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贼》 第1章 命运的齿轮 岭南道,安庆府,河阳县。 运河码头。 一队骡子拉着装满麻袋的木车慢慢走向停有商船的运河码头,骡子累的直粗喘,那木质的车轮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 一群赤膊的脚夫利索的扛着麻袋运上停在码头旁的商船,待送走几艘商船后,他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纳凉,或是闲聊着家长里短,或是咕哝着晚饭有没有肉食。 年仅十七的刘慎也在其中… 只不过他是一个人坐在阴凉处,低眉垂目的擦拭着脸上混有泥尘的汗水,神色中还有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待。 而在他的视角中,竟有个齿轮状的东西正在快速转动…… 借尸还魂也好,觉醒宿慧也罢。 刘慎十三岁那年,老家发生洪涝,那场灾害不知冲塌了多少房屋,淹死了多少人。 而他在洪灾中失忆了,却又意外觉醒了宿慧。 他一路逃难到了安庆府,途中险些饿死,也见识到了史书中轻飘飘的‘易子而食’几字究竟有多沉重。 因没了十三岁之前的记忆,周边又没有一个熟人,刘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户籍所在。 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 他就像被世界遗忘了一般,成了难民,还是黑户难民。 刘慎不仅饥寒交迫,更是被两个世界的认知差冲击的头晕眼花,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数日,每日只能靠赈灾的稀粥度日。 然而赈灾的稀粥有限,每天都有领不到稀粥被饿死的难民。 统计户籍的小吏见他年轻,而且生的还算健壮,便给他出了个主意——把自己给卖了。 没错,把自己给卖了… 一纸卖身契把自己卖给了漕帮当脚夫,靠着卖苦力混口饭吃。 漕帮是个统称,‘漕’代表的是漕运,‘帮’代表的则是江湖帮派。 不管是官家的南粮北调,还是商户的物资运输,都离不开水路,绕不过运河沿岸的大小帮派… 运河链接大乾境内的两江三河,途经八道十三府,沿岸的兵丁、水手、纤夫、脚夫等等等等,这些吃漕帮饭的底层民众,足足有数十万之众! 虽说脚夫的月钱只有七钱银子,每月的月钱落到手里没等焐热还得上交两钱的‘税’给漕帮,折算下来,每日薪酬还不到二十文钱。 在如今一个包子三文钱的物价下,这点薪酬在外显得格外可怜。 但因为漕帮提供午晚两顿大锅饭,如刘慎这般靠此谋生的大有人在。 往好处想想,也正是因为这份工作,他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壮饭期没被饿死…… ‘我的命运齿轮啊…’ 刘慎看到那个转动的齿轮慢慢停了下来,紧张的拳头都攥的骨节隐隐发白… 他觉醒宿慧后眼中便能看到一个唤作‘命运齿轮’的东西。 此物像是潜藏在他灵魂深处,看得见,却摸不着,而且有个很玄学的功效——改运! ‘命运齿轮’每隔一年便会快速转动一次,然后随机改变接下来一年的运道… 这四年来,‘命运齿轮’为刘慎改过三次运,眼下这是第四次。 第一次是刚觉醒宿慧那会儿,在洪灾中逃难,命运齿轮快速转动后停下,其上浮现出‘天煞孤星’的字样,还有句‘天煞孤星不可挡,孤克六亲死爹娘’的横批。 当初刘慎一路逃难到安庆府,还不信这‘天煞孤星’的邪… 待察觉到跟自己接触过的人或多或少都沾了些霉运后,也便乖乖的认清了现实,只闷声填饱肚子,不敢多与人交流; 第二年九月,命运齿轮快速转动后停下,其上浮现出‘大器晚成’的字样,还有句‘雄心壮志两峥嵘,谁谓中年志不成’的横批。 彼时,刘慎虚岁才十五,看着‘大器晚成’、‘中年’等字样陷入沉思; 第三年九月,命运齿轮快速转动后停下,其上浮现出‘宜家宜室’的字样,还有句‘万事由天莫苦求,子孙绵远褔悠悠’的横批。 彼时,刘慎看着那旺家的运道沉默了许久许久,孤家寡人的他在其中看出‘没用’二字… 三年改运了三次,改的不能说差,只能说是对目前的他而言没有半点帮助。 蹉跎了三年,改运歪了三次,这第四次,由不得他不紧张! 刘慎看着渐渐停下的命运齿轮,心里嘀咕着:“来个鸿运当头,来个吉星高照,来个财运亨通,来个……” 忽然,他呼吸一滞,眼睁睁的看着转动的命运齿轮停下,其上浮出‘命犯桃花’四字… 紧接着,其下又浮出‘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的横批…… “命…犯…桃…花……” 刘慎的脸都拧成了一团,看了看码头四周,待看到周边都是赤膊干活的大老爷们,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恶寒… 在码头这地方待久了,别说女人了,便是看到头母驴都觉得眉清目秀,这‘命犯桃花’的运道意义何在? 落日的余晖下… 骡子拉着板车离开了码头。 而负责码头一众力工的徐班头懒散的走出饭堂,一只手攥着鞭子,一只手用指甲剔着牙,像是唤牲口似的喊道:“赤水帮的长工,开饭了。” 班头的出现,也代表着码头一天的活计已经忙完了大半,若是没有夜活,靠码头维生的一众力工也能吃个安稳饭,睡个安稳觉。 一众赤水帮的长工呼朋唤友的往饭堂而去,刘慎也在其中… 徐班头约莫四十多岁,手中拿着鞭子负于身后的站在饭堂门口,身上既有种生意人独有的奸滑市侩,又有种江湖中人特有的匪气… 他扫视一圈,见码头的长工已经来了大半,唤道:“等会吃完饭脚夫别走,我有事交代。” “……” 饭堂外的一众长工噤若寒蝉,只是点头表示了解,却无一人敢应话。 徐班头是赤水帮的小头目,负责监督这片码头上一众力工。 但有力工干活时偷奸耍滑被他发现,他手中的那条鞭子就会不留情面的抽过去。 故而码头上的力工十分惧怕他。 而徐班头也知道这点,见一众力工点头表示了解也是微微一笑,随即侧过身子摆摆手示意:“进去吃饭吧,今天有红烧肉。” 听到今天饭堂有红烧肉,一众力工的眼睛都亮了几分,蜂拥挤进饭堂。 主食是几大桶米饭,吃多少打多少,下饭菜除了常吃的鱼、蟹、水煮菜外,确实有一盆油汪汪的红烧肉。 安庆府境内八条河,又是在码头旁讨生活,鱼蟹比米都便宜… 常年吃鱼蟹河鲜,众力工吃的都反胃,而猪肉二十文一斤,有时候一个月都吃不上一回。 故而鱼蟹都没人拿,那盆红烧肉旁则是挤满了人。 若非有饭堂的人亲自在旁盯着,每人只准打一勺红烧肉,怕不是连盆都被人端走了… 刘慎抱着脸盆大的碗,装好饭,直接坐在鱼蟹旁胡吃猛喝。 十多岁的壮饭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本就大的惊人,而且干的都是体力活,体能消耗大,饭量也大。 别人吃饭用碗,他用盆… 他也时常庆幸自己是在鱼肉蟹肉管够的安庆府码头谋生,虽然吃的腻,但胜在营养丰富,起码身体长的健壮; 若是在别的地方,他那小身板还能不能长得开都是个问题… 一盆红烧肉很快便被分完,连盆底的肉汁都被人要去泡米饭了。 同为脚夫的胡大海端着碗坐到刘慎旁边,见其碗里没有红烧肉,挑着眉头打趣道:“咋地?慎哥儿今天没胃口?” “那倒没有。” 刘慎自顾自的刨着饭,咕哝道:“人太多,那点肉不够分的,咱就不去凑热闹了。” “慎哥儿,我这有肉,你吃点。” 另一位脚夫韦大富也端着碗凑了过来,还贴心的将刚分到的几块红烧肉拨到了刘慎的碗里。 “……” 刘慎诧异的瞥了他一眼。 虽说在这码头干了四年,但大家都是底层的泥腿子,来这儿干活也是为了谋生,所谓人穷志短,大家整天累死累活的只为解决温饱,自然没心思,也没那么多的精力与人经营什么交情。 刘慎看着碗里的红烧肉,问道:“大富哥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是有点事。” 韦大富挠挠头,有些羞赧的说道:“前些天家里媳妇托人写了封信寄过来,听说慎哥儿识字,能不能帮我念叨念叨?” 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纸。 “行…” 刘慎点点头,并未推辞这点小事。 他在码头做了四年的脚夫,解决温饱问题后用余钱买了些关于人文地理、游记杂谈、或是野史话本之类的书册,闲暇时翻阅。 不为功,不为名,只为更好的了解并融入到这所谓的大乾… 毕竟,他不想当一辈子的脚夫… 刘慎接过信纸看了看,说道:“信里说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让你有时间回家看看。” “我媳妇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韦大富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似是反应了过来,一个激灵的站了起来,满脸喜色的念叨:“我有儿子了?” 刘慎点点头,“信里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哈,好好好!” 韦大富大喜过望,便是饭都不吃了,跑出去逢人就说‘我媳妇给我生了个儿子’,‘我有儿子了’… “……” 刘慎看着他开怀大笑的跑出门,似是也想到了什么,轻声问了下边上的胡大海:“我记得大富哥快有一年没回家了吧?” “是有一年了…” 胡大海有些羡慕的点点头,煞有其事的说道:“这厮好福气啊,这一年没回家了,媳妇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 刘慎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 见胡大海神色中还难掩羡慕之色,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低头刨饭。 吃完饭后回头瞥了眼,见徐班头在门口纳凉,他轻声问道:“班头刚才说饭后有事交代咱们脚夫,各位老哥哥可知所为何事?” 第2章 开始转动! 边上的几个脚夫听到刘慎提及此事,对视一眼后皆是摇摇头… 胡大海回头瞥了眼,轻声说道:“最近我听说青沙帮有个武夫死在了赤水帮的地盘,现在两帮人还在扯皮呢,说不定班头是要拉咱们当壮丁。” 赤水帮和青沙帮是河阳县的两大江湖帮派。 因靠近运河,这两个江湖帮派虽说都隶属于漕帮这个大集体,但一山二虎,又是同行,避免不了利益冲突。 有了利益冲突,赤水帮和青沙帮的关系自然也是势同水火,常有摩擦发生… 原本河阳县的地下局势是赤水帮一家独大,占据了六成的妓院、赌档、镖局、码头等生意。 另外一些个小帮会联合起来占据剩下的三四成,还得依仗赤水帮鼻息讨生活。 但在前些年,青沙帮通过一场谋划许久的火并,把那些个小帮会灭了一些,吸纳了一些,把控了河阳县近半数的妓院、赌档、镖局、码头等生意。 河阳县的地下局势也随之扭转成了赤水帮与青沙帮两家分庭抗礼。 前几年。 赤水帮与青沙帮经常火并,折损了许多人手,后来安庆府的官府出面管控,上面的漕帮也派人来安抚,两个帮派这才消停下来。 近两年已经很少再发生火并事件了,即便偶尔有些小摩擦,双方也是默契的拉点人手暗中碰面,比比声势。 这也是‘拉壮丁’的由来… 刘慎也当过几回‘壮丁’,就是肩上绑着红布条,拎着开山刀故作凶态的在人群里嚷嚷,以壮声势。 另外一个年长些的脚夫嗤笑一声,轻声咕哝道:“拉壮丁不会只留下咱们脚夫的,我看多半是徐班头接了私活。” “倒也是。” 胡大海附和的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到徐班头走进了饭堂,他也随之闭嘴不再多说。 徐班头见纤夫、水手之类的长工吃过饭都早早的离开了,剩下的都是脚夫,也是满意的点点头。 拉过一张板凳坐下,随手将鞭子放在一旁,随即笑呵呵的招招手,说道:“都过来坐。” “……” 一众脚夫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虽不知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不敢忤逆,皆是凑了过去。 刘慎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徐班头的目光扫视一圈,笑问道:“今天的红烧肉好吃吗?” 一众脚夫皆是点头,只有少数几个大胆的附和了一声‘好吃’。 “好吃就行。” 徐班头也知道平时自己立威太甚,不得人缘,便也没多在意,直言道:“我也不多拐弯抹角了,我留你们下来有件事交代。” “今儿我接了个私活,城南宋员外家有座石像需要挑到城外,那石像比较沉,估摸着得有一两千斤,所以需要八个力气大的脚夫。” “我是你们的班头,这又是我接的私活,我也不能让你们白费力气。” “这样,愿意接这活的,每人两钱银豆子!” “……” 饭堂中瞬间寂静了下来。 徐班头贪财好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利用职务便利接私活更是家常便饭,但额外发工钱的私活,还真少见。 而且还是两钱银豆子! 一众脚夫一个月也就能赚到七钱银子,还得上缴两钱的‘税’给漕帮,真正能落到手里也就五钱。 这一趟私活就能赚两钱银子,一众脚夫如何能不心动? 心动的同时又如何能不害怕? “班头不妨将话说的明白一点。” 那年长些的脚夫憨笑两声,说道:“咱们别的本事没有,就一把子力气,但班头也知道,咱们这些都是粗人,那石像要是贵重,万一有个什么磕磕碰碰的咋整?咱就是把这贱命卖了也赔不起啊……”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徐班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而且那尊石像抬出城去本来就是要砸了的,所以不怕磕碰。” “……” 众脚夫闻言心头也是一松,当即便有几个脚夫想要出声接下这活。 “不过我也得说明了…” 徐班头目光微动的说道:“那石像比较特殊,是尊菩萨像。而且主家有要求,需得抬出去后不能沾地,一路抬出城才行,而宋员外家离城外有一里多路。” “……” 听到抬的东西是菩萨像,而且还得要脚不沾地的抬出城砸了,众脚夫皆是瞠目结舌的愣在原地。 回过神后一个个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也顾不得徐班头阴下去的脸了。 时人信奉鬼神之说… 而徐班头接的私活竟是把一尊菩萨像抬出城砸了,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是大不敬! 谁人敢接? 方才他们还觉得两钱银子的酬劳很足,现在只想把耳朵堵起来当做没听到这茬。 徐班头显然也知道问题所在,不然这私活的酬劳他也抬不到百两银子之多,于是宽慰道:“放心,这活儿晚上干,没人会看到的。” 一众脚夫依旧摇头,没人愿意接这活。 徐班头深知这些底层泥腿子都是狗性子,只要有一个人先开了口,剩下的就好说了,所以并不着急。 “三钱…” 他从身上掏出个钱袋,随手抓出一把豆粒大小的银豆子在手中把玩,说道:“愿意接的,现在便可找我领三钱银豆子。” “……” 一众脚夫看到那些银豆子,喉结上下滚动,但想到那大不敬的活,却都克制住了贪念。 而人群中的刘慎虽也有些心动,但却并没有急着开口… 四年前,那场洪涝灾害导致许多人流连失所,那会儿想吃漕帮饭的人很多,一群人像是野狗抢食似的争着吃这口饱饭。 于是赤水帮顺势开出‘签下卖身契才能吃漕帮饭’的条件。 而卖身容易,想赎身可就难了。 得实打实的要银子才行。 他,缺银子。 很缺… “四钱!” 徐班头目光微动的冷哼一声,说道:“愿意接的,现在便可找我领四钱银豆子,等私活干完我再放他三天假,不扣月钱!” “……” 徐班头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众脚夫皆是将目光转移到别处,不敢与其对视。 就在他准备开口威逼利诱之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个声音:“班头所言的宋家,可是四年前洪灾时搭建粥棚施粥赈灾的宋家?” 徐班头虽不知谁说的话,却也应道:“宋员外乃是咱们河阳县数一数二的豪绅,洪灾时确实搭建粥棚施粥赈灾过。” 人群中的声音再次传出:“五钱银豆子,我去。” 徐班头闻言心中暗笑,脸上却故作平静的问道:“刚才是谁说要接的?” 刘慎闻言从人群中挤了出去,站在徐班头面前,“班头,是我。” 徐班头上下打量着眼前之人,似是在回想他的名字,“我记得你小子饭量挺大,叫叫叫……” “刘慎。” “对对对,刘慎!” 徐班头拍了下额头,笑道:“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是个半大小子的时候就被卖到这儿吃漕帮饭了,是吧?” “是。” 刘慎点点头,应道:“老家遭了洪灾,逃难来的,若是没这口漕帮饭,我十三岁那年可能就饿死在街头了。” “不错,现在长的挺壮实。” 徐班头并不想在他身世上纠结太久,随口问道:“你刚才说五钱银豆子就接这活儿?” “是!” “你就不怕?” “怕什么?” 刘慎不以为意撇撇嘴,说道:“我喝过宋家赈灾的粥,此为报恩,有什么好怕的?况且人穷志短,我现在连穷都不怕,还怕一尊石像?” “哈哈哈哈,说得好!!” 徐班头闻言开怀大笑,当即从手中捏出一枚大点的碎银,笑道:“你不是要五钱银豆子吗?你小子合我胃口,我给你一两银子!” “那就多谢班头了…” 刘慎也知道他这是在变相的‘千金买马骨’,换个人出来说话,他也会随便扯个‘合胃口’的由头多给些银子。 故而也没多客气,拱拱手示谢后便上前接过了那一两碎银。 刘慎将碎银揣进兜里,随后低眉垂目的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而看到他将一两银子揣进兜里的一众脚夫也坐不住了,纷纷开口,生怕慢了别人一步。 “班头,我也愿意接这活。” “班头,算我一个!” “我也接!” “……” 只要是群居的生物,人也好,动物也罢,骨子里或多或少的自带些‘从众’属性。 对于底层泥腿子而言,这活儿给两钱银子是大不敬,但给一两银子那就是菩萨垂怜我… “停停停…” 徐班头见状心中冷笑,将开口的十多人上下打量一遍,说道:“刘慎的话合我胃口,所以我给他一两银子,至于你们嘛……” 他敲了敲桌子:“一人五钱。” “……” 听到工钱不是一两银子,方才还争着抢着要接活的众脚夫们为之一静。 徐班头自顾自的说道:“挑个东西而已,五钱可不少了,刘慎算一个,我现在还要七个人。” “五钱也行!” 韦大富咬咬牙走上前,说道:“我媳妇给我生了个儿子,我得多赚点钱回去看看媳妇,看儿子!” “不错…” 徐班头点点头,从钱袋子里捏出几粒银豆子,说道:“我给你七钱,多出的两钱算是给你儿子的红包。” “多谢班头!” 韦大富喜笑颜开的接过银豆子。 徐班头没多看他一眼,而是将目光放在剩下的人身上,敲了敲桌子,嘀咕道:“现在只要六个人了。” “班头,算我一个!” “算上我!” “也算我!” “……” 很快,剩下的六人都领到了五钱银豆子。 徐班头见接私活的人员敲定了下来,也是满意的点点头,暗想泥腿子就是泥腿子,自己动动嘴皮子就是九十多两的银子入兜,惬意的很呐~ 眼见天色将黑,他拿起鞭子神色阴狠的扫视一圈,厉色交代道:“没接活的我不为难你们,但你们嘴也得把严实了,我若听到半点风声,后果自己掂量!” 说罢,他起身又换了副嘴脸:“接活的回去休息一会儿,一个时辰后,随我去干活。” “……” 第3章 宋家少奶奶 城南,宋员外家… 宋员外是个生意人,而且原本是个十分迷信鬼神之说的生意人。 他早年一直无后,便找了位高僧为自己一家算命,却被那高僧告知,他做生意时用了些有违天和的手段,遭了现世报,将会晚年不幸。 在那位高僧的指点下,宋员外搬家到河阳县,捐钱买了个员外,又是吃斋礼佛,又是请菩萨像祈福。 没过几年,还真就诞下了一子… 宋员外喜出望外,牢记高僧指点,准备虔心供养菩萨像三十年。 一晃二十余年,宋员外的儿子也到了成家的时候了,结果娶一个,死一个,连着数年,竟死了四个良家女子。 外面的人都传宋员外的儿子乃是天煞孤星的命,娶的媳妇命不够硬,都被他克死了。 宋员外的儿子气不过,与人动手,结果被打伤,落下了病根,卧病在床。 去年,宋员外又找人算命,为儿子寻了门亲事,准备冲冲喜。 婚结了小半年儿媳妇也没事,还没等宋员外高兴多久,他那儿子却旧病复发,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送的还是家中独子,已经无后的宋员外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 处理完儿子的丧事,宋员外心如死灰,再看祠堂中的菩萨像是怎么看怎么厌烦,索性就叫人把这菩萨像给砸了。 但毕竟信鬼神之说多年,心里有道坎,便花银钱让人把菩萨像抬出家门,借旁人之手砸了,以泄心头之愤… 月明星稀,亥时将至。 宋家的祠堂中烛火摇曳,宋员外拄着拐杖坐在一旁,花白的头发与浑浊的眼睛中透着浓重的暮气。 而在祠堂中央,一尊横眉怒目,身上还刻着焰纹的六臂菩萨像坐于正中,在烛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伴随一阵敲门声,宋家的老管家走进祠堂,轻声道:“老爷,少奶奶在门外求见。” “进来吧。” 宋员外点点头,想到儿子走了也没为宋家留个后,那双昏花的老眼似乎又暗淡了几分。 裴雪雁进祠堂后对着公公行礼,抿了抿唇角道:“爹,这都快亥时了,您也该休息了。” “无妨。” 宋员外也知道儿媳这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当下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那双昏花的老眼直勾勾的看着祠堂正中的菩萨像,声音无喜无悲的说道:“我再看它最后一眼。” 裴雪雁入宋家的门虽还不到一年,也无甚感情可言,却也知自己那位名义上的丈夫故去对这位公公的打击有多大。 她叹了口气,再次劝诫道:“爹,您还是回房休息吧,这儿的些许小事,我看着就行。” “嗯。” 宋员外也没多推辞,毕竟年纪大了,也确实熬不住了。 他拄着拐杖起身后将目光转向儿媳,神色莫名的轻叹一声:“雪雁,苦了你了。” “这是什么话?” 裴雪雁抿了抿唇角,故作轻松之态的说道:“我既入了宋家的门,便是宋家的人,都是命。” “命?我信了一辈子的命。” 宋员外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便是眼泪都笑出来了,呢喃道:“到头来都是命,都是命啊,呵呵呵呵……” 笑完后,他拄着拐杖往祠堂外而去,待到门口时却又似想到了什么,突然驻足回首。 “雪雁呐,人这一辈子可太长了。” 宋员外哀叹一句,意有所指的说道:“我这一生最大的憾事只有两件,一是儿女不全,没个闺女;二是权儿走的早,宋家无后。” “你入我宋家时日虽短,但为人处事这一块,我这老头子都看在眼里,没得说。” 他声音顿了顿,交代道:“如今权儿走了,你既还愿叫我一声爹,那便是我宋家的闺女。趁着还年轻,好好寻个意中人吧,到时我给你添置嫁妆,省的老来如我这般,举目无亲,孤苦无依。” 说罢,宋员外也没多留,在管家的搀扶下回房休息去了,只留裴雪雁一人独自哀叹。 她原本是商贾之女,后来家道中落,算命的说是她命格太硬,生在寻常人家压不住气运所致。 她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奈何她那老父亲信以为真了,将她卖了抵账,嫁进了彼时正缺命硬之人的宋家。 婚是结了,可丈夫卧病在床,没多久便走了,连一天少奶奶的日子都没过上就成了未亡人,何其不幸? 她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要么守一辈子活寡,要么改嫁。 一辈子确实太长,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守一辈子活寡; 但她知道,自己漂漂亮亮、清清白白的一个黄花大姑娘要是改嫁成了二婚……那也太亏了。 如今有了公公的这句承诺,起码,也算有条退路可选。 就在她失神之际,管家宋同山将宋员外扶回房屋休息后再次折返了回来,笑道:“少奶奶,老爷要寻的力工来了。” “带进来吧…” ………………… 宋家门外… 徐班头见门童进去通传了,转身看向手下的八个脚夫,再次交代道:“宋家与我们赤水帮有生意上的往来,等会进去干活记得少说话,多做事,知道吗?” 他只是个赤水帮旗下产业的一个小头目,下九流的人物,而宋员外却是能和赤水帮帮主谈笑风生的河阳县豪绅,他自然得小心应对。 “知道。” 刘慎一众脚夫显然也知道这点,皆是拘谨的点头应是。 徐班头刚准备再训几句,却见宋家的大门已经打开了,紧忙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觍着脸迎过去,拱手道:“宋管家,徐某带人应约而来。” 宋同山瞥了他一眼,目光又在一众脚夫身上扫视一圈,见他们各个扛着挑木,带着麻绳,点点头应道:“进来吧。” 徐班头挥挥手,示意手下的八个脚夫跟上,自己则是跟在宋管家身旁攀谈着关系。 “啧啧啧~” 胡大海咋舌两声,凑在刘慎身边戏谑的嘀咕道:“慎哥儿,你瞅瞅这世道,徐班头对我们时恨不得扒我们一层皮,现在觍着脸的模样,恨不得贴人家管家的屁股上。” 刘慎只是笑了笑,并未多做评论。 因为他知道,世道从来都是如此,明明大家都是人,这世道却又在无形之中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譬如,他的卖身契还在漕帮… 放下了两世为人的心里包袱,但不代表他就认命了,相反,见识过这世界的残酷后,他很想往上爬。 很想! 徐班头在成日底层厮混,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也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一番马屁管家宋同山拍的甚是舒坦。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同山自然也不好拂他面子,到祠堂后为裴雪雁介绍道:“少奶奶,这位是赤水帮的徐班头,这次就是他找的人。” 说罢又为徐班头介绍:“这是我宋家的少奶奶,老爷休息了,这事由少奶奶负责。” “啊…” 徐班头看着那位宋家少奶奶,喉结上下滚动,回过神后紧忙拱手行礼:“见过少奶奶。” 他本就是贪财好色之徒,如今见到美貌身段俱佳,身上还有股新妇气质的宋家大少奶奶,险些魂都被勾飞了去。 而裴雪雁并未应话,只是秀眉微蹙的瞥了他一眼,转而将目光转向了他身后跟进来的一众脚夫身上。 待看到一众堪称歪瓜裂枣的脚夫中竟还有位体型壮硕、模样还算周正的少年郎时,不由多看了一眼,不过也并未多在意。 徐班头见宋家少奶奶看向自己带来的一众手下,转过身训斥道:“一群饭桶,没见着少奶奶看你们吗?我教你们的礼仪呢?” “……” 一众脚夫面面相觑,暗想徐班头什么时候教过咱们礼仪了?而且方才不是还说进门后要少说话,多做事的吗? 刘慎也知道徐班头是想表现一下自己,于是手肘抵了一下身旁的胡大海,给他打了个眼色后问候道:“见过大少奶奶。” 一众脚夫似乎也反应了过来,皆是有模有样的学着问候:“见过大少奶奶。” “不必多礼。” 裴雪雁的目光在那心思活络的少年郎身上一扫而过,看向徐班头说道:“徐班头,活计的规矩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 徐班头紧忙笑道:“宋管家早就和我说过了,石像盖着布,由八人抬出城,离开祠堂后,石像不能沾地,得一路抬出城才行。” “知道就行。” 裴雪雁点点头,说道:“这尊菩萨像挺沉的,听老爷子说,当初是由一位三境武夫搬进祠堂的,你找的这八人,确定能抬得动?” 时人尚武,而武夫共有九境,每境又细分为五重,寓意九五之尊。 一为始,九为极,这里的九五之尊指的不是帝王的尊位,而是指武夫的修为境界。 以基数最大的武夫为例。 一、二、三境外练筋皮骨,注重养精蓄力,此三境只要有修行之法,肯努力修行,普通人也能窥测,故而被称之为后天三境; 四、五、六境内练血脏腑,注重养气凝神,此三境已经不是光靠努力就能窥测的,还得需要天赋与运气,一句话概括便是‘非运不能自通’,故而也被称之为先天三境; 七、八、九境几如仙神,世上流传甚少,已非常人所能窥测。 徐班头混迹江湖帮会,也知道普通人与武夫之间差距颇大,见祠堂中的那尊菩萨像盘膝而坐都有人高,心里也有些犯怵… 当初宋管家说石像约莫三四千斤,他为了方便找下面的人接活,故意说石像只有一两千斤,看似相差不大,实则差逾两三倍! 不过徐班头也是老油子了,见宋家少奶奶发问,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少奶奶放心,我带来的这几人都是我们赤水帮的青状,在码头扛那百多斤的麻袋,一次都能扛三包不带喘的。” 他声音顿了顿,又道:“八个人,挑起这尊石像不在话下,虽说脚不沾地的出城有些费力,但也就多喘几口的事儿。” “那就行。” 裴雪雁点点头,说道:“劳烦诸位了。” “客气了,客气了。” 徐班头也知道该干活了,笑着提醒道:“少奶奶,我手下的这些个都是粗人,这八月天又燥热的很,他们穿着麻衣不透气,习惯了赤膊干活,要不少奶奶您回避一二,也省得他们污您法眼。” “是啊,少奶奶…” 管家宋同山是去过码头的,也知道这茬,于是附和道:“要不您回避一二,我在这儿看着就行…” “无妨。” 裴雪雁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说道:“我还没那么娇贵,你们干你们的活就行,不必在意我。” “这……” 徐班头与宋同山对视一眼,见其微微颔首也不在多说什么,转身对身后的一众脚夫交代道:“拿好吃饭的家伙,干活了!” 第4章 我裴雪雁就算… 一众脚夫拿着挑木与麻绳上前打量着要挑走的那尊石像,商量着从哪穿绳,怎么挑,有些还用余光偷偷瞥了眼坐在祠堂角落的宋家少奶奶… 他们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又不敢正眼看,所以只能用余光偷偷瞥一眼,过过眼瘾。 而刘慎则是眉头微蹙的打量着供台上的那尊石像… 这尊所谓的菩萨像,并不是他认识的任意一尊菩萨,但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似乎在哪里看到过‘横眉怒目,生有六臂’这样特点的菩萨像。 稍微回忆一番,便也想到了… 前两年买了些野史话本闲暇时学文识字,其中一本唤作《乾史秘闻》的野史话本中就有类似描写! 那是一篇关于大乾太祖的话本,讲的是大乾太祖原本是圣火教的一个底层小喽啰,最终崛起于微末,并在开辟大乾王朝后反手清算圣火教的演义故事。 其中圣火教中就立有一种横眉怒目,生有三目六臂的菩萨像,只不过话本中提到圣火教信奉的不是菩萨,而是明尊。 因为是野史,又是话本,刘慎当时看的也是津津有味,对话本中大乾太祖开辟王朝后逐个清算圣火教明尊的故事也算有些印象。 依稀还记得话本中描述的横眉怒目、生有三目六臂的似乎是叫什么杀生明尊,乃是圣火教三大明尊之一… ‘横眉怒目、生有三目六臂?’ 刘慎抬头看了眼菩萨像,嗯,横眉怒目有了,生有六臂也有了,唯一不匹配的就是眼前的菩萨像并非生有三目。 或许…只是长的像吧… 毕竟野史话本终归也只是话本而已,菩萨像也不是明尊像。 就在他失神之际,身旁的韦大富用手肘抵了抵他,轻声嘀咕道:“慎哥儿,你发现没,这石像可不像是徐班头说的只有一两千斤啊。” “嗯…是不止…” 刘慎回过神来点点头,似乎也发现了这点,出门随便捡了块石头,用随身带的麻绳当皮尺,开始丈量起石像的周身尺寸。 