地,王都路边的狗瞧见了他都要嘲笑一番,冲着他骂骂咧咧几句了! 更不要说,小皇帝还不知道发了什么癫,突然降了他的爵位罚了他的俸禄。 这一切都是拜顾甚微所赐!(本章完) . 第283章 真假顾甚微 耶律寻很客气韩时宴都不会客气,何况他当真很不客气。 “坊间传闻小王爷身下有疾,如今看来这怕是个谬言。” 耶律寻闻言,鼻头一酸,心中万分复杂!自从他不举的事情传遍王都,韩时宴还是第一个替他正名的人! “明明这双眼睛才是病入膏肓,要不然的话怎地连人都个大活人认不清。今日乃是二公主大喜之日,小王爷身为兄长便是再怎么想给自己的阿妹添堵……” “至少也应该看在南大王的份上,莫要平生事端才是。如此道理,韩某一介外来人那都清楚明了,小王爷不知道么?传闻果然有误,当有三疾。” 韩时宴说着,指了指脑袋,看着那耶律寻面露慈悲。 二人如此针锋相对,喜宴上有不少人全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这吉时未到,新人尚未进门,他们来得早的已经从盘古开天地说到了邻居小舅子的二姑奶奶家的侄儿媳妇寡妇再嫁的事情了。 再说下去,脑汁都要绞干了。这场热闹来得那是相当是时候。 尤其其中的一方还是王都如今正处在风暴中心的男子不举耶律寻。 听得韩时宴这般阴阳怪气,不少人都没有绷住笑了出声,北朝人都豪放,一言不合直接开打,像这种打嘴仗骂人不带脏字的那是相当少见。 有那蠢笨听不明白的,当即就问了出声,“三疾?不举,眼疾,还有哪一疾?” 旁边聪慧的立即得意地解释道,“脑子!脑子!说他脑子不好呢!” 耶律寻脑子嗡的一声的作响,气血顿时涌到了脑壳顶! 你们也不瞅瞅你们那嗓子眼,比通天河的出口都大,张嘴就像喇叭筒说什么悄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吗? 耶律寻想着,瞧着韩时宴那张脸,瞬间怒从中来! 他双目猩红,抽下腰间的长鞭,便朝着韩时宴的脸猛地甩去。 韩时宴瞧着,却是动也没有动。 他们之前就商议好了,顾甚微是很难忽略的存在,若是她突然不见了,定会有人生疑。于是便让安慧假扮了她跟在他身边,待顾甚微得手之后,再借着如厕的机会悄悄换回来。 那林毒婆的“画皮术”精湛无比,做的人皮面具若非是特别了解顾甚微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他们这般做,本就是以防万一,没有想到好的不灵坏的灵,当真碰到了“意外”。 众人见韩时宴神在在的不动,眼见那长鞭就要直接甩到他的面门上,胆小的妇人们已经忍不住捂住脸叫了出声。闻讯赶来的南大王萧定瞧着,大喝一声,“耶律寻!住手!” 只是耶律寻这会儿已经由云端落到了谷底,根本已经失去了理智,被他这么一喊,手上的速度更是快了几分! 就在那长鞭到了跟前的一刹那,一柄大刀横插了过来,直接削掉了那鞭子的前尖! 只见那面上青紫一边的,一只眼睛肿得犹如鸡蛋大小,整个人仿佛青面獠牙鬼一般的吴江怒吼一声,举着大刀便朝着那耶律寻猛砍过去,“狗太监!给你脸了还敢动手!” “你爷爷我人美心善,知道你鞭子没了,给你重新削了一根!打你这狗杂碎,哪里需要我顾亲人出手!” “你该不会以为乱石阵上你以多欺少赢了一回,那就是你的本事了吧!啊!呸!” 吴江说着,想起之前在那乱石阵中死去的兄弟们,想起了马红英,不由得越战越猛!那每砍一刀都是豁出性命去的打法! 他走的本就是刚猛路线,又因为脸上带着伤,显得愈发的面目狰狞。 有来喝喜酒的孩童瞧着,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韩时宴瞧着,并不为所动。 他余光一瞥,瞧见已经到了近前的南大王萧定,见他虽然口中说着住手住手,却压根儿没有任何行动。 反而一直注意着他身边的“顾甚微”,显然是耶律寻一开始的那番话,让这老贼生了几分疑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是不好直接试探,却是等着失去理智的耶律寻前来试探。 韩时宴瞧着,见他招了长子过来,在他耳朵边耳语了几分。那萧定的大儿子闻言朝着东面看了一眼。 韩时宴心中一沉,行动之前顾甚微给他看过了那张地图,如今整个王府简直就微缩在他的脑海当中,几乎是顷刻之间他便判断出来,萧定这是派人去主院查看去了。 顾甚微同他说过,那里头一共有九关,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结束的。 若是现在萧定派人去查看,那对于顾甚微同魏长命来说,简直就是瓮中捉鳖。 现在他得立即打消萧定的疑心。 韩时宴想着,冲着一旁的安慧道,“顾亲事,让他们不要打了吧!”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桂圆干! 一旁的安慧一愣,想起之前在闹市里顾甚微用桂圆干打西夏公主之事,瞬间明白了韩时宴的打算。 她点了点头,左右手各夹起了一颗桂圆干,然后同时在手中甩了出去。 吴江是背对着的,那桂圆干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这猛地一下子,瞬间疼得吴江一哆嗦,他握着大刀的手一软双手抱住脑袋蹲了下去。 对面的耶律寻正想要幸灾乐祸,就感觉喉咙一阵剧痛,他手中鞭子瞬间落地。 整个人的脸涨得通红,双手抓住了喉咙,艰难地想要发出声音来…… 现场鸦雀无声,尤其是那萧定,瞧着“顾甚微”的眼神都变得凝重了起来,就这一手暗器功夫,他敢说整个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之前他听闻顾甚微进城之时用一颗桂圆干将西夏公主打吐了,还当是过于夸张或者公主太过娇气。 现在看来,顾甚微当时真的是怜惜弱小,手下留情了。 不然若是下手再重一些,怕不是脑壳都打穿!他想着,朝着耶律寻看了过去,这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耶律寻竟是面色青紫,眼瞅着就要窒息了! 他想着,哪里还顾得什么威仪,直接冲了过去伸手就抠耶律寻的喉咙,可抠了半天却是毫无缓解。 萧定瞧着,大喊道,“大郎,快去端马尿来!” 许是那耶律寻命不当绝,听到马尿二字,顿时胃中一阵翻涌,跪在地上疯狂呕吐起来,那卡在嗓子眼的桂圆干随着呕吐物一并吐了出来。 韩时宴瞧着,淡淡地看了耶律寻一眼,“小王爷无碍吧?一颗小小的桂圆干而已,按照顾亲事以往的经验,最多也就是嗓子火辣辣的疼上几个时辰便无碍了。” “小王爷可以去同那西夏公主交流一下,看我们顾亲事这一手是真的还是假的。” 耶律寻脑子嗡嗡作响,交流个屁!那个假公主不是已经死了么?去地府交流不成!(本章完) . 第284章 横生变故 可他这会儿却是再也不敢说什么。 先前那窒息感还在让他全身战栗,从出生到现在,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步。 韩时宴瞧着,再一次露出了我大雍人慈悲为怀的神色,冲着那南大王萧定拱了拱手,“南大王还是安排郎中替小王爷诊一诊脉,替他更一下衣吧!” “大雍同北朝的和平来之不易,今日乃是王府大喜之日……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萧定回过神来,见那耶律寻毫发无损,当即也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冲着一旁的长子点了点头。 然后冲着韩时宴说道,“年轻人满腔热血,倒是叫我们这些老家伙,当真是感觉到年纪大咯。今日乃是我们萧府大喜之日,只希望日后能多多添丁进口,多生几个热血儿郎!” 他说着,顿了顿,又看向了安慧,“生几个像顾指挥使这般了得的女郎君,那也是顶顶好的!” 南大王亲自开口打圆场,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到处又充满了恭维声同贺喜声。 韩时宴见萧定不再让人去查探,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平安度过了。 还好他随身带着桂圆干,不然的话安慧同魏长命一样是使用匕首的刺客,若是让她使剑像萧定这样的高手一定会看出异样来! 他想着,朝着一旁的安慧看了过去。 这一看却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夭寿啊!这人皮面具当真是害人!他还是头一回在顾甚微那张脸上,看到了些微的愚蠢!就是那种做了错事之后茫然又惭愧的表情! 顾甚微绝对不会有这种表情!因为她根本就会毫无负担的过河拆桥! “抱歉,我没有控制好力道!杀不死人真的挺难练的。” 安慧一脸无比的认真,她离楼主还差得远呢,日后一定要多加练习! 韩时宴赶忙挪开了视线,顾甚微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倒不是真的懒,怎么说呢,即便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她也总是自带着一股子洒脱。 像这种我努力我上进我马上就去耕掉二亩地的样子,也并非是顾甚微会有的。 韩时宴想着,虽然他让所有人都相信了安慧就是顾甚微,但是在他看来,眼前的人却是没有一处是顾甚微。 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小细节都刻画在了他的心上,清晰无比。 韩时宴想着,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捂着脑袋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的吴江哭丧着一张脸走了过来,“顾亲人你这下手也太凶了,我怕是要长出一只角来了!你这是看着耶律寻那狗东西是王爷我不是……” “所以才给我来了这么一下子,日后好叫我独角大王么?” 安慧听着表情丝毫未变,她耳朵动了动,却是朝着一旁的韩时宴说道,“我要出恭。” 韩时宴心中一颤,忍住没有让自己回头去看安慧,出恭他们约定好的暗号,也就是说顾甚微同安慧要还回来了。可是怎么这般快?莫不是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他正想着,就听到前头乐鼓齐鸣,应该是吉时刚到二公主耶律禹进府了…… “韩御史方才舌战耶律寻,韩春楼的说书先生又有故事可以说了!” 韩时宴听着顾甚微那熟悉的声音,惊喜的侧过头去看向了身边的人,只见她衣袍未乱身上更是没有带着任何的伤痕,这才彻底地放心下来。 再见顾甚微心情愉悦走路带风,显然是任务已经完成。 北朝成亲不比大雍,没有那么多规矩礼数,什么以扇遮面那更是没有的事情。顾甚微站在人群当中,朝着那对新人看了过去。 那耶律禹盛装的打扮,虽然还是一副壮汉模样,但却是莫名的比平日里温柔秀美了几分,而在她身边那位萧家的小郎君,却恰恰是同她相反…… 他生得格外的纤细白皙,那小腰盈盈可握,乃是一个当之无愧的真美人。这二人站在一块儿那简直就是女暴君同他的美娇娘……竟是莫名的般配,谁见了不说上一句天作之合! 二公主一边提着裙摆走着,一边眼睛四处的乱寻,待瞧见了顾甚微,还冲着她可劲儿的挥了挥手! 顾甚微被她的这种热烈感染了,亦是冲着她挥了挥手! 耶律禹瞧着,愈发的来了劲儿,她一个箭步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蹿到了顾甚微的面前,将手中握着的一只玉如意塞到了顾甚微手中,“我成亲时候的如意,送给顾大人你!希望你也早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她说着,又提起了裙摆,像是一阵风一样走到了那萧小郎君身边。 萧小郎君见状,亦是冲着顾甚微笑了笑,他的笑容如同他这个人一般,都显得十分的温柔秀美。 “顾大人喜欢生得好看的人么?” 顾甚微捏着手中的玉如意,漫不经心的对着韩时宴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韩御史也不能同癞蛤蟆定亲不是?不过这新郎虽美,但不及我们张大人的万分之一。” 韩时宴想着张春庭那汴京第一美人脸,一下子无言起来。 这吉时一到,很快新人便开始行起大礼来…… 众人正瞧着,却是陡然听闻一声惊天巨响!正是从那皇宫的位置传来! 紧接着便有一个血淋淋的人从门外一路冲了进来,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秦越国王反了!秦越国王反了!乱了乱了!”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沉重! 虽然他们早就预想过了那秦越王突然之间无故昏迷,还借着寻太医的机会进了宫,很可能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可他们没有想到这阴谋诡计来得这般的快! 北朝乱了对大雍而言是好事,至少他们忙着内耗没有心思再南下。 可对于他们如今而言,却不完全是一件好事,这外头乱套了他们离开王都,离开北朝的回国之路怕是容易横生枝节。 那南大王萧定面色一变,冲着耶律禹道,“禹儿,还有萧家儿郎们随我入宫平叛。” 他说着,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宾客一下子全都乱了套,瞬间犹如一锅杂粮粥。 “咱们立即离开!去城外同孙将军他们汇合!”顾甚微冲着韩时宴说道。(本章完) . 第288章 露出面目 弩箭贯穿了马车顶上那黑衣人的手腕,他一阵呼痛长枪脱手,从马车顶上滚落了下来。 可那长枪却虽然偏离了方向,却还是因着惯性朝着马车顶扎了下去,直接扎进了马车车厢里。 顾甚微大骇,一脚蹬在那大刀黑衣人脸上,拔出了自己长剑,鲜血喷涌出来,溅到了顾甚微脸上。 她不顾及擦掉,以最快的速度直接飞进了马车车厢当中…… “我没死。” “看见了。” 顾甚微松了一口气,只见韩时宴坐在马车中间的位置上,那长枪正好插在了他的面前,若是马车颠簸一下他再往前一寸,那必定是要直接贯穿他那聪敏的脑壳。 “顾亲事很怕我会死么?” 韩时宴话音刚落,就瞧见顾甚微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挥舞的长剑朝着他削了过来,他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只听得咚的一声响,那半截儿长枪便被顾甚微削断了直直地落了下来,扎在了他的两腿之间。 顾甚微哼了一声,“阎王爷都怕你下地府克死他全家,哪里敢叫你如今就死!” 顾甚微说着,伸手一拔,直接将那半截儿的长枪拔了出来,然后塞到了韩时宴手中,“算是个防身的兵器了。” 不等韩时宴继续开口,顾甚微已经一个翻身直接上了那马车顶! “顾亲事,那些黑衣人逃跑了,我们要追么?” 顾甚微环顾了一下四周,却见剩下几人朝着不同的方向逃窜而去,冲着吴江摇了摇头,“杂鱼不追,咱们立即往前走去同魏长命汇合。” 他们这一番狂奔,已经离开王都有了很大一段距离,城门楼子都已经彻底的看不见了。 “要小心警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来第二波的。” 只要国玺没有到手,根据马红英的说法,来偷袭行刺的人会一拨接着一拨的……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这事儿是相当的棘手,除非是她见他们杀怕了……杀到那幕后之人毫无办法的地方…… 可是当初在乱葬岗同天三对战,她都是险胜。 那么如果来的不光是那个使用匕首的飞雀面具刺客,还有比他排行更高的杀手呢! “顾大人,顾大人!” 顾甚微正想着,却是听到路边传来了一阵呼喊声……这会儿他们四周已经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人烟。 她眸光一动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却见一张熟悉的脸拍马过来,“顾大人!你们出来了可真是太好了!方腊呢?你们看到了方腊没有?” 顾甚微轻轻一跃,跳到了枣红马的马背上,拍马迎了上去。 来人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袍,衣襟处用绣着一片片的翠竹,他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碧绿色的簪子,许是因为骑马的缘故头发显得有些凌乱,有几缕儿飘在额前,正是那赵槿。 “方副将不应该是同赵大人在一块儿的么?我听魏长命是这般说的。” 赵槿一听,有些着急起来,他扭头朝着王都的方向看了过去,“那你们应该是错过了。孙将军他们带着辎重先行,他瞧见城门关了,便留我同方腊在城门口接应你们。” “后来方腊说他打听到王都有变,因为我不会武功,若是留在那里怕是容易被乱兵所扰,便让我先行前去同孙将军汇合,并且告诉他们情况。” 顾甚微深深地看了赵槿一眼,“我们也没有看到方腊,他同魏长命在狗洞说过话之后,就不见了。” 赵槿一头雾水,“狗洞?什么狗洞?” 顾甚微有些意外,“你不知道?我们出城的时候遇到了刺客,马车都被扎了个洞。赵大人若是与我们同行,还请紧紧地跟在我的身侧,这样我才好保护你。” 赵槿看了马车一眼,瞧见那上头还立着一根长枪,面露惊骇之色,“韩御史可有碍?怎么会有刺客呢?和谈都已经结束了。” 顾甚微摇了摇头,“是啊!谁知道呢?” 她说着,拍马上前,赵槿见状亦是跟了上去。 他的那匹马虽然不如顾甚微的通人性,却也是匹上好的宝马,速度自是不凡。 几人都没有再说话,警惕着四周一直朝前行去。 行不多远,便瞧见前方是一处密林。 顾甚微闭上眼睛,闻了闻空气的中风,举起手来说道,“大家小心,前方有新鲜的血腥味……不知道……” 不知道究竟是那天字号的高手受伤了,还是魏长命受伤了…… 顾甚微抿着嘴唇,朝着那林中行去,他们一路往南,要去大雍的话这是一条必经之路。恰好来时刘符紧赶慢赶的,走的都是最快的捷径,他们往回去只需要原路返回便是了。 众人行不一会儿,便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 顾甚微一马当先朝前看了过去,却是微微松一口气,魏长命还活着! 这小子虽然身上到处都是伤,可眼睛亮晶晶地,满满的都是战意! 没有什么比遇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更让战斗狂欣喜的了,如果有的话,那就是杀死他! 那飞雀面具人注意到他们过来了,心中一惊露出了一个破绽,胸口又被划拉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顾大人,赵某听闻武斗犹如观棋,不可随意插手,可有这等事情?” 顾甚微瞥了赵槿一眼,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只有双拳难敌四手,打架呼朋唤友!” 她想着,像是一支离弦的剑一般直接提剑朝着那飞雀面具人的膝盖刺了过去。 飞雀面具人大骇,猛地往后一步,只是已经来不及长剑的剑气划破了他的裤腿,露出了一截儿肉来! “这是要二打一么?天下第一凶剑就是这么不要脸的么?” “我倒是想要二对二,可你也不能当场再生一个呀!你自己没本事怪得了谁?” 那飞雀面具人听着怒火中烧,他刚想要同顾甚微再过招,却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格外的近,像是贴在他耳边一般,他都能够感受得到那人笑的时候喷出来的热气。 魏长命! 对!就在他同顾甚微说话的时候,魏长命不见了! 他想着,手中的匕首朝着身后的人扎了过去,只不过却是落了个空。 即便如此,预料之中的割喉却也因为他反应快没有发生,面具人刚松了一口气,却感觉面上一空,他脸上的飞雀面具瞬间滑落,跌落在了泥地里。 “方腊!怎么会是你!”赵槿大声惊呼道。 . 第289章 新的危机 方腊看了那落在地上的面具一眼,眼神陡然变得无比地凶狠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自己被顾甚微剑气所伤的膝盖,袍子被削掉了半截不说,就连里头的裘裤都被割破了,半垂在地上。方腊一个弯腰用力一拽,直接将那碍事的半截裤腿扯掉了扔在一旁。 他抬起头来,冷冷地看向了顾甚微。 “顾甚微,你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对不对?是因为什么?门口需要搜查,所以让你们将东西从狗洞里送出来,这明明十分合情合理不是么?” 顾甚微一早就知晓了,所以才会递出了一块用布包裹着的臭烘烘的石头。 所以才会一见面就问他,是不是送的礼物不合心意。 “但这有什么,因为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顾甚微扫了他的腿一眼,挑了挑眉头。 “就是因为过于合情合理了,所以才不合情理。” “北朝的叛军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还同你配合得天衣无缝,伙同你一块儿从我们天真无邪的魏大人手中骗走重要的东西。” “如果你不是大雍的叛贼,又岂会知晓皇城司的任务,知晓我们有东西要递出去。” “这年头,叛军都太废物,所以只能跨国勾结了么?真是可怜啊!北朝的秦越国王虽然断了一只手,但倒是已经起事。你们那个废物老乌龟,蛰伏多年,老虎都变成老鳖了,还是不敢动手么?” “放一百二十个心,等你死了,我会烧纸告诉你,他是怎么怂到下了地府还不敢迈出一步的……” 方腊听到这里,犹如万箭穿心! 顾甚微这话,简直是往他的心窝里塞了一只马蜂窝! 他一身本事,可为了蛰伏,蛰伏,再蛰……不敢展露半分……可蛰伏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方腊怒火中烧,手中的匕首仿佛都要起火了,他不再犹豫猛地将手中的匕首一甩,那匕首竟是一下子分成了两截儿,变成了两把匕首。 他左右各持一柄,猛地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原地,再现身的时候已经到了魏长命的身后。 方腊见魏长命像是毫无察觉根本没有动弹之意,心中一喜右手的匕首朝着魏长命的喉咙割去,左手的匕首却是划过了他背上的斗笠束带。 可就在那匕首即将割到魏长命喉咙的一瞬间,方腊只感觉心间一阵剧痛袭来。 眼前那个毫无察觉的魏长命一个转身错开了匕首不说,还用手扒着自己的眼角和嘴巴,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他背上的斗笠落了下来,里头沉甸甸的放着半块青砖…… “傻子以为小爷会这么轻易地被你杀掉么?老子不过就是坚信我顾亲事在你杀我之前一定会杀了你而已……” “略略略~”魏长命吐了吐舌头,又换了一种姿势地鬼脸…… 方腊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神采,他的眼神有些模糊起来,连面前魏长命的样子都有些看不清楚了,他缓缓地垂下眸去,只隐约地瞧见了顾甚微的剑尖! 魏长命说得对,顾甚微比他快……不对,应该说比他快多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后,又在什么时候拔剑刺穿了他。 顾甚微嫌弃地瞥了一眼魏长命,“幼稚!你还是皇城司指挥使,手底下还有那么些人呢!张春庭的左膀右臂,怎么李三思这个右臂粗且壮,到你这左臂这里就成了面条筋儿……” 魏长命正了正色,他的脸上身上都是血,伤口一动就扯得疼,可他丝毫也不在乎。 过往的过往,身上带着的伤可比这严重多了。 “顾亲事这般说,那我可不乐意了!啊!张大人果真英明神武,他就是看到我这条左臂瘦了些,才又寻了顾亲事,这样我们双剑合璧,可不就同李三思一样强了!” 顾甚微扯了扯嘴角,猛地抽出剑来。 她敢说张春庭打个屁,魏长命都要拍着巴掌惊呼张大人英明神武,放屁犹如惊雷塞过万千凡人! “方方方腊……什么叛军!顾大人你是说我大雍有人勾结北朝想要谋逆?” 赵槿从雷击中回过神来,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方腊,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顾甚微勾了勾嘴角,缓缓地扭头看了过去,却是听得一声马儿嘶鸣,只见那拉着马车的黑色高头大马突然像是发了癫一般猛地一抖,竟是径直地将那坐在上头看热闹的长观一下子抖落了下来。 紧接着它一声嘶鸣,疯狂地拉着马车朝前跑去。 “遭了,马受惊了!”长观被抖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慌忙大喊出声,“我们公子还在车上!” 离马车最近的赵槿见状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跃而上,可他到底不会武功,手抓在那马车前轴边缘,可整个人却是怎么都爬不上去,被那癫狂的马儿在空中甩了甩去…… 那马儿先前拉着车都能跟在枣红马后头不被甩开,可见是一头厉害的良驹,这会儿它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直直地朝着山林当中奔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大家皆是一惊,顾甚微见状立即朝着马车的方向飞了过去,枣红马儿见主人跑亦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跑了起来,顾甚微用轻功追了几步,一跃翻身上了全速奔跑的枣红马上…… 她一只手抓着马缰,一只手高高举起做了一个手势。 枣红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终于追到了近前。 “顾大人……” 顾甚微拍了拍枣红马,猛地一跃直接跳上了那马车前头,她一只手勒住了缰绳,另外一只手则是伸手一拽,将已经快要昏死过去的赵槿拉上了马车。 马车的速度实在是太快,那奔跑起来的狂风打在脸上,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不等顾甚微松一口气调整马车头,她便感觉一股大力朝着下方猛地拽了过来。 那发疯的黑马一脚踏空,连人带着马车一并朝着一道峡谷坠去…… 跟在后头的枣红马见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它仰起头嘶鸣了一声,前蹄腾空在空中晃了晃,然后又扭着屁股往后一个小跳,堪堪站在了那峡谷边儿。 枣红马惊魂未定,伸出马脖子朝着下头看了看,它的耳朵动了动,又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再又探出头去看了看,犹疑了一会儿马头四下里看了看,认准了一个方向朝着那头狂奔而去。(本章完) . 第290章 要你的命 顾甚微只感觉自己先是从那马车上腾飞起来,随后又重重地往下坠。 她只觉得自己冷静得可怕,仿佛五感都变得格外的敏锐了起来,她的耳朵动了动,从下方传来了水的激流之声。上一次这般时候,还是在乱葬岗上,她清晰地听到了每一个想要杀死她的屠夫的呼吸声。 少了一个,又少了一个…… 可还有很多很多,密密麻麻地粗重的呼吸声,他们围拢了过来,想要将她碎尸万段。 这道峡谷她在南大王府密室里藏着地图上见过,因为像是被修仙者的大剑劈开了一道地缝,因此又被称为大剑谷,在这谷底有一条河流……一直会往南去。 顾甚微脑子转得飞快地同时大喊了一声“韩时宴”。 她的话音刚落,就瞧见马车里伸出来了一只白皙的手,那手的手背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正流着血。 她猛地一拽,将韩时宴拉了出来,然后脚猛地一踹那马车,朝着一旁赵槿的胳膊抓了过去,他这会儿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无比,看上去已经昏迷了过去。 顾甚微余光一瞥,瞧见他脖颈间一枚玉佩掉落了出来,那玉佩上头仿佛刻着什么字,因为晃动看不真切,只觉得宛若那随风飘动的青草一般。 顾甚微见状,手一松猛地一脚朝着那赵槿的心窝子踹了过去。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让刚从马车里头被拽出来的韩时宴大吃一惊! 只是他还来不及说话,顾甚微已经借着这股力量轻轻一跃,又蹬了那黑色马儿的马头一脚,然后抓着他在空中转了转,硬生生地飘落在了那河道的砂石地上。 “一旁待着!” 只听得嘭地一声巨响,马车重重地砸在了河面上,瞬间摔了个四分五裂。 马车同车体猛地朝着水下一沉,腾起了巨大浪花的瞬间,又卷起了一阵旋涡。 韩时宴听得顾甚微一声娇喝,朝着水面看了过去,他抿了抿嘴唇,将包袱系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后掏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弓弩,瞄准那个从旋涡中飞起来的面色惨白的人。 那人衣衫已经全部湿透了,头发因为打湿了,一缕一缕地贴在脑袋上,看上去格外卷曲。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可这种笑却像是阴天里的阳光显得格外的寡淡与寒凉。 同样是赵槿,可如今的赵槿同他们所认识的那个赵槿,简直是判若两人。 突然之间,他的脚猛地一动,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接住了顾甚微刺来的第一剑之后,又快速地向后弹开了。 赵槿死死的抓着匕首,突然朝着河面上吐出了一口水,他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顾十七你可当真是心狠手辣,竟然一句话都不问,就想要直接杀死我。你就不怕自己搞错了,滥杀了无辜么?” 顾甚微冷冷地朝着赵槿看了过去,“死在我剑下的,没有一个无辜的人。你应该庆幸,当时我来不及拔剑。” 她说着脚步一闪,冲着那赵槿刺出了第二招……兵刃交接之后,二人又快速地分散了开来。 “我原本以为,方腊死了,你便会结束自己的怀疑,这样我只要杀了韩时宴,从马车上拿走国玺然后死遁回京,便算是大功告成了。没有想到……” “为什么你没有方腊骗过去?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赵槿有些不明白,顾甚微明明伸手拉了他的胳膊,原本是想要救他的,可她却是突然改变了主意,一脚踹向他的心口,想要将他置于死地。 这一脚可是当真的狠,直接踹得他险些没有了性命。 赵槿感受着喉头的腥甜,忍不住死死地盯着顾甚微看。 “我想不出我何时露出了破绽,除了今日有些心急说多了几句话之外。” 顾甚微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长剑,赵槿很强,比方腊要强上许多。 “有点小聪明人,总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其实不过是愚蠢至极。很早之前,你便是我心中的头号怀疑对象了。” “驱蛇人顶替你的时候,你进茅房,看清楚了她的长相,看清楚了她学着你的表情面露惊骇,甚至你还转了身。你有这么多时间,却是没有叫过一声……” 当时赵槿形容得特别的详细,他说看到驱蛇人穿着女人的衣衫,顶着他的脸,做着和他同样的表情像是在照镜子一样。他转了身然后才被她从后脑勺敲晕,然后塞进了箱笼当中。 那时候他们沉浸于驱蛇人的死,又想着马红英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仔细想赵槿供词当中的问题。 如果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驱蛇人为什么不在他进茅房的瞬间立即打晕他,这样他甚至连犯人是什么模样都看不清,完全不会暴露自己。 如果他不是,或者说驱蛇人故意给了他很长的喘息时间,那么他为什么不大叫? 人在看到惊恐的事情时,通常的第一反应都是尖叫! 要知道那是在驿站里,当时使团的人全部都在那里,赵槿只要叫嚷了一声,驱蛇人都没有机会替换掉他。 “他杀了徐逸,为何不直接将你也杀了,还要费那么大的力气塞进箱笼里?” 当时她隐约便觉得蹊跷,是以还问了韩时宴赵槿会不会是驱蛇人同伙,齐王有没有可能是幕后之人的话,可惜那谈话没有深入下去,她就去寻褚良辰,紧接着他们就发现了驱蛇人的尸体。 在那之后,他们一路上十分的不太平,处处是波折,她便忘记这件事了。 “原来那么早么?”赵槿面露惊骇之色,可他说着却是一个闪身直接朝着顾甚微的心口刺了过来。 顾甚微脚踏清水,猛地一个翻身,剑倒着朝着赵槿后背心刺了过去。 赵槿一个急转身,匕首同长剑再次相接冒出了火花,两人的距离再一次拉开来。 使用轻功在水上作战,对人的消耗极大,那奔腾的河水飞溅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将衣襟打湿,让整个人的身体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可你那也只应该怀疑我有问题,不可能联想到我是天字号的杀手才对。为什么?” 毕竟他平日里弱小又无力,是一个一点武功都不会,比韩时宴看着还虚弱百倍的文弱书生。 第291章 惊天秘密 赵槿扪心自问,在今日之前,知晓他身怀绝世武功之人,这世上都没有几个。 顾甚微究竟是从哪里知晓,他的身份的。 “我第二次怀疑你,是我们在鲁宁家中短暂地交过一次手。你该不会以为我放虫咬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当真只是为了教训耶律寻吧?” “不过是为了找到那个被我的长剑撩掉腿毛的人罢了!不让查看的只有六人,你便在其中。” 顾甚微静静地看向了赵槿。 “我若是齐王,我也会安排你这个武艺高强的庶子来做抢夺国玺的任务。一来国玺十分重要,必须安排亲信在身边;二来,又可以将你远远支开,这样你不至于在最后关头弑父杀兄临时摘桃。” 张春庭派出了她同魏长命二人盗取国玺,倘若那幕后之人当真对国玺势在必得,至少要派出同他们二人势均力敌的两位天字号高手才行。 方腊同魏长命半斤对八两,那么一定还有一个另外一个排位更高的人蛰伏在他们附近。 当时那六个人名单一出,她便产生了这样的怀疑,在这其中赵槿排在头号位置。 他们一早就分析得出了结论,能够蛰伏多年,闹出断械案,税银沉船案还有飞雀案的人绝对是身居高位之人。那些觊觎皇位的人,十有八九是皇亲国戚,再要不就是执掌一方的武将。 至于文官,说句难听的,在大雍朝做文官之首,那是比皇帝老儿还舒坦。 再加上头一回韩时宴瞧见那飞雀面具倒过来之后所形成的符文,自觉有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若他是在同是皇亲国戚的齐王府里见过呢? 虽然没有切实证据,但是不得不说,赵槿同齐王府那是条条桩桩,桩桩条条都符合。 顾甚微再联想起驱蛇人打晕赵槿时他的怪异之处,心中有了眉目。 “我肯定你有问题,是在那日你我在驿馆擦肩而过,你说我面善的时候。” 赵槿听到这里,心中忍不住是又惊又怒,惊的是按照顾甚微这样的说法,他简直就全身都是破绽;怒的是汴京大业在即,他却还被国玺困在了这里…… 他平日里只得安慰自己是父亲看重,可心底里却是知晓,这一切正如顾甚微所言,他的父亲齐王根本就是将他当做外人且心生忌惮。 就是现在! 顾甚微注意到赵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她手中长剑一震,简直震出了残影……站在河岸边的韩时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那河面之上,仿佛一下子出现了好几个手拿长剑的顾甚微…… 她们齐齐的举着剑,从四面八方朝着赵槿刺了过去。 这一次对战,二人一口气过了百余招,方才重新拉开距离。 韩时宴先是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只见她的左臂上侧,被割出了一条口子,鲜血流了下来让她红色的衣袍显得愈发的深沉,她的脖子上也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韩时宴瞧着,握紧了拳头,他又朝着那赵槿看了过去。 赵槿一身衣衫破破烂烂的,他的头发披散了下来,离那心脏一寸之处有一处严重的伤口,他握着匕首的低垂在一旁淌着血,先前那把平平无奇的匕首,虽然沾染上血迹,一下子变得猩红了起来。 他的身上一共有五处伤口,每一处都瞧着不轻。 “是我小看你了,你当年能够在乱葬岗上活下来,看来是靠的真本事。我这把匕首名唤无常,它若是变红了,这一天必须要人一条性命。” 赵槿见顾甚微神色淡然,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了顾甚微,“同样是使用匕首的杀手,你知晓当日在鲁宁家中同你交过手的人不是方腊而是我?” 赵槿说着,心中陡然腾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从顾甚微话中的犄角旮旯里不情不愿的翻出了那令人万般无语的“腿毛”二字。 所以,他败在了“腿毛”上? 顾甚微一眼就看穿了赵槿的想法,她并没有接话,虽然表面平静却像是一个猎豹一般,努力地找寻着赵槿放松的机会。 别看他们二人好似话很密,在不停地交谈着。 可是她知道,如今的她同赵槿,都在恶狠狠地盯着对方,伺机一击毙命。 之前方腊毫不犹豫的扯掉了裤腿,他行为坦荡根本就没有往腿毛上头想,且事实证明他双腿完好无损不说,在临死之前最后一击都没有拿出那把她曾经瞧见过的血红色的匕首。 无论是哪一点,都证明了她之前的怀疑根本就没有错。 藏在他们身边的天字号杀手有两位,一个是方腊,一个是赵槿。 而之后韩时宴惊马,便再给了赵槿一记重锤。 马儿好生生的,总归不能是看她杀方腊给看得受了惊吓……其他人全都是可以豁出性命相信的人,只有离马儿最近的“外人”赵槿有下黑手的可能。 更何况,倘若赵槿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怎么会那么轻易且又精准的抓住了马车,一直跟着韩时宴。 赵槿见顾甚微不接试探,又道,“为什么我说你面善,你会肯定我有问题。这很离谱不是么?” 顾甚微挑了挑眉,她脚轻轻挪动着位置,对面的赵槿亦是没有放松警惕,二人就这般对峙着,在河面上兜起了圈子。 而且他先前便已经问过了,为什么顾甚微在半空中的时候都已经抓住他的胳膊了,却是突然松开还一脚将他直接踹了下去。 “啧啧……你在试探什么?” 顾甚微陡然一个箭步,在那河面上拉出了一条直线,直接闪身到了那赵槿近前,她手中黑色的长剑同赵槿那红色眼睛的匕首相接发出了清脆地响声…… 紧接着这种声音不绝于耳,像是有人在锅中炒豆子一般。 顾甚微寻到一处破绽,长剑朝着赵槿的脖颈削去,赵槿避无可避直接一卸力气往水下一沉,那长剑擦着他的头顶削了过去,将他的头发削掉了一团,露出了白花花的头皮。 赵槿如今哪还管那美丑,他猛然一跃,凌空而起。 趁着顾甚微调整剑姿的时候,脚在半空中一踢,直接将那水珠朝着顾甚微的面门踢了过去。 顾甚微侧头闪避,可那匕首从天而降,直接朝着她歪头时露出的脖颈抹来…… 赵槿见状心中一喜,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顾甚微的破绽,在匕首划破顾甚微皮肤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落到了肚子里,可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却是感觉胸口一阵疼痛。 顾甚微的长剑在同一时刻刺破了他的腹部朝着丹田而去。 “你说我将你的头颅割下来,放在老顾家的祖坟上。顾老贼会不会谢谢我让你认祖归宗,小叔父?” 第292章 生死之战 赵槿是顾家人! 站在岸边的韩时宴不可思议地朝着河中二人看了过去。 顾甚微先前说的所有推测,都与他的结论不谋而合。可是这一点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 他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穿着红衣的姑娘静静地立在水面上,那波涛汹涌的河水在她的脚下却像是可以承载人的镜子。 她那白皙的脖颈上又多了一道红痕,鲜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看上去鲜红一片。 “倒是我小瞧了那老贼,竟然还有这般狼子野心。” “难怪他宁愿让状元郎去做驸马,宁愿拿孙女去换金银,宁愿踩着我阿爹的尸体,也要去搏那个从龙之功。我只当他昏了头,都是没有想到,他所图甚大。” “他不是从龙,他是想要你成龙。” 顾甚微此话一出,豁然开朗。 如果赵槿是顾老贼在外头的儿子,那么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难怪顾家各房所有的人,顾老贼都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掉,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将所有人当做是赵槿登天之路的踏脚石…… 赵槿这下子脸上的震惊根本就掩饰不住,他甚至有一瞬间,都忘记使用轻功提气浮在水面上。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知道的?就以为我一句面善么?” 顾甚微讥讽地看向了赵槿,“面善提醒了我,都是姓顾的,多多少少会有几分相似。” 至少她同赵槿,虽然都是习武之人,却都给人一种光看身形就十分孱弱的感觉,像是一阵狂风吹来,就能扭断他们的脖颈。 “弱质女流可以是第一凶剑,文弱书生当然也可以是天字号杀手。” “但是我肯定你的身份,是因为你脖子上戴着的玉佩。上头用篆书写了一个茹字。而顾老贼藏在外头的女人,名字里便带有一个茹。” 事实上,当时在空中晃动得厉害,她并没有看得很真切,只是一看去是个小篆字体,形状像是飘摇的草。而茹字,便是喂养牛马的草料。篆书里的茹字,便活生生的像草。 后来几次交手,她再一次确认了,赵槿脖间挂着的玉佩上,的确是刻着一个茹字。 这一个字简直是拨开了她脑海中的所有迷雾,顾言之那种老狐狸,他怎么会那么愚蠢做那等赔本的买卖呢? 原本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在看到那一个字的瞬间,全都想明白了。 河面上一片风和日丽,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河水中一条银白色的小鱼跳了起来,溅起来的水花看上去像是七彩颜色的一般,太阳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如果不是有二人在进行生死搏杀的话。 这一定是一个格外适合游春的午后。 赵槿手中的匕首握得格外的紧,那上头看上去邪恶无比的大眼珠子愈发的灵动。 “原来如此,竟是我阿娘给我的玉佩让你认出了我。” “顾甚微,再这样下去,我们只会两败俱伤,来个你死我活。” “我知道,你的目的就是为你阿爹报仇,还他一个清白,让天下人都知晓他并非是飞雀案的主谋。我可以拿我的项上人头担保,我坐上那个位置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惩戒真凶,还你一个公道。” “我们有国玺在手,若是共图大业。这天下便将是顾姓天下,我可以给你封王,让你执掌皇城司。” 赵槿见顾甚微并未反驳,又继续试探着说道。 “你阿爹说到底是被如今的狗皇帝下命令杀死的,他怎么可能推翻自己的旨意,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根本就是一个冷血的怪物。你这般聪慧,从一句面善,从一个写着茹字的玉佩便猜中了我的身份,一定也可以想明白。就凭刘晃一个监军,怎么可能做出用马红英同吴江性命换国玺这种决断来?” “他又凭什么代表大雍同耶律寻达成协议?刘晃不过是个傀儡,听到的还是从上而下的旨意罢了。” “将这种人赶下去,让武将可以安心打仗,让文官可以群策群议,让明君可以治理天下……” 顾甚微听到这里,实在是绷不住笑了出声,“明君?你说的是谁?是你自己么?” “这天都没有黑呢,废物点心在做什么白日梦?你若是明君,那我就是太上老君!” “你自己傻,当我同你一样,忘记那飞雀案是因谁而起,顾老贼是因为谁才害死了我阿爹阿娘还有小弟。顾家的人必须死,你不过是今日先行一步罢了。” “我要的公道,我自己会去要。” 顾甚微余光朝着赵槿看了过去,发现他的脚面已经淹没在了河水当中。 只不过他激动的畅想着做皇帝的日子,这会儿根本就没有察觉。 她同他废话了这么久,说得口干舌燥的,终于让她等到了。他们使用轻功飘浮在河面上,那是要消耗内力的,赵槿在半空中时遭遇了她一脚踹心窝,人同马车一并跌落至水中,那时候他已经身受内伤。 他们对战了这么久,他的内力差不多开始要支撑不住了。 顾甚微想着,身形一闪整个消失在了原地。 对面的赵槿神色一肃,他看了那猩红的匕首一眼,一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淌着血的手指在那眼珠子上不知道腾画了几下……虽然匕首还是那把匕首,可赵槿这个人却像是被画龙点睛了一般…… 他整个人瞬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猛地一个转身朝着自己身后的虚空中刺了过去。 顾甚微只觉得左肩一阵刺痛,手中长剑再一次刺穿了赵槿的腹部,二人同时拔刃…… 顾甚微手中剑法绵密如雨,而赵槿的匕首更是舞得密不透风,二人所在周围竟是渐渐地腾起了一阵水雾,那水雾先是淡淡的粉色,紧接着红色越来越浓郁…… 远在河岸边的韩时宴瞧见的便是,一团血雾将顾甚微同赵槿全部笼罩在了其中。 他的手死死的抓住了弩机,眼睛根本就瞧不清二人的招式,也不知道那血雾里的血,究竟是顾甚微的血,还是赵槿的血…… 可是他坚信,那个获胜的人,一定是顾甚微。 不知道过了多久,河面上没有了动静,那血雾渐渐散开。 韩时宴定睛一看,瞧见了静静地站立在那里的两个人的身影。 第293章 最后的试探 只见嘭嘭两声,先前还飘浮在水面的二人同时朝后倒去,二人重重地砸在了水面上,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韩时宴只觉得自己呼吸一滞,他将手中的包袱一扔,疯狂地朝着河中心游了过去。 北地这个时节的河水还有些寒凉,湿透的衣袍贴在身上,像是有无数水鬼的手拉扯住了他的身体一般,让他游得愈发的吃力,只不过韩时宴此刻根本就顾不了这些了。 他甚至听不到那惊涛拍打着岸边的声音,看不见河水因为撞到了石头而激起的旋涡。 这种寂静,让他觉得世界仿佛停滞了一般。 河面上空空如也,顾甚微同赵槿全都不见了,先前他们倒下去的地方一片猩红,河水都变了颜色。 韩时宴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朝下一扎,那血水带着铁锈味直冲鼻腔而来。 他一眼就瞧见了正在下沉的顾甚微,她的双目紧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在河水的光影之下,整个人虚无缥缈得不像是真实的人……仿佛下一秒钟她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一般。 顾甚微怎么可能有事呢! 韩时宴一个欺身上前,一把抱住了在水中的顾甚微,就在他想要上潜地那一瞬间,突然之间他感觉自己的左脚一紧,一只惨白的大手猛的抓了过来。 赵槿还活着! 韩时宴心中腾起了不好的预感,他猛地蹬了一脚,可那个人犹如缠在了他身上的水草一般,怎么都挣脱不开来,不光是如此,那赵槿这会儿已经到了他的身后来。 韩时宴心中一凛,他一只手将顾甚微朝着远处一推,另外一只手则是悄悄地朝着身后的人扣动了弩机。 成了么? 韩时宴刚想要回头确认,却是瞳孔猛地一缩,只见先前还闭着眼睛的顾甚微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睛,她冲着他俏皮的用一只眼睛眨了眨,口中吐出一个水泡…… 她冲着韩时宴挥了挥手,右手猛地拔剑! 韩时宴只觉得身后一阵腥气起来,他转过身去,一下子便对上了赵槿那双不敢置信的眼睛。他的右手高高的举起着,手中握着的匕首向下,还保持着想要杀死他的动作。 只不过在他的心口上,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正从他的胸口不断的涌了出来。 他这回简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韩时宴想着,就瞧见顾甚微冲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朝着水面浮了上去。韩时宴见状,亦是猛地朝上一冲。在浮出水面的那一瞬间,天地仿佛一下子变得亮堂了起来。 新鲜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流水的声音清脆无比,夹杂着偶尔的鸟鸣声,简直就是一首春日乐章。 韩时宴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她的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几乎成了乌青色。那伸在水面上的胳膊上,到处都是伤口,因为泡了水的缘故,看上去皮开肉绽的。 见韩时宴看她,那红衣姑娘没心没肺的笑了笑,露出了八颗牙齿! “韩御史在水里的时候,倒是显得没有那般刻薄。方才被我吓到了么?我就是吃准了赵槿那狗东西阴险狡诈,必定还藏着致命一击,这才假装战败死去,试他一试呢!” “怎么样,我赢了!” “方才那么一会儿,韩御史是不是已经在脑子里给我写好了悼文了,怎么说来着,呜呼哀哉痛哭流涕……” 太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整个人是这般的鲜活。 真的是太好了! 韩时宴朝前一步,一把将顾甚微搂在了怀中。 顾甚微那嘴中的叽里呱啦戛然而止…… “顾甚微……”韩时宴想要说什么,可才刚开了一个头,却是感觉怀中之人有些不对劲。他心头一震,将顾甚微松开来,却见这姑娘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 韩时宴脑子一嗡……该不会他当真克妻,一个拥抱直接将人给克死了吧! 韩御史只觉得他的心,比数九寒天的窑洞还要凉。 …… 顾甚微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去参加武林大会,争夺武林盟主。她就这样一路的比上去,打完少林打华山,打完华山打昆仑……就在同最后一位掌门相斗的时候。 她突然就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紧接着就听到韩时宴那熟悉声音,“顾亲事,烤鱼吃吗?加了三勺蜂蜜。” 然后她的剑心急火燎的想要打架,她的嘴却是心急火燎的想要吃鱼……这两厢拉扯,就直接将她给扯醒了。 顾甚微动了动手指,她的长明剑就放在一旁,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你醒了,正好鱼烤熟了!我烧了一些热水,里头放了红糖,你先喝一杯了再吃鱼。” 顾甚微有些茫然地接过了韩时宴递过来的杯盏,这杯子通体晶莹,带着莹莹粉色……双柄雕的乃是两条蛟龙,一看便不是凡品。 “韩御史,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那南大王萧定送给我的谢礼?” 靠!峰回路转啊这是! 她还以为这些东西连同马车一并沉了河呢!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到她手中之日! 顾甚微想着,余光一瞟,这才发现在火堆旁边胡乱的堆着一堆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不光是如此,还有韩时宴的各种瓶瓶罐罐,甚至还有一个打开了盖子的小木桶。 顾甚微发誓,隔得这么远她都闻见了金疮药那呛人的味道。 不光是如此,她甚至还瞧见了自己装换洗衣物的包袱……说到包袱,顾甚微低头朝着自己的身下看去。 先前光想着吃了,却是没有发现,她躺在一个竹筏子上,许是怕她着凉,那竹筏子上头还铺着一层干草。而她身上盖着的则是一张巨大的包袱皮……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看着韩时宴的眼神无比的微妙。 “我若是明日再醒来,韩御史你是不是已经在这里盖好了三间小屋,耕了四亩地,种了五颗桃花树……你别告诉我,先前惊了马你在里头一声不吭的,是在打包细软……” 这么一想,韩时宴简直就是个奇才啊! 见顾甚微醒来,韩时宴心中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勾了勾嘴角,看向了那一堆“无用”的宝物,轻轻地点了点头,“顾亲事嗜财如命,韩某总不能让你那并不富裕的钱袋子雪上加霜。” 第294章 甜蜜烤鱼 顾甚微心头一梗,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 韩时宴见她咳得面红耳赤的,赶忙跑了过来,替顾甚微拍了拍背。他伸手一拽,将一旁晒干了的外袍捡了起来,披在了顾甚微的身上。 “梨膏糖!”韩时宴说着,塞了一颗梨膏糖往顾甚微的嘴中。 顾甚微只觉得一股子熟悉的呛人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喉咙间一下子不那般痒了。 她痛苦地绷着一张脸,“你该不会将我那一桶梨膏糖也救下来了吧?” 韩时宴有些好笑地在一旁坐了下来,又往火堆上添了一些柴火,“太大了装不下,就只抓了一小袋。” 顾甚微松了一口气,她抬起手来,有些艰难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这简直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韩时宴见她这模样,担忧地看了过来,“你还好么?我不敢离开太远,只能抓了鱼来吃。你可能自己吃?莫要逞强,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喂你也不会有损顾亲事在外的凶名。” 顾甚微差点被韩时宴这话给呛死。 她摇了摇头,像是九十岁的老人一般,慢悠悠颤颤巍巍地朝着韩时宴手中的鱼伸出了手。 “不瞒你说,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中午的喜宴,我连颗花生米都没吃上!” 她说着,朝着自己的手看了过去,伤口已经都被韩时宴处理过了,像是被金疮药腌制了一遍。 “没有什么大碍,大多都是一些皮外伤,根本算不得什么。