底座多厚、直径几何、整体多高、腰围多少、手臂多粗…… 每量出个尺寸,他便拿起石子在地上刻下相应的白痕数字,似乎是在计算什么东西。 他宿慧中的记忆在工地上干过,知道一方青石板大概重五千斤左右,眼前的石像也是青石材质; 如今大致的量出了眼前这尊石像的各个尺寸,只需粗略的计算一番,便可推算出眼前这尊石像的重量… 待刘慎推算出石像大致重三千两百斤的时候,也是暗自心惊。 ‘三千两百斤’和‘一两千斤’… 这狗日的徐班头是他妈真敢说啊! 裴雪雁看着一众脚夫在那商议怎么穿绳,怎么挑,那模样还算周正的少年郎却拿着麻绳似是在丈量什么尺码,随后一个人蹲在墙角不知用石子画着什么,也是有些好奇。 便瞥了眼徐班头,随口问道:“他们在什么呢?” “嗨呀,少奶奶您有所不知。” 徐班头见宋家少奶奶主动和自己说话,干巴巴的咽了口口水,解释道:“他们都是粗人,在商议着怎么方便挑那尊石像呢。” 见宋家少奶奶面露不悦之色,他还以为是耽误了时辰,紧忙说道:“少奶奶莫急,我这就让他们干活。” 说罢,像是变脸似的换上另外一幅嘴脸的走过去,厉声呵斥道:“莫要耽误时辰,一尊石像而已,需要商议这么长时间吗?” “……” 一众脚夫噤若寒蝉… 刘慎面皮一抽,暗想这逼都让你给装了,这三千斤的石像,要是不商议好怎么挑,得把命搭进去… “商量好了,商量好了…” 韦大富前不久因为‘喜得贵子’得了徐班头多赏赐的两钱银豆子,恨不得把命卖给徐班头,紧忙觍着脸恭维道:“咱这就开工,徐班头莫气,莫气。” 徐班头瞪了他一眼,“赶紧开工!” “是是是。” 几个脚夫见状也不敢耽误,利索的穿绳固定好那尊六臂菩萨像,绑在挑木上找受力点。 刘慎也没多说什么,常年在码头当脚夫,干的都是体力活,八个人挑三千斤左右的石像倒也能挑的起来,难的是挑出去! 出祠堂后要脚不沾地的挑出城去。 而宋家离城外很近,只有一里多的路程,但这一里多的路程若是挑着三千斤的石像……只怕能压死人! 想到此处,刘慎的心头像是压着块石头似的,燥的慌。 刘慎身强体壮的,自问不虚那三四百斤的担子,但这活是八个人协力干的,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 ‘只希望等会挑石像的时候,有人撑不住能开口,省的丢了命…’ 眼见一众脚夫已经脱了衣衫,赤膊蹲下身子做好了准备,他暗叹一声也脱下衣衫垫在肩头,随即蹲下身子把挑木扛在了肩头。 徐班头见一行八人已经做好了准备,脸上也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交代道:“我数三二一,一起用力。” “三……” “二……” “一……” “起!!” 伴随‘起’声落下,扛着挑木的八个脚夫皆是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的直起身子! 而那尊被麻绳捆起来的六臂菩萨石像也渐渐脱离了地面。 许是一众脚夫都感受到了超脱心理预期的重量,有些人脸都憋红了,身上肌肉臌胀,额头的青筋也随之凸起。 徐班头挥挥手,示意已经挑起来可以往前走了,交代道:“到祠堂门口放下歇歇,等出了祠堂的门,就得一路抬出城了!” 八个脚夫憋着一口气,无一人应答,只慢慢的挪着步子,生怕一开口就泄了那股气力。 八月天本就燥热,如今又抬着重物,他们身上的汗水像是拧毛巾似的涌出体表。 而坐在祠堂角落里的裴雪雁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看到八个肌肉贲胀的壮汉赤膊扛着挑木,身上汗水如雨,不知为何,她心儿都跟着颤了颤,竟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她呼吸一滞,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视觉受到冲击,耳垂都有些发烫,下意识转过面颊不再多看… ‘这这这…这是人能看的吗?’ ‘怪不得他们让我回避一二,伤风败俗,污人眼,污人眼!’ 裴雪雁十分后悔方才为什么没有听人劝回避一二,却又意外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似乎快了些许… 她在心底暗自唾弃自己的眼脏了,心也脏了,待调整好心态后,余光轻轻一瞥,待看到本就长的歪瓜裂枣的一众脚夫此时尽显龇牙咧嘴之态,悬着的心也便松了下去…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我裴雪雁就算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会看上苦力,不至于……’ 可能连裴雪雁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余光在看到那模样周正的少年郎咬着牙关挥汗如雨时,不自禁的多停留了一会… ‘就这少年郎看着还算顺眼…’ 很多东西一旦有了比较,性质就变了,譬如此时此刻… 裴雪雁年纪不小了,成婚前又恶补了关于男女的那些事,本来心里都已经做好了相夫教子热炕头的准备… 结果,婚后却从没体验过少奶奶该有的生活,故而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上都有种难以言喻的落差感… 如今受到这股视觉冲击,不免有些失态,但回过神后很快便摆正了漂浮不定的心,并在心里暗自发誓:‘我裴雪雁就算去出家,去要饭,从悬崖跳下去,也绝不会看上码头上的脚夫……’ 第5章 烦死了 宋家祠堂中,少奶奶裴雪雁的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管家宋同山去拿布了;徐班头为表现自己则是在旁指挥着八个脚夫扛着石像… 而八个脚夫肩上扛着千斤担子,累的喘不过气,自然也没心思和精力关注其他事。 待到祠堂门口… 在徐班头的示意下,他们才敢慢慢的屈膝,卸下肩上的石像… 果如刘慎所想的那般,肩头上的担子刚卸下,便有人苦着脸开始叫苦不迭。 八人中,韦大富体格稍弱,最先开了口:“徐班头,这石像怕是得有三千斤咧,这要脚不沾地的挑出城去,会累死人的。” “是啊,徐班头。” 胡大海抹了把脸颊上的汗水,亦是苦着脸附和道:“这要一两千斤,就咱们八人,二话不说就挑出城去了,但是这……这……确实有点重了啊。” “这什么这??” 徐班头见其他人也有打退堂鼓的意思,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二人一眼,厉声呵斥道:“来时不就和你们说过了吗?现在想撂挑子了?吃不了这口饭还抢着来?真当老子那银子是想拿就拿的?嗯?” “……” 韦大富与胡大海两人虽有心辩解,但看到徐班头那凶恶之态,却也不敢开口多说什么。 其他几人原本也想开口,见状也只能脖子一缩,讷讷地不敢做声。 “你们也不必担心…” 徐班头见唬住了一行人,变脸似的换上一幅笑脸,宽慰道:“你们这不是都把石像挑过来了吗?又不是挑不动,无非就是累点嘛。” “……” “这样,这活干完回去后,你们多休息几天,我不仅不扣你们的工钱,还给你们这个月的月钱翻倍,如何?” “……” 几个脚夫对视一眼,虽有人想撂挑子,但看到其他人默不作声,却也不敢独自开口。 毕竟,身体累垮了还能养得回来,要是被徐班头惦记上,那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 刘慎将周边几人的无奈尽收眼底,心底暗叹:‘这便是阶级,这便是底层民众的无奈啊。’ “好了好了。” 徐班头拍拍手示意他们鼓起劲,笑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准备干活吧,也就一里路而已。” “这眼瞅着还有几个月就过年了,多赚点银子,回家过个安稳年…” “大富,你婆娘不是刚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吗?我红包都给你包了,你老小子不多赚点回家看儿子?” “来来来,加把劲,干活了!” “三……” “二……” “一……” “起!!” 被一块白布盖住的菩萨像慢慢地脱离了地面,担着它的是八个为生活咬紧牙关的男人。 “出祠堂!” 在徐班头的吆喝声中,八个脚夫慢慢地挪动着脚步迈出了祠堂。 徐班头觍着脸和宋家少奶奶行礼:“少奶奶,码头的这些个脚夫都是粗人,不懂礼数,让您看笑话了。” “无妨。” 裴雪雁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那成。” 徐班头见其说话时的慵懒之态也是暗自咽了口口水,觍着脸笑道:“他们都是拿鞭子抽才走的惫懒货,我得跟过去瞅瞅,省得他们坏了宋老爷定下的规矩。” “理当如此。” 裴雪雁微微颔首,叮嘱道:“宋管家,你也跟过去看看吧,回来和爹说一声,也好让他老人家安心休息。” “少奶奶想的周全。” 管家宋同山与徐班头跟出了门。 而裴雪雁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杏目微阖的拢了下腿,良久化作一声长叹… 她直起身子,本想回房休息,走到门口时又想到方才那少年郎的怪异之举,于是好奇的折返回祠堂的角落。 果不其然,她在地面的青石砖上看到了行行列列的数字白痕。 “这是……算术?” 裴雪雁本就是商贾之女,从小便接触算术,很是聪慧,自然也能看出地上那些行行列列的数字白痕似乎是某种算术。 她有些好奇为何码头的脚夫也会算术? 裴雪雁半蹲下身子细看地上的白痕,想着看看这算术所算的是什么东西? 只是看着看着,她的那双秀眉便蹙成了一团。 数字她能看得懂,加加减减的她也能看得懂,但是结合在一起,再配上那些鬼画符一样的符号,她便看不懂了! 看不懂!? 裴雪雁自问自己的算术不差,宋家的生意也能打理的井井有条,自然接受不了自己竟看不懂一个脚夫所写的算术… 她将目光转移到那算术的结果上,看着‘三千两百三十五’的算术结果陷入沉思。 三千两百三十五? 裴雪雁微微一愣,想到了那少年郎用麻绳丈量石像各个尺寸的动作,又想到了公公宋老爷曾说过这尊菩萨像约莫三千四百斤重… 这算术……算的是石像有多重!? 那少年郎没用尺,没用称,只是用麻绳量量,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算出了石像的重量!? 而且相差不过百十斤!? 这…… 裴雪雁呼吸一滞,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出那少年郎赤膊扛着挑木时的精壮身影。 她唤丫鬟取来笔墨,将地上的算术抄录下来后才回到房间休息。 她躺在床上看着抄录下来的算术,可不知为何,看到这算术时,她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精壮的少年郎身影,或是以石代笔俯地算术,或是咬紧牙关挥汗如雨… 五官端正的耐看面容、虎背蜂腰的精壮体魄、扛着挑木时贲张的肌肉、如豆粒般滑落的汗水…… 床榻上,裴雪雁似是深陷梦魇,那双杏目蒙上了一层水雾,手中的纸张也无意识的揉成了一团… 忽然,门外传出丫鬟的声音:“少奶奶,今日奴婢值夜,您有什么事喊一声奴婢即可。” “……” 裴雪雁听到声音一个激灵的回过神来,有些心虚又有些气恼的应了声:“知道了!” “奴婢告退。” “……” 外面没了声音,裴雪雁也没了兴致,看到被自己无意识时揉成一团的纸张,她耳垂都有些发烫。 回过神后,如避蛇蝎的将手中的纸团扔了出去… ‘烦死了!’ 第6章 物伤其类 城南街道上… 因为天黑的缘故,徐班头与宋管家手里提着灯笼随行。 而在他们身旁,八个脚夫抬着那尊盖有白布的菩萨像。 街道上除了他们之外寂静无人,偶有晚风拂过,掀起白布一角,隐隐约约露出底下的六臂菩萨像。 深更半夜,街道一行人抬着菩萨像出行,不见半点庄严肃穆,反而还有几分阴冷恐怖之感。 瘆得慌… 徐班头也知道自己接的这活大不敬,心里有鬼,看了看四周,只觉得八月天平添几分阴冷。 而边上的宋同山也好不到哪去,他跟宋老爷子二十多年了,有些东西不得不信。 便是走路的时候嘴里都在嘀咕着:‘菩萨勿怪,这是老爷吩咐,我只是个下人,与我无关。’ 他不嘀咕还好,越嘀咕徐班头越是瘆得慌,走夜路都疑神疑鬼的… 相比之下,八个脚夫肩上扛着千斤担,腿脚像是灌了铅似的,迈出的每一步都是莫大的挑战,自然没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刘慎年轻,身强体壮,饶是如此都被肩上挑木压的额头青筋暴起,额头的汗水流进眼眶都没工夫擦一下… 韦大富体格稍弱一些,被肩上的挑木压的眼珠里已经充斥着一层细密的血丝,看起来极为狰狞,甚是骇人。 八个人的活,挑木都被麻绳绑在了一起,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偷懒,万一偏了,歪了,导致受力不均,能直接把人压死… 他们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常年干体力活,也总结出了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的经验。 故而八个人的胸中都憋着一股气,一股不能泄的气! “到城外了…” 宋管家见到城外了也是暗自松了口气,指着路旁提前挖好的土坑交代道:“放到那土坑边,推进去砸了就行。” “快快快…” 徐班头见状挥手示意:“再加把劲就到了,活干完你们就能回去休息了。” 连同刘慎在内的八个脚夫见到了目的地,神情皆是一震… 挪到土坑旁,慢慢放下肩上的担子,待感觉到肩头一松,胸中憋的那口气也随之泄了… 几人皆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刘慎扶着石像喘粗气,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韦大富身子一软,耷拉着脑袋瘫坐在了地上,起伏的胸口像是破风箱似的发出‘呵呵’声响… 几个同行脚夫见状微微一愣,心底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干这一行的都知道,干完重活之后不能立马坐下,便是歇歇也得站着歇,韦大富没理由不知道… 徐班头和宋管家也提着灯笼走了过来,准备问问怎么回事。 可话还没开口,在灯笼的照耀下,他们便看到韦大富的眼角、鼻子下都流出两行殷红的血迹。 配上喘息的‘呵呵’声响与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形如恶鬼! “鬼啊!!” 宋管家本就信鬼神之说,黑灯瞎火的见此情形吓的手中灯笼都丢了,嘶嚎一声便想往回跑,结果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而徐班头在底层厮混多年,虽见过不少累垮身体的人,但因为心中有鬼,见此情形饶也被吓的一激灵,抬腿便准备踹上一脚然后跑路。 刘慎见状肝胆惧寒… 他深知韦大富已经被累垮了身体,还能不能活都不知道,要是在这时候挨上这一脚,那真就两条命也不够死的。 大家是没什么感情,但毕竟一起来干活的,路上也没掉链子,刘慎见不得徐班头这么糟蹋人。 他紧忙上前伸手压下徐班头踹过去的腿,大声叫呵道:“不是鬼!韦大富这是累的!累的!” 其他几个脚夫见状也都回过神来,紧忙凑过来拦住徐班头,扶起受惊的宋管家。 “我……我是人……不是鬼。” 韦大富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体出了异样,在脸上抹一把,血水混着汗水涂的满脸都是。 他想撑起身子证明自己不是鬼,却感觉喉头一阵腥甜,‘哇’的一声吐出了口鲜血。 说来也怪,一口血吐出来后,他精神好了许多,战战巍巍的撑起了身子,只是脸上涌出了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徐班头,你看……” 韦大富觍着脸凑到徐班头面前,咧嘴露出一口还沾着血水的牙齿,笑道:“我是韦大富啊,我是人,不是鬼咧。” “你离我远点!” 徐班头看到他只觉得瘆得慌,紧忙跑过去帮宋管家掸掸衣服上的灰尘,“宋管家,下面人累垮了身体,让您见笑了。” “无妨…无妨…” 宋管家抚着胸口顺气,待看到满脸血渍还冲着自己咧嘴傻笑的韦大富后,仍是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哆嗦。 “徐班头,你叫人把那石像推进坑里砸了就行,我就先回去了…” “行行行,我送送您…” 徐班头紧忙应是,随即变脸似的拉下脸交代一众脚夫:“我去送送宋管家,你们把这石像推进坑里砸了就能回去休息了。” 说罢,扶着宋管家而去… 剩下的几个脚夫面面相觑,谁也不好开口,毕竟砸菩萨像这种事不是谁都有胆量做的。 刘慎见气氛怪异,自然也知其中缘由,于是叹了口气的说道:“几位老哥哥把石像推进坑里就行,砸的事就让我来吧。” “好好好,慎哥仗义!” “慎哥仗义!” “我就服慎哥!” 几个脚夫听到刘慎揽下砸菩萨像的活心头也是一松,那一声声‘慎哥’喊的是真情实意。 随后生怕他反悔似的,紧忙凑到一起,或是用挑木撬,或是推的将那石像推进土坑里… 伴随一声闷响,偌大的菩萨像倒进了土坑。 在那股倒塌的冲击力下,菩萨像上遍布裂纹,六臂折了四臂,就连石像的头也从脖颈处断裂开来。 几个脚夫看到这般情景心里都发毛,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看向刘慎。 “慎哥…” 胡大海咧嘴憨笑道:“那个…大富的身子累垮了,这事拖不得,我得带他去医馆看看。” “对对对……” 其他几人闻言也反应了过来,话里话外都是‘我们带他去医馆看看去。’ 刘慎也知道他们的意思,无非是不想在这久留,于是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要走就先带大富哥走吧。” “那成那成…” 几人如释负重,架着韦大富就走,也不管他嘴里嚷嚷的‘我得留点钱回去看儿子’、‘我不去医馆’、‘我没事’之类的话。 “……” 刘慎见一行人远去,也是无奈的摇摇头,随即将目光转移到坑里已经破碎的石像上。 他走到破碎的石像上,吃力的捡起已经脱离身体的石像头颅,嘀咕道:“若真有神神鬼鬼的东西,何不睁眼看看这人间?” 说罢,他将石像的头颅举过头顶,对着身下的石像砸了下去… 碎石飞溅。 他一次次的将那石像的头颅捡起,举过头顶,再恶狠狠的砸下去,心头莫名有种畅快之感… 仿佛藏在心中多年的压力在此时得到了宣泄,十分解压。 在刘慎的宣泄下,石像的身躯被砸碎了大半,充当工具的石像头颅也遍布裂纹。 又一次重重的砸下,那颗遍布裂纹的石像头颅应声碎裂开。 刘慎喘着粗气,见石像已经被砸碎了大半,自己也算是完成任务了,于是长长的舒缓一口气… 刚准备踩着碎石爬出坑,回去休息,余光一瞥却又愣在了原地。 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已经碎裂成数块的石像头颅中,竟隐隐透着点红色光晕…… 第7章 眉心眼 刘慎心头一动,走过去捡起那块碎裂的石像头颅,细看才发现石头里像是裹着一块天然的红宝石似的… 他看了看四周,抄起一块大点的碎石对着那碎裂的石像头颅砸了下去。 石像头颅彻底成了碎石,而在那堆碎石中赫然藏着一枚殷红似血,约莫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 刘慎将那枚红宝石捡起,只觉得身上莫名传出阵阵温热,仿佛身上的血液都沸腾了一般,极为骇人。 他手心发烫,下意识的便想将手中的红宝石扔出去。 可那枚红宝石却像是有灵性似的,被扔出去后在空中绕了一圈,竟又飞回了他面前,似是在打量着他。 刘慎这才发现,这哪是什么红宝石,分明是一只猩红的眼珠子! 就连里面的瞳孔都清晰可见! 就在他失神之际,那枚红宝石般的眼珠子化作一抹流光钻入了他的口中,随即顺着喉头钻入腹中。 刘慎只感觉自己像是吞了枚火球进肚子里,那股灼烧感刺痛他体内的每一处脏腑。 他一只手掐着脖颈,一只手伸入口中,想要将那眼珠子扣出来。 可扣的干呕连连,胃酸都要吐出来了,依旧吐不出那枚眼珠子。 刘慎只觉得头晕眼花,眉心传来一阵刺痛,伸手一摸,自己的眉心似乎裂开了,长出了一只眼睛! 而他所见的事与物,确确实实多出了一个视角,一个是自己双眼所见,还有一个是眉心眼所见。 两个视角重叠在了一起! 刘慎惊恐的发现,自己身上的皮肉似乎在干瘪,而体内的鲜血又似乎在上涌,往眉心的那只眼睛处涌去! 这等异象涨的得头晕眼花,面色通红,除了头颅外,四肢百骸却又像干尸似的瘦成了皮包骨头,提不起半点力道,也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 ‘吾命休矣!’ 刘慎瘫软在地,前世今生的记忆像是跑马灯似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冥冥中仿佛看到太奶来接自己了。 而他眉心的那枚眼珠子上下左右四处转动,似乎也透着阵阵茫然。 不久,上涌的气血又重新逸散回他的四肢百骸,原本已经干瘪成皮包骨头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 只短短数息,便恢复成了原样。 刘慎脑海中的跑马灯戛然而止,身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就连来接自己的太奶也消失不见。 他感觉到自己又能提起力道后也是微微一愣,一个激灵的直起身子,拧了自己一把,能感觉到疼… 随即又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并无半点不适后才松了口气。 手往眉心一摸,眉心眼还在! 刘慎紧忙爬出土坑,提着灯笼一路跑到河边,借着河水和灯光,隐隐约约能看到自己眉心处多出了一只猩红的竖眼。 在刘慎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裂开的眉心也慢慢的重新合拢,那只猩红的竖眼也随之消失不见。 只是眉心处多了一点红色焰纹,紧接着便是那点焰纹也慢慢暗淡,消失不见。 在灯笼的照耀下,河水中映照出了一个身形壮硕的赤膊少年郎,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觉…… 月明星稀… 刘慎一刻也不敢在外多留,跑回码头后又摸了摸眉心,确认没有异样后那颗悬着的心才勉强咽回肚子里。 那眉心眼邪异的很,他回想起方才被吸成人干,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感觉,仍是心有余悸。 刘慎非常笃定,这眉心眼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可一念及这么个邪异的东西,现在却寄生在自己身体中,他顿觉口干舌燥,跑到水缸旁,舀起一瓢水就往头上浇,往嘴里灌… 赤水帮脚夫们住的都是六人一间房的大通铺,听到外面的动静,胡大海开门探出脑袋,见是刘慎在冲凉,打趣道:“哟,慎哥儿回来了?” “嗯…” 刘慎长长的舒缓一口气,接着舀水浇在身上,顺便冲个凉水澡,随口问道:“不是说带大富去医馆的吗?” “嗨,大富死活不去医馆。” 胡大海摆摆手,嘀咕道:“他说家里婆娘生娃了,得多揣点钱回家看看去,说要去趟医馆,这一年就白干了。” 韦大富也还没睡,听到门外的刘慎和胡大海在谈及自己,便跟着嚷嚷道:“我又没事,去什么医馆。” “都吐血了,还没事呢。” 刘慎冲过凉顺手将衣服拧干晾在绳上,进屋见韦大富坐在大通铺上,在烛火的照耀下,面上有股不正常的潮红,当即正色劝诫道:“大富哥,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现在的状态不对劲,最好去医馆看看。” “慎哥儿说的在理。” 胡大海也附和道:“有些内伤啊,外面可看不出来,大富你可别为了省这点钱,把小命给丢了。” “别瞎操心了,我命长着呢。” 韦大富不以为意的咧嘴一笑,说道:“明儿咱就回家抱儿子去了,老胡你就羡慕去吧。” 胡大海闻言开怀大笑,而刘慎也只是摇摇头,不再多劝什么… 六人大通铺,其中三人熟睡的呼噜声震天响,胡大海与韦大富也都没了闲聊的兴致,回榻上睡觉了。 刘慎刚冲完凉,心里还想着事,根本睡不着,便从床底抽出个装有书册的木箱,在里面翻了翻,寻出了那本唤作《乾史秘闻》的野史话本,坐在桌边借着烛火翻看起来。 这野史话本中,圣火教的杀生明尊便是生有三目六臂,那第三只眼便是眉心处的一只竖眼!! 杀生明尊是三目六臂,而宋家的菩萨像虽是双目六臂,但石像的头颅内却藏着一只邪异的眼珠子。 而且仔细想来,那邪异的眼珠子似乎就藏在石像头颅的眉心位置!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宋员外知不知道菩萨像里的异常? 若是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菩萨像砸了?又有什么目的? 若是不知道,那疑点更多了… 刘慎抓着头皮百思不得其解,一方面《乾史秘闻》只是一本带有神话色彩的野史话本而已,其中的故事含糊不清,而且多为杜撰,当不得真。 一方面是宋家那尊菩萨像与话本中的杀生明尊像确有相似之处,而且那邪异的眼珠子此时此刻就在自己体内,不上心都不行。 那感觉就像明明知道自己被下了蛊,他这个当事人却不知道自己被下的是什么蛊?有什么作用?蛊什么时候发作? 光是想想头皮都隐隐发麻。 ‘徐班头说赤水帮与宋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有机会的话看看能不能从他那套点有用的消息来……’ 就在刘慎思量之际,桌上烛火忽然摇曳了一下,转头一看,边上站了个人,吓的他一激灵。 待看清来人是韦大富后,他没好气的叱骂道:“你他妈大半夜不睡觉寻死啊?走路都没个声音的?” “嘿嘿,睡不着…” 韦大富咧嘴一笑,说道:“我这不是看你在看书吗,就想着动作轻点,怕打扰到你…” 第8章 美梦 “……” 刘慎合上手中的《乾史秘闻》,蹙着眉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也没啥事…” 韦大富犹豫了一番,说道:“就今天的事,要不是慎哥儿你帮忙拦着,说不定我就被徐班头那一脚给踹死了,就想和你道声谢来着。” “道谢就不必了。” 刘慎摆摆手,随口应付道:“大家都是一起干活的,顺手帮个小忙而已,我这无亲无故的,哪天我要死了,说不定也得麻烦你们帮我收尸。” “慎哥仗义。” 韦大富伸个大拇指以示男人间的最高认同,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方才被你们说的我现在心里都有点发慌。” “发慌就去医馆…” 刘慎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又不会治病,找我有什么用?” “嗨呀,不去了不去了。” 韦大富赧然的摆摆手,随即凑到他身边轻声说道:“我知道慎哥为人仗义,万一我真死了,我那钱袋子藏在床底,还望慎哥帮我带回去给我家那婆娘,让她养好咱儿子。” “知道了知道了…” 刘慎颇为嫌弃的摆摆手… 他今天遇到眼珠子寄生的事本就心烦的很,如今见韦大富那幅既怕死又怕花钱的没出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便随口应付道:“你要真死了,我保证给你钱袋子送回去。” “嘿,那我就放心了。” 韦大富闻言也是舒缓一口气,笑着打趣道:“有慎哥儿这句话,咱就是一觉睡死也不怕了。” “可别…” 刘慎瞪了他一眼,拂灭了烛火后便回床上躺下了,没好气的道:“想想你儿子以后还要盖房子,娶媳妇,我劝你最好多活几年。” “哈哈哈,那是,那是!” 韦大富自然也能听出他话中的好意,笑呵呵的回床睡觉了,想到将来还要给儿子盖新房,娶媳妇,做梦都是甜的… 刘慎摸了摸眉心,随即双手垫在脑后,思绪纷飞中也沉沉睡了去。 许是劳累一天的缘故,他还做了个成仙作祖,美人环膝的美梦犒劳自己。 在梦中,他梦到了自己与世界为敌,高呼一声:‘你觉得你能杀死我?’ 随后像个战神一样,以一敌万,杀的双目猩红,脚下踏着尸山血海,身上煞气升腾几乎凝成了实质。 再然后,就到了男人最喜欢的环节——搜刮美人儿… 把那些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美人儿统统抓到一起,正摩拳擦掌准备享用的时候,忽然被一声叫呵声惊醒…… 就这一声惊叫,梦中那些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美人儿就如镜花水月一般,尽数消失不见… “我尼玛……” 刘慎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 关键时刻,被人惊扰了美梦,他拍着床板起身就要骂人。 可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脸上的怒容便僵在了脸上,耳畔隐隐约约听到同屋之人叫喊声:“大富死了,大富死了…” “……” 韦大富死了… 一觉睡的没能再醒… 同屋的脚夫一早起床,看到他脸上挂着笑容,却又口鼻溢血的躺在床上没了呼吸,吓的魂都飞了。 刘慎听到动静紧忙穿上衣服,过去一看,神情不禁有些恍惚。 韦大富确实死了。 同住屋檐下,昨晚还说说笑笑活生生的人,一觉睡醒人就没了,连尸体都凉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看到这一幕的脚夫无论是视觉上,还是心理上都有种难以言喻的悲戚弥漫,这种情感与关系亲疏无关。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听到动静的徐班头也赶了过来,看到死在床上的韦大富,嘴里也不知咕哝着什么。 许是那眉心眼增强了五感的缘故,刘慎隐约能听到他嘴里咕哝的是:“晦气……” 参与昨晚挑石像的脚夫皆是默然,因为他们大致都能猜到韦大富的死因——累死的。 现在想来,韦大富昨晚就累的吐血了,后来面色红润,不见丝毫疲惫之态,应该就是身体的应激反应,也就是俗话说的回光返照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徐班头管码头的一众苦力,自然也见过累死的人,故而也没多说什么,只自掏腰包拿出一两碎银,让下面的人挖个坑把人埋了。 至于什么抚恤?赔偿? 提都没提一嘴… 毕竟,韦大富的卖身契还在赤水帮,他不仅是码头的脚夫,名义上还是赤水帮买下的仆役。 在这个社会里,仆役死了,主家要是有点良心,会给死者家属一些抚恤金; 主家要是没良心,就地把人埋了,官府也不会多过问。 毕竟死的只是个奴籍仆役。 而像赤水帮这种江湖帮会,本就很难和‘良心’二字扯上什么关系,即便上面有抚恤金发放,估计也落不到死者家属手中。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几个看热闹的脚夫笑呵呵的分了徐班头的一两银子,在码头附近的树林里挖了个坑,把韦大富的尸身埋了。 没到晌午,便处理好了… 午饭时还有人讨论讨论,待被徐班头警告之后,便没人多嘴提及了。 待到晚饭时,大家嘻嘻哈哈的闲聊着家长里短,除了与韦大富住在同屋的人,其他人仿佛忘记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在。 刘慎坐在床边,心头像是压着了石头似的,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而同屋的另外四人都在收拾东西,搬去其他房间住。 