现在这般,只是因为内力使用过度,待过上几日,我便又可以继续砍砍杀杀了。我们武将皮糙肉厚的,恢复起来也快得很。” 虽然面上淡然,可是顾甚微心中却是哀嚎开了花! 疼啊!太他娘的疼了! 她是不怕死,可她怕疼啊!简直像是先被全村的人套马袋用扁担一通乱打,然后再集合了十里八乡的做鱼生的厨子,对着她来了一通片…… 赵槿太阴险了!不像她要不捅喉咙要不捅心窝子,干脆利落无痛苦的送人上路! 若是尸体会说话,一旁的尸兄赵槿要立即蹦起来开骂,他也疼啊,走到黄泉路上了都心窝子疼!不光是疼,他还想哭,出师未捷身先死……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小赵还没开始创业就已身死…… 顾甚微心中哀嚎着,有些心不在焉地从赵槿的尸体上挪开了视线。 她正想着,手中一空,却见先前那条鱼又被韩时宴给收了回去。他将鱼取了下来,放在与那杯盏一套的一个粉色琉璃碟子中,将那鱼肉从刺上剔了下来,又用新削的竹筷子夹了,递到了顾甚微嘴边。 顾甚微耳根子微微一红,到底没有抵挡住那香味儿。 因为调料很少,鱼的味道有些淡,带着一股子天然的甘甜。 “你怎么把赵槿的尸体给捞上来了?” 韩时宴很擅长吃食,动作格外麻利地又喂了顾甚微一口,“我担心他假死死遁……反正也是要抓鱼,把他抓上来也是一样的。靠拢之前,我对着他射光了所有的弩箭,确保他当真是死了,这才拖上来的。” “不过也不是没有发现,这三件东西我觉得有点作用,就都保留了下来。” 韩时宴说着,转身一捞,从身后拿出了三样东西来。 “飞雀面具,他是天二,比方腊排名靠前。这把匕首看着十分的古怪,之前我看他割自己的手让那匕首吸血的时候就觉得奇怪……莫不是使用的什么邪法?” 说到公事上,顾甚微瞬间觉得不尴尬了,她艰难地冲着韩时宴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喜欢灭门的人,深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虽然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确保自己最后一击直接刺穿了赵槿的心脏,但是万一他异于常人心脏长在反方向呢?韩时宴那几弩才是确保了万无一失。 “排行第二啊!那么排行第一岂不是更加厉害?” “世上既无神明,自然也无邪法。不过赵槿故弄玄虚罢了,一来唬住对手,二来激励自己。齐王府都鬼画符了,赵槿小刀拉自己,也很说得过去。” 韩时宴嘴角抽了抽,虽然有些离谱,但这是他熟悉的顾甚微。 韩时宴心头一松,将那第三样东西,也就是那写了茹字的玉佩拿到了顾甚微跟前。 “等回到汴京,就把这个玉佩送给顾言之吧,他一定会十分欢喜的。” 韩时宴这话说到了顾甚微的心坎里,上一回他们去见顾老贼最后一面的时候,可没少被他气。即便那时候顾家已经完了,他却是还没有垮掉,就是因为还有赵槿在,他还有希望。 而这块玉佩大礼,掐断了他所有生的希望。 “欢喜得老顾家祖坟都要笑裂开了!” 顾甚微当真是十分的饿,三两下就吃掉了一条鱼,韩时宴见状,又拿了一条刚刚烤好的鱼来剥。 “你吃了么?你自己也吃呀!” 顾甚微这才发现,韩时宴的脸上还有手腕上,到处都是撞出来的青紫。他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头发因为要晒干缘故披散着,只用了一根木簪子将两侧额前的头发草草的簪在了头顶。 那发簪同送给她的那一支很像,是相同的材质。 只不过他的不是剑,而是一支笔。 “我先前已经吃过了。烤熟了你没有醒,我便先吃掉了。” 顾甚微见他不像是撒谎,心中便没了负担,开心地吃起鱼来。 “没有想到赵槿是顾言之的儿子,而且他还明确的知道自己的身世”,韩时宴注意到顾甚微看他头上的发簪,耳根子微烫,担心顾甚微不自在,便又扯起了赵槿。 顾甚微吃了一大口鱼,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像是一只餍足的猫。 “给他大把金银,还要捧他做皇帝……别说是真亲爹了,那就是假爹都能变亲爹啊!齐王有嫡子,赵槿不受重视,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将他供起来的,哪能拒绝?” “再说了,就顾言之……他能有什么真心爱护的人?他全盘身家都压到了赵槿身上,又岂会不让他知晓为什么?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若是赵槿当了皇帝,为了皇位正统性,顾甚微敢拍着胸脯说,他日后根本不会认祖归宗。 若是顾言之当真押宝成功,他可不会再默默支持赵槿,他要的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有满门荣耀。 到时候又是狗咬狗一嘴毛,毕竟他们身体里都流淌着一脉相承的自私的血。 第295章 国玺下落 怎么回事?感觉好像将自己也一起骂进去了。 顾甚微无语地想着,摇了摇头。她阿爹若是路边的狗剩该有多好。 那怕她要叫狗剩微,天天跟全家人一起今日摘花明日摸鱼,也好过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事情,全家人阴阳相隔了。 见顾甚微吃鱼的速度慢了下来,情绪也有些低落,韩时宴眸光一动仰头朝着上头看了过去。 “也不知道吴江同魏长命他们,会不会还在想办法寻我们。” 顾甚微听到这几个熟悉的名字,立即又振奋起来,“我险些忘记这事了,放心吧。他们不会来的,我离开之前同他们打了手势,他们这会儿应该去寻那王夫人的商队拿国玺了。” 她又不是诸葛亮转世,自然没有办法算无遗策。 当然也不知道在排到他们的时候,朱鹮会领着军过来给了他们逃脱查验的机会。 明明就是在谋逆的危机时刻,王都的城门怎么会突然打开将这些平民百姓放出去?不是顾甚微冷血无情,战乱之时那些被权力迷了眼睛的人怎么可能会顾及寻常百姓的死活。 他们才不会管你是否骨肉分离,管你是否流离失所…… 在那种情况下,他们还开城门且慢慢验看所有人的随身携带的东西,只有一个可能性。那便是齐王同北朝相勾结,赵槿他们希望用这种方式哄骗魏长命将玉玺直接从狗洞递到他们手中。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其他人的检测只是走一个过场。 只有他们才是需要被搜查的唯一对象。 所以在那个危急关头,她同韩时宴商议了一番之后,便将国玺藏在了王夫人商队的货物当中。他们商队货物众多,若是一一查验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赵槿同方腊着急拿到国玺上京,定是不会让那北朝侍卫耽误,国玺放在商队当中,那可以说是十分安全了。 “有我在,你怎么会有事?这可是吴江掰着脚指头都能数明白的事。” 韩时宴见顾甚微自信满满,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嗯,我也相信你,所以才放心大胆的拿包袱。” 顾甚微一愣,自吹自擂也就罢了,韩时宴这般真诚又肯定的语气倒是有些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扫了一眼那装着红糖水的琉璃杯,这会儿杯中的水已经不烫了,她有些艰难地拿起杯子,咕噜了一大口。 韩时宴瞧着,目光一动,“你就不担心王夫人的商队出什么岔子么?那毕竟是国玺。” 顾甚微却是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丢了好啊!丢了我就可以去王夫人家中吃吃喝喝一辈子了……金大腿……咳咳,王夫人富可敌国,还能亏了我们?” 韩时宴万万是没有想到这个答案。 他看着已经陷入金灿灿的白日梦中的顾甚微,不由得说道,“其实我也有很多钱,不说富可敌国,十八辈子吃吃喝喝那都是没有问题的。我在汴京有田有地有宅院有商铺。” “虽然比不得王夫人那般厉害,但若是顾亲事喜欢镶金牙的狮子,给它镶嵌上也未尝不可。” 顾甚微听着,脸涨得通红,她当真是又羞又气! “韩御史为什么要在一个穷得响叮当的人面前数钱,你给门前的石头狮子镶金牙,还不如给我同魏长命镶,这样日后我们出任务打架,先呲牙晃瞎敌人的眼睛。” “到那时候,那不是手到擒来?” 韩时宴一梗。 他说的言外之意,顾亲事那是一句也没有听懂。 他想着,就听到顾甚微道,“你夜里可能行船?赵槿虽然死了,但是齐王谋逆在即,我们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汴京才是。皇城司有变,也不知道如今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我看你扎了竹筏,应该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山壁陡峭,我们直接爬上去不切实际。倒不如顺着河流南下。到时候寻到离雁门关最近的地方再上岸想办法同他们汇合。” 韩时宴迟疑了片刻,看向了顾甚微的身上的伤,“那你……” 顾甚微轻轻一笑,“我没事!就是要我躺着,让你来当艄公了。” 她说着,正了正色,“国玺对我而言其实不重要,但是这东西是飞雀案的重要证物。我其实有一点没有搞明白,齐王当年弄出飞雀案之后,按照道理国玺应该落入了他的手中。” “那么后来这东西又怎么会落到了耶律寻的手中,还被他用来同大雍交易呢?” “齐王总归不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将国玺送给敌国,然后又派人给抢回来吧?这其中怕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韩时宴蹙了蹙眉,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之前顾甚微重伤未醒,他一直忧心忡忡来不及梳理这些事情。 这般看来,还当真是内有蹊跷。 应该在齐王手中的国玺,为何会流落到北朝去呢?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韩御史之前说齐王不会谋逆吧?” 韩时宴一愣,回想起当初顾甚微向他打听赵槿的事情,他信誓旦旦的说齐王不可能谋逆的场景,只觉得脸生生的疼。他有些无奈地看向了顾甚微…… 他敢肯定,这是顾亲事对于他方才“炫富”的事做出了“现世报”! 这姑娘当真是有仇立即报,一刻钟都等不了! 虽然方才他的本意根本就不是炫富,他只是想说金大腿就在眼前,他能让顾甚微十八辈子都衣食无忧。 待瞧见顾甚微促狭的笑意,韩时宴突然觉得,脸疼就脸疼吧。 “说起来我先前就想问了,韩御史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怎么会抓鱼,扎竹筏子这种事情的?别说你了,就是顾家的那些人,他们也都不会做这些。” “做饭还能说你馋嘴,可这些却不是做饭……” 顾甚微说着,好奇地看了看身下的竹筏子,还别说韩时宴的手艺还挺不错的,至少这竹筏子看着还挺结实,不像是入水就会散掉的样子。 汴京城里的小衙内们,斗鸡摸狗那是样样精通,可这种粗活,却连身边的小厮也不会干的。 第296章 韩时宴的小心思 韩时宴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扎。” 顾甚微讪讪一笑,她有些艰难地躺了下去,又将那大包袱皮往自己身上扯了扯,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我想了想,其实我们也没有那般着急。夜太黑,我太疼,还是等明日天亮了咱们再赶路不迟。” 开玩笑!她现在身子僵硬得比老顾家的那刻着规矩的石碑还要厉害,若是这竹筏子咔嚓一下,那韩时宴就当真要给她写悼文,呜呼哀哉痛哭流涕了。 她这般想着,就瞧见了韩时宴幽幽的目光。 顾甚微刚想要再狡辩几句缓解尴尬,就瞧见韩时宴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伸出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嗯,明日再走不迟,你身上有伤,多睡一会儿。河水湍急,我们明日出发说不定比吴江还要早到。” 顾甚微还想要说点什么,却是瞧见韩时宴认真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温柔之色。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的落下西山,月亮挂在半空中。那银辉透过夹缝落下来,整个河面都变得波光粼粼的,每一处都是月亮的倒影。 而韩时宴的眼神,比这月色还要温润人心。 韩御史的眼神应该像刀子一样,可以将人凌迟处死的那种。而不是这般,甜得像是透亮的蜜糖。 被这样的眼神瞧着,顾甚微只觉得脉搏都有些异常了起来。 该死的!韩御史该不会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被什么男狐狸精夺舍了吧! 顾甚微正想着,就瞧见那韩狐狸精放在她额头上的手刮了下来,直接将她的双眼合上了。 她就知道!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一路走好了!” 韩时宴这回倒是没有接着顾甚微的话调笑,他松开了手坐起身来,又从一旁的火堆旁边拿起烤好的衣物,盖在了顾甚微身上。 然后拿起一个用油纸包好的竹筒,塞到了顾甚微的另外一侧。 “那边烤不到火,我用竹筒做了一个汤婆子,能暖和一些。” “你一定可以活得长长久久的……我还要看你华山论剑,游历江湖。到时候我的美食图就不止是画上汴京了,还可以画上楚地的莲子羹,糖藕……要画完整个大雍,不活得长久一些是不行的。” “顾甚微,你去游历江湖的时候,愿意带上我吗?” 顾甚微没有回答,却是躺平了朝着静寂的夜空看去。 她的左边很温暖,是韩时宴自制的汤婆子;右边也很温暖,是韩时宴烧的大火堆。 就连她的心中,亦是很温暖。 “江湖险恶,每日都是刀光剑影打打杀杀的,韩御史还是在汴京惩恶扬善的好。猫儿硬是要挤进鼠道里,那是要被卡住的。人与人一生下,就注定是要走不同的路的。” 韩时宴手心一酸,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不可操之过急。 “韩某有一件事想要请教顾亲事,韩某现在开始习武,可还来得及?” 顾甚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猛地一下坐了起身,疼得呲牙咧嘴的,“你认真的?”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韩时宴,见他一脸的认真,并没有任何玩笑之意,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这一回是特殊情况,平日里你在汴京做御史,根本就没有什么打架的机会。” “且你可以再寻十个八个长观相护,自是高枕无忧。” 见韩时宴没有打消念头的意思,顾甚微再次摇了摇头,“习武很苦的。你可知我为何水性不错?那是练轻功水上漂的时候,落水呛出来的。” “我刚开始学轻功的时候,阿爹同阿娘天天领着我天上地下水里满汴京城的跑。” “我有一回提着一口气在房顶上跑,结果那下方院子里的饭菜真是太香了啊!我一馋没提住气,掉进了人家办酒席炒菜的大铁锅里!” 韩时宴想起那画面,不由得嘴角高高翘起。 他突然有些懊恼,明明从前都生活在汴京,他还听说过顾甚微剑术天才的名头,却都没有去认识她,错过了她的过往。 顾甚微见韩时宴不吱声,又道,“习武这种事讲究的是童子功,你现在开始练,可能会事倍功半。而且这东西十分讲究天赋,有的人练了一辈子,可能都不入流。” 习武同读书一样,都是极其看天赋,且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的事情。 韩时宴根本就没有必要去吃这个苦习武。 顾甚微这般想,也就这般说了。 韩时宴却是终于有了反应,他摇了摇头说道,“很有必要,不求成为什么武林高手,就只要有能力自保。” 他说着,紧了紧手。 像今日这般,他站在岸边无能为力的看着顾甚微沉下河底的事情,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回了。 他也没有想过,要像顾甚微那般厉害。 可至少让他能做点什么。 人的一生格外的长,他很有耐心,若是现在不开始,到了六十岁,那他依旧是被顾甚微揽着走的白头发老儿;若是现在开始练,至少六十岁他能驮着顾甚微健步如飞。 而且他还很贪心,若是他开始习武,那便有了无数次理由去寻顾甚微请教武学了。 毕竟等到齐王被抓,那飞雀案也就真相大白了。 到时候顾甚微不见得还会同他这般日日一起查案,毕竟顾亲事“过河拆桥”的本事,他可是早就试过好写回了。 “你若是非要练,那也不是不可。等我回去汴京之后,给你寻摸一个方子,洗精伐髓打通任督二脉什么的那是没有。但是药浴还是有的,你每天练完之后泡一泡,至少不会让人抬着去上朝……” 说起练武之事,顾甚微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她嘀嘀咕咕了半天,又喝了一次水,说了也不知道多久,实在是抵挡不住困意了这才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韩时宴听着流水声,朝着熟睡的顾甚微看了过去。 因为受伤的缘故,她的脸格外地苍白,睡在那竹筏之上像是随时都要死去一般。 韩时宴没忍住,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见还有气,又像是被烫了一般缩回手来。 韩时宴看着自己还弯曲着的手指,神情有些凝滞,他这个人的脑子,当真是出了很大的问题。 第297章 竹筏漂流 顾甚微是被香醒的。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东方鱼泛白,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报着春,一旁地火堆旁韩时宴正专心致志的烤着鱼。他已经烤了好些了,放在宽大的树叶上,比起昨日蜂蜜的香甜,今日的烤鱼多了一些苏子叶的香气。 “你醒来了?可好些了?” 顾甚微揉了揉眼睛,一个咕噜坐了起身。 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比昨日那种不能动弹的状态可是好得多了。 “好全了。你烤了这么多鱼,莫不是昨夜一宿没睡?” 顾甚微瞧着那一排整齐的小竹筒,想来是韩时宴灌好的水,又看了看那树叶上堆着的可供他们吃上好几顿的烤鱼,神情有些微妙。 这说出去谁信啊!动不动灭人满门的铁面韩御史,居然私底下是一位田螺姑娘。 “就是起得早一些。这算不得什么,从前我在汴京的时候,也时常起得甚早,然后骑着马去赶闵记肉饼铺子的第一炉第一块饼。虽然都是一炉出的,但是第一块饼同旁的就是不同。老饕们管那叫头饼。” 顾甚微听着心痒难耐,虽然不少人觉得那不应该叫“头饼”,应该叫“头病”……可她却是从这描述当中都闻到了香气,“等回了汴京,我也一定要去尝上一回。” 韩时宴脸上带着笑,他就知道顾甚微绝对会十分欢喜且不觉得怪异。 他想着,手上的动作麻利了几分。 顾甚微瞧着,起来活动了一番,她围着那竹筏子转了一圈儿,仔细检查了一番…… 虽然不知道结实不结实,但她也造不出来更结实的了,所以就权当这竹筏子没问题吧! 她这般一想,满意地将那包袱皮翻了个面儿,将韩时宴帮她抢救来的宝物又一件一件的放了进去包裹了起来,又在附近兜了兜,却是瞧见不远处鼓起了一个土包儿,韩时宴还立了一块木牌,上头简单的写着赵槿之墓。 顾甚微撇了撇嘴,在那坟头上踩了几脚。 “记得黄泉路上叫住顾老贼啊,父子团聚他一定欢喜得让老顾家的祖坟冒青烟的。你祖母也就是你嫡母还没有见过你这好大儿,若是见了那也定是激动得提刀削人的。” “她若是演得好,叫那判官看得有趣,指不定能赏你最高的刀山……到时候你也算是如愿登上顶峰了。可美?” 顾甚微想着顾老贼同赵槿为了一己之私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就恨不得将这赵槿掏出来再呸上几口。 她想着,又跺了几脚,这才蹲到河边洗漱了一番,复到了韩时宴跟前。 苏子叶同鱼乃是绝配,韩时宴有没有习武的天赋她不知晓,但是这做美味的手艺堪称一绝,香得顾甚微简直就要自己舌头给吞下去。 韩时宴瞧她活蹦乱跳已然无事,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想着方才顾甚微的话,忍不住解释道,“天气日渐炎热,此处乃是河流上游,若是放任尸体不管,恐滋生疫病。倒也不是滥发什么善心。” 顾甚微一愣,没有想到韩时宴还同她说这些,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死了便行。” 因为着急赶路,二人也没有多聊,待用过朝食便合力将那竹筏子推入了河水当中。 “我在苏州生活了一段时日,撑船是个熟手。你昨夜一夜未眠,不如先躺竹筏上歇着。待我乏了,再换你来。” 顾甚微说着,手一撑杆轻轻地跳上了竹筏,她冲着韩时宴伸出了手,轻轻那么一拽,便将他拉了上来。 竹筏子微微沉了沉,不过很快便又浮了起来顺着河流一路往南而去。 春风吹拂在脸上,那红日已经在东方升起,温暖的橘光照得整条河流都泛着暖色。两岸的杨柳被风吹拂着摇曳着小辫,偶遇那满树地桃李朝着河面探出了头。 顾甚微撑着竹筏,心情一下子便大好了起来。 她伸出手指轻轻一夹,直接折了一段桃花枝来,放在鼻尖闻闻,那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欢欣雀跃。她一个弯腰,将那桃花枝儿插在了竹筏前头。 “汴京的桃花这会儿应该早就落了吧?” “五福寺顶上的,当落得晚一些。说起来五福寺的桃儿,大若婴孩脸,甜且水分多,乃是不可多得的佳品。我阿娘身边的一位姓吴的嬷嬷,擅长做腌桃干。” 听着顾甚微的问话,坐在竹筏另外一头的韩时宴认真地回答了起来。 “等今年桃干好了,我给你送一罐去。还有一种吃法,便是将那桃肉晒干了,撒上白糖再同炒熟的豆子一块儿吃,别有一番滋味。” 顾甚微听得口舌生津,冲着韩时宴竖起了大拇指,“你看一定要记得。” 她说着,扭过头朝前看去,这一看只见前方两岸全是粉红的桃花,一眼看去简直望不到尽头。清风拂来,那桃花瓣儿从树上飘落下来,飘满了整个河道。 “韩时宴你快看啊!桃林!好些桃林!” 顾甚微瞧着双眼满是激动,她双目亮晶晶的转头看向了韩时宴,“你们文人这会儿不应该开始吟诗作对了么?你且放心,我绝对不会笑话你的。” “毕竟我也就只会说美啊!” 她却是不知,坐在那竹筏上的韩时宴这会儿瞧见的是怎样一番怎样的场景,“嗯,很美!” 花美,人更美。 韩时宴在心中默默地说着。 顾甚微一怔,捧腹大笑起来,“你老实说,你们这些读书人作诗,是不是提早便写好了的,左右不过是梅兰竹菊,咏春夏秋冬……一年写下来,连明年要写什么都知道了!” “我还等着听你写诗,你倒是好,同我一般只会说美!这不叫我看穿了!” 你看穿了个大头鬼! 韩时宴暗暗补充了一句,“若是现在有笔墨就好了,我可以画下来!” 韩时宴想着,在脑海中将顾甚微的身影描了上百遍…… 竹筏流入桃花林,一片片的花瓣掉落了下来,落在了竹筏上,落在了顾甚微的发梢上……韩时宴瞧着,心头一动,虽然这里没有洞箫,也没有竹笛,但是他可以吹哨…… 一阵悠扬的口哨声响起,撑着船顾甚微忍不住脚打起了拍子,跟着轻轻哼唱了起来……本章完 第298章 与马汇合 韩时宴吹的小调十分陌生,顾甚微虽然是头一回听,却也从中听出了几分江湖侠气。 若非旧伤未愈,顾甚微只恨不得提剑在那桃花河中练上一回,待一曲终了二人举着那酒葫芦共饮一杯,岂不是无比痛快? 顾甚微和着歌,撑着竹筏一路南下而去。 这河水比她预想的要湍急了些,同韩时宴轮流交换了几回,到了翌日中午,他们的烤鱼都吃了一干二净,可算是河道变宽河水平缓了起来,寻摸到了合适的上岸之地。 “那莫非是你的马儿?” 韩时宴将那大包袱背在了自己背上,朝着岸边看了过去,只见那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地上一匹枣红色的马儿撒丫子疯跑了过来,它呲着牙咧着嘴,四只脚看上去一通乱飞各跑各的,看上去那是相当的滑稽可笑。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那枣红马儿翻了个白眼,直冲顾甚微直奔而去。 韩时宴瞧着,嘴角抽了抽,这孽障当真不是披着马皮的人么? 它岂止是猥琐,它还看人下碟。 韩时宴心中唾骂着,下一秒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那白眼都还没有来得及返回来的枣红马儿,这会儿已经眼中满是泪水,它嘶鸣了一声,在顾甚微跟前停住了。 然后委屈的嗯嗯了几声,用头在顾甚微的手心里拱了拱! “你怎么来了!当真是匹好马儿!”顾甚微欣喜的抱了抱马头。 枣红马委屈地嘤嘤着,它在顾甚微怀中蹭了蹭,见韩时宴一眼难尽地看着它,趁着顾甚微不注意无声的对着韩时宴呲了呲牙。 韩时宴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脑子果然出现了大问题,不然的话,怎么会在一匹马身上看到了心机! 待他想要再细看一回,却见那马儿再正常不过的站在那里,而顾甚微已经骑在马背上在冲着他招手了。 “韩御史怎么了?我这马儿可真是宝马,竟是还知晓顺流而下来这里等我,这本事简直就像是荆厉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这下子咱们同吴江他们汇合的时间又可以提前了。” 韩时宴一把握住了顾甚微的手,被她轻轻一拽拉上了马,他刚刚坐定,却是感觉背上的包袱被打得嘭的一声响。 韩时宴嘴角抽了抽,余光一瞥,瞧见枣红马那像是拂尘一般的尾巴正甩得欢快,只恨不得将他甩下来。 果然!不是他脑子有问题,是这马儿成了精了! 就这样因为马儿千里寻主感动不已的顾甚微,同因为马儿成精已经想出了一万字《妖马传》的韩御史,同思索着怎样扭屁股才能在顾甚微不知道的情况下将韩时宴甩下去的枣红马…… 一马二人心思迥异的朝着雁门关飞奔而去。 许是因为王都动乱的事情,这一路上倒是瞧不见商队同逃亡之人,只偶尔撞见那飞奔的信使像是一阵风一般的吹过去。 待到了那驿站,顾甚微便给韩时宴买了一匹马,二人又补充了一拨干粮马不停蹄的朝前追去。 二人一路疾驰比来时车马拖累还要快上了几分,可一直到二人入了雁门关,这才瞧见在城墙之上翘首以盼的吴江,同站在他身边端着一碗臊子呼噜着的魏长命。 “顾亲事!” “顾亲人!唉,时宴兄你也在呀!” 韩时宴翻身下马,听得吴江这话一个趔趄险些滑倒在地,他无语的朝着吴江看了过去,正想要骂他,却见吴江一把抱了上来,冲着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了起来。 “时宴兄,若非是顾亲人给我下了命令,我是一定要跟着你跳下去的。我们三人拜了把子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韩时宴无语地将吴江一把推开,“我没有,你莫要给自己加戏。” 他怎么会同顾甚微拜把子!他只想拜……咳咳! 韩时宴想着,红了耳根子。 他瞥了顾甚微一眼,却见她已经同魏长命还有安慧在一旁说起事来。他没好气的看了吴江一眼,“怎么样了?长观呢?” 吴江知晓他说的是国玺,重重地点了点头,“拿到了,我确认过了是我小时候尿过的那一个。” “长观去城中买新的马车,准备盘缠去了。那赵槿……” 韩时宴点了点头,“死了。齐王谋逆,你可已经让吴将军飞鸽传书回去?” 吴江虽然吊儿郎当的,但是办起事来却是不含糊,“兵分三路,军中是一路,你们韩家那边长观也去传信了,不知齐王势力如何,皇城司不敢动用,那个叫做安慧的小姑娘说可以走平旦楼的路子。” 韩时宴放下心来。 “他们这一路上过来,都没有遇到第二轮的袭击……这非比寻常,要么就是危险还在后头。” “要么就是那齐王已经发难或者准备发难,实在是派不出人手拦截我们了。” “吴推官同韩御史还是跟着使团一起慢行,我们皇城司有任务在身要回去复命便先行一步了。” 吴江不知晓马红英还活着,可是顾甚微却是再清楚不过,她在齐王的杀手组织当中当细作,夺取这国玺乃是她的任务之一。她原本想着,她带走了赵槿,怕不是马红英就要带人对上吴江了。 可不光是马红英,就连在北朝城门前围剿他们那群剩下的黑衣人,都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这其中之意非比寻常,怕是汴京当真生变了。 韩时宴却是摇了摇头,“吴江同我一并快马随行。使团有孙将军在,且和谈已经尘埃落定,他们一路上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你放心若是你们着急,可自行前去,我们不会拖后腿的。” “汴京剧变,我担心我阿爹阿娘,也没有办法跟着辎重前行。” 顾甚微听他说得也有道理,这会儿和谈已经结束,当时没有什么人还会来刺杀韩时宴这个使臣了。且他有吴江同长观相护,当是无妨。 “那等魏长命用完臊子面……” 顾甚微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只见魏长命那厮仰着头,端起那巨大一碗面至直接倒进了嘴里。 他将那碗往旁边一扔,胡乱的擦了擦嘴巴,鼓着腮帮子说道,“吃完了,走……” 顾甚微眼皮子跳了跳,该不会一会儿魏长命一边骑马一边狂吐吧?倒也没有那么着急好吗?本章完 第299章 诡异汴京 三个人六只眼睛围着魏长命瞧,见他面色红润神色如常,皆是啧啧称奇。 “长命兄,你这肚子里怕不是有个无底洞,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日后怕不是比宰相还要厉害的!” 吴江围着魏长命兜了个圈儿,伸手就要去拍他那平坦的腹部,可手刚刚靠近,就被魏长命一把给抓住了! 魏长命见吴江呼痛,忙松开了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几日同安慧相处多了,总是这般闹,没曾想这回能抓着。” 这话说得亲昵,顾甚微一脸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魏长命。 他今日穿了皇城司的大红袍子,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精神抖擞。还真别说这厮虽然是个懒得动脑筋的碎嘴子,但却是生得人模狗样的,只要不开口,那就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你同安慧相处甚好?” 顾甚微神色有些复杂,她不过就是坠了一回崖,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失踪了十八年一般。 安慧她知晓,她性子十分的独,若不是她问话,这姑娘可以一年都不开口说话。除了探查同杀人,安慧就没有做过旁的事情,比起魏长命,她更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杀手。 魏长命点头如捣蒜,一脸的心有余悸。 “可不是,我们两个打了赌,谁打架打输了,就给另外一个人当孙子。别看那小姑娘生得好看,可心肠却是无比歹毒。打架专挑下三路,我随便站着她那匕首就割过来了……” “便是官家身边的掌刀公公,都没有她手法熟练!” “不是说我说,安慧的江湖绰号,应该叫做阉神!”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她还当安慧终于能有个除她以外的朋友了,果不其然又是魏长命老毛病犯了,天天缠着人比斗!当真是幼稚无比! 既然已经定下了行程,几人并没有多做停留,备好了干粮便一路直接朝着汴京疾驰而去。 他们轻装上阵,一路上几乎没有停歇日夜兼程,比起来时风波不断走上几日就要遇到刺客,回城的路可以说是一路顺风顺水,半点都没有阻碍。 一直到众人到了那汴京城门之下,顾甚微都还是不敢置信。 他们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返回汴京了? 齐王赵槿并没有派人出来阻拦,路上也没有瞧见任何大军异动,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汴京城远比北朝要暖和得多,城门口排队的百姓们都换上了薄衣,排在队伍中的娘子郎君们簪着花说着笑,一眼看上去一片明媚,应该是方才踏青回来的。 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神色,显得风尘仆仆的顾甚微等人就像是乡下泥塘里打了滚的猪回来做人了。 不过瞧着领头的顾甚微同魏长命那血红的皇城司袍子,并没有几个人敢面露嘲笑之色,只是盯着几人看,悄悄地耳语着。 顾甚微骑马上前亮了腰牌,守城的侍卫立即让开了路,笑着躬身拱手,“给大人们放行。” 汴京城并没有血雨腥风,反倒是一派歌舞升平。 今日的汴京同之前每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常都一样,没有发生叛乱,甚至连王都随处可见的当街打人都没有发生。所有的人都一团和气,微笑着像是假人。 韩时宴勒住了马头,朝着那守门的护卫看了过去,“汴京最近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那守卫一愣,仰头一瞧,恭敬的喊了一声,“韩御史,您从边关回来了么?如今汴京城中都传遍了,大人没有耗费一针一线,就换来了北关和平。” 拍完马屁,那守卫四下里瞧了瞧,神秘兮兮地说道,“发生了好些事呢!” “福顺公主另嫁了,嫁给了一个五福寺的一个和尚!” “王御史新娶了第十九房小妾,听闻那妾室身长八尺有余,面容伥鬼,擅长擂鼓!” “芙蓉楼的绿翊姑娘今夜办花会寻良人赎身,汴京城里好些公子哥儿都铆足了劲儿要一掷千金!” “还有……”那守卫偷偷地看了前头的顾甚微同魏长命一眼,见二人并无怒色,压低声音道,“最离奇的是皇城司的张大人凭空消失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哦!对了,如今汴京城中出了个杀人狂魔,每天晚上杀一人,开封府的衙役们就差睡在街市上了,可还是没有抓到那凶手。到如今已经死了五个人了!” 这兵丁显然平日里格外喜欢去茶楼听说书的,说起话来抑扬顿挫不说,数起新奇事那是手到擒来。 顾甚微听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果然,汴京城还是那个汴京城,空气中都弥漫着让人不敢置信的离谱。 她想着,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离谱归离谱,可是关于齐王的事情却是半分都没有人提及。 齐王怎么还没有动手? 宫中接到了他们传信,按说就算齐王没有起事,那也应该先下手为强,直接将他捉拿…… 他们想过汴京城已经战火连连,成了尸山血海。也想过齐王被擒,这场谋逆无疾而终,可就是没有想到会这般风平浪静。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几人不再在城门口停留,而是直接朝着那皇宫飞奔而去,待到了宫门附近,跑在最前头的魏长命举起手来,勒住了马头。 “大人,我觉得有些不对劲!”魏长命压低了声音说道。 “因为要负责官家安危,宫中别说人了,便是每一只蚊子我都认得。我瞧着城门口的守卫都是生面孔,应该是已经被调换过了。而且这个时辰,宫门不应该紧锁着……” 他的话音刚落,顾甚微便立即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朝着空中划了过去。 “都散开!”顾甚微大喊道,只见天空当中不知道何时飞来了一张大网,那网不知道是何材质编织而成,瞧着绿油油的似有光亮流动,一看便是抹了毒的。 待网靠得近了些,还能够瞧见那大网之上前都是密密麻麻细小的钢针。 若是这网罩住了他们,那就当真可以说是一网打尽! 而在那大网的四周,各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他们戴的不是飞雀面具,而是纯白色的面具。 第300章 宫外遇袭 苍白的面具浮在脸上,看上去就像泡胀了的浮尸,怎么看怎么诡异。 那大网铺天盖地的落下来,马儿们感受到了危机,皆是不安的嘶鸣了起来,一下子乱了阵脚。 与此同时,这条窄巷当中一下子凭空冒出来了好些同样装扮的黑衣人,巷子两侧的人手中拿着长剑,蹲在两侧屋顶上的人手中则是拿着精巧的弩机。 顾甚微心中一沉。 这批兵器她熟悉得很,那些长剑乃是出云山庄所铸,当初齐王派人前去刺杀十里的时候,刺客使用的便是这样的剑。被林毒婆他们缴获了之后,顾甚微仔细的学着辨认过。 而那一批弩机,应该就是同出云剑庄的长剑一起失踪的那批军械。 他们这是中了埋伏了! 六个人的队伍,顾甚微同魏长命打头,长观同安慧殿后,吴江则是和韩时宴一起居中。 巷道太窄,那大网太大,只能从前后躲开,根本没有办法从两侧相避。 顾甚微想着,心中一紧,她猛地朝后一仰,一把抓住了韩时宴的手将他朝着网外一甩,自己则是借着枣红马的速度朝前猛冲出去。 那网子来得突然,枣红马再怎么跑得快还是慢了一步,带着毒的大网直接擦着它的马尾巴而过,只听得刺啦一声,那马尾巴毛儿直接被撩掉了一截儿! 枣红马回过头去,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再一抬头,却见没有来及逃走的马儿被那大网套住,瞬间腾起了一阵白色的烟雾,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马儿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便轰然倒地,几乎是一瞬间尸体便开始融化了起来。 枣红马瞧着大骇,它瞪大了眼珠子,甩了甩自己被灼烧得只剩半截儿的尾巴,一下子焦躁不安起来。 只不过这会儿它的主人顾甚微根本就顾不上她,韩时宴被她那么一甩倒是甩出了夺命毒网,可前面巷子的黑衣人一个个高举着长剑来刺,韩时宴若是这般落下去,那怕不是刚好要落在来人的剑上,直接被戳个对穿。 顾甚微一个腾空而起,一把拽住了韩时宴带着他在空中一个翻滚,那手中长剑并未停歇直接横扫过去,将韩时宴推到了身后,“长观,看好你家公子!” 顾甚微话音刚落,先前被她长剑撩到的黑衣人瞬间睁大了眼睛。 只见他们白净的喉头突然出现了一道血线,紧接着喉咙处噗的一下喷出血来,这群人甚至还没有出剑,便已经死在了顾甚微的剑下。 那屋顶上甩毒网的四人见状,手朝下一挥。 无数带着毒的弩箭像是下雨一般朝着这边飞了过来。 顾甚微瞧着,拍了一下那枣红马的屁股,枣红马嗷的一声撒丫子跑了起来,护着韩时宴的长观立即领会了顾甚微的意思,他抱着韩时宴一跃而起直接上了枣红马飞驰而去。 “一人一个!速战速决!” 顾甚微此言一出,魏长命还有安慧以及吴江立即腾空而起,四人各自朝着那甩毒网的四人飞了过去。 她手中长剑刷出了残影,直接将那些飞过来的弩箭当做了自己的暗器,每格挡住一枚便将这东西打向一个黑衣人。安慧同魏长命使匕首,没有办法学她这一招。 倒是吴江瞥见,激动地嗷嗷叫了出声,“看老子拍死你们这些狗贼!他爷爷的,竟然敢埋伏你爷爷们!老子看你们是不要命了!齐王那狗东西,也不拿着镜子照照!” “就他那个铁公鸡,旁人去他们家吃席,他把肉一片片割下来贴在碗底就当一盘菜了!这种人要是能够当皇帝,老子把脑壳砍下来给他当球踢。” “就他那个出门先抽签,迈左脚大吉右脚大凶的慢腾腾的老乌龟!他还学人谋逆!你咋不能死你!” “爷爷同你无冤无仇,你作甚要来杀爷爷!狗东西!” 顾甚微听着吴江的叫骂声,简直无语。 不是,真的有人待客会把肉割成一片片的贴在碗底么?这抠门劲儿简直同顾老贼是绝配啊!也难怪他们两个能够一起给赵槿当爹,这该死的命中注定的缘分! 顾甚微想着,猛地一剑朝着其中一个甩毒网的人的心口刺了过去。 那人却是半分不慌张,他奸笑一声,大袖一甩,甩出来一把绿色的粉末。 这粉末绿油油的,显然同那网上抹的毒乃是同一种,“去死吧!你武功再高又如何?” 他的话音刚落,却是惊恐地发现前面站着的顾甚微突然不见了,他想着,头一甩想要四处寻找,却是不想背后一股重力袭来,那把刺向他胸口的长剑,不知道何时竟是绕到了他的身后……从另外一个方向刺穿了他的心口。 顾甚微猛地一脚踹过去,直接将那黑衣人从背后蹬脱,摔了下去。 他这般一扑,直接倒在了先前洒的毒粉当中,尸体瞬间腾起白烟融化了起来。 就在顾甚微动手的同时,那边安慧同魏长命已经像是比赛一般,各自杀死了自己负责的那名甩毒网的人,只剩下吴江瞧见这边三人都已经完成了任务,焦急的吱哇乱叫起来。 “你们怎么都那么厉害!显得大雍从前打不赢,都是因为我武功不济!” 吴江的话音刚落,就瞧见两道黑影闪过,同他对战的黑衣人脖间一下子出现了两道伤痕…… 吴江牙齿一酸,打了一个响亮的嗝……瞧着那从屋顶上栽倒下去的黑衣人,心中生出了几分同情。 太惨了太惨了! 竟然有人同时被两位顶尖的刺客一起抹了脖子! 这人简直是造孽啊!就算是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了,都不会忘记这惨烈的一幕吧! 而手速打了个平手的魏长命同安慧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简直冒出了火星子! “哼!”二人齐刷刷的哼了一声,皆是齐刷刷的朝着顾甚微看了过来! 顾甚微无语,这是奶娃娃让老师评理求夸奖的时候吗? 顾甚微懒得理会二人,见这巷子当中已经清理完毕,她脚轻点地,嗖的一下朝着宫门口飞奔而去。 “哟,这不是我那狼心狗肺数典忘祖的孙女顾甚微么?见到祖父还活着,你怎么这般不欢喜?” 第301章 人质威胁 顾甚微听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顾言之被人从开封府大狱中放了出来,齐王已经悄无声息的改天换日了么? 她低垂着眸,缓缓地从那窄巷中走了出来,手中那柄黑黝黝的长剑淌着血,一滴一滴地落下。 顾甚微头也没有抬,轻笑出声,她手中长剑突然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甩,先前还笑得一脸自信的顾言之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头。 那剑上的鲜血直接飞了出去,溅了顾言之一身,浓重的血腥味逼得他简直想要作呕。 “啧啧,高兴呀!怎么不高兴呢!我先前还想,祖父你若是死了,那我岂不是瞧不见你临终时的丑陋样子了?” “真是顾家列祖列宗保佑,他们知晓我是个守法的好人,不能直接手刃老贼属实遗憾……这不便给了我一个光明正大杀你的机会!这简直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我岂能不高兴呢?” 顾言之猛地放了下双手,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瞧着顾甚微的眼神愈发地阴郁。 “死鸭子嘴硬!如今这汴京城已经是齐王的天下!你再怎么强,还能强过千军万马?” 顾言之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就在这么一瞬间,他身后的宫门里一下子冲出来了一群戴着白色面具的人。 顾甚微淡淡地瞥了一眼,却是瞳孔猛地一缩,只见其中有两个白色面具人架着一个血淋淋的人上前一步走到了顾言之的身边。 “认出来这是谁了么?” 顾言之说着,伸出手一把捏住了那人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怎么你该不会不认识吧?” 顾甚微瞧着,心中怒火滔天。 “荆厉!你们这些狗贼敢动我皇城司的人,某不是想死!”顾甚微还没有说话,身后赶来的魏长命已经是暴怒。 荆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艰难地抬起头来,他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瞧见是顾甚微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翟狄是叛徒!张延投靠了他!皇城司如今已经变了天了,大人别管我,快些离开,前面有埋伏!” 顾甚微听着,手心里一酸。 这是她的失误,她早就知晓了翟狄有问题,却是没有及时通知荆厉。她自以为是的认为翟狄没有那么快的曝光身份,至少会维持表面的和平。没有想到,他们会拿荆厉来威胁她。 “顾甚微,如果你不束手就擒,我就杀了荆厉!一个荆厉不够,还有……” 顾言之说着啪啪啪的拍了拍手,只见那宫门之内又出现了两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他们驾着一个熟悉的女子,那女子拼命的挣扎着,瞧见顾甚微冲着她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正是顾十五娘。 顾言之瞧着她这副模样,伸出手一把扯掉了她口中的破布。 “呸!”他刚要说话,一口唾沫便朝着他的脸上吐了过来。 顾十五娘呸了一口不够,趁着顾言之被口水吐懵了,猛地一伸脖子,一口恶狠狠地咬在了顾言之的手上,顿时鲜血淋漓……她冲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高声叫骂道,“老贼尔岂配做人祖父?啊呸!” 别说顾言之就是顾甚微都被顾十五娘的刚烈举动惊呆了。 顾言之回过神来,啪的一巴掌打在了顾十五娘的脸上。 顾十五娘被他打得嘴角一歪,瞬间流出鲜血来来,她又啐了一口,冲着顾甚微大喊道,“你可别放剑,他不会守信用放过我们的,左右就是一死!姑奶奶今日死了明日投胎,又是新的一世!” “他们却是要进畜生道的,等下辈子姑奶奶将他们买回去,日日耕田夜夜拉磨……” 顾甚微没有想到,她再同顾十五娘见面,会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档口。 她想着,没有再迟疑,给左右两侧的魏长命同安慧各使了一个眼色。 那顾言之准备了一万字的威胁话语刚想要说话,就瞧见对面站着的四人突然消失了三个,只剩下一脸茫然的吴江正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完全不在状况。 注意到了顾言之的视线,吴江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这老儿怕不是脑壳有包,我的天,就是老吴我都没有那个胆子来威胁顾甚微。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儿,你是哪里来的狗胆带着这么一群渣渣在这里威胁她啊!” “你怎么跟狗一样吃屎不记筒啊!不记得上一回顾甚微是怎么把你送进大狱里的了?” 吴江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苦口婆心。 若不是他挥舞着大刀直接猛冲过来见人就砍,顾言之还以为他这是想要投诚! 只不过顾言之这会儿功夫却是没有时间理会吴江的污秽之语,他四下里看了看,踢了一脚旁边的一个面具人,骂道,“他们在哪里,在哪里?” 那面具人一个不察,被踢了一个踉跄。 面具人身子晃了晃,好不容易站稳了脚,他回过头去,这一眼却是吓得简直掉了魂,他抬起手来指了指顾言之,“在……在……在你身后!” 顾言之大骇,刚想要扭头,就听到顾甚微熟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不要动,你若是动弹一下,就直接抹在我剑上了。吴江有一句话说得对,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可以拿着我的亲友来威胁我的?” “凭什么?凭你的儿子是齐王的儿子赵槿么?” “还是凭借你给齐王戴上的大顶绿帽子?” 顾言之身子一下子僵直在了原地,他余光一瞥,却见左右两侧的面具人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抹了脖子,鲜血流淌在宫门前的青石板路上,蜿蜒流淌,看上去血腥无比。 而之前站在顾甚微身边的二人,各自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警惕的看着剩下面具人。 顾甚微的话语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剩下的白色面具人一个个的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挥着大刀的吴江,更是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顾亲人,你在说什么?你说赵槿是顾老大人同齐王的妾室生的儿子?我的亲娘老子啊!齐王知晓这事儿吗?” “他这都能够忍吗?还将姓顾的都从牢里救出来重用?这这这……” 吴江说着,挠了挠头,他凑到了顾言之面前,顿了顿露出了光洁的牙齿,“可是赵槿已经死了啊!” 吴江一脸的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打的死无对证的主意,你也太奸诈了!” 顾言之整个人面色大变,“不可能!你说什么?赵槿怎么可能会死?顾甚微你告诉我,他在故意说谎对不对?赵槿怎么可能会死?赵槿可是比你爹更厉害的天才!” 第302章 气死自己 “比我爹还厉害的天才?哎呀呀呀,那把赵槿杀了的我,岂不是天才中的天才?谢谢夸奖啊!” 顾言之脑子一嗡。 他根本就顾不得脖颈间的长剑,猛地一个转身朝着顾甚微愤怒地看了过去,“不可……” 那个能字卡在了嗓子眼里,却是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瞧见顾甚微那白皙的手中挂着一根红绳,那绳上拴着一块玉佩,玉佩一晃一晃的,几乎可以擦到他的鼻尖。那玉佩上的茹字,乃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顾言之的一张脸先是激动地涨得通红,随即又灰败了下来,紧接着他又强做镇定,朝着顾甚微希翼地说道,“你偷了赵槿的玉佩,想要骗我他死了对不对?” 顾甚微啧啧了两声,手中长剑轻轻一动,顾言之的脖颈间便多了一道血痕。 “梦该醒了。不管这天下是谁人当皇帝,你也只能是一抷黄土,顾家满门死绝,你留下的最后一个希望,死在了北朝的一条臭水沟里……跟你一样,只能当人人嫌恶的过街老鼠。” “你以为你的心思隐藏得很好?你以为赵槿的身份隐藏得很好?” “别开玩笑了,从始至终在齐王眼中,你不过就是一个送钱上门的蠢货罢了!你所想要的一切从一开始就不会实现。” 顾言之听着眼珠子泛红,险些就要夺眶而出。 他的胸膛一起一伏的,整个人脸上憋胀得青紫,像是随时都会撅过去。 顾甚微冷笑出声,她可以随时杀死顾言之,可没有什么比属于他的一切都剥夺,浇灭他的最后一丝希望然后再杀死他来得更痛快了。 顾言之他就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你知道赵槿是天字二号杀手吧?齐王会将自己的亲儿子当成杀手死士来培养吗?” “汴京这边改天换日,他却将赵槿派去遥远的北朝同我做生死搏斗!别说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即便他赢了再回汴京,那肉都已经分完了,还有赵槿一口汤么?” “齐王将你从大狱中放了出来,你觉得这是顾家的转机?哈哈,祖父你莫不是在大狱中待得久了,脑子让老鼠给啃噬掉了吧?” “你认为惊天地泣鬼神那般厉害的赵槿都死在了我的剑下,像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带着一群废物点心就能够挡住我们的去路了么?” 顾甚微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在一旁玩着匕首的魏长命。 她每说一句,顾言之的神色便灰败了一分。 “齐王不过是用你的狗命来当一回拦路石,妄图阻拦我们一会儿罢了!同样他也指望着你死在我的剑下,这样若是他得了天下,就不会背负杀戮功臣的恶名了!” “自作聪明的害死了那么多人,在别人眼中你这一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齐王的一石二鸟之计,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顾言之听到这里,一口鲜红的血直接喷了出来,他身子一晃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上。 先前还得意洋洋的脸,这会儿灰白如纸,他左右看了看,却见那些白色面具人举着剑盯着这边瞧,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 顾言之心中阵阵发寒,他盯着那块玉佩看了看,却是又一口血喷了出来,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顾甚微看着,给了魏长命同安慧一个眼神。 “一人一边,输了的要喊对方爹!”魏长命一声爆喝,提着匕首同安慧一人一边犹如狼入羊群一路杀将过去。 顾甚微看着倒在地上顾言之,突然有一种仰天长啸的冲动。 她却是没有这般做,蹲下身来看向了瘫坐在地上的荆厉,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了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来,从里头倒出了一颗红色的药丸,直接塞入了荆厉的嘴中。 “大人,我没事……你是不是受伤了,我闻到你身上……” 荆厉说着,就感觉头上一疼,顾甚微那熟悉的巴掌落在了他的脑袋上,他扬起头来扯着嘴角笑了笑,牵扯到了伤口疼得斯哈斯啥的直抽气。 “大人我也没有想到翟狄会是那个藏在皇城司里的叛徒”,荆厉面露惭愧之色,冲着顾甚微摇了摇头,“当初大人调查内鬼的时候,我还说了他的好话。没有想到……都是我的错……” 顾甚微摇了摇头,“你没错,你做得很好了!是我应该对你说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才是。” 顾甚微看着荆厉那赤诚的目光,只觉得心中发烫。 她根本就没有为荆厉做过任何事情,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他这样的尊敬。 她想着,却见荆厉红了眼睛,“大人!” 顾甚微没眼看,干咳了一声,荆厉虽然没有多说话,可是她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想说的。什么大人全大雍第一厉害,真不愧是大人啊……简直是令人羞耻无比! 正在这个尴尬时候,一旁的顾十五娘惊呼出声,“十七妹!死了!死了!祖父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她说着,不敢置信的又探了探顾言之的鼻息,一脸震惊的惊呼出声,“真的死了!” 