房间里死过人,而且还是躺在床上一觉没睡醒的横死之人,他们都觉得瘆得慌。 便是徐班头这样的人都觉得他们‘搬去其他房间住’的要求合情合理。 只有刘慎觉得有些悲哀… 同是卖身给赤水帮的,他仿佛在韦大富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攒钱,赎身!’ 夜色如潮… 原本的六人大通铺,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人独居的大单间。 刘慎从韦大富的床底寻出一个钱袋子,打开一看,里面零零碎碎的银豆子加起来也就不到五两银子。 就这五两银子,还是韦大富在码头干了一年活,又是当壮丁,又是接私活,省吃俭用,连医馆都舍不得去攒下来的。 世人匆匆忙忙,所图的不过是这碎银几两。 偏偏就是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慌张。 刘慎以前不知道自己的命能值几个钱,现在看来,似乎也就值这区区五两银子。 他躺在床上长长的叹一口气,看着独居的大单间,嘀咕道:“大富啊大富,我能住上单间也算承了你的情,这钱……” “明天,我给你送回去!” 第9章 偶遇 第二日一早… 刘慎从相熟的几个人口中打听到了韦大富家在河阳县溪口镇韦家庄,离码头约莫三十里。 码头什么不多,就往来的骡车马车多。 稍微打听一番,花上一钱银子搭个卸完货归程的‘顺风车’,不过晌午便到了溪口镇地界… 因为恰逢二五八十的大集,附近的乡里都会到镇上赶集,往来的行人或是兜售自家种的菜蔬,或是采购些米面肉脯之类的生活所需。 故而溪口镇的街上很是热闹… 刘慎走在街头,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往来的那些大娘大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一眼看过去,那些偷瞄的大娘大婶甚至‘羞涩’的不敢与他对视。 “这小伙子真周正,还壮实,除了皮肤黑点,还怪好看的咧。” “皮肤黑点有什么?你看那胳膊,那腰,多壮实,我家那死鬼要是有这小伙子一半壮实,我做梦都能笑醒。” “这要能被他折腾一宿,啧啧啧~” “美的你……” “……” 许是因为眉心眼加强了五感的缘故,刘慎能清晰的听到有些大娘大婶交头接耳的评价自己。 他面容僵硬,两侧太阳穴却突突直跳,心里暗骂这他妈的命犯桃花,就是这么犯的? 这是犯病吧… 刘慎心中一阵恶寒,脚下匆匆的想要穿过人多的街道,把兜里的钱袋子送给韦大富家。 街道人多眼杂,他脚步又快,没注意竟‘砰’的一声撞倒了个半大孩子。 那半大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不仅瘦瘦弱弱的,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多有补丁,被撞到后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抱歉,抱歉…” 刘慎见那半大孩子被撞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也是愧疚,紧忙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方才想事出了神,没注意撞到了,实在抱歉,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那半大孩子龇牙咧嘴直起身子,摆脱了他的搀扶后摆摆手说道:“走吧走吧,我没事。” “没事就行。” 刘慎闻言也是暗自松了口气,又有些放心不下的问道:“要不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我说了没事,去什么医馆!” 那半大孩子似是有些不耐烦,瞪了他一眼后轻哼一声的便走了。 “……” 刘慎还在侥幸当下民风淳朴之际,忽然眉头微蹙的驻足,隐隐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他紧忙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却发现方才还揣在兜里的钱袋子,此时已经不见了! 钱袋子丢了? 不对,钱袋子是被偷了! 刘慎回过神来转身一看,恰好看到方才被撞倒的那个半大孩子也在远处回头看自己。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 那半大孩子见状神色有些惊慌,显然也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发现自己了,于是撒腿就跑… “本地的帮会,太没有礼貌了!” 刘慎见状哪还不知钱袋子就是被那小子偷了,叱骂一声后咬牙切齿的追了过去。 “小贼,站住!!” 那半大孩子是本地人,在街道中滑溜的像个泥鳅一样。 逃离人多的街道后见身后的苦主还在追,他咬牙又往偏僻曲折的小巷子里钻,想靠此将其甩掉。 但刘慎在码头做了四年脚夫,不仅臂力不俗,体力同样也不俗,在其身后紧追不舍。 毕竟,被偷的那个不是他自己的钱袋子,而是韦大富的! 前天晚上答应韦大富要将这钱袋子送给回去,如今都要送到人家门口了,却被小贼顺走了! 他心中自是羞恼! 前面的半大孩子头都不敢回,一个劲的跑,腿都跑软了才扶墙喘着粗气回头瞥了眼。 待发现身后那人没有追来后,他脸上才浮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心中更是欣喜万分,一刻也不敢多留的往自家而去。 刚到一处破落的草屋前,还没来得及进门,便感觉腿弯处一疼,痛呼一声的摔倒在地。 他惊恐的回头望去,这才看到身后不远处,那一直追赶的苦主此时手里掂着石子快步往自己而来… “小兔崽子,挺能跑啊!” 刘慎见手中的石子一击打中那小贼的腿弯,也是喘了口粗气。 见那小贼咬牙切齿的还想爬起来再跑,他快步上前将其按倒在地。 “还想跑!” 刘慎用膝盖压在那小贼身后,又将他的两只手擒于身后,一把扯过他手中的钱袋子。 “小兔崽子,我好心扶你,怕你受伤要带你去医馆,你却偷我钱袋子?良心让狗吃了?” 那半大孩子被压在地上不能动弹,却歪着头满脸桀骜之色的叫呵道:“要杀要剐随你便!” “嘴还挺硬?” 刘慎嗤笑一声,拍了拍他的面颊说道:“我不杀你,也不剐你,按大乾律例,赃满五十贯以上,杖四十;赃满百二十贯以上杖一百,流三千里。你小子手法娴熟,一看就是惯犯,是杖四十;还是杖一百、流三千里,那得看官府怎么判了!” “你……” 贼怕官乃是天性,那半大孩子闻言更是被吓的面如土色,回过神后依旧嘴硬的嚷嚷着:“我不去官府,有种你就杀了我!” 刘慎刚想说话,便看到破落的草屋内走出个满脸怯意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走路时一瘸一拐的,腿脚似乎还不好,待看到门外情形后,满脸怯意的跪倒在地:“大……大人,能让我替哥哥去官府吗?” “……” 被刘慎按在身下的小贼听到声音,桀骜不驯的神色瞬间转变成惊恐,他挣扎着转过头,红着眼睛叱骂道:“谁让你出来的?谁让你出来的!?我不是说过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准出来吗?滚回去!” 见那小姑娘只是瘪着嘴摇头,他又用余光瞥了眼压住自己的人,歇斯底里的叫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的钱是我偷的,要杀要剐也好,送去官府也罢,都和她无关!” “……” 刘慎见状神色有些怪异,问道:“你们两人是兄妹?” 那半大小子咬牙切齿的却不说话,反倒是那小姑娘怯生生的点点头,应了句:“是。” 刘慎又问道:“你们父母呢?” “父母在前几年洪灾中死了。” 那小姑娘抿了抿唇角,再次怯生生的祈求道:“是哥哥把我捡回来养大的,哥哥偷钱也是为了给我买吃的,大人,我能替哥哥去官府吗?” “谁是你哥哥?” 那半大小子红着眼眶,声色俱厉的叱骂道:“你不过是我捡回来的瘦马,把你养大是能卖个好价钱,赶紧滚,少他妈在这碍眼!” “……” 那小姑娘闻言低着头,咬着嘴唇暗自垂泪。 而刘慎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下压着的小贼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栗,那是说违心话时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 这小子,在撒谎。 许是小姑娘的那句‘父母在洪灾中死了’触动了刘慎心中的敏感点,又或许是那小姑娘的腿脚不便让他心里防备降低了些。 他按着小贼的手劲松了些,看了看小姑娘身后破落的草屋,问道:“这便是你们住的房子?” 小姑娘点点头,“是。” “起来吧。” 刘慎松手后直起身子,走向那小姑娘。 而俯在地上的半大小子只觉得身上一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一个激灵爬起身来,却并没有跑,反而很是警惕的挡在了那小姑娘面前,色厉内茬的呵问刘慎:“你想干什么?你就不怕我跑了!?” “你敢跑?” 刘慎淡然的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 “带我进去,看看你们的家。” 第10章 红皮鸭子 草屋很破,有些地方还漏风,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一问才得知,这草屋破败荒废多年,一直无人居住,他们兄妹二人也就前些年才搬来当做遮风避雨的住处的。 刘慎在交谈中也得知了那半大小子叫袁肖飞,今年十三岁; 那小姑娘叫余红,今年十岁,两人并非亲兄妹。 袁肖飞是自幼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的。 余红是四年前随亲戚逃难来的,路上因为摔断了腿,被亲戚丢了,后被袁肖飞捡到了。 许是自己淋过雨,想为别人撑把伞,动了恻隐之心,袁肖飞充当起哥哥的角色,照顾当时年仅六岁的小余红。 患难见真情,两人虽不是亲兄妹,但四年朝夕相处的感情却比一些亲兄妹都要诚挚的多。 ‘洪灾,逃难,偷……’ 饶是刘慎见惯了人间疾苦,神色也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回溯,又一次回到了四年前逃难来安庆府的时候。 他看向小余红的那只坡脚,说道:“把这只脚露出来,让我看看。” “……” 余红虽不解其意,却也没多说什么,乖巧的坐在床沿褪去鞋袜,掀起裙摆露出那条坡脚。 她的脚倒是没什么,只是小腿处错位凸出了一块,显然是骨折后没经过专业处理,任由错位的骨骼长好所致。 这也是她现在走路一瘸一拐的原因。 刘慎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小姑娘的肚子传出‘咕噜噜’的声响。 余红显然也没料到这会饿的肚子叫,羞怯中透着几分慌乱,低着头似是不敢看人一眼。 而边上的袁肖飞亦是面红耳赤,却只咬着牙一言不发。 刘慎暗叹一声,从身上摸出自己的钱袋,掏出两粒银豆子,唤道:“小子,过来。” “作甚?” 袁肖飞抿着唇角到他边上。 “你小子挺能跑的,刚才我追你都追累了,现在肚子饿了。” 刘慎将两粒银豆子放在他手心,交代道:“方才在街上我闻到红皮鸭子的味了,挺香的,去帮我买两只回来。” “……” 袁肖飞攥着手里的银豆子,看了看刘慎,又看了看余红,随后咬着牙跑了出门。 余红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很是好奇的看向刘慎,问道:“大人,你就这样让我哥哥去买东西,难道就不怕他拿着银子一去不回吗?” “他会回来的。” 刘慎自顾自的找了条板凳坐下,非常笃定的说道:“因为你还在这。” 余红低着头,暗自垂泪,哽咽道:“大人,我能替哥哥去官府吗?” “不行。” 刘慎摇摇头,问道:“你想帮他去官府,是不是因为他对你很好?” “哥哥对我很好。” 余红梨花带雨的点点头,哽咽道:“哥哥会给我唱歌,给我讲故事,给我数星星,我不吃东西的时候他还会说我,说吃东西才能长身体,说个子长高了,身体长大了才不会被人欺负,说……” “……” 刘慎闻言暗叹一声,又问道:“听你所言,你是知道他偷东西的?” “知道。” “那他有没有教你偷东西?” “没有,他不让我学,也不让我偷。” “他怎么说的?” “他…他说……” 余红抹了把脸颊上的泪痕,学着袁肖飞的语气说道:“我是人人嫌的臭虫,你长大了可千万别学我。” “……” 刘慎默然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明明自己过得很不如意了,但他还是见不得这样的人间疾苦。 就在这时,袁肖飞抱着两个油纸包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进门后见小余红完好才松了口气,将怀中的两个油纸包放在刘慎面前的桌子上。 “你要的两只红皮鸭子。” “嗯。” 刘慎拆开一个油纸包,那扑鼻的香气让他想到了当初逃难来安庆府时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余光瞥了眼,见袁肖飞和余红兄妹二人在一旁干咽口水,肚子也饿的咕咕叫。 他将那还没拆开的油纸包推到一旁,说道:“你们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两只红皮鸭子。” “可……” “让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 “……” 袁肖飞话还没开口便被他的凶态唬住了,还以为这只红皮鸭子是自己的断头饭。 见余红肚子饿的咕咕叫,他也不再推辞,红着眼睛扯开油纸包,撕下条鸭腿塞到余红手中。 “吃!!” “四年前那场洪灾,我逃难到了安庆府。” 刘慎见兄妹二人狼吞虎咽的吃着红皮鸭子,自顾自的说道:“当时官府用于赈灾的稀粥每日有限,我饿的头晕眼花,实在没办法了,于是趁着醉风楼小厮备宴时偷吃一只红皮鸭子充饥…” “那只红皮鸭子很好吃,酥软香甜,我吃的满嘴流油,骨头渣都没剩。” “那只红皮鸭子也很难吃,我吃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噎的眼泪直流,直到抛下尊严才勉强咽进了肚子里。” “……” 兄妹二人听到他毫不顾忌的谈及自己偷吃红皮鸭子的事也是一愣,袁肖飞抿了抿唇角,问道:“然后呢?” “然后?” 刘慎啃着鸭子,颇为缅怀的说道:“然后我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卖身去吃了漕帮饭。” “再后来,我第一个月领到月钱后又去了一趟醉风楼,买一只红皮鸭子,付了两只的账…” “不得不说,那只鸭子吃着是真香啊,现在想想依旧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 袁肖飞愣在原地,似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什么东西,但又像是隔着一层膜,听的并不真切… “教你一条非常重要的人生法则,我领悟到的时候也就你这么大,小子。” 刘慎吐出一块骨头,正色说道:“人最害怕遇到两个难关,一是歧途,二是穷途。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走上歧途并不可怕,因为歧途仍有退路;可怕的是走到了穷途,没有退路,也没有去路。” “歧途,穷途……” 袁肖飞眼眶发红的低着头,似是不敢多看他一眼,问道:“我……我还有机会吗?” “有!” 闲聊间,刘慎已经将面前的红皮鸭子吃了个干净,拍拍手起身说道:“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 “……” 袁肖飞愣愣的看着他,显然还没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而刘慎此番来溪口镇有事在身,遇到他们兄妹二人纯属意外,如今钱袋子找回来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便也不想多留。 “念你年幼,懒得送你去官府了。” 说罢,转身而去… 破旧的草屋中,兄妹二人见他离开,竟莫名有种茫然无措之感。 余红吮了吮沾在手指上的油渍,轻声说道:“哥哥,这位大人看起来凶,其实是好人咧。” “我知道…” 袁肖飞闻言面色阴晴不定,随手将手上的油渍抹在身上,然后钻进床底拉出个破木箱翻了翻,待找出一本虫蛀鼠咬的破旧古籍后,一个箭步的追了出去… 第11章 皆而有之 刘慎刚出门走几步突然驻足,看着陌生的路况不禁挠了挠头皮… 我刚才是从哪来的? 他对溪口镇本就不熟,方才一路追着袁肖飞到这里,也没注意这是溪口镇的哪个村。 那该怎么去韦大富家? 就在刘慎准备找人问问路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唤自己的声音:“大人,留步!” 转身看到袁肖飞手里拿着本泛黄的小册子一路跑了过来,他不由好奇的问道:“你追来作甚?” “这…这个……” 袁肖飞将手中那本破旧的古籍塞到他手中,有些羞赧的说道:“我妹妹说你是个好人,叫我把这东西送给你。” “嗯?” 待看清那破旧的古籍上歪歪扭扭的写着《疯魔刀法》四个大字,刘慎的神色不禁怪异起来。 “刀法?” 刘慎面色一正,翻开手中的破旧古籍看了看,待发现真是一篇武夫所练的刀法后,便是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快了些许。 他合上古籍看了看四周,确认周边无人后紧忙将袁肖飞拽回他的草屋内,正色问道:“这东西你哪来的?” “这……不是我偷的。” 袁肖飞见他神色严肃,紧忙辩解道:“这是红妹祖传的东西,她父母以前是走镖的镖师,当初逃难的时候,她腿折了,连同衣物都被亲戚丢下,这小册子就是在她衣物中发现的。” “……” 刘慎闻言面色一缓,这才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知道。” 袁肖飞点点头,说道:“红妹说这小册子应该是她们家祖传的一篇刀法,但我和红妹都不识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刀法。” “那你可知这篇刀法的价值?” “不知道。” “……” 刘慎犹豫一番,不知该说不该说。 他在赤水帮的码头混迹了几年,知道‘武夫’二字的含金量有多重。 想要修行,内功、外功乃是刚需,而内外功这东西价值不菲,底层的泥腿子想要习武,除了祖传的之外,也就只有加入江湖帮派、武馆之类的势力,其他很难接触得到。 即便能接触得到,所需的大把银子也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 刘慎也想习武,做梦都想,但在码头干了四年,也没说被吸纳进赤水帮,更别提习武了。 如今这《疯魔刀法》一看便是篇属于外功的刀法秘籍,他如何能不激动?如何能不紧张?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祖传之物。 人家兄妹二人不知其价值,说要送给自己,而自己心知肚明,若是一声不吭的将其收下,难免有昧良心之嫌。 刘慎犹豫一番,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直言道:“若是把这篇刀法卖给有缘人,说不定你们兄妹二人下半辈子的生计就不用愁了,知道吗?” “……” 袁肖飞听到这话神色也有些恍惚,回过神后咧嘴一笑,说道:“这是红妹的祖传之物,不管值多少钱都不会卖的。” “不管值多少钱都不会卖的。” 刘慎嘀咕一句,也是觉得好笑,问道:“那你就这样送给我了?” “送是可以的。” 袁肖飞挠了挠头,说道:“我偷了你的钱,你抓到我不仅没打我,没送我去见官老爷,还买东西给我们兄妹吃,教我做人的道理,我觉得……送给你这样的人是应该的。” 朴实无华的一句话,却如一汪清泉般淌进了刘慎的心坎里,甚是舒坦! “说的好!” 刘慎抚掌而笑,思量片刻后说道:“叫你妹妹收拾一下,等我办完事,你们兄妹二人随我去一趟县城。” “跟你去县城?” 袁肖飞闻言微微一愣,问道:“你带我们去县城作甚?” “当然是好事。” 刘慎笑了笑,正色说道:“我刘慎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坏种,你们兄妹能将祖传之物送我,我又岂能含含糊糊的占你们便宜?” 他声音顿了顿,挑着眉头又道:“此番我带你们进城,一来给你找份谋生的活计,二来便要去找医馆治好你妹妹的腿疾!” “给我找一份谋生的活计,治好我妹妹的…腿…疾……” 袁肖飞闻言神色有些恍惚,回过神后‘噗通’一声的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的将头埋在地上。 “拜谢恩公!” “什么恩公不恩公的…” 刘慎一把将他拽了起来,说道:“说到底,还是我占了大便宜。” “不!!” 袁肖飞抹了把脸上的泪痕,说道:“红妹的腿疾乃是我心中一根刺,若是能治好红妹的腿疾,恩公便是我们兄妹二人的再生父母!” “莫要胡言…” 刘慎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叫刘慎,也就比你大几岁而已,叫我慎哥就行,可莫要再叫什么恩公或是再生父母了。” 袁肖飞点点头,颇为羞赧的叫了声:“慎哥!” “行了行了。” 刘慎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拘谨,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道这溪口镇的韦家庄在哪?” “韦家庄?” 袁肖飞闻言微微一愣,应道:“韦家庄离这不远,也就两三里地。” 刘慎点点头,说道:“那你带我去一趟。” “行!我去和红妹说一声。” 袁肖飞跑进屋内与妹妹余红分享喜悦,交代她收拾一下东西,准备随慎哥去县城,这才兴高采烈的跑出来带路。 “慎哥,走这边……” 见眼前的袁肖飞眉飞色舞的在前带路,全然不复之前被按在地上时的阴鸷与桀骜,刘慎也觉得有些好笑。 毕竟只是个半大小子。 他用布条将那本《疯魔刀法》包好揣在怀中,一时竟不知自己这一善举究竟是救了一对兄妹,还是成全了自己。 又或者,二者皆而有之? 袁肖飞好奇的问道:“慎哥,你去韦家庄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事。” 刘慎点点头,解释道:“码头有个叫韦大富的工友干活时累死了,他死前曾托我把他的钱袋子送回家。” “……” 袁肖飞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是不是我偷的那个钱袋子?” “嗯。” 刘慎见他神色中满是羞愧,宽慰道:“我说过,走上歧途并不可怕,就怕走到了回不了头的穷途,那人就真完了。” “我知道。” 袁肖飞咧着嘴笑道:“等慎哥给我找一份谋生的活计后,我只留能养活红妹的钱就行,其他的我会想办法还回去的。” “孺子可教…” “还是慎哥教得好。” 两人一路闲聊,也到了韦家庄。 打听到韦大富家在哪后,刘慎带着袁肖飞赶过去敲了敲门。 待看到开门的不是韦大富的婆娘,而是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糙汉子后,两人都是一愣。 那满脸横肉的糙汉子瞥了门外的两人一眼,神色不善的呵问道:“你们过来找谁?” “……” 刘慎看了看四周,确认自己没找错后才问道:“请问这是不是韦大富的家?” “韦大富?” 那糙汉子听到这个名字也反应了过来,点点头应道:“是,但是韦大富如今不在家。” 刘慎当然知道韦大富如今不在家,听到房子里隐隐传出孩子的哭声以及妇人的哄睡声,便问道:“韦大富的媳妇在不在家?” “关你屁事?” 那糙汉子闻言神色不善的瞪了他一眼,叱骂道:“有事赶紧说,没事赶紧走,少在这碍老子眼。” “……” 刘慎默然,联想到韦大富出面在外一年,他婆娘却给他生了个儿子的事,倒也不难猜出眼前之人的身份… 韦大富若是知道自己临死都在念叨的儿子是别人的种,也不知会不会气的爬出来找此人算账… 第12章 这么巧? 刘慎暗叹一声,也不想管别人的家事,便说道:“韦大富在码头干活累死了,死前托我把钱袋子交给他媳妇。” “韦大富累死了?” 那糙汉子闻言微微一愣,回过神后带着几分舒心的笑意,问道:“钱袋子呢?给我就行了。” “那不行…” 刘慎摇摇头,说道:“韦大富死前是托我把钱袋子交给他媳妇,我也答应他了,所以这钱袋子,我只能交到他媳妇手上。” “婆婆妈妈的忒烦人。” 那糙汉子骂骂咧咧的说道:“韦大富他媳妇现在在屋里奶孩子呢,你要进去看看嘛?” 刘慎摇摇头,说道:“那我等她奶完孩子出来再给她。” “你小子油盐不进是不是?” 那糙汉子被气的出门上前拽住他衣领,恶狠狠的说道:“把那死鬼的钱袋子给老子,然后滚!” “放开慎哥!” 被抓住衣领的刘慎还没急,一旁的袁肖飞便先急了,上前就要扯那糙汉子的胳膊,但他细胳膊细腿的又哪里能扯得动? 反而被那膀大腰圆的糙汉子一脚踹的捂着肚子跌坐在地。 刘慎见状面色一僵,回过神后只觉得眉心突突直跳,心中顿生一股恶意,不知不觉便是眼珠中都蒙上了一层细密的血丝。 再看身前的糙汉子,身上亦是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煞气。 “你他妈吃屎了,嘴这么臭?” 刘慎只觉得心中那股恶意不吐不快,伸手掐住拎在自己衣领上的两只手腕,抬腿就是一脚踹了过去。 那糙汉子只觉得自己两只手腕像是被铁钳锁住了一般,还没反应过来,便又感觉肚子一疼,接连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他是当地的屠户,人长的五大三粗,面相又凶,在当地很少有人敢招惹,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见那小子红着眼睛一脸凶态的叱骂自己,他只恨顺手的屠刀没带来… 当下握紧拳头,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去,想要教训一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而在刘慎的视野中,他横冲而来的动作似乎被放慢了数倍,声势很足,但速度实在不敢恭维。 他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快了许多,血液上涌,四肢百骸都有些发烫,只屈身往边上一侧,便躲过了袭来的拳头。 伸手一擒,抓住从面前扫过的胳膊,顺势往其身侧一别,抬腿又是一脚踹在其侧肋。 先是一声‘咔嚓’脆响,紧接着响起一声杀猪似的惨叫。 那糙汉子涕泪横流的躺在地上惨叫,右臂毫无力道的耷拉在地,看其角度明显是折了。 刘慎也被那声惨叫惊的一激灵,待看到那糙汉子的惨状,心头竟莫名升起一种趁势宰了他的冲动…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了?’ 他压下心中那股冲动,眉头紧锁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随后又摸了摸突突直跳的眉心,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而随着冷静下来,他眼中那层细密的血丝迅速隐没下去,视野中所看到的事物也都随之恢复正常。 “慎哥,别!” 就在这时,袁肖飞捂着肚子跑了过来,似是生怕他上前打死那糙汉子一般,扯着他的手轻声劝诫道:“慎哥,杀人是犯法的!冷静!!” 也就在这时,房间里就跑出了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挡在那糙汉子面前,厉声质问刘慎:“你干什么?你凭什么伤人?” “……” 刘慎瞥了她一眼,问道:“你是不是韦大富的媳妇?”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妇人还以为他是为韦大富抱不平的,当下叱骂道:“韦大富那孬种一出门就是一两年不回家,回家了也像条死狗一样,我嫁给他七年,还没和郑屠一夜快活!” “那孬种死了正好,你不是要替他抱不平吗?要杀你就杀我好了!” “来啊!” “……” 刘慎看着那喋喋不休的妇人,像极了歇斯底里的泼妇,一时竟不知是为韦大富感到悲哀,还是庆幸他还好死的早。 “韦大富在码头干活累死了,死前托我把钱袋子交给你。” 他实在不愿与这家人多做纠缠,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个钱袋子丢在那妇人脚下,又道:“他死前还让我带句话,说让你好好照顾他儿子。” 说罢,刘慎拽着袁肖飞而去… 而一直破口大骂的妇人看着脚下的钱袋子却呆呆地愣在了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 只不过这些都与刘慎无关了… 他出了韦家庄后瞥了眼身旁欲言又止的袁肖飞,问道:“肚子怎么样了?” “我没事。” 袁肖飞咧嘴一笑,眉飞色舞的说道:“慎哥,你刚才真厉害,我看着都怕你一冲动上前把那厮给宰了。” “当时是有这想法来着。” 刘慎摸了摸眉心,意味不明的咋舌道:“还好被你叫住了,不然咱就成了背负人命的亡命徒咯。” “嘿,那我立大功了是不?” “是。” 两人说说笑笑的回到破草屋,而余红也已经收拾好了,毕竟他们兄妹二人全部的家当也就几身衣服而已。 见两人回来,小姑娘低着头又羞又怯的也跟着叫了声:“慎哥。” 刘慎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莫名感觉甜滋滋的,帮他们拿着收拾好的衣服便带他们出了门。 去县城不比来时,他在路上斥三钱银豆子的巨资才搭到一辆去县城的‘顺风牛车’。 到县城已是傍晚… 刘慎打听一番,带着兄妹二人到城南找到了一家颇有名气的医馆。 医馆外。 袁肖飞有些露怯,但神色中更多的则是期待;而余红看了看自己腿,神色中则是有些纠结。 “慎哥,要不……还是算了吧。” 小姑娘怯生生的说道:“我都习惯了,而且这样也不影响走路。” “胡说!” 刘慎瞪了她一眼,说道:“你既叫我一声慎哥,那就得听我的,我带你来,那你就别想银子的事,知道吗?” “知道了。” 小姑娘抿着唇角怯生生的点点头。 刘慎领着他们兄妹二人走进医馆,见有几位病人在问诊,便带他们坐在前堂中等候。 许是他们穿着太过破旧的缘故,等了好一会,问诊的病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了,可他们连个接待的小厮都不曾来过问。 袁肖飞自幼没有父母,受人冷落、欺负,对此很是敏感,在医馆中低着头,攥着衣摆,显得有些不忿。 “这就是通达堂的行医之道?” 而刘慎也看出了门道,见医馆的小厮从前堂路过,当下拍了下桌子,大声呵斥道:“就是要饭的,等这么久了也该有人来撵撵了吧?” 声音之大贯透内外,便是那路过前堂的小厮都被吓的一激灵。 那小厮回过神后紧忙端壶茶水走了过去,陪着笑脸解释道:“这位爷,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病人多,东家又来核对账目,堂里的人手不够使唤,小人拿性命担保,绝非有意怠慢。” 