顾甚微一愣,抓住顾言之的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见他确实已经没了气息,神情有些复杂了起来。 这世上竟然还真的有人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不过顾言之先前一直在大狱当中待着,本来身体亏空得厉害,这会儿又悲愤的被断了希望耗尽心神,就这么死了也不稀奇!只可惜,顾甚微想着,毫不犹豫地将长剑直接插住了顾言之的心口。 只可惜……她学会了韩御史的斩草除根大法……若是装死那便真死,若是真死那再死一回。 她站了起身,手中的长剑淌着血,滴在了顾言之的脸上。 一旁的顾十五娘被吓了一跳,猛地蹿了起身,她看了顾甚微一眼,动了动嘴唇,“十七,你同祖父说的都是真的么?齐王是想要他来送死的。” 顾甚微摇了摇头,“不知道,我随便猜的。” 她连齐王都没有见过,哪里知晓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已经当了绿毛老王八了! 只不过当是八九不离十。 这会儿安慧同魏长命已经比试完走了回来,二人皆是面色不虞,显然是打了个平手。 顾甚微朝着那空荡荡的宫门看了过去,对着安慧说道,“你护送荆厉还有顾十五娘离开,去寻寻十里还有王景去哪里了,保护好他们。” 接下来的事情同朝廷纠葛太深,她同魏长命还要找张春庭,早就身在局中身不由己。 可是安慧不是,她没有必要被卷进这惊涛骇浪当中。 安慧没有多问,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魏长命,然后一手抓住一个人,飞快地离去。 顾甚微收回了自己视线,冲着发愣的吴江说道,“走了!” 第303章 天字一号 顾甚微速度全开,由魏长命在前头领头直奔官家书房所在。 她余光四处看着,心中颇有些微妙,这还是她头一回进宫。从前她最恨的时候也曾经想过,不如等大好了便潜入宫中,直接将那下令斩杀他阿爹的老皇帝捅个对穿。 也曾经想过将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承认是污蔑了父亲顾右年。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提剑进宫,竟是为了让那人好好的活着,坐在那个位置上。 当真是世事无常。 顾甚微想着,耳朵微动,只听得箭支带着重重的破空声而来,在那半空当中三根有如长矛一般粗壮的弩箭朝着他们奔袭过来。 那巨大的威力,简直就像是要将天地都划开一个道道而来一般。 不等顾甚微对吴江还有魏长命做出提示,那巨大的弩箭已经以完全设想不到的速度飞奔到了眼前。 好汉不吃眼前亏,顾甚微并不是非要硬碰硬的犟种,她毫不犹豫地朝着右侧就地一滚,那粗壮的弩机重重落地直接扎在了她先前站着的地方。 那弩箭扎穿了青石板地面,箭头整个都没入了地面当中,箭杆不停的晃动着。 顾甚微就地一滚,还没有来得及站立起身就感觉右侧有一把戒尺便朝着她的脑门直接敲了下来。那戒尺不知是何材质,似金又似玉,看上去黑黝黝的,上头还用金漆写了草书……混乱之间看不清楚是何字。 那戒尺带着风啸声直抽过来,顾甚微心中一紧呼吸都快要停滞。 虽然她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来人模样,更加没有看清楚这人武功路数,可她深切的感受到了这一击有多大的威力,若是被这戒尺打上脑袋,那势必是要当场身亡的。 这是一记平平无奇的杀招。 像她曾经见过的平平无奇的朱鹮一样。 顾甚微想要闪避,可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方才为了避开那弩箭,正在朝右侧翻滚,由于惯性的力量想要停下来根本就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招避无可避。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不避,直接以进为退。 顾甚微想着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站在澄明院的那一棵梨花树下,一阵清风吹过树上的花瓣掉落了下来,父亲那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刺穿每一片花瓣你可以吗?” 她当然可以。 一开始不可以,但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就那般枯燥无味的练习,那么在她的世界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顾甚微想着,猛地睁开眼睛,手中长剑刺了出去…… 这一剑可化作万剑! 顾甚微只觉得左肩一阵剧痛袭来,她脸色未变手上更是没有停下,直接猛刺了过去。这攻势犹如雨幕,直接将来人逼退了三步,再也没有使出第二招的机会。 乘着这个间隙,顾甚微从地上一跃而起,同那人拉开了距离! “贾大师!” 顾甚微忍不住惊呼出声,她只觉得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腥甜,鲜血沿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你是天字第一号的杀手!怎么以为齐王已经大获全胜,所以现在不需要再戴面具了么?” 顾甚微说着话,暗自运着气,心中暗道不好。 之前同赵槿对战,她便受伤没有痊愈,这一回却是对上了比赵槿更强大的敌人。并非是她自吹自擂,等她到了贾大师这个年纪,那必然会成为天下第一,可开宗立派。 可那到底是多年之后的事,所谓的天才也并非是只有她一个人。 眼前这位贾大师显然这么多年并非是白吃的饭,此人内功深不可测,绝对是当世罕见的高手。 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当初绿翊案的时候,他们从绿翊身上得到了一封盖有张春庭私章的信。 为了找到刻假章的人,韩时宴带着她一同去拜访了给张春庭刻印章的贾大师。 贾大师当时就是用戒尺敲打了他的二弟子李云书的头,然后他们从李云书那里得知了飞雀面具的事情! 当时她还觉得有些奇怪,那飞雀面具人怎么那般猖獗,竟是戴着这么独特的面具展露人前,却是没有直接杀掉李云书灭口。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喜欢看不知名画册的暴躁老儿,竟然就是飞雀面具人中排行第一的高手。 “什么天字第一号高手,不过都是虚名罢了。倒是顾亲事你成为了我们的敌人而不是朋友委实可惜。老夫在乱葬岗上见过你动手,你的天赋很高,可若是只关起门来修行,也不过是一个二流高手。” “那场围杀成就了你。我们江湖人的成功,本来就是站在鲜血与苦难之上的不是么?” “这天底下谁人做皇帝,有什么重要的。顾甚微你何必着着相了。若是现在你愿意弃暗投明,我这里有一本剑法秘籍可以直接赠予你。” “出云剑庄的剑法虽然厉害,但如今于你而言已无增益。我这本秘籍乃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留下来的武学传承。老夫拿到手中,都曾经有一那么一瞬间想要改习剑术。” 顾甚微没有着急出招,她一边调息,一边稳住了对面的老儿。 “既然天下谁人做皇帝都没有关系,大师又何必搅合进这场浑水里来?我想你并没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贾大师摸了摸自己长胡子,他的衣衫上头到处都是破洞,连胡子的一角都被顾甚微削掉了,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不堪,但是顾甚微知晓比起自己受的伤,这老儿不过是破了点皮。 “我不过是惜才罢了,你还年轻还有突破极限的可能,被这世俗之事困扰太过可惜了。” “我年纪大了,这么些年再无寸进。如今站在这里,不过是在还年轻时候欠下来的债罢了。今日一过,老夫就会离开汴京。” 贾大师说着,手中那戒尺朝着地面划了过去,在顾甚微的面前轻松划出来了一道横线。 那坚硬的青石板地面,就被他这么轻轻扫过,直接多出了一条横沟。 “老夫委实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人夭折在这里。不如这样,你就此打住不再前进一步,等齐王大业完成之后,老夫便让你自行离去。你看如何?” 第304章 三场对战 “我有一事不明了,还请大师直言。李云书既然是你弟子,那么将飞雀面具的事情透露于我,便是你有意为之。为何?这般的话,我同韩时宴便会顺藤摸瓜,将齐王摸出来。” 顾甚微心平气和地说着,经过一番调息,她感觉要好了许多。 贾大师一愣,显然没有想到顾甚微在这种情况之下,还在想这个问题。 他摸了摸自己胡子,摇了摇头,“你是用剑之人,自是知晓,这剑并无好坏,端看人怎么用他。” “你们有了这根藤,不就将整个汴京都闹得天翻地覆么?齐王蛰伏十年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 顾甚微眼眸一动,瞬间懂了。 她冷笑一笑,目光灼灼的看向了贾大师,“大师不愧是专门刻金石的,竟然还能往朽木脸上贴金。” “怕不是齐王胆小怕事,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扮猪吃虎喊了这么多年,硬是都快变成真猪了,也迈不开那第一步。你实在是等不了了,所以想要借我同韩时宴的手将齐王逼上绝路……” “让他不得不痛下决心,对吗?” 贾大师听着顾甚微的话,险些哭出声来! 他奶奶的,眼前这个站着的哪里是他的敌人,分明就是他的知音啊! 天杀的当年齐王找到他,让他做那劳什子天子第一号杀手,说是待大业成功之后,便算是两清了。可他左等右等,右等左等,等了一年又一年的…… 他娘的戒尺都要磨平了,他用来伪装的刻印章大师的身份都火遍汴京了,甚至徒儿都出师了…… 那个老王八他还不举事啊!再这样下去,他就怕是到了阴曹地府都还不上这个债啊! 若不是齐王寻了三十位画师日日轮着给他画册子,他根本就坚持不下来! 终于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了! 顾甚微自是不知自己猜了个正着,她不过是想要再骗取多一会儿的调息时间罢了。她想着余光朝着旁边一瞥,却见魏长命同吴江对面也各站着一个对手。 吴江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光头瘦子,那人生得尖嘴猴腮的像个螳螂,光是面相看起来就十分的凶悍。属于不用发海捕文书,老百姓瞧见他都得偷偷去报官的狠角色。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长柄的镰刀,那镰刀格外的巨大,比他本人还要抢眼。 镰刀螳螂男这会儿正同吴江打得难舍难分, 而魏长命的对面,则是站在一个头上系着铃铛的小姑娘,她生得白白嫩嫩的,一双眼睛明亮得能淌出水来。那姑娘的右手上拿着一把带着尖刺的铁扇。 那铁扇锈迹斑斑的不说,上头还粘连着血肉,看上去十分的令人作呕,同她这副模样格格不入。 小姑娘却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不对劲一般,她手中握着一个大馒头,正乐呵呵的啃着,馒头渣子落了一地。 “贾老,你同这姓顾的废话什么?你若是下不去手,不如换我来。虽然眼前这小哥哥生得好看,十分适合当做我的藏品……但谁叫我尊老呢?” 贾大师冷冷地瞥了那小姑娘一眼,“元铃,若换做是你,方才已经死了。” 那元铃听着也不恼怒,她咯咯一笑,正想要再说点什么,却是感觉身后一凉,她慌忙转身用铁扇去挡,可是到底晚了一步,魏长命的匕首直接划破了她的左手,她手中那啃了一半的大馒头咕噜噜的滚落在地。 就像是滚落下来的头颅一般。 “你都有心情看其他人对战了,看来是已经调息好了。怎么,你做出决定了么?” 许是被那小姑娘元铃破坏了心情,先前还笑意吟吟的贾大师这会儿脸上已经是乌云密布,整个人都变得凶悍起来来。 顾甚微从前总觉张春庭这个人喜怒无常,现在看来,这位贾大人更加是说翻脸就翻脸。 “是生,还是死?” 顾甚微见状,挑了挑眉头。 她指了指地上那条横沟,冲着那贾大师道,“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是。不过你根本就不用回答,因为挡我者死。天下谁人做皇帝我不关心,可齐王他就是不能做皇帝。” 飞雀案的幕后真凶,为了兵器险些害死整个出云剑庄所有人的罪恶之源,这种藐视人命的家伙,怎么可以在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之后,踩着大家的鲜血与尸骨,站到那个最高的位置去? 谁都可以做皇帝,齐王不可以。 贾大师脸色一变,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他说着,手中的戒尺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然后高高举起又猛的朝着顾甚微的脑门直接捶打了过来。 顾甚微半分不敢分神,到了贾大师这种境界,那已经是无招胜过有招,比起各种繁琐的招式,他们更加喜欢用绝对内力优势压倒人。 顾甚微想着一个陡然转身,避开了那面门上的致命一击。 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击,那戒尺却像是生出了眼睛一般,又对着她的面门来了第二击。 顾甚微心中一凛,面前这小老儿竟是预判了她的走位,这就是所谓的经验么? 第二击一避开,第三击又紧跟着贴了上来……就这样一击一击的下去,顾甚微明显的感觉到,留给她的反应时间越来越少…… 如果继续这般下去,主动权一直掌握在那贾老儿的手中的话,她迟早会有一击反应不过来而遭受重创。 不可以这样下去了,她必须要反击。 顾甚微越打越是心惊,对面的贾大师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活了这么多年,死在他戒尺之下的高手不说一百那也有九十九,可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避开他这么多次连击。这种连击他表面上看上去轻松写意,实际上也是要耗费大量的精气神方才可以预判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若是再过十年,等眼前的少女彻底成长起来…… 那么……贾大师想着,心中再一次道了可惜。 可惜这样一位百年罕见的天才剑客,就要在今日死在他的手中了。 他敢肯定,就在一招,下一招顾甚微就要反应不及,被他的戒尺给击中了! 贾大师想着,陡然加大了力度,猛的朝着顾甚微的面门劈将过去! 第305章 冷静的疯子 这一招乃是他的成名绝技,在十年之前他便在高岗之上一戒尺劈开了一只大虫的头颅。 如今的他比从前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贾大师想着,手中的戒尺已经到了顾甚微的面门前,他微微的往后仰了仰,抬起左手想要遮挡住脑子开花喷溅出来的血浆,却是隐约瞧见顾甚微陡然翘起的嘴角。 不好!贾大师陡然一凛,赶忙挪开遮挡住视线的左手定睛朝前看去。 只见先前还在戒尺之下等死的顾甚微却是往后一仰双脚朝前滑铲过去,贾大师只觉得双腿一阵巨疼,他冷笑一声,径直地朝前一扑,手中的戒尺依旧朝着顾甚微的脑门砸去。 等他整个人横躺在了半空中,瞧着躺在地上的顾甚微脸上的笑意这次心中陡然一惊手中的戒尺朝着自己的心口格挡而去,果不其然,就在他防御的那一刻…… 顾甚微手中那把黑色的长剑已经朝着他猛刺了过来,只不过她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的心口,而是他的右手手腕…… 贾大师心中大惊,先前是他预判了顾甚微的每一次动作。 而这一回顾甚微预判了他的预判。 眼前这个年轻的剑客从开始就在隐藏自己的实力,她故意一次艰难过一次,让他放松警惕认为自己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所以他才会掉以轻心,甚至拿手去遮挡自己的脸。 她甚至预想到了他被戏耍之后会恼羞成怒,非要故技重施立即再一次击打她的面门。 她那踢过来的双脚,根本就不是为了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而是为了让他顺着这个力朝前扑倒这样就给了躺在地上的她出招的机会。 不光是如此,顾甚微还想到了他经验老道,就算是发现自己露了空门,也会立即在空中反应过来用戒尺格挡。所以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根本不是心窝,而是他的手腕…… 贾大师感觉腕口一阵巨疼,他朝前一个翻滚,尚未站起身来就感觉身侧一道剑风袭来。 这一回顾甚微的招数竟然同他一开始乘人之危的动作如出一辙…… 贾大师顾不得手腕的巨疼按着戒尺朝着那剑风迎了过去,心中却是骂骂咧咧起来,他娘的!天底下竟然有这么记仇的人!竟然有这么阴险狡诈的人!竟然有如此不讲武德打架不光靠功夫她还靠脑子的人! 你有这本事还当什么武夫,你应该去考状元同那些八百个心眼子的读书人去斗来斗去啊! 贾大师想到这里,又忍不住骂了这大雍皇帝祖宗十八代! 他今日要同顾甚微在这里打架,全是因为大雍皇帝不让女子考科举! 他可是连习武都是看图修行的人! 只不过贾大师很快就没有多余的心思想这些了,他神色一肃,看向顾甚微的眼神格外的认真了起来。若是到现在他还将眼前的小姑娘当做是一个未长成的后辈…… 那他简直就太愚蠢了。 “你在学我的身法与招式!你刚刚才学了,就敢拿来同我对战,你还将我的招式变幻成了剑法!” 贾大师越打越是心惊,顾甚微手中的长剑这会儿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一条游动的黑蛇,那排山倒海一般的剑招一环接着一环,整一个延绵不断根本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他刚刚避开一招,第二招已经到了跟前,而且招式越来越凶猛,越来越快! 这种情形,贾大师无比的熟悉。 顾甚微分明就是在学他刚刚的招式,只不过如今进攻的人掉了一个个儿,捉襟见肘的人也从顾甚微变成了他。只不过顾甚微的不支是装出来的,而他的是真的…… 贾大师感受着手腕上的剧痛,顾甚微那一剑刺得太狠,他只觉得自己握着戒尺越来越吃力。 就在这个时候,右肩又是一阵剧痛。 趁着顾甚微拔剑的档口,贾大师猛地往后一退,终于从顾甚微那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当中脱身出来。 他顾不得站稳身形,点了自己右手的穴位,终于止住了那腕口的出血。 “当真是后生可畏!老夫小看你了!我还当第一凶剑,是你借了长明剑的凶名而已,承了你父亲的余荫。现在看来,这个名头你当之无愧。” 一阵风吹来,贾大师只觉得自己的衣襟鼓鼓,背上一阵生寒。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死亡的威胁了。 贾大师想着,朝着对面的人看了过去。 只见那个提着长剑的少女站在那里,她低垂着眼眸,嘴角带着斑斑血迹,风将她的头发扬起。那红色的皇城司衣袍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生命的火焰,像是要将周遭的一切焚烧殆尽。 突然之间,她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明亮的眼睛当中满是滔天的杀意……贾大师心中一寒!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乱葬岗上那个年幼的顾甚微。 当时他正蹲在一棵老树上看着热闹,密密麻麻的壮汉将那个瘦弱的孩子围在了中间。他们就是喷涌而出的食人蚁要将人淹没吞噬。 他去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 那孩子的身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窟窿,她光是站着都艰难无比,哪里还有什么一战之力。 这一波人围拢上来,她必死无疑。 他当时是那样判断的,可下一秒钟顾甚微就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已经快要忘却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来,变得格外的清晰,眼前顾甚微的眼神同三年前的那孩子的眼神重叠了起来。那双眼睛,是他见过的最亮的眼睛。 明明已经在死亡边缘了,明明已经连剑都拿不稳了。 可那双眼睛里有的却不是绝望而是战意与杀意! 除非是死去,否则眼前的人是绝对不会后退一步的!即便是死,她也要以命换命,拉着她的敌人一同下地狱。 贾大师想着,心中突然萌生起了退意。 他来不及张口,却见眼前的顾甚微陡然消失在了原地,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攻到了他的面前,这一轮的攻击比上一轮更加的凌厉,简直就是一个无比冷静的疯子。 “顾甚微!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是么?” “既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又为何要在这里拼个两败俱伤,你死我活?” 第306章 生死试探 顾甚微狐疑的看了那贾大师一眼,“你不是要还债么?你不杀了我怎么给齐王还债。” 贾大师脸一垮,他哼了一声,“现在的后辈可真讨厌啊!我欠的是人情债,又不是阳寿债!” “再说这都多少年了,乌龟都孵出蛋来了!老夫欠的债也该还完了!” 顾甚微啧啧了几声,“言而有信还会七十二变,佩服佩服!” “我年轻重伤了板板上躺上几个月又是一条好汉,你年纪大若是受伤了那可没几年好活了!” 贾大师听着嘲讽地笑了出声,“鸭子死了嘴巴硬,你这样激怒老夫,万一老夫豁出去与你同归于尽……老夫死了不打紧,只要我那三个不孝顺的徒弟记得每年清明给我烧画本……也算是活够了本!” “你就不同了!你才活了多少年?你还没有报仇雪恨呢……” 顾甚微挑了挑眉,两人嘴上互相试探,好似随时都要停战。 可手上的功夫却是半分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是越打越是激烈,二人所在之地的青石板都被一块块的翻起,震了个稀碎!不知道的人瞧见,还当是有那铁牛耕了二里地。 顾甚微同贾大师心中都明白,这个过程中,只要有人落了下风那么平衡就会被打破,这试探便立即不作数了。 “正因为我绝对不能死,而你十分怕死,所以赢的人一定会是我,不是么?” 贾大师听着顾甚微的话,瞬间沉默了。 顾甚微说得没有错,要不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呢?他这么多年勤学苦练才有了今日的武功,他舍不得死。他其实未必不能胜过顾甚微,但是那必然是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年事已高,若是再遭受这么一次重创,即便是当下不死,很快也会每况日下,活不了多少时日了。 顾甚微战意盎然,但是他萌生了退意。 在他心中有这样的想法的时候,他就已经落了下乘……他已经输了。 贾大师想着,猛地同顾甚微拉开了距离。 “我输了。你可以过去,老夫从此会离开汴京,再也不是那天字第一号杀手。我们二人对战便到此为止。你若是再苦苦相逼,那老夫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将你留在这里。” 顾甚微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她脚步微动侧开了身子给那贾大师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贾大师!你不能走!你答应过齐王要杀掉顾甚微的,岂能言而无信?” 贾大师听着身边传来的喊声,淡淡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元铃,她这会儿全身都是血看上去十分的骇人,“老夫给齐王做了这么多年的定海神针,且今日已经替他阻拦顾甚微多时。” “当年恩情已经彻底还清,从此他做他的皇帝,我做我的江湖草莽……后会无期。” 贾大师说着,也不管那元铃是如何的狂怒,他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飞雀面具,直接扔在了地上,然后轻轻一跃直接朝着宫门口飘了过去。 待他整个人彻底消失在了视线当中,顾甚微这才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她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不是她妇人之仁要放走贾大师,实在是她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那戒尺虽然没有击中她几回,但是上头附带的内劲却是让人气血翻涌,成了内伤。 而且贾大师若是卑劣一些,只需要一个拖字诀,便可以让齐王有足够的时间逼宫,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叛军围拢过来蚁多咬死象,对她也是万分不利。 她始终清醒的记得,他们赶来的目的是为了救张春庭,阻止齐王登基。 顾甚微甩了甩长剑上的血珠,抿了抿嘴唇,她还有需要再努力练武一些,不然谁知道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第二个贾大师第三个贾大师…… 下一回她未必就有这么走运,遇到一个并不想同她生死搏斗的人了。 顾甚微想着,朝着身侧的吴江同魏长命看了过去。 魏长命的衣襟破了七处,看上去血淋淋的,不过他虽然狼狈但却并没有落下风。 倒是同那螳螂镰刀男作战的吴江,这会儿瞧着十分的危机。吴江虽然出生将门,但是行军打仗的将军同她还有魏长命这种江湖杀手还是大有区别。 吴江领军作战强,可单论武功却是远不到天字号的水平。 他同马红英的功夫水平差不离的,放在战场上那也是刚猛好手,可是在这种单打独斗当中却是有些不够看了。 顾甚微想着,冲着那螳螂男抬起了左手,一只小巧的弩箭猛的射了出去,直接钉在了那人握在镰刀的右手手背之上,这弩箭威力不小,那螳螂男呼痛一声血如泉涌。 他愤怒的一回头,却是瞧着第二支弩箭已经到了近前。 那螳螂男奋力闪躲,这一下子便露出了极大的破绽,已经杀红了眼的吴江终于等到这个机会提着大刀猛地朝着那螳螂男砍了过去。 温热的鲜血猛的喷溅了出来,溅了吴江一脸的血。 待那螳螂男的尸体倒在了地上,吴江这才僵硬的站直了身子,冲着顾甚微笑了笑。 “顾亲事,吴推官,你们先走一步,我立马就跟来……” 顾甚微听着魏长命中气十足的声音,没有迟疑一个提气朝着书房行去。魏长命不在,但是吴江也是宫中常客,对这里头的地形十分的熟悉。 越是往里头走,血腥味越是浓重。 整个宫中一片死寂,仿佛这里就像是一座坟场一般。 随处可见的鲜血,挂在拐角处的尸体,处处都可以看出来这里之前进行了一场大战…… 顾甚微微微蹙了蹙眉头,她突然想起了被枣红马的驮走的韩时宴,如今宫中大乱,他同长观是率先一步进了宫中,还是已经离开去搬救兵去了。 还有齐王起事怎么就这般巧合,恰好赶在了他们回城这一日? 宫中这般模样,该不会是他们已经晚了一步,官家的书房如今是等着他们闯入的大瓮,早早的就设下了陷阱! 为何宫中没有应对,张春庭呢?张春庭同李三思这个时候都没有出现,该不会是当真失踪了吧? 顾甚微脑海中闪过许多疑问,就这样一路飞奔到了那御书房前。 第307章 冲进书房 顾甚微停住了脚步,她低头看向了自己脚上的靴子,鞋底被血水沁湿了,白色的鞋底变得猩红猩红。 御书房殿前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摆着尸体,身后的吴江的打嗝声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顾甚微缓缓抬起头来,进门的台阶两侧站着整整齐齐的两列带甲兵卒,站在最前头的人手中拿着大盾,第二排第三排的拿着长弓,再往后去只能瞧见那林立长矛之上飘着的红英。 在这群杀气腾腾的甲士中间,站着一个穿着皇城司红袍的中年男子。 他木着一张脸,留着短短的山羊须,整个人显得格外的严肃。那火红的衣袍袖口与领口都绣着金色的花纹,这是皇城使的衣袍,顾甚微曾经看张春庭穿过。 “真没有想到贾老会放你过来,江湖草莽果真不懂什么叫做忠义。” 顾甚微将视线落在了那人手腕上缠着的透明线上,嘲讽地挑了挑眉,“叛徒哪里来的脸谈忠义?” 多好的软甲啊,被拆成了一团线,这姓翟的叛徒当真是暴殄天物。朱鹮那里得不到,眼前这位皇城司内鬼身上不是有么? 翟狄神色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他摇了摇头,“良禽折木而栖,翟某从来效忠的都是齐王,何来叛徒之说呢?” “皇帝畏首畏尾,大雍沉疴难愈,我不过是想要自己的国家变得更好罢了。齐王胸怀宽广,有贤德之才,且并没有什么重文轻武的想法。” “待他登基之后,像你我这样的武夫便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你又何必执拗呢?” 顾甚微听着这话,顿时笑了出声。 她越过翟狄朝着那敞开门的御书房看了过去,那屋中满满当当的都是人。穿着龙袍的皇帝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正朝着这边看过来,他看上去格外的冷静自持,仿佛这一场宫变同他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一般。 在他的身前,站着两个穿着皇城司红袍的人,他们的胸膛一起一伏的,身上脸上都是血。 左边那人看上去有些年纪了,握着长鞭的手血肉模糊,应该是皇城司中资历最老的那一位亲从官关镜,当时荆厉提到他的时候说过,他很擅长打陀螺。 官家经常将御史们的名字刻在陀螺上,然后看着关镜不停地抽。 右边那一位则是年轻面孔,他身上好几个血窟窿,重重地喘着粗气,看人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感觉随时都会倒下来。应该是那位太后家族所出的亲从官李仲云。 除了他们二人护着官家之外,屋子里其他的人乌泱泱的站在那里,都是叛军。 “靠吃运河上的人血来谋逆的人,能称得上仁君吗?翟大人若是想要建功立业,何须待在皇城司,千里边关还没有你的一亩三分地?” “想要谋逆便说是要谋逆,想要荣华富贵便说荣华富贵,张嘴就这般虚伪恶心的人也当真是少见。” “也是,只能戴着面具行走的阴沟里的老鼠,哪里知道什么叫做光明磊落。” 翟狄的神色依旧很平静,他摇了摇头,静静地看向了顾甚微,“我说不过你。但是官家大势已去,宫中的守卫早就已经效忠于齐王殿下,少数负隅顽抗的人已经就地格杀。” “我给官家放了假消息,让他以为汴京往南驻守的陈王谋逆,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派大军出城南下迎敌,等他们返回这天下已经大定。” “你连续对战赵槿同贾老,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勉强撑着那又如何?且不说现在的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你胜过了我那又如何?你独木难支,这里的甲士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你淹死。” 顾甚微听着,若有所思的蹙了蹙眉头。 这就是为什么在宫中几乎没怎么看到属于官家的人么? 那么张春庭呢?还有李三思呢? 许是觉得大局已定,翟狄格外的有耐心,“你心中指望着张春庭同李三思前来翻盘?那还是别做白日梦了。他们根本就不会再回来了。” 顾甚微没有言语,她还是觉得哪里都不对!更加不相信张春庭那样的人物会那般悄无声息的死去。 她想着,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感觉一道红光从头顶闪过,魏长命已经像是发疯了一般拿着匕首直接朝着翟狄的喉咙刺了过去。 顾甚微伸出手来,擦掉了滴落在自己额头上的一滴温热的血。 这是魏长命的血,他显然受伤不轻。 顾甚微心中一沉,脚下一动提着长剑朝着那翟狄刺了过去……他们一动,先前还宛若兵马俑一般不动弹的甲士们瞬间活了过来,那箭支犹如狂风骤雨扑面而来。 一根根的长矛扩展开来,将顾甚微同吴江全都圈了进去,一步步地缩小包围圈。 那头魏长命哪里顾得了这些,“你敢动张大人一根毫毛,爷爷一定将你挫骨扬灰!” 顾甚微还是第一次瞧见这般疯狂的魏长命,他根本就不做任何的闪避,他整个人像是山上的野猴一般整个都贴在了翟狄的身上,手中的匕首不停地朝着翟狄扎去。 顾甚微瞧着他这不要命的打法,心中猛地一揪,长剑直接挥掉飞来的长箭,在那半空当中划了一个圈儿直接割断了挡住她去路的三位拿着长矛的叛军的喉咙。 一招直接杀三人!剩下的叛军被这凶猛的招式吓了一跳,迟疑着举着长矛不敢再上前来。 顾甚微没有了阻挡,长剑直接刺向了翟狄。 翟狄本来就被魏长命的那疯癫的打法打了个措手不及,见顾甚微也加入战局,下意识的便一个侧身躲过了这狂暴的一剑…… 他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庆幸避过这一剑,却见原本要提剑刺杀他的顾甚微脚步根本就没有做任何的停留直接同他擦身而过,冲进了御书房中。 翟狄瞳孔猛地一缩,中计了! 顾甚微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她一开始就是想要进入到御书房中去扭转乾坤! 翟狄想着刚要跟进去,可发疯的魏长命整个就粘在了他的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那小子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般,即便整个人都变成了血人却也是寸步不让,缠得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动弹一般。 他的招式快又密,像他平时说话一样,嗡嗡嗡个没完让人烦躁。 第308章 全都是局 顾甚微进了书房,心中却并没有半分松快。 她红着眼睛,握着剑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翟狄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们的确已经是强弩之末。 就算她还撑得住,但是外头的魏长命同吴江却也未必能够支撑多久。 她长剑一个横扫,那屋中围着官家的叛军又少了三人,就在顾甚微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突然之间一阵清脆的高喝声响起。 “都给我住手!官家在我手中!所有人都住手,不然我就砍掉他的脑袋。” 顾甚微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猛地朝前看去,却见官家身后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影,那姑娘手中握着一把峨眉刺,正是“失踪”许久的马红英。 站在官家身前的关镜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而满身是血的李仲云则是再也忍不住膝盖一软,直接倒下了去。 书房内外一片死寂,外头的魏长命同吴江亦是趁机跑了进来。 顾甚微忧心匆匆地朝着吴江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只见吴江手一松,大刀直接掉落在地上发出了咣的一声巨响。 “红……红……红英!” 吴江一脸震惊的看向了马红英,他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模糊了视线。 吴江伸出手来,死命用力的擦了擦眼睛,他一连擦了三遍,终于确认眼前站着的那个人是活生生的马红英,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不等人回过神来,他却是又哈哈笑了起来。 “红英!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马红英嘴唇颤了颤,峨眉刺贴着官家的脖子更近了一些…… 顾甚微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下四周,见翟狄亦是走了进来,径直地走到了一个穿着青灰色衣袍的中年男子跟前。那人生得容貌清俊,十分的儒雅。 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可以看得出年轻之时也是一位难得的好颜色之人。 他的脖间挂着一根红绳,红绳下头系着一个三角符号,就那么大喇喇的放在衣襟外头。 他的小腹微微有些凸起,在腰间插着一根上上签。 比起如今的官家,这位齐王看上去的确是要“聪明贤德”几分。 “兄长,念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你直接下诏书退位让贤吧。当年若是我想争,这个位置未必就是你的。这么多年,不过是让这皇位物归原主罢了。” “你要知道,我这么说只是想要成全兄弟之间的地面。你若是不愿意的话……我现在便可以让红英直接杀了你,照样可以黄袍加身,登基称帝。” 官家却是看也没有看齐王,云淡风轻地朝着顾甚微看了过来。 顾甚微同他对视上,这才发觉他的瞳孔颜色格外的浅,那双眼睛看上去隐约有淡淡的金色。 “国玺拿回来了么?” 顾甚微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她点了点头,一旁的魏长命忙解下了身上的国玺,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 官家看着那血糊糊的包袱皮,目光深邃了几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官家平静如老僧,可是握着峨眉刺的马红英,还有那齐王却是不淡定了。 齐王猛地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国玺,有些癫狂地笑了起来,“红英你还等什么,直接杀了他。有了这国玺在手,便是他不动手,我们也可以有传位诏书!” “难怪我抽到了上上签,当真是上上签,事事都如意!事事都如意!” 挟持着官家的马红英却像是充耳未闻一般,她颤抖着嘴唇,愤怒地看向了官家,“当初乱石阵之战,可是您下的命令……要……” 马红英说话十分的艰难,可她还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问了出来,“可是您拿我们的性命去换这块石头?” “不是……” 官家的这两个字一出口,就像是某种信号一般…… 顾甚微猛提着长剑一个腾挪犹如鬼魅一般直接绕到了那齐王身后,等他身边的翟狄反应过来的时候,屋子里的局势已经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不许动,翟狄你们若是敢动弹一下,我便立即割断齐王这叛贼的脖子。”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齐王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他手中还握着那块国玺,口中还发出上上签的余音。顾甚微的长剑一动,他的脖颈之间立即出现了一道血痕。 长明剑乃是神兵利器,吹毛即断。 顾甚微手一紧,齐王脖子间系着的那张黄符被割断了红绳,掉落了下来,直接飘落在地上。 翟狄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他深吸了一口气,佯装镇定的对顾甚微道,“我数一二三,你同马红英同时松手如何?顾甚微并非只有你有人质在手……” 他正说着,却是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坐在那里许久的官家气定神闲的站了起身,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拍了拍,冲着空气喊道,“张爱卿,朕累了,可以了。” 什么张爱卿?什么可以了? 官家怕不是被吓疯了? 翟狄想着,却是瞧见这书房的屏风后头径直地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与他身上一模一样的属于皇城使的衣袍。虽然是同一件衣袍,可张春庭穿着就像是天上下凡的谪仙。 而他穿着则像是偷了主人衣袍的挑粪工。 见张春庭出来,马红英收回了峨眉刺,乖巧地站立在他的身后。 “马红英,你同张春庭是一伙的?为什么?你还真信了官家的鬼话吗?明明就是他拿了你们去换国玺。” 翟狄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事到如今,他若是还不明白今日之事不过是官家同张春庭一起设下的局,就等着齐王往里头钻,那他就是个傻子! 顾甚微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她垂了垂眸,朝着门口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瞧见了门口急匆匆赶来的韩时宴。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兵卒,其中有几人还押送着几个五花大绑的男子。 那些男子一瞧见齐王,都争先恐后的喊了起来,“爹……爹……” 齐王瞧见自己的几个儿子,瞬间手一软,那国玺咕噜噜的滚落在了地上。 “为什么?明明我抽到了上上签,今日便是谋逆最好时机……所以皇兄你一开始就知晓了是我,你故意纵容我谋逆,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为了将我们全家一网打尽……” 第309章 意外发生 “你觉得死了这么多人,朕就是为了看你的笑话吗?” 官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顾甚微陡然一惊,在那宝座一旁站着的穿着黄袍的官家嘴唇根本就没有动弹一下,那么这声音…… 她猛地转身,一下子就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眸。 来人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衫,腰间悬挂着一块圆形的玉佩,那玉佩下方明黄色的绦子随风飘荡着,看上去格外的扎眼。见顾甚微看他,来人淡淡地挪开了视线,径直的走进了屋子当中。 “居然是假的,果然是假的!难怪我觉得今日格外的顺利,你的身边竟然没有御带暗中相护!” 齐王瞧着,神色有些癫狂起来,他愤怒地抬起手指向了穿着黄袍的那位“官家”。 他这会儿早就躬下身去,一脸恭敬地冲着来人抱了抱拳。 官家挑了挑眉,嘲讽地看向了齐王,“不是因为你抽了上上签么?都这个时候了,何必还装疯卖傻当真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你觊觎这个位置这么些年,处心积虑招兵买马。” “这么多年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都藏得滴水不漏,谁看了不夸奖你一句心思缜密。” 官家说着,看向齐王的目光颇为复杂,“皇帝这个位置,有什么好争的呢……” 不是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实在是这大雍的皇帝属实难当,他这么多年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撇开内忧外患不说,光是被那群御史指着鼻子骂,那都是家常便饭…… 官家想到这里,目光扫过了韩时宴、顾甚微同吴江三人身上。 这三个人回来的可真快啊!都离开了汴京,还能送回一个撞柱子的傅大人来…… “年幼之时,我们兄弟二人也同韩御史同吴推官一样要好,从前我们还一同上过蜀山问道。我怀疑了那么多人,都没有怀疑过你。在我心中你还是那个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都要抽签的愚蠢弟弟。” “今日一看,你的确是老了,便是装作从前犯蠢的模样也一点儿都不让人心生喜爱了。” “你要当皇帝做什么呢?每日拿着奏表在大臣的咒骂声中抽签做决断吗?” 屋子里静悄悄地,齐王的手下们瞧见大势已去,根本挣扎都没有挣扎,便全被控制住了。 齐王听着官家的话,亦是不再大呼小叫的,他站直了身子,静静地扫视了一番屋子里的人,“成王败寇,现在任由你如何说了。我只恨自己优柔寡断,光是谋逆这一件事便想了这么多年,错过无数良机。” “说到底,我不如皇兄你心狠手辣。” 官家却是看也没有再看他,径直的瞥向了一旁的张春庭,“可都记下了?” 张春庭点了点头,“今日朝堂之中有异动者已经全部记在此册当中,得官家指令可立即抓人。” 齐王脑子一嗡,看着张春庭那一开一合的嘴,心中已经彻底的只剩下了绝望,他自嘲的笑了笑……他还想着官家是想要有冠冕堂皇的借口证明齐王府有不臣之心好痛下杀手…… 其实那人看到的不光是齐王府,而是朝堂清洗。 他从一开始便输了。 官家接过那小册子,神色复杂的翻了翻,又将这册子合上了。 他没有说将册子上所有的人都抓起来,也没有说不抓,却是瞥了那沾血的布包包着的国玺一眼,视线最后落在了顾甚微的身上。 他深邃的眸光动了动,又将视线从顾甚微身上挪到了韩时宴身上,最后又挪了回来。 “皇城司此番立了大功劳,朕定会论功行赏。我看几位皆是身上带了伤,张爱卿还是叫太医给他们瞧过,然后安排他们回去休息吧。” 官家说着,站起了身子,他有些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寻了一个干净的间隙,朝着那边伸出了脚。 就在这个时候,变故陡生。 只见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的翟狄突然之间张开了嘴,猛地冲着官家吐出了一根铁钉。 那干净的一块地方就在翟狄身前,官家这一脚下去简直就像是伸长了脖子过去送死一般…… 顾甚微瞧着一个激灵,她从袖袋中滑出一个大子儿猛地朝着那铁钉扔了过去,只不过此时根本就来不及了! 顾甚微瞧着,只见两道红色的身影宛若闪电一般同时的飘了过去。 一个是张春庭,一个是魏长命! 顾甚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猛地伸出手想要去拿冲过去的魏长命,却是只见那两道红色的身影交汇,张春庭挡在了官家身前……而魏长命则是挡在了张春庭跟前! 那铁钉直接钉入了他的胸口…… 顾甚微赶忙伸手一接,直接扶住了魏长命,她愤怒地朝着翟狄看了过去,这一看却是脊背生寒,只见翟狄这会儿已经是七窍流血,他的嘴唇乌青乌青,流出来的血都是深黑色的…… 即便是这般面容可怖,可他却是嘴角带着笑容,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一般。 那铁钉上有毒! 顾甚微想到这个事情,额头上已经生出了冷汗! 她赶忙朝着魏长命看了过去,却见他伤口泛黑,显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顾甚微心中大骇,来不及惊呼便抬手朝着魏长命的胸口点去,她且先封住他身上的大穴,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两个药瓶,她甚至没有时间拔出塞子,直接双手一捏捏爆了瓷瓶,抓起一红一黑两颗药丸直接塞入了魏长命口中。 “原来有毒啊!幸亏没有射中张大人!” 魏长命笑着抬起眸来,看向了张春庭,“我就知道,张大人不会失踪,不会有事的。” “闭嘴!快请擅长解毒的太医来,我只能暂时替他护住心脉!” 顾甚微说着,哪里还管这里是什么皇宫,张春庭是她的上峰,她看了一眼魏长命,他的笑容又虚弱了几分,眼神都有些涣散了起来。 “顾亲事,我们说好了,以后要一起去闯荡江湖的。我还没有带你去坐我们的渔船呢!李三思把它藏在一个山洞里,不知道还在不在。” “你跟安慧说,我才是第一刺客,之前我都是让着她。” 第310章 两块朽木 “胜负未分,你怎么还自吹自擂!安慧知道了要将你挫骨扬灰!” 顾甚微说着猛地一把撕开了魏长命的衣衫,她在魏长命的袖袋里一套,直接掏出了他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接朝着那胸前的钢钉剜了过去。 魏长命紧紧地咬着嘴唇,闷哼了一声,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顾甚微没有管他,用力一挑,那黑漆漆的铁钉便被挑了出来,落在了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我来!” 这声音里带着颤,顾甚微扭头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瞧见了双目猩红的张春庭。 他那一张好看的脸冷若冰霜,整个人早就已经失去了先前大局在握的淡定,他伸手猛地挤了挤,将那伤口处的黑血挤了出来…… 顾甚微见他行事尚有章法,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让开了位置,猛地站了起身,却是感觉眼前一黑,喉咙处又是一口腥甜之气。 顾甚微身子晃了晃,她想要用长剑撑住自己,却是感觉身边一股温热袭来,将她撑住了。 “顾甚微,你怎么样?” 顾甚微眼前发黑,正想要取笑韩时宴一番,就感觉嘴中被塞进了一块熟悉的梨膏糖,那直冲天灵盖的熟悉感觉一下子让她好了许多,眼前一下子恢复了光亮。 “我没事,就是起猛了。韩御史倒是悠闲。” 她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韩时宴,见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微微松了一口气。 韩时宴没有呛声,而是掏出了一瓶金疮药,默默地放在了张春庭身边。 顾甚微站稳了身子,从韩时宴怀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她朝着四周看了过去,御书房中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六个人。他们四个,还有站在门口已经石化的吴江,同皇椅后头同样沉默不语的马红英。 她这才反应过来,此前吴江还一直都不知道马红英还活着的事情。 这也是他们两个人时隔这么久后第一次见面。 “张大人,且让老夫看看。” 张春庭一听,立即站了起身,那老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看了一眼伤口,又看了看魏长命的面色,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此毒甚是猛烈,幸亏有人替他封血护住了心脉,不然这会儿大罗金仙都是难救了。” “如此尚有一线生机,老夫尽力而为……只不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到底还是要看他自己醒不醒得过来了。” 那老太医说着,打开了一旁的药箱子,从里头拿出了一套银针,对着魏长命扎了起来。 …… 皇城司里静悄悄地,齐王叛乱汴京城中如今到处都是血雨腥风,便是那汴河之上的歌声这会儿都已经停歇了。 顾甚微双手抱着剑,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的月色。 “你的药熬好了,赶紧趁热喝了,不然我就要去寻十里了。” 韩时宴的声音打断了顾甚微的思绪,她扭过头来一眼就看见了一碗乌漆嘛黑的汤药,那冲鼻的味道光是一闻就令人作呕。 韩时宴见她没有动作,又像是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碟子点心,放在了药碗旁边。 顾甚微看了那点心一眼,有些蠢蠢欲动;但看见那药,却又摇了摇头,“我同魏长命不一样,我是受了内伤。喝汤药无济于事,还是得自己调息慢慢恢复。” 她说着,朝着一旁的床上看了过去。 魏长命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他的脸长苍白如纸,上头还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顾甚微。” 顾甚微听着韩时宴的声音,头皮有些发麻,果然被韩时宴识破了! 她讪讪的端起那碗汤药,一口气咕噜了下去,又赶紧拿了一块点心,塞进了嘴中。 韩时宴见她精神尚好,微微松了一口气。 “我们分开之后,我同长观便出宫想要去搬救兵。结果刚出宫门不远在朱雀大街上遇到了李三思护着官家进宫。禁军已经返回城中,城门关闭街上的百姓全都已经返回家中。” “我是跟着大部队一起进的宫,后来的事情你便都知晓了……”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太医已经给魏长命解了毒,他吉人自有天相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韩时宴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坐在床榻边一直都没有言语的张春庭突然没头没脑的说道,“这么晚了,韩御史还赖在我们皇城司不走是做什么?” “我们皇城司可坐不下这么尊大佛。你有这么多心思,不如用到官家身上去。他这会儿受了惊吓,正是你表现的好时候。指不定日后官家想要砍韩御史脑袋的时候,还能回想起你如今的用心,饶你一条小命。” 不等韩时宴回怼,张春庭却是又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你就是这么教自己手下的么?” “前来探病也一不吭声,二来两手空空,三不带笑……不知道的还是以为是来上坟。” 顾甚微听得无语,“安慧,你直接进来吧!” “李三思忙着抓人,张大人今日没有嘴替你骂,竟是亲自上阵了。累不累?渴不渴?若不是魏长命替你挡了一下,今日我们可不是得守灵上坟。” 张春庭正想要开骂,思绪却是被床榻上传来的思绪声给打断了。 那呼噜声先是十分轻微,紧接着便大了几分,它像是试探一般,感觉没有什么危险,便放心大胆的震耳欲聋起来。 屋子里一阵寂静。 