而此时医馆的内堂中… 裴雪雁正冷着脸翻阅通达堂的账目,听到声音也是一愣,当下合上账目起身,准备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还没到外堂,她便看到了个眼熟的身影,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她神色一愣的驻足在原地。 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出前几日那少年郎赤膊挥汗抬石像的场景,以及…一张写着算术的稿纸…… 五官端正的耐看面容、虎背蜂腰的精壮体魄、扛着挑木时贲张的肌肉、如豆粒般滑落的汗水…… 不知为何,她竟莫名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快了些许…… “这么巧……” 第13章 是块璞玉 就在裴雪雁失神之际。 通达堂的掌柜听到动静跑了过来,觍着老脸笑道:“少奶奶,可是外面的人惊扰到您核对账目了?” “……” 裴雪雁秀眉微蹙的说道:“去问问客人为何置气,记得客气一点。” “是是是…” 通达堂的掌柜紧忙跑了出去,陪着笑脸打听状况,待查明来人置气的缘由后,又贴心的安排好大夫问诊,这才跑回内堂。 “少奶奶勿怪。” 他觍着老脸解释道:“今天问诊的病人有些多,客人等的不耐烦了,所以发了发牢骚,我已经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 裴雪雁神色不悦瞥了他一眼,说道:“那客人叫什么名字?” “啊……” 通达堂的掌柜面色一僵,暗想自己这掌柜的什么时候还要负责打听客人的名字了? 他讪讪的应道:“少奶奶勿怪,我处理的匆忙,倒是忘了询问那位客人叫什么名字。” “他们三人是何关系?” “……” “什么都不知道就说处理好了?” 裴雪雁蹙着秀眉冷哼一声,又问道:“那客人来通达堂是抓药的?还是来问诊的?” “问诊的!” 通达堂的掌柜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解释道:“他带来的那个小姑娘腿脚不便,来咱们通达堂就是想要寻位大夫帮那小姑娘诊治腿疾的。” “行了行了,去吧。” 裴雪雁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着装,这才出了内堂的门。 ‘什么都不懂就说处理好了,万一客人不满意呢?岂不是影响我们宋家的生意?’ 前堂内… 余红坐在椅子上,而在她对面,有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为其把脉,检查腿脚。 刘慎余光一瞥,恰好看到位眼熟的女子走出内堂迎面而来。 关键是那女子他还见过! 宋家的少奶奶… 她怎么会在这? 就在他疑惑不解之际,裴雪雁笑颜如花而至,笑着赔礼道:“方才非有意怠慢,还望客官勿怪。” 那正在把脉的老大夫见她来此,起身拱拱手问候一句:“见过少奶奶。” 而刘慎也回过神来,同样拱拱手道:“少奶奶客气了,方才通达堂掌柜已经道明缘由,刘某失礼之处,也还望少奶奶海涵。” “客官说笑了。” 裴雪雁摆摆手示意那老大夫继续把脉,看向刘慎后,故作迟疑之态的问道:“客官有些眼熟,可是在哪里见过?” “少奶奶好记性。” 刘慎笑了笑,解释道:“前几日刘某在宋家抬石像时有幸与少奶奶有过一面之缘。” “哦~~” 裴雪雁故作恍然之态的点点头,笑道:“那还真是有缘。” 刘慎只是笑笑,并未接话。 人家是真热情还是假热情都不知道,万一只是客气一下,自己顺着人家的话说有缘,那未免也太过轻佻了。 裴雪雁似是也知道这点,笑道:“通达堂失礼之处客官没有见怪,如今又有这两面之缘,客官若是不嫌弃的话,不若到内堂喝杯茶水?” “这……” 刘慎闻言心头一动,毕竟他原本就盘算着怎么打听宋家石像之事,此番岂不是瞌睡送枕头。 试想,除了宋老爷之外,还有谁比宋家少奶奶更了解宋家? 裴雪雁见他犹豫,还以为他是放心不下正在问诊的小姑娘,便道:“客官放心,张大夫乃是通达堂的老招牌了,有什么事儿,他老人家自会派人相告。” 刘慎本就有亲近之意,听到这番话,自是顺水推舟的拱拱手:“既是少奶奶相邀,那刘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呵呵呵~客气了…” 裴雪雁勾了勾唇角,伸手摆出个请的姿势,便往内堂而去。 刘慎见状交代袁肖飞在这陪好小余红,自己去去便回,得到答复后便也跟了过去。 内堂,掌柜的账房内… 裴雪雁见他跟进来,倒了杯茶水,问道:“客官是姓刘?” “姓刘,单名一个慎字。” “我叫裴雪雁…” “少奶奶好名字。” “哦?” 裴雪雁闻言惊疑一声,笑问道:“却不知我这名字好在何处?” “何年败衲裹虚空,雪雁烟凫不受笼。” 刘慎笑着解释道:“雪雁可翱翔于天际,亦可畅游于江河湖泊,不受世俗的牢笼桎梏所限,这还不是好名字吗?” “不受世俗的牢笼桎梏所限…” 裴雪雁失神的呢喃一句,回过神后展颜笑道:“我竟不知我这名字还有这等用意,受教了,受教了。” 她声音顿了顿,略显好奇的问道:“听客官的谈吐,不似俗人,却不知为何会在……会在码头当脚夫呢?” “码头也没什么不好的。” 刘慎神色淡然的解释道:“四年前的那场洪灾想必少奶奶也有所耳闻,那会儿我一路逃难到安庆府,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若非在码头吃上漕帮饭,怕是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 裴雪雁闻言面容一僵,也算明白了为什么眼前这会算术、懂诗文的少年郎会在码头当脚夫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问题似乎揭人伤疤了,当下抿着唇角,满是歉意的说了句:“实在抱歉。” “少奶奶见外了。” 刘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出生和天灾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能侥幸活在当下,已经很好了。” “是啊,已经很好了!” 裴雪雁暗叹一声,也不想在这弥漫悲戚的话题上讨论太久,便随口扯开话题:“在外面问诊的那两个孩子是你弟妹?” “算是吧。” “算是吧?” “因为我们是今天刚认识的…” 刘慎苦笑着叹了口气,随后将那日抬石像后韦大富累垮身体,临死前托付自己送钱袋子,以及今日去送钱袋子路上偶遇袁肖飞、余红兄妹二人的事娓娓道来。 除了那本《疯魔刀法》外,其他连兄妹二人的身世他都一一道明。 裴雪雁暗叹一声,明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一时间竟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那徐班头谎报菩萨像斤重导致累死人着实可恨吗? 还是说那徐班头拿百两银子的酬劳,却只给底下干活的脚夫几钱银子属实可恼? 事已经过去了,银子也早已落在人家腰包了,此时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于是她也只能道一句:“袁肖飞和余红这两孩子倒也可怜。” “是啊…” 刘慎感叹道:“当时我就在想,若是那会儿我没放下心里的包袱去码头当脚夫,那我即便没饿死在街头,估计也会变成另一个袁肖飞。” 裴雪雁目光微动的笑了笑,问道:“所以你决定不报官,顺便再帮帮他们兄妹二人?” “算是吧…” 刘慎点点头,有些赧然的说道:“他们既然真心实意的叫了我一声慎哥,那我尽力所能及之力帮帮他们也无妨。” “呵呵呵,好好好~” 裴雪雁闻言掩唇失笑,一连道了三个好。 通过这短短的闲聊,她已经心目中为刘慎打上了诸如:五官端正耐看、体格健壮有型、会算术、懂诗文、说话好听、言而有信、不贪心、重情义、有爱心等等一系列标签。 ‘是块璞玉……’ 第14章 懂事的让人心疼(求追读) “这两孩子着实不错…” 裴雪雁笑问道:“方才听你的意思,是要给他们兄妹谋份生计?” “是。” 刘慎点点头,说道:“袁肖飞那小子本性不坏,人也算机灵,我答应过要帮他谋一份生计的。” “介绍他去码头?” “不错。” “那你有没有想过…” 裴雪雁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他那小身板,能不能吃下你曾经吃过的苦?码头那种地方,又适不适合他们兄妹二人生活?” “……” 刘慎默然以对,因为裴雪雁说出的也正是他在思考的问题。 裴雪雁见状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笑吟吟的打趣道:“看来你应该想过这些问题。” “是想过…” 刘慎叹了口气,拱拱手说道:“但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不知少奶奶有何高见?” “谈不上高见…” 裴雪雁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你不是要为他们谋一份生计吗?这通达堂怎么样?” “……” 刘慎闻言一愣,似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又或者是明白了,但是又有点不敢相信。 “如你方才所见。” 裴雪雁看了看四周,说道:“这通达堂一到忙时人手就不够用,我正准备让这边的掌柜再物色几个学徒。” 她说着语气一顿,脸上浮出抹促狭笑意的又道:“那袁肖飞和小余红看着也不是愚笨之人,到通达堂当学徒不仅有吃有住有月钱拿,还能学些手艺,应该不算埋没他们兄妹二人吧?” “这…合适吗…” 刘慎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惊到了。 在通达堂当学徒,那是一般人家托关系、送礼才能求到的活计,可比在码头当苦力要好的太多太多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 裴雪雁的薄唇抿了口茶水,说道:“通达堂是宋家的产业之一,我是宋家大少奶奶,不过一句话的事。” “……” 刘慎喉结上下滚动,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富婆’的耀眼光辉… 他长长的舒缓一口气,当下起身拱拱手,正色说道:“那我就先替他们兄妹二人谢过少奶奶了!” “不用客气。” 裴雪雁见他承情,唇角也微微上扬了几分,却故作懵懂之态的问道:“对了,上次去宋家祠堂抬菩萨像的几个人里,是不是有人会算术呀?” “算术?” 刘慎闻言微微一愣,问道:“却不知少奶奶为何会有此问?” “好奇罢了。” 裴雪雁解释道:“祠堂的菩萨像被抬走后,我无意间在地上看到了一篇极为高深的算术,故而有些好奇那等高深算术是何人所写。” “……” 刘慎听到她谈及宋家祠堂地上的算术,不禁有些尴尬,讪讪的说道:“那算术也算不得高深吧。” “那还不算高深?” 裴雪雁故作惊疑之态的说道:“我自问懂些算术,宋家一众产业的账目也能核对上来,但看那算术,却是看不懂,故而好奇的紧。” “说来惭愧。” 刘慎拱拱手解释道:“那算术其实是我计算石像重量所写,只是用了些只有我自己能看懂的符号罢了,其实也算不得怎样高深。” “那算术是你写的?” 裴雪雁闻言‘很是惊异’的掩着小嘴,看起来很是兴奋的问道:“那你能不能教教我算术?” “这……” 刘慎见眼前端庄大方的宋家少奶奶竟要自己一个小小的码头脚夫教她算术,心中有些自得的同时也有些好笑。 他啼笑皆非的说道:“我不过是码头一介力工,少奶奶的才智远高我十倍,如何能让我教少奶奶算术?” 裴雪雁闻言撇撇嘴,神色中有些吃味的咕哝道:“会算术,懂诗文的码头力工?” “……” 刘慎见她露出与方才的端庄大方截然相反的小女人姿态,心中莫名觉得这宋家少奶奶身上有股子反差萌… 很可爱。 就在这时,有个小厮敲敲门进来通传:“少奶奶,张大夫想要见一见这位客官。” 刘慎闻言也知道这是大夫定好诊治方案,要见一见自己这个‘家长’了,当下起身拱手请辞。 “多谢少奶奶款待,余红年岁尚幼,我得去看看什么情况。” “左右无事,我也去看看吧。” “有劳少奶奶了。” 裴雪雁见刘慎跟着小厮出了门,不由目光微动的笑了笑,同样也起身跟着他们出了去。 外堂诊室中。 小余红褪去鞋袜坐在一旁,露出那条坡脚,而张大夫则是手指轻轻按压她小腿处的凸起部分,眉头紧锁的不住咋舌。 一旁的袁肖飞紧张的攥着衣角,待看到刘慎进来才舒缓一口气的叫了声:“慎哥。” “不要担心。” 刘慎宽慰他一句,见老大夫那般姿态心头也是一突,紧忙上前问道:“张大夫,舍妹的这腿疾能否诊治?” “能是能…” 张大夫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番才叹了口气的说道:“令妹的这条腿早年间骨折,没有经过处理,自然长好,骨骼已经长错了位。如今想要诊治,需得把这条腿长错位的骨头敲断,接好骨后重新长才行,此过程极为痛苦,康复时间也较为漫长啊。” “……” 在场的人闻言无一不是嘬了口凉气,毕竟把长错位的骨头敲断重新接重新长,这过程光是听着都感觉头皮发麻。 刘慎看着年仅十岁的小余红,自是不忍,问道:“张大夫,可还有别的诊治之法?” “只有此法可行。” 张大夫摇摇头,正色说道:“骨头长错位了并非儿戏,令妹年幼,骨骼还未发育完全,用此法还能诊治好;若是大人如她这般,只怕敲断骨头重新接也无济于事。” “……” 刘慎呼吸一滞,看着低头攥紧衣角的袁肖飞,看着坐在榻上惴惴不安的小余红,心头莫名沉重了几分。 他坐在小余红的身旁,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红妹,你怕疼吗?” “我不怕疼。” 小姑娘摇摇头,咬着唇角怯生生的说道:“可是大夫说康复时间很长咧,慎哥,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被亲戚抛弃时只有六岁,但六岁早已记事了,故而内心也极为敏感。 她不怕疼,但她怕给别人带来麻烦,怕因自己花钱多给别人带来负担,她更怕再次被人当做累赘抛弃…很怕… “莫要胡言!” 刘慎看着懂事的让人心疼的小姑娘,正色说道:“来时就和你说过了,既然我带你来,你就不准想银子的事,知道吗?” “……” 小余红看着他,乖巧的点点头。 刘慎也在看着她,问道:“告诉慎哥,你想不想让这条腿变好?” “想…” 小姑娘怯生生的点点头。 “想就好!” 刘慎咧嘴一笑,问道:“大夫说了,你这条腿,能治!但是要敲断骨头,可能会很疼很疼!告诉慎哥,你怕不怕疼!?” 小姑娘咬着牙,正色应道:“不怕!” “那就治!” 第15章 璞玉入吾彀中矣 “那就治!” 刘慎拍板决定,随即对着张大夫拱拱手,说道:“还请张大夫务必治好舍妹这条腿!” “那是自然…” 张大夫抚着长须点点头,说道:“断骨续接是个细活,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老朽就为令妹诊治,如何?” “听大夫的…” 刘慎长长的舒缓一口气。 “让他们在这住下吧。” 裴雪雁意有所指的说道:“我已经让掌柜的为他们兄妹安排房间和换洗衣物了,今晚就住在这吧,也省得日后奔波了。” 刘慎拱拱手:“谢过少奶奶了。” “银子的事刘慎你也不用愁。” 裴雪雁勾了勾唇角,笑道:“既然到我们通达堂当学徒,那便是通达堂的人了,为自己人诊治,不收费。” “这……” 刘慎也被这接二连三的好意惊住了,正色应道:“我替他们兄妹二人,谢过少奶奶!” 说罢,他看向懵懂的袁肖飞和余红兄妹二人,问道:“还记得我带你来县城要做的两件事吗?” “记得…” 袁肖飞点点头,讷讷地说道:“慎哥说要给我找份谋生的活计,还要找医馆治好红妹的腿疾!” “现在两件事都有着落了。” 刘慎挑着眉头笑道:“红妹的腿疾明日便开始诊治,你们谋生的活计,便是在这通达堂当学徒,有吃有住有月钱,还能学些手艺,如何?” “……” 袁肖飞茫然无措的眨眨眼睛,满脸尽是不敢置信之态,回过神后眼眶发红的跪倒在地俯首:“谢过慎哥!!” “你该谢的不是我,而是这位少奶奶。” 刘慎这次没有去扶他,而是告诫道:“少奶奶慈悲,听闻你们兄妹二人的事后,想到通达堂恰好缺人,便决定让你与红妹到通达堂当学徒,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活计,知道吗?” “知道!” 袁肖飞咬着牙点头,转过身子对着裴雪雁连连叩首:“少奶奶慈悲,袁肖飞谢过少奶奶!谢过慎哥!” 小余红似是也反应了过来,也下床对着裴雪雁叩首:“少奶奶慈悲,余红谢过少奶奶!谢过慎哥!” “行了行了,不必多礼…” 裴雪雁笑吟吟的将他们兄妹二人扶起,说道:“我与你们慎哥也算有缘,今后你们就在这好好学,莫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知道吗?” “知道!我们定不负慎哥苦心!定不负少奶奶好意!” 袁肖飞和余红兄妹二人皆是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的人生,或许从此刻划分两截。 就在这时,通达堂的掌柜也敲敲门走了进来:“少奶奶,房间收拾好了,换洗衣物也都放在里面了。” “嗯…” 裴雪雁点点头,交代道:“你带他们兄妹二人去看看房间,安置下来,今后他们兄妹就是你手下的学徒了。” “是…” 通达堂的掌柜见少奶奶瞥了眼自己,立马反应了过来,紧忙保证道:“定会安置好。” 说罢,他便和蔼可亲的搀着袁肖飞和余红二人往内堂而去。 袁肖飞和余红兄妹二人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不住的回头看刘慎,似是有些忐忑和紧张。 “不要怕…” 刘慎见状亦是忍俊不禁,笑着宽慰道:“你们安心在这住下,明早我还会过来看你们的。” 兄妹二人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安心的跟着通达堂的掌柜而去… “毕竟还是孩子。” 刘慎暗自叹了口气,再次对着裴雪雁行礼致谢:“给少奶奶添麻烦了。” “客气了…” 裴雪雁笑了笑,促狭的说道:“若是真有心,不妨教教我算术?” “算术而已,小事…” 刘慎也知道自己此番是欠人情了,也看出了眼前这宋家少奶奶并非虚情假意之人,当下拱手请辞:“算术非三言两语能讲清的,今日天色已晚,还望少奶奶容刘某回去准备一番,明日再来。” “请便…” “告辞。” 裴雪雁看着刘慎离去的背影,不由唇角微扬,像极了计谋得逞的小狐狸… ‘璞玉入吾彀中矣~’ 刘慎回去的路上也在想,能娶到这么个漂亮、知性、端庄、大方、善良、关键还有一点‘#反差’的媳妇,那宋家公子可太有福气了… 他羡慕归羡慕,但考虑到是别人家的媳妇,倒也没起什么其他心思。 至于此番没打听到宋家石像之事,他也没放在心上。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毕竟与宋家少奶奶才第二次见面,算不上熟,也套不了话。 如今袁肖飞和余红兄妹二人在通达堂,还有‘请教算术’这个由头在,以后肯定还有接触的机会。 慢慢来便是…… 回到码头。 刘慎忙碌了一天,先是冲个凉,随后反锁上房门,这才小心翼翼的取出那本《疯魔刀法》研究起来。 刀法这东西属于外功,又或者叫招式。 而这《疯魔刀法》中的刀法招式也如其名,刀势大开大合,全篇看不到防守,主打一个有进无退,重在一个‘疯’字。 整篇看下来,刀法不算如何高深,除了基础的刀法招式外,只有一招名为‘天地同寿’的杀招。 此招乃是集精气神于一刀的凶狠杀招,刀势一往无前,震人心魄,威能无匹! 不过书中也言明了此杀招的威力因人而异,用此杀招时需得杀性肆意,一往无前,抱着玉石俱焚的狠戾才能发挥出应有之效。 《疯魔刀法》中有三句话概括此杀招——惜身者习而无用、狠戾者气贯苍穹、临此招露怯者,死! 这也是为什么会把这套刀法取名为《疯魔刀法》,为什么把杀招称之为‘天地同寿’的原因… 刀走偏锋,有进无退! 就通篇而言,刀法都不算如何高深,甚至有些粗鄙简陋,靠的就是争勇斗狠,可一旦将这股狠劲贯彻下去,施展‘天地同寿’,就像画龙点睛了一般,将这刀法盘活了!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争勇斗狠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与人较量的… 而在‘天地同寿’的凶威下,只要敌人露怯,那就得死!! 刘慎看的心神激荡,暗叹创下此刀法的人确是大才,算是把‘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这点贯彻透了! 随后他又想到今日在韦大富家门前发生的事,下意识的摸了摸眉心,神色也随之凝重起来… 感受到那糙汉子的恶意后,他能明显的感觉到眉头处突突直跳,紧接着心头便滋生一股煞气,而且是不吐不快的凶恶煞气! 那股子煞气仿佛直冲脑门,冲的他理智全无,迫切的想要将那凶恶煞气宣泄出去。 刘慎甚至能想象得到,当时的自己肯定已是面露凶相,而且是想要宰了那糙汉子的凶相! 从袁肖飞胆战心惊的劝诫自己杀人是犯法的,让自己冷静,也能说明这一点… 刘慎自认为自己不是任人欺负的软蛋,但也不是那种匹夫一怒,就敢血溅五步的目无法纪之徒。 所以那种状态定是眉心眼所致! 想到宋家的六臂菩萨像,想到那变成人干的恐怖,想到野史话本中描述的杀生明尊,再结合今天之事,他隐隐露出几分忧色… 这眉心眼,绝非正经东西… 每次念及自己体内藏了这么个邪异的玩意,他想不忧虑都难… 刘慎暗自下定决心,得抓住这次机会,好好亲近宋家少奶奶,争取把这眉心眼的隐患给解决了! 第16章 仁心仁术 刘慎没有刀,便找了根木棍将其削成木刀,挥舞木刀研习刀法。 整整一夜,他都在学着《疯魔刀法》中的招式挥刀,额头汗水流进眼眶也没有停歇半分。 那觉醒的宿慧,那份卖身契,那颗不甘居于人下的心就是他的不断挥刀的动力! 第二日一早…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冲个凉,在码头旁的早点铺吃上一屉大肉包子,喝上两碗热粥,又打包了一屉包子,便又精神饱满的城南而去。 年轻真好… 刘慎还没到通达堂,便看到袁肖飞已经穿上了医馆学徒的制式长衫,拿着扫把在清扫门前。 他知道袁肖飞这小子不是蠢人,相反,还挺机灵的,知道怎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活计。 “慎哥!” 袁肖飞也看到了刘慎,喜笑颜开的拎着扫把迎了过去,说道:“慎哥来这么早啊?” “喏,给你带了早点。” 刘慎晃了晃手中拎着的油纸包,笑道:“八个大肉包子,应该够你和红妹吃了。” “我和红妹吃过了…” 袁肖飞挠挠头,有些赧然的说道:“在通达堂里干活,一天能吃三顿饭嘞。” “哈哈哈哈,倒也是。” 刘慎开怀大笑,依旧将手中的油纸包塞给了他,打趣道:“吃过不打紧,你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没坏处。” “嘿嘿,多谢慎哥…” 袁肖飞也没推辞,傻笑着拎着油纸包,随即似是想到什么,紧忙在前领路:“对了慎哥,张大夫等会就给红妹治腿了,你先进来坐坐。” “嗯。” 刘慎进了通达堂,恰好看到张大夫一手拎着药箱,一手牵着余红从内堂出来,便拱拱手问候一句:“见过张大夫。” “客气了客气了。” 张大夫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正准备为令妹治腿,你若无事的话也进来帮帮忙。” “我也能帮忙…” 一旁的袁肖飞急忙说道:“大夫,我也是她哥哥,我也能帮忙的!” “你?” 张大夫上下打量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小身板不行,按不住人,进来只会添乱。” “……” 袁肖飞闻言面色一垮。 “我进去帮忙就行了。” 刘慎也知道张大夫的用意,当下拍了拍袁肖飞的肩头,正色交代道:“你在外面听到哭也好,嚎也罢,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可贸然的闯进去惊扰大夫治疗,知道吗!?” 一旁的小余红似是在宽慰,又似在为自己打气的说道:“两位哥哥放心,我不怕疼,我很坚强的。” “行了行了,进来吧。” 张大夫呵呵一笑,牵着小余红进了诊室。 刘慎也跟了进去。 小余红知道自己是病人,褪去鞋袜后乖巧的躺在床榻上,但她毕竟也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神色中难免有些紧张。 而张大夫则是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又是取出夹板,又是取出铁锤,看起来极为瘆人。 便是刘慎看着那些东西头皮都隐隐发麻,只能一只手蒙在小余红的眼上,让她少点心理负担… 张大夫熬了碗黑糊糊的草药让小余红喝下,然后又取出块布条叠好放入她口中,交代:“疼的时候按这个咬,千万别咬到舌头。” 一切准备就绪,又看向刘慎,半开玩笑的交代道:“你可得按牢了,老头子我这一把年纪了,可经不住令妹几脚踹的。” “哈哈哈,张大夫放心。” 刘慎会心一笑,保证道:“我在边上看着,她疼的再厉害也绝不会踹到您老人家。” “那就行…” 张大夫点点头,走到靠近余红坡脚的那侧床榻边,将其小腿架起,敲了敲…… 而刘慎则在床榻的另外一边,上半身俯在塌上,挡住余红视线的同时也能按住她… 见小姑娘咬着布,神色中掩不住的尽是恐惧,他柔声宽慰道:“别怕别怕,很快就好了,实在疼的厉害你就打我,慎哥体格壮,不怕打…” 小余红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表示,她便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溢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当即死死的咬住了嘴里的咬布… 刘慎听到了敲打的声音,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小余红疼的不断战栗。 “别怕…别怕…” “呜…呜…” 小姑娘疼的那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却依旧呜呜的点着头,示意自己不怕疼,但她却不知,这样的懂事,让人心疼… 诊室中,敲敲打打的声音不断响起,伴随着阵阵痛苦的闷哼… 刘慎甚至都不忍心回头看张大夫诊治的场面,只一个劲的宽慰小余红,和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他本以为小姑娘疼的厉害了,身体定会有些应激反应,但从头到尾,小姑娘都没吐出嘴里的咬布,喊一声疼… 张大夫为那条腿绑上固定骨骼的夹板,也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如释重负的说道:“结束了,结束了…” 小余红听到‘结束了’像是听到天籁之音,即便面如金纸,依旧吐出了嘴里的咬布,嘴唇嗫嚅着道了句:“慎哥,我…我不怕疼的…” 说罢,眼睛一闭的昏了过去… “莫要担心…” 张大夫见刘慎神色有些焦急,感叹道:“令妹年纪虽小,但心智坚韧实属罕见,此番昏睡过去休息休息也是好事。” “多谢大夫!” 刘慎拱手道谢,随即从怀中掏出个钱袋子想要塞到老大夫手中:“些许心意,还望张大夫莫要见怪。” “万万不可!” 张大夫如避蛇蝎的紧忙将那钱袋子推了回去,正色说道:“少奶奶已经说过了,余红与袁肖飞已是通达堂的学徒,不可再收你半分诊金。” “您老误会了…” 刘慎笑道:“这非诊金,您老为舍妹忙活的汗流浃背,我这当哥哥的理当孝敬些茶水,聊表心意。” “大可不必!” 张大夫笑呵呵的摆摆手,说道:“我知道你好意,但老头子我今年都六十多了,还想着死前给自己留点清名呢,可不能在你这坏了规矩。” “这……” 刘慎见老大夫执意不收,自己再推的话恐怕人家就翻脸了,便也收起了钱袋子,拱手道谢:“张大夫仁心仁术,医德高尚,晚辈佩服!” “有这句话就行了。” 张大夫见状亦是抚须而笑,交代道:“等令妹睡醒,你便可把人抬回房间静养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令妹年幼,骨骼长的快,我再开些壮骨的草药,约莫一个月便可康复。” “多谢张大夫!” “应该的…” 两人打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满脸焦急之色的袁肖飞,而在其身后不远处,宋家少奶奶裴雪雁亦是笑吟吟的站在那。 “没什么事了…” 刘慎拍了拍袁肖飞的肩头,说道:“红妹睡着了,你在边上看着,莫要惊扰她休息,等睡醒了喊我。” “是!” 袁肖飞点点头,显得很是亢奋。 裴雪雁勾着头看了眼诊室内,笑问道:“令妹腿疾治好了?” “托少奶奶洪福。” 刘慎笑着应道:“红妹的腿疾应该无甚大碍了,张大夫说只需静养一个月便可康复如初。” “那就好…” 裴雪雁点点头,挑着秀眉说道:“左右无事,不若到后堂喝杯茶水?顺便我也好请教一下算术……” “正有此意!” 第17章 少奶奶是未亡人? 依旧是通达堂的账房… 相比昨日还仅是‘两面之缘’的生疏,今天两人明显熟络了很多… 裴雪雁倒好茶水,从本账簿中取出一张纸,递过去说道:“喏,上次你写的算术,被我抄录下来了。” “哦?” 刘慎惊疑一声的接过纸张上下看了看,嘀咕道:“这算术确实是那天我计算菩萨像重量时所写,只是这纸…怎么褶皱成这样?” “……” 裴雪雁闻言面色一僵,似是也想到了什么事一般,耳垂都有些发烫。 她伸手将额前碎发绾与耳后以掩饰闪躲的眼神,随口说道:“那日我抄录下来,却看不懂这算术,有些恼羞,便随手揉成了一团。” “原来如此…” 刘慎点点头也没多在意,笑道:“算术这门学问博大精深,少奶奶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言。” 他有着宿慧加持,旁的不敢说,就算术这一块,他较时人而言,说是降维打击也不为过… “这个……这个……” 裴雪雁到他身旁,手指着纸上那代表体积和立方的小字符,满眼希冀的问道:“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 “……” 刘慎想到宿慧中的初中物理知识,张了张嘴,可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体积’和‘立方’这些概念… 方才他还对请教算术之事信心满满,现在却尬住了,关键不是因为不会,而是不知道该怎么教… “……” 刘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少奶奶,请恕我直言,这个东西对于现在你而言,有些超纲了。” 裴雪雁闻言茫然的眨眨眼睛,问道:“什么叫超纲?” “就是太难了…” “……” 房间中的两个人对视一眼,皆是陷入沉默。 裴雪雁备受打击,当下面无表情从边上拿出本账簿,又取来个算盘,一起放到他面前。 看着刘慎不解的目光,她木然说道:“你要能在半个时辰内把这账簿上的账目算出来,我就相信你说的话。” “……” 刘慎也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虽然属实,但多少有些伤人了,当下也没推辞,接过账簿一声不吭的翻阅起来。 裴雪雁好奇的打量着他,见他没用算盘,账簿每翻阅一页只停顿几息便又翻阅到下一页,还以为他是事先过目一遍,然后再算。 可看着看着,她便感觉不对劲了,因为那本账簿马上就翻完了。 “你这是…在算了?” “在算了。” “那你不用算盘?” “不用…” 刘慎这次学聪明了,没说什么‘我心算比打算盘快’、‘不需要’这类伤人自尊的话,而是道:“我心里正打着算盘…” “心里打着算盘?” 裴雪雁噗嗤一笑,显然联想到了些歧义,打趣道:“那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好了…” “啊?什么好了?” “算好了。” 刘慎为避免脱口而出太过伤人,还装模作样的掐了掐手指,这才说道:“这本账簿的总账目是两千七百四十六两八钱。” “……” 裴雪雁茫然的眨眨眼睛,似是根本不敢相信有人能把账目算的这么快。 她唤来掌柜的,将那账簿给他,交代道:“把这账目核算出来,记得多找几个伙计,一定要快。” “是…” 通达堂的掌柜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账目出了问题,紧忙唤来几个伙计核算账目。 而裴雪雁两眼无神,一言不发,仿佛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老掌柜和几个活计核算好,呈上账簿道:“回少奶奶,总账目是两千七百五十六两七钱。” “错了!刘慎你算错了!!” 裴雪雁听到老掌柜给出的答案与刘慎的不同,眼睛里一下有了神采,嚷嚷着说道:“刘慎你听到没有,你算错了!” 仿佛只有刘慎算错了,才能让她感觉自己没有那么蠢… “……” 刘慎撇撇嘴,接过账簿粗略的翻看一篇,说道:“掌柜的方才算账时人多口杂,应该算错了,不妨再核算一遍?” 那老掌柜面色一僵,刚想反驳,却见少奶奶正神色不善的看着自己,吓的他紧忙接过账簿又与几个伙计重新核算了一遍。 过了好一会… 老掌柜确认再三后才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再次将账簿呈上,觍着老脸说道:“少奶奶,这位客官说的不错,方才还真算错了,正确的账目应该是两千七百四十六两八钱才对。” “两千七百四十六两八钱…” 裴雪雁听到这个数目后掩着嘴,满脸不可置信之色的问道:“你确定这个数目是正确的?” “我确定…” 老掌柜不知道少奶奶为何会那般惊异,却知道此事关乎自己的饭碗,当下拍着胸脯保证道:“方才图快,出了些小差错,此番我与几个伙计精打细算,核对了数遍,绝无出错的可能,就是两千七百四十六两八钱。” “……” 裴雪雁的目光在刘慎和老掌柜身上不断徘徊,过了许久才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刘慎悠闲的喝着茶水,见人都离开后才用揶揄的口吻打趣道:“少奶奶这下总该相信了吧?” “信了……” 裴雪雁神色很是复杂,面上表现出备受打击的不忿,内心却暗戳戳的窃喜:‘这哪是什么璞玉啊,这分明是捡到宝了’。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动的说道:“刘慎,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少奶奶见外了不是。” 刘慎笑道:“少奶奶一句话,便帮我解决了袁肖飞和余红兄妹二人的生计问题,这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份人情我记着呢。” 他声音顿了顿,正色说道:“少奶奶有什么事还请直言,只要是刘某人力所能及之事,绝无二话!” “好好好…” 裴雪雁一连道了三声好才按捺住心情,说道:“我想请你帮我一起查查宋家产业的账!” “和少奶奶一起查宋家产业的账?” 刘慎闻言眉头微蹙,颇为费解的问道:“宋家在河阳县立足多年,旗下产业不在少数,何至于让少奶奶你亲自查账?” “今非昔比了。” 裴雪雁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颇为幽怨的解释道:“宋家的独子,也就是我那位丈夫在年前因病去世,如今宋老爷年事已高,受丧子之痛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这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如之奈何?” “少奶奶是孀妇?” 刘慎抓住关键词后脱口而出,但话说出口后便后悔了,紧忙解释道:“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裴雪雁略显诧异的瞥了他一眼,说道:“我那丈夫卧病在床,宋家娶我冲喜的,结果我过门不到半年就成了未亡人,这事不是城南皆知吗?” “……” 刘慎默然,非常想说一句我是卖身在码头的打工人,不是城南人… 第18章 本手?妙手! “这不是重点…” 裴雪雁叹了口气的,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膝下又无人继承这偌大的家业,下面那些人又岂会不起心思?” “就这半年来,老爷子便发现,底下产业的一些账目,有问题!” “有些个掌柜现在就盼着老爷子早点走,没人管制,好将宋家的产业占为己有。” “老爷子待我不薄,前些日子私下和我说了这事,想让我趁着他还在的时候,树立威望,把那些个心怀不轨的掌柜揪出来。” “此事关乎宋家家业…” “而我入宋家的门不过才一年,一来手下无亲近之人可信,二来难以服众,于是有些掌柜的串通一气欺瞒与我,使我查账举步维艰。” 裴雪雁说到了伤心处,咬牙切齿的叱骂道:“宋老爷子视我如女,可我孤家寡人的却难除宋家隐患,倘若我身边有人能用,倘若我身边有人相助,又岂会受那些惫懒货的欺辱?” 说罢,她已是眼眶发红,像极了受了气却又无人可依的小媳妇,煞是惹人怜爱。 “……” 刘慎也算听清了眼前这宋家少奶奶的困境,见其泪眼汪汪之态不禁喉结上下滚动,心头莫名升起一种上前宽慰一番的冲动。 他紧忙摒弃杂念,沉吟一番说道:“少奶奶莫急,这查账乃是宋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还是码头的脚夫,不是太好插手啊。” “你有这本事还作甚么脚夫?” 裴雪雁嗔怪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来我宋家当账房先生,我让老爷子按安庆府账房先生最高的月钱开给你。” “……” 刘慎闻言有些心动。 他知道,就此时此刻的气氛而言,只要自己说出卖身契还在赤水帮,裴雪雁多半会主动帮忙去赎回卖身契。 但那样的话,无形之中就又欠裴雪雁一个大人情,而且还是关乎自己卖身契的大人情。 若是方才,不知道裴雪雁的处境,不知道她是寡妇的时候,刘慎肯定不会在乎这份人情,答应下来。 毕竟到宋家当账房先生那是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美差,可比在码头当个脚夫舒服多了。 至于人情这东西,以后慢慢还就是了。 但现在不同! 刘慎知道了裴雪雁的处境,知道了她是寡妇,自然也就不愿再欠那种有损自己格调的人情了,更不愿去当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了! 换而言之,他在得知裴雪雁是未亡人后心就野了! 也馋了… 刘慎深思熟虑之后摇摇头拒绝道:“少奶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实在难以到宋家当账房先生,还望少奶奶勿怪。” “你……” 裴雪雁愣愣地看着他,似是没想到他会拒绝的这么干脆,这么快。 之前那种‘璞玉入吾彀中矣’的感觉在此刻就个巴掌一般,狠狠的扇在了她的脸上,扇的她面红耳赤,头晕目眩,羞耻的几欲垂泪… “少奶奶莫急,听我说完。” 刘慎咧嘴一笑,意有所指的说道:“我刘某人虽说只是个码头的脚夫,但承蒙少奶奶看重,你我之间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朋友……” 裴雪雁秀眉微蹙的呢喃着,似是从他的话中抓到了什么,却又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 “不错…” 刘慎点点头,笑道:“外人是不好插手宋家的家事,但刘某人身为少奶奶的朋友,帮朋友查查账又有何妨?” “是极,是极!” 裴雪雁似是也反应了过来,挑着秀眉说道:“我们是朋友嘛,既然是朋友,那朋友之间理当相互扶持,相互帮助。” “哈哈哈哈~”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笑出声来,异口同声的说道:“朋友!” 峰回路转… 裴雪雁的心情自是大好,越发觉得眼前这少年郎的才智不俗。 而刘慎看了看四周,意有所指的问道:“少奶奶此番在通达堂查账,可是这的掌柜有问题?” “我不确定。” 裴雪雁见他谈及正事,亦是正色说道:“老爷子说通达堂的掌柜为人没主见,容易被人拉下水,所以此番我先来查通达堂的账,也算变相的警告一下他。” 刘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那这通达堂的掌柜到底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 “我哪知道……” 裴雪雁撇撇嘴,很是不忿的嘀咕道:“我这不是正在查嘛,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算术那么厉害的。” 刘慎闻言心头舒畅,亦是挑着眉头笑道:“那像我这么厉害的人还不是为你所用?” 好听的话哪个女人不喜欢听? “那是~” 裴雪雁听闻他的这番说辞神色自是一喜,仰着粉颈笑道:“那是我慧眼识珠,恰好就看到了你这颗沧海遗珠。” “咱们这算不算互相吹捧?” “朋友之间的事,能叫吹捧吗?” “哈哈哈哈哈~” 刘慎笑着摆摆手,阔气的说道:“查账这事我虽不在行,但算术这块我却在行,这通达堂还没统筹完的账簿,少奶奶尽可搬来,今日刘某人在这,有多少账目都叫他清清白白,供少奶奶检阅核算。” “当了朋友,都使唤起我来了。” 裴雪雁嗔怪的白了他一眼,却依他的话去将通达堂还没统筹完的账簿寻了出来,一本一本的送到他面前。 而且看那姿态,颇有种乐此不疲之感。 刘慎见状挑了挑眉头,颇为自得的说道:“之前你是宋家大少奶奶,而我只是个码头力工,身份差如云泥,自然不好使唤。” “那现在呢?” “现在大家不都是朋友了吗,我还是来帮忙的,要是还使唤不得,那这朋友岂不是白交了嘛?” “是嘛…” 裴雪雁秀眉微蹙的思量了一番,嘀咕道:“好像有点道理。” “那肯定有道理的呀。” 刘慎促狭的笑了笑,又道:“对了,少奶奶,再帮我倒杯茶水。” 看着少奶奶骄横骄横的帮自己斟茶倒水,他心满意足的翻开面前的账簿,开始正色盘算起账目来。 因为要统筹的账簿种类繁多,有入账、有支出、有店内的开销种种,他也马虎不得,故而一手翻阅账簿,一手持笔记账防止出错。 而一旁的裴雪雁早就将没统筹完的账簿收集完了,清闲下来后在看那伏案认真查账的刘慎时,她唇角都带着几分笑意。 许是身强力壮的‘码头脚夫’身份与眼前这认真伏案的‘算术天才’人设太过反差,她看着看着不禁失了神,竟莫名觉得这少年郎挺有意思的… ‘认真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裴雪雁想到眼前这伏案盘账的少年郎褪去衣裳后还有一身健壮的体魄,便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便是心脏跳动的频率也莫名快了几分… ‘穿上长衫像先生,脱下衣裳像武将,真长我心坎里去了……’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也不知飘到了哪里,便是那双杏目中都氤氲出几分醉人的迷离。 就在她思绪纷飞之际,突然听到一声:“少奶奶,帮我研墨。” “……” 裴雪雁一个激灵的回过神来,见刘慎低着头翻阅账簿,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后才松了口气。 想到方才情不自禁的旖旎,她此刻脚趾蜷曲的恨不得抠破鞋底,耳朵也隐隐发烫。 慌乱的跑过去研墨… 而刘慎瞥了眼正在为自己研墨的少奶奶,越发觉得自己这步妙手走的可真是太妙了… 宋家的账房先生? 狗都不当…… 第19章 旁观者清 通达堂今年的账目并不算多… 刘慎盘算好账目后,将各类账目交予裴雪雁核算对比,看看有没有出入,有没有错账,有没有瞒报漏报的账等等。 只半天功夫,账目清清白白… 裴雪雁见自己几天才能查完的账,在刘慎的帮助下只用了三两个时辰便查完了,顿感心头一松。 她看着眼前的一堆账簿,又想到自身的困境,心中莫名浮出一种‘只要有这个少年郎在,那些都不是事’的错觉。 恍惚中… 裴雪雁觉得压在自己肩上的担子瞬间变轻了很多,像是被人分走了大半;又像是,有人和自己一起挑着担子了。 这是她从入宋家门,甚至没入宋家之前都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很轻松,很安心,也很玄奇。 裴雪雁直勾勾的看着他,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嘀咕道:“刘慎,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能耐有多大?” “什么能耐?” “你一个人能顶十个账房伙计!” “十个?” 刘慎闻言眉头一挑,伸了个懒腰后反问道:“我就只能顶十个账房伙计?” “那二十个…” 裴雪雁嗔怪的白了他一眼,面带笑意的打趣道:“二十个账房伙计加起来也没你算的快,算的准,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刘慎闻言心满意足的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润润嗓子,随后才正色问道:“通达堂的账目有问题吗?” “没问题。” 裴雪雁见他提及正事,当下面色也是一正,轻声说道:“通达堂的胡掌柜没主心骨的,现在账目没问题,不代表以后也没问题。” “杜渐除微最好…” 刘慎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冒昧的问一下,假如,我是说假如这通达堂的账簿查出问题了,少奶奶准备如何处理?” “当然是报官了…” 裴雪雁义正词严的说道:“老爷子在这打拼了几十年才攒下这份家业,岂能被一些宵小之辈摘了去?” 她说完见刘慎若有所思却并未表态,颇为不解的问道:“宋家花大把的银子养着他们,他们却想从主家身上咬下一块肉,难道我不该报官惩治他们吗?” “该!” “那你为何这般姿态?” “……” 刘慎沉吟了一会儿,也理清了思绪,笑道:“因为我觉得你做的对,但又不全对。” “哦?” 裴雪雁闻言惊疑一声,问道:“那你有何高见?” “谈不上高见…” 刘慎摇摇头,说道:“我只想问少奶奶一个问题,查出问题报官后,少奶奶手下有没有人能顶替掌柜的位置。” “我手下是没什么人能用…” 裴雪雁闻言秀眉紧蹙,似是也明白刘慎的意思了,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即便新招的掌柜,也需要时间考核他们的能力才能胜用。” “那查出问题就报官便有些不妥了。” 刘慎叹了口气,又问道:“方才我听说,宋老爷子待少奶奶不薄?” “不错…” “老爷子私下和你说近年来账目有问题,让你趁着他还在的时候,树立威望,把那些个心怀不轨的掌柜揪出来?” “是…” 裴雪雁秀眉微蹙的点点头,似是从他话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朦朦胧胧的不甚真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少奶奶你现在就是那个当局者啊。” 刘慎笑着摇摇头,提醒道:“宋老爷子在此地经营多年,如今年事虽高,但既能看出手下那些个掌柜的有异心,又岂会没布置后手?” “……” 裴雪雁闻言瞠目结舌的愣在原地,似是被他一语点醒。 刘慎自顾自的说道:“依我之见,宋老爷子让你趁着他还在的时候,树立威望,把那些个心怀不轨的掌柜揪出来,其重点不是让你把那些心怀不轨的掌柜都送进牢房,而是树立威望啊。” “这…这……” 裴雪雁只觉得头皮隐隐有些发麻,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咬着下唇说道:“刘慎,教我!” “少奶奶莫急,听我慢慢分析。” 刘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急,这才笑道:“依我之见,宋老爷子真正担心的事不是那些掌柜的,而是少奶奶你才对。” “少奶奶你自己想想,宋老爷子年事虽高,但既然能看出手底下那些掌柜的异样,证明他老人家还是耳清目明的,既如此,那他老人家为何不自己处理,而是让你出面处理呢?” “因为你入宋家大门不过才一年,无甚威望,难以服众,老爷子怕走后你压不住下面的人,所以此番才让你出面立威的!” “我敢肯定,只要宋老爷子还健在,那些掌柜的就翻不起什么浪花来,甚至宋老爷子早就招揽了一些新的掌柜随时能替换他们了。” “现在宋老爷子想要看到的是你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怎么树立威望!怎么让下面的人服你这个宋家少奶奶当家!” “否则,宋老爷子即便换了那些有异心的掌柜,你依然压不住新换上的掌柜,迟早还是被人占了家产!” “若是想法再阴暗一些,少奶奶你甚至可以把这件事当成是宋老爷子对你的考验。” “懂了吗?” “……” 裴雪雁听完只觉得身体都有些战栗,抓着刘慎胳膊的那只手也下意识的用了些力道… 她闭目长长的舒缓一口气后才压下身体上的悸动,睁开眼睛后笑着点点头,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才能通过老爷子的这次考验呢?” “此事易尔…” 刘慎见她这么快便平复下情绪,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想要树立威望无非就八个字。” “哪八个字?” “刚柔相济,恩威并施!” “刚柔相济…恩威并施……” 裴雪雁目光微凝的呢喃着刘慎所说的八个字,似是在思量着该如何贯彻这看似简单,实则透着大学问的八个字。 她琢磨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问道:“查出那些觊觎宋家产业的宵小之辈后,我不能不报官,但也不能全报官,是吧?” “少奶奶聪慧过人。” 刘慎见她懂自己的意思了,笑道:“那些个掌柜的肯定不是铁板一块,少奶奶当以雷霆之势找出几个刺头用以杀鸡儆猴,甚至还可以用些下作的手段,让那几个刺头的家人也不得安生。” “这样一来,其他心里有鬼的掌柜必定胆寒,怕步其后尘。” “如此,便可体现出少奶奶‘刚’与‘威’的一面,然后少奶奶只需分化一批人,打压一批人,拉拢一批人,体现出‘柔’与‘恩’,让下面的人知道怕的同时也念着你的好即可。” “……” 裴雪雁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却暗自窃喜,越发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随即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隐隐有些担心的问道:“都说祸不及家人,非得用些下作手段吗?” “不是非得用…” 刘慎瞥了她一眼,戏谑的说道:“宋老爷子要是能多活几年,你有时间慢慢施威,可宋老爷子都年事已高了,你有时间慢慢施威吗?” “……” “再说句难听点的话,万一宋老爷子哪天撒手人寰了,就你现在这想法,能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不错!” 裴雪雁也醒悟了过来,颇为忧虑的问道:“那我得用什么样的下作手段呢?这我没经验呀…” “好就好在这…” 刘慎挑着眉头笑了笑,意有所指的说道:“你没经验不打紧,宋家就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人家在背后看着你呢。” “你是说……老爷子?” 第20章 操劳一宿? “你是说…老爷子?” 裴雪雁秀眉紧锁的思量一番,摇摇头说道:“老爷子一心向善,吃斋礼佛,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不像是那种人吧。” “我的大少奶奶唉…” 刘慎闻言差点笑出声来,再次感叹裴雪雁还是太单纯了些,于是笑问道:“你不会真以为宋老爷子是什么善男信女吧?” “不知道少奶奶有没有听说‘慈不掌兵,善不掌财’这句古话。” “生意人能心善,那都是在生意成功之后才变心善的,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不信少奶奶你仔细想想,有善男信女把生意做大的吗?” “你还以为宋老爷子能将生意做这么大,手上会干净?嗯?” “手上干净的人能把生意能做那么大?手上干净的人会与赤水帮这种下三滥的江湖帮派有生意往来?手上干净的人会吃斋礼佛?会派人把请的菩萨像砸了?” “……” 裴雪雁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住了,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的大少奶奶唉,你可知众生百相这个道理啊。” 刘慎叹了口气的又道:“在你眼中,宋老爷子是个和蔼可亲的公公,那是因为你是他儿媳,他能让你看到的必须是一心向善、和蔼可亲的那面;那在仇家眼中呢?宋老爷子还会是这样吗?” “在他老人家眼里,少奶奶你嫩着呢,要走的路也还长着呢。” “少奶奶你若是相信我的话,就手段之事,去请教宋老爷子准没错,届时看他老人家的反应基本就能判断我猜测的对不对了。” “这招啊,这招叫彼行我释。” “相当于少奶奶你把试卷拿给考官,让考官自己写个中意的答案,再让考官为这份试卷打分。” “……” 裴雪雁局促的点着头… 在面对眼前这明显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人时,她竟再一次体会到了儿时到学堂面对夫子时的压迫感…很怪… “言尽于此。” 刘慎本想喝口茶水润润嗓子的,待看到茶杯空了也只能作罢,笑道:“至于信不信,那是少奶奶你的事。” “信,我怎么不信了。” 裴雪雁嗔怪的白了他一眼,主动起身帮他斟上了茶水,嘀咕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在码头当个脚夫的?” “因为饿,因为穷…” 刘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还因为身处底层,没有能让我选择的机会。” “那我呢?” 裴雪雁闻言颇为不忿的说道:“我想当你的机会,你也没给我机会呀。” “怎么没有?” 刘慎憋着笑意,学着她方才的口吻说道:“不正是因为少奶奶慧眼识珠,才识得了我这颗沧海遗珠吗?” “你…不准学我说话。” 裴雪雁自然也能听出他是在打趣自己,面颊阵阵发烫,既羞又恼的白了他一眼。 刘慎见昨日端庄大方的大少奶奶此时像个羞恼的小女人似的,笑的越发开心。 而见刘慎毫不收敛的开怀大笑,裴雪雁越发觉得羞耻,伸手准备拧他一把腰间软肉以泄心头之愤。 不曾想,她的手在其腰间只摸到了一把结实的肌肉,抓不住,拧不动,根本无从下手,只能悻悻的瞥过脸去不再看他… “好了好了。” 刘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在少奶奶这待大半天了,若是再不出去,说不定有人背后会说闲话。” 裴雪雁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你还怕被人说闲话?” “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刘慎嗤笑一声,说道:“少奶奶千金之躯,金贵着呢,我是怕被人碎嘴了对少奶奶的名声不好。” “……” 裴雪雁闻言不禁有些失神。 回过神后展颜一笑,问道:“那你就这么回去了?怎么说也在我这操劳半天了,不留下吃顿便饭再走?” “我明天又不是不来了,朋友之间大可不必分的这么清楚噢。” 刘慎挑着眉头戏谑的说道:“再说了,就我这体格,在少奶奶这便是再操劳一宿都不带累的。” 说罢,扔下一句‘走了’便出了门。 “朋友……” 裴雪雁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呢喃一句,随即看了看自己的手,搓了搓,却始终没有方才摸到那腰间肉时的感觉了… “就这体格,还真是再操劳一宿都不带累的…不对…操劳一宿?” 她笑着咋舌一句,似是还在回味方才的触感,可话还没说完便似突然发现了什么,笑意也随之僵在了脸上。 “这小子…是不是话里有话?” ………………… 刘慎出了内堂,想着到小余红那看看睡醒没有,却意外发现诊室中的小余红已经不见了。 “慎哥…” 恰好这时袁肖飞跑了过来,笑嘻嘻的解释道:“你走后没多久红妹就睡醒了,然后被我和其他伙计抬回房间休息了,这会儿刚睡没多久。” “嗯?” 刘慎眉头紧锁的训斥道:“我不是让你等红妹醒了就喊我吗?是不是现在翅膀硬了,就会自作主张了?” “没有没有…” 袁肖飞闻言紧忙摆手,苦着脸解释道:“我是想喊你来着,但掌柜的说慎哥你正在和少奶奶商议要事,忙着呢,恰好掌柜的吩咐伙计和我一起把红妹抬回房间休息,我就没多麻烦你。” “行了行了,我没有怪你…” 刘慎拍了拍他的肩膀交代道:“最近几日我不忙,会时常来这边看望你们兄妹的,但我毕竟不住在这,而红妹现在需要静养,你是哥哥,不仅要照顾她,还得照顾好自己。” “还有,在这干活儿手脚勤快一点,见着同辈的就喊哥,见着年龄大些的就喊师傅,伸手不打笑脸人,嘴甜一点总归没坏处。明白吗?” “明白!” 袁肖飞郑重的点点头,咧着嘴笑道:“慎哥你放心,这些事儿不用你交代我也知道怎么做。” “这我信…” 刘慎点点头,笑骂道:“你小子看着榆,实则鬼机灵的。” “嘿嘿…” 袁肖飞赧然的挠挠头… 刘慎用余光瞥了眼四周,才附耳轻声交代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兄妹二人在这若是遇到了什么不公之事,千万不要逞强,等事后告诉我,我给你们做主;若是少奶奶在的话,你也可以趁着人少私下去找少奶奶,她也会给你做主的,明白吗?” “明白!” 袁肖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我就回去了。” 刘慎微微颔首,离去时又交代一句:“还有,这事你和红妹两人知道就行,莫要和别人乱说,听到没。” “知道啦!” 刘慎见他正色的点头应答,这才放心的离去。 而在内堂通往外堂的门帘后,裴雪雁双手揣在胸前,嘴角噙着笑意的看着那窃窃私语后分别的两人。 见刘慎宽心的离去,她才从内堂走出来,招招手轻唤道:“袁肖飞,你…过来。” “啊?” 袁肖飞见是少奶奶喊自己也是一个激灵,当下不敢耽误半分的跑了过去:“少奶奶,您有什么事吩咐?” “没什么事…” 裴雪雁拿起大少奶奶的架子,交代道:“今后在通达堂里若是遇到什么事了,可以私下找我做主,知道吗?” “知道知道。” 袁肖飞点头如捣蒜,毕竟刚才慎哥已经说过这事了,又想到慎哥交代的‘在这干活手脚勤快点’,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少奶奶若是没事的话,那我干活去咯?” “别走…” 裴雪雁将其叫住后又偷偷的瞥了眼门外,确认那人走远后才悄悄地问道:“你知道刘慎多少事?说给我听听来……” “啊???” 第21章 请少奶奶帮忙 回到码头… 见离饭点还有一会儿,刘慎便想着回住处冲个澡,结果衣服都还没脱,便看到胡大海扶着个受伤的脚夫回住处。 那脚夫身上皮开肉绽,走路都踉跄,看其身上的伤痕,像是刚被鞭子抽过。 胡大海显然也看到了刘慎,唤道:“慎哥儿,过来帮帮忙扶一下。” 刘慎闻言也跑过去搀扶一把,看着那脚夫身上皮开肉绽的鞭痕,挑着眉头问道:“虎子你这是犯天条了?” 那受伤的脚夫从牙缝里嘬了口凉气,恶狠狠的嘀咕道:“我犯了他娘的鬼天条,我他娘是出门没看黄历。” “没犯事?” 刘慎闻言暗自咋舌,说道:“那徐班头下手也太狠了吧?” “不是徐班头打的…” 边上的胡大海叹了口气,说道:“是少帮主打的。” “少帮主?” 刘慎闻言微微一愣。 他知道,能被自己这行当里的人称之为少帮主的,便只有赤水帮帮主张万年的独子张士琛了。 他没见过张士琛,但却知道此人在河阳县恶名在外,乃是个实打实的二世祖。 其人不学无术,一肚子坏水,而且还有个恶癖,最喜欢祸害良家女子。 在外打理赤水帮产业的时候不知在暗地里掳掠奸淫了多少良家。 似贱淫掳掠良家女子、逼良为娼卖进妓院、打死寻来讨说法的良家亲眷等事迹在河阳县可谓是数不胜数。 都被官府拿多少回了,奈何他爹张万年在河阳县这一块手眼通天,经常给他擦屁股,至今依旧逍遥自在。 刘慎眉头微蹙的问道:“赤水帮旗下的产业不少,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来码头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的?” “你不知道?” 胡大海说完也想起来了,刘慎和自己一样,接完徐班头的私活后被放了几天假,最近几天白日里好像都没在码头。 他看了看四周,确认周边没外人后才轻声说道:“我听人说,张士琛那厮前些日子又犯事了,被他爹捞出来后好一顿打,他爹甚至还下了死命令,让他到码头这边的堂口好好反省一年。” “原来如此…” 刘慎瞥了眼受伤的虎子,若有所思的问道:“那虎子这是他触霉头了?” “可不是嘛…” 胡大海叹了口气的说道:“张士琛来码头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再加上咱们这些人的卖身契都在赤水帮,他也没把我们这些人当人看,来码头两天,已经有好几个人触霉头被他拿鞭子抽了,咱们这几天休息的,倒是讨了巧。” “……” 刘慎闻言默然。 四年前的洪灾导致许多人流连失所,想吃漕帮饭谋个生计的人自然也很多。 而赤水帮也不是什么善堂,见想吃这口饭的人多了,顺势开出条件——得签下卖身契,才能吃这口饭。 卖身契这东西自然惹人反感,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如刘慎这般走投无路签下卖身契的大有人在。 而想要从赤水帮手中赎回卖身契,则明码标价需要三十两银子! 就以脚夫的月钱而言,在无病无灾、且不额外乱花钱的情况下也得攒四五年之久! 一场洪灾,一份卖身契。 想要活命,就得带上枷锁当牛做马; 想要恢复自由身,就得累死累活的为赤水帮白干五年! 如今还在码头干活的这行人,卖身契大多都在赤水帮,说好听是来卖苦力的,说难听就是赤水帮的仆役。 赤水帮的少帮主来码头,莫说心情不好拿鞭子抽人了,便是把人打死了,官府都不会多问的… 刘慎在这儿干了四年,又是接私活,又是当壮丁,但因为时常花钱买书册的缘故,至今也才存下十八两银子,离赤水帮明码标价的三十两赎身之资还有一段距离…… 许是谈及了卖身契之事,同病相怜的三人皆是长吁短叹,暗骂赤水帮黑心。 刘慎将虎子送回房间,又与胡大海闲聊一会,见到了饭点才离开。 去饭堂填饱肚子,回房间反锁上房门,随后取出藏在床底的木刀和《疯魔刀法》研究起来。 卖身契之事,算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了,每每念及,动力自生! 