张春庭看了一眼进门来的安慧,又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打呼噜的魏长命,险些没有咬碎一口牙。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魏长命的额头,见他并没有发烫这才放心下来。 “不争气的兔崽子……”张春庭嘀咕了一句大袖一甩,朝着门口走去,见顾甚微不动弹,他无语地转过身去,“蠢材,还不跟上来!” 他同魏长命认识这么久,可还是头一回有小娘子来探望他。 更何况这还是他在危急关头,都惦记着的姑娘。 皇城司十有八九风水不好,要不一个两个的都是不开窍的朽木。 张春庭想着,朝着门外看了过去,绿树在月光下摇曳着,果真是春日啊! “我在官家那里,替你讨了奖励,飞雀案会重新调查。” 第311章 远离韩时宴 张春庭说着,又嫌恶地看向了韩时宴,“你怎么还不走?韩御史莫不是连我皇城司的事情也要听么?” “张大人有心情咄咄逼人,不如绞尽脑汁想好该如何面对明日满朝文武的质问”,韩时宴毫不客气地回怼了回去,眼神无比的凌厉。 他眸光一转看向了顾甚微,那眼神瞬间温柔得犹如春日溪水。 “我先回去了。你喝了药早些歇息,莫要强撑。明日我把药熬好了再给你送家去。” 一旁的张春庭瞧着韩时宴这副德性,简直给气笑了,当真是明目张胆的将旁人都当做死人。 张春庭蹙了蹙眉头,瞧见顾甚微一脸淡定,瞬间心中舒坦了,还好!顾甚微才是死人! 待见那韩时宴的背影消失不见了,张春庭这才推开了他办公的那间书房门,门一开二人都怔愣了一下。不过是短短时日,这屋子里头已经大变了模样。 原本张春庭常坐的那张桌椅都已经搬走了,整个儿重新换了一套不说,还挪了位置。 原来平平无奇的墙面上,硬生生的掏出了一个圆形的窗户来,在那窗户底下摆着一张半圆的桌子,上头放着一整套的茶具,一看便不是凡品。 “绣花枕头不堪大用。” 张春庭嘀咕着,嫌恶地看了这屋子一眼,走到窗前支起了那圆形的窗户。 窗户一打开,屋子里瞬间亮堂了起来,月光透过窗前种着的一株月桂树洒落了进来,仿佛都带上了芳香。 “多谢大人……我能问一下大人为何一直都要帮我吗?” “从招我进皇城司,再到让马红英处处引导我们查案,到现在替我重翻飞雀案……” 张春庭却是没有应声,他转过身来,依靠在窗边的那个半圆小桌边,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让他那张美得让人无法呼吸的脸上多了几分神性。 顾甚微忍不住再一次感叹,这世上当真就没有比张春庭更好看的人了。 他若是个女郎,那史书上背锅的美人又要多了一个!大约会说他祸国殃民,勾着官家夜夜笙歌,才让他成了那直不起腰杆子的软脚虾…… “你阿爹给了一个好脑子,不是让你胡思乱想的。” “你有什么好多谢的,如今齐王被抓,你便已经替你阿爹报仇了不是么?” 顾甚微被人看穿了心思,忍不住讪讪的红了脸。 她稳了稳心神,认真地摇了摇头,“并非如此,虽然根据飞雀这个线索,齐王十有八九就是飞雀案的幕后指使者。但是此番他被抓,是因为谋逆,跟飞雀案根本就毫无干系。” “飞雀案一天不翻案,天下人便一日不会知晓谁是真凶。我阿爹便一日得不到公道,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 “官家乃是不愿多事之人,重翻飞雀案,就是要他承认自己当年错杀忠良。即便齐王供述了自己的罪行,他也未必就会允许公之于众。他甚至根本就不需要审理,直接将齐王以谋逆之罪斩杀以免夜长梦多。” 当时若不是翟狄突然暴起行刺,她是打算对官家说她不需要任何赏赐,只需要重查飞雀案。 赏赐? 顾甚微想着,脑子中灵光闪过,她抬起眸来看向了张春庭,“所以大人让我同魏长命去取国玺,又将齐王谋逆的最好时机故意设在我们回城的时候,就是想要我同魏长命立功?” 她需要重查飞雀案,那么魏长命呢?魏长命还需要应对鲁国公府的恨意。 张春庭嗤笑一声,“你同韩时宴在一起久了,竟是也变得这般天真了。” “你该不会以为,死了这么多人的一场局,是我让官家设下的吧?” 顾甚微面色微沉,她摇了摇头。 “官家想要彻底清洗朝堂上的齐王党,可又怕杀戮太重遭到文武百官弹劾。于是便像上一回血洗东宫一般,让皇城司再替他背一回黑锅。证据就是他特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大人交出党羽名册……” 如若不是魏长命突然中毒,张春庭这会儿怕是同李三思一起在汴京城中到处抓人。 今夜之后,皇城司的恶名,张春庭的恶名便又要再上一层楼。 到时候其实能止小儿夜啼,怕不是皇城司一身红袍能将人吓掉魂去。 顾甚微说着,看向张春庭的神色有些复杂。 张春庭抬眸看了过来,他的眼神格外的清明,“你在想今日之事,死了那么多无辜的护卫。他们原本都对官家忠心耿耿,以性命相护。他们就这样死在了一场局中如同草芥一般。” “就像当年官家未必就肯定你阿爹同王珅是幕后之人,只是为了快些平息这件事,便将他们当做是替罪羔羊。如此,你还觉得拼了命去要的公道,有意义吗?” 张春庭说着,朝着靠着墙角放着的那一排博古架子走了过去,这架子倒是没有被替换,只不过上头的摆件被换掉了一些。 顾甚微的嘴唇动了动,她只觉得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想着今日在那宫中瞧见的一具一具鲜活的尸体,想着血淋淋的站在那里的关镜,还有栽倒在地不省人事的李仲云,她不知道那些拼了命在守护官家的人,会是怎样的心情。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张春庭突然又开口道。 “等飞雀案真相大白于天下,你便离开皇城司离开汴京吧。” “之前我便同你说过,韩时宴是一把利剑,端看人怎么用他。但是剑这种东西是利器,会伤人。你已经有长明剑了,不需要第二把剑。” “皇家无情,孤臣直臣不好当,他迟早会伤人伤己不得善终。” 顾甚微一怔,她看着张春庭,想要说她本就打算在那之后要离开汴京的,可这句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有意义,当然有意义。” 顾甚微想起了张春庭先前的那个问题,铿锵有力的回答道,她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手背上的青筋露了出来。 “我知晓在上位者眼中,我们这种普通人甚是微弱,犹如草芥。可是我的存在,我所去争取的公道,就是要让官家知道,让那些将我们当做棋子的人知晓。” “我们的命也是命,我们的公道也是公道。” 第312章 张春庭(一) 顾甚微说着,面露惭愧之色。 她并没有隐藏自己心思的想法,直言不讳道,“事实上,在大人方才问我之前,在今日之前,我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只知道,我阿爹不能这么不清不白的死去。” “我根本也不想顾及他们口中所谓的大局,也没有兴趣去考虑这么做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我只想要一个公道。我问他们要,他们给是最好,他们不给,那这个王朝需要新的公道。” 顾甚微说着,神情愈发的笃定。 “错的是他们,不是我,所以需要反思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她只需要坚持自己所想,勇往直前就可以了。 “身为一个弱小的普通人,我能想的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张春庭的眼皮子跳了跳,姑娘你瞧见自己大开杀戒几乎灭了所有飞雀天字号杀手神勇英姿了吗? 你怕不是对于弱小的普通人这几个字是一种误解。 “你有没有想过,顾御带给你取这个名字,只不过是一种谦逊。” “就像是乡野村夫嘴上喊自己的孩子叫狗剩,心中则是默默地唤着耀祖。” 顾右年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是如同尘埃一般微弱的普通人呢?便是尘埃,那这姑娘也绝对是恰好卡进了人眼睛里的那颗沙子……她是不可能普通的。 张春庭说着,不顾目瞪口呆的顾甚微,从那博古架子上搬下来了一个大花瓶。 他没有贸贸然的伸手进去,却是先去点了灯。 他们先前都是靠嘴在说话,根本就不用点灯,便也就没有点。 “虽然设局来引齐王出洞这件事乃是官家的意思。但是将我同魏长命安排去北朝,然后让我们立下救驾之功却是大人刻意促成的。为的便是替我重翻飞雀案。” 张春庭这回并没有否认顾甚微的话。 “不求回报的铲除奸佞,这是韩时宴那种读书读傻了的铁头书生才会做的事情。” “顺势而为而已,不值得一提。更何况整个朝堂除了你同魏长命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些。所以你不用感谢我,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张春庭说着,拿起灯盏对着那大花瓶照了照,然后伸出手去掏出了一个面具来。 那面具上头画着飞雀的图纹,看上去冷冰冰的,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张春庭拿着,将那飞雀面具还有灯盏都放在了半圆的小桌上。 “大人怎么会有这飞雀面具的?我听马红英说天字号里有空缺,是大人杀了他?” 张春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顾甚微的脸,仿佛透过她在看着什么人。 顾甚微被他看得心中一突,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猜想,她试探着问道,“不是大人杀的,是我阿爹杀的。所以他在书房里画下了一张飞雀图纹,就是我年幼之时看见的那一张,对吗?” “大人之所以帮我,是因为我阿爹同你有旧?” 张春庭收回了自己有些悠远的视线,轻轻地“啊”了一声。 “你确实很聪明。我是在还你阿爹的恩情,不然的话谁愿意理你这种气死人的小鬼!你还是速速了事离开汴京的好,省得我不光要给魏长命擦屁股,还要给你擦屁股!” “拿着那面具赶紧走吧,别在这里杵着了!” “看你一身伤的样子,别一会儿晕过去了……我照看魏长命已经够烦的了。” 张春庭说着,嫌弃的看了一眼顾甚微,“明日也不用过来的,等伤养好了再来。” 顾甚微拿着那面具,认认真真的冲着张春庭行了个礼,“多谢大人!” 张春庭一怔,像是想起了某些往事,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齐王是幕后之人,是你自己查出来的,何必谢我。我既帮你,自是有所图。我已经取得了报酬,你何必婆婆妈妈个没完。” “说了莫要同韩时宴走得太近了,勾心斗角没有学会,御史台的讨人厌倒是学了个全。” 顾甚微原本还想要问父亲同张春庭之间的故事…… 但瞧他这般模样,今夜是绝对不想提了,遂只能作罢。 她提着剑,将那飞雀面具揣入了怀中,冲着张春庭抱了抱拳,这才朝着门外走去。 顾甚微吸了一口气,她仰头朝着天空看去,今夜的星辰格外的明亮,春风像是将天空中笼罩的薄雾全都吹散了一般,让世界清晰了一些。 心中一直压了几年的大石头,在这一刻终于松动了些。 顾甚微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许久未见十里,她当真是想她了。 …… 张春庭静静地站在原地,一直目送顾甚微远去,见她整个人的身影都瞧不见了,这才径直地走向了书房的一个小耳房里,一切如同他所料,翟狄没有将他用过的东西扔掉,而是塞在了这个耳房里。 他在里头翻了翻,搬出了从前惯用的那把椅子,摆放在了原先的位置,然后坐了上去。 他斜斜地坐着,从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瞧见那扇圆窗外的桂树。 桂树多在南地,北地相对而言比较少见,他还记得那桂花开的时候,金灿灿的一簇一簇的,香气能布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顾右年救他的时候,便是在丹桂飘香的南地。 那时候的顾右年还格外的年轻,他的耳朵上挂着一根刚折下来不久的桂花,手里还拿着一串团子,那上头的桂花糖险些没有滴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嘴咧得大大的,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喂,小孩,你还活着吗?” 顾甚微的好管闲事大约就是像了他。 张春庭想着,在怀中摸了摸,摸出来了两块玉佩。 这其中一块玉质上佳,还雕着一条飞腾的龙。 而另外一块对比之下,则是显得格外的普通,那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佩,圆圆的环佩当中有一把直直的小剑,玉质还不错,可雕工却是十分的马虎,算不得什么上乘之作。 拿去当铺里头,大约只能当个二两纹银。 张春庭却是轻轻的摩挲了一下那块玉佩,长长地轻叹了一口气。 “那时候你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汴京,那时候我也不会想到我还会重回汴京……” 第313章 张春庭(二) “喂!小孩,你还活着吗?” 年幼的张春庭睫毛轻颤了一下,有些艰难的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眼前那人仿佛同头顶上的丹桂树融为了一体,散发出小小的宛若桂花一般温和却又闪耀的光芒。 像极了他被关在小院里时瞧见的春日繁星。 小春庭努力地睁大了眼睛,视线终于变得清晰了起来,那是一张恣意盎然的脸,就像是天空中的云雀,又像是展翅的雄鹰。 这样的表情,他便是对着铜镜学,那也怕是永远都学不会的。 “咳咳……”小春庭咳嗽了几声,全身各处都火辣辣的疼,这么一咳,整个人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我叫顾右年,你阿爹呢?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那人说着,耳朵动了动,有马蹄声还有由远及近的呐喊声,“有人在追杀你?” 小春庭重重地眨了眨眼睛,他还没有说话,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那个叫顾右年的男子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小子不要多管闲事……将这孩子放下,不然便叫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小春庭心头一震,在那一刻钟,他莫名的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本来就不是值得期待的孩子,早在出生的时候就应该被掼死的,能够苟活这么几年已经算是上天的恩赐了。 不对,被困在那座宅院里永远出不了门,也算不上什么恩赐。 这样的人生,结束了也未尝不是坏事。 “你把我放下来就赶紧离开吧,他们是来杀我的。你只是一个路人,没有必……唔……”小春庭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的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给捂住了…… “唔……”他虽然活不过今日了,但也没有想过要被人捂死! 小春庭脸涨得通红,整个人都险些背过气去!莫不是他弄错了,这什么顾右年根本就不是好心的路人,而是另一拨来杀他的人? 就在他准备挣扎的时候,顾右年的手一松,那只温热的大手落在了他的脑袋瓜上,桂花糖直接糊上了他的头发。 “你们认识我吗?不然怎么晓得我姓管字闲事?要不要脸啊,一群大老爷们儿屁事不干追杀个小娃儿。” “死字怎么写你们自己学就好了,毕竟你们用得上!小爷我就不必了!毕竟能让我管闲事死的人,那还没出生呢!再说了,这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这是我儿子管饱!” 张春庭深深地吸着气……听到自己的新名字那是呼吸一滞,谁要叫管饱这么难听的名字啊! 他想着,就听到那顾右年压低了声音喊道,“小子抱紧了!” 小春庭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那顾右年将他一翻,直接夹在了腋下,他手中的那串团子往前一滞,直接戳穿了朝着他们砍来的一柄钢刀,紧接着像是变戏法一般,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黑漆漆的长剑。 那长剑一点儿也不好看,看上去就像是厨房里放着的烧火棍子一般。 剑的边缘看上去也很钝,像是没有开刃过一般。 “小子我看你是找死!大小两个一起格杀勿论!” 张春庭心中一紧,不由得悲从中来,他自己一个人死了便算了,临了还要搭上一人的性命,委实是罪大恶极。 他这般想着,却见先前拿着团子看上去脑子不太正常的顾大侠像是一阵风一般的朝着那群人主动冲了过去,他就像是一只扑入了羊群中的饿狼…… 小春庭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好……好厉害!” 顾右年听着,哈哈一笑,一个腾挪直接将小春庭甩到了自己的背上,他将那长剑收回了鞘中,拔腿就跑…… 哪里还有先前那以一敌百的高人风范…… 张春庭发誓,这人跑的速度,比之前鲁国公驾着马车带着他逃命的时候还要快! “你把那些人都杀掉了么?”小春庭好奇的看向了顾右年,又悄无声息的打量了周围。这里应该是一处小渔村,随处可见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渔船,水草和鱼腥味儿直冲鼻中,让人难受无比…… “这条船是你的么?你看着不像是渔夫。” 顾右年啧啧了两声,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来,从里头掏出了一颗红色的药丸不由分说的塞进了张春庭的嘴中。 “你这小孩,哪里有那么多问题要问?我都还没有问你,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 “我瞧着他们身手矫健,用的又不是江湖招式,怕不是官府的人。杀了他们,那岂不是要惹上大麻烦?虽然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但也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民不与官斗?” “你家中是做什么的?犯了什么事儿么?不用谢我,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就算不是你,换做你哥你爹我也照救不误呀!” 张春庭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声音不由得软糯了几分,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那颗红色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吃了之后便一点也不疼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以后还是不要做滥好人了,不然容易早死。开始我让你走你不走,现在你同我在一起,便是惹上大麻烦了。” “你把我扔到县衙去……” 张春庭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个软乎乎的大馒头给堵住了嘴。 “毛孩子你才多大!嘴巴怎么像是涂了鹤顶红一样?我救了你你还咒我死!你要是我儿子,看我不揍你一顿。小孩的嘴巴就是用来喊爹娘再加上吃饭的,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黄豆大的人,想那么多干什么?等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如果你是同家人走散了,我可以送你回去。” “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嗯……那我再帮你寻摸一个去处。先填饱肚子再说……” 喊爹娘……家人…… 小春庭的睫毛轻轻颤抖了几下,他闷闷的应了声,“嗯”。 “你说的去处是哪里?跟你一起在这条船上打鱼么?你不是江湖大侠,怎么还要打鱼?” 顾右年听着,哈哈笑了起来。 “江湖大侠就不用吃饭睡觉娶媳妇了么?不然你以为大手一挥在酒肆里装土财主的钱从哪里来,一斤牛肉三碗酒……个个都要大子儿啊!”本章完 第314章 张春庭(三) 见小春庭目瞪口呆,顾右年的笑声更加响亮了。 “其实也不是当真靠捕鱼度日,就是比起客栈我更喜欢住在船上,夜间听涛赏月饮酒岂不快哉?” “等你长大就知道有多有意思了。” 顾右年说着,看了一眼小春庭身上的破衣烂衫,他挠了挠头,“你且在这里待着,我去旁边寻人找身你能穿的衣服来,在你回去之前,便是我儿子了。记住我叫管闲,你叫管饱。” 张春庭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馒头…… 所以是馒头管饱么? 他想着,瞧见顾右年要跳出船去,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衣角。 顾右年脚步一顿,蹲下身来,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张春庭的脑袋,“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走的。” 张春庭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去,快速地收回了手,他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掉落下来。 这渔船甚小,比那个一直关着他的四方天地还要小,可他莫名的觉得这飘摇的小船比那固若金汤的小院还要更加安全……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天亮了。 水面上不少渔船已经出港,渔女们的歌声清脆且悠长。 张春庭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衫,洗得发白不说上头还有一块补丁,不过补衣服的人针脚细密倒是也不怎么看得出来,他朝着船头慢慢地走了过去…… 顾右年戴着斗笠坐在那里,手中还拿着钓竿正在钓鱼,小渔船不知道何时已经飘到了水中心。 晨曦落在他的背上,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蒙了一层金光。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顾右年回过头来招了招手,“你醒了,来这里坐着吹吹风晒晒太阳。朝食吃糖油粑粑,你路过小桌的时候拿一下。” 张春庭如言坐了过去,清晨的微风迎面吹来,让他莫名的生出一种想法,若是一辈子就这样过去该有多好,坐在渔船上,就这样犹如闲云野鹤的过一生。 “我的名字叫张春庭。” “我父亲姓赵,是汴京城里的大户人家。我母亲是家中女婢,因为生得美貌遭人排挤,被送去了偏僻的庭院中做粗使。一年春日,父亲醉酒误入,便有了我。” “我出生之时有天残,不可延续子嗣,且母亲难产而亡。父亲觉得甚是不吉,从未承认过我。” “我不姓赵,随了母亲姓张,我也没有名字,春庭是母亲身边的姑姑给我取的,她说母亲时常感恩在春日庭院之中遇见了我的父亲。” “虽然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感恩的事情,但张春庭这个名字至少比管饱好听一些,便叫这个了。” 顾右年提着钓竿,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认真的钓着鱼。 张春庭也没有看他,继续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一直住在母亲曾经待的那个小院里从未出过门。父亲也没有来看过我,只有姑姑照看我。” “从前他年轻,妻妾成群还担心没有子嗣?如今上了年纪,发现除了我之外,他只有一个儿子,便又想起了我。他开始来看我,给我带了很多书,会夸我聪慧过人……” “我以为我终于要有父亲了,不过可惜,大约是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办法拥有任何的东西。” “父亲甚爱的妾室时隔多年有了身孕,父亲欣喜若狂……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又不来看我了。姑姑重病,我想要去为她请医,便翻了院墙跑了出去……” “姑姑也离开了……” 张春庭的声音格外的平稳,他没有丝毫的情绪,好似在说旁人的故事一般。 顾右年握着鱼竿的手动了动,但是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他意识到我长大了,心中有了怨愤,是时候做出决断了。你说得没有错,我的嘴上可不是险些抹上了鹤顶红。嫡母端着放到我的面前,那是一碗杏仁酪……” “碗到我嘴边的时候,魏叔叔奉命进来带我出了府,我们一路南下到了这里。” “后来你都看到了,虽然我并没有任何的威胁,但是还是有人想要斩草除根。我不知道是有人担心我会争夺府中财产,不想让我长大。还是他又后悔了,不想要留我这么丢脸的儿子在世上……” “鱼!鱼!鱼!”张春庭说到这里,瞧见水面上突然泛起了波澜,他猛地一下站了起身,激动的叫喊了起来。 “快快快!原来真的能够钓到鱼!” 顾右年瞥了他一眼,见他已经彻底的被鱼吸走了注意力,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你来帮我!这是好大一条鱼!我们爷俩能不能去城中买曹记烤鸡就全看这一杆了!” 张春庭的脸激动得通红,他四下看了看,瞧见了一旁的鱼抄子,一把拿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跟着那水中的鱼转…… 顾右年眸光一动,喊道,“过来了过来了,快捞!” 张春庭这会儿哪里还记得什么身世,还记得自己是个小胳膊小腿的孩童,他猛地朝前捞了下去…… 顾右年朝下一看,惊讶的发现这一下当真捞着了,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春庭竖起了大拇指,“好小子,你这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啊!眼疾手快!” 张春庭哪里被表扬过,整个人都乐开了怀,他想着用力往上一提,却是不想那网兜里的大鱼扑腾着甩了几下尾巴,一股重力袭来将他整个人带着翻进了水中…… “哈哈哈哈!”顾右年的笑声响起,他伸手一捞,直接将在水中扑腾着的张春庭一把捞了起来…… 小春庭浑身都是水,湿哒哒的像是一个落汤鸡,可他的怀中却还是死死的抱着那条扑腾的鱼,“鱼!” 顾右年一愣,将他提溜上了船,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一把将张春庭盖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小子!是个狠角色!你都不会水,命都要没了,还想着捞鱼!” 张春庭的头发被他揉成了乱鸡窝,湿透的衣衫粘在裤腿上难受无比,可他却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可以教我习武吗?” “习武很苦。” “我不怕苦,我知道你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等你走了,等魏叔叔走了,我就只能靠我自己了。之前我觉得死了也没有关系,可是我现在不想死了。” “好。不想死就不死,你凭什么要死?该死的是他们。” 第315章 信任与防备 张春庭抽回了自己的思绪,同顾右年相遇的时日就像是浓烈的桂花糖,是他年幼之时尝过的第一口甜。 他站起身来,看了窗外的桂花树一眼,出门朝着魏长命躺着的内室走去。 门窗都是敞开着的,那个叫做安慧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李三思坐在床边光头亮得能够反光,他身上带着血气,脚边放着一个食盒,没好气的伸手捏着魏长命的鼻子。 手一捏上,呼噜声全消;手刚一松开,那呼噜声便又蜿蜒曲折陡然高亢,像是要将屋顶掀翻! 听到张春庭的脚步声,李三思站起身来,他的那张刀疤脸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的温柔,一点儿都没有平日里在众人面前的凶神恶煞。 “大人!长命这小子呼噜声这么大,日后娶的姑娘还不得夜里起来咬牙磨刀,将他给……” 李三思说着,对着魏长命的脖子比划了一下。 他嘀咕着,看着魏长命一张惨白的脸,又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这小子真是不长记性,偏爱逞能。他一个武林高手,作甚要用肉挡暗器……” “要不是顾甚微有本事,他哪里还能在这里呼噜大睡!” 张春庭瞧着李三思一脸后怕的样子,亦是感同身受。 魏长命躺在那里面白如纸,若不是这震天的呼噜声,他当真要以为这小子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他就这么睡着不醒来,药也没有喝。我去抄家的时候,齐王府的炉子上还炖着鸡汤。我给端来了。” “大人,等顾御带的事情了了,我们带着长命离开汴京吧。” 李三思说着,看了床榻上的魏长命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我们当初来汴京,就是为了顾御带来的。” 如若不是为了顾右年,他们根本就不会上京……张春庭好不容易才做了闲云野鹤,魏长命也被鲁国公夫人抛在了脑后……他们本来从未打算过要来汴京的。 张春庭轻叹了一声,走到了李三思跟前。 他吸了吸鼻子,指向了那搁在地上的食盒,“你不光是端了汤,还顺了十洲春对吧?我都闻到酒味了。” 他们三个喝的第一坛酒,便是那十洲春,三人躺在那渔船上,喝得面红耳赤的。 魏长命喝多了便跳舞,他是个皮猴儿,疯起来没个计量,在船上一通乱晃,船没翻他自己倒是掉下了船。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便是想回去也未必能回去了。” 李三思闻言,轻叹了一声,他又何尝不知晓?如今张春庭执掌皇城司,老皇帝一面器重他,想要他成为自己手中,甚至是未来新皇手中的一把尖刀; 却是又提防着他,什么恶名脏水都往张大人身上泼。 太监、残暴、佞臣、杀东宫……参张大人的本子若是铺开来,能绕汴京城八圈。 若大人当真就是个寻常的皇城使便罢了,可他也是那个人的儿子,无论哪一点,都是对他的忌惮,都是断绝了他的可能性。 李三思想着,握了握拳头。 他虽然知晓大人并没有那样的心思,可就是替他叫屈! “大人……”李三思想要更进一步说些什么,可床上那个打呼噜的家伙却是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三思!大人!我快要饿死了!” 李三思被他吓了一大跳,直接一巴掌拍过去,那大手掌到了魏长命的脑门上,却是又轻轻地落了下来。 “臭小子,你怎么像诈尸一样,冷不丁就坐了起来!” 明明先前还在打呼噜呢!这一下子就生龙活虎了!简直就是怪种! 魏长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这么一动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直吸溜…… “我是真饿啊!你们不是失踪了吗?我同顾亲事着急得不行,一路上马都要跑瘸腿了,那是张开嘴就吃风,下雨仰头就喝水,紧赶慢赶这才入了汴京……” “就我这肚子,岂止是前胸贴后背,我那是前胸都要把后背挤得凸起了。” 魏长命絮絮叨叨的,他将手放下来,撑在了床上,这一撑却是撑到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子,他好奇地拿起来放在鼻子下头闻了闻,拔开一看只见里头放着一颗金色的药丸。 魏长命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安慧来过了?” 张春庭幽幽地看了魏长命一眼,“嗯,来听你打呼噜。” 魏长命惊恐地看向了张春庭,一脸都是控诉,“大人!三思!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要是安慧趁着我睡着了,给我抹脖子了,那我岂不是死得很冤!” 张春庭一下子变得神色复杂起来。 他无语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好好喝鸡汤吧!” 他说着,走到窗边坐了下来,朝着李三思同魏长命看了过去。听着魏长命嘀嘀咕咕的聒噪声,听着李三思的暴怒声,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张春庭想着,半依靠着墙,他的手指在那块龙纹玉佩上盘旋着,最后停在了龙的眼睛上。 …… 顾甚微也同样在喝鸡汤。 她端着一个大海碗,咕噜噜的喝着,一抬头便瞧见了一大一小的两双眼睛。 十里的眼睛红红的,活生生的像是一只兔子,“姑娘还要吗?锅里还有!” 她的话音一落,一旁的顾甚景便配合地使劲点头,他拿起一碟小咸菜,递到了顾甚微面前,“阿姐若是觉得口中淡,可以吃点小咸菜间间口。” “就是,姑娘瘦了这么多,快多喝一些。” 顾甚微看着那比自己脸还大的碗,又看了看已经鼓起的肚子,无语地将海碗一搁,“我是皇城司的亲事官,又不是宰相,你们莫不是想要我吃下一条船!” “我已经连梨膏糖都吃不下了……就现在晚上躺在床榻上翻身,肚子里都能有水声。” 十里伸长了脖子一看,瞧见顾甚微那明显鼓起来的小腹,这才遗憾的收回了自己投喂的心思。天知道顾甚微走了这么久,她做了多少梨膏糖都无人可喂! “请老仵作给荆厉看过了吗?老仵作怎么说?” 顾甚微一进门,便先被押着用了饭,这会儿才腾出了嘴。 “老仵作看过了,说主要是皮外伤,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不会落下病根子。老仵作听说他家中无人,便将他留下来了,也方便换药。” “幸亏姑娘离开汴京后不久,平旦楼便来人接了我们走,不然的话怕不是要糟了。”本章完 第316章 你腿好了 十里想着心有戚戚,若是有人要拿她去威胁顾甚微,那她宁愿立即去死。 “除了平旦楼,韩御史家中也来了人寻我们,说是想要接我们入府。不过那时候我们已经不在这里,还是柳阳那小子告诉小景的。” 顾甚微听到柳阳这个名字,恍如隔世。 她认识那个给御史们排期的神人之时,都还不认得韩时宴。 “我离开汴京之后,甚景可还有让汤二郎针灸?” 听到顾甚微问这个,十里同顾甚景瞬间都雀跃起来。 顾甚景涨红了一张脸,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身,然后朝前挪动了两步,那晃悠悠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方才学步的孩童。 顾甚景挪到了顾甚微跟前,轻轻的弯下腰去,冲着她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 “你的腿能站起来了?汤二郎虽然唱夜歌骇人,但这银针功夫却是喜人!”顾甚微说着,激动地扶住了顾甚景,“你都叫我阿姐了,说这些做什么?” 她说着,看向顾甚景的神色柔和了几分,“我在边城瞧见你阿娘了,她一直都惦记着你。” 顾甚景一愣,先前的喜悦还挂在脸上没有消退,眼泪便一滴一滴的掉落了下来。 他什么也没有说,再一次弯下腰去,对着顾甚微行了个大礼。 虽然顾甚微没有说,可是他知晓,齐王抓到了之后,飞雀案翻案便有希望了,他阿爹若是被证明是清白了,那么阿娘就能够从边关回来,他们便可以母子团聚了。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做了不知道多少回梦。 梦见自己可以健步如飞,考科举中状元,为家中洗刷冤屈。 梦见阿娘还活着,他们母子二人可以团聚。他驮着阿娘走在青石板路上,一如小时候阿娘驮着他一样。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美梦还有成真的一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遇见了顾甚微。 顾甚微无奈的揉了揉顾甚景的脑袋,“好了好了,快起来!你若是再拜一下,我还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牌位!你若是当真想要回报我,便好好读书,日后中状元了做个好官。” “到时候我行走江湖有人惹我,就拉你小子出来做大旗!我阿弟可是太师,谁敢惹我?” 王景直起身子来,认真的看向了顾甚微,“一诺千金。” 顾甚微没有将这孩子话放在心上,她微微颔首,眼巴巴的看向了十里。 十里一瞧,瞬间心中一软,“如今时间已经不早了,姑娘身上还有伤,早些歇着才是。小景你这腿刚刚有起色,也不可以太过勉强。最难的日子我们都过过来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好。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说。” 王景重重的嗯了一声,他乖巧地朝着门口喊了一句“张叔”。 那张十刀便走了进来,冲着顾甚微颔了颔首,将人给抱了出去。 待他们一出去,顾甚微立即抱住了十里的胳膊,直接趴在了她的肩头,“好阿姐,今晚上还要像从前一样陪着我睡。” 十里瞧她这般赖皮模样,好笑的摇了摇头。 顾甚微也不是头一回离开这么久,从前她每一次离开回来,便要这么耍赖一回。 “姑娘都是朝廷命官了,还耍小孩子脾性。你且先去睡着,待我收拾好了碗筷,便过来。” 顾甚微得了准,一下子放松下来,她打了个呵欠,揉了揉自己眼睛,便乖觉地朝着床榻行去。 等到十里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彻底的进入了梦乡。 梦中是一片静寂的湖面,白色的水鸟一群一群的飞过,优雅的落在了渔船上排成了一排。 她坐在阿爹的肩头,手中拿着一把桃木小剑……年幼之时刚开始习武,她便使用的是木剑,那是阿爹亲手给她削的,削得坑坑洼洼的,可以说满世界都找不到第二把一模一样的。 “捅那个最大的梨!最高的那一个!不能用手摘,不能用木剑挨着,得用剑气!剑气你知道吗?” “你这人真是,她小小年纪哪里就有剑气!你莫要拔苗助长!”顾甚微听到阿娘的声音循声看了过去,只见她阿娘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裙衫娇俏站在那里,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奶娃娃。 虽然瞧不见脸,但是她知晓,那是她素未谋面的小弟。 真好啊!阿爹阿娘还有小弟都还活着! 顾甚微想着,对着那梨树刺了过去!剑气不剑气的不知道有没有,一颗黄澄澄的梨掉了下来,咚的一声砸在了下头人的脑袋上。 顾甚微低头看了过去,却见在那梨树之下站着一个小孩。 那孩子明眸皓齿,简直美得让人无法形容……他捂着脑袋一脸控诉的看了过来。 顾甚微腿一软,险些没有一个倒栽葱从顾右年肩头摔下来! 这哪里是什么美梦,这分明就是噩梦! 谁要做梦梦见自己的上峰啊!还是被打了的上峰! 她正想着,就听到顾右年哈哈笑了起来,“你担心你哥哥吃不饱饭,给他送梨吃么?” 哥哥? 顾甚微再一次确认,这绝对是一个惊悚的噩梦。 她刚要拱手狗腿子的唤上一句张大人,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掷梨伤人,浪费粮食,有害大雍……此乃顾甚微的八项重罪!” 顾甚微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却是瞧见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了! 韩时宴坐在窗前拿着一本书,正默默地看着,在他旁边的小桌上,摆了三碟点心。 顾甚微看他的时候,他正拿起一块白糖糕,就要往嘴中送。 想着昨晚的梦,顾甚微没好气的瞪了韩时宴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一大早不用上朝么?这里又不是你家,你倒是悠闲得很!” 韩时宴将书一放,指了指窗外的日头,“现在已经不是一大早了。” “我已经上过朝了,且骂哭了三人。我来给你送药的,来了有一会儿了。没有想到你一直没有起,便寻了一本书来看。等你喝了药,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是想要重审飞雀案么?” 第317章 久仰大名 顾甚微瞬间睡意全消。 她立即从榻上翻起,一把薅过十里准备好的干净衣袍,从枕头底下胡乱的摸了一根发簪便将头发盘成了髻。 “见谁?昨日张大人说官家允诺翻案,今日早朝便已经定了么?” “案子由谁来重查,开封府王府尹还是枢密院的那些小老儿们?” 顾甚微一边说着,脚下轻点已经到了铜盆前开始洗漱。 “我还以为皇城司得先肃清齐王党,待此事平息之后方才会查飞雀案,没有想到这么快。” 韩时宴那块白糖糕还没有入嘴,便瞧见顾甚微已经洗漱齐整,直接端起桌上的药丸一口气吞了下去。 因为药太苦,她皱着一张脸,又抓了一块白糖糕塞进了嘴中,方才拍了拍自己手上沾着的点心屑,“走了,去见谁?你可坐马车来?我那马儿累了一路,得让它好好歇上一阵。” 他们一路从边关疾驰回京,路上跑瘫了好几匹马儿。 偏生她的枣红马还乐颠颠的,这多少让她觉得旁的马伤的是四肢,她的小枣红伤的兴许是脑子,这不得休养十天半个月。 韩时宴瞧着顾甚微头上那根黑黝黝的小剑发簪,微微地翘起了唇角。 “早朝的时候,我上了奏表,直接说了这飞雀案之事。先前那城门守卫虽然有夸张,但是开封府如今确实是有夜间行凶的杀手出没。吴江今日一早已经被王府尹抓回去了。” “如今朝堂不稳,枢密院的老大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新来的大理寺卿主动请缨重查飞雀案。” 顾甚微竖起耳朵听着,走出了房门。 她放眼一瞧,还是头一遭觉得这桑子巷的小院儿有些小了,枉她还笑魏长命的宅院是个小鸽子笼。 她这里同鸽子笼又有什么区别? 小小的一个院子里,张十刀在一个角落里劈柴,十里则是同林毒婆在一块儿打糍粑,顾甚景一边摇头晃脑的背着书,一边慢慢地挪着步子在那里锻炼双腿。 顾甚微有些怀疑,若是她再起晚一刻钟,这院中除了她之外的五人能热血沸腾的将整个汴京城的青石板砖都撬上一遍! 顾甚微瞧着,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子,然后精神抖擞了起来。 “我出门去了,不用等我回来用饭,糍粑记得给我留着些……” 十里闻言,忙追了过来,她拿着一个干净的锦袋塞到了顾甚微手中,“梨膏糖,姑娘莫要忘记吃了。” 顾甚微笑吟吟地接了过来,心中那是苦瓜藤上结苦瓜苦个没完没了。 她想着,出门的脚步都加快了几分。 韩时宴瞧着好笑,不紧不慢地同院中所有人都打了招呼,这才跟出门去。 怎么能不快呢?再不快些的话,张春庭那厮定是要棒打鸳鸯,让顾甚微身边毫无他的立锥之地了。 韩时宴想着,就听到坐在车前的长观已经同顾甚微聊了起来,“公主殿下可担心顾大人了,她说若不是有顾大人,我们公子早就死在北地尸骨无存了。这救命之恩简直就是无以为报!” “公子昨夜一宿没睡,在家中翻箱倒柜。公主殿下还以为闹了贼,喊着侍卫就冲过来了,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公子正一手拿着人参,一手拿着血燕……方才我已经拿给十里姑娘了。” “之前殿下派人来接,却是扑了个空。她瞧着这庭院太小,已经将我们公子那个小宅院隔壁的宅院买下来了,顾大人若是能够住在那里就好了。” “同我们公子讨论案情方便不说,若是我们公子被人轻薄了,顾大人还能顺手救他一救……” 韩时宴原本听着还耳根子通红,长观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哪里这般会说话?分明就是他阿娘教的。 可先前几句听得还好,后面那是什么鬼? 什么叫他被人轻薄? 韩时宴这般想着,顾甚微已经吃惊的问了出来,“哪家的姑娘嫌自己全家命长,要去轻薄韩御史?她根本不用轻薄啊,只要甩出庚帖……” “咳咳!”韩时宴轻咳了一声,横了长观一眼,打断了这二人离谱的对话,“去樊楼。” 这会儿乃是正午,正是用午食的时候,樊楼里却是不见有多少人,连唱曲儿的姑娘都没有来。 汴京比北朝王都要往南许多,这个时节到了中午已经开始热了起来。 零零散散簪花摇扇的公子哥儿们,瞧见顾甚微身上的皇城司衣袍都贴墙侧目,恨不得将自己嵌进去。 顾甚微眸光一动,心中直叹气,“看来我们皇城司的凶名,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那走在前头的引路的酒博士听着她说话一个激灵险些踩空了,他踉跄了几下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要命啊!谁想要给阎君引路? 如今满汴京城里谁人不知晓?皇城司的这位第一凶剑昨日里以一敌百,杀穿了整个皇宫不说,还手刃了自己的亲祖父。这等凶悍程度,有谁敢惹? 他都不敢同人对视,生怕瞧上一眼,自己的脑袋就要不翼而飞了! “到……到了……” 那酒博士说着,飞快地转过身敬佩的看了韩时宴一眼,拔腿就噔噔噔的下楼去了,他跑得太快还滑了一脚,一下子滑出去好几节台阶,可就这样他却是也不敢停步,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就跑走了! 顾甚微无语地摇了摇头,跟着韩时宴走进了雅室。 一进去便是一座绣着花鸟的屏风,淡淡地熏香使人瞬间宁静了下来,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古琴的声音。 顾甚微没有说话,跟在韩时宴身侧绕过那道屏风,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桌边喝茶的男子。 “敬彦哥,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顾亲事。” “顾亲事,这是我的堂兄韩敬彦,他前不久从苏州回京叙职,如今乃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 顾甚微一愣,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了先前韩时宴说的,大理寺卿主动请缨接了飞雀案。 韩敬彦的名字她也听过,是同韩时宴还有吴江马红英一并长大的,在此之前他任的是苏州知州。 “久仰大名”,韩敬彦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时宴给我写信写了三页纸,其中有两页都是在说顾亲事。” 顾甚微一愣,她扭头看了韩时宴一眼。 韩时宴心中一慌,他看了韩敬彦一眼,却是转移了话题道,“且先说案子吧。” 第318章 韩家敬彦 韩敬彦瞥了一眼韩时宴那红透的耳根子,瞬间了悟长公主为何要在汴京城里每一座寺庙里都燃了一桶高香。 任重道远。 他并非儿女情长之人点到即止,转身从身后拿出了卷宗,这卷宗颇薄只有寥寥几页纸。 “坐下说罢,这便是我拿到的关于飞雀案的卷宗。三年之前卷入飞雀案中的人,大部分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刺客李畅当场身亡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当时负责在官家身边守卫的御带一共六人,其中有两人许昌林同童山留下供词声称是你父亲指使李畅行刺。” “另外两人何九江、王铭则是没有证词在其中。” 顾甚微跟着韩时宴落座,她认真的听着悄悄地打量着对面的韩敬彦,虽然都是姓韩的,且生得眉目之间有些相似,但是韩敬彦明显同韩时宴是两种不同风格的人。 韩时宴就像是一把没有鞘的长剑,浑身都写着锐利,动则伤人。 而韩敬彦则像是被打磨过的镇纸,他生得浓眉大眼,光看外貌都让人觉得是正人君子。且从前在一方做父母官,让他说话做事不由得带了几分并不令人讨厌的分寸感。 “当日负责宫中守卫的除了六御带之外,便是当值的殿前司副都检点王珅。王珅在狱中悬梁自尽,留下了一封遗书,那遗书上头只有三个血淋淋的大字:我有罪。” 韩敬彦做事明显不含糊,他从那卷宗里头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张纸来,放在了桌面上。 这张纸看上去十分的脆弱,上头的的确确是写了三个大字,应该是咬破手指之后留下的血书。 “因为有了那二人的供词,且有王珅的遗书,所以案子很快就了结了。” 韩敬彦说到这里迟疑了片刻,他看了看一言不合就要“出剑”的韩时宴同顾甚微,想了想还是说道,“你二人也是朝廷命官,尤其是顾甚微你还在皇城司做事,自是知晓案子为什么到这里就不继续往下深究了。” 顾甚微看着那三个血红色的大字,心头沉重地点了点头。 她只知道王珅在狱中畏罪自杀,但却是并不知晓还有这么一封血书。 韩敬彦欲言又止的提示,昨天夜里张春庭已经直言不讳的问过她了。 飞雀案之所以那么快就结案了,是有人为了所谓的“大局”。 韩敬彦见顾甚微同韩时宴都没有拍案而起愤怒到发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此前远在苏州,但是汴京三刺头刮起的妖风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听得他那是夜夜心悸。旁人同这三人没什么关系,但是他却是不同。 他的三个所谓至交好友:全身长满铁刺见人直接扎祖坟的堂弟,脑壳有大问题国玺都敢尿的吴江,还有弱柳扶风抡大锤……现在还闹出假死挟持官家的马红英…… 天知道他为何少年老成,自幼便稳得像是定海神针!分明就是从小带熊孩子给带的! 现在好了,又要多上一位提剑乱杀,走哪里哪里闹腾得地龙都要发癫的凶悍弟妹顾甚微。 旁人都道他连升几级简直就是可喜可贺,只有他知道明明是可悲可叹…… 这不他刚去大理寺都还没有坐稳位置,韩时宴已经火烧眉毛的将他卷入了飞雀案。 “你们也不用太紧张,我们可以一边用饭一边说。这个案子最难的便是让官家松口重新调查,且找出那个幕后真凶。如今你们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就差最后一步拨乱反正了。” 韩敬彦说着,率先拿起了筷子。 顾甚微点了点头,这才有心情朝着桌面看去,这桌上的菜简直就是楚河汉界仅为分明,她同韩时宴坐的这一侧都是甜口的,而韩敬彦自己跟前则都是一些各种各样的下水…… 好家伙!那酿猪肚、炒沙鱼衬肠、银丝肚儿,猪肝粥整整齐齐的排了过去…… “你们韩家真是一样米养百样胃……” 韩敬彦一愣,赞同的点了点头,“像弟……像顾亲事还有时宴嗜甜一般,我也对这些情有独钟。不过这算不得什么稀奇的,我父亲最喜食虫,从前外放遇到了蝗灾,他便摆了一次百蝗宴流水席……” “当地百姓尝过之后亦是爱上了这种美食,直接将当地蝗虫吃绝了。” 顾甚微听得,冲着韩敬彦竖起了大拇指。 她眸光一动,夹起了一块糖醋鱼塞去了嘴中,早晨只用了一块白糖糕这会儿她已经腹中空空了。 她正想着,就瞧见韩时宴在她的面前放下了一碗汤,“等你吃饱了,一会儿我们去狱中见齐王。” 夹着肚丝的韩敬彦瞧着二人相处的样子,只恨不得立即提笔作画,让阖族上下都看看韩刺头他那不值钱的样子。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韩时宴竟然还有这么柔情似水的一面。 就像他压根儿没有想到韩时宴还能从茫茫人海当中找到一个同他一样不怕齁甜的姑娘。 顾甚微点了点头,想了想却是又摇了摇头,“说起来,这个案子还有几处难办的地方,也还有一些我没有想明白的疑点。” “齐王的手下戴着飞雀面具,同那国玺变成了飞雀飞走无疑是相符合的。这天下飞禽走兽那么多,绝对不是巧合。所以齐王应该就是飞雀案的真凶。” “这案子令人犯难的就是,就算齐王是真凶,若是他一口咬定我阿爹还有王坤都是他的手下,乃是奉命行刺,那我们需要找到切实有力的证据去推翻他的说法。” 虽然她恨透了顾家,早就同他们断了亲。 但是顾言之乃至整个顾家都是齐王党这一点是绝对无法洗的,既然他们都是,那么当初涉及飞雀案的顾右年呢?谁能相信他是对家中事务一无所知的小白花? “当年涉事的人全都被斩杀了,如今想要推翻那二人的口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顾甚微越说思路越是清晰,“而且,如果齐王乃是飞雀案的主谋,那么他费尽心机得手的国玺又怎么会落到了北朝人手中?” 顾甚微说着,看了韩时宴一眼,韩时宴瞬间了悟她想要说什么,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 “而且,我们从王珅夫人手中,得到了一个很特别的线索。” 第319章 做邻居吗 既然韩敬彦是飞雀案的主审官,那么直言不讳也无妨。 “王珅原本并不当值,殿前司那日当值的副都检袁惑突然惊马摔断了腿,才由王珅顶上的。” “在此之前,王珅巡逻的时候发现了李畅替沈婕妤宫中暴毙的小宫女福雅烧纸,李畅落荒而逃之时在那火盆附近落下了一颗玉珠,那玉坠雕成了水仙花图案。” “看上去像是某些人玉佩之上的配饰。” 顾甚微将他们在那流放之地从王夫人身上得知的消息,同韩敬彦转述了一遍。 不过关于王景还活在世上,已经改名顾甚景却是只字未提。 韩敬彦若有所思的蹙了蹙眉头。 一旁的韩时宴见顾甚微掏出了那枚玉珠,赶忙补充道,“兄长且看你是否见过?” 他一心当御史,尚未考中之前打交道最多的也是那御史台官员,韩敬彦就与他不同了,他是正正经经做学问的儒生,跟着弟子三千的儒家大师学习,认识的文人才子怕不是比胡麻饼子上的麻子都多。 水仙乃是风雅之物,兴许他便在哪次诗会上瞧见过的。 韩敬彦接过来一瞧,在手中摩挲了几下,又拿起来转过身借着窗外的阳光照射来看。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摇了摇头,“像这种水仙玉珠并不少见,算起来就在飞雀那段时日汴京城中还风靡过一段时日,就连我父亲都有一颗,串在玉佩下方隔着绦子,还是我阿娘亲手给编上去的。” 见二人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韩敬彦简直一脑门汗。 你们两个未免也太心急大义灭亲,简直已经把“拦我者死”写在了脸上。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又解释道,“我阿爹的那一颗是墨绿色,因为他惯常戴的那玉佩颜色深。而这颗珠子色泽温润,不是我阿爹的喜好之物。” “国人好追风,戴花摇扇养兰……哪个不是人人皆学之?就这水仙玉珠,朝堂之中拥有的人不在少数。” “好在我们如今抓到了真凶,这往前推去,若是这颗珠子属于齐王……说不定当时王珅撞见了齐王同李畅会面所以后来他方才选中了王珅背锅。” 韩敬彦说着,冲着顾甚微同韩时宴笑了笑。 “我自诩乃是办事雷厉风行之人,倒是没有想到你们二人更是心急。等我们见了齐王问个究竟,便就真相大白了。官家也深知如此,这才将这件事交给了我一个新人。” 顾甚微同韩时宴年轻气盛,他可不一样。 说到底在官家眼中也好,在枢密院人眼中也罢,这重查飞雀案无疑是多此一举,不过是皇城使张春庭同韩时宴强烈要求,这才有了这调查之事。 说是调查,也不过是拿上一份齐王的供词,然后给顾甚微的父亲还有王珅翻案罢了。 他主动请缨,也是吃准了官家乐意将这件事交给韩家人,这样韩时宴能从顾甚微那里得到一份人情。 韩敬彦想着,看向了韩时宴,他们为了让这家伙不当天煞孤星当真阖家出动,就连家中飞来的野麻雀都被长公主耳提面命了一番。 案情说到这里,没有了什么旁的线索,于是三人便继续用起饭来。 “离开汴京这么久,我是当真馋了这樊楼。虽然苏州有白云泉那等美酒,但我还是想饮这眉寿酒。这些年你们嫂嫂的厨艺大有长进,若是得闲了一同家去,尝一尝她做的红烧肉。” 顾甚微听这话古怪,悄悄打量了一下韩敬彦,这人一本正经的倒是也没醉啊! 怎地就说起胡话占她便宜了,这才见面多久,就想给她当兄长了!简直了! 顾甚微先前想着案子,这会儿放松下来,却是猛然想起了那不知道是正是邪的城门口兵卒小哥说的奇闻,福顺公主再嫁了,嫁给了那个同韩敬彦一模一样的假和尚。 这下子大家都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了,若是相见岂不是精彩绝伦? “等下回叫上吴江同马红英一块儿去,记得让嫂嫂多烧一些,不然我怕他们两个连锅带碗都给啃了。” 顾甚微听到这两个名字,想到吴江方才知晓马红英是假死之事,又忍不住头皮发麻起来!倒不是怕,是真想去看啊! 汴京果然人杰地灵,这故事多得让人两只眼睛都不知道先瞧哪一个! 不似北朝王都,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还都是靠他们三个编排才有的! 有了这些下酒趣事,屋子里的氛围一下子好了不少,顾甚微再看韩敬彦不是个镇纸,而是跟铁杵,跟着他们久了迟早会被磨成针! 三人用过了午食后也没有多停留,径直地便乘坐了马车前往关押齐王的大狱。 韩敬彦有自己的马车在前,顾甚微同韩时宴则是跟在了后头。 顾甚微靠着马车窗坐着,把玩起了韩敬彦还回来的那颗水仙珠,风将她的碎发吹得四散飞舞起来。 韩时宴瞧着忍不住伸出手压了压一撮翘起的头发毛,他的手法很轻,在顾甚微抬头的瞬间又快速的挪开了。 顾甚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嘀咕道,“我总觉得你最近古古怪怪的,该不会是在我们掉落悬崖的时候你被什么水鬼上了身?也有可能是桃花精怪。” 韩时宴神色复杂笑了笑,却是根本不接顾甚微的茬儿。 “若是王家翻了案,王夫人便要从流放之地回来,他们孤儿寡母的要寻一个安全住处不容易。王夫人遭了大罪,犹如惊弓之鸟,王景的腿也尚未完全好,还需要有人帮扶。” “我瞧你那桑子巷的宅院怕是不够住了。” 见顾甚微并没有什么不悦之色,韩时宴继续大胆说了起来。 “你莫要听长观胡言,我隔壁正好有宅院要卖,那里离万家馒头铺子,还有汴京城中不少的美食铺子都很近。且是闹中取静之地,比你如今住的地方要大上不少。” “我阿娘本来想要买来给我打通了,不过我一个人住,用不着那么大的宅院。我想着倒是适合你。” 顾甚微听着倒是认真琢磨了起来,韩时宴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虽然顾甚景日后会是王景,但到底这孩子做了她这么久的小弟,如今只剩下孤儿寡母二人,若是搬出去,她是一万个不放心的。 见顾甚微有意动,韩时宴又趁热打铁说道,“若是你日后要出京游历,十里住在那里也能有韩家帮忙照看……” 第320章 齐王自尽 韩时宴眸光流转,见眼前的姑娘听到十里的名字明显更心动了几分,趁热打铁道: “我知晓你有能人异士在,不过他们都是江湖儿女,总不能拘在宅院里当马夫婆子一辈子。” “且江湖事江湖人来解决,可天子脚下,还是朝廷事朝廷人更容易一些。” 顾甚微听得,只觉得韩时宴今日绝对是被捕蛇人上了身,要不然这字字句句怎么直往她七寸上掐。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韩时宴一眼,“那是凶宅?譬如被你克死的某家人的祖宅?韩御史这般事实为我着想,我担心是桂花蜜里放砒霜……转身你就得凿壁偷看找出我的八大罪状。” 虽然她同韩时宴已经算得上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但从前明明二人多半时候都是针尖对麦芒。 这一下子事事为她考虑周全,委实怪异。 韩时宴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平日里那般机敏的人,怎么到了这上头便比那木头还木头! “你见过朝廷御史参武林盟主?” 顾甚微听到武林盟主四个字,瞬间眼睛就亮了,她笑着摆了摆手,“那倒不至于,武林盟主那跟官家一样,都不是最厉害的家伙,并非我心之所向。” “待飞雀案了结,我就去追那贾老儿……打了我就跑的人,怎么可以还逍遥自在的活在这个世上。” 韩时宴见顾甚微一脸热血沸腾的样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 马车一路前行,直接去往御史台。 大雍建国之后,将原本的大理寺狱撤了去,改在御史台设了台狱,专门关押的是皇亲国戚,或者是谋逆等大罪之人。 如今这位登基之后,更是多疑分权。 放眼朝堂上一看,那官员的虚职实差比松树的叶子还密。光说查案这事,皇城司、御史台、大理寺、开封府谁都能插上一杆子,那上京告状的人一来跟进了盘丝洞一般,根本就搞不清楚衙门的大门开在哪里。 顾甚微下了马车这才发觉,韩时宴将她家同皇城司的门槛都踩矮两寸了,她还是头一回往御史台来。 “韩御史!” “韩御史!” “韩御史!” 顾甚微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御史台比起皇城司瞧上去要风雅了许多,一路走过去到处都是各种见缝插针栽种着的奇珍异草,还有一群风风火火像是中邪了一般在院中抠头挠腮的顽固老儿。 “看来韩御史在御史台人缘欠佳,要不人人见了除了唤你一声都无话可谈,连我们大雍人没话找话的吃了吗?都无人愿意问你一句。” 韩时宴点了点头,“上朝的时候把一整日的话都说完了,平日里大家都少言寡语。” 韩时宴说着,顿了顿,“总得养养嗓子,不然明日早朝骂人骂不出来,那就不美了。” 顾甚微平稳的脚步一滞……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 她嘴角微抽,看向了一旁表情冷淡的韩时宴。 虽然觉得离谱,但是我们皇城司不能输! 顾甚微想着,神在在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嗯,我们皇城司的人平日见面也不互砍,毕竟在外头砍人都砍腻了。这么想来,文官也算同武将有点共同之处。” 走在前头的韩敬彦听到二人的对话,脚底一滑险些没有维持住兄长的威严。 你们两个到底在睁开眼睛说什么胡话啊! 大雍的国之栋梁就是这样的德性吗?什么文臣武将的共通之处,分明是你们二人胡诌的共通之处! 他无语归无语,向那台狱的人表明了身份,便回过头来看向了身后的二人,“一会儿我来问话,你们二人且听着便是,顾亲事不管听到什么恼人的话都不可随便动手。” “齐王是迟早要死之人,你不必为了他惹上麻烦。” 韩敬彦说着,又不放心的看向了韩时宴,“你也不要说话刺激他,万一气死了不得了。说话之前想着点,齐王算是你的舅父,你们也是沾亲带故的,克他等于克己。” 顾甚微同韩时宴面面相觑。 “我们在韩大人心中是什么三岁的恶棍吗?” 韩敬彦看着二人控诉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三人下了大狱,不好再多言…… 顾甚微跟在后头,悄悄地打量着四周。 这台狱倒是比开封府的大狱要宽敞许多,除了有些潮湿之外,倒是也算得上干净整洁,甚至吸鼻子一闻,还有一股子淡淡的清香。 门前更是守卫森严,左右各站了两人不说,还有一个巡逻小队时不时的绕着大狱巡查。 进了地底下,更是每个拐角都站有守卫,且另有两人轮流巡查,不说什么固若金汤的虚话,但除非是劫狱,否则要悄无声息的潜入进来基本不太可能。 顾甚微瞧着,又朝着那牢门上的锁看了过去,每一道门上都挂有两把锁。 “三位大人,齐王就关在前方拐角处,这狱中还关了旁的人,还请诸位大人不要胡乱走动,以免……” 引路的狱卒名叫方展,生了一张长长的马脸,五官生得过于拥挤,实在是不怎么舒展。 他那以免二字还没有说完,突然举着灯笼大声尖叫起来! 跟在队伍最末尾的顾甚微同韩时宴闻声对视了一眼,一个箭步冲到了最前头。 顾甚微一把夺过那方展手中的灯笼,冲着那牢房门照了过去。 只见这牢房的大门之上悬挂着一个人,他的脸色青紫,鞋被踹掉了一只,眼睛凸起像是要鼓出来一般,这不是齐王又是哪个? 顾甚微眸光一瞥,瞧见那大狱的地上摆放着的一张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纸,应该是遗书。 齐王竟然上吊了! “钥匙呢?快拿钥匙开门!” 韩敬彦沉声朝着那方展问去。 方展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他打着哭腔摇了摇头,“两把锁,我只有一把锁的钥匙,还有一把钥匙在我们狱长手中,我打不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顾甚微手腕一抖,一把小匕首从那栅栏间隙飞了进去,直直得飞向了齐王头顶上的那根腰带。 只听得嗖了一声,那腰带应声而断,挂在上头的齐王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第321章 颇有蹊跷 那方展同韩敬彦还来不及惊讶,就瞧见顾甚微气沉丹田朝着那牢门面前马步一扎。 她陡然伸手猛的一拽,只听得咔嚓几声巨响……那扇挂了两把大锁的门竟是被她直接给拽了出来。 顾甚微将门随手往旁边一放,跟在她身侧的韩时宴已经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直接将那齐王像是翻煎饼一般翻了过来,手指探上了他的鼻息。 他转过头来,冲着顾甚微点了点头,“还有气。” 他说着,冲着那齐王的人中猛的一掐,然后朝着他的嘴中塞进去了一颗黄棕色的药丸。 这一条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韩敬彦目瞪口呆。 这二人莫不是一日三顿的去劫狱…… 他发誓方才韩时宴抬脚进牢房,脚下根本就没有打一个顿,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完全相信在他迈腿的那一瞬间顾甚微会解决掉牢门,而他的任务便是进去看齐王是否有救。 韩敬彦想着,看着顾甚微那细细的手腕不由得神情复杂起来。 他知晓顾甚微厉害,却不知道她这般厉害,她大约能够一掌将手无缚鸡之力的韩御史按进墙里! 就在韩敬彦处在无限震撼当中时,就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先前还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齐王猛地惊坐起,捂着自己的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嗓子受了损,咳起来有些不出声,像是一只被人掐着喉咙的公鸭子。 顾甚微抬脚走了进去,对着他的背拍了拍,齐王一口血喷溅了出来,溅在了那张遗书上。 “你还可以说话吗?若是喉咙里有血一定要吐出来。虽然你该死,但是在交代清楚之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死的。左右不过是几日时间,那么着急见阎王作甚?” 顾甚微说着,不客气的朝着那齐王怀中摸去。 在宫中被捕之后,齐王便直接被送来了台狱,是以他这会儿还穿着之前的锦袍。 她伸手一摸,摸到了齐王身上特制的签筒,直接转身扔给了韩敬彦,“将这个拿走了,他就没有办法做任何决断了。优柔寡断根本就不敢冒险的齐王殿下!” 齐王咳得撕心裂肺的,被顾甚微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 他看了一眼那签筒,着急的想要说话拿回来,可一张嘴却像是拉风箱一般,根本说不清。 顾甚微瞧着,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她绕着齐王走了一圈儿,又在这大狱当中看了看。 “你是自尽的,还是被人逼着自尽的?若是自尽的,你便指自己的鼻子,若是被逼的,你便捏耳朵。” “你若是不好好回答,待你死后,我便将你的尸体挖出来,请道长做法,让你永世不能投胎。不光是如此,我还要做法事保媒拉纤,让你与那豚猪结阴婚……待你受尽羞辱之后,再将你打个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顾甚微每说一句,那齐王的惊骇便多了一分。 他的双目圆睁,先前因为上吊就些往外凸的眼珠子,这会儿当真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 他一脸惊恐的想要去摸挂在胸前的黄符,却是摸了一个空! “歹毒!”齐王想要说这样的话,但说完之后却是变成了“呜哇”声! “觉得我很过分,当初你眼睁睁的看着我在乱葬岗遭人围杀的时候,你看着顾七娘被拉去结阴亲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你自己过分呢?” 准备阻止顾甚微的韩敬彦听到这话,迈出的腿又缩了回去。 不是,顾小娘子,先前在门口我提醒你的话你还记得吗?不是说你不是三岁的恶棍吗? 韩敬彦心中无语着,将期待的目光落在了韩时宴身上,他这堂弟虽然冷酷无情但为人正派,绝对看不惯这种目无法纪的事情…… 他想着却是身子陡然一僵。 他们韩御史非但不觉得有问题,甚至那张平静的脸下头写着跃跃欲试。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自尽的,还是有人逼你自尽?不要撒谎,不然的话……” 齐王低垂着眸,听到顾甚微重复了一遍问话,缓缓地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顾甚微同韩时宴又对视了一眼,交换了想法却是并未多言什么。 顾甚微朝着侧面退后了一步,给韩敬彦让出了一条道儿来,“韩大人,你来问吧!我方才已经替你试探过了,这人现在脑子已经清白了,完全可以回答问题。” 韩敬彦被她一脸不用感谢我给气乐了!真是霸蛮硬圆啊! “飞雀案已经交由我们大理寺主审,皇城司和御史台最好还是不要插手。” 韩敬彦说着,半蹲下身去,一目十行的看了看地上写着的那封遗书,他看完之后抬起头来,指了指那满满当当的一页纸,“这封认罪书是你亲笔所书?” 齐王迟疑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你在上面说,断械案,税银案还有飞雀案全都是你指使人去办的可是真的?” 齐王这回动作微微快了一些,他依旧是埋着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韩敬彦没有停顿,又继续问道,“你将那些税银全部融了已经当做是军饷全都用光了,在褚良辰手中的那一个金元宝是仅存的一个?” 齐王点了点头。 “飞雀案也是你派人干的?是你指使李畅行刺官家并且盗走了国玺?这一切都同顾御带还有王珅没有任何的关系?只有李畅被你收买了,其他的人都是无辜之人?” 齐王抬起头来,看了顾甚微一眼,他的嘴啊了啊,依旧是点了点头。 韩敬彦瞧着,站起身来,他将那张遗书递到了顾甚微的手中,“他这嗓子,短时间怕是很难恢复。好在这遗书之上事无巨细都交代得很清楚,等他签字画押,便可以当做是呈堂证供。” 顾甚微点了点头,冲着韩敬彦笑了笑。 “我阿爹同王珅终于可以沉冤得雪可真是太好了!” “大人先前说得没有错,这案子交给大理寺主管,而我同韩时宴身份敏感,若是强行加入这个案子,反倒是不美。不光对大人没有帮助,反倒让人多了屈打成招的攻讦点。” “我亲耳听到这厮认罪,也算是圆满了,终于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 韩敬彦看了顾甚微一眼,点了点头。 这大狱当中一团乱,他还要请郎中来给齐王看嗓子,还得跟台狱的人解释为何他们一下来门都没了! …… 二人从那台狱出来上了马车,顾甚微撩起帘子往外的看了看,见并没有人注意这辆车,这才放下帘子来。 “你不觉得这事颇为蹊跷么?齐王有问题。” 第322章 你不信他 “你内伤未愈,突然拔门可有不适?” 韩时宴没有说案子,却是朝着顾甚微的手看了过去,那牢门并不光滑,上头生着不少倒刺,一不小心就会扎进肉里。 顾甚微将双手举起,递到了韩时宴面前晃了晃,“能有什么事?若不是担心用脚往里踹会砸死齐王,我也不至于露这一手,给你们家那位未来国相吓了个够呛了。” 韩时宴见她手指白皙,并未有伤,又见她并无勉强之色,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武将当真是抗揍。 不似他们御史台的老大人们,打个喷嚏都能下巴脱臼。 “方才齐王的确是自缢。牢房内很干净,地面上也没有什么拖拽的痕迹。离他不远的拐角处就有守卫,若是发出了异常的响动,那他们第一时间就会发觉。” “他的手指里很干净没有皮屑,脖子上也只有一道勒痕,地上的矮桌案有被脚推开挪动痕迹。” “为了不发出那么大的声响,他甚至在桌案下头垫了一些干草。” 顾甚微听着韩时宴的发现,点了点头,“就算是狱卒听到了桌案挪动的声音,也只当他在写认罪书的时候不小心挪动的桌案,并不会引起警觉。” “他们不警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个引路的狱卒方展说的,门上一共有两把锁。” “一把钥匙在他这种当值的队长身上,另外一把钥匙则是在牢头身上。需要两人合在一块儿方才能够将牢门打开。” 顾甚微同韩时宴相处久了,不管私下里怎么过河拆桥鸡飞狗跳,但是查案的默契却是无人可比。 “那认罪书墨迹已经干了,可他还能在我们救下他来的时候有气,说明齐王刚刚才挂上去不久。” “没错,甚至我们如果不在门口多说几句闲话,还能看到他悬挂在半空中直蹬腿。”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没有人可以将他挂上去,然后锁上门出来。牢门上的锁都是铁链缠绕的,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慢慢来。” 两人你一言我我一语的补充着,先前还觉得无比蹊跷的地方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有人让齐王上吊而死,他无可奈何只能写下罪状,然后上吊而死。”顾甚微蹙着眉看向了韩时宴,“这很奇怪不是么?齐王犯下谋逆弑君的大罪,即便他是官家的弟弟,那也是必死无疑。” “东宫太子谋逆,都被我们张大人直接斩杀了。” “官家费尽心机设局,要将齐王党连根拔起,没有道理还给他留活口。之所以他现在还没有死,那是因为还有事情要查明。” 顾甚微并没有脸大到官家是因为要查飞雀案,给她阿爹翻案才没有当场处死齐王。 这其中有什么内情她不知晓,但换做是她当官家,至少要搞清楚飞雀案之后落到了齐王手中的国玺,是如何跑到北朝人手中去的。 他们在北朝王都出城时的遭遇表明,齐王同北朝有勾结。 那么齐王是怎么同北朝勾结在一起的,在汴京又还有哪些其他的像他一般位高权重的卖国贼? 韩时宴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问题就出在这里。齐王既然必死无疑,为何又有人要逼着他自缢?” “既然他不管怎么都会死,齐王又还有什么受人要挟的?” 韩时宴的小楼,同御史台相隔并不远。 待马车一停,二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顾甚微跳下马车,自来熟的走了进去,她跨过门槛迈进去了一条腿,又忍不住探出头来,然后再又迈了进去。 只见之前还光秃秃的宅院,这会儿简直就是鸟语花香宛若进了官家的后花园。 最为诡异的是,在那些奇珍花草之中,还藏着梅花桩同大沙袋,开辟出了一个小演武场不说,还在那里摆了个兵器架子,上头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看上去当真是有模有样。 “你这宅院还真是文武双全,种着文官喜欢的花,打着武将喜欢的拳。” 不等韩时宴得意,便又听顾甚微道,“可瞧着总觉得张飞弄的不是板斧,而是掐着兰花指甩着桃花枝。” 说起桃花,顾甚微眼眸一动,好家伙!这厮也不知道从哪里挖来了一株老桃树种在院墙的一角,那面上的土都还是新的泥。 这时节汴京的桃花已经开败了,树上都是郁郁葱葱的叶子。 可即便如此,待到来年三月,顾甚微都可以想见站在那小楼之上推开窗瞧见那粉红一片的美妙场景。 韩时宴听着那离谱的形容,赶紧摇了摇头。 再这般下去,他简直就没有办法直视张飞这两个字了。 顾甚微感慨归感慨,却是没有停留,二人直接上了小楼,留了长观在下头看守。 韩时宴的那张大桌案还在,上头摆放着干净的白纸,还有文房四宝,一切看上去同上一回来并无不同,可仔细琢磨,却又有不同处来。 顾甚微看着那大桌案边多出来的一张宽阔的太师椅,以及新添的崭新的茶具,神色古怪的看向了韩时宴。 她想了想直言不讳的说道,“我说的蹊跷,不光是指齐王,这一点你明白吧?” 韩时宴神色微变,他点了点头,熟门熟路的走到了小炉子边,给顾甚微添上了茶水。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堂兄韩敬彦,从前你也怀疑过他,怀疑过韩家。” 顾甚微接过茶盏咕噜了一口,这茶水一直在小炉子用火温着,并不滚烫。也不是什么茶叶水,而是煮好了的桂花酒酿,喝上一口周身都是淡淡的酒香。 “我怀疑你堂兄,你还这么淡定?你不应该生气么?” 韩时宴摇了摇头,“我时常怀疑我自己。而且不光是你,我也觉得他有些奇怪。” “我们四个人虽然是一同长大的,但实际上每个人的处事原则还有想法都有很大的不同。根据我对韩敬彦的了解,他为人稳重实干,且在科举之后便一直外放做父母官。” “我们二人能够看出齐王的蹊跷,他一定也可以看出来。” “可是他却是并没有问任何同齐王自缢相关的问题,而是一直盯着那张供词发问。这很不像他。” 韩时宴说到这里,顿了顿,“但是,我还是认为,韩敬彦不是一个坏人。他如此这般,一定有他的理由。” 第323章 另有黑手 就是韩时宴说的这回事。 顾甚微的手指在那杯盏的边缘画了个圈儿,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杯盏,上头画着水墨寒江孤舟独钓。 韩时宴那只杯盏则是通体漆黑,一眼看去群山林立白雪皑皑,若是合在一块儿,那便是一副完整的画。 “韩敬彦很着急结案,给我阿爹同王珅翻案。齐王认罪书上将所有一切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那封认罪书于我而言十分有利,按理说我应该才是三个人当中最急切的钉死这一切的人。” 顾甚微说着自己心中的疑惑,“可是韩敬彦比我还要心急。” 若换做是旁人,肯定会觉得她这个人十分的矫情。 明明她费尽千辛万苦,做了那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还她阿爹一个清白,就是为了翻案来的。 如今她所希望的一切全都要实现了,她却嫌主审官太心急了。 可是她知道,韩时宴能够理解她的想法。 她要的是清白没错,可不是虚假的清白。 果不其然,韩时宴并未露出任何惊讶之色,“我知道你想要的是真相,而现在有人要杀死齐王掩盖真相。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我们目前所知晓真相是假的。” 韩时宴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解释道,“也有可能只有部分是真的。” 至少断械案是齐王所为无疑,在这次谋逆中他们已经见识过那批“失踪的军械”了。 “部分是真的么……”顾甚微喃喃自语道。 韩时宴没有继续说什么,却是拿起了桌上的笔。 他们离开汴京太久,这书房里的文房四宝没怎么动用过,砚台里墨都已经干了。 韩时宴想着,随手研起了墨,不一会儿的功夫,顾甚微便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墨香味儿,同她手中的桂花酒酿混合在一起,味道特别得十分清脑。 她伸长了脖子朝着韩时宴的笔下看了过去,却见他在纸上快速的默写起了齐王的那封认罪书。 他的笔锋锐利,每一个字都锋利得像是尖刀一般,十分符合顾甚微对他这个人的看法。 “就看了那么几眼,你就可以全部默写下来了么?” 顾甚微瞧着啧啧称奇,“虽然都是字,但如果是武功秘籍,那我瞅一眼就能记住。如果是四书五经……除非打开我的脑子,用刻刀刻上去,不然我是一万个记不住的。” 韩时宴用笔如飞,他记性上佳,那张纸上所有的字如今都刻在了他的脑子里,如果需要的话,他甚至可以照葫芦画瓢,写出一张同齐王所书一模一样的认罪书来。 “能记住四书五经的人很多,国子学里随便抓一个人便会,可像顾亲事武功这般厉害的,却是少有。” 顾甚微闻言愉悦地翘起了下巴。 谁不喜欢听夸奖的话啊,尤其是从狗嘴里吐出来的象牙,可是相当让人稀罕。 “你就是将我夸成了一朵花儿,那我该怀疑韩敬彦,还是怀疑他”,顾甚微坐着无趣,将手中的杯盏放了下来,绕着那张巨大的桌案绕起圈子来。 她蹙着眉头,仔细思考着,一时之间这屋子静悄悄地,只剩下韩时宴偶尔挪动纸张的声音。 韩时宴手上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那整篇的认罪书全都誊写完毕。 “玉珠!” “玉珠!” 顾甚微同韩时宴齐声喊道,二人对视了一眼,眼中先是欣喜之色,随即心情又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顾甚微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方才将我从进入汴京开始,一直到今日所查到的所有内容全都梳理了一遍,发现其实我们还有很多问题没有答案。” “不光是没有答案,而且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 “那就是我一直都认为飞雀案当中,那个盗走国玺的人同刺杀官家的人,乃是同一个人。” “同样,因为马红英先前潜伏在飞雀组织当中,又是她将那一锭金子给了褚良辰引出了税银案。因为我知晓顾家在漕运上有大问题,那税银失踪案也发生在运河上,所以便直接将这个案子也归在了同一个幕后之人身上。” 他们认为税银案是断械案同一人所为,一来是认为有兵器就想军饷,那人有完全的动机。 二来便是棉锦这个将两个案子联系到了一块的重要中间人,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那个人是马红英。“ 金子是从棉锦那里流出来的,他们就认定了是齐王拿了那些税银。事实上这一块根本就没有仔细调查过。 “同理,我们也因为国玺变成了飞雀,这个飞雀同飞雀面具高手都是飞雀,所以认定抢走国玺的人是齐王。当然了,这一点到现在,我依旧认为是齐王干的。” “毕竟麻雀这个象征太过明显了。” “可是行刺的人呢?指使李畅行刺的人,当真就是齐王吗?” 韩时宴站起身来,将那认罪书递在了顾甚微面前,“顾亲事想我所想。” “这张认罪书,齐王直接担下了所有的罪名。” “可是你看,他在其中根本就没有提到过袁惑。不光是如此,这一回谋逆的人当中,也没有袁惑。” “袁惑当日惊马受伤,才有了王珅当值被害。这次惊马一定不是偶然的,而是因为王珅撞见了李畅烧纸而导致的。认罪书中没有提任何一句,王珅同袁惑的事情。” “也没有交代他是用什么办法来让李畅听命于他的,更没有说他是怎么在狱中害死王珅的。” “换句话说,他交代得太过于笼统了,像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其中的细节一般。如果他只是一笔带过也就罢了,明明这份认罪书篇幅不短,但是他只是说是他指使李畅行刺。” 韩时宴没有继续说下去。 更耐人寻味的是,做了那么久父母官,审过不少案子的韩敬彦,却是一句都没有问过这些细节。 甚至是在他们刚刚在樊楼给他看过那颗水仙珠子的情况下。 顾甚微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强压下了自己心头的激动。 “我们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飞雀案另外有蹊跷,现在这些推测也都是揣测而已,是因为我们觉得齐王同韩敬彦都有古怪,所以才有了这么大胆的想法。” “可即便这个想法是错误的。至少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那就是有人想要齐王掩盖些什么。” 第324章 高空坠落 韩时宴没有言语,却是拿起笔将那认罪书的中关于飞雀案的部分都圈了起来。 他的手指轻点在这张纸上,对着顾甚微说道,“我们知晓官家同意重审飞雀案是在昨日夜里。而韩敬彦等其他朝臣则是在今日早朝之时。” 他担心官家虽然应允了张春庭之请,将重审飞雀案当做顾甚微的奖励,却因为拖延而中间横生波折。 于是在今日早朝之时,当着所有朝臣的面,直接奏请官家有错即改,还当年冤死之人一个公道。 且又担心这重审之事落入某些不入流的人手中,特意拜托了御史台的王喜,刑部的张敬泽、开封府府尹王一和以及大理寺韩敬彦一起主动请缨,这样无论官家将此案交给哪一方来调查,皆是公正的能人之辈。 他甚至考虑到了,顾甚微乃是皇城司官员,是张春庭的左膀右臂,官家便是为了避嫌也不会将这个案子交给皇城司去调查。 其中种种艰难,他皆是没有道给顾甚微听。 “假如我们是齐王,在谋逆被抓的情形下为何要多此一举写认罪书?” “就算是写认罪书,应该写的全是这回的谋逆之事。怎么会特意花大力气去说三年前一个已经完结的飞雀案?”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封认罪书的主要作用,并非是他板上钉钉的谋逆大罪,而在于飞雀案。准确的说是而在于让你阿爹同王珅翻案,让我们实现目的,这样飞雀案的调查就会立即终止。” 韩时宴说着,脑海中的想法愈发的清晰明朗。 “齐王虽然优柔寡断,但并非是蠢笨之人。” “他养了那么多杀手,绝非良善之辈,是以也根本就不会突然良心发现,要替你阿爹同王珅拨乱反正。” “且即便是他良心发现,那也不应该厚此薄彼,只提你阿爹同王珅,至于旁的因为飞雀案而亡的人只字不提。” “我不知晓是何人让齐王写了那封认罪书,又是何人同他做了什么样的交易,让他替你阿爹还有王珅翻案。但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今日所有一切,不过是为了你我二人而已。” 为了让他们不继续的追查下去。 韩时宴同顾甚微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 韩时宴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韩敬彦应该差不多离开了台狱,我们现在折返回去。” 想得再多,都不如直接去调查。 那飞雀案中到底还有什么蹊跷,他们的猜想是对的还是错的,一查便知。 顾甚微点了点头,她眸光一动,一个箭步到了窗前,猛地抓住韩时宴直接翻出屋外上了房顶,然后冲着御史台的方向疾驰而去。 韩时宴惊骇了片刻,很快便稳定了下来。 便是一头猪,飞了这么多会,那也适应了,何况是他。 他想着,微微地转过头去,看向了顾甚微的侧脸,因为离得很近的缘故,他能闻到小姑娘身上的淡淡药香,还有她脸颊上淡淡的细细的绒毛。 午后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肌肤都显得有些透明。 韩时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跳了起来,他简直被自己给气笑了,放在去年今日,他是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还有这般想东想西,患得患失的一日。 他可是冷清绝性专门灭门的无情韩御史啊! 韩时宴想着,扭头朝着前方看去,却是不想一团柳絮花迎面扑来,直接糊了他一脸。 飞驰的顾甚微余光瞥见这一幕,噗呲一笑直接破了功,她脚下一空,一下子慌了神,想从那丹田提气却是恍然想起她内伤未愈,这会儿那是功力大减…… 危急之间,顾甚微眸光一闪,瞧见了下方有一抹蓝绿色,瞧着像是谁人张开晒着的锦被。 她在空中腾挪了几下,嘭的一下同韩时宴直接掉落在了地上,在落地的那一瞬间,韩时宴硬生生的翻转了身体,做了顾甚微的肉垫。 顾甚微只觉得身下一软,一抬头便同韩时宴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就那么认真的看着他,眼中带着错愕与笑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顾甚微双手一撑就要起身,那手在接触到韩时宴胸膛的一刹那,像是被烫了一般,她慌忙抬起错开了视线,可这一抬眸却是被吓了一跳。 只见先前那抹蓝绿色如今正开着屏,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孔雀!这里居然有一只孔雀!” 顾甚微一跃而起,惊喜的看着面前的那只蓝绿色的孔雀,完全忘记了韩时宴这会儿还躺在地上。 韩时宴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瞪了那孔雀一眼,勾起唇角站了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紧不慢的解释道,“这是王御史养在御史台的,王夫人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顾甚微伸出手去,摸了那孔雀一把。 孔雀想逃,可那双白皙的手却像是粘在了它的毛发上一般,甩都不甩不开。 那双豆豆眼一下子竟是染上了慌乱之色,它将自己的尾巴一缩……想逃…… 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那正屋当中走出了一个人来,他的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绿油油的大扳指,腰间悬挂着一块貔貅玉佩,伸长脖子好奇的看了过来。 “老陈你这个无耻之徒,我说过多少回了,我这鸟毛拔不得,给你孙女做不了毽子!” 那浑身散发着金钱香气的人,不是那嫁了女陶朱公的御史王喜又是哪个? 见是韩时宴同顾甚微,王御史先是一愣,随即却是嘿嘿嘿的笑了起来,摇头晃脑的吊起了书袋,“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孟子老人家说的可真对。” 说到“慕少艾”的时候,他的语气格外的重,简直要喷出气泡来。 韩时宴耳根子一红,王御史瞧着,嘿嘿嘿嘿得越发厉害了。 他那眼珠子一动,微微一琢磨便又道,“你们先前离开,如今又折返回来……是想要单独撇开大理寺,自己继续追查飞雀案么?照老王我说啊,你们都查了那么久了,却是叫人摘了桃子,换我我也不服气。” 见韩时宴不理会他,拉着顾甚微就走。 王御史嘿嘿一笑,拔腿就跟了上去,“别走啊!我听闻台狱那头出了事,齐王上吊了?我没有瞧见,夜里回去不好交代,十几张嘴围着问呢!” “这可不像他啊!从前我们一起钓金龟,他可是怕得很呐!” 第325章 打探消息 顾甚微原本不吭声,瞧见王御史过来,只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躲上一回。 今日之失若是传出江湖,简直就是她一万张嘴都说不清的黑暗过去。 可听到那“钓金龟”三个字,她却是实在忍不住了,“何为钓金龟?” “就是拿银项圈去套大金龟的脖子,同投壶差不离。不甚好玩,也就是图个好彩头。当时齐王还说,这脖上套圈儿,光是瞧着便让人难受,不如投壶。” “他玩了一会儿,一个圈都没有套着,便不玩了。谁曾想得,他会套圈挂自己脖子上。” 王御史说着一脸唏嘘,又冲着韩时宴挤眉弄眼了一番。 韩时宴冷冷地看了王御史一眼,王御史一个激灵,他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嘴,然后冲着顾甚微支支吾吾的说道,“两位大人,王某腹痛难忍,先去出恭了。” 他说着,便像是一阵风一般,转身就跑又缩回了先前那个养着孔雀的小院子。 顾甚微瞧着他,那是一脸的茫然,“所以你们御史台的人,也都这么失常吗?他跟过来做什么?还有着急出恭为何要捂嘴……” 简直是一言难尽。 韩时宴日日同这些人一起办事,还生得这般正直与正常,当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韩时宴余光一瞥,瞧见了王御史扒在门框上的手,他心中无语的叹了口气。 还能跟过来干什么?就是来看他的笑话的。 至于捂嘴,他敢说王御史前脚捂嘴,后脚就要张着大嘴巴子将这事闹得整个御史台的人都知晓。 他想着,领着顾甚微七弯八拐的走了几步,插着一条小路走到了那台狱背后的一株榕树下。 顾甚微定睛一看,只见那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看样子正是先前那个引路的方展无疑,他垂着双手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的,瞧见韩时宴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拱了拱手,“韩大人。” 韩时宴冲着他点了点头,“怎么样?” 方展四下里看了看,引着二人走到了一块假山石后,压低了声音,“齐王无事,已经请郎中瞧过了,那嗓子过个三日,便可像正常人那般说话了。牢头怕他再出事,将他狱中的东西都搬空了。” “又派了两个兄弟直接坐在他牢门口盯着,这下子绝对万无一失。” “另外一位韩大人让齐王在那封认罪书上签字画了押,然后寻小人还有牢中的几位兄弟问了话。” 顾甚微听着,好奇的看向了韩时宴。 从前他们查案,都是她占了主导,要不就是借着开封府的人办事,这还是她头一回瞧见韩时宴在御史台办案。 她还以为他这么独的人怕不是根本就不讨人喜欢,可没有想到他还有不少线人。 “问了什么?齐王下台狱之后,可有人来探望过他?” 方展微微有些诧异,随即又很好的掩饰住了,“那位韩大人也是问了这个问题。不过牢里那么多兄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别说人了,便是一只苍蝇都没有飞进来看过齐王。” 顾甚微听着微微蹙了蹙眉头。 “那齐王是什么时候问人要文房四宝的?在此之前可有什么异样?” 方展迟疑的看了韩时宴一眼,见他点头,方才冲着顾甚微拱了拱手,“顾大人,他一进大牢没有多久,便问牢头要了这些东西……台狱之中关进来的都是大人物。”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谁知道他们之中有没有人会突然翻身起复?” “且他们这些人身上多少有些秘密,十个人会有九个要求文房四宝写遗言或者是认罪书亦或者是密信什么的。我们通常都不会为难他们。” “在此之前,当真是没有发生任何古怪的事情,是以小人瞧见齐王上吊的时候,方才会那么错愕。”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安静,没有吵闹,也没有什么反常。拿了文房四宝之后却一直都没有动笔,要不踱步要不就盘坐在地上抽签。”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露出了疑惑之色。 如果之前没有人同齐王接触过,那么他是在什么时候同人完成了某种“快速结束飞雀案”的交易的呢? “离齐王最近的两个狱卒叫什么名字,中间可换过防?”韩时宴又试探着问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没有人进来,那么说不定是有人传信呢? 方展没有迟疑的说出了二人的名字,“一个名叫涂瑞,还有一个叫做王新,中间并没有换人……” 他说着看了顾甚微一眼,“因为抓的人太多了,皇城司大狱都装不下了,便有好些送到这边来……平日里是要轮值,可如今人手不够,谁也没有歇息。” “一直就是涂瑞同王新站在齐王大狱附近……小人失误,倒是没有询问他们。” “不过他们都是台狱中的老人了,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 韩时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自己就是御史台官员,不知道往里头送进去过多少人,对每一个狱卒都十分熟悉,那涂瑞同王新,他自然也是认识的。 “韩敬彦也没有询问他们二人吗?” 方展摇了摇头,表情十分的笃定,“没有,我一直跟着他,他只问了有没有人来探望,我说无人之后他便拿着那张认罪书走了。” 一进大狱就开始要文房四宝写认罪书么? 顾甚微眸光一动,心中腾起了一个猜想,“昨夜是谁押送齐王来的台狱?” 皇城司因为翟狄是内鬼被清洗了一拨,又因为昨日抵抗叛军被杀了一拨儿,剩下之人几乎全都跟着李三思出去疯狂抓人了,应该不是他们负责押送的。 “是殿前司副都检袁惑,齐王府的人都是他送来的。” 顾甚微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么一个名字,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重复了一下那个名字,“袁惑?” 方展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的确是袁都检。” 顾甚微脑子里飞快的回忆起了当初王夫人对她说的话,飞雀案时原本是袁惑当值,但是他却是不慎惊马受伤,这才换了王珅去的,最后王珅便是在狱中自尽的。 第326章 连环凶手 一次是巧合,那么两次呢? 顾甚微想着,看向了韩时宴,二人心中皆是将这袁惑的名字重重的做上了标记。 那方展见韩时宴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冲着他拱了拱手,“韩大人,我再去帮您打探一下那涂瑞同王新,看他们最近有什么异常之处,若是得了消息,再告诉您。” 他说着,站直了身子神色轻松了不少,“若是能够帮上您的忙,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阿娘还时常念叨您,说等今年李子熟了,让我给您挑一筐来。” “我家那李子特别甜,一点儿都不酸。若不是有您,我那小弟便做了枉死鬼了。” 他说着,挠了挠头,见韩时宴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半分不觉得怠慢,反倒是欣喜地挠了挠头。 顾甚微好奇地听着,等到那方展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方才上下打量了韩时宴一眼,“韩御史日行一善啊!” “我原以为御史台跟我们皇城司一样,做的净是得罪人的事。没想到只有我们办事是二话不说先拿刀架脖子。” 韩时宴听着顾甚微的调侃,摇了摇头,“多半也是结仇的,王御史就被人买凶套麻袋绑走过,不过不等官兵援救,他便自己好手好脚的又回来了。” 顾甚微听着来了兴致,“这是为何?” 韩时宴微微翘起了嘴角,“因为他比买凶那人给得还多……” “绑匪拿了他的金银还没有捂热,便被他反手带人一锅端了。” 顾甚微仿佛听到了耳边丁零当啷响的金银声……果然如此啊!她作甚要问,简直是自取其辱! 她话锋一转,蹙着眉头对韩时宴说道,“袁惑很有问题,之前我以为是王珅撞见了李畅给那个叫福雅的小宫女烧纸,有人认为他知晓了什么内情,所以使计让袁惑受伤,这样王珅当值陷入必死之局。” 当时王夫人说袁惑很想要在官家面前表现以利于升迁,惊马之后还十分恼怒。 她便认为这只是一个意外。 可这回袁惑再次卷入,便令人回味了。 “方才方展说,齐王一进牢中便立即索要了文房四宝,他之前在宫中还嚣张无比,怎么可能入狱便立即服气要认罪?应该是在路上有人同他说了什么。” 韩时宴仔细一琢磨,又道,“袁惑数年未曾升迁,今岁杜检点旧伤复发有心告老,他正在关键时期。” “王夫人说得没错,他这个人确实是野心勃勃,几乎不加掩饰。若是他在押送途中向齐王传了口讯,并非是不可预想的事情,现在问题就在于,是谁向他传了这个口讯。” 顾甚微举了举手中的剑,朝着那天指了指,“谁给他传了口讯,去问便是了。” “先前韩御史的大善人挟恩图报有了效果,现在轮到你见识一下我们皇城司的富贵有命生死在我了!” 她说着,习惯性的想要去拽韩时宴起飞,却是陡然想起先前掉进那孔雀窝中的糗事,脸一黑又讪讪地放下了手。 夭寿啊!顾甚微想着,日后她若是死了,韩时宴写悼文的时候该不会将这个写进去吧?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韩时宴瞧着顾甚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打翻了颜料一般,只觉得好笑。 虽然顾甚微自己没有注意到,但是齐王被抓,顾右年洗刷冤情在即,她整个人都比从前更轻松恣意了些,就像是那压在她头顶上的大山挪开了。 “等过几日有空了,顾亲事教我轻功吧!总不好一直让顾亲事提着走!” 顾甚微一听,立即腰杆子都直了,她拍了拍身边的假山石,瞬间抖擞了起来。 “轻功可不是那么容易练的,说不定你会掉到樊楼的大酱缸里,掉到人家家的猪圈里……不过你放心,到时候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韩时宴瞧着顾甚微一脸到时候打平了老五不笑老六的样子,眼中全是明媚。 顾甚微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答应教他轻功了。 到时候……韩时宴想着,清了清嗓子,“我们且去寻那袁惑。” 长观不在,他们便坐了御史台的马车,赶车的人姓孙,是个不怎么做声的中年男子,一双眼睛耷拉着,像是午后懒洋洋晒着太阳没精打采的小狗。 没精神归没精神,他驾车倒是又快又稳当,且专门喜欢钻那小巷子,几乎是一路飘着便到了袁家门前。 顾甚微瞧着心中感叹,这汴京城中果真是卧虎藏龙,随随便便一个人那都是有厉害的本事。 待二人一下车,那孙车夫便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顾大人不必惊讶,从前我驾车跟着关御史满街跑,这汴京城就没有我老孙不熟悉的地方。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关御史走了,御史台也不需要马车同车夫了,等到下个月,老孙便也要离开了……” 那孙车夫扔下了这么一句话,摇了摇头,将车赶到一旁的树荫下,自顾自的掏出斗笠遮住了脸打起盹儿来。 顾甚微乍一听到关御史的名字,竟是有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忍不住朝着韩时宴看去,果不其然瞧见他眼眶微红的叹了一口气。 “御史台旁人都有自己的马车同车夫,唯独师父清贫,我同王御史见他出行不便,便偷偷替他准备了这辆马车,雇了老孙。王御史担心师父不接受我们的好意,便骗他说是御史台的车。” 他帮着关御史处理了后事,又替他安顿好了亲眷,却是独独忘记了老孙。 “人死不能复……” 顾甚微安慰的话说了一半,就被那袁家门前突如其来的对骂声打断了! 她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扭头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瞧见吴江叉着腰站在那门前破口大骂,“殿前司又如何?你们阻拦开封府查案,小爷定是要到官家门前告你们一状!” “今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要问,袁惑到哪里去了?” “我告诉你们,如今人证物证齐全,袁惑他就是汴京连环杀人案最大的疑凶!你们不配合查案,莫不是共犯?他爷爷的腿的,小爷简直比那王家村的老黄牛都累!” “我那舅父不当人,你们也不是人不成!那么多人被杀了,你们眼瞎了看不见吗?”本章完 第327章 暴躁吴江 顾甚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以为北朝王都那些离谱的家伙已经够癫了,没有想到汴京的疯狂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都是凝重。 按照吴江话里话外的意思,开封府认定袁惑乃是最近汴京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昨日袁惑方才押送齐王进台狱,今日便乾坤倒转成了犯人? 这怎么想,都十分的不同寻常。 顾甚微同韩时宴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今日的吴江显得比从前任何一日都要来得暴躁。 他嗓门巨大,宛若惊雷,周遭有不少人听到响动都小跑着过来围观,听到事关连环杀人案不少人都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起来。 同吴江面对面的站着的袁家人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削瘦男子,他的留着如今汴京城中时兴的山羊须,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严肃。 “吴推官这么大的一顶帽子砸下来,袁某实在是承担不起。开封府办案,我们自是要配合。” “我那小弟昨夜一宿未归,并不在家中,家中如今皆是老弱病儒,经不住吴推官这般恐吓。” “至于你说我小弟是那杀人疑犯,袁某只想问上一句,人证是谁,物证又是谁?若非证据确凿,你这般行事便是污蔑朝廷命官,便是吴推官你不去御前……” 那说话人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他说话条理清晰,铿锵有力,倒是显得吴江有些过于无礼了。 提到御前二字,那山羊胡子冲着宫中方向拱了拱手,“那袁某也要上御前替我小弟讨个公道!” “你!”吴江听着怒火中烧,气得那叫一个面红脖子粗! 昨日他还在殿前杀叛军,后又因为马红英一宿未眠,等到今日晨起,便被舅父王一和急吼吼的赶来这袁家抓人,可不想这姓袁的一家子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演得一场好戏! “你这厮兀那不讲理,明明小爷在那府中都同你说得一清二楚了,昨夜袁惑杀人被抓了个正着,有人亲眼瞧见,且他身上殿前司的令牌都掉落被我们开封府捡到了!” “袁惑莫名其妙失踪,这还不是畏罪潜逃?” “本来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我们不想将事情闹大了!可你这老儿一把年纪怎么忒不要脸!” “你是怎么好意思睁眼说瞎话,说我没有同你摆证据讲道理的?” “还恐吓?小爷怕你没有见识过什么叫做恐吓,老子拔刀了吗?你就说恐吓?问你一句就是恐吓,那你怎么活到现在的,他娘的十个胆都不够你用的,一天吓破一个!” “也不看看自己,跟那老树皮一样,还学那姨娘做派,恶心不恶心!真是将小爷的隔夜饭都恶心得吐出来了!” 那门内站着的袁家人触不及防的被吴江的口水喷了一脸。 他有些羞愤的朝着看热闹的人看了过去,见那墙头草一般的人又倒向了吴江,面色愈发的不好。 “总之袁惑不在府中,他昨夜一宿未归,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老母亲病重,经不得这般闹腾,吴推官若是要找袁惑,尽管去找。” “还请恕我先行送客。” 他说着往后退了几步,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门房们快速地将大门给关上了。 吴江吃了个闭门羹,愤愤的啐了一口,猛地转过身来。 顾甚微同韩时宴瞧见他,皆是一惊。 这才一夜未见,吴江整个人都变得潦草了许多,他的眼下满是乌青,头发都炸了毛,脸上身上那些伤口也都没有包扎,就那样青紫斑驳皮肉翻翻的……看着同那恶鬼差不离。 顾甚微表情有些微妙,也难怪那姓袁的说他恐吓。 这还是白天,若是夜里,不叫恐吓叫惊魂。 吴江愤愤地下了台阶,余光一瞥瞧见了顾甚微同韩时宴,瞬间眼睛一亮小跑着便冲了过来。 “顾亲人……时宴兄……你们今日也不得休沐么?咱们大雍的朝廷命官都比黄牛还苦吗?” “那黄牛还能歇息呢!咱们就是那拉磨的驴!” 顾甚微瞧着他怨气冲天,若是现在死亡即刻便能尸变,忍不住问道,“今日你难道不应该喜上眉梢?” 马红英死而复生,没有人比吴江更高兴才是。 吴江听着,却是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这个话。 他看了那袁府的大门一眼,又看了看顾甚微同韩时宴,“你们也是来找袁惑的么?” 顾甚微心中了然,吴江今日这副狼狈模样,十有八九同马红英闹了别扭。虽然她不明白失而复得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但吴江不愿意提,她自然也不会追问。 “今日齐王在狱中悬梁自尽,我们查到袁惑是昨日押送他的人,想要过来问问途中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刚刚到门口,就看到你同袁大郎吵了起来。” 韩时宴回答道,亦是看了那袁府的大门一眼。 他想着向顾甚微解释道,“袁家有爵位在身,袁大郎虽然做的是个闲职,但在京中人缘不错,声名也无暇。” “袁家共有五兄弟,袁惑同袁大郎是一母嫡出。袁家其他的三兄弟也各有职位,算是低调又厉害的家族。” “袁惑的母亲乃是太后族妹,从前二人在闺中之时便是密友。袁惑有几分本事,年纪轻轻便做到了殿前司副都检。” 同文官熬资历不同,武将升迁更看军功同官家的信任。 虽然韩时宴没有点明,但是顾甚微明白袁惑能有今日,同袁老夫人的出身脱不了干系。 吴江听到“吵起来”几个字,又想起了那袁大郎,瞬间变得气鼓鼓起来。 “顾亲人,时宴兄,实在不是我暴躁不讲理,实在是那袁大郎太会装委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就登门问了一句他们知不知道袁惑去了哪里,他倒是好……演得像是我强抢了民女。” “我也觉得离谱啊,袁惑前途大好,干啥要做那杀人越货的勾当。” “可是人证物证俱在,昨夜汴京城中大乱,他又出来杀人,却是不想被人瞧见了个正着。今日早朝过后,人便来开封府告状了,目击者不止一个人。” 第328章 刀子嘴豆腐心 “不如你详细说说这连环杀人案。” 顾甚微听着吴江的不甚详尽的话,心中那是一个千回百转。 这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他们要找袁惑这个关键证人,袁惑就在这个档口因为杀人而畏罪潜逃了? 她同韩时宴听到那汴京城杀人狂魔的消息,还是昨日初进汴京城的时候,听那守城门的侍卫说的。 吴江揉了揉自己有些干涩的眼睛,却是幽幽地看了顾甚微一眼,那眼神当中满是复杂之色,他到底没有忍住,对着顾甚微问出了自己心底的话。 “顾亲人早就知晓红英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同顾甚微也算是出生入死多回,在那小楼之上顾甚微激励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吴江问这话时,声音有些干涩,他有些颓唐地低下头去,只盯着顾甚微的靴子瞧。 “是觉得我守不住秘密会坏事?还是觉得……” 顾甚微及时打断了吴江的话,“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应该从我的口中说出来。这是你同马红英之间的事情。” “你要不要问问韩时宴,让他评评你的嘴有多硬?” “嗯,比死鸭子的嘴还硬”,韩时宴不客气地说着,顺手拽住了吴江,“这条巷子东口有一家医馆,你且先去清理一下伤口,不然一会儿死了,满汴京城的人都要笑你是被袁大郎气死的。” 吴江瞬间怒了,他猛地抬起头来,气呼呼地说道,“小爷气死他才是!” 韩时宴嫌弃地看了吴江一眼,“张口小爷闭口小爷的,你是朝廷命官还是山上土匪?” “马红英是什么性情,你不知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在乱石阵她宁愿自己死也要换你生?在昨日之前,若有人同你说,你若是立即死,便可换回红英,你换不换?” 吴江想也没有想,脱口而出道,“换。” 吴江说完一个怔愣,却是明白了韩时宴想要告诉他什么。 失而复得已是三生有幸。 韩时宴静静地看他,“红英她没有不信你,她只是不想让你同她一样处于两难境地,就像当初你隐瞒我,不想要让我两难一样。” “是吗?”吴江那惨白如死人的脸一下子容光泛发起来,他眼巴巴的看着韩时宴。 今日当真是天上下红雨啊,韩时宴那张冰冷的嘴中竟是说出了这么暖心窝子的话,再不多听几句,下一回想要听到怕不就是在白胡子韩时宴在他坟前烧纸时了。 韩时宴瞥了他一眼,“不是!是红英不心悦于你!” 吴江瞬间傻了眼。 一旁的顾甚微瞧着,好笑的摇了摇头,不是,还有人记得她问的关于案子的问题吗? 吴江这会儿脑子嗡嗡的,哪里还记得这些,他一蹦三尺高,身上的伤口崩裂开来,一下子身上处处流血,那模样瞧得顾甚微都觉得全身疼! 可吴江却像是没感觉似的,激动地说道,“不可能!红英只揪我的耳朵,她怎么不揪别人的耳朵!” “她每回吃鱼,都将肉最多的鱼北分给我,吃炖肉都让我嗦骨头,怎地不心悦我?” 顾甚微瞧着吴江那骄傲的模样,默默地跟着韩时宴大步流星的朝着巷子东头的医馆走去。 她担心那厮再死命的脖子向天歌,会崩开更多的伤口落地成尸。 好在吴江炫耀马红英的好需要听众,嘴上叨叨叨眼睛不看路,可脚还是跟着他们跟得紧紧的…… 等到顾甚微听到吴江说到三岁的时候他尿裤子是马红英将他踹进水盆里洗的时候,巷子东头的医馆终于到了。 这医馆看上去颇小,用一根细细的竹竿儿挑了一面旗出来,上头写着一个大大的“医”字。 她余光一瞥,瞧见了那医馆旁边坐得满满当当的羊羹店,瞬间明了韩时宴为何对这里这般熟悉了。 比起羊羹店,医馆可以说是门可罗雀,别说郎中了,便是那抓药的小童都没有瞧见一个。 “有郎中在吗?” 顾甚微好奇的问道,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来了来了!有什么病……” 顾甚微循声转过身去,只见那门前跑来了一个穿着布衣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他的裤腿衣袖都挽着,手中还拿着一把淌着血的刀! “好家伙!这位小衙内的怎么比我那刚剥了皮的羊还吓人!” 瞧见吴江,那中年男子惊呼出声,将尖刀放到了一旁的柜台上,他薅下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走,小跑着进了内室,又风风火火的拿着药还有一卷白布冲了出来…… 吴江瞧着,冲着顾甚微求救的挤了挤眼睛! 这当真是什么正经医馆么?怎么瞧着不像是救人反倒像是索命! 顾甚微立即转移视线,将吴江那火辣辣地求救之情传递给了韩时宴。 韩时宴被这二人气笑了,“你不是武将么?还怕血?” 拿着药的中年男子一听,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恍然大悟。 他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三位大人,小人名叫晏杞,确是这医馆郎中无疑。我阿爹在隔壁开了一家羊羹铺子,他信神不杀生,这不那羊都是我杀了剥皮的!” “我这身上都是羊血!都是羊血!” 他说着,手脚麻利的走到了吴江身边,给他处理起伤口来。 这晏杞瞧着是个野路子,可做起事来却是有条不紊细致得很。 顾甚微瞧在眼中,不经意的问道,“晏郎中好似很擅长治外伤,莫不是从前参过军?我听闻这条巷子里住着得袁大人当年惊马摔断腿,寻了一位高人治得完好如初,那人莫不是就是郎中?” “说起来袁大人当年可真是走了鸿运,应了那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晏杞听着笑容更大了几分,他手上动作半分未停,随口接住了顾甚微的话。 “从前确实在军中待过一段时日,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晏某无甚本事,哪里当得上一句高人?也就是因着同那袁府左近,且又恰好专治这跌跌打损伤,这才侥幸给袁大人瞧过伤……大人武艺高强,便不是袁某,换做任何一位郎中,都能治好那一点小扭伤。” “实在是当不住大人们的夸奖。” 他说着将那白布打了个结,对着吴江说道,“这位大人,伤口都已经处理好了。这些日子莫要再使劲儿,莫要吃那辛辣之物即可。记得日日换药,莫要沾水。”本章完 第329章 凶案疑点 果然如此。 她这医馆离袁府颇近,便想着试问一二,果不其然三年之前袁惑惊马受伤便是就近寻医,让这晏杞给瞧的。 “居然只是扭伤么?我听闻是当时腿都摔飞了出去,叫人硬生生的接上的。” 晏杞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出声,露出了一口洁白又整齐的牙齿。 “传闻属实太过了些,腿若是飞出去了,那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接不回来。袁大人身手好,惊马之时及时飞落在地,若非是恰好踩到了一颗石头子儿崴了一下,那是断然不会受伤的。” 韩时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继续冲着那晏杞发问道,“就你认识的袁大人,脾性如何,可喜欢动手?”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原本因为今年是个雨水多要起汛的灾年,不想后来都不怎么下雨了,袁大人便再也没有来过。” 那晏杞迟疑了片刻,想了想声音小了几分,“袁大人十分爱惜羽毛,对升迁颇为在意。有一回他喝醉了酒,不小心透露过心悦芙蓉巷的绿翊姑娘,想要将她赎身之后纳入府中。” “打更人发现她的时候,她的头被黑色的布包着,整个人被捆得像是端午节的粽子,就这样立在路当中。” “为什么不可能?”韩时宴盯着晏杞问道。 顾甚微眸光微闪,这晏杞提到袁惑的时候语气熟络,显然二人并非只有一面之缘。 晏杞迟疑了片刻,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偷偷地抬起看了看韩时宴,心中有些琢磨不定韩时宴的意思。 先前他风风火火进来,只感觉三人皆是气度不凡,一看便是有身份之人。但他这人做事一向认真,吴江全身暴血看着骇人,他便一心治伤去了。 这不便是传说中的韩剃头,吴大嗓门同顾剃头么? 晏杞想着手一哆嗦,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吴江的伤口,只听得他嗷的一嗓子哟如惊雷! “她一直熬到了子时,在回去路过苦菩巷的时候,被人杀了。” 顾甚微的手指在那剑柄上敲了敲,又看了一眼郎中手中的尖刀,跟着走了出门去,她小跑着追上了吴江,“现在你的脑子可空下来能说那连环杀人案的事情了?” “案子并没有昨日那守门小子说的那般夸张,我就说若是汴京城中当真出现了一日杀一人的刽子手,那还不满大街的人都在说,茶楼里酒楼里青楼里……” 莫不是他宰羊太多的报应? 旁边的韩时宴瞧他谨慎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淡淡的看了过去,“开封府办案,袁惑最近可来治过伤?” “除了那根致死的棺材钉之外,在她的右手手掌心还有第二根钉,这第二根钉是死后再钉上的。” 晏杞瞳孔猛的一缩,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他这才仔细的打量了顾甚微三人一番,这不看不知道,一看那是吓一跳。 “晏郎中可曾听说过汴京城里最近那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听闻凶手一夜杀一人,已经连杀了五人。” 晏杞闻言,表情有些古怪,看着顾甚微就像是看从那山坳坳里跑出来的野蛮人。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八三 “可他担心被关御史揪住不放,参都御前,于是便再也没有见过绿翊姑娘。” “晏某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会去做下那等杀人之事,让自己功亏一篑啊!” 吴家脸一红,想起先前自己矫情的模样,恨不得抠出一口水井,将自己脑子里进的水倒出来。 晏杞显然对袁惑印象不错,他忍不住又补充道,“袁大人逢年过年或者遇到灾年,都会施粥赠药……不像是那样的人……” “第一名死者,名叫秋娘,是明镜巷的春秀楼的一名苏绣绣娘。苏员外家的姑娘要出嫁,在春秀楼定嫁妆,因为要得急,于是秋娘一直在楼中点灯刺绣。” 这会儿瞧着这两男一女,其中一人是冷面书生,另外一人是傻缺武官,再有一位穿着红袍腰悬长剑的皇城司女大人…… 显然脑子里也浮现出了那句老话,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过是个小郎中,哪里就对那些官大人做出什么笃定的判断呢! 韩时宴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银锭子来,放在了桌案上。 “老仵作验尸说她后颈处有淤青,应该是被人从身后一个手刀砍晕了然后杀害的,凶器是棺材钉,直接钉进了她的心窝子里,当场人就没有了。” 晏杞赶忙摇了摇头,他有些局促的拿起了那把血淋淋的刀,“袁大人上一回来,是在二月时,那段时日汴京城阴雨绵绵。他的后腰曾经中过箭,一到下雨天便酸疼,会来我这里揉药酒扎针。” 见他不答话,韩时宴不着急,一旁的吴江却是着急了,他一边穿着衣袍,一边咬牙切齿的说道,“有人瞧见袁惑是那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他如今畏罪潜逃了。” 这回吃惊的人轮到顾甚微同韩时宴了。 他说到最后一句之时,声音有些发飘。 那晏郎中一瞧,忙摆了摆手,“太多了。” 真是大嗓门! 晏杞心慌不已,瞧着三人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神情自若,今日没有看黄历,阎王到了我家门! “之前犯了两起案子,相隔十五。昨夜是第三起……” 韩时宴摇了摇头,“没带零钱,下回来喝羊汤。你阿爹的羊汤味道很好,不膻,若是再添一分芫荽,就更美妙了。” 芙蓉巷的绿翊姑娘么?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当真是小得出奇,不经意之间从前遇到过的名字又再次遇到了。 他说着,拍了拍吴江的背,朝着门外走去。 吴江说着,脸色有些发沉,“老仵作还说是先将人捆好了,放在路当中,然后当成是靶子甩出棺材钉的。说明那个凶手是个练家子。” “第二名死者叫牛楠,是个倒夜香的瘸子。他被发现的时候跟那秋娘一样,也被人用黑色的布包裹着头。然后心窝子上插着一根棺材钉。” “他的第二根棺材钉,则是穿过了鼻子,像牛鼻子环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根钉是死前扎进去的。” 第330章 人证物证 凶手明显比第一次更凶残了。 顾甚微听着面色凝重,一击毙命同折磨活人那是全然不同的。 她这三年遇到过很多武林人士,像魏长命这种刺客虽然冷酷无情,但远远没有那种以凌虐为取乐的人来得可怕与疯魔。而这个凶手显然逐渐成了第二种人。 那么第三次作案,他一定会有更大的变化。 果不其然,吴江说着忍不住有些咋舌。 “郑东是家中长男,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子。他长得高,就是眼睛有些不好,先头娶了个毒妇,卷了家中银钱跑了。所以衙门的兄弟都管他叫熊瞎子。”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时宴兄,老吴我这一辈子可不能没有你啊!你一定要让我死在前头……不然的话你若是先走了,我怕不是要被我舅父从开封府扔出去。” “有了人证物证,我就去殿前司抓人,结果他们说今日袁惑休沐,我便又去了袁家……结果他也不在府中,按照袁大郎的说法,他昨夜一夜未归,今日更是不知去向。” 她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吴江犹如奔腾野马一般跑偏了的思绪。 “鲁国公夫人突发疾病,当时那管事驾车出来请汤郎中,恰好经过案发的巷子口,撞见了慌慌张张跑出来的袁惑,他当时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车,穿着是一身黑色的便服。” 顾甚微听着差点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吴江说到这里,瞬间眼神变得愤怒了起来。 “一直到了翌日上午,那鲁国公府的管事这才去了开封府报案,同那成二是前后脚的功夫。” 那郑东是开封府衙役,是他的同僚,现在竟然也被杀了。 “马大田见到郑东尸体的时候,瞧见了凶手的背影,可他追了一条巷子,那人就不见了。” 吴江一顿,挠了挠头,“他说的就是袁惑,说是他白日里卖草鞋,刚好遇到了袁惑押送齐王入台狱。因为才见过,是以夜里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来。”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皆是明白为何王一和没有让吴江休沐,而是让他立即回开封府办案。 更加明白他先前对着那袁大郎,为何会如此的愤怒。 “郑东的右腿小腿被棺材钉扎透了,那个杀千刀的凶手这回根本就没有套黑布,也没有将郑东捆起来。” “昨夜又是第五日,虽然宫中一片混乱,汴京城中到处都是皇城司的人在抓人,大街小巷可以说是戒备森严。” “那成二案发之时尚未入眠,在家中小院里就着月色织履。” 韩时宴额上青筋颤了颤,他面无表情的看向了吴江,“所以在你心中,我还活不过王府尹吗?” 这是感谢吗?这绝对是诅咒! “除了那卖履的成二,还有另外一人,是鲁国公府的一位管事的……” “当时衙役里有个叫做马大田的,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他跑过去的时候,瞧见郑东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的心口扎着一根棺材钉,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何止是戒备森严,顾甚微昨夜都没有听到汴河上那若有似无酥软入骨的歌声。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六e一 “舅父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便使了衙役们假扮是路人,在之前两起命案发生的附近游荡,看能不能引人上钩。那秋娘同瘸子毫无共同之处,开封府也拿不准凶手是如何挑选人的。” 莫说是殿前司的一个副都检点了,认识官家的人怕不是还没有认识巷子口卖猪肉的屠夫多。 “你们说这不是畏罪潜逃是什么?” “今日早晨,有两个人先后去了开封府,其中一个人名叫成二,他是个卖履的小贩。如今风和日丽适合踏青,那大才子齐韵穿了一双彩色草编鞋参加诗会,汴京城中一下子草鞋风行。” 吴江一梗,慌乱的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不过不是我说,我总觉得我舅父能活很久很久,毕竟他一日三炷香的供着他知道的所有的神啊!” 毕竟贵人要不骑马要不坐车,普通老百姓怕惹事那是不敢直视他们,可是猪肉却是人人都想吃。 “所以,除了那马大田之外,有旁人瞧见了袁惑,还是瞧见了正脸?” “结果当真出了事,有一个名叫郑东的兄弟,被那凶手给杀掉了。” “舅父叫人在附近搜查,在附近的一个墙角根发现发现了一块令牌,那令牌正是殿前司所有。” 吴江听着,看着韩时宴的眼睛都在放光。 “据我所知,殿前司的令牌之上,并没有刻上名讳,你们怎么确定那个人便是袁惑?昨夜发生的事情,你们如今才来……”韩时宴语气顿了顿。 “你说说今日早上去开封府报案的证人们。” 绣娘,倒夜香的瘸子,还有衙役……这三人怎么看都没有联系,所以凶手是随便找人下手么? 吴江并没有注意到二人的表情,继续愤怒的说了起来,他说到激动之处,手舞足蹈的,只恨不得冲出去将那袁府的大门给砸个窟窿洞。 顾甚微蹙了蹙眉头,“那你们可问了,他为何认识那人就是袁惑?他在宫中当值,又不是名动京城的才之齐韵……准确来说,这汴京城中就没有一个人所有人都认识他。” “当时他没有注意,等请了汤家大郎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开封府在那附近搜查。” “而是故意扎伤了他,像是耍猴一般让他跑出去,然后又将他杀了。”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若是那身后有尾巴,他这会儿怕不是都摇出了残影。 “当时他清楚的从门缝当中瞧见了那张脸……” 吴江没有问顾甚微怎么知道是“们”,而不是一个人。 吴江说着,想起先前在袁家的遭遇,又气呼呼的起来。 “郑东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袁惑给杀了,我若是不抓到他以祭郑东在天之灵,对得起兄弟这个称呼吗?虽然我搞不清楚袁惑为什么要杀人。” “但是他若不是心虚,为什么恰好在这个时候消失不见了?”本章完 第331章 两种思路 顾甚微摇了摇头,“这只能说明袁惑当天夜里出现在了郑东被杀的那条巷子里。” 虽然他有能力用棺材钉杀人,而且出现在了案发现场,但这并不能说明袁惑就一定是杀人凶手。 更关键的是,根据王夫人同晏郎中的话来看,袁惑他一心往上爬,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档口做那劳什子连环杀人凶手?袁惑他没有杀人动机。 吴江不知道,可是她同韩时宴却是知晓。 昨日袁惑方才替某个人同齐王做了交易,让齐王在狱中自尽并且一力承担所有的罪行。且直接替顾右年还有王珅翻案,阻止她同韩时宴继续追查下去。 “他杀人打两根棺材钉,一根致命,一根根据他们的身份来钉。”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待三人上车坐好,那车夫扬起了马鞭吆喝了一声,马车平稳的驶了出去。 “我们找到了凶手是谁,便可以倒推回去。” 顾甚微说着,竖起了两根手指,“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吴江你坚持的,我同韩时宴都把案子想得太复杂了,袁惑就是杀人凶手。他恰好撞见了郑东,且认出他是开封府衙役……” “郑东既然外号熊瞎子,那定是身量高大宛若巨熊,一看便是不好惹的武夫。方才我瞧见你留在袁家人门前的那些兄弟们,不乏有瞧着十分瘦弱之辈……” “那凶手怎么就恰好选中了看上去最难对付的郑东?” 顾甚微瞧他又要闹腾起来,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有意思在于,按照我先前说的,凶手很有可能并非是随手选的人,他提前就知晓死者的身份。” “绣娘重要的是手,倒夜香的特别在鼻,衙役满汴京城里靠腿走……凶手知晓他们三人的身份。” “第二种就是我方才说的,凶手提前就做好了局,等着袁惑来跳。” 明镜巷乃是王御史夫人的产业,同芙蓉巷正对着,中间以明镜相间隔。说起来那一片地方乃是多事之地,他们已经去过好些回了。 “那么,这就更有意思了。” “韩御史,现如今我们要去哪里?”车夫看了一眼吴江,随意地问道。 吴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愤愤地看向了韩时宴,“时宴兄你怎么从小到大都这么招人恨!” “这个杀人手法,个人情绪特别的浓烈。三名死者,绣娘被棺材钉扎手,倒夜香的被穿鼻,郑东是衙役则是被扎腿……凶手扎的这个部位,不像是偶然的。” “那么凶手势必是提前就知晓了开封府夜里的诱捕安排……你就需要去问问王府尹,这安排是怎么一回事了!是提前就分好了,有没有提前就安排好郑东走哪一条巷子……” “如果他不是凶手,那跑什么?他身为朝廷命官,应该帮着开封府抓人才是啊!他如果不是凶手,那他现在应该在开封府当人证,而不是跑得连老子娘都不顾了。”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来陷害他?他被鲁国公府的人撞见时,还好手好脚好嘴的。” “别说他就是喜欢杀厉害的人,之前的秋娘同倒夜香的,一个是弱质女流,一个是瘸子。” “而且,我总感觉,这个凶手并非是随便在大街上撞到谁人就将谁人当做是猎杀目标。他给人戴上黑色头套,还有五花大绑,使用棺材钉……” 顾甚微冲着吴江竖起了大拇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比初进开封府的时候要厉害太多了。” 顾甚微瞧着,都忍不住对他羡慕了几分。 吴江听着,瞬间变了脸,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六零 而当天夜里,他便成了畏罪潜逃的连环杀人凶手。 一旁的韩时宴瞧着他那模样,无语地说道,“嗯,以前查案连门都摸不着,现在至少可以办冤假错案了。” 顾甚微看了韩时宴一眼,韩时宴冲着她点了点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让人盯紧袁家。我们先行破了这个连环杀人案,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 “那么问题来了,凶手怎么就知晓郑东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条巷子里呢?”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有人针对袁惑做了一个局。 他被夸奖了啊!还是被顾亲人夸奖了! “有意思在哪里?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有意思啊!不是凶手就是袁惑,人证物证都有了,怎么你们反倒是开始说袁惑不是凶手,他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厉害啊!倒头就能睡! 像是感受到了人靠近,车夫打了个呵欠坐起身来,将那斗笠又重新戴回了头上。 顾甚微无比赞同,韩时宴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按照韩时宴想说的,凶手提前就定好了杀人地点,这样才可以让袁惑出现在凶案现场。” 开封府的人以为他是个猎人,殊不知他才是如今生死难卜的猎物。 “只有凶手知晓自己会在哪条巷子里行凶,通知袁惑去哪条巷子里的人,势必同凶手有所关联。” 顾甚微从那车窗往外看去,一眼便瞧见了徘徊在袁家附近的开封府衙役们,约莫有三四个,应该是吴江带来留在这里守着袁家的。 “倒夜香的瘸子身上带有臭味,很容易分辨。可是秋娘同郑东呢?” 顾甚微说着看向了吴江,就这么对上了一张无比茫然的脸。 “除非凶手从绣楼就开始跟起,不然的话根本无从知晓秋娘是专门绣花的绣娘;你也说了,衙门们伪装成路人想要引凶手上钩……那么想必大家都是故意落单,且在无人的巷子里晃悠。” 三人边走边说,一晃已经到了御史台的马车跟前。 韩时宴想了想,“先去那明镜巷。” 孙车夫靠在马车壁上用斗笠盖着脸,就这样睡得呼噜声震天,仿佛在自己家的卧榻上一般惬意。 “我知晓你想说,凶手应该是先选定了时辰地点,这样某人才可以将袁惑约去凶案现场方便嫁祸于他。如果袁惑不是凶手,当真是被人嫁祸的话。” “又有哪一些人知晓这些安排。” 吴江整个人都严肃了起来,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痛恨内鬼。 “究竟是哪一种,就要看我们找不找得出来,绣娘,倒夜香的,还有郑东之间是否有关联了。这也是为什么韩时宴不先让我们去开封府验看尸体,也不直接去命案现场,而是要来明镜巷。” 第332章 完美凶手 “当然了,我更倾向于是第二种。” 顾甚微肯定地说道。 “袁惑是殿前司副都检点,平日里负责宫中安全。他武功不错,至少要比开封府的普通衙役厉害不少。” “根据鲁国公府车夫的供词,他看到袁惑的时候,袁惑穿的是便服。” “昨天叛乱之后,袁惑还穿着官袍押送了齐王下台狱。且不管他是夜里换了便服去杀人,还是去做什么旁的事情,怎么会有人特意换了衣衫隐藏身份,却又大喇喇的将殿前司的令牌挂在腰间?” “还那么凑巧的恰好掉落在了凶案现场,被你们捡到?” 吴江神色凝重了下来,“先前我没听明白,这回我却是懂了。” “我们打仗的时候去做探子,也不会脱了甲衣穿了那北朝人的衣衫,却还将大雍的令牌带身上,像是生怕对方不知道我们是探子一样。” 顾甚微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正是如此。” 吴江认真思索着,难得聪明了一回,“可如果袁惑是被冤枉的,按照顾亲人说的,开封府里有内鬼,有人提前就知晓了昨夜的任务部署。那我们现在应该去开封府问我舅父才对……” 吴江想着,神色突然不对了起来。 “我说,该不会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新的幕后之人,是我舅父吧?” “毕竟说到安排,有谁比他更清楚啊!若是我舅父,那我是大义灭亲好?还是远走他乡好?” 顾甚微听着,冲着吴江翻了个白眼儿。 王一和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了你这么个好外甥! 几人没有对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下去,因为明镜巷已经到了。 顾甚微同韩时宴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韩时宴好似同往常格外不同。平日里他也十分有攻击性,但那种咄咄逼人通常是针对敌人的。 但是今日这种步步逼近,却是锁定了她。 顾甚微控制住了自己想要拔剑的手,上一个给她这种感觉的人,已经被她砍了。 马车停在了那春秀楼门前,这绣楼前搭着彩棚,五颜六色的绸缎扎成了一团团的花,挤满了人的眼睛。 明镜巷是一条笔直的宽巷,整条巷子里全是各式各样的铺子,没有民居。 顾甚微一落地便感受到了一道从左上方射来的视线,她回看了过去,只见那绣楼旁边的小楼二层站着一个人凭栏朝着她看了过来。 那人穿着一身青绿色的长裙,腰间插着一对峨眉刺,正是从前见过的马红英。 在她的身边则是站着一个看上去十分英气的夫人,她的头上插着一根金簪,那簪子瞧着十分眼熟,同王御史夫人旗帜上的荆棘一模一样。 顾甚微眸光一转看向那小楼上挂着的匾额,新芽武馆四个大字映入了眼帘。 她冲着那小楼上的二人微微颔首,却见那楼上几乎是顷刻之间只剩下了夫人一人。 那夫人冲着顾甚微挥了挥手,脸上全都是意气风发。 有她在,女中英豪马红英都显得稚嫩了许多。 顾甚微想,这应该就是她梦想中的金大腿……呸呸,这应该就是大雍最有钱的财神爷王御史夫人。 “那是王御史夫人。”韩时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肯定了顾甚微的猜测。 顾甚微闻言却是回过头去,果不其然瞧见最后一个下马车的吴江,他周身被那晏郎中裹了个严严实实的,像是穿着裹尸的白布出来溜达,一出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看来马红英同吴江之间当真是有不少事,都到了避而不见的程度。 顾甚微想着,没有说出方才瞧见了马红英,只径直地朝着那秋娘之前所在的春秀楼走去。 一进门去,一股淡淡的好闻的花香便迎面扑来,一个穿着海棠红烫金绣裙衫的女子快步的行了过来。 她看上去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一张鹅蛋脸,看上去十分有亲和力。 “三位大人,奴家名唤珀惜,乃是这春秀楼的大掌柜。诸位是为了秋娘的案子来的吧?昨夜乃是第五日,听说又有人被杀了,死的还是开封府的衙役郑东?” 这女子行动爽利,说的一口流利的官话,看上便不同寻常。 见顾甚微好奇的看她,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解释道,“汴京城中有不少在家的绣娘会来我们这里拿活计,其中便有一人同那织履人是一家子,奴家听他说来着。” 顾甚微点了点头,“秋娘可认识对面芙蓉巷的绿翊姑娘?” 大掌柜显然没有料到顾甚微会问这个,她停顿了一会儿,遂又点了点头:“我还以为大人会问秋娘认不认识郑东,我还想说二人是真认识的。郑东小妹出嫁,那盖头便是郑东特意来寻秋娘绣的。” “他们从前便是认识的,听闻当初秋娘来汴京的路上,郑东帮了她。” “绿翊姑娘她当然也认识,秋娘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苏绣绣娘,从前在苏州教坊司里专门替那些姑娘们绣衣衫。后来我们东家瞧她记忆精湛,替她去了贱籍。” “她才来了我们春秀楼。她还有个弟弟要照看,不然也不至于半夜还要回去,最后遭了难了……” “秋娘同绿翊姑娘早年就认识的,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绿翊姑娘并不太喜欢她,从来都不要秋娘替她做活。” 吴江一听,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跳了跳脚,指了指顾甚微,又指了指韩时宴,“连起来了!” 他叫嚷着,却见顾甚微同韩时宴皆是神情淡然,仿佛这一切早就已经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了。 他灵机一动,一脸的不敢置信,“你们早就知道,所以才直接来明镜巷的吗?你们还是人吗?” 要知道就在今日在袁家遇到他们之前,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这个案子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顾甚微挑了挑眉,先前他们没有来得及回答吴江的问题。 为什么要来明镜巷? 来明镜巷是为了调查三名死者之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联系,他们之间的联系,便是凶手的杀人动机。 而那幕后之人若是想要对着袁惑做局,将他铁板钉钉的变成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自然是要补上这缺失的一环,让袁惑有这个杀人动机。 前两桩凶案发生之后,经验老道的王一和不可能没有派人调查过两名死者之间的关系。 显然前两次都是为了第三次袁惑入局做准备,所以开封府一无所获。 而第三次则是为了袁惑成为完美凶手,所以他们来调查一定是轻易获得,送上门的铁证如山。 吴江挠了挠头,心中肯定了自己同眼前二人绝对长的不是同一种脑子。 他想了想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怀疑,“可是郑东之前怎么没有说过他从前就认识秋娘?”本章完 第333章 留的活口 他说着,狐疑地看向了春秀楼的大掌柜,“上回来你也没有说这些。” 那珀惜显然也不是什么怕事之人,她摊了摊手,手腕上戴着的几个镯子叮叮当当直响。 “上回开封府也没有问这些。” 上回来时,关键人物郑东还没有死,也没有袁惑这个疑犯,自然不会让这几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这东西就像是九连环,幕后之人先抛出几个圆,让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才扔出“桥”来将它们串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让人一眼看出这是袁惑的“九连环”。 “袁惑的求而不得的心上人绿翊,春秀楼的苏绣大师秋娘,她们都同苏州有关。” 在听到吴江说起秋娘的时候,她便想到了绿翊,所以才见面第一句问了那样的问题。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袁惑发现了巷中尸体,并且被马大田追赶的时候,他为什么要惊慌失措的逃走?之前吴江说过了,王府尹为了不引起恐慌,并未对外公布杀人细节。” “袁惑乃是殿前司的人,最近一直在为齐王谋逆的事情做准备,未必对这案子有多关注。” 顾甚微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了吴江,“这么说吧,倘若你在巷子里瞧见有人被杀了,你会如何?” 吴江闻言撸起了袖子,“那还用说,小爷当然是直接撸起袖子抓凶手。” “不会认为自己是凶手,然后心虚的跑掉?” 吴江的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为什么要心虚?我可是朝廷命官,还不能长个嘴解释……” 吴江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里,他兴奋地看向了顾甚微,“这是我之前问过的问题,我就想不明白袁惑他为什么要逃走?不是杀人心虚,他为什么要逃走?” 顾甚微冲着吴江竖起了大拇指,“你看你一个小推官,都仗着自己是朝廷命官半分不虚。” “袁惑是谁?他是殿前司副都检点,可直接上达天听,那是天子近臣。他撞见郑东死了,根本就没有必要逃走,应该协助开封府的衙役们一起抓凶手,这才是正常的故事发展。” “可是他跑了……在他不是凶手的前提之下为何?” 顾甚微说到这里,看向了韩时宴。 韩时宴毫不犹豫的接住了她的话朝下说去,“因为他发现死者是郑东,还发现了他胸口上扎着的棺材钉,这让他想起了从前同郑东,还有秋娘以及瘸子的恩怨。” “他知道只要这件旧事被挖出来,他一定会被当成凶手,难以辩解。” 吴江瞬间眼睛都亮了,可这兴奋还没有维持几息的功夫,又瞬间泄了气。 “那三人已经死了,袁惑还逃走了,谁能搞清楚从前旧事是什么?而且,如果袁惑不是凶手,我们像这样继续追查下去,岂不是如了那害他之人的意……” “被人牵着鼻子在走?” 顾甚微挑了挑眉,知晓马红英还活着的吴江,果然是整个人都不同了。 从前他遇到案子只会摆烂,跟在她同韩时宴身后,等着他们查清楚了便直接捡现成的。 而现在他开始不停的思考案情,可比从前那万念俱灰的样子要好太多了! “人放牛和牛放人,端看你是如何想的了。” 顾甚微说着,没有接着向吴江解释下去这个话题,她担心自己要从盘古开天地开始说起,吴江方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光是想想,都觉得口渴得能吞下一个水池子。 “怎么会不知道呢?明明人家特意留了一个活口,就等着我们去问呢!” 顾甚微说着,朝着芙蓉巷的方向看了过去。 “绿翊”,吴江脱口而出。 顾甚微点了点头,朝着门口走去,那春秀楼的女掌柜一见,忙不迭的提着裙角就跟了出来,一脸的兴奋。 她小跑着到了顾甚微身边,眼睛亮晶晶地说道,“我甚是心悦顾大人。” 跟在后头正准备出门的韩时宴听到这惊世骇俗之语脚下一滑,险些被门槛绊倒了去。 “我从前就很喜欢看这种话本子,怎么就那么聪明呢?我时常夜里做梦,梦见自己白天是开封府尹,夜里是阎罗判官。”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那你未免太忙。” 那掌柜的珀惜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前面便是芙蓉巷……” 珀惜一愣,看向顾甚微的眼神愈发的柔和,“顾大人果真如传言一般心善。不过没有什么关系,我从前便是从芙蓉巷里出来的。” “我年纪大了之后,不想当老鸨,也不愿意嫁做商人妇,更加不能继续待在那里。” “后来是王夫人让我来了明镜巷,做了春秀楼的掌柜的。” “王夫人说,我们这些女子虽然没了美色,但一身本事,若是可以传承下去,但凡有了多一条活路,也不会有那么多姐妹跳进火坑弄得一身脏污了。” 珀惜说的时候,脸上神采飞扬的。 顾甚微脚步一顿,恰好瞧见了那面镜子当中的她。 “虽然美色无用,但你很美。” 顾甚微认真说道,“还有哪里来的传言,说我心善?我应该掏钱请传这话的人游街,日日走街串巷的传话的。” 珀惜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 跟在二人身后的韩时宴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谈笑甚欢的二人,无语地离身侧的吴江远了几分,“你那胳膊都受伤了便安分一些,这已经是你捅我的第三回了。” 吴江半分没听出那声音里的气闷,嘿嘿地冲着韩时宴挤眉弄眼的。 “你看顾亲人完全将你比下去了!从前你还是汴京城炙手可热的小郎君呢!如今那美人儿都不带正眼瞧你的!也是,顾亲人聪明功夫还好,还是皇城使的新宠,前途无量。” “换我是小娘子,我也喜欢她!时宴兄,这样下去,你可怎么办啊!” 韩时宴简直气笑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吴江撇了撇嘴,“我本来就不是哑巴呀,当然要叽里呱啦。事实摆在眼前,你这人怎么还恼羞成怒了。” “都说宰相肚里成撑船……”吴江说着跺了跺脚,“啊呀不对,宰相那是韩敬彦……难怪你这般小气!” 第334章 船上恐怖夜 吴江说着,一个转身倒退着冲着韩时宴做了个鬼脸,然后向上一蹿,直接撞在了那绿翊楼的大门上,发出了咣的一声巨响,簌簌的掉下许多灰尘。 走在最前头的顾甚微见状,脚步轻点,一把揽住那掌柜的珀惜的腰,同她一起向后拉去。 被灰尘呛了一脸的吴江,弯着腰闭着眼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时宴兄,你未免太狠心了!瞧着我撞门都不出声!” 韩时宴默默得往后退了几步,冲着吴江神色淡然的说道,“嗯,毕竟我是小气之人。” 那门打开来,一个梳着丫髻的女童探出脑袋来,瞧见吴江吓了一跳,忙伸手就要关门。 吴江呸呸的吐了几口灰,一只手直接卡在了门缝里,他手上缠着绷带,隐约还渗着血迹,那女童不敢夹,松开手往后跳了几步。 “诸位,我家娘子病重不起,今日绿翊楼恕不待客。” 吴江将门推开了去,“并非是客,开封府查案,有事要问绿翊姑娘。” 那女童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眼巴巴的朝着楼梯上看了过去。 “瑞欢,让大人上来罢,你且去请妈妈来”,听到楼上传来绿翊恹恹地声音,名唤瑞欢的小童松了一口气,拔腿就朝着门外飞跑了出去。 芙蓉巷全是小楼,每座小楼里都有一位花魁娘子,个个都是才貌双全。 老鸨盛芙蓉便住在巷子口,那里是个巨大的酒楼,光从外表来瞧,全然不输樊楼。 这绿翊楼顾甚微不是头一回来了,之前关御史被刺时,她便来过这里,那是她同韩时宴头一回一起办案。 因为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过命案,绿翊的卧房换了一间,比从前那间要小了许多。 他们进门的时候,她歇歇的坐在窗边的小榻上,不过是几个月未见,绿翊整个人看着形容枯槁,乍一眼看去就就像是一具骷髅头在衣衫中晃荡。 她的嘴唇上都是燎泡,有些破了的还渗着血。 同吴江面对面的时候,像是一起从坟地里爬回来的难兄难妹。 “三位今日过来又要告诉我什么坏消息?我夏家人已经死绝,只剩我一人苟活于世了。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一封信呢?我原本都已经认命了,可又让我们有一丝希望,觉得兴许是弄错了。” “爹爹是被冤枉的,我们还有重新来的机会。结果阿姊死了,姐夫死了……案子重新调查了一回,没弄错,我阿爹就是该死之人。你们说荒唐不荒唐,可笑不可笑?” 绿翊说着,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她用帕子捂住了嘴,拿下来的时候,嘴角带着点点猩红。 三人瞧着她这般模样,皆是心中发沉,吴江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呆愣在了原地。 上一回来的时候,绿翊还是美若天仙的花魁娘子,她还在扯谎隐瞒关御史的死亡真相,一心想要为自己的父亲洗刷冤屈,那时候她身陷囹圄,但却是生机勃勃。 这会儿的她像是开败了的花,了无生机。 “我们来是问你关于汴京城里一起连环杀人案的。袁惑,郑东,秋娘,瘸子……从苏州来汴京城的路上,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绿翊那有些涣散的眼神渐渐地有了点神色,她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顾甚微的问题,“你说谁?袁惑……” 她下意识的舔了舔自己嘴唇上的伤,微微一琢磨,整个人却是激动了起来,她睁大了眼睛看向了顾甚微,“连环杀人案……你是说他们都死了?袁惑也死了?” 她如今缠绵病榻,对外事多有不知,更是没有听说过汴京城中有什么连环杀人案。 顾甚微静静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袁惑没有死,他成了这桩杀人案的疑凶……” 绿翊瞳孔猛地一缩,却是掩面哭了起来。 她哭了一会儿,拿着那条带血的帕子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哑着嗓子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示意顾甚微过去坐。 “我深感自己时日无多,大约在半个月前曾经给袁惑去了一封信,希望他来见我一回,他来了。” “我阿爹出事之后,我同阿姊都落了风尘。当时芙蓉楼的老鸨盛芙蓉将我买下来,寻了两个人护送我来汴京城。其中一个人叫做徐大勇,另外一个叫做张老七,他们都是芙蓉楼的打手。” “那时候她刚买下来芙蓉巷,正是到处选花魁的时候。她安排我上京,自己却是去了扬州。” “秋娘是她买的一个苏绣绣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琴娘名叫管鸯……” 绿翊说着,自嘲地笑了笑,“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完全想不出来会有这么一日,我可以直接将这件恐怖的事情直接说出口来。” “盛芙蓉雇了一条商船,除了我们五人之外,还买了许多布料丝线之类的东西,另外商船上的水手又兼做镖师。船快要开的时候,还捎带上了一个人,便是那郑东。” “当时他还是苏州衙门里的捕头,我阿爹是下头的县令,我从前曾经同郑东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郑东的妻子卷钱跑路了,他不想留在苏州,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要来开封府做捕快……” 绿翊还没有具体说,但是在场的几人心中皆是有了猜想。 他们在路上一定发生了不得的大事。 “我们在路上遇了水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都蒙着面,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他们只求财不杀人。船上的人一听不想丢了性命,便全都投降,让他们将我们五花大绑了起来。” “船上的货物被搬走之后,我以为我们安全了,可是那水匪的二当家的却是起了色心对我们动手动脚,他本来想要将我们几个女人全都掳走。” “可却是被那大当家的拦住了……他说只能带走一个……” “那个弹琴的管鸯是徐大勇的表妹,他担心管鸯出事,立即指向了我,说从前是官家小姐,之后要去做花魁娘子的。与其千人骑,倒不如给那水匪做压寨夫人算是两全其美。” 顾甚微听到这里,心中发沉。 这世道女子在外行走艰难,绿翊没有功夫在身,又没有人相护,那简直就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本章完) 第335章 去抓凶手 “人啊!可真丑陋!” “官差郑东当时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秋娘为了不波及到她,说郑东是捕快,她是郑东的妻子……张老七根本就置若罔闻仿佛事不关己……” 吴江想要辩解说郑东是个好人。 可那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被那些人带走了,他们用黑布蒙住了我的脸,将我带回了他们的船上,那二当家的……后来他们便将我五花大绑的捆好了,担心我逃脱又用钉子将我拴在甲板上。” “在我以为我命不久矣的时候,袁惑的船只经过,是他救了我。” “说来造化弄人,我同袁惑一见钟情……我时常在想,若是我们早一点相遇该有多好,不用早太多,就在我被那匪徒抓走之前就好了。” “那时候我还是清白的,还没有做芙蓉巷的花魁娘子……就差那么一步而已。” 绿翊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却是没有继续下去了。 顾甚微听着,不由得想起了之前那姓晏的郎中说的话,他说袁惑心悦绿翊,却是为了前程到底没有救风尘。 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听完“活口”绿翊说完的袁惑的“杀人动机”,顾甚微还是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万分,这幕后之人当真是连每一个小细节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任谁听完了不这般想: 袁惑见心上人绿翊时日无多,想起从前旧事,怪罪当日船上推绿翊出去的那些人。于是当夜便杀了秋娘……同样的黑头巾包着脸,同样的用绳索五花大绑,同样的用钉子…… 别说他们了,顾甚微敢信,现在绿翊心中怕不是都认为是袁惑为了她而杀了那些人。 “袁惑威胁船上的人不许将我被掳走的事情说出去,并且打断了徐大勇的一条腿……后来盛芙蓉知晓之后,便将他们都发卖了。秋娘被卖去了春秀楼做绣娘,我还曾经见过她。” “至于其他人,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顾甚微看了韩时宴一眼,二人眼中皆是万分的肯定。 听了这么多,并没有让他们觉得袁惑是凶手,反而更加的证明了他们的猜想,袁惑根本就不是凶手,这是某人针对袁惑设下的死局。 袁惑在那条巷子里没有见到他要见的人,反倒是见到了被钉死的郑东,他想起了绿翊当年的遭遇,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局,他若是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所以才焦急的逃走了。 顾甚微想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当务之急,他们是要找到凶手,并且找到袁惑。 “你阿爹可曾给你留下过什么东西?或者换句话说,那些人可曾拿走过你的什么东西?不管什么都可以。” 绿翊微微地蹙了蹙眉头,她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当时身无长物,除了一个荷包,里头放着我的一小撮胎发,还有一个平安符。荷包我出生的时候阿娘给我绣的,至于平安符……” “每一年的正月初一,我阿爹便会去清源寺替我求一道平安符,一戴便是一整年。” “我的其他物件,那都是盛芙蓉买下我之后,替我置办的。” “不光是我有,我阿姊也有一个同样的。” 顾甚微不动声色的听着,“那这东西现在还在吗?袁惑救了你,你可以把东西给拿回来吧?他当时将那水匪全都杀掉了么?可有逃走之人?” 绿翊摇了摇头,她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应该都杀了吧,我当时被吓傻了,没有注意这些。” “袁惑直接将船给烧掉了,我的荷包应该也一起烧掉了……” 绿翊说到这里,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气力一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诸位大人,绿翊身子委实是不好,如果问完了的话,不若让她将药喝了,早日躺下歇息。” 顾甚微循声朝着门口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瞧见了匆匆赶来的盛芙蓉。 虽然芙蓉巷这个时辰门可罗雀,不过她却是盛装打扮,连一根头发丝儿那都是精致无比。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没有了。” 顾甚微站起身来,看向了韩时宴同吴江。 韩时宴摇了摇头,吴江瞧着,也跟着摇了摇头…… 聪明人都没有什么要问的,他一个蠢人出什么风头! 吴江想着,默默地跟着顾甚微同韩时宴下了小楼。绿翊楼外阳光灿烂,这一条巷子到处都开满了不知名的花草,青石板路中间的间隙,那都是红粉的胭脂色。 被那温暖的南风一吹,吴江额头上都生出了几分薄汗。 这时节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差不多可以换薄衫了。他们初从北朝返回,还没有想着换衣衫,再加上他被那晏郎中包裹地严实,这会儿整个人愈发的燥热。 “顾亲人,时宴兄,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去开封府衙看尸体么?找我舅父问一下有谁知晓昨夜的任务安排?” 顾甚微摇了摇头,她先是看向了双目亮晶晶,恨不得贴到她身上的那绣楼掌柜的珀惜,“你且先回春秀楼,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们再寻你。” 珀惜知晓顾甚微还有公务在身,恋恋不舍的看了她一眼,“你可一定要来啊!” 她说着,一步三回头的朝着明镜巷而去。 一旁的韩时宴瞧着再也忍不住,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顾甚微道,“顾亲事当真是厉害,连初次见面的小娘子都待你这般热诚。” 顾甚微一听,拍了拍腰间的剑,“别羡慕,你便是现在开始习武,那也是追不上我的。” 韩时宴那是又好气又好笑,“吴江你让开封府的人查一查,看那张老七同琴娘管鸯现在在哪里?最好带上老仵作,他们十有八九已经死了。” “我同顾甚微现在也不去开封府,而是直接去将那凶手捉拿归案。” 吴江一蹦三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凶手?你们知道凶手是谁了?现在要去哪里抓凶手?这简直太离谱了!小爷方才还在想,我们明知道这是幕后之人设下的圈套,还乖乖地把脖子伸进去让人家套。” “虽然知晓袁惑可能是被陷害的,但是对于凶手那是毫无头绪啊!” “现在你跟我说,你们去抓凶手?” 顾甚微闻言挑了挑眉,“凶手我们都见过,就是昨日进城之时,那个同我们说话的守城门的人。” 第336章 隐秘炫耀 吴江当机立断地拉开了马车门,他伸出那缠满了白布的手,弯着腰作势要去扶顾甚微同韩时宴。 那模样活脱脱就像是宫中那前倨后恭的小太监。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轻轻一跃直接钻进了马车。 虽然手上落了空,但吴江还是舔着脸跟着钻了上去,“你们若是去城门口抓凶手,那也是要经过开封府衙附近的,到那个路口再将我放下来即可。” 他说着,嘿嘿一笑,搓了搓手,“若你们真能抓住凶手,我舅父怕不是要在家中也给你们塑个金身,日日供奉。” “顾亲人,时宴兄,你们便给我说说,为何是那人?这要是我舅父问起,我一问三不知,岂不是丢了大脸?从前只有我一个,丢脸便丢脸了。如今红英……” 吴江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下巴,那模样竟是带上了几分娇羞。 顾甚微瞧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马车当中空气实在是太过酸臭!闻着脑袋都不聪明了三分! “倘若汴京城中有连环杀人凶手出没,我们进城的时候就不可能瞧见那般安宁祥和之景。” 齐王叛乱主要是在宫中,寻常百姓那是一无所知。直到后来皇城司出来到处抓乱党,街市上方才紧张起来。 当时他们一心想着赶紧救驾之事,根本没有注意这些。 如今仔细想来,吴江说得没有错,开封府尹王一和为了不引起恐慌,的确是封锁了消息,并没有大肆宣扬那杀人狂魔之事,更加没有提过一句半句案件细节。 