随后休息的几天里… 刘慎白日去通达堂看望袁肖飞与余红兄妹二人,随后和‘好朋友’裴雪雁去宋家旗下的产业查账。 晚上回住处就练刀,过的极为充实。 而经过几天没日没夜的苦练,他很快就发现了新的问题——自己的刀法空有招式,却没有内力催动! 刘慎手中那柄木刀按《疯魔刀法》的招式挥舞起来,表面看起来虎虎生风,好像有些威势。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刀法没有内力的加持,完全就是庄稼把式… 中看不中用… 《疯魔刀法》中的普通招式尚且如此,那需得集精气神于一刀的大杀招‘天地同寿’更是连用都用不出来! 空有技能,但没蓝用。 他被此事愁的茶不思,饭不想,便是睡觉的时候都在思量着去哪能弄到一篇内功修行…… 第二日一早。 刘慎照常去通达堂看望袁肖飞与余红兄妹二人,随后一直等到中午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裴雪雁。 “大少奶奶今儿有喜事?” “有这么明显?” “不能说明显吧,只能说大少奶奶眉梢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还真有点…” 裴雪雁见刘慎戏谑的打量着自己,紧忙找块镜子端详了一番,随后挑着秀眉笑道:“那你猜猜是什么喜事?” “唔,有点难……” 刘慎目光微凝的沉吟了一番,口中嘀咕着:“这几天咱们查出了三个有问题的掌柜,而少奶奶向来准时,今日却迟到了。” 他声音顿了顿,随即似有所悟的笑道:“若我所料不差的话,这三个掌柜的应该于今早被少奶奶亲手送进了官府,至于喜事嘛,那多半就是少奶奶找了宋老爷子讨教手段,老爷子认同了你的想法!是不是?” “显得你……” 裴雪雁娇嗔的白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了此事,随后故作凶态的说道:“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 “那少奶奶你可能要失望了。” “嗯?失望?” “对啊。” 刘慎用揶揄的口吻打趣道:“刘某人的这么点东西可都展现给少奶奶了,这要打开看到我空空如也的脑袋,少奶奶岂能不失望?”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裴雪雁娇气的轻哼一声,嘴上虽然说着不会信他的鬼话,但内心却十分受用。 两人形影相携数日… 裴雪雁虽是宋家大少奶奶,但相处时并没有摆什么架子; 而刘慎虽只是个码头脚夫,相处时却也不卑不亢。 两人对彼此都有些好感,都有意亲近对方,那‘朋友’关系经营的自然也极稳,也极快。 “肚子饿了。” 刘慎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桌旁,说道:“赶紧叫人弄点吃的,我这正好有件事想让你帮帮忙。” “哦?” 裴雪雁听到他有求于自己,便是眼睛都亮了几分,叫人备好宴后才满怀期待的问道:“说说,什么事儿?” “……” 第22章 实不相瞒 刘慎故意卖了个关子,并没急着说有什么事要请她帮忙,而是与她闲聊起最近查账之事的进展… 裴雪雁也知他‘参谋’的身份,直言道:“和你猜的一般,今早我亲手把那三个做假账营私的掌柜送进了官府,证据确凿,官府也按大乾律例给他们定了罪,没个十年八载的他们是出不来了。” “在此之前,我就用你教我的话术去请教了老爷子。” “本来还挺忐忑的,没成想老爷子对我的想法很满意,听闻我要用些手段震慑人,甚至主动给我人手,帮我出谋划策。” “你说的不错…” 裴雪雁有些沮丧的说道:“老爷子确实不是善男信女,出谋之毒,手段之狠,全然不似我认识一年有余的那个和善老爷子。” 她沮丧的不是宋老爷表里不一… 而是自己这当儿媳的都没看清朝夕相处一年余的老爷子,却被眼前这个从未接触过老爷子,仅凭三言两语就能推算出老爷子用意的人给刺激到了。 裴雪雁自认为自己不蠢,可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论算术,算术不行,论为人处事,好像也不太行…… 算术也就罢了,比不了,这为人处世难道也如他说的那般…… 超纲了? “少奶奶何必多虑?” 刘慎自然也能看出她神色中的沮丧,笑着宽慰道:“之前我就说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少奶奶秀外慧中,只是身为当局者,所以才没看清罢了,少奶奶若是旁观者,自然看的比谁都清楚。” “你不用宽慰我。” 裴雪雁吃味的撇撇嘴,嘀咕道:“算术你说是生而知之,我信了;可你年纪明明还没我大,这为人处世怎地也会这般熟稔?” 她说着上下打量起刘慎,一本正经的问道:“你就这么聪明吗?” “哈哈哈哈哈~” 刘慎被她的反差萌态逗的开怀大笑,促狭的笑道:“聪明人只会和聪明人交朋友,我这么聪明的人还不是与少奶奶交了朋友?我这么聪明的人还不是有求于少奶奶你?” “那是,那是!!” 裴雪雁被哄的扬着粉颈,神色中尽是傲娇之态,素手一挥,颇为豪气的说道:“咱们是朋友嘛,相互扶持,相互帮助那是应该的,况且刘慎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的,有什么事尽管说。” “确实有件事。” 刘慎见菜肴上齐了,熟练的撕下半只红皮鸭子,边吃边问道:“少奶奶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是在哪里吗?” “当然记得。” 裴雪雁点点头,打趣道:“当初在宋家祠堂抬菩萨像,我第一眼看就觉得那九个人中就你小子看着最顺眼。” “多谢少奶奶赏识。” 刘慎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说道:“当初听你说,宋家的那尊菩萨像是位三境武夫抬进去的?” “对啊。” 裴雪雁点点头,颇为不解的问道:“老爷子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 刘慎摇摇头,目光微动的问道:“那菩萨像我瞅着在宋家祠堂应该也受不少年的香火了,宋老爷子怎么突然想到把它给砸了呢?” “因为没用呗…” 裴雪雁撇撇嘴,解释道:“老爷子年轻时一直没有子嗣,后来就请了位高僧算命,那位高僧说是宋家的风水有问题,让老爷子来河阳县定居改改风水,再请尊菩萨像回宅供奉转转运道。” “说来也玄奇,老爷子照做后没过几年还真就诞下了一子。” “老爷子中年得子,自是喜出望外,牢记那高僧所说的,只要虔心供奉菩萨像三十年,定可保子嗣平安。” “结果呢,老爷子虔心供奉菩萨像二十多年了,家中独子却于年前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送的还是家中独子,老爷子何其悲愤?” “可能是睹物思人吧,老爷子说什么也要砸了那菩萨像泄愤。” “……” 刘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这么说来,那尊菩萨像其实是那位高僧放在宋家祠堂的咯?” “对呀。” “那少奶奶可知那高僧姓甚名谁?” “嗯?” 裴雪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问这个作甚?” “没什么没什么。” 刘慎笑了笑,随口道:“我也信命,听到宋老爷子遇见这样的高僧难免有些好奇。” 裴雪雁闻言倒也没怀疑,只摇摇头说道:“方才那些还是老爷子闲聊时和我说的,至于那高僧叫什么,这我还真不知道,老爷子也没说。” 她说着神色不悦的咕哝道:“你不是说有事要请我帮忙吗,怎地尽问这些不相干的事。” “……” 刘慎闻言讪笑一声,问道:“宋家现在有武夫吗?” “这我还真不清楚。” 裴雪雁秀眉紧锁的摇摇头,说道:“我入宋家的门也就一年,而且我那丈夫死前,我只是个冲喜的摆设;他死后老爷子怕没人送终,才让我接触宋家大大小小的事,归根结底也就这近几个月才接触而已。” “……” 刘慎闻言有些失望… 他本想着若是宋家养着武夫的话,可以通过少奶奶这层关系引荐一二,或许还能借本内功抄录下来学习学习。 如今裴雪雁这个宋家少奶奶都不知道宋家现在有没有武夫,那想法自然不切实际了。 裴雪雁见他神色中隐隐透着几分失望,紧忙问道:“你打听武夫的事作甚?说来我回去可以帮你打听打听呀。” 刘慎点点头,随即从前些日子在袁肖飞和余红兄妹二人处得来的《疯魔刀法》开始,将自己练习刀法,却发现光有招式却没有内力的窘迫,以及方才的打算一一道明。 “你要习武!?” 裴雪雁听明白后瞪着眼睛打量着他,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说道:“我听人家说,习武都得从小就开始,你这一把年纪了才开始学,会不会太迟了些?” “有志不在年高。” “你多大?” “多大?” 刘慎闻言吃饭的动作一顿,放下筷子后伸手摆出一扎的长度,一本正经的说道:“实不相瞒,足足有十八…” “十八?” 裴雪雁看到他的动作,以及神色中隐隐透露的自得,颇为费解的问道:“你才十八岁?” “啊?你问年龄啊?” 刘慎面色一正,紧忙拿起筷子刨了口饭,改口道:“那没十八,我今年刚十七岁。” “十七?” 裴雪雁听到他说自己才十七岁也是微微失神,回过神后嗤笑一声的打趣道:“我虽然看出你还没及冠,但着实没想到你才十七。不对……” 她说着语气突然一顿,随即瞪着眼睛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足足有十八?” “……” 刘慎缩着脖子埋头刨饭,只当听不到… 而裴雪雁见他那般姿态,似是也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娇媚的面颊不由阵阵发烫,心中暗自唾弃眼前这臭小子又吃自己豆腐。 ‘臭弟弟,胡茬都没长硬就学人家耍流氓是吧。’ 她心中虽羞恼,面上却装作无事人似的,笑吟吟的说道:“宋家有没有武夫我不清楚,但你想要的内功是有的,而且我手中就有一本上佳的内功…” “嗯?” 刘慎听到裴雪雁手中有一本上佳内功,刨饭的动作忽地顿在了空中,放下碗筷后立马换了副嘴脸:“少奶奶您吉祥~” “哎哟哟~” 裴雪雁双手揣在胸前的不去看他,只自顾自的哀怨道:“这劳累几天了,我这肩头有点酸,啧啧,有点酸。” 她丝毫没发现自己的动作将原本就丰硕的峰峦挤的更显雄伟壮丽… “……” 第23章 社死瞬间 刘慎喉结上下滚动,被眼前的风景晃的头都有些晕,回过神后起身笑嘻嘻的凑到她身后,一边换个角度观山阅岭,一边揉捏着美人肩。 “少奶奶乃是千金之躯,这累了就得多休息休息才是,刘某人不才,恰好学过些推拿手法,愿为少奶奶分忧。” “小慎子倒是有些手法~” 裴雪雁靠在椅子上,脸上憋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却又故作姿态的哀怨道:“这不知怎地,我这腿也酸了。” “少奶奶勿虑,我给你揉。” “还有这脚……” “裴雪雁,你可别太过分噢!” 刘慎见她还有褪去鞋袜的意思,吓的紧忙出声制止:“我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你可别让我下不来台。” 他倒不是被伤了自尊,因为他知道裴雪雁只是在趁机逗弄自己; 方才观山阅岭的已经压着火气了,他怕的是万一再看到狱卒,真会脑子一热做出些出格的事来…… 而裴雪雁见他弓着腰回到座位,走路时似是在掩盖什么,也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过了。 当下噗嗤一笑,挑着眉头打趣道:“莫气莫气,我这是在考验你的心性呢~” 刘慎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斥责道:“你就不怕我脑子一热,把你自己搭进去?” “就你?” 裴雪雁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促狭的问道:“老实交代,你还是童子身吗?” “我??” 刘慎闻言面皮一僵,耳朵都隐隐发烫。 时人十四五岁成婚都属寻常,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十七岁‘壮汉’,要是承认了这种事,他刘某人的面子往哪搁? 况且问话的还是结过婚的孀妇,身为朋友却又暗自较劲的大少奶奶,这要让她知道,还不得被她笑话死? “怎么可能……” 刘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作为朋友,我也不想瞒你,我在码头领到月钱的第一件事就往青楼跑,怎么可能还是童子身嘛。” 他说着摆出一幅此间老手的姿态,嗤笑道:“少奶奶不会以为我十七岁还没开过荤吧?未免也太小瞧我刘某人了。”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裴雪雁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道:“我那丈夫去世后,我收拾遗物时曾无意间翻出一本名为《童子功》的内功,听老爷子说,那是他十多年前为我那丈夫找来的,乃是一本绝佳的固本培元内功。” “只是我那丈夫从小便不好此道,便将那《童子功》压了箱底…” “我因为好奇还翻阅看了看,那《童子功》确实神异,但扉页上写的明明白白,此功只能由元阳未失的童子修行。” “……” 刘慎那份不屑早已僵在了脸上。 看着裴雪雁戏谑的目光,他鞋子中的脚趾都蜷曲了起来… “可惜啊可惜~” 裴雪雁故作惋惜之态的咋舌几声,拱火似的说道:“方才呀,听你说想要内功,我便下意识的想到了这事,没曾想你这厮看着年岁不大,却是个流连烟花之地的浪子,那只能说明你与此内功无缘咯~”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刘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中暗恨,恨不得现在就把眼前这给自己挖坑的女人撅了… 他不再去看裴雪雁那奚落的目光,声音都有些颤栗的呢喃自语:“我认栽,我承认,我撒谎了,我长这么大压根没去过青楼,我没开过荤,我元阳未失,我至今……我至今还是童子身…” “哈哈哈哈哈~~雏儿~” 裴雪雁闻言捧腹大笑,乐的眼泪都笑出来了,那肆无忌惮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宋家大少奶奶的样子? 笑着笑着,她突然想到自己仍是黄花大闺女的事,脸上的笑意也便渐渐消失了。 若真算起来,成婚一年仍是黄花大闺女的戏剧性,可要比十七岁的童子身稀罕多了。 大家半斤八两而已…… 裴雪雁憋着笑意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真是童子身啊?” “裴雪雁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刘慎听到那魔性的笑声时羞恼的眼睛都不敢睁开,如今听到她又提及此事,只觉得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愤愤的说道:“我要怎么证明这事?难道我还得脱下裤子给你看看吗?” “哎哟哟,别生气了嘛…” 裴雪雁娇嗔的白了他一眼,解释道:“我又不是笑话你,而是此事关乎修行,容不得半点假。” “因为我在那《童子功》的扉页上看到,说若非童子身之人强行修行,恐有经脉逆行,走火入魔之险。”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所以得问明白了。” “你要真的不是童子身可千万不要逞能,大不了我回去找老爷子问问,想办法再帮你弄一本其他内功便是。” “……” 刘慎闻言面色一缓,也知道她这是关心自己,当下扭捏的点点头应道:“我真是童子身。事关修行,我又岂会拿我自己小命开玩笑?” “嗯……嗯……我信…” 裴雪雁抿着唇角点点头,似是想笑又不敢笑,憋的俏脸通红。 “裴雪雁,我忍你很久了!” 刘慎见状恼羞的咬牙切齿,拍着桌子喊道:“我是童子身怎么了?我洁身自爱有错嘛?我想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给能陪伴我一生的女人,怎么了?丢人嘛?有错吗?” “没没没,没错,不是,我没笑…” 裴雪雁紧忙起身,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在这先吃,我回趟家给你找找那本《童子功》去。” 见刘慎面色不见好转,她话锋一转,像是哄孩子似的娇嗔道:“消消气嘛,弟弟乖哦~” 说罢,她见刘慎额头青筋直跳,憋着笑意一抖一抖的溜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 “……” 刘慎听到外面传回的魔性笑声,手中的筷子都捏断了。 随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羞恼之色尽去,转而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 “朋友是吧?纯友谊是吧?” 刘慎伸手按住盘中的红皮鸭子,像是按住了那肆意调侃自己的宋家少奶奶,随即恶狠狠的扯下一条鸭腿,边吃边嘀咕道:“裴雪雁,你要是被我抓住了,我非得让这纯友谊变成唇友谊!!” “……” 第24章 童子功 裴雪雁回来后没敢进门,而是先躲在门后勾着脑袋看一下刘慎的状态。 见桌上杯盘狼藉,刘慎似是化悲愤为食欲了,她才放心走了进来… “喏~” 裴雪雁取出一本纸面泛黄的小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随后丢到他怀中,说道:“你要的内功我给你取来了。” “……” 刘慎接过一看,小册子上果然写着《童子功》几个大字,翻开的扉页上也确实写着非童子身不得修行的种种告诫之语。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激荡的心神,慢慢翻阅起手中的《童子功》。 此功介于内功与养生功之间,虽无杀伐之能,但功效却极为玄奇… 功法共计三重,分别对应入门、小成、大成。 修行入门后便有固本培元之效,此功效不仅可以改善资质、扩充修行之人的经脉,还能让修行之人病邪辟易、寒暑不侵。 而修行至小成,不仅进一步加强固本培元之效,还可让修行之人转变为纯阳之体,练出的真气中正纯合,内力至刚至阳。 待修行至大成,再一次加强固本培元之效,此阶段的修行者说是脱胎换骨亦不为过,易经锻骨后可兼容大部分的其他内功。 这《童子功》上言明,此功虽然只是一种没有杀伐属性的内功,却能让修行之人打牢基础,后天三境内突破无碍,达先天之境后也可毫无损耗的兼容修行其他功法! 唯一的缺点就是修行条件苛刻:一是只有男身童子方可修行;二是修行后不能贪恋女色,一旦元阳有失,便会随之破功。 只有达到先天之境,也便是武道四境后,此等隐患才会不复存在… 刘慎看到此处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他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圣人,若是修炼这《童子功》后就不能碰女人了,他自然不愿修炼这样的太监功; 但如果只是前三境不能享受男女之乐,那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他现在就没有男女之乐可享,自然也就不用考虑这样的隐患。 “好内功!” 刘慎抚掌而叹,说道:“此功法可解我燃眉之急,少奶奶你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这般说来…” 裴雪雁见他神色中隐隐透着几分喜意,笑问道:“这《童子功》对你有用咯?” “有大用!” 刘慎点点头,正色说道:“刘某人眼界虽浅,却也能看出此功法乃是一篇上佳的武道内功,价值不菲。” “那是自然。” 裴雪雁嘴角噙笑的说道:“老爷子年轻时手腕不俗,这《童子功》又是他早年间为家中独子所寻,又岂能差了?” “倒是让我捡了漏…” 刘慎毫不客气的将手中的《童子功》塞进怀里,说道:“我借回去几天,等将此法抄录下来再还你。” “送你了…” 裴雪雁白了他一眼,嘀咕道:“我那丈夫已故多时,这东西在我那只能垫桌脚,况且我一个妇道人家,要这劳甚子《童子功》作甚?” “那就多谢少奶奶好意了。” 刘慎也没有推辞,毕竟这《童子功》在宋家压了十多年箱底,裴雪雁收拾遗物的时候才翻出来,那对于宋家而言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收着便也收着了。 “今天还要去查账吗?” “最近不用查了。” 裴雪雁伸了个懒腰,慵懒的解释道:“老爷子夸我做的不错,说用了手段后需要时间发酵一下。那些掌柜的也都是聪明人,顺便也给他们一点悔过的时间,若是还不知悔改,再慢慢收拾也不迟。” “老爷子毕竟是老爷子,想的周全,看的也远。” 刘慎感叹一句,说道:“我已经休息好些天,明日也该回码头复工了,闲暇时还要练练这《童子功》,估摸着也得忙起来咯。” “……” 裴雪雁闻言不禁有些失神… 回过神后,她轻咬唇角的说道:“刘慎,你真不考虑一下来宋家当个账房先生?那可比码头的活计轻松多了。” “不考虑…” 刘慎摇摇头,不以为意的说道:“咱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去朋友家当个账房先生算什么事?” 毕竟,‘好朋友’经营好了以后还能进阶到‘唇友谊’,那‘账房先生’经营好了能进阶到什么?管家? 再说的难听一点,即便‘账房先生’也能经营到‘唇友谊’,那裴雪雁也得背负一个‘宋家少奶奶与下人私通’的丑名。 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裴雪雁似是也看出了他的决心,抿着唇角不再多劝什么,只道:“袁肖飞和余红在这边,你这当哥哥的,得抽空多来看看他们才是。” “那是自然。” 刘慎挑着眉头笑道:“且不提他们兄妹二人在通达堂,即便有少奶奶这个朋友在,于情于理我也得常来看望看望不是?” “……” 裴雪雁好似也从他话中听出了什么,耳朵隐隐发烫,白了他一眼后嘀咕道:“年龄不大,鬼心思倒是不少。” “这我可不认…” 刘慎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与少奶奶之间可是实打实的纯友谊,我最期望的相处方式也是唇友谊,再说了,我一个童子身的人能有什么坏心思?” “噗……” 裴雪雁闻言掩口失笑,嗔怪道:“方才还故作红尘浪子,现在就把童子身挂在嘴边了,啧啧啧,果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毕竟少奶奶所赠的神功在怀,想法有点转变也是在所难免的。” 刘慎说着起身拍了拍屁股,请辞道:“没什么没事的话,我就回去研习这《童子功》了。” “去吧去吧。” “告辞。” 裴雪雁神色不耐的摆摆手,见其离去,她抿着唇角打趣道:“好好练功,童子身大侠。” “……” 刘慎跨过门槛时听到那句‘童子身大侠’,险些眼前一黑的摔倒在地。 回头见裴雪雁装出一幅满脸无辜的可爱模样,他恼的牙都痒痒,当下恶狠狠的告诫道:“大奶奶,我不是什么童子身大侠,也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练《童子功》的事!不然这朋友就没得做了!” “知道了知道了。” 裴雪雁强忍笑意的点点头,见其离去后仔细回味一下方才的话,总觉得听漏了什么。 “不对,他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她秀眉紧锁的念叨着:“大奶奶?我什么时候长了辈分?” 话还没念叨完,她好似也反应了过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前,随即粉面含煞拍桌而起…… “刘慎,我掐死你!!” “……” 门外路过的通达堂掌柜听到动静,吓的一激灵,紧忙凑到门前勾着头问道:“少奶奶,怎么了这是?” “没你事,滚!” “好嘞……” 第25章 一境武夫 武道九境中,只有寻找到了气机,打通了自身经脉,才算正式踏入修行之道,这也便是一境武夫所要做的事。 而经脉又分八脉奇经与十二正经,这些经脉便是周身气血运行的通路,链接人体四肢百骸与五脏六腑的‘桥梁’。 武道中的每个境界共计有五重,以一境为例,寻到气机便算是入境了,而想要提升修为,需得用气机贯通四条经脉才算提升一重… 反锁的房间中…… 刘慎脚下站着马步桩,手中翻阅着《童子功》了解武道基础,思量着何时才能寻到书中描述的‘气机’。 《童子功》中记录三种寻找气机的桩功,分别是马步桩、椅子桩、九宫桩,三种桩功中又各有撑筋、吐纳、导引三式,以及动桩、静桩两种练法,故而能演化出数十种站桩姿势。 “拳打十分力,力从气中出,运气贵乎缓,用气贵乎急,缓急神其术,尽在一呼吸……” 刘慎在码头干了四年,每日扛麻袋,干体力活,不仅练就了一身的腱子肉,下盘同样稳的很。 他原本以为桩功只是对下盘有要求,只要下盘稳当,桩功自成… 可按照桩功的撑筋、吐纳、导引三式练习后,才发觉事实并非如此,他只站桩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是汗流浃背,身体中像有火烧… 待到饭点… 刘慎的站桩之地已是一滩汗渍,他像是脱水似的浑身酸软无力,又累又饿,喝了几瓢水,冲把凉后才提起精神去饭堂填饱肚子。 他饭量本就大,加之练这桩功颇耗体力,到饭堂后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般,抱着饭盆坐在鱼蟹旁胡吃海喝,借此补充消耗的体能。 原本嘈杂的饭堂忽然一静… 刘慎颇为费解的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饭堂门口走进个公子哥。 赤水帮在码头设有堂口,故而这边的饭堂除了码头力工会在此用餐外,还设有专门让堂口帮众用餐的内堂。 刘慎也见过一些赤水帮的帮众,但那些人说好听点是赤水帮帮众,说难听点就是一帮上了岸的水匪,怎么洗,怎么装,身上都有股匪气… 而眼前这走进饭堂的公子哥,身上则有种毫不遮掩的跋扈。 一旁胡大海见他愣神,还以为他不知道此人是谁,便凑在起耳边轻声嘀咕道:“这厮就是水龙头。” 张士琛来码头没几天便被底下的人称之为‘水龙头’,就是到饭堂用餐身后都跟着几个狗腿子… 相比初来时的暴戾,如今的他气色好多了,心情也好多了。 无他,码头这边条件虽苦,但人多混杂,三教九流什么样的货色都有,而张士琛身为赤水帮的少帮主,如今空降到这边,有的是人巴结。 加之在这边没人管,他玩的更开心,更变态,也更肆无忌惮了…… “作孽啊。” 胡大海神色中有股子郁气,轻声哀叹道:“昨天我看到徐班头扛了个会动的麻袋去边上的堂口,晚上就叫我带人去处理一下,我还以为处理的是什么呢,结果是个被糟蹋死的女娃子,浑身皮开肉绽的,作孽啊。” “……” 刘慎闻言默然,也知道他经此事心里肯定不好受,身边又没有几个能说话的,憋得慌。 便宽慰道:“别想太多,帮人敛尸身是大功德,你这是做好事呢。” “唉……” 胡大海叹了口气,本还想说些什么的,但看到张士琛走过这边,当下面色一变的不再多言… 刘慎依旧自顾自的刨着饭… 而张士琛原本只是路过,余光瞥见有个人抱着饭盆吃饭也是觉得新奇,嗤笑着咕哝一句:“倒是个饭桶。” “那是,那是…” 边上的徐班头觍着脸跟在其身后附和,像个狗腿子似的恭维道:“少帮主莫要被这些泥腿子污了眼睛,影响心情。” “下贱料罢了,能影响我什么心情?” “……” 听着他们的声音远去,刘慎静静的抱着饭盆,眼神古波不惊,不知在想些什么。 胡大海回头瞥了眼,又见他拿着筷子却没有刨饭,紧忙用手肘抵了下他,告诫道:“慎哥儿,你还年轻,些许小事可别放在心上。” “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刘慎只是目光微动的笑了笑,随即低着头继续刨饭,补充体能,只是眼底隐隐藏着几分戾气…… 吃完饭,回房间,锁门,站桩功! 一连三日。 刘慎白天继续到码头当脚夫,扛着麻袋时都在用桩功中的撑筋、吐纳、导引的技巧。 脚夫的活计本就是体力活,配上桩功技巧更是累的汗如雨下,便是腿脚都打着哆嗦。 为此,他甚至还被同为脚夫的人调侃‘慎哥儿这身板怎么虚成这样了?’、‘是不是昨晚干坏事了?’云云。 刘慎闻言只是笑笑,并未在意。 练习桩功虽累,但他却感觉十分的畅快,渐渐的也便喜欢上了那种身体中像是有团火在烧的感觉… 第一日,白天扛麻袋时练桩功腿脚都打着哆嗦,吃完晚饭后直接累瘫在床上; 第二日,白天扛麻袋时练桩功腿脚依旧酸软,但吃完晚饭后回房间还有精神继续站桩练功。 第三日,白天已经渐渐习惯了扛麻袋时顺便练桩功,吃完晚饭后回房间反锁上房门继续站桩练功。 夜深人静之时… 刘慎闭着眼睛吐纳引导,胸口不断起伏,明明浑身已经大汗淋漓,但他却从未像现在这么畅快过! 他隐隐有种预感,今夜就是寻到气机之时! 今夜就是他正式步入一境武夫行列之时! 冥冥之中,刘慎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陡然睁开双目,眼底闪过一抹怎么都遮掩不住的亢奋!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在自己体内,一股如丝如缕的气机在游荡! 成了! 想到《童子功》中曾有记录,言明习武之人初次感悟到气机时,正是身体与气机最为敏感的时候,当趁热打铁,就此短暂的机会贯通经脉。 刘慎也知机不可失,当即引导气机沉至腹部,下出于会阴部,从身体正面沿着正中央上涌直至唇下,贯通任脉! 随后再次引导气机沉至腹部,下出于会阴部,向后沿着脊椎往上走,到达头顶再往前穿过两眼之间,到达口腔上颚,顺势又贯通督脉! 任脉主血,督脉主气,为人体经络主脉。 任督二脉贯通后虽说没有话本中描述的那般夸张,但确实有改善体质,强筋健骨,促进体内循环之效。 刘慎正准备一鼓作气再贯通第三条经脉之时,体内的那缕气机却像是被束缚住了一般,引导的极为缓慢。 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的身体与气机已经过了最初的‘敏感期’了。 “初次寻到气机只贯通了任督两条主脉,在习武之人中,着实算差了…” 刘慎嘴上说着差,脸上的喜色却不减分毫,显然并未过多在意此事。 因为他从《童子功》中也得知了,孩童的身体可塑性极强,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从小就开始习武的原因。 有些习武天才在名师的指导下,初次寻到气机后甚至能趁此机会直接贯通八脉奇经与十二正经,直接二境起步! 而自己十七岁根骨定型才开始习武,已经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能有此成,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任督二脉若通,则八脉通;八脉通,则百脉通。 如今已经贯通了任督两条主脉,剩下的八脉奇经与十二正经也都只是水磨功夫而已! 况且,《童子功》这门内功重在固本培元,有改善资质之效! 刘慎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起步晚了点而已,好好修炼《童子功》,日后未尝就没有弯道超车的可能!! 第26章 宋老爷子要见我? 第二日,阴雨连绵… 刘慎修行《童子功》入了门,打通了任督二脉,原本还想着上码头扛扛麻袋,看看自己的力气增长了多少。 