寻常百姓对这事并没有引起重视,所以排队进城的时候,除了那多嘴的守卫之外,他们没有听到第二个议论这件事的。 韩时宴见吴江还是没有明白,接过话头无奈提示道:“你可还记得当时那人说了什么?” 吴江摇了摇头,这几日发生了实在太多事情,他怎么可能记得路边随便一个人说了什么? 他这般想着,看着面前的二人,终于心彻底死了。 他是人,他们不是人,他们都记得。 顾甚微闻言,竖起了五根手指头,“在旁人都不知晓的情况,那人对此十分了解;在开封府都只知道秋娘同瘸子也就是徐大勇两名死者的时候,他就知晓一共会死五个人。” “当年在船上,除却绿翊之外。正好是五个人,徐大勇,张老七,秋娘,管鸯以及郑东。” “不光是如此,他还特意提到了绿翊,说绿翊要寻良人赎身,汴京城中的公子哥儿们要为了她一掷千金。” 吴江瞬间有如醍醐灌顶,“绿翊明明病入膏肓,都闭门谢客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赎身的事情!” “只有凶手才会知晓会死多少人,这我明白了。可是关于绿翊他扯的谎太明显了,就不怕我们查到之后怀疑他吗?凶手为什么要故意对我们说这些?” 顾甚微啧啧了几声,“你还记得当时那侍卫的样子吗?神神秘秘却又十分的亢奋。” “他在得意洋洋的向我们炫耀,炫耀我们即将步入圈套,抓到袁惑这个假凶手,而让他这个真凶手逍遥法外。” “可他又不敢透露太多省得坏事,于是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说……” “至于关于绿翊的事情令我们怀疑他……”顾甚微看向了一旁的韩时宴。 韩时宴接到眼神,百般无奈,人都说借刀杀人,顾甚微怎么还借嘴怼人? 他想着,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你也在场,你也听了,你不是就没有怀疑他吗?” “如果不是我们恰好赶到救下齐王,根本就不会发现那封认罪书有问题;如果不是我们在边关的时候见过王夫人,又恰好查到了袁惑头上,我们根本就不会去袁府……” 吴江瞬间充满怨念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喃喃地念叨,“你们不去袁府,就不会管这个连环杀人案。” 毕竟顾甚微同韩时宴都一心在盯着飞雀案,想要给顾右年同王珅翻案,他们一个是皇城司的人,一个是御史台的人,是不可能插手开封府的每一桩案子的。 之前之所以三人一起查案,那是因为他们要调查的案子刚好重叠了。 “而你们不在,我根本就想不起来那个家伙说了什么!他这是瞎子面前跳舞,聋子耳边唱歌,故意恶心我呐!” 顾甚微同情的看了吴江一眼,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妄自菲薄,他也没有那么看不起你。毕竟正常情况下,你舅父怎么忍心让你一身伤来查案呢?人家就是过过嘴瘾,隐秘的炫耀。” 吴江脸一垮,欲哭无泪。 虽然是安慰,但是愈发的悲伤了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老孙头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到开封府附近了,吴推官可以下车了。” 吴江拍了拍自己的脸,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他明白,顾甚微同韩时宴虽然因为“话”怀疑那门前守卫,但要确定是不是他,还得看他去调查剩下的那两个人,也就是张老七同管鸯……如果他们也死了,那就是真正的五人。 …… 汴京城今日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城门虽然还敞开着,但却是没有了往日排队的盛景。 这会儿乃是午后,守城门的人都开始精神不济起来,时不时的垂着头偷偷打着盹儿。 谷满仓打了个呵欠,踢了身边的人一脚,“孙长山,你丫的流蛮涎了……怎么又做梦梦到那绿翊姑娘了?你还说吹嘘说你曾经跟人家花魁娘子春风一度……依我看,是在梦里吧!” “你怎么困成这个样子?昨夜杀人放火去了?” 那孙长山的瞌睡一下子被踢醒了,他伸手擦了擦嘴角,不满的瞪了谷满仓一眼。 “我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杀什么人,放什么火?我昨夜祭祖去了,求我老祖宗给我旁边换一人,最好是个漂亮姑娘。” 站在对面的守卫闻言,一个个挤眉弄眼的哈哈笑了起来。 谷满仓虽然名字土气了些,也是农家子出身,可偏生生得一身细皮嫩肉的,在这城门口日日风吹日晒的,都还跟个大姑娘一样白皙。队伍里的大老爷们们没少拿他开荤玩笑。 孙长山见众人起哄,得意洋洋地朝着旁边看了过去。 这一看险些没有叫他吓出魂来,他那旁边哪里还有什么谷满仓,分明就是一个笑意盈盈的姑娘。 梦想成真的孙长山这会儿却是汗毛根根竖起,眼前这美人儿哪里是什么美人儿,分明就是前来索命的女罗刹。 孙长山咽了咽口水,佯装镇定的说道,“顾大人可是要出城?” 他说着,手摸向了袖袋里的棺材钉。 第337章 当场身亡 “不出城”,顾甚微笑了笑,“送你出殡。” 她说着,伸手朝着那孙长山抓了过去。 一旁的城门守卫们见自己的兄弟受欺负,都忍不住气势汹汹围拢了上来。 他们刚拔出腰间的大刀,就瞧见韩时宴面无表情的站在了顾甚微的身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皇城司同御史台办案,你们也要阻拦吗?” 韩时宴一身贵气,说话掷地有声。这城门口的守卫见的人多了,又岂是不知道眼前这对男女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先前热血上头的那股子劲儿,一下子便消了下去,众人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又将手中的大刀插了回去,只睁大眼睛盯着这边来瞧。 韩时宴见他们冷静下来,回过身去。 他这一回眸,直接对上了顾甚微满是无语的脸。 她的手还悬在半空当中,呈现着一个抓握的姿势,可目标对象孙长山却是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瑟瑟发抖的跪在那里,看上去就像是被恶婆婆磋磨了一顿的小媳妇儿。 那孙长山双手举着,在他的掌心当中,赫然是一枚黑漆漆的棺材钉。 韩时宴瞧着,瞳孔猛的一缩,皆是被眼前这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位大人,小人当真是知道错了。小人平日里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吹牛!谷满仓他们都知道的。” “我同开封府的一位衙役大哥是邻居,从他那里听说了那连环凶杀案。昨夜换防之后,我一时好奇便去了之前发生凶案的地方徘徊,想着若是能够得了什么一手的消息。” “我便可以吹上个十日八日的。可没有想到,当真让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我捡到了一个包袱,那包袱里头有几根棺材钉,还有黑布同绳索。我怕被人当成凶手,不敢去开封府报官。又想着先拿这棺材钉给大家看看……” “我发誓,我就是一时之间鬼迷心窍了!我我我……我这牛还没有来得及吹,你们就来了!” 那孙长山说着,竟是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上去表情格外的真挚,完全就是一个被吓傻了的莽夫模样。 那些同孙长山一起当值守卫们瞧着都不忍心起来,那个叫做谷满仓的小白脸没忍住替孙长山说话道: “两位大人,孙长山的确是平日就好吹牛。他还说他是芙蓉巷绿翊姑娘的相好的呢!” “不光是这样,他还说那殿前司的大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还没有他好呢!” 那谷满仓绞尽脑汁的搜刮着平日里孙长山对着他吹过的牛,却是没有瞧见,他每说一句,孙长山的身子就僵硬一分!每说一句,顾甚微同韩时宴的神色就复杂一分! 顾甚微嘴角微动,忍不住冲着那谷满仓竖起了大拇指。 谷满仓见她神色可亲,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邀功式地看向了跪在那里的孙长山。 孙长山嘴唇轻颤,握着那棺材钉的手微微紧了紧,他腾挪了一下身子,顾甚微一眼便瞧出他那绷紧的腿蓄势待发,随时都可能会暴起伤人。 顾甚微勾了勾嘴角。 “芙蓉楼的绿翊姑娘,应该可以认出你来吧。我该叫你孙长山,还是二当家的?” 那孙长山瞳孔猛的一缩,腾地一下跃起,他一把抓起那棺材钉,高高的举起了手眼瞧见就要朝着韩时宴猛扎过去。 顾甚微心中一惊,先前韩时宴为了阻拦住那些守卫们,拦在了她的前头,同她站得很近。 同样,他离那孙长山也站得格外的近,这一钉下去,韩御史还不得当场归西。 顾甚微想着,伸手将他轻轻一带,可那预想棺材钉却是没有扎过来……而是转了个弯儿直接被拍进了孙长山的脖子里。 那孙长山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他的眼睛直直的,脖子上的血流了出来看上去猩红一片。 顾甚微嘴唇微张,蹙了蹙眉头。 她伸出手去,探了探孙长山的鼻息,冲着韩时宴摇了摇头,“人死了。” “我见过死士咬破嘴中含着的毒药而亡的,却是没有见过直接将自己钉死了。他倒是个狠人。” 韩时宴点了点头,四周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站在附近的守卫们一个个的已经是呆若木鸡,之前远远围观的那些过路人,更是一个个惊恐的捂住了嘴。 “孙长山显然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快会找到他,他先利用急智,先发制人,给他身上还有家中尚未处理的棺材钉以及黑布还有捆人的绳索找一个出处。” “还想要冒险成为第三个袁惑行凶的目击证人,毕竟当时他落荒而逃的时候,身上可没有背着包袱。开封府在现场只发现了袁惑的令牌,但是没有发现棺材钉还有绳索,以及黑布。” 这些都是重要的作案工具,以前每一个案子里都有的。 没有理由凶手杀死郑东的时候,没有提前准备好这些工具。如果袁惑是凶手,那么他要么逃走的时候身上带着这些东西,要么就将这东西扔了。 目击证人撞见他的时候,他两手空空,这就不合理了。 顾甚微听着韩时宴的话,不住的点了点头,这一点先前他们都忽略了,直到这孙长山说起才想起来。 韩时宴看向了顾甚微,声音中带着几分敬佩,“你之前在芙蓉巷问绿翊,当时袁惑有没有杀光那些水匪,就怀疑真凶是那些人之一了。等听到谷满仓的话,便确定了孙长山就是那个……二当家。” 顾甚微轻轻地嗯了一声,“毕竟对黑布和捆绑还有钉子知晓得一清二楚的人,一定是当时在现场的人,而最为熟练的人,就是当年做出这一切的那些水匪。” 也正因为如此,孙长山在听到她说让绿翊来认人的时候,他才彻底知晓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 顾甚微想着,蹙了蹙眉头。 这幕后之人办事十分让人纠结,她也还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但是她知晓,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破案,而是要找到袁惑搞清楚幕后之人。 现在孙长山死了,袁惑又到哪里去了呢? 第338章 家中藏尸 顾甚微没有迟疑,她朝着那城门口站着的一个高个子守卫看了过去,“麻烦兄弟去一趟开封府,寻池仵作来验尸,且同他说这孙长山便是他们要找到的凶手。” “再将方才你们所瞧见的,一五一十的同他说便是了。” 那高个子守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拔腿就朝着开封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见他走远了,顾甚微又看向了先前“帮着”那孙长山说话的谷满仓,“孙长山家住在哪里,你可给我们带个路?” 谷满仓捂着嘴,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 他怎么也没有想明白,方才还在他旁边打着瞌睡的孙长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死了! 还死得这般惨烈!他听到了什么?孙长山是开封府要抓的凶手? 顾甚微看穿了他的想法,对着谷满仓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那么困顿,是因为他昨夜夜里出去杀人。你同他一起当值,仔细回想一下,他是不是每隔五日,就会像是半夜去做贼了一般?” 谷满仓一个激灵,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没错……” 不光是谷满仓,之前同孙长山一起当值的守卫们,皆是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守城门这事格外的枯燥,他们这些人都是些糙汉子,无事的时候格外喜欢说些诨话。 正所谓越缺什么越想炫耀什么,谷满仓生得细皮嫩肉的总是想要装粗鲁,不管是有意无意的,他格外喜欢对着众人说下三路的笑话,尤其是对着孙长山。 五日之前,他也在这里笑了孙长山,说他是不是私会老相好的,险些被人家夫郎发现,搁那床底下趴了一宿。不然的话,怎么一宿都没合眼? 当时他们都哈哈大笑,完全没有管孙长山是个什么想法。 如今想来,却是忍不住后怕……这可是个杀人凶手啊,若不是今日他死了,改日他记恨起来,还不将他们一个个的都给宰杀了? 那谷满仓想着,忍不住问道,“大人,小人能用块布将这尸体盖着么?毕竟太吓人了……” 顾甚微瞥见往来之人害怕的模样,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最近尸山血海见得多了,竟是忘记大雍九成文绉绉的弱鸡都集中在汴京了,这尸体就这么大喇喇的放在城门口,搞不好还真会吓死几个读书人。 谷满仓得了准许,小跑着去城门洞里掏出了一件有些破旧的黑色衣衫来,盖在了那孙长山的头上。 歇在一旁的车夫见状,将那马车赶到了孙长山的尸体旁,替那尸体隔出了一块地来。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冲着韩时宴点头,一个仰身从马车里翻出了一卷话本子,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看上去是打算在这里一直守着等开封府的人来了。 谷满仓瞧着微微松了一口气,小跑着走到顾甚微同韩时宴跟前引起路来。 “孙长山同我住在一个大杂院里,我要把月钱存着娶媳妇儿,孙长山则是有个多病的老子娘。” “他还挺孝顺的,孙大娘起不来床,他还请了大杂院里的一个牛婆子照看。平日里就是自己不吃肉,那也是要给老子娘吃肉的。” 谷满仓显然是个藏不住话的大嘴巴子,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堵不住了。 “我听牛婆子说过,说孙大娘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做孙长泰,一个叫做孙长海,不知道怎么人就没了。孙大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才一病不起的。” 说话间谷满仓已经领着二人到了那大杂院门前。 “这杂院里一共住了四户人家,白天大家都出去讨生活去了,得到夜里才回来。那间就是孙长山的屋子。” 许是因为杂院里住的人多,到处都堆着杂物,漆黑的灶房门前堆着高高的柴火堆,一直到了顶,在那柴火堆顶上趴着一只白色的猫儿,瞧见有陌生人来了,那猫儿喵了几声,一跃而起上了屋顶。 它站在那正屋顶上翘起尾巴喵了几声,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盯着院中看。 顾甚微眸光一动,脚轻点地直接飞上了屋顶,那猫儿见人追来,惨叫一声就想要逃走,可那腿刚划拉了两下便觉得脖间一紧,整只猫儿都被提溜了起来。 “顾大人,这是孙长山的家的猫,他怕他老子娘无聊,便从外头抱来的。” “虽然他是个恶徒……”谷满仓想着顾甚微的凶名,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见那猫儿不停的在她手中挣扎着,还是忍不住说道,“连坐应该祸不及……猫吧?” 顾甚微提着猫儿跳了下来,听到谷满仓那怀疑的眼神,无语地气笑了。 她将那猫儿举起递给了韩时宴瞧,神色凝重说道,“你看它脚上沾着的,可是血迹?” 见韩时宴点头,顾甚微将手中的猫儿一扔,心中腾起了不好的预感。 她冲着韩时宴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在后头,抬脚上前猛的一踹…… 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那挂着锁的房门就像是一块脆弱的豆腐一般,瞬间被踹得四分五裂,碎成了渣渣。 谷满仓的嘴巴张地大大的,瞧见听到动静跑出来的牛婆子,他拼命的摇了摇头,指了指顾甚微腰间挂着的长剑。 那牛婆子本想开骂,可瞧见那剑,瞬间不敢言语的了。 顾甚微没有理会他们,朝着那屋子里一看,里头乱糟糟的,衣服凌乱的堆放在床铺的一角,桌上还有没有吃完的蚕豆已经生了霉的果核。 在屋门口的窗边,两双布鞋横七竖八的扔在那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味道。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顾甚微见状,冲着韩时宴点了点头。 韩时宴走了进来,拨开那些被踹烂的门,躬着身子在地上找了起来,“应该是这里,猫的血脚印是从这里开始的,一直朝着门口的方向。猫的脚印还在,说明孙长山并没有清理过地面。” “地面没有明显的一滩血迹,猫不可能凭空脚上沾了血,那么十有八九这屋子里地下另有乾坤。” 顾甚微点了点头,对着韩时宴说道,“你让开一些。” 她说着,蹲下身去,伸手在地面敲了敲,然后循着那地砖缝隙猛地一抠,直接将那地板掀到了一旁。 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谷满仓,瞧见那细弱的手臂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掀翻大石头,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 以后谁还敢说小白脸不硬气! 你看看顾凶剑,她比二米壮汉都硬气! 顾甚微哪里听得见谷满仓的腹议,她循着那地洞朝着下头看去,果不其然瞧见里头摆放着一具尸体,那尸体头上包着一块黑布,被绳子五花大绑着,活脱脱像是一个大粽子。 在他的心口上,扎着一根黑漆漆的棺材钉。 第339章 袁惑死了 顾甚微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纵身一跃跳了下去,这地洞约莫只有一人高,韩时宴在里头怕不是直不起腰来,除了那具尸体之外,在角落还放着一个大大的樟木箱子。 顾甚微站在那尸体面前,伸手将那黑布摘了下来。 入目可见的是一张同那袁大郎有几分相似的脸,那人双目圆睁着,一脸的惊骇,应该是袁惑无疑。 “袁惑死了”,顾甚微沉声道。 “致命伤是胸口的这一根棺材钉,应该是一击必杀。” “除此之外,尸体上有被殴打凌虐的痕迹,不过从伤口来看,应该是死后造成的。我猜是孙长山痛恨袁惑杀死了他的兄弟,而进行了报复。” “心口的这一根,应该是从上而下射出来,斜着约莫是这个角度……”顾甚微仰起头来,对着蹲在地洞边缘的韩时宴比划了一个坡度。 “应该是孙长山杀死了郑东之后,便在附近潜伏在屋顶或者树冠等高处,等到袁惑发现中计惊慌失措的逃出来的时候,他便用棺材钉出其不意的将人杀死。” “之所以没有像是对待郑东他们那样,戏耍猎物……” 韩时宴听着,接着顾甚微的话分析道,“因为袁惑功夫不错,孙长山没有把握那般对他,所以只能偷袭。不光是只能偷袭,他还只有一次必杀的机会。” 一旦袁惑有了防备,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顾甚微点了点头,在那袁惑的身上搜查了一番,“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连钱袋子都不见了,应该是孙长山已经搜查过一遍了。” 顾甚微说着,又走到了那地窖的角落,打开了那口樟木箱子。 这一掀开,顾甚微瞧着忍不住蹙了蹙眉头,这箱子底下铺满了厚厚的棺材钉。在那棺材钉上头,放着一个没有盖子的竹筐子,那竹筐子里草草放着一些碎银子,大多数都是些铜子儿,应该是孙长山积攒的银钱。 她蹙了蹙眉头,走到洞口边,正准备跳起来,就瞧见韩时宴冲着她伸了出手。 顾甚微看着那只细长又干净的手,停滞了片刻,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借了韩时宴力气轻松的跳了上来。 韩时宴还来不及感受手心里的温度,就瞧见顾甚微嫌弃的扇了扇自己手,认真地说道,“一会儿记得洗手,我这手可是摸了裹尸布。” 韩时宴一脸的无奈,心中哪里还敢有半分旖旎? 亏得他方才还使了小心思,可顾甚微她这人像是泰山石,根本就是硬到硌牙。 “谷满仓你去城门口请开封府的仵作来,说我们发现了袁惑的尸体”,韩时宴说着,朝着那谷满仓看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谷满仓这会儿已经脑子嗡嗡作响,他岂止是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他如今脸上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好家伙!所以昨夜他同一具尸体还有一个杀人凶手住在一个院子里? 他人还在这里站着,脑子已经搬家远去三十里地! 他想着扶着门框,猛地转身拔腿就朝着院子门外跑去…… 顾甚微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小白脸就是不稳重,从一具尸体奔向另外一具尸体,有什么好激动的。” “小白脸”韩时宴闻言忍不住挺直了胸膛,他就很稳重呀!稳如泰山! 他想着,清了清嗓子,“顾亲事,隔壁还有那孙长山的母亲,我们去问上一问。” 顾甚微正有此意,踏着那木门碎片朝外走去,这还没有来得及转弯,便被那瘫软在地牛婆子挡住了去路。 那婆子脸上的肉不自觉的颤抖着,牙齿打颤咯咯咯的响,看见顾甚微有些欲哭无泪,“女大人,可能扶老婆子一把,我这腿吓软了根本站不起身……” 她瞥了一眼孙长山住的那间屋子,结结巴巴的问道,“孙二郎当真在那屋子里藏了一具尸体么?” “你们要是想要问孙长山他娘,那怕不是不成了。这附近的人都知道,他娘是个疯子,早就不认得人了。天天就只会念叨他儿子马上要回来了……连孙二郎她都不认得。” “若不是瘫在床上动弹不得,怕不是早就跑走了。” 顾甚微将她一把提溜了起来,那牛婆子扶着墙,敲了敲自己的膝盖,深吸了几口气这才镇定了下来。 她站直了身子,这才注意到了顾甚微身后站着的韩时宴,瞬间眼睛亮了起来。 “这位大人!不知可曾婚配?我有个孙女儿,年方十六,生得甚是肖我,那叫一个貌美如花,是我们十里八乡一等一的好姑娘……” 那牛婆子越说越是生龙活虎,她围着韩时宴转了一圈儿,见他面黑如锅底。 不由得又解释道,“大人莫要误会,倒不是想把孙女儿嫁给你。老婆子家中五代单传,个个都是女娃娃,代代都是招赘婿……大人身份高,自是不可能做我家上门女婿。” “我们只想要个孩子……到时候就说他爹死了……” 那牛婆子见韩时宴周身气势全开,缩了缩脖子,声音越来越小,她忙捂住了嘴不敢言语,贴着墙角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起来。 顾甚微听着,憋着笑看向了韩时宴,一脸都是看戏的兴味。 韩时宴眸光一动,认真的看向了那牛婆子,“我克妻。” 他说着,顿了顿,扫了顾甚微一眼,“且我已经有欲娶之人。” 那婆子听着,满脸的惊骇,忍不住脱口而出,“大人同谁有深仇大恨?” 韩时宴瞬间沉默了。 顾甚微眨了眨眼睛,拽了拽韩时宴的衣袖,同他一起站到了那大杂院的门口,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袁惑死了,你看出来来了吗?” 韩时宴收敛了心神,点了点头,“幕后之人当真好算计,一环扣着一环,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若是我们没有找到孙长山,那么袁惑就是畏罪潜逃的凶手,一个死人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若是我们找到了孙长山,有当年绿翊的事情在先,任谁看了那都是孙长山为了报复袁惑故意陷害他。” “不管袁惑是不是凶手,不管他是逃走了还是被杀,只要他不在汴京,不能在我们面前张口,那我们要调查的事情就断了线索。” 顾甚微深以为然,她抬眸对上了韩时宴那双清明的眼睛。 “我有一个疑问,孙长山那伙水匪同袁惑难道不是为了同一个幕后之人效力么?怎么狗咬狗起来了?” 第340章 豁然开朗 韩时宴先前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幕后之人明明落子狠辣,步步都是杀招,却莫名让人有些云里雾里。 他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他给了齐王什么好处才让他认罪自尽? 又是为什么不想要他同顾甚微继续追查下去? 当初飞雀案的时候,袁惑是受幕后人指使刻意受伤让王珅成为替罪羔羊的么?王珅又是被谁给害死狱中的?他那“我有罪”的血书,是谁写的? 如果袁惑当时是刻意避开的,那说明在飞雀案之前,他便知晓有人会有人在封太子大典上作乱。 盗走玉玺的那个人是齐王无疑,可齐王到手的玉玺又怎么会落到北朝人手中呢? 指使袁惑避开的那个人,想要王珅死。王珅为什么必须死?原因就在于他撞见了御带李畅在宫中给死去的小宫女烧纸,并且捡到了那颗水仙玉珠。 “幕后之人弄出了这么多事情,我们可以认为,飞雀案其实并非是齐王一股势力在作祟。” 韩时宴没有直接说袁惑同孙长山的关系,却是先说起了他思考得出的结论。 “盗走玉玺的是齐王,而指使李畅行刺官家的,恐怕另有其人。” “那个人很有威逼利诱李畅行刺,这其中之事同那个死去的小宫女福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王珅捡到水仙玉珠并未引起重视,但是幕后之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杀死了王珅。根据我的推断,袁惑很可能早就听命于那人。” “袁惑在惊马受伤,让王珅入局这个时间点之后,又替那人做了一件事。” 顾甚微眸光渐渐亮了起来。 “孙长山三兄弟劫船乃是偶然之举,袁惑的恰巧相救却未必是命运的相遇。” 她说着,顿感豁然开朗。 韩时宴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但却是让她有了清晰的思路。 “袁惑乃是殿前司都检点,平日里主要在禁宫当值。他那时候为何会在苏州返回汴京的船上救下了绿翊?” “按照绿翊的说法,他们的商船自始至终都没有同那水匪发生过打斗,他们几乎是没有反抗的就束手就擒了。在没有流血冲突的时候,袁惑身为朝廷命官,不抓人审问是否有同伙,不问水匪老巢在哪里。” “也不将他们交给漕运上的官员,或者是当地的父母官审理,直接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而且”,顾甚微回想起绿翊的话,“在杀光水匪,赃物全都在水匪船上的情况下,她事后并没有能够拿回属于她的东西,不光是老鸨盛芙蓉替她置办的东西,还有她父亲留给她的贴身戴着的荷包。” 顾甚微越说脑子越是清明。 韩时宴瞧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唇角。 他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抬起来触摸她发顶的手,无论多少次,看到这样的顾甚微他都一样的怦然心动。 她不是那花园里盛开的鲜花,也不是笼子里雀鸟,而是那在天上英姿勃发的鹰。 有的人天生就应该是这样意气风发的。 “倘若说袁惑乃是贪官,那些东西都被他收为己有了。” 这种情况并非是不可能,大雍忠臣很多,贪官那更是不少,之前灯笼里藏金子的那位,不就是么? 顾甚微说着,自己又摇了摇头,“可有两点我们不能忽略:一来王珅夫人还那晏郎中都说了,袁惑十分爱惜羽毛,一心想要升官往上。” “袁家家中并不缺钱财,没有必要贪这点蝇头小利而惹人口舌。” “要知道那条船,可是汴京城中花街老鸨的船,芙蓉巷迎来送往,正是各种流言集散的地方。” “二来,袁惑心悦绿翊,且不说他这真情有几分……便是那丛林里的鸟为了求偶,那不也得唱个小曲儿,送点艳丽小羽毛的……袁惑一个衙内,举手之劳就能令佳人欢心的事情,他为何提都不提?” 顾甚微说着,心中忍不住替那绿翊生出了几分悲戚。 天下男子多薄幸。 到现在绿翊还在想,若是当初她没有遭遇孙长山的事情,她同袁惑兴许可以修成正果。 可袁惑若是当真喜欢她,所谓的关御史参奏根本就不是问题,人家王御史不还光明正大的在关御史眼皮子底下纳了十八房美妾吗?死猪不怕开水烫便是了。 袁惑待绿翊有几分真情,如此人已经死了,还有谁说得清呢? 顾甚微想着,唏嘘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绿翊父亲的身上一定有秘密。” 绿翊只是一个闺阁女子,除了生得貌美如花之外,且有一个县官父亲之外,同朝廷之事并无瓜葛。 可在她周遭,已经生起过好几回风波了,每一桩每一件那都是同她父亲有关。 韩时宴瞧着,心中腾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试探着看向了顾甚微,“顾亲事不相信这世间有真心心悦么?” 顾甚微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了韩时宴,“我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什么?我只相信谁的剑厉害谁就生。” 韩时宴哑口无言。 “嗯,相信男子会用情至深,不如相信人能死而复生。” 顾甚微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即朝着院门外看去,果不其然瞧见了方才跳下马车的老仵作。 老仵作卷着袖子,意味深长的看了韩时宴一眼,遂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甚微,见她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活蹦乱跳的终于放下心来。 “哼,你这人倒是有趣,我是仵作,又不是郎中。你自己到我家吃我的喝我的也就算了,怎么还直接塞了个半大小子来?你就不怕他在我那饿得半夜啃棺材。” 顾甚微知晓老仵作说的是荆厉,赶忙拱了拱手,“您且放心治,他有钱的,他没钱的话,我最近发了一笔小财,回头就给您买酒喝。” 老仵作又哼了一声,“回头,回头是什么时候?同油嘴滑舌的人在一起久了,你也学会糊弄老人家了。” 他说着,又忍不住说道,“你赶紧将那小子接走吧,他再待上几日,就要给义庄里所有的死者用不同的气味命名了。听得活像闹鬼。” 老仵作说着,脸色有些不太好。 他虽然是个仵作,但也并不想听人叨叨那些死者体内藏着梨花香还是鸭屎臭。 第341章 她不想嫁你 老仵作说着,领着开封府的人直接进了院子,经过韩时宴的时候,只是草草的颔了颔首。 韩时宴瞧着,看着顾甚微的眼神带了一丝无奈地幽怨。 顾甚微身边所有的人,怕不是都看出了他心悦她,唯独这姑娘像是没有开窍的石头,一无所知。 “荆厉这么说来应该没事了,我倒是没有考虑到他那狗鼻子在义庄里会被腌制入味。” 韩时宴见顾甚微兴致勃勃要说荆厉,赶忙拦住了她的话头,将她拉回了案子。 “这里有老仵作,我们不如去袁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袁惑知晓得太多,现如今齐王被抓,那幕后之人担心牵扯出他来,便想要像杀死王珅一样,杀死袁惑灭口。” 韩时宴说着,盯着顾甚微瞧,见她果然将荆厉抛之脑后,同他并肩往外走,心中那是万般无奈。 他当真是病入膏肓了! 要不然的话,竟是将自己引以为傲的谋略,用到这上头来。 韩时宴心中想着,嘴上却是没有停。 “于是他盯上了对袁惑有深仇大恨的孙长山。这就是他们为何同是听令于幕后之人,但却狗咬狗的原因。” “孙长山根本就是那人为了清除袁惑而准备的刀。” 顾甚微认真的听着,同韩时宴一起朝着那马车走了过去。那马车的门敞开着,马车夫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等着二人前来。 开封府处理了城门口孙长山的尸体,这马车自然也不用停在那边遮挡了。 二人一齐上了马车。 “我一开始还想,孙长山那群水匪,还有袁惑都是被人安排过去的。” “但是后来却又否定了”,顾甚微靠着韩时宴坐了下来,手在那剑柄上轻轻地摩挲着。 “一来绿翊只是一个弱势的闺阁女子,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的安排这么多人去她身边。二来孙长山如果被安排了要撬开绿翊嘴的任务,他应该会审问她,可是他没有审问,却是直接贪花好色。” “三来孙长山若当时也是幕后之人的手下,那么兄弟们惨死,他死里逃生……” “这种情况下,他恨的不应该只是袁惑,还应该憎恨幕后之人才是……毕竟袁惑是幕后之人派来的。” “可是孙长山却是到死都一个人硬抗了下来,根本就没有提幕后之人的事情。” 顾甚微说着,见韩时宴侧头盯着她看,像是在愣神一般,忍不住伸出手来,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你中了什么邪?” “虽然我说的都只是推测,现在水匪全都死光了,袁惑也死了。这其中之事很有可能永远不能真相大白了。但该分析还得分析,说不定我们能够从中想到什么蛛丝马迹呢?” 顾甚微的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手上一暖,韩时宴伸手在她的头顶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她不解的睁大了眼睛,询问的看向了韩时宴。 韩时宴收回手来,手指若无其事的空搓了一会儿,镇定地说道,“这马车许久没用,有只小蜘蛛快要落在你头顶了。” 他到底还是没有忍住。 韩时宴想着,耳根子微红。 顾甚微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了韩时宴,“你最近当真是得寻太医瞧上一瞧了,我感觉你掉下山崖之后,脑子就像是坏掉了一样。” “蜘蛛捏死便是了,你还来回搓个什么劲儿?这算什么死无全尸?” 韩时宴手指一僵。 他现在说根本就没有蜘蛛还来得及么? 好在顾甚微并未在此事上纠结太久,“不管怎么说,咱们都要重新去调查一下,绿翊的父亲当年究竟有什么隐情。还有袁惑当初为何去了苏州,算算那个时间,他去苏州会不会同绿翊父亲有关?” “而且,你还记得我之前的怀疑么?” “只有国玺和断械案,我们可以肯定是齐王所为。” “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之下,我们要清除先入为主的想法,重新来调查李畅刺杀官家的事情,还有税银案。一会儿我们兵分两路,你去袁惑家中问话,我则是想要去找马红英。” “我想弄清楚她给褚良辰的那枚刻着字的金元宝的来龙去脉。” “之前我在芙蓉巷的武馆当中瞧见她了,她同王御史夫人站在一块儿。” 顾甚微说着,顿了顿。 “我其实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要你按住韩敬彦,不让他早早的就直接翻案,将飞雀案定案。”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了这个重审的机会,如果韩敬彦直接拿着齐王的认罪书结了案,她阿爹同王珅就此重获清白……这个案子想要再重开,想要真相大白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官家已经伸出左脸让他们打了,哪里还会伸出右脸让他们再打一回? 韩时宴神情凝重起来,他想到堂兄韩敬彦,微微紧了紧手,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一定不负所托。” 他说着,想了想又补充道,“孙长山他们是真水匪还是假水匪,我也会去调查的。他们有船且劫财手法老道,应该是惯犯,运河上多少能打听一二。” 顾甚微眸光一动,“这事儿我让柳阳去办,比起那些高高在上不作为的家伙们。雾伞知道的应该更多。” 说起来她回来汴京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去见她收的那小弟柳阳。 “好”,韩时宴应承着,他的当务之急还是去堂兄那里争取更多的时间。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行一步了”,顾甚微说着,也没有叫停那马车,直接撩开帘子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韩时宴瞧着那被顾甚微撩动的马车帘子,赶忙伸手拦住探头朝着顾甚微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直到瞧不见人影了,他这才收回了目光。 “韩御史原来喜欢皇城司的顾大人么?关大人是如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吧。” 马车夫突然出声,瞧见韩时宴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他爽朗的笑了出声,“韩御史放心,小人不会大嘴巴乱说的。不过小人都能看出来,应该没人看不出来了。” 不!顾甚微就没看出来!韩时宴默默地想着。 “关大人若是知晓了,在天之灵一定会给很高兴的吧。他从前时常嘀咕,说大人性子冷清且执拗,这辈子怕不是要孤独终老了。” 韩时宴想到关御史,心中一暖,周身的气场都温柔了许多,瞧那车夫都变得亲切了起来。 “不过,皇城司那位大人,好似并没有嫁给韩御史的意思呢!” 韩时宴所有的温柔瞬间收敛。 今日韩时宴,不宜出行。 韩御史缩进了马车当中,默默地想着,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犯小……人。 第342章 红英的抉择 “顾亲事再不来,酒都要凉了。” 顾甚微翻上武馆二楼,瞧见马红英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她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步履轻松地走了进去,马红英坐在窗边光洁的桌案前,手中端着一个粗瓷酒碗。 这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桌案两把凳子,再有的便是她腿边放着的一个已经熄了火的煮酒炉子。 顾甚微在马红英的对面坐了下来,端起放在面前的酒碗咕噜了一口,一股子辛辣的味道直接上头,入腹的瞬间火烧火辣的。 马红英见她微微蹙眉,转了转手中的酒碗,“在军中待久了,习惯了喝烈酒。这汴京城中给小娘喝的花酒果子酒,入口淡得出鸟来。” 顾甚微抬眸打量了她几眼,见她一副江湖女子打扮,整个人沉稳内敛了许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酒虽然好喝,但是喝多了手会抖”。 她说着,将自己腰间的长剑取了下来放在了桌面上,剑鞘同桌面相接的那一瞬间,发出了沉沉的声音。 顾甚微意有所指的看了那剑一眼,“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马红英闻言,神色复杂地摩挲了一下酒杯,“顾亲事来寻我,是给吴江当说客的么?” “吴江那张嘴叨叨个没完,哪里还需要多此一举的找个说客。他都天衣无缝了,谁还插得进嘴?” 马红英一愣,爽朗的笑了出声。 “吴江是这样的,像个小孩一样,总是叨叨叨个没完。从前在战场之上,今日不知明日事,大家都很喜欢他这样的热闹的性情,至少便是突然死在了战场上,临死之前回想起自己的过去,也不觉得寂寞。” “但是回到了汴京城里,就觉得太过不正经,像乌鸦一样聒噪了。” “小时候韩时宴看书的时候,吴江就在旁边和尚念经,然后他就会喊我的名字,马红英!我就一跃而起,揪住吴江的耳朵便往外拖,结果吴江唉哟唉哟的叫得更烦人了。” “韩时宴虽然嫌弃吴江,但却不喜欢告状,所以我们倒是都不怕他。韩敬彦就不一样了,他是活爹,他不光会告家长,还会拿着竹条对着吴江讲上一个时辰的大道理。” 回想起年幼之时的趣事,马红英明显要轻松了许多。 她拿起小炉上的酒壶,给顾甚微的酒碗满上,又给自己添了些,然后拿起酒碗同顾甚微轻轻地碰了碰。 “张大人说得真是没有错,我们两个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要是韩时宴告诉我你是剑术天才的时候,我直接冲去你家认识你就好了,晚了好些年。” 马红英喝了一口酒,将那酒盏放在了桌面上。 “仔细想想,我同吴江之间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上一回分别的时候,还是生死离别,爱意最长的时候。 明明相隔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好似过了一辈子,长到再见汴京的故人旧事,都觉得十分陌生了。 马红英没有办法对着顾甚微描述这样的心情,因为她也说不清。 她不知道是她走得远了,吴江还停留在那个乱石阵里,还是吴江走得远了,她却回不来了。 顾甚微瞧着马红英思索的样子,并没有打断她。 一直到她再端起酒碗碰杯时,顾甚微这才开口说道,“你最后弄明白了吗?乱石阵的事情。” 马红英挟持的官家只不过是个替身,替身回答的问题,自然也是做不得数的。 当年乱石阵下达命令拿他们换国玺的人,是不是官家,这个问题马红英想知道,她也想知道。 “这个世上,大约只有你能同我感同身受。我家中的人,都不想我继续追问下去了。昨夜回去,我阿娘抱着我哭了一宿,连带着她养的狗,都对着月亮呜咽。” “不光是这样,还有我的姐妹们,姐夫妹夫……” 马红英说到这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差点以为自己又死了一回,隔壁住着的人家险些连夜起床来找灵堂吊唁。” 她说着,话锋一转,抬眸对视上了顾甚微那双坚毅的眼睛。 “不过那一刻我突然想通了。” 马红英说着,底气渐长,目光亦是愈发的豁达起来。 “张大人是个很好的人,他在官家面前说我被救之后,是他安排我去做了卧底。这回齐王谋逆,我也算是立了大功。这般一来,我活下来来,却是没有返回战场,没有返回汴京,这件事就无须被追问了。” “你立功的愿望是要给你阿爹洗清冤屈。” “我原本是想要向官家问个究竟,今日早朝之后,我在御书房里再次见了官家。” 顾甚微认真的听着马红英的话,每个人要走的路不同,每个人遇到事情的选择也不同。 马红英不管怎么选,都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马红英摇了摇头,“我没有问那个问题。问了又如何呢?就算是,我们马家人也做不出弑君谋逆这种事情来,我的父亲也还会一如既往守护着大雍,永远扎根在边疆。” “直到他战死沙场,或者是垂垂老矣无法再提起刀枪的那一日。” “不管得到什么答案,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也不会再活过来,我也没有办法再拿着那对大锤站在战场上了。” 马红英说着,目光愈发的坚定,“我想,死在战场上的我的同袍们,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大雍而战,为了百姓的安宁而战的。” “哎呀”,马红英说着,眼眶有些泛红,她笑了笑,又冲着顾甚微道,“我小时候,我阿爹便总是同我说这些,我那时候年纪小气性大,总觉得老头子愚忠古板,成日里大局大局。” “我那时候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说着同父辈一样的话,做出从前在我看来十分懦弱的抉择。” “在今日之前,在我在御书房里见到官家之前,我都没有想到会这样。” 顾甚微静静地听着。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知晓马红英这会儿需要的只是一个聆听的对象罢了。 她恰好有着相似的经历,却又不像吴江还有马红英的家人那般同她那样亲近,是最合适的人。 “我没有问那个我想了日日夜夜,豁出性命都想要问的问题。” “我替那些兄弟们要了军功,替他们要了更多的恤典。逝者已逝,活人还需要靠这些活着。” 第343章 金元宝由来 顾甚微拿起酒壶给马红英倒了一碗酒。 马红英端起一饮而尽,她用衣袖胡乱的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冲着顾甚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来找我应该是有正经事吧?我却先拉着你说了这些,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说起来她同顾甚微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说这些实在是交浅言深。 可是马红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那些藏在心中的话,在见到顾甚微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 “是我先问你的,你不过是回答了我的问题”,顾甚微冲着马红英摇了摇头,她朝着窗外看了过去,透过窗棱可以看到明镜巷底下那犹如过江之鲫一般的人头。 这里随处可见推着小车,拿着算盘神采奕奕的姑娘们。 同一镜之隔的芙蓉巷简直像是两个世界。这个时辰,那边的姑娘们怕不是方才起身,等着小丫鬟伺候着梳洗画眉,等待着落日之后的狂欢。 “你日后是打算在这里开武馆么?” 顾甚微想起先前同马红英站在一块儿的王御史夫人,好奇地问道。 马红英一下子来了精神,她顺着顾甚微的视线朝着楼下看去,脸上都是雀跃之色,“你也发现了吧,这明镜巷的与众不同之处。我已经没有办法再上战场了,也不想同朝廷继续牵扯上什么干系。” “原本打算先陪我阿娘一段时日,等日后再做打算。不过王夫人找到我。” “她想要我同她一起开家武馆,一家只收女子做学徒的武馆。” 马红英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一看就是在重复王夫人给她画的大饼。 “不求赚多少银钱,也不求教出什么大将军,亦或者是像你一样的皇城司女官。至少让她们也有些自保的本事,等到有朝一日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至于弱柳扶风的需要去靠别人。” “说不定就有人不想待在闺阁之中,想要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呢?那她们可以去王夫人的商队。” “就算再不济,还是嫁人成亲生子,那被婆家人欺负的时候,也能一拳打死一个老王八羔子……” 顾甚微先前听着,倒也热血沸腾,等到后来越听越是古怪,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清了清嗓子,“很不错。” 马红英得了赞同,瞬间眼睛都亮了,“我已经想好了,我阿娘姐姐们有空都能来当师父……甚微你若是也能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是,咱们两个刚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喊顾亲事吗?这会儿就变成甚微了? 你同吴江还真是天生一对。 不过顾甚微没有在这上头纠结,她想了想说道,“等我的事情了了之后吧,到时候我空闲了下来,如果还在汴京的话……” 马红英闻言吃惊的看向了顾甚微,她那动来动去的手收了回来,“你日后要离开汴京?那韩时宴怎么办?” “他当然还是做他的御史,他之前做得很好,今后只会做得更好。” 马红英看着顾甚微淡然的表情,犹疑着动了动嘴唇,“你……” “我来这里,的确是寻你有要紧事情的,我想要问你那锭金子是从哪里来的,就是当初你给褚良辰的那锭金子。是从齐王那里得来的么?” 马红英没有想到顾甚微是想要问这个问题,她想了想,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 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思考了片刻方才说道,“张大人曾经给了我这个任务,且让我看过元宝的图样,我看完之后便烧掉了。他让我试着寻找这种金元宝。” 当时她还不知道幕后之人是齐王。 只能藏在飞雀杀手当中见机行事。 “我是偶然得到的,当时我接到飞雀那边的任务,让我去苏州找一个名叫江浔的人,将他给掳回来。我去晚了一步,江浔已经死了。我打听过了,那个叫江浔的疾病缠身有几年了。” “在我去的三日之前,恰好重病去世了。我没有看出什么中毒的迹象,也没有发现有旁的人下手,应该的确是意外身故了。” “我当时一来想要找到一点什么方便回去复命,争取幕后之人的信任。二来也想要搞清楚他为什么要我去找这个人,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这样可以找到幕后人的蛛丝马迹。” 顾甚微认真听着,脑海中琢磨着苏州二字,居然又是苏州…… “那江浔乃是苏州的录事参军……我在他的灵堂之上,还看到了前来吊唁的韩敬彦,不过我没有敢相认。” 顾甚微算算时辰,说起来那会儿韩敬彦的确是时任苏州知州。 “所以那锭金子,是你在江浔的府中找出来的?” 马红英点了点头,“是的。我在他家中暗室里搜出来的,同这金子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些字画。我打开看了一下,看着平平无奇的,是山水画,画我拿去交任务了。” “那锭金子被我藏了起来,后来……就给了褚良辰。再后来的事情,你便知晓了。” 顾甚微眸光一动,“所以,雾伞也是张春庭的手下吗?” 马红英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褚良辰是当年的目击证人,这件事也是张大人告诉我的。” “那你可还记得那山水画是什么样的?” 马红英见顾甚微神色认真,知晓这事情绝对同案子有关且十分紧要,她腾的一下站了起身,椅子在地上摩擦着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你稍等一下。” “我去旁边的屋子里取一下文房四宝给你画一下。” 她说着,不等顾甚微回答,小跑着冲了去了隔壁,又风风火火的拿着文房四宝冲了回来。 马红英拿起那笔,在纸上涂涂抹抹了好一会儿,推到了顾甚微面前,“大概就是这样的。当时张大人也问我来着,不过当时我们见面是在荒郊野外,我只能给他描述了一下。” 顾甚微一看那画,瞬间服气了! 好家伙!你这画的还不如描述呢! 鬼看了这话都要瑟瑟发抖跪地求饶,道长你这符画得简直是法力无边啊! 若非马红英提前同她说了是山水画,她根本不会联想到山水,甚至都不会联想到画这个字! 便是让小鸡爪子沾了墨随便蹦跶几下,那也比这强上百倍不是! 顾甚微心中发狂,面上却是淡然的将这画推到了马红英面前,“你再给我描述下!” 第344章 一张画卷 “左边这里是山壁,右边这些是河,哦,对了,在那山壁之上,还有一棵老松树,那松树整个都伸了出来,像是鬼招手似的。” “在这天上,还有三个黑点儿,我也分辨不清楚那是鸟儿还是船或者是什么东西。” 顾甚微看着那竖条的山壁,横条的水,像是一团乱麻的树,还有三个不小心弄脏了的污点儿…… 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师杰作! 她抿了抿唇角,看向了马红英,“那你可还记得落款是什么?画上一般会有落款还有印章。” 雍人好风雅,文人多半都有各式各样用奇石雕刻的印章,画上画之后,那还不得从那胖的瘦的圆的瘪的印石当中选出一枚盖上去?这样不够,还得给自己取一个雅名。 马红英想了想,冲着顾甚微摊了摊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就学了官字儿,还有那北朝西夏的字。” “只要看得懂军令还有截获的狗贼书信便够用了,至于旁的……有那功夫都用来练武了。那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体,当时瞧着就不认得……原本想着回去了照葫芦画瓢一番,不过……” 马红英笑得更加抬不起头了。 顾甚微瞬间了悟,还能是啥?转头就给忘记了呗! 她能说什么?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怎么好意思打又笑还又愧疚的漂亮小姑娘! “没事,我祖父从前让我背四书五经,我也是打开书就认识,关上书就忘记了。” 马红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干枯的秧苗被人浇了水瞬间探起头又神采奕奕起来。 “对吧!我也是这样的!” “可能老天爷也想着咱们这一个凡体装不下两位神明,武神已经选中了我们,文曲星就没地方蹲了!” 顾甚微哑然失笑,虽然奇葩但好似有些道理。 她想着,将面前的酒一饮而之,站起身来,将马红英的那张“鬼画符”给叠了起来塞进了怀中,“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就做你想做的事情好了。” 马红英亦是跟着站了起身,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还是问道,“你不会觉得我是一个胆小鬼么?” 一边不敢继续追查真相,一边又不敢相信官家没有勇气再上战场,同努力了三年便是亲手将全族人送葬,将那天戳破一个洞也要洗刷父亲冤屈的顾甚微相比,她简直就是一个自惭形秽的逃兵。 顾甚微身形微顿,摇了摇头。 “我用剑,你用锤,可我们都是武神附体不是么?” 她说着,没有再多留,身形轻闪……直接从二楼翻了出去,几乎是瞬间便失去了踪影。 马红英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顾甚微用剑,剑是利器,划破一切邪佞。 她用锤,锤是钝器,守护一方安宁。 就像是年幼之时,她从剑换成了锤一样,命运或许从一开始就写好了,大约在许多年前她就尊崇了自己的内心,选择了最真实的马红英。 楼梯上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马红英扭过头去,并不意外的瞧见了缓缓上楼的王御史夫人。 “夫人的要求我答应了,我以后便会在这武馆里坐镇。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就是那王全……我希望每月分给我的钱里,能拿出来三分之一交给王全的家人。” 不是她不想多给,她还要肩负起那些同她一齐死在乱石阵里的兄弟们。 “我不希望让他们知道是我给的,夫人以谁的名义都可以……他们不必感恩戴德,也可以心怀怨愤,我这么做只是为自己感到羞愧而已。” “夫人可以做到吧?” 马红英说着,冲着王夫人抱着拳深深的鞠了一躬。 王夫人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听上去带着几分威严,一看便同寻常内宅夫人格外的不同。 “你这是何苦?官家已经让你将功抵过,赦免了你,你那时候为了取信齐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有你皇城司的张大人又岂能料事如神,将齐王的一切动向尽在掌握之中呢?” “更何况他是我王家人,为了我王家而死,我自是会护着他一家人周全。” 马红英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官家并不信任我,所以才用了替身。” “那飞雀杀手们,也不是我杀的,乃是顾甚微同魏长命的功劳。” 马红英说着顿了顿,坚定的道,“就算我起了万分之一的作用,官家赦免了我,我也没有办法赦免我自己。” “夫人就当我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为了安慰自己吧。” 王夫人点了点头,从身后跟着的一位年轻女婢手中接过了一张纸,递给了马红英。 “欣赏归欣赏,生意归生意,这里是一纸契约,你看着若是没有问题便签了,日后这武馆便交给你了。” 马红英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 她朝着窗外的看了过去,蔚蓝的天空中飘着洁白的云彩,门前那株大树枝丫横生了过来,一大一小的两只麻雀蹲在上头,叽叽喳喳的叫唤着。 金戈铁马已是前程旧事,平凡新生才是心之向往。 马红英想着,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在那张纸上轻轻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 花开两朵,各表一只。 韩时宴看了一眼大理寺门前那株老槐树上蹲着的麻雀,这棵树不知是有什么特殊风水,上头竟是长满了鸟窝。 叽叽喳喳的说教个不停,活脱脱像是小时候的韩敬彦。 方才他去了袁惑府上,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没有找到绿翊口中装着胎毛还有护身符的荷包,也没有找到任何特殊之物。袁家人哭晕了头,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挂在了白灯笼。 韩时宴收回了视线,径直地迈进了门槛儿。 “韩御史!怎么来了大理寺?我横想竖想左想又想,也想不出我身上有可参之处!我明明就是兢兢业业,克己守礼,一不喝花酒,二不贪钱财,三不……” 说话那人名叫崔以行,祖上那是望族名门,虽然到了大雍朝不复从前荣光,但族中亦是家风良好多有少才。 崔以行少年进士,一路高升如今乃是大理寺少卿。 从前大理寺卿年迈不理事,大理寺都是崔以行代行职责,韩时宴从前没少同他打交道。从前二人在国子学,也算是说得上话的同窗。 “三不正经么?”韩时宴淡淡地回了一句。 第345章 问韩敬彦 崔以行听着,轻笑出声。 “许久未见,我听闻了你在北朝王都大杀八方之事,当真是心生敬佩,畅快无比。我那长子后日满月,你若是有空且来让他蹭蹭福气可好?” 韩时宴一脸震惊的看向了他,“你都有孩儿了?” “像我们这个年纪,多数都成亲生子了。当年我还给你送了喜帖,长观还来送了一对玉如意,我家娘子到现在日日放在床头边辟邪呢!” 辟邪…… 韩时宴哑然,他眼神微动,看向了崔以行,“你同嫂夫人是如何相识的?” 崔以行一愣,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韩时宴,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诧异,随即又了然于心,“你有心悦的姑娘了?这是好事呀!不过我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生得娇小玲珑的,被家中养得十分娇气,原本我其实不怎么中意她。” “成亲头一年,那家中也是闹得鸡飞狗跳险些和离。不过好在我幡然醒悟,哄了大半年如今总算是琴瑟和鸣。” 崔以行注意到韩时宴询问的眼神,轻笑出声。 他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摇头晃脑的装了一回夫子,“我倒是没有想到,我还有给韩时宴做夫子的这一日。从前在国子学,可只有你教我的份。” 崔以行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没有旁的,直接告诉她你心悦她!” 谨记着他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头,“还得脸皮厚,她生气捶你就让她捶,她若想跑你就拉住她……” 韩时宴认真的表情立即变成了怀疑,他嫌弃的看了一眼崔以行,生硬地说道,“我去寻韩敬彦,已经到了。孩子满月我会送贺礼的。” 顾甚微生气捶他就让她捶? 顾甚微想跑他去拉住她? 崔以行这分明就是想要他死! 这厮大约没有见过一拳将人捶出脑浆子的姑娘! 韩时宴想着,冲着那崔以行摆了摆手,毫不客气的朝着大理寺卿的院落行去。 崔以行瞧着他的背影简直是一头雾水,他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这韩时宴,怎么跟小孩儿一般,说翻脸就翻脸。” 他说着,小跑着跟了上去,凑到了韩时宴的身边压低了声音,“你堂兄怎么突然来大理寺了,我还以为他回京叙职之后会去枢密院。” 韩时宴脚步一顿,蹙了蹙眉头,“不知,官家自有安排。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崔以行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因为韩敬彦是韩时宴的堂兄而觉得有什么是不能议论的,他同韩时宴认识这么多年,太了解他的为人了。 他想着,压低了声音道,“也不是不妥,就是吧谁都没有想到。韩敬彦不是一心想要做实事么?我以为他会在地方上成了一方大员,然后再回汴京直接入枢密院呢。” “而且吧……我们一早收到风声,这大理寺卿原本官家是属意苏承苏老大人的,不知道怎么的就换人了。” 崔以行说得十分坦荡,他资历尚浅,如今能做大理寺少卿已经是机缘巧合破格提拔。 进士算什么,满朝文官皆进士,谁还不得一级一级的熬出头来。 这大理寺卿的位置,即便不是韩敬彦,那也是别人。 见韩时宴看他,崔以行笑着眨了眨眼睛,“日后我便要在你堂兄手底下讨生活了,总得搞清楚上峰的心思,才能更好的溜须拍马不是。” 韩时宴无语地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儿,“不知道。” 崔以行也不纠缠,他见韩时宴继续往前,举起手来挥了挥笑道,“我儿子满月记得来啊!别带什么贵重的,来个金锁就可以!” 韩时宴没理会他,径直地进了韩敬彦的屋子。 韩敬彦正坐在一堆卷宗当中,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的继续写着字,“来了,先喝杯茶。明心,给时宴上杯花茶,糖少放些,要克制些。” “为什么?” 正在研墨的小厮明心见韩时宴有正事要说,忙微躬着身子朝着门口走去,临到门前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什么为什么?你在朝为官,平日里就是这般行事的么?不见礼不寒暄,劈头盖脸就质问?” “御史是要直臣谏臣没错,但也并非不懂礼数的二愣子。不是么?” 见韩时宴直勾勾的盯着他瞧,韩敬彦声音软和了几分。 他轻叹了一口气,“兄长不是要教训你,而是时宴呐,官家他没有办法庇护你一辈子。你这般直来直往的惯了,不经意间会得罪许多无须得罪之人,这并非是长久的为官之道。” 韩敬彦有时候忍不住想,一别几年。 韩时宴同吴江,甚至是马红英,都丝毫没有改变,还是那样一腔热血横冲直撞,唯独他……他们十三岁的时候他像三十岁,他们二十岁他像八十岁。 “为官之道?” 韩时宴直直地看着韩敬彦,“兄长的为官之道,就是明知道有问题不深究,直接糊弄过去么?” 韩敬彦一愣,脸上带了几分薄怒。 他将手中的笔搁在了砚台上,目光灼灼的看向了韩时宴,“你以什么立场在这里质问我?是御史台的御史在指责我大理寺查案敷衍应付,还是替顾甚微在这里指责我没有替她父亲洗刷冤屈?” “不对,你凭什么来代表顾甚微?” 韩时宴一梗,扎心了。 他一瞬间又恢复了清明,直接说道,“你认为我的立场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齐王在牢中自缢一事明显就有很多可疑之处,他都是必死之人,凭什么未被审问就写认罪书?又为什么在这个档口要多此一举自尽?就那么急不可耐的见阎王吗?” “那封认罪书中,一再强调顾右年同王珅是无辜的,所有的错都是他犯下的,可飞雀案中他是怎么指使李畅行刺的却并未交代清楚。这些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别说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齐王若是心善之人,便不会有那些戴着飞雀面具的杀手了。” “若换做别人未能察觉我可以理解,毕竟这世上蠢笨之人许多,可是韩敬彦你不同,你明明都知晓却不闻不问,这便是不行。” 韩敬彦没好气的看了韩时宴一眼,“我还得谢谢你高看我,认为我是聪明之人?” 第346章 三张残页 韩时宴没有接话,只目光灼灼的盯着韩敬彦瞧。 韩敬彦避开了他的目光,良久方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他比韩时宴要年长些,可以说是瞧着他长大的,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有多固执,又有多喜欢刨根问底。 他犹记得,韩时宴八岁那年,家中有族老病逝,他们身为韩家嫡系子孙自是要在灵堂守孝。 二人无意之间听到了碎嘴子的小婢女在那里耳语,说那族老根本就不是病死,而是被妾室毒杀。就那么一句不知道是流言还是臆断的话,硬是叫他听进了心里。 当时正是避亲钉棺之际,韩时宴二话不说直接冲回灵堂,要求开棺验尸。 那族老足有八子,个个都生了白发,他同韩时宴那都要唤上一声伯父,不说人人在朝为官,那也有几个大有出息气势非凡之人。 岂能容忍一个孩童扰了父亲安宁? 当时二人被团团围住,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韩时宴却是头硬如铁,那小子直接爬上了棺材,就那么死死的趴在上头抱住不起,那么多叔伯上前抠他手指,硬是没有将他抠下来。 轿夫不敢起棺,眼瞅着就要误了时辰。 最后没有办法顶着那八位伯父要吃人的眼神,硬生生的开了棺材盖儿,那场景每每想起,韩敬彦不由得都头皮发麻。韩时宴在族中无人敢惹,不是因为他阿娘是公主,实在是不管你想不想听他的,最后都得听他的。 不然他就像是他最爱吃的糖,一直黏在你的眼睛上,直到你受不了听他的为止。 现在,这颗糖黏住了他。 “韩敬彦,你若是不敢查,让我去查好了。” 韩敬彦被韩时宴气笑了,他无语地看了回去,“还对我用上激将法了。” 他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弯下去在桌案底下摸了摸,摸出了一个被叠成了三角形的符纸来,他将那符纸放在手心里,想了想,还是推到了韩时宴跟前。 他冲着韩时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开来看。 韩时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上前来轻轻地拆起了符纸,他眸光一动,想起了之前他同顾甚微从绿翊那里得知的消息,她说她同她阿姐都有一个荷包,荷包里头放着她们的胎发还有平安符。 “这是绿翊姑娘荷包里的护身符?还是她姐姐的,怎么会在你手中?” “都不是。”韩敬彦否认道,并没有多说什么。 韩时宴将那符纸打开,定眼一瞧却是忍不住蹙了蹙眉头,“这不是护身符……是账册?” 这张纸有一边的边缘坑坑洼洼的,“这是被人从某一本账册上头撕下来的残页……夏知县的秘密就是这个?” 见韩敬彦不语,韩时宴脑子里飞快地分析起整个案子的细节,他抿了抿嘴最后肯定道,“这个护身符是你从清源寺得来的?绿翊说她父亲给她们的平安符是从清源寺求来的……” 韩敬彦给了韩时宴一个赞赏的眼神。 无论是见识了多少回,他都会为韩时宴这敏锐的直觉还有骇人的天赋所震惊。 他第一回听闻韩时宴日后想要做御史的时候,还当他是想要给他让路,毕竟姓韩的家族一辈只出一个宰相。他们的家族已经够荣耀了,官家同其他朝臣又岂能容忍兄弟二人同时身居高位? 可却是他世俗了。 韩时宴根本就不屑于什么高位,他有他所坚持的道路。 “你不是去信拜托我查夏知县的旧案么?当时正好含香楼的春灵姑娘身亡,她是夏知县夏仲安的长女,也是芙蓉巷绿翊姑娘嫡亲的姐姐。” “当时我查到春灵姑娘身上有一个荷包被含香楼的老鸨去夺走了,我问过那老鸨,她说是了一位来自汴京的大人物。具体姓甚名谁她不知晓,只说是个武官,年纪轻轻气度非凡。” “虽然当时那人蒙着脸,但是老鸨识人无数,一眼就记下了那武官的耳后生有一颗肉痣。” “当年来苏州的符合老鸨描述的人,只有袁惑。袁惑是奉了皇命为太后办生辰贺礼之事,就是人人皆知的那尊白玉大佛像。” “我觉得不对劲,便继续暗中追查,知晓了绿翊姑娘途中遇袭,袁惑英雄救美之事。两厢交叠,那荷包肯定是大有蹊跷在。” 韩敬彦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声,“夏知县两个女儿的荷包,已经被人拿走了。” “我暗自调查了许久,发现夏知县同清源寺的主持了真大师颇有缘法。大师什么也没有说,在我离开之时赠送了我一枚平安符,便是你手中的这一枚。” 韩时宴认真地听着,看向韩敬彦的目光依旧没有半分退却。 “既然你知晓了这么多,为何长观去苏州的时候,你何以隐瞒了他?如果说绿翊同春灵的荷包当中各有一枚平安符,那么这账册一共有三张……” “他是从一本重要的账册上头撕下来了这催命的三张纸。” “你知晓夏知县的死藏有隐情,知晓齐王的死藏有隐情,你同样也知晓这账册的来历对吗?但是你退缩了,韩敬彦,你在害怕些什么?” “是谁不想要我同顾甚微继续追查下去?如果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那我只能说他怕是要做白日梦了。” 韩时宴说着,挺直了胸膛,他的眼中满是无比的坚毅。 “对,我心悦顾甚微,想要娶她为妻,但她待我并无特殊之意。可即便如此,我也依旧能够代表她说,不管谁来阻拦,不管那个幕后之人是谁,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就算你现在就将写好的结案词递到御前,让飞雀案就此定案。那我们也会继续查下去。” 韩敬彦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少年老成,好似很少会有这般执着与疯狂的时候,唯一出格的一回,是四人一起话将来,那三个人豪情万丈,连带着他也有些晕乎乎地飘起来,将心中的豪情万丈都说了出来。 他说完就觉得羞耻极了,君子鸿鹄之志藏于心中,岂可轻易宣之于口? 可那三人却是觉得荣耀至极,直到今日,韩时宴依旧是直抒胸臆,像是那直冲天际的翠竹一般,即便是有大石头压在头顶上,那春笋依旧会顶开大石,笔直的生长。 “顾甚微做这么多,不就是想要洗刷她阿爹身上冤情么?” “我可以今日便了结飞雀案,官家会下旨恢复顾御带的名声,整个顾家大宅都会交回到顾甚微手中。她还可以继续在皇城司查案。” “她不是认了王景做阿弟么?王夫人可以立即从边关返回,重新做他的诰命夫人。王景不必再躲躲藏藏,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考科举,重现父辈的荣光。” “刚过则折,适可而止。韩时宴,你也该来到父辈们所在的世界了。” 第347章 回到沧浪山 “父辈们所在的世界?” 韩时宴声音里带了几分嘲讽,“我们不是考科举,是上刑场吗?先得打断脊梁骨,方可在朝为官?” “那大雍不选秀不选才,直接选蚯蚓好了。一出生条条都是软骨头,倒省得像堂兄你一样,先长出来再打断,生生疼那么一回。” 韩敬彦瞬间被气笑了,他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然后又紧了紧,如此好几回。 从前同韩时宴站在一边对敌,只觉得他这张嘴当真是长得好,令人痛快无比。 如此这嘴对准了他,却化作了一个个尖刺,像那暴雨梨花针一般扑面而来,将人扎成了刺猬。 良久,韩敬彦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我知晓,要说动你,简直比用嘴来磨铁杵还难。” 韩时宴声音低沉了几分,“那你还多此一举作甚?” 他垂着头,静静地看着韩敬彦,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神色。 韩敬彦却是摇了摇头,“你说的那些,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你要的是刨根问题,而我要的则是合适。” “你在外横冲直撞,给族中树了多少敌人?” “你同顾甚微还有吴江在朝堂上大杀八方,扰乱了朝廷势力均衡,破坏了官家的部署,所以他才让你们出了汴京。” “你们是将傅老先生的脊梁骨扶起来了,可最后结果如何?他一头撞死在了金銮殿上。” “你扪心自问,有的时候真相就是最重要的么?” 不等韩时宴回答,韩敬彦再次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 “顾右年同王珅洗刷冤屈,齐王之恶罄竹难书,他应该同他养的那群飞雀一起在菜市口被砍掉脑袋。朝廷恢复安宁,大臣们不必人心惶惶,可以安心为百姓谋福利。” “你帮顾甚微了却了心愿,正好可以上门提亲……” “这样每一个人都赢了的局面,不是很好吗?” 韩时宴上下打量着韩敬彦,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张账册残页折叠起来,自然而然的揣进了怀中。 既然已经给他了,就绝对再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不好!虚假的太平有什么好值得赞扬的?” “腐肉长在腿上,瞧着康健,但伤口永远都不会好,迟早有一日不良于行。” “只有将它剜掉了,才能生出新肉来。” “一步退,步步退。堂兄你不是进入了什么父辈的世界,而是泯然于众人。” 韩时宴说着,重重地拂了拂袖子,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口走去。 “即便是因为你们要追寻那可有可无的真相,会造成时局动荡,尸山血海,你也觉得值得么?” 韩敬彦的声音高了几度,韩时宴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值得,真相永远都不是可有可无的。” 韩时宴说着,继续向前,手触碰到了门把手上。 韩敬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今日自己简直将一生的气都叹完了。 他看着韩时宴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却是生起了一丝羡慕来。 他从小就被父辈规矩的教导着,要以家族为重,等入朝为官外放,又要平衡地方各种势力,上有阎罗下有小鬼。州上的银钱是用来建桥修路,还是用来教养人才…… 因为思虑良多,他头上都生出了银丝,每一日每一日睁开眼睛便是权衡利弊。 他不明白,这世上怎么还会有像韩时宴这样纯粹的铁头呢? 这样的铁头还不止一个,有两个。 韩敬彦想着,声音都轻柔了几分,那语气当中带着浓浓的无奈。 “你拿了我的东西就跑,不继续问下去,应该是你已经想到了这账册的出处了吧?” “你大义凌然,故意气我,就是想要我脑袋发昏,忘记那残页是我的吧?” 被抓包的韩时宴转过头来,一脸的平静,透露着几分无辜。 韩敬彦捂住自己的脑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当真想要揉搓一下自己被韩时宴刺痛的脑袋。可他不行,他是大理寺卿,岂可衣冠不整? “沧浪山洪氏”,韩敬彦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说道。 他见韩时宴面无表情,心中不由得又高看了他几分,“你果然已经猜到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韩时宴心中这会儿已经激起了惊涛骇浪。 韩时宴的确是猜到了这账册同沧浪山洪氏灭门案有关系,但如今从韩敬彦的嘴中得到了证实,这种感觉那是相当的难以言喻。 他之所以联想到沧浪山。 完全是因为顾甚微。 当初顾甚微从苏州回汴京,就是办完了沧浪山灭门案后追着宋雨而来,传闻那宋雨的手中有一本足以震动朝野的账册,是沧浪山洪氏的遗物。 苏州。账册。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东西,同样让人不敢触碰的案子,这一切全部都结合到了一起,让他不想到都难。 只是当时他们在芙蓉巷里找错了人,宋雨入了汴京之后犹如鱼儿入海,彻底失去了踪迹。 而那本小册子,也同样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韩时宴想着,心中不由得生起了一股兜兜转转回到起点的古怪宿命之感。 他心中想的这一切,韩敬彦并不知晓,他既然起了话头,也并未有隐瞒之意。 “我之前是苏州知州,沧浪山洪氏被灭门的时候,我就在任上。虽然那案子是皇城司的查办的,但洪氏就生活在我的下辖范围之内,对这些乡绅,我都是下过苦功夫研究的。” “我在那张账册残页上发现了洪氏印记……” 韩敬彦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把那东西给顾甚微看,她一定可以认得出来。” “同样,你也可以问问顾甚微,皇城使张春庭给她的命令,是不是要她拦截宋雨,不然她将那账册交给关御史,以免关御史将此事闹大了,引起朝野动荡?” 韩时宴面色一沉。 韩敬彦说得没有错,正是因为顾甚微接到了这样的命令,所以他们才会出现在那“假宋雨”同关御史接头的现场,虽然说是认错了人,但这个拦截命令却是真真切切的。 “现如今的情形,同沧浪山洪氏案是一样的。” 第348章 志同道合的你 韩敬彦说完,认真地盯着韩时宴瞧,他以为他会在那张年轻的脸上瞧见愤懑与不甘。 可让他意外的是,韩时宴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表情。 他的眼神平静地拉开了门,仿佛方才他们在这间屋子里只不过是在谈论汴京最近的天气而已。 “十天,你给我们十天。” 韩时宴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间屋子,朝着大理寺门外走去。 这一回倒是没有遇见崔以行,只瞧见几个扒在柱子后头探头探脑心虚地看他的“有瑕官员。” 韩时宴余光一瞥,很好!左边那小胖墩儿热爱花天酒地,原本被关御史压进了棺材里不敢动弹,这几个月关御史不在,他去了北朝王都,这厮又“诈尸”欢腾了起来,该参。 右边那小老儿养了报应儿子,那衙内前几日强抢民女,因为抢的是美人,如今王御史正在御史台奋笔疾书唾沫横飞,放了狠话明日早朝见! 前头那个没有几根毛儿的倒是私德无亏,就是今日早朝之时当着官家的面放了个响屁。若换了吴江那怕不是还要得意洋洋蹦跶一圈,大喊雷公可敢与某一战? 这几根毛却是战战兢兢,双腿发软,直着眼睛像是等着阎罗王翻开生死簿,就点他命了! 韩时宴瞧着无语,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这大理寺同他八字不合,来一回不但被韩敬彦气了个饱,还损失了一枚金锁。 韩时宴想到这里,表情十分复杂。 他不说富可敌国,那也是家财万贯,家中金银三生三世都用不完,居然也学了顾甚微的,开始心疼起一个金锁来。 他刚想到顾甚微这个名字,那个人便一下子撞入他的眼帘。 她坐在那株大槐树上,晃着脚丫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小竹篮子,那竹篮子上头垫着油纸,里头的枝头干堆得满满当当的,她一边吃着,一边掰了枝头干喂雀儿。 不光是如此,还时不时的偏偏头,挪挪身子…… 就像是在大理寺面前作法。 韩时宴心中腾起了一股子荒谬的想法,他摇了摇头,就瞧见顾甚微举起手来冲着他挥了挥,然后一下子跳了下来。 “你方才是在做什么?左右晃动也不怕从树上掉下来。” 顾甚微递给了韩时宴一个杏干,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向了他,“鸟有三急,总不能我闯入它家中做客,还不让它如厕……不过这客人就只有我能当了,若换做是你,这会儿怕不是已经……嘿嘿……” 韩时宴瞧着顾甚微样子,哑然失笑。 她沐浴在阳光之下,就像是一场可以卷走你所有烦忧的龙卷风。 韩时宴接过那杏干塞进了嘴中,枝头干是果子挂着树上风干来的,比起寻常蜜饯要来得硬得多,且没有用糖腌制过,口味要清淡一些。 像这杏干除了甜味还能够尝得到丝丝酸味儿,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般。 他同韩敬彦一道儿长大,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分道扬镳。 其实,同他分道扬镳的,又何止是一个韩敬彦呢? 即便是他从立志那一日开始,他便做好了成为孤臣的准备,可真到了这一日,心中还是怅然无比。 好在这种怅然,在见到顾甚微那一瞬间,却是全部消弭了。 真好啊!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同他志同道合,会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的人。 而那个人,还是他心悦之人。 不算日后他同顾甚微是否会携手白头,韩时宴想这一路披荆斩棘的相伴,已经足够让他一生都不孤独了。 他想着,冲着顾甚微笑了笑,“你请我吃杏干,我请你去吃韩春楼吧。” 韩春楼是他同顾甚微初次相遇的地方,也是在那里,他问了顾甚微关于沧浪山的案子。 顾甚微眼睛发亮,她伸出手来将那篮子枝头干盖了起来,“那我现在不吃这果干了,得留着肚子好好宰你一顿。我这边可是有发现,有一幅画我瞧不明白想让你瞧。” 韩时宴轻笑出声,周身都愉悦了起来。 “恰好我这里也有一样东西,要让顾亲事你瞧。” 顾甚微一听,就知道他有收获,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韩春楼是个茶楼,这个时辰午食已过,晚食尚未开始,正是下午饮茶的好时候。 说书先生还在上头啪啪啪的拍着惊堂木,胆大包天的说着齐王谋逆的辛秘之事。 “啪!上回咱们说到,那齐王娇妾产子,顾老贼心花怒放……” 顾甚微跟在韩时宴并肩上楼去雅室,却是不想听到这话忍不住哈哈笑了出声,这书怎么说得那么好呢?全汴京的人都应该知晓顾老贼对他那藏在别人家的好大儿有么用心良苦…… 她冲着韩时宴眨了眨眼睛,“这不得著书立传?父爱比黄河水还泛滥,头顶比大草原更荡漾。” 二人说着,跟着那引路的茶博士进了雅间。 来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来听说书的,是以大堂坐得满满当当,楼上的雅室却是没有坐满。 韩时宴照旧要了老样式,且给顾甚微也照着来了一份,然后方才压低着声音将先前韩敬彦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同顾甚微说了一遍,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得到的那张账册残页掏了出来,推到了顾甚微面前。 顾甚微拿起一看,蹙了蹙眉头,她将那账册举起对着光亮,“你且看这中间,对着光亮来看,能够看到中间有一个透明的洪字,这是沧浪山洪氏的标志。” “韩敬彦说得没有错,这账册的确是沧浪山洪氏所有。” “皇城司都是听官家的指令办事。” 让他们拦截宋雨,不让账册落入到铁头关御史手中,自然也是从上头下来的命令。 顾甚微说着,嘲讽地啧啧了几声,“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是心眼子比认识的字还多。” “也是,当初飞雀案都没有查明,就草草定了案。不也是为了所谓的大局,所谓的朝廷安宁么?” “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说是大局就是大局,他们说不能查就不能查,他们说会动荡就动荡?如此这般,还要开封府、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做什么?” “养着大家白白吃俸禄,然后在无关痛痒的地方查明几处真相……我们这些寻常老百姓是不是应该磕头感谢大老爷们傲慢的怜悯?” 顾甚微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天,“犯了错就是要受到惩罚,这不管是少了谁天也塌不下来,如果天塌下来了,那就说明这天本来就该塌了不是么?” “盘古开天地之后,方才有的人。人便是死绝了,天也不会塌,地也不会陷,太阳依旧会从东边升起。” “即是如此,吾等有何惧?” 第349章 辨别图画 顾甚微说着,摇了摇头,“更何况,不过是查个案子而已,哪里就至于想七想八了。” 官家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他只是不想继续深挖下去,再逼出第二个齐王来。 在飞雀案的时候,他不就已经有掩耳盗铃的前科了么? 顾甚微想着,他们不乐意继续查?那他们就再发疯将那幕后之人直接甩到官家脸上去,让他不得不查! 大不了也就是她同韩时宴连带着吴江再次被赶出汴京,那又如何?花皇帝老儿的钱去游山玩水岂不是美哉? 只要姑奶奶无心升迁,那贬谪就是春游。 韩时宴闻言,爽朗地笑了出声。 他拿起勺子,挖了一勺面前的桂花酒酿汤圆,塞进了自己的嘴中。 是啊!不过是查个案子,想那多做什么? 他说着,对着顾甚微说道,“你让我看的东西呢?” 顾甚微一听,促狭地掏出了马红英画的那幅画,推到了韩时宴跟前,“你且瞧瞧,这是哪位名师大家之作?” 韩时宴正嚼着汤圆,这一眼看去险些没被汤圆给卡死,他以袖半掩面,面红耳赤的将那汤圆给吞了下去,一脸震惊地拿起了那张画。 “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崔以行刚满月的儿子画的么?” 顾甚微噗呲一下笑了出来,很好!这伤害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受! 她想着,将马红英说的关于那金锭来源说了一遍,“那东西也是从苏州来的,你那边查到沧浪山洪氏,这般说来就全都对得上了。” “这边是山,这边是水,这个炸毛是一颗大树,还有这几个点儿可能是鸟也可能是帆船。有落款,但是红英不认识。” 韩时宴抽了抽嘴角。 他无语地站了起身,走到了雅室的角落拿起了这边的文房四宝。 汴京城中文气盛行,韩春楼离国子学不远,更是文士聚集之地,这一带的酒楼茶楼青楼雅室里,那都必备着笔墨纸砚,就提防着有人突然诗兴大发来上一首。 顾甚微见韩时宴落笔作画,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来看,同样是寥寥几笔,马红英犹如鬼画符,而韩时宴的笔下却是当真叫人看出了山水之色。 顾甚微越看越是觉得稀奇,“虽然知道你擅画,但是亲眼瞧见你画画还是觉得十分神奇。” 韩时宴勾了勾嘴角,“其实我最擅长的是画人。” 他说着,偷偷看了顾甚微一眼,他已经画了好多张顾甚微的画像,有她提剑时气势全开的样子,也有她吃肉吃得两腮鼓鼓的样子,就在昨天他还迫不及待的画下了山崖底下,桃花林中的顾甚微…… 这些画像叠在一块儿,都有厚厚一摞了。 他说着,将笔放在了一旁的砚台上,突然一愣,心中腾起了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顾甚微见韩时宴面色发沉,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发现?” “你还记得《远山图》么?当初李东阳案里头,你那堂兄便是利用《远山图》捞回了一个假状元。” 顾甚微惊呼出声,“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幅画也是出自欧松之手?” 韩时宴点了点头,“今上喜欢欧松,可欧松在世之时却是并不得志。他做了很多年的县令,四处辗转……而这幅图则是欧松在苏州游山玩水之时所画,这副图名为《观鹰》。” “苏州繁华,欧松那段时日夜夜笙歌,意志消沉,当时他携八美上山,偶然瞧见了天边苍鹰怅然涕下,惊觉自己荒废时光,忘却了志向,顿时后悔不已这下画下了《观鹰》这张图。” “从《观鹰》之后,欧松的画作从此之后入大师境界。” “是以这张图格外的珍贵,可以说是欧松画作当中最为人追捧的一张。” 顾甚微看着那角落里的三个点儿,凭她同马红英习过武功都看不真切的黑点点,十分怀疑欧松当时是否真的瞧见了什么苍鹰。一个读书的小老儿怎么有这么好的眼神啊! 这叫她们这种靠耳聪目明,四肢发达来吃饭的人情何以堪? 顾甚微吐槽着,却是明白了韩时宴心中沉重之处,“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从前说过欧松的画作基本都被王御史收入了囊中。” 王御史担心官家玩物丧志,又担心底下之人为了溜须拍马而到处搜刮欧松画作上供,于是大手一挥直接将欧松画作买了下来锁入库房当中。 当初那张《远山图》的真迹,便是在王御史的库房当中。 那么《观鹰》呢? 顾甚微想着,拿起韩时宴的笔,在马红英画的草图之上写下了王御史三个字,她想了想,又写了官家二字。 韩时宴沉吟了片刻,从顾甚微手中拿起笔,添上了“韩家”。 顾甚微眼皮子一跳,“怎么,你打算娶自己为妻么?要开始大义灭亲了。” 韩时宴摇了摇头,“韩敬彦先前对我说,我应该进入父辈的世界了。虽然我知晓他的意思是觉得我们少年意气,做事不顾全大局,应该多一分老人的圆滑。” “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古里古怪的,韩敬彦恰好在苏州,我伯父在朝中位高权重,乃是三公之一。如果王御史因为欧松的画要被当做是幕后嫌疑人的话,那我觉得韩家也应该被写上来。” 顾甚微没有多言,她绕开了这三个名字,开始结合现有的线索来分析起整个案情。 “现在我们可以确认的是,飞雀案当真是另有隐情。齐王盗走了国玺,但是指使李畅行刺官家的另有其人。” “虽然这么说起来有些马后炮,但是我们早应该想到的。齐王性情优柔寡断,他若是在三年前便能做出派人行刺官家的决断,就不会磨蹭这么久,直到被我们逼到墙角了方才起兵。” “那么这天下不能够有第二个同齐王一样难以下定决心之人。那么这个敢于行刺的人,为何之后并没有举事呢?” 顾甚微说着,话锋一转,“现在看来,税银案十有八九同样不是齐王所为。” “不然的话,他若是要寻江浔,早就去寻了,何必要等到马红英加入之后再派她去?没有人比齐王更清楚飞雀案当中还有另外一帮人下手了,他好不容易查到了江浔头上,结果幕后之人在马红英赶到之前,杀死了江浔。” “红英告诉我,江浔是录事参军。” 韩时宴接过了顾甚微的话头,解释道,“如果江浔是录事参军,那么他在税银案当中就会起到相当大的作用。录事参军掌州院庶务,纠诸曹稽违。” “换句话说,他审查案情,乃是曹官之长。且还同判官一道儿掌领户籍税账。” 第350章 默契搭档 “这录事参军一人做几份工,倒也不知道朝廷给发几份俸禄?” 顾甚微啧啧出声,大雍的官员简直比那猴头上的毛都多!那官员的名字又多数雷同,且说州官里头参军便有录事参军、司理参军、司法参军、司户参军等。 乍一耳听去,还当自己听到了招娣、盼娣、念娣、来娣……根本就搞不清。 她进皇城司不多时,只知这录事参军也办案子,却是不知道他还领户籍税账。 韩时宴摇了摇头,“俸禄不多,权责却是颇重。” “根据褚良辰的说法,那税银沉入河底之时便已经被人替换成了石头。那么只能说明在此之前,便已经被人掉了包。” 大船沉下河后,褚良辰作为当地有名的捞尸人,立马被安排下潜。 当时他便亲眼目睹那些箱笼的封条散开,从里头滚出大石头来。 “税银上船之前,按照常理而言是由当时的判官李京哲还有江浔一并验看封箱的。如果江浔有问题监守自盗,从一开始往箱笼里装的便是大石头,那便说得通了。” “而案子发生之后,去调查税银失踪的人又是谁?是当时的苏州知州孟百岁以及江浔。”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顾甚微十分的明白韩时宴的意思。 就像是案子交给皇城司,但实际办案的人不是张春庭,而是她一样。当时的苏州知州乃是坐镇指挥,真正在前头冲锋陷阵,寻人打捞并查其中是否有问题的人,十有八九还是江浔。 “左手查右手,当真是厉害得紧!当然最厉害的还是那幕后之人,竟是拿了一锭金子就将江浔打发了么?还是说那酬劳还包括那张《观鹰》图?” 顾甚微说着,一脸讥诮。 若不是褚良辰横空出世,之前这税银案可根本就没有被当成是案子,而是当做意外给处理了。 “几年过去了,江浔都没有升迁,可见他要的根本就不是升官,金子也不多那必然不是发财……那江浔总不能是菩萨在世,冒了抄家灭族的风险盗税银,他图什么?” “总不能图那幕后之人脸大吧?欧松的画是价值千金,可他之所以价值千金,乃是因为是官家的心头好。” 可是江浔宁愿将那画藏在暗室里头吃灰,也没有拿出来献给官家求升官发财。 这东西若不用来溜须拍马,那就是废纸一张。 韩时宴蹙了蹙眉头,对顾甚微的话深表认同。江浔他图什么呢? “不求升官不求财,那怕是只剩下人情了”,韩时宴说着语气有些沉重,“如今江浔死无对证,我们只有十日功夫,想要去苏州调查谈何容易,稍后我便会安排长观再下江南。” 顾甚微点了点头,“江浔死亡的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了。” “你且看这事情发生的时间点,齐王飞雀案之后发现了有另外一拨人的存在,于是暗中调查查到了税银案,查到了江浔的头上……于是派了马红英去苏州。” “齐王知晓对方存在,对方那个藏得更深的人又何尝不知晓齐王这个瓜娃子?” “马红英一动,那边就收到了消息,直接弄死了江浔。虽然红英说江浔的死并无疑点,乃是重病身亡。但江浔怎么早不死晚不死,等到马红英去就死了?” 且不说马红英并非是仵作,就算是她是,莫名其妙灵堂上来了个陌生人,江浔的家人也不会准许她上下其手将那江浔验看个遍。 退一万步来讲,弄死一个人,可并非得抹脖子下毒的。 齐王身处绝境,不也受了人的安排要吊死自己么? 如果江浔是因为人情而监守自盗换了税银,那么他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为了人情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又有何难? 韩时宴深以为然,顾甚微同他就像是共用了一个脑袋一样,他们总是会想到同一处去。 他想着,在之前二人写下的“王御史”、“官家”、“韩家”的下方,又写下了税银案江浔、李京哲几个字。 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又写下了一个新的名字“陶然”。 顾甚微好奇地探头问道,“陶然又是谁?” 自从出了褚良辰的案子之后,韩时宴便去查过税银案相关的人同事,御史台监察文武百官,他可以说对朝堂上的官员如数家珍,那是样样门清。 “江浔可以开方便之门,但是他只有一个人,如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搬走税银然后将里头的金锭换成大石头。一箱金子同一箱子石头,可不是一个重量,一个动静。” “旁的人分辨不清,押送税银的人就丝毫感觉不到蹊跷吗?” “所以要瞒天过海的话,光有江浔同李京哲这两个验箱的人不成,还得买通押送的人,当年押送税银的人便是陶然。陶然当年因为押送不利被贬,但这几年却是如日中天……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蹦跶。” 韩时宴并没有卖关子,“他如今同刚刚死去的袁惑一样,是殿前司副都检点,可谓是平步青云。”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有沉重之色,虽然他们知晓幕后之人身居高位,但是这般看来他手中实权可比齐王大多了。 “看看齐王手底下的人,我祖父那种人,也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便是那天字号的杀手,最高也才在皇城司做了个指挥使。这种我一进来就能当的官,还需要处心积虑谋划多年……” “任谁听了不说他一句寒酸……” 韩时宴哑口无言,可不正是寒酸。 “那那位李京哲如今呢?”顾甚微伸手指向了纸上的那个名字。 韩时宴摇了摇头,“李京哲因为贪腐,去岁的时候被我师父关御史弹劾,最后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顾甚微蹙了蹙眉头,“那夏知县也好,李京哲也罢,都远在苏州,关御史怎么会参他们呢?” 这两个人,都同幕后之人有关系。 她说完,不等韩时宴回答,又想起了在柳阳那里瞧见他安排告状人的样子,瞬间了悟,“所以是关御史收到了来自苏州的状纸。” 韩时宴点了点头,“没错,我算了算时间,李京哲死在流放的路上,比江浔还要略早一些。” 第351章 时间脉络 顾甚微想着,朝着韩时宴的那头伸过头去,她拿起笔在那张纸的中心写了一个大大的“钱”字。 “夏知县被参是因为贪墨钱粮,税银案丢了大批金银,被灭门的沧浪山洪家则是江南最大的粮商。” “这一连串贯穿下来,都围绕着什么?钱粮。” 顾甚微说着,又在那纸上写下了两个字“账册”。 “夏知县撕下来了三张账册分别藏在儿女身上,沧浪山洪家被灭也是为了那本账册……” 这个案情越是梳理,越是发现一个个的点都串了起来,好似一下子整个人眼前都豁然开朗了。 顾甚微说到这里有些口干舌燥的,她猛地抬头却是一下子对上了韩时宴那双炙热的眼睛。 他双目亮晶晶的看着她,那眼神像极了她看王御史家门前的石狮子…… 两人先前对面而坐,为了方便看画将茶点都推到了旁边,如今她为了写给韩时宴看方便,整个身子都朝着桌子中央倾斜着,而韩时宴为了看字,同样这般坐着。 这如今二人同时抬头,那距离竟是过分的近了。 顾甚微甚至能够看见韩时宴黑色眼睛里那犹如潭底起伏的纹路。 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对面那人温热的鼻息,还有他身上带着的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味道好似陡然充满了整间屋子,一下子无限放大开来。 顾甚微只觉得自己呼吸都不畅快了,她猛地往后一拉坐直了身子,却是瞧见韩时宴亦是同她一样,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抽回身子去,正襟危坐起来。 他端起茶盏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耳根子比桌上的山楂羹还要红。 顾甚微深吸一口气,她猛地站起身来,“我们去寻那陶然吧,他如今可是唯一的幸存者。” “殿前司副都检点总不能是什么阎王爷的催命符吧?王珅死了,袁惑死了,我就不信那陶然还会死。” 韩时宴静静地看着顾甚微,他张了张嘴,很想要学着崔以行的样子直捣黄龙一回。 却还是强迫自己忍住了。 这会儿他们正在说案子,根本就不是他向顾甚微求亲的好时机。 他想着,正要起身。 却见顾甚微又神情古怪的坐了下来,她有些懊恼的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看我,有事情忘记说了。你且看看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节点,我来梳理一下。” “先是税银案幕后之人盗走了大量金银;再飞雀案发生幕后之人指使李畅行刺官家;然后关御史接到状纸参了夏知县,夏知县在这个时候,收到了一封皇城司的来信。” “齐王同皇城司内鬼污蔑张春庭的时候,我们已经证实过了,确实是有那么一封信的存在,只不过不是张春庭写的。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翟狄写的。” “飞雀案后,齐王知晓暗中还有另外一群势力,他一直在查探。应该是在这个时候查到了夏知县的头上。这封信成了他的催命符。” “幕后之人担心夏知县投靠齐王,于是借了关御史这把刀铲除夏知县。并且派了袁惑过去查探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不利证据,或者同女儿多说什么。” “也就是在这里袁惑找到了两张账册残页,交给了幕后之人。” “正是这张残页,引着幕后之人将矛头指向了沧浪山洪氏。洪氏是粮商,虽然我现在还不清楚他们在这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但是他们的那本账册可是能够引发朝廷动荡的厉害证据。” 韩时宴仔细聆听着,他明白顾甚微的意思。 能够拿得出这种可以当做罪证账册的人,一定是犯罪的参与者,这是他们给自己留下的后手。 “只不过洪氏账册的暗号做得十分隐蔽,我之所以知晓怎么辨认,是因为皇城司手中也得到了一张账册。不过那是一张空白页,上面没有写字,只有前一页浸过来的墨汁。” “隐约能够瞧出来是账册,且我们在那张纸中间意外发现了洪氏的标记。” “可即便是知晓了洪氏对他有防备之心,偷偷做了一本账册,幕后之人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对他们动手。” “不知道是他短时间内没有发现洪氏的标记,还是有别的考量。” 顾甚微说着,指向了李京哲同江浔,“紧接着时间来到了李京哲同江浔这里,李京哲出事同夏知县出事如出一辙。” “齐王查到了李京哲同江浔头上,于是他再次利用关御史做刀,铲除了李京哲。同时赶在马红英抵达之前铲除了江浔。” “然后才到沧浪山。” “这回到沧浪山洪氏,是因为张春庭让我去调查沧浪山洪氏手中是否有那本账册,这一次沧浪山洪氏整个被灭门了,鸡犬不留。” “像马红英一样,我也去晚了一步,没有能够救下一个活口,同时账册落到了传说的那个宋雨手中。” 顾甚微越说越是头脑清晰,“再就是齐王谋逆被抓。” “幕后之人担心齐王会暴露他的存在,于是再一次主动出击,让齐王写下认罪书,将所有的一切在这里打住。” “我这般说,你可发现了那幕后之人的特点?” 韩时宴点了点头,他沉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灭他满门。” 顾甚微冲着韩时宴翻了个白眼儿,先前室内那点旖旎气氛如今已经彻底的烟消云散,她切了一声,“你倒是会往那人脸上贴金?他哪里有那么霸气?” “他就是那藏头露尾的狗东西,见着自己可能要被发现了,就立即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看看他犹如惊弓之鸟的样子,怕不是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吧!” 顾甚微说着,突然脑子里头灵光一闪,“要不你早朝的时候看看,看哪个老家伙生个黑眼圈儿跟那蜀中的食铁兽似的,指不定就是他了!” 韩时宴想想自己早朝掰着每个老头儿的脑袋,死劲盯着对方眼睛看的样子,不由得一阵恶寒。 “十个老儿三个夜夜笙歌,三个秉灯夜读,还有三个年老觉少家宅不宁……剩下一个……” 韩时宴正想着如何形容,就听到顾甚微顺溜的接道,“剩下一个涂脂抹粉看不清。” 第352章 是他输了 虽然韩时宴不好这个,但是大雍涂脂抹粉戴花的儿郎还真不少。 也有那自诩风流的老文臣脸上扑粉的,毕竟上一回他在早朝舌战群儒的时候,便瞧见有人气得发抖,脸上簌簌地落灰不说,还顺着褶子堆出了一条条白色的纹路。 光是一想,便让人觉得花卷都难以入口了。 韩时宴想着,同顾甚微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能做到这些的人,位高权重。且我们还有一个水仙玉珠的线索。” “虽然江浔袁惑已经亡故,但是齐王同陶然还在。我们如能撬开他们的嘴,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那也可以通过去查是谁提拔了陶然,齐王又有什么在乎的事情来寻找蛛丝马迹。” 顾甚微听着韩时宴的话,点头补充道,“我们还可以从李畅还有那个叫做福雅的小宫女查起。” “另外,就只有宋雨了。” 说起来宋雨这个人就像是个谜团一样,入了汴京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顾甚微还没有忘记,当初关御史去世之后,她跟韩时宴结交,就是想要时刻监视他,在他身边等着宋雨前来寻他,并将那账册交给韩时宴。 毕竟关御史去世之后,整个御史台最有清正之名,最不畏强权的人便是韩时宴了。 可是宋雨根本就没有现过身。 “皇城司收到消息,沧浪山洪氏的账册在义兄宋雨手中,宋雨武艺高强从苏州带着账册进京。” “我们之所以肯定有宋雨的存在,乃是因为在沧浪山洪氏家主的手腕上发现了一串佛珠,那佛珠上头刻着宋雨的名字。洪家阖族被杀,但是手底下的掌柜们却是还活着。” “掌柜的当中有一人叫做刘涣,我们就是从他的嘴中得知洪氏家主在事发前一夜曾经在普济禅院见过宋雨。” “事发前一日正好是洪家各掌柜的来送账册的时日,刘涣年纪轻做事不老成,是最后一个去的。去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家主收了账册之后,偷偷上了他的车,让他送他去了普济禅院。” “他上车的时候带了一个小包袱,里面看起来装着一个木匣子。进了禅院再出来,木匣子就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家主同他提了宋雨这个名字,说他虽不仁德,却是个讲义气之人。” “他们二人从前因为机缘巧合结义成了兄弟。” “那串佛珠就是那个时候多出来的,当时洪家的当家人还不停摩挲那佛珠,看上去十分的珍惜与怀念。” 韩时宴这还是头一回听到顾甚微说沧浪山洪氏的案子,想当初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顾甚微对她知晓的事情那是绝口不提,对他查到的事情那叫一个刨根问底。 过完河就拆桥,用完人就抛掉…… 韩时宴想着,瞧着顾甚微的眼神都不对了。 会不会日后他同顾甚微在一块儿了,这姑娘腻了拍拍屁股就直接走了?不,她不是拍拍屁股走了,她是直接飞走了,便是他骑着牛郎家的老黄牛飞上鹊桥,那都追不回。 顾甚微被韩时宴的眼神看得全身都不自在,她询问的看了回去:“怎么了,又中邪了吗?” “从前我不同你说,那不是咱们不熟,皇城司的秘密任务岂可随便透露?” 韩时宴目光灼灼地盯着顾甚微的眼睛看,“所以顾亲事现在同我很熟悉了么?既然这么熟悉,为何还称呼我韩御史?不如称我时宴可好?” 顾甚微张了张嘴,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时宴这两字简直烫嘴! 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又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来探了探韩时宴的额头,“你当真是中邪了!我可不想同吴江一样唤你,显得格外的愚蠢!” 她说着,连忙转移了话题。 “我曾经让荆厉闻过那串佛珠,他说那上头有很重的胭脂水粉的味道。味道十分的驳杂,应该只有花街柳巷里才有。不过后来我们一直追查齐王还有那些飞雀面具人,案子不断,这条线索便没有继续跟下去了。”(详见27章) 顾甚微说着,微微有些心虚。 说起来拦截宋雨这个任务,到现在她都没有丝毫进展,简直对不起张春庭给她发的俸禄。 她想着,突然眸光一动看向了对面坐着的韩时宴,“韩御史不是同我们张大人相看两厌吗?都说敌人最了解敌人,我想寻你打听一下,不知道我们张大人最喜欢什么?” 顾甚微的手分明没有动,可韩时宴却酸涩的觉得她这会儿拿着手中的长剑在他的心口搅了又搅!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甚微,你可真没有心! 韩时宴想着,没好气的说道,“张大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接连两场叛乱都是他平息的,他要什么官家自然会赏给他,哪里还需要顾亲事你费心。” 顾甚微像是看傻子一样看韩时宴,“你就不需要溜须拍马的么?” “那是我上峰,我还靠着张大人喂饭呢……” 韩时宴深吸了一口气,想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张大人喜欢垂钓,还喜欢吃团子。我曾经在城北的林婆子团子店里撞见过他。当时他一个人坐在店里,面前搁着一个大铜盆,里头装满了各种口味的团子。” “店里当日所有的团子都被他包圆了。我进去的时候,他将那团子摆在桌位的对面。” “当时店里只有我同他两位客人,我以为那团子是他请我的,于是便拿了起来,从此遭了他的恨……” 当然了,他同张春庭更大的分歧还在于政见不合。 他见不得那人手段狠辣,动不动就血流成河,惯得官家要上天; 张春庭也见不得他们御史台全靠一张嘴舌战群儒……毕竟他们御史台将官家骂哭的时候,都是要靠皇城司哄的。 这叫他们如何不相看两厌? 如今听顾甚微打听张春庭喜好要给他送礼,韩时宴愈发觉得那人面目可憎起来,毕竟他在顾甚微这里,都还没有这个待遇…… 韩时宴越想越是发酸。 这一回御史台对战皇城司,是他输了。 “团子啊!”顾甚微有些怀念地拖长了尾音,“说起来,我阿爹最喜欢吃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