不曾想,阴雨天码头没有活计。 见一众脚夫都在休息,他思量一番便带上斗笠,披上蓑衣出了门。 刚到通达堂门前,便看到个美人儿撑着油纸伞自绵绵雨幕中行来,袅娜的身姿在朦胧烟雨的衬托下更显明艳动人。 两人隔空对视,都发现了彼此。 刘慎笑着走进通达堂,褪去身上的斗笠与蓑衣; 而裴雪雁亦是唇角噙笑的走进通达堂,收起了油纸伞。 袁肖飞见到两人,喜笑颜开的接过少奶奶手中的伞,又拿着毛巾擦拭斗笠与蓑衣上的雨水。 “缘分呐~” 刘慎笑道:“我几天没来通达堂了,没曾想一来就碰见少奶奶。” “谁和你有缘分。” 裴雪雁想到前几日被占的便宜,颇为傲娇的轻哼一声,扬着粉颈说道:“通达堂是我宋家的产业,我来此有什么问题吗?” “对对对。” 边上的袁肖飞一本正经的附和道:“最近慎哥你没来,但是少奶奶可是每日都会来通达堂的…” “哦?” 刘慎惊疑一声,瞥了眼面色僵硬的裴雪雁后,问道:“那少奶奶是不是每次走的时候神色都有些不悦?” “慎哥你怎么知道的?” 袁肖飞闻言瞪着眼睛下意识的应了声,似是不敢相信慎哥明明没在这边,却能猜出少奶奶的状态。 “……” 刘慎见一旁的裴雪雁恼的咬牙切齿,憋着笑意道:“我能掐会算,自然是猜到的。” 裴雪雁见他目光含笑的看向自己,面皮隐隐发烫,当下轻哼一声的拂袖去了内堂。 “……” 袁肖飞见状茫然的眨眨眼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道:“慎哥,少奶奶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嘞。” “没你事。” 刘慎摆摆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后,又去看了看小余红,见小姑娘气色很好,聊聊天后这才去了账房… 而裴雪雁坐在那似是生着闷气,见刘慎进来后更是轻哼一声的转过头不看他。 刘慎笑嘻嘻的凑到她身后,轻柔的帮她揉捏肩头,故作痴态的问道:“什么人惹我们少奶奶生气了?” “一个无礼的臭脚夫咯。” 裴雪雁见他主动帮自己揉肩,心中羞恼虽消了几分,面上却故作骄横之态的说道:“那臭脚夫想要习武,得了功法后便忘了弟妹,忘了朋友,你说可恨不可恨?” “可恨!着实可恨!” 刘慎自然知道她是在埋怨自己,便顺着她的话头解释道:“说不定那脚夫没忘弟妹,也没忘朋友,只是初次习武入了迷,耽误了些时间。” 他声音顿了顿,又道:“这不,那臭脚夫习武初窥门径后,第一时间便赶来看望弟妹,和朋友分享喜悦了。” “嗯?” 裴雪雁闻言惊异的转过身子,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习武满打满算也不过四日,就入境了?” “托少奶奶洪福…” 刘慎笑着解释道:“那《童子功》确实神异,我按其中的桩功苦修了几日,约莫三更时分寻到气机,打通了任督二脉,勉强算是入了境。” “三更时分……” 裴雪雁听到他半夜寻到气机,打通任督二脉入了境,一早就来通达堂了,心中本就不多的那点小脾气顿时消弭。 她心中明明好奇的紧,面上却又故作姿态的问道:“那……那你习武入境后有何神异之处?” “神异?” 刘慎思忖了好一番,也不知该怎么描述体内的那股气机,无奈只能苦笑着解释道:“武道中一境只是入门,重在贯通经脉,与常人相比也就力气会稍微大些而已,想要体现出差异得从二境开始。” 他声音顿了顿,脸色一正的又道:“而且习武非一蹴而就之事,需得勤学苦练,由时间沉淀后才能体会其中神异。” “倒也是…” 裴雪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咬着下唇有些担心又似试探的问道:“那时间沉淀愈久,你内力定会越发深厚,届时习武有成,名动江湖,会不会就不认弟妹,不认朋友了?” “少奶奶此言未免也太伤人心了。” 刘慎闻言轻哼一声,神色不悦的说道:“刘某人能习武都是托了弟妹与朋友的福,此番情义又岂是时间可以消磨的?又岂是什么习武有成,名动江湖可以比拟的?” 他声音顿了顿,看着裴雪雁的眼睛冷声说道:“敢问少奶奶,有此等情义在,我刘慎若是不认弟妹,不认朋友了,那与畜生何异?” “……” 裴雪雁被他看的心神都颤了颤,也知自己此言定是惹他生气了。 于是慌乱的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又瘪着小嘴嘟囔道:“是我说错话了嘛,你别生气咯。” 看着被自己反将一军的大少奶奶,刘慎心满意足的坐在一旁,敲了敲桌子说道:“口干舌燥的,少奶奶帮我倒杯茶润润嗓子。” “你……” 裴雪雁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好多说什么,轻哼一声的起身帮他斟上茶水,没好气的说道:“渴了就赶紧喝,喝完和我去一趟宋家。” “去宋家作甚?” “老爷子想要见见你…” “咳咳咳……” 刘慎闻言刚喝到嘴里的茶水险些都喷了出来,满脸不解之色的指着自己,问道:“宋老爷子,要见我?” “嗯呐…” 裴雪雁点点头,吃味的解释道:“可能是老爷子看我最近开窍了,找人问了一下,于是知道了是你在帮我,就把我喊过去问了关于你的事,还说有时间的话就让我把你带去见见他。” “宋老爷子问了关于我的事?” 刘慎闻言脸都拧成了一团,问道:“少奶奶你是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咯…” 裴雪雁似是在担心什么,怯生生的说道:“老爷子知道是你在帮我,他老人家问我,我也不好撒谎,只能有什么说什么了。” “咱们之间的事全说了?” “一字不落…” “……” 刘慎闻言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自己帮裴雪雁查宋家产业账目之事能瞒得过外人,但绝对瞒不住身为宋家家主的老爷子。 宋老爷子从下人那得知自己在帮裴雪雁,估计暗中就已经派人把自己调查过一遍了… 刘慎见裴雪雁一幅‘你别生气’的委屈之态,宽慰道:“别多想,对于宋老爷子那样的人而言,大多情况下都是带着答案问问题的,你没和老爷子撒谎是明智的决定。” “你不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 裴雪雁闻言撇撇嘴,嘀咕道:“上次你还说要是有第三个人知道你修炼《童子功》的事就和我绝交,害得我白白担心了几天。” “哈哈哈哈~” 刘慎见她方才还忧心忡忡,此刻又如释重负的复杂表情,亦是忍俊不禁。 “瞒不过宋老爷子的,所以不算!” 他说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说道:“说实话,作为晚辈,我早就想见见宋老爷子这样的人物了!” “择日不如撞日,走!” 裴雪雁喜笑颜开的将他领出房门,撑开伞后见他又要披蓑衣,戴斗笠,颇为不耐的说道:“些许小雨而已,我这一把伞就够用了。” “……” 刘慎也不好拒绝美人好意,当下主动帮她撑伞,步入绵绵烟雨中… 第27章 宋员外的压迫感 因为共撑一把伞,两人靠的很近。 裴雪雁能清晰的感受到身旁的刘慎像个人形小火炉似的,身上传出阵阵温热。 而刘慎因为身形健壮,看着身旁只有自己下巴高的裴雪雁,转头便能闻到她头发上的清新香味。 裴雪雁见他时常转头看自己,瞥了眼后又心满意足的转回头,很是费解。 于是便趁他转头时,也转头看了过去,问道:“你为什么老是转头看我,又不说话?” “……” 刘慎讪讪的移开目光,说道:“少奶奶的青丝上有股香味,我转头便能闻到,嗯,很香…” “……” 裴雪雁闻言耳尖隐隐泛红,却只娇嗔的白了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见周边气氛有些尴尬,刘慎随口扯开话题问道:“宋老爷子无后,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不知少奶奶日后有何打算?” “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何打算?” 裴雪雁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神色幽怨的哀叹道:“我原本就是被卖进宋家冲喜的,结果喜没冲上,卧病在床的丈夫便走了,所幸老爷子待我不薄,视我如女。” 她声音顿了顿,又道:“如今老爷子年事已高,我自然要为他老人家养老送终的,至于以后的事,我还真没想好。” “啧啧啧…” 刘慎咋舌道:“少奶奶这般年纪,若是想要把持住宋家的产业,往后怕是少不了费心费神了。” “费心费神又如何?” 裴雪雁瞥了他一眼,颇为幽怨的嘀咕道:“我想要某人帮我分担一下肩头的担子,但某人又不愿意,教我如之奈何?” “……” 刘慎也知她是在阴阳自己,于是讪讪的说道:“少奶奶不必多虑,宋老爷子耳清目明的,身子骨应该还硬朗。” “老爷子本就年过花甲了。” 裴雪雁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如今被丧子之痛折磨的身体每况愈下,就这一年,我就感觉老爷子一下老了十岁不止。” 她说着又想到了老爷子那日的交代,低头咬着下唇,轻声呢喃道:“不过……老爷子还是比较开明的,前些日子还让我寻个意中人来着,还说要给我添置一笔嫁妆呢。” “……” 刘慎听的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的说道:“宋老爷子让你这宋家儿媳寻个意中人?还要给你添置嫁妆?” “所以才说老爷子待我如女啊。” 裴雪雁点点头,叹了口气的说道:“许是因为他老人家年轻时手眼通天,老来却孤苦无依,这等落差太大了吧,所以不想我这后辈也像他那般,老来凄苦无依。” “……” 刘慎驻足在原地,看着心情低迷的宋家少奶奶此刻正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正色说道:“少奶奶尽可安心,旁的我不敢保证,但只要我这个朋友还在世一天,你就不会凄苦无依。” “……” 裴雪雁愣愣的看着他,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自己的鼻尖隐隐发酸,想哭,又想笑… 她生来不幸… 在自己家时,老父亲重男轻女,待得知是‘她的原因’才导致家境败落后,更是不顾她的哀求,将其卖给了彼时‘克妻命’的宋家… 一天宋家少奶奶的好日子都没过上,卧病在床的丈夫便走了,忙里忙外大半年。 她一个被卖进宋家的外姓人,在陌生的宋家里,根本不知能依靠谁。 虽说宋老爷子待她不薄,但那毕竟是长辈,她身边除了丫鬟外,平常甚至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如今有个本就有些好感的人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凄苦无依’,她心中如何能不触动? 不知何时,她那发红的眼眶中已满是水汽,脸上却又浮出几分笑意… 绵绵烟雨中… 刘慎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在她眼角擦拭了下泪痕,揶揄道:“我这人最见不得女人哭,少奶奶可莫要怪我僭越。” “少贫嘴。” 裴雪雁被他逗的展颜而笑,伸手便在她胳膊上锤了一拳,示意他继续往宋家而去。 “少奶奶,咱们是好朋友吧?” “你说呢?” “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宋老爷子待少奶奶如女,又让少奶奶寻意中人,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既然都是好朋友了,我不嫌你老,你也不嫌我穷,那我这个好朋友吃点亏,勉为其难的当一下少奶奶的意中人好像也不是不行呐?” “想屁吃……不对,我很老吗?” “不老不老,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如果是少奶奶的话,刘某人抱两块金砖也是可以的。” “少卖乖,我还没嫌弃你是个十七岁的还没开过荤的童子呢,你反倒嫌弃我老来了!小屁孩!臭弟弟!” “少奶奶有所不知了吧,这男人啊,一过二十五岁身体就不行了,而十七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所以我才想吃点亏便宜少奶奶啊~” “你……” 绵延如丝的雨幕中,两人或是傲娇,或是嬉笑的挖苦着对方,只是他们嘴上虽不饶彼此,心里怎么想的却无人能知…… 宋家门外。 刘慎看着宋家的高门大户,感慨道:“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只要少奶奶开口,我这就趁此机会和宋老爷子提亲去。” “你…你少说两句!” 裴雪雁也算是大家闺秀,被调侃一路早已是面红耳赤。 如今见刘慎到了宋家门前了还这般口无遮拦,她举着小粉拳恶狠狠的在其腰间锤了下,故作凶态的告诫道:“要是被人听见传到了老爷子耳朵里,小心老爷子派人剥了你的皮。” “……” 刘慎闻言配合着她,故作惊惧之色的捂着嘴,看了看四周。 裴雪雁见状亦是掩唇失笑,嗔怪的白了他一眼后说道:“好啦好啦,跟我去见老爷子。” 两人进了宋家大门… 管家宋同山见少奶奶与个面生的男人求见老爷,神色中不免有些异色,问道:“少奶奶,这位是……” “老爷子要见的人…” “那我去通传一下。” 宋同山进去通传了一下,很快便回来放行,请裴雪雁和刘慎进了去。 他眉头紧锁的看着刘慎的背影,总觉得这年轻人看着面熟,可一时半会却又记不清在哪见过此人…… 刘慎入内宅后也见到了宋老爷子。 他原本以为在清河县经营偌大家业的宋老爷子定是个精神矍铄、目光如炬的老者。 没曾想入眼的却是位须发皆白,眼睛浑浊,脸上有些色斑,手中拄着拐杖,浑身透着暮气似是将行就木的老人家。 不过想想也是… 中年得子,老来丧子,不仅孤苦无依,偌大家业无人继承,还得防着底下人觊觎家业,这番经历放谁身上都精神不起来。 裴雪雁行礼请安后介绍道:“爹,我边上这位便是刘慎了。” 刘慎闻言也回过神来,行礼问候:“晚辈刘慎,见过宋老爷。” “不必多礼…” 宋员外听到问候,耷拉着的眼皮也抬了起来,先是看了眼刘慎,随后对着一旁的裴雪雁摆摆手,不紧不慢的说道:“雪雁你先下去吧,我与你这朋友有话要说。” “……” 裴雪雁闻言下意识的瞥了眼身旁的刘慎,见其神色自若,这才抿着唇角点点头,有些忧虑的退了出去… 而宋员外见儿媳出了去,这才慢悠悠的将目光转移到刘慎身上。 刘慎在对视到宋老爷子的目光时瞳孔猛的一缩,心头竟莫名升起了种自己被凶猛野兽盯上的错觉,便是身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那股压迫感下,他心跳加速,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只有引导体内气机才好受一些… “哟,这是入境了……” 第28章 什么叫以势压人? 宋员外有些诧异的打量着他,笑呵呵的问道:“气息不稳,应该是刚入境不久?” “宋老爷慧目如炬…” 刘慎只觉得身上一松,也意识到眼前这位将行就木的老人家不似凡人,乖巧的解释道:“夜半三更时分侥幸入境,至今不过几个时辰。” “不错…” 宋员外点点头,感叹道:“老夫当年费了几个月才寻到气机入境,你只用了短短三日,是个人才。” 刘慎看着眼前几如风中残烛的老人家,惊异的问道:“宋老爷也是习武之人?” “练过一段时日…” 宋员外满脸缅怀之色的说道:“年轻时心比天高,奈何资质不行,费了好些心思才修行到三境,本想强行突破四境来着,结果伤了根基,只能散功保命,再后来心思放在经商上,也便荒废了。” 他说着颇为惋惜的感叹道:“若是当初我能坚持重修,现在不说修行有成,气血也不至于衰败成这般。” “……” 刘慎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宋员外笑呵呵的说道:“这人一老啊,看见后生就喜欢唠叨,念旧。还望小友莫要见怪才是。” “宋老爷说笑了…” 刘慎执手行晚辈礼,笑道:“宋老爷是少奶奶的长辈,而晚辈与少奶奶又是朋友,说句攀亲的话,在晚辈眼中,宋老爷也是长辈。” “呵呵呵呵,好好好…” 宋员外闻言失笑,说道:“都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你这风华正茂的少年郎能把我这老头子当做长辈看待,也是我占了便宜。” 说罢,他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起身,斟上两杯茶水,笑道:“莫要干站着了,过来陪老头子喝喝茶,说说话。” “长者赐,不敢辞。” 刘慎落座后小心翼翼的抿了口茶水,这才问道:“听少奶奶说宋老爷要见晚辈,晚辈冒昧前来,却不知宋老爷有何吩咐?” “什么吩咐不吩咐的。” 宋员外只是笑笑,毫不顾忌的直言道:“前几日听下面的人说,雪雁和个少年郎走的挺近,老头子我身为长辈,深知雪雁那孩子心思单纯,也怕她被人骗了,便想着见一见而已。” “……” 刘慎闻言默然了许久,也知宋老爷子话里有话,当下苦笑着说道:“宋老爷既然担心少奶奶被骗,那应该见见宋家产业的那些个掌柜的才是。” “不一样的…” 宋员外闻言叹了口气,随即目光炯炯的看向刘慎,说道:“那些人至多骗宋家点钱财,不足为虑…” 说着他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似是看穿了刘慎一般,一字一顿的又道:“而你不一样,你…所图甚大!” “我所图甚大?” 刘慎闻言眉头紧锁,不卑不亢的问道:“那依宋老爷之见,我图谋少奶奶什么了?” “你图她身子…” “我……” “呵…” 宋员外见他面色一僵,嗤笑一声的说道:“老夫今年六十有七,习过武,经过商,也算阅人无数了,岂会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 “……” 刘慎只觉得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本以为宋员外这等人物会说自己接近裴雪雁为的是图谋宋家家产,或是武道内功,为此他甚至在心中打好了反驳的腹稿。 不曾想,宋员外不按常理出牌,不提家产、不说内功,开口就是你图她身子。 这一句话直接戳中了刘慎的小心思,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 毕竟,裴雪雁是宋家少奶奶,也是眼前这位宋老爷子的儿媳妇。 被人家公公当面道出自己想要勾搭人家儿媳妇,饶是以刘慎两世为人的阅历也觉得面皮阵阵发烫…… “小心思被说中了吧…” 宋员外颤颤巍巍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自顾自的说道:“小子,说来也不怕你怨我,我派人调查过你,你真该庆幸你图的是雪雁的身子,而不是其他东西,否则我不会让你活着来见我的。” “宋老爷慧眼如炬…” 刘慎闻言点点头,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小心思,问道:“既然宋老爷早就猜出我的小心思了,那为何还要来见我呢?” “你说错了。” 宋员外摇摇头,感叹道:“我调查过你,说实话,你小子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而且巧合实在太多了,所以我也拿捏不准你到底是想图我宋家基业,还是图谋别的东西…” “直到方才你们进门,我看雪雁对你的态度,以及你看雪雁的眼神才敢断定你对雪雁的那点小心思的。” “我能看得出来,你小子的眼神很纯粹,纯粹到只想图雪雁这个人…” “……” 刘慎眉头紧锁,实在不能理解宋老爷子为何会那般笃定自己只是想图裴雪雁这个人,而不是其他东西。 许是从进门开始交谈就一直处于下风,被人拿捏了心思后那股叛逆精神在作祟… 他犹豫一番便问道:“漂亮的女人谁不喜欢?为何宋老爷这般笃定我只是想图少奶奶的身子呢?” 他声音顿了顿,又道:“说句难听点的话,宋老爷你百年之后这宋家产业多半也是少奶奶的,难道老爷子你就这么笃定我不是放长线钓大鱼,图谋的是整个宋家产业?” “那你是吗?” “我……” “你或许很聪明,但还太稚嫩了。” 宋员外淡然的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说道:“方才老夫说过,你小子的眼神很纯粹,纯粹到对我偌大的宋家产业视若不见,只有雪雁这个人。” “眼神?” 刘慎不以为意的摇摇头,还是不相信仅仅凭‘眼神’这种玄学的东西就能判断出一个人的想法… “你似乎不信老夫的判断?” 宋老爷子笑呵呵的放下手中的茶杯,随即目光微阖的看向他,冷声问道:“那现在呢?” “……” 刘慎看到那双浑浊的双目不由面色一僵,像是有只无形的大手掐在了自己的脖颈,便是头皮都隐隐发麻…… 他似是深陷梦魇一般,脑海中浮现出了眼前这将行就木的宋老爷子突然暴起,一拐杖敲碎自己脑袋的画面! 明明知道那种事并未发生,可画面真实的他甚至都能感觉到痛觉! 宋老爷子,想要杀我!? “如何?” 宋老爷子伸手敲了敲桌面,见他如梦初醒后才说道:“年轻人,现在相信眼神会告诉你很多事了吧?” “……” 刘慎喉结滚动的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当下也不再嘴硬,拱手应道:“是晚辈见识浅薄了。” “这叫势!” 宋员外自顾自的说道:“老夫习武的资质虽然差,但悟性却不低,这也是当年老夫习武时领悟出的小手段。” 他声音顿了顿,似是想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峥嵘,轻哼一声的问道:“知道什么叫以势压人吗?” 刘慎摇摇头,乖巧的应道:“晚辈见识浅薄,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你小子倒是聪明。” 宋员外见他改了称谓也是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势这东西你看不见,摸不着,但确确实实存在。” “从你进门开始,你的一言一行都在老夫的‘势’之下,这股势积攒久了,即便老夫没有半点修为,亦能一个眼神让你溃败,这就叫以势压人!” “以势压人……” 刘慎闻言不觉失了神,似是从宋老爷子的话中隐隐抓住了什么东西,却又像隔着一层薄膜,不甚真切… 势是何物? 为什么能让一个气血衰败的老人家有那般压迫感? 为什么能让一个将行就木、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人家一个眼神就有那般摄人心魄的威能? 方才听宋老爷子对‘势’的描述时,刘慎瞬间便联想到了《疯魔刀法》中那式名为‘天地同寿’的杀招。 宋老爷子的‘势’是步步为营,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主导地位,那股势爆发之时才露峥嵘! 若是对敌的话,那岂不是从进门就落入了宋老爷子的圈套,从进门就奠定了输局!? 而‘天地同寿’的描述是一往无前,有进无退,打的敌人胆寒,以精气神汇聚于一刀,让敌人在胆寒的基础上露怯! 此两者间,好像有些相通之处? 第29章 以力压人者鄙,以势压人者雄! 刘慎就像得了癔症一般,眉头紧锁,双目失神,嘴里不断呢喃着‘以势压人’这四个字…… 而宋员外见他这般似有所悟的姿态也是微微一愣。 他习过武,知道这种状态在武道一途又叫‘顿悟’,乃是一种可遇不求的状态与机缘。 进入此状态后最忌讳人打扰。 但事后要么修为精进,要么加深某一道的领悟,有些武道天才甚至能在此状态下创出奇功异法,或是突破功法的桎梏。 可谓是益处良多… 那‘以势压人’的手段也是他年轻时结合手中权势以及一些御敌的经验在一次顿悟中领悟出来的… 除此之外,他还没第二次顿悟过。 宋员外愣愣的看着眼前之人,那张老脸都拧成了一团,呢喃道:“这小子刚入境几个时辰,我就说他两句,就能领悟到势的运用了?” 待想到前几日调查之事,饶是以他的阅历也在心中暗叹‘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乎?’ 许是见识不够的缘故,刘慎明明心有所悟,可琢磨了好久却始终想不出两者间究竟有何联系… “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 “以势压人…以势压人……” 刘慎眉头紧锁的念叨着,随即茫然的看向一旁的宋老爷子,问道:“宋老爷,您所说的‘势’究竟是何物?” “……” 宋员外目光微动的看着眼前陷入‘顿悟’状态的刘慎,思忖着要不要帮衬他一把。 想到如今自己膝下无后,孤苦无依,就指望儿媳给自己送终了。 而眼前这小子却与自家儿媳眉来眼去,其心昭昭,不加遮掩,老爷子心头多少有些愤懑… 但又想到这小子确实是个人才,若能成全他,对处境与自己相似的儿媳而言也算是一桩善缘了… 宋员外心中暗叹一声,低眉垂目的回应道:“一百个人有一百种对‘势’的理解,于我而言,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是势。” 刘慎闻言紧锁的眉头并未展开,似是依旧不理解其中含义,再次问道:“宋老爷,那对您而言,这‘势’究竟是何物?” “……” 宋员外沉吟了一会儿,应道:“是步步为营,装腔作势;是先声夺人,虚张声势;是敌寡我众,仗势欺人;是敌怯我勇,势不可挡!” 他见刘慎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也是心满意足的笑了笑,随即一字一顿的告诫道:“这些,都是势…” “这些,都是势…” 刘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恍惚中,他像是突然回过了神来,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见宋老爷子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由赧然… 他紧忙拱手赔礼道:“方才听闻前辈教诲,晚辈心头忽有所悟,不知不觉便走了神,还望前辈勿怪。” “无妨…” 宋员外不以为意的敲了敲桌子,问道:“既是听闻老夫教诲有所悟,那你悟到了什么?” “唔……” 刘慎看着宋老爷子昏花的老眼沉吟了好一会儿,忽然咧嘴笑道:“以力压人者鄙,以势压人者雄!” “……” 宋员外闻言面皮抖了抖,似是欣慰,又似是惆怅的呢喃道:“以力压人者鄙,以势压人者雄…呵…呵呵呵,好一个以势压人者雄!” 他似是从这句话中想到了自己的一生,念叨完后已是开怀大笑,笑的昏花老眼都随之湿润,笑的拍着胸口咳嗽也难掩心头畅快… “老爷子……” 见宋老爷子笑的颤颤巍巍的掩着嘴咳嗽,刘慎紧忙凑过去帮其拍了拍后背,帮他顺顺气。 “老爷子您先别笑了,缓缓,您这一把年纪了,这万一再笑出个三长两短来,那少奶奶不得掐死我?” “……” 宋员外被他这一句话堵的险些翻白眼,阴着脸呵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 “我这不是担心老爷子你的身体吗?” 刘慎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又想到了方才失神时的那种奇妙状态,引导气机一探,这才发现体内的经脉竟莫名其妙的又贯通了六条! 八脉奇经中的任、督、冲、带、阳维、阴维、阴跷、阳跷八脉竟全部贯通了! ‘就走个神的功夫,莫名其妙的就迈入一境三重的门槛了!?’ 刘慎神色很是惊异,虽不解其故,但也知道此番机缘定与方才的心神恍惚的状态有关… 想到眼前就有位老修行在,他觍着脸问道:“老爷子您见多识广,我方才那是怎么了?怎地回过神来,体内经脉不知不觉又贯通了几条?” 宋员外瞥了他一眼,也知道他刚习武不久,便解释道:“习武之人顿悟过后修为都会有些精进。” “顿悟?” 刘慎听到这新奇的名词也是有些失神,嘀咕道:“那我时常顿悟一下,修为岂不很快就涨上去了?” “你小子莫不是做梦还没醒?” 宋员外轻哼一声,没好气的说道:“顿悟这等玄妙的状态对于习武之人而言乃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需得天时、地利、人和、外加些运道,又岂是你说顿悟就能顿悟的?” “那晚辈这是讨了巧?” 刘慎闻言心头一惊,回过神后紧忙行晚辈礼,乖巧的说道:“前辈指点之恩,晚辈感激不尽。”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贪图人家儿媳还被人家看出来了,姿态放低一点总不会错。 “行了行了…” 宋员外见他这般乖巧,面上虽表现的不耐,但心底还是很受用的,便有意敲打道:“听老夫一言,你便能有所悟,足以证明你对武道一途有些悟性,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切忌不可因此骄纵。” “受教了…” 刘慎再次行礼,正色应道:“前辈教诲之言,晚辈必当铭记于心。” “咳咳咳…” 宋员外再次掩口咳嗽几声,见刘慎想要过来帮忙,随手摆了摆示意他不必如此,说道:“不必故作殷勤,说来也不怕你怨怼,其实老夫很厌烦你,甚至方才还想过要不要除了你。” “……” 刘慎闻言想要帮忙的脚步也随之僵在了原地,默然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是因为少奶奶?” “是,也不是…” 宋员外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说道:“老夫能看得出来,雪雁对你有些好感,那种好感是她都未曾在权儿身上展现过的。” “雪雁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所以老夫不怨她,也能理解她…” “甚至老夫还会支持她,让她趁着年轻好好寻个能过日子的意中人,免得老来如我这般凄苦无依。” “可你太年轻,也太聪明了,雪雁那孩子降不住你,而你也不像是个能安稳过日子的人。” “所以老夫也打心底厌烦你。” “……” 刘慎苦笑着摇摇头,自嘲的说道:“晚辈在码头勤勤恳恳的干了四年,自认为是个本本分分的一个老实人,没曾想在宋老爷的眼中,晚辈竟是个不似能安稳过日子的人。” “是啊,老夫也很奇怪。” 宋员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老夫调查到的你,和亲眼见到的你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但老夫…还是相信自己的这双眼睛。” 他声音顿了顿,咋舌感叹道:“潜水养不出蛟龙,有些人呐,平平无奇的在泥潭里待了半辈子,可只要抓到了一次机遇,便会如潜龙出渊一般,脚下便是万丈泥潭也难缚其身!” “……” 刘慎闻言只是笑了笑,问道:“宋老爷的意思是晚辈这区区码头一脚夫,也有潜龙出渊的潜质?” “难说……” 宋员外并未多说什么,话锋一转的问道:“知道老夫为什么明明很厌烦你,却还是和你说这么多吗?” “晚辈不知…” “不是因为雪雁,也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那篇《童子功》…” “……” 第30章 老爷子就会危言耸听 刘慎听闻宋老爷子是因为那本《童子功》才和自己讲这么多的,也是有些好奇。 “雪雁应该和你说过,那篇《童子功》是老夫早年间为权儿寻的…” 宋员外靠在椅子上,自顾自的说道:“老夫中年才有权儿这么一个儿子,自小宠溺,把他娇惯坏了…” “老夫让他习武,不求他有所成,只求他能固本培元,强身健体即可,但他却吃不了那个苦,错过了,也死了…” “这人一老啊,就喜欢乱想…” “特别是近年来,老夫时常在想若是早年间对权儿严厉一些,逼着他习武,如今会是什么样?” “呵呵呵呵~” 宋员外说着凄苦的笑了笑,哀叹道:“没曾想,今日竟在你小子身上如愿了,也在你小子身上看到了老夫想让权儿走,但他却没有走的路。” “时也,命也…” “……” 刘慎看着浑身上下都透着孤苦的宋老爷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是可怜吧,自己一个码头干苦力的泥腿子,凭什么去可怜一个在河阳县都算有头有脸的豪绅? 说是羡慕吧,可看到眼前的宋老爷子勾心斗角大半辈子,老来却膝下无人,孤苦无依,也着实羡慕不来… “说来也不怕宋老爷笑话。” 刘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就在方才,晚辈还想着若是宋老爷不嫌弃的话,晚辈愿拜在您老门下当个义子,为您老养老送终来着。” “……” 宋员外闻言面皮抖了抖,随口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 刘慎颇为无奈的说道:“现在知道了宋老爷是打心底厌烦晚辈,这想法晚辈若是再提,岂不更惹您老厌烦?自然也就说不出口了。” “……” 宋员外闻言只低眉垂目的看着他,默然了许久后才微微颔首,怅然若失的说道:“有些缘分就是这么错过的。” “是啊…” 刘慎拱手行礼,正色说道:“前辈指点之恩,晚辈牢记于心,若无他事的话,晚辈就不在这惹前辈厌烦了。” “老夫知你小子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宋员外也没留他,只自顾自的说道:“假若日后雪雁真与你走到一起了,还望你小子念在今日这份人情上,莫要负了她。” “宋老爷说笑了。” 刘慎咧嘴一笑,意气风发的直言道:“人情归人情,感情归感情,即便今日没有宋老爷的这份人情,晚辈也绝不会负了少奶奶的感情。” 说罢,他拱拱手道了句‘告辞’,随后转身而去。 茶桌旁… 宋员外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在那背影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家独子未曾有过的风采,也看到了‘假如当初自己严厉一些’教导出的独子模样。 “呵呵呵呵~” 那位拄着拐杖的迟暮老人突然笑出了声,对着已经出门的背影交代道:“好好记住你领悟到的那句话,与日后修行有用。” “晚辈定当牢记于心!” 那背影在绵延的细雨中渐行渐远,那声音也同样随之远去… 刘慎刚走出内宅,便看到了手持油纸伞的俏丽身影站在烟雨中,仿佛一直在这等着自己。 裴雪雁见他出来,紧忙上前将伞撑在他头顶,有些忧心的问道:“老爷子没有为难你吧?” “老爷子很和善。” 刘慎看了看四周,见周边无人,便用揶揄的口吻打趣道:“就是我说要提亲娶宋家儿媳妇的时候,老爷子差点拿拐杖敲死我。” “你……” 裴雪雁闻言便是耳朵都染上了一层红霞,想拧他一把软肉泄愤,却又想到之前拧不动的尴尬,于是踮着脚尖恶狠狠的拧了一把他耳朵。 见刘慎捂着耳朵,龇牙咧嘴的喊‘少奶奶饶命’,她也感觉这姿态似乎太过亲昵了,于是轻哼一声的松了手。 裴雪雁看了看四周,压着嗓音斥责道:“再敢胡言,我饶不了你。” “知道了,知道了…” 刘慎揉着耳朵暗自嘀咕一句‘下手真狠’,这才扯开话题道:“老爷子应该也有话和你说,我就先回去了。” “哼,挨雨淋吧你…” 裴雪雁瞪了他一眼,赌气似的撑着伞走进了内宅。 刘慎见状只是笑了笑,暗想这点小雨于自己而言还没每天冲凉来的痛快,当下不以为意的走进了雨幕,出了宋家… 而他前脚刚走,裴雪雁就拎着把伞跑了出来,待看到雨幕中已经没了人影后,她不禁失神的愣在原地…… ‘真走了?他不会生气了吧?’ 就在她失神之际,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别看了,人都走了…” 宋老爷子一手撑着伞,一手拄着拐杖漫步而出,看到院中的花草在秋雨中摇曳,感慨道:“那小子的身体壮实的很,况且《童子功》入门后寒暑不侵,这点小雨对他而言和洗澡无异。” “……” 裴雪雁见老爷子寻来,略显无措的攥紧了手里的伞,嘀咕道:“爹,你说什么呢?” “老头子这眼可不瞎…” 宋员外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况且那小子方才也交代了对你有意,所以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 裴雪雁闻言心中是既羞又恼… 她本以为刘慎方才说的提亲之言只是开玩笑的,如今听老爷子这口吻,似乎那臭小子还真提过这事?? 在宋老爷子面前提亲,要娶宋家的儿媳妇,难道他不怕死的吗? 他……他就这么喜欢我? 念及此处,裴雪雁神情也有些恍惚… 宋员外并不知她心中所想,淡然的问道:“老头子我就想问一下,雪雁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我……” 裴雪雁只觉得口干舌燥,支支吾吾的说了三个我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莫非是那小子自作多情?” 宋员外似笑非笑的嘀咕一句,随后说道:“雪雁呐,你若是对那小子有没有感觉尽可直言,老头子我可帮你将这事平了…” “别!!” 裴雪雁听到老爷子说‘将这事平了’后吓的花容失色,下意识的便联想到了老爷子是不是准备派人把刘慎弄死。 原本还想说只是朋友关系的,此番也立马改口成:“女儿对他…对他…是有那么一点点好感。” “……” 宋员外看着儿媳扭捏的模样,不由暗叹一声,苦口婆心的劝诫道:“雪雁呐,那小子太聪明了,也不似个老实人,你降不住他的。” “啊……” 裴雪雁闻言茫然的眨眨眼睛,问道:“刘慎是挺聪明的,在码头当了几年脚夫,至今还是个童子身,却不知哪里不老实了?” “痴儿!” 宋老爷子见儿媳的重心根本不在那句‘你降不住他’之上,也只能无奈的苦笑。 “男人只有躺在棺材里才会老实。” 老爷子见儿媳似懂非懂的蠢萌模样,也不打算再多劝什么了,耐着心思交代道:“老头子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了,那小子的面相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日后旦有所成,身边的女人肯定不会少的。” “雪雁呐,老头子我不多劝你什么,但你需得记住了…” 宋老爷子语重心长的交代道:“日后他身边出现的每一个女人,都可能是你潜在的敌人,也值得你当成敌人去看待,懂了吗?” “啊……” 裴雪雁乖巧的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心中却不以为然的想着:十七岁的童子身,若非自己,他在码头上能遇见个女人都算是过年了… 况且他如今还修炼了《童子功》,除非他愿意破功,否则根本不用担心女人缘的问题。 裴雪雁综合思忖一番,在心中得出了结论:‘老爷子还是不了解刘慎,就会危言耸听……’ 第31章 越忍越恼,越想越气! 转眼已过小半年… 因为寒冬腊月有些河道会结冰,影响水运,码头也不会太忙,故而年前后那三两个月也是码头脚夫最为清闲的时候。 别的脚夫是乐得清闲,只有刘慎却依旧忙碌,只不过他忙的不是码头的活计,而是日复一日的修行内功,苦练刀法! 在这小半年内,他引导气机又陆续贯通了十二正经中的手太阴、手阳明、足阳明、足太阴、手少阴、手太阳六条经脉… 算是一境四重的武道修为了。 在武道一途中,一境四重虽说依旧属于和普通人无甚差异的半吊子,但他只需再贯通十二正经中剩下的六条经脉,便可入得二境了! 而武道二境开始锻炼皮肉,体内气机也已经可以贯通四肢百骸转化为内力催动,与一境相比,可以说是差如云泥的质变。 这也是为何说二境才算正式踏入修行之道的缘由… 刘慎的八脉奇经与十二正经已经贯通了大半,二境已是触手可及,恰逢码头不忙,他自然趁此机会加倍苦修,盼着早日跻身二境之列… 除了每日的苦修外,他也时常抽空去通达堂转一圈,看望袁肖飞与余红兄妹二人的同时,也在不断的经营着少奶奶的纯友谊。 在这半年中… 余红的腿脚已经康复… 小姑娘年纪虽小,但却极为懂事,也讨人喜欢,被裴雪雁带在身边当做体己的贴身丫头看待; 而袁肖飞因为当过小偷的缘故,手脚本就麻利,加之为人机灵好学,干活也勤快,被张大夫看重带在身边教导。 看张老大夫严厉的态度,大有将袁肖飞收为弟子,传其衣钵的意思。 裴雪雁这半年中就有意思多了… 刘慎上次去了宋家见宋老爷子,阴差阳错的,她还真就信了刘慎说跟老爷子提亲的话。 这位宋家少奶奶在这半年中的笑容明显多了很多,对刘慎态度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暧昧。 但因为宋老爷子最近身体每况愈下,她心中还是有些顾虑,故而将这段情感维持在了朋友之上,但又介于恋人不满的程度。 很微妙… 而刘慎也知‘女人心,海底针’的道理,特别裴雪雁还是宋家的孀妇,心中有些顾虑也属寻常,所以他也不急,耐着心思慢慢经营感情… 毕竟,他现在修炼的《童子功》有着四境前不能丢失元阳的硬条件,便是急也没用。 在关系熟络后,刘慎也曾托裴雪雁和宋老爷打听打听那位给宋家菩萨像的高僧之事。 但可惜的是,裴雪雁打听到的也只有那位高僧的法号唤作玄知,是个云游僧人,旁的一概不知。 可以说,除了眉心眼的来历依旧成谜外,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码头上… 刘慎屈膝半蹲做着马步静桩,眼睛微阖,胸口或起或伏的吐纳修行,为掩人耳目,他还在特意在屁股底下放了个小板凳。 在别人眼中,他就像坐在小板凳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只不过坐姿怪了点而已… 边上不远处的沈虎似是发现了什么事,拎着屁股下的小板凳挪到了刘慎身旁。 “慎哥,喏…” “嗯?” 刘慎回过神来,顺着他目光看去,看到个人肩头扛着麻袋往码头旁的堂口而去,那麻袋还在晃动,里面显然装着活物。 “张士琛那孙子又作孽了…” 沈虎显然知道那麻袋里装的是什么,颇为愤慨的啐了口唾沫,压着嗓子叱骂道:“那小婢养的来码头也就半年,这都造多少孽了。” 刘慎看到那不断晃动的麻袋心头也是一沉,也跟着骂了一句:“畜生不如的东西!” 他知道那麻袋里装的是人,而且是个年岁不大的女人,大概率还是被诱骗,或是被掳掠来的良家小姑娘… 沈虎之前被张士琛用鞭子抽过,在床上躺了几天才养好伤,故而对张士琛很是憎恨。 “那孙子也就有个好爹…” 他轻哼一声,颇为嫌恶的嘀咕道:“要不是有他老子给他擦屁股,这婢养的不知要死多少回。” 刘慎幽幽的看着那扛着麻袋的身影走进堂口,摇摇头感叹道:“没办法,半个码头都是人家的产业…” 就这半年来,张士琛手下的狗腿子或是诱骗,或是掳掠来供他玩乐的良家女子已有十数人之多! 那些供他玩乐的女子年岁都偏小,因他的怪癖而惨死的也有接近两手之数了。 说一句丧尽天良并不为过! 而张士琛对此也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每每闹出人命后,他随口叫几个脚夫就把尸身拖出去处理了,至今也没有官府的人来过问过… 他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辱虐别人,就是因为他上面还有个在河阳县手眼通天的爹给他擦屁股。 赤水帮的帮主张万年乃是四境武夫,早年间就在江湖中就闯出了‘碎颅手’的名号。 在河阳县这种小地方,便是当地官府的人都得卖他三分薄面。 他的儿子在码头为祸,官府的人都没来过问,刘慎只不过是码头上的一个臭脚夫,又凭什么去过问!? 想到之前在饭堂吃饭,被路过的张士琛戏称‘饭桶’与‘下贱料’之事; 又想到如今眼睁睁的看着这孙子为祸良家,却没法办制止… 刘慎像是吃了苍蝇似的,越发觉得自己的念头不通达了,憋的两侧太阳穴都突突直跳… 都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他感觉自己是越忍越恼,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宰了那狗东西! ‘得先赎回卖身契改回良籍!’ 刘慎打定主意,暗想明天就去找富婆借点银子,先把卖身契赎回来再想办法出那口不吐不快的恶气! 沈虎见刘慎的面色不太好,却又默不作声,亦是叹了口气,颇为茫然的问道:“慎哥,你说,像咱们这样的人活着有啥盼头呢?” “……” 刘慎思忖了片刻,正色应道:“盼以后能说现在想说而不敢说的话,盼以后能做现在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那不用等以后了!” 沈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对着赤水帮堂口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张士琛,我糙你妈!!” 刘慎闻言也是笑出声来,便是心中的郁气都消散了几分… 沈虎见状也是咧嘴憨笑,问道:“慎哥你有什么现在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吗?我帮你说。” “你刚才已经帮我说了。” “嘿嘿嘿,那现在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呢?” “……” 刘慎瞥了眼赤水帮堂口的方位,低眉垂目的呢喃道:“那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第32章 青沙帮夜袭? 日落西山… 张士琛手中拿着鞭子从房间走出,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 门外候着的徐班头见状立马上前帮其整理衣衫,觍着脸说道:“少爷,方才老爷派人传话来,说最近青沙帮的人有些异常,让咱们在码头拉些壮丁防备一下,说不定明天有用。” “知道了知道了…” 张士琛颇为不耐的摆摆手,正准备去饭堂吃点东西补补损耗,却又似想到了什么,回头交代道:“对了,让人把房间处理干净。” “是……” 徐班头从门缝里瞥了眼,待看到地上躺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后,也便知道了少爷所说的‘处理’指的是什么… 一天活计忙完。 码头一众力工聚在饭堂吃饭… 张士琛领着一群狗腿子到饭堂后,嘈杂的饭堂忽然一静,原本有说有笑的一众力工皆是低着头,默默地吃饭,生怕被其注意到… 张士琛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嗤笑一声,也懒得理会这些底层的泥腿子,自顾自的走进内堂用餐。 而他身后的徐班头看了看四周埋头吃饭的力工,大声说道:“青沙帮最近不老实,明天要壮丁,还是老样子,愿意当壮丁的等会吃完饭别走,找我领刀和一钱银豆子。” “对了……” 他目光又四处打量一圈,也注意到了用盆刨饭的刘慎,唤道:“慎子,你找几个人去把少爷房间收拾一下,现在就去。” “……” 正在刨饭的刘慎动作微微一顿。 他目光微动的放下手中的碗筷,直起身子看了看身旁关系相对好一些的几人,唤道:“大海哥,虎子,二贵,咱几个走一趟吧。” 说罢,便出了饭堂的大门… 被点到名的四人对视一眼,也都默契的放下手中的碗筷跟了出去。 “又要拉壮丁…” 沈虎出了饭堂后神色中颇有不耐的嘀咕道:“两帮人天天屁事不干,就叫下面人拎着刀子上街嚷嚷,看谁嗓门大,有什么意思?” 胡大海撇撇嘴,说道:“我听人说,前几天青沙帮又有个二境武夫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赤水帮的地盘,这半年来好像都死几个了,青沙帮那边估计也挺恼火的。” 在河阳县这种小地方,身为四境武夫的赤水帮帮主张万年便已如地下土皇帝般的人物。 而二境武夫在赤水帮与青沙帮这等江湖帮会中也都是小头目级别的人物了,对于看重义气的江湖草莽而言,自家小头目不明不白的死在其他帮会地盘,自然要讨要个说法的… “狗咬狗罢了…” 沈虎看了看四周,压着嗓子轻声嘀咕道:“慎哥你发现没有,赤水帮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正常…” 刘慎点点头,说道:“赤水帮说好听点叫江湖帮会,说难听点其实就是一帮上不得台面的匪类贼寇。” 有些话,他不好明说,而且即便说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听得懂。 江湖草莽看重义气,而张万年中年才得一独子,纵容张士琛这样的畜生肆意妄为,难道赤水帮内部就没有人看不惯他们父子的所作所为? 不以规矩不方圆,当一个义社团体,从内部开始先坏规矩,那衰落其实是必然的… 眼见到了赤水帮设立在码头的堂口,几人对视一眼,也都心领神会的不再多说什么。 待到张士琛藏娇的房间后,饶是他们几人做足了心里准备,也是面色一僵,心里暗骂畜生不如的东西… 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赤身裸体的蜷缩在地上,披头散发,裸着的身子上满是鞭子抽打的伤痕。 看那僵硬的身体,显然已经断了生机… 刘慎见此情形只觉得心头像是压着块石头似的,长长的舒缓一口气后才从身上解下外衣,披在了那女子的尸身上。 “慎哥儿,你这没个外衣的就先回去吧,省的着凉…” 一行人中,胡大海年纪最长,也看出了刘慎面色阴晴不定,当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顺便帮我们把拉壮丁的钱领了,我带虎子、二贵把这小姑娘埋了,入土为安。” “那就劳烦你们了…” 刘慎也没有推辞,神色木然的走出了房门,又驻足在水缸旁弯腰掬了捧水泼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在水面上的倒影被不断荡漾的波纹荡褶荡皱,看起来面目狰狞。 随着时间推移,水缸中的水面渐渐恢复平静,而水面中的倒影也随之恢复成常态,起码……看起来没那么狰狞了… 回到饭堂。 因为明晚要壮丁的缘故,码头堂口的赤水帮帮众已经抬来了几箱子锋利的开山刀发放。 既然是拉壮丁比声势,装备自然得发全了。 一群赤膊空拳的壮汉叫的再厉害,也没有一群拎着明晃晃开山刀的壮汉站在那给人的视觉冲击强… 但铁器刀剑价值不菲,故而这些开山刀也就比声势前发放,事后还是要还回去的。 靠码头维生的一众苦力待领到开山刀后又去另一边领银豆子。 于他们而言,壮丁要干的事无非就是故作凶态的拎着刀子嚷嚷,根本打不起来。 而当一天壮丁就能领一钱银豆子,相当于平常五六天的工钱了,何乐而不为呢? 刘慎将领到的五把开山刀用布条裹在一起夹在腋下,又排队去领银豆子。 徐班头也认出刘慎了,捏了五粒银豆子给他后问道:“慎子,少爷的房间收拾好了?” “快了…” 刘慎不愿与他有什么过多交集,便随口敷衍道:“胡大海、沈虎、苟二贵他们在收拾,我先回来帮他们领东西。” “你小子……” 徐班头见他身上的外衣都没了,促狭的挑了挑眉头,打趣道:“那小娘们嫩的都能掐出水来,你小子这是趁热了??嗯?” 本就尖嘴猴腮的模样,配合说话时挑着眉头的动作以及话中含意,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 刘慎甚至都没看他一眼便已转身离开了。 而徐班头见自己调侃了个空,也是微微一愣,回过神后吐了口唾沫嘀咕一句:“下贱料…” 是夜,明月高悬。 胡大海、沈虎、苟二贵将那被凌辱而亡女尸埋入土,回到宅区后从刘慎那领走了各自的刀子和银子,随后一言不发的都去烧水洗澡了。 是洗澡,也像是在洗刷别的东西。 四年前,他们有的是庄稼汉,有的是屠户之子,虽身份各异,但都是地地道道的底层民众。 因那场洪灾逃难而来,吃上了漕帮饭。 在这四年中,他们或许学会了为人的奸诈与圆猾,学会了处事的阴狠与冷漠,但那颗良心始终没有泯灭… 如今看着张士琛干的畜生事,还要帮他处理小姑娘的尸身,此番回来便是感觉心都脏了几分… 而刘慎想到今日之事心中也是烦躁难安,在房间越发觉得沉闷,索性便拿着领到的开山刀出了门,在宅区后面的小树林里练起了刀法。 可练着练着,他目光突然一凝,竟在远处看到了点点火光摇曳…… 有眉心眼增强五感的加持,他能清晰的看出远方的点点火光并非是哪里起火了,而是连成一片的火把! 正在快速往码头方向围拢的火把! 想到徐班头晚饭时说青沙帮最近不老实,需要壮丁之事; 又想到胡大海曾言前几天青沙帮又有个二境武夫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赤水帮的地盘; 再结合眼下看到围拢过来的火把,他身上的汗毛陡然耸立起来… 青沙帮夜袭!? 第33章 以势压人,酣畅淋漓! 刘慎瞳孔猛的一缩,还没等反应过来,便隐约听到码头堂口那边传出几声凄厉的惨叫! 他头皮都隐隐发麻… 听到那几声惨叫后,便是不用脑子想,他也知道码头堂口内肯定出了问题! 青沙帮这次不是拉壮丁比声势,而是来真的! 刘慎在码头四年也没见识过真正的江湖帮派火并,但却听码头的一些老人说过火并场面有多惨烈… 他想趁机溜出去,但见码头通往外面的各个路口都有火把时,脚下也随之一顿。 赤水帮与青沙帮被安庆府的官府警告后已经安稳了好几年,如今青沙帮既然敢夜袭赤水帮的码头堂口,定然做好了针对赤水帮的谋划! 各个路口都有火把,那摆明就是码头对外的各个路口被堵住了,此时往外跑就是自投罗网! 刘慎眉心突突直跳,有了想法后心一横的往码头方向跑去… 运河连通大乾境内的两江三河,水势磅礴,青沙帮只是河阳县的一个江湖帮派,即便再怎么有手段也不可能堵住水路的! 只要到了码头边,便可以撑小船走,再不济也能跳河! 码头力工所住的宅区离码头只有一里多地,但刘慎在宅区后面的小树林里,而且宅区边上就是赤水帮设立在码头的堂口,从正路跑很容易受到殃及,只能绕路跑…… “青沙帮夜袭!” “青沙帮夜袭!!” 本就有声凄厉的惨叫在前,如今又响起此起彼伏的‘青沙帮夜袭’,原本安静的宅区立马嘈杂声一片。 他们还在慌乱之时,刘慎已经摸到了后院的土墙边,踩着几块石头借力翻身上墙… 可还没来得及从墙上跃下,他便看到了墙外站着两个胳膊上系着青色布条的壮汉…… 他当过壮丁,知道那青色布条所代表的便是青沙帮的人! 那青沙帮的两人也就刚接到命令来后面巡视,防止人走漏消息,因为守的是宅区,不是堂口,无甚压力,加之刚到此处,便想着先在树边尿个尿。 结果又鸟儿还没掏出来,便看到个人影跳上了墙头。 他们自然也是一愣… 而刘慎见对方也是一愣,显然没料到自己的存在,当下纵身一跃,借着跃下的力道,手中那柄开山刀对准其中一人劈了下去。 他在码头当了四年脚夫,干的都是体力活,臂力本就不俗,如今又修炼了《童子功》和《疯魔刀法》,加之还带着从墙上跃下的力道,一刀下去,那青沙帮的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直接从脖颈处到腰间斜着分成了两截! 滑腻的鲜血喷溅了一身… 另外一人见身旁之人瞬间横死,亦是惊惧交加,提刀便冲着刚落地的刘慎砍了过去… 而刘慎从墙上跃下,落地后抽刀就地一滚,卸去了力道的同时,翻身横刀在身前格挡。 两刀在空中交接,响起金属交接的刺耳铮鸣! ‘武夫!?’ 刘慎面色一白,因刚落地重心本就不稳,此番险些被那刀上传来的力道压的跪倒在地。 他凭借刀上传来的力道就能判断出对方定然是武夫,但也就是通过刀上传来的力道判断出了,对方很有可能和自己一样。 也是个还没到二境的半吊子武夫! 刘慎有自知之明,如果对方是二境武夫,这含怒砍下的一刀绝非自己能接住的! 还有得打! 就在他思量之际,却见那青沙帮的武夫见气势汹汹的一刀被挡下后,竟直接提腿一脚便踢向了自己的面门。 刘慎也知自己此番思忖耽误了时间,已是闪躲不及,要么提胳膊护住面前硬接踢来的一脚,要么…… 以伤换伤!! 想到《疯魔刀法》中的狠戾,他眉心突突直跳,眼球中瞬间溢出一层细密的血丝! 面对踢往自己面门的一脚,刘慎不管不问,咬牙切齿的压腕刺刀,手中的开山刀直冲那武夫胯下而去! 你踹我门面一脚,我给你裆下一刀! 你这一脚踢来我不一定会死,但我这一刀过去,你那传宗接代的玩意指定保不住! 那武夫见此变招显然也看出了刘慎的打算,不由面色一变的叱骂道:“草拟吗的小畜生!” 许是认为胜券在握,没必要以伤换伤,又或者是男人的本能在作祟,那武夫踢往刘慎面门的脚顺势往边上一拧,转而踢在了他的手腕。 刘慎见手中的刀子被踢的顺着腿边刺了个空,脸上却没有半点沮丧,反而露出了几分得逞的笑容…… ‘攻守之势易也!’ 他本就半蹲在地,如今又见那武夫临时变招踢开了自己持刀的手,重心不稳,空出的左手顺势抓住其脚踝猛地往上一掀。 见那武夫重心不稳之下,人仰马翻已是定局,刘慎忍着手腕疼痛,起身便砍。 只不过短短几息,他便从被动防守的一方转变到了主动进攻的一方! 如今他的真气虽说还是无法贯通四肢百骸,刀法依旧是中看不中用的庄稼把式,但融合了在宋员外那领悟到‘以势压人’手段后,其声势已不可往日而语! 那武夫倒在地上,横刀挡了几下,最终还是露出破绽被一刀砍在了脖颈,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边上的树干… 刘慎又补了两刀,确认对方死透后,才抹了把脸上的血渍,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腕。 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动静,不敢耽误,提刀便往码头跑去… 眼见码头在即,他还没来得及舒缓一口气,余光便看到远处有个狼狈的身影也在往这边逃命而来。 而在那人的斜后方,竟还有两帮人马也在往这边而来! 刘慎面色一僵,这才看清那狼狈而逃的身影赫然就是张士琛,而他斜后方的两帮人马中,各有一人踏着草头飞掠而起。 张士琛回头看到自家老父亲用轻功赶来,仿佛看到了救星,声音都带着颤栗的高呼:“爹,救我!!” 待看到另外一帮人马中,有个身着劲装、手上还缠着布条的英武女子也脱离人马直冲自己而来时,他面色瞬间变的满是惊恐…… 他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青沙帮帮主的妹妹、得异人相授学艺归来的四境女武夫、闯荡江湖数年便闯下‘小飞将’、‘铁娘子’等江湖诨号的宁三娘! 眼看自家老父亲来救自己,而宁三娘也冲自己而来,张士琛脚下一软,险些瘫软在地… 他比没看到自己老父亲时还要惊慌,一边往码头跑一边哭嚎:“爹,救我!救我啊!!” 刘慎将他的狼狈之态尽收眼底,眼见这厮阴差阳错的把人往自己这边引,心中不由暗骂。 张士琛身后追来的两方人马,一方是赤水帮的帮主张万年,另外一方不用想也是青沙帮的人马… 而且看他那惊恐的模样,显然冲来的那位年轻英武的女子是与他爹一个境界的高手。 刘慎深知再过几息自己肯定会被发现,张万年是来救儿子的,肯定不会搭救自己这等小人物; 而自己是赤水帮码头的人,手上还沾着青沙帮之人的血,若是再不思变,那青沙帮的英武女子多半会顺手把自己杀了。 岂不是死局!? 电光火石之间,刘慎在狼狈而逃的张士琛身上寻到了一丝生机!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随即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形,挥手高呼:“少帮主,快来我这!我帮你挡住来人!” “……” 狼狈而逃的张士琛见前面多出了个人也是微微一愣,待听到对方的喊声后面色一喜。 自家老父亲与宁三娘修为相当,只要有人能托住宁三娘片刻,哪怕只托住一息时间,也能让老父亲救自己的概率提高数成! “好好好!” 张士琛大喜过望,边跑边喊道:“帮我拦着那女人,回头我和我爹说,让你当赤水帮副帮主!!” “少帮主你快走!” 刘慎贴心的上前扶住脚下踉跄的张士琛,并让他先走,待其从身旁掠过,手中的开山刀对着他的腿弯砍了下去! 本就是生死关头,大喜过望的张士琛如何能料到这种变故? 他的身子跑出去了,一条小腿却留在了原地,直到摔了个狗吃屎,他才感觉到痛,哭嚎着想要爬起身子… “你野爹我啊……” 刘慎见他还想爬起来,拎着开山刀对其身后砍了下去,红着眼睛叱骂道:“是来救你下地狱的!!” “小畜生,这一刀,是你野爹我替被你糟蹋至死的那些小姑娘砍的!” “你……” “乖儿子,这一刀,是你野爹我替码头那些被你抽过鞭子的人砍的!” “……” “狗东西,这一刀是这半年来你野爹我看你不顺眼特意砍的!” 刘慎连砍三刀才算泄去心中压抑的戾气,气喘吁吁的对着张士琛的尸身吐了口唾沫,叱骂道:“我十三岁在码头像条野狗一样跟人抢食,好不容易有了点人样,你个婢养的一来就说我是下贱料?嗯?你也配!?” 说罢,又泄愤似的踹了一脚… “……” 连续三刀一脚下去,远处赶来的张万年才从这突如其来变故中回过神来,当下目眦欲裂的冲杀而至… “小贼!赔我儿命来!!” 不曾想,那一掌还未拍下,一记裹着白布条的铁拳便率先从侧面锤中了张万年的侧肋。 他也随之口吐鲜血的侧飞了出去。 待看清自己的独子已经气绝,而宁三娘则是挡在自己与那小贼之间,神色中有些玩味,张万年气的口角溢血,眼珠中尽是血丝… 他死死的盯着刘慎,一字一顿的问道:“小贼,有种通个姓名!” “……” 刘慎能感觉到,自己当着张万年的面手刃了张士琛后,身上营造出的那股‘势’已经达到了巅峰,不吐不快! 他想到了自己领悟到了那句‘以力压人者鄙,以势压人者雄!’ 又想到了此时有人护在自己身前,老匹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杀了他的儿子,却无可奈何… 此时不正是自己最为势重的时候吗? 不正是自己‘以势压人’之时吗? 刘慎手中提着还在滴血的开山刀,亦是红着眼睛看向张万年,咧嘴笑道:“我叫刘慎,教你儿子慎言慎行的慎!” “……” 第34章 红皮鸭子之缘 张万年逃了… 年逾五十的四境武夫、河阳县的地下土皇帝、赤水帮的帮主,在今夜却如同一条丧家之犬,不仅丢了赤水帮这个根基,死了儿子,还被年岁尚不及他一半的宁三娘追杀数十里! 狼狈而逃… 而刘慎也被青沙帮的人带回堂口关押了起来。 只不过他并未遭受虐待,相反,押着他的那位青沙帮堂主按时给他肉吃,给他酒喝,甚至还咋舌道了句:“有种!” 一连三日… 刘慎被关在青沙帮堂口的房间里,除了不准出门外,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日子过的比以往在码头当脚夫都要惬意的多… 许是那晚在生死边缘徘徊时受了刺激,又或许是当着张万年的面手刃了张士琛,将营造至巅峰的‘势’宣泄了出去…… 他在事后的这三天时间里只觉得念头通达,浑身舒畅,竟又接连贯通了足太阳、足少阴、手厥阴三条经脉! 一下节省了近三个月的苦修,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 冯钧一手拎着个食盒,一手推开房门,见房间里的小子呼呼大睡,不由暗叹这厮心真大。 他故意轻咳一声,又把食盒放在桌上的声音弄的很响… 而刘慎听到动静揉着惺忪睡眼起床,又是打哈欠,又是伸懒腰的,似乎没把自己当外人。 待看清来人后,他才故作惊态的拱手示意:“折煞我也,冯堂主怎地有空亲自送饭来了?” “嗤……” 冯均嗤笑一声,笑骂道:“听说你小子嚷嚷着要吃醉风楼的红皮鸭子,老子回堂口时顺路买的。” “醉风楼的红皮鸭子?” 刘慎闻言似是眼睛都亮了几分,跑到桌边打开食盒,最上面一层果然是冒着腾腾热气的红皮鸭子。 他小心翼翼的将红皮鸭子端出,随后又将食盒中的其他几个菜也一一端出,待将盒底的米饭一粒不剩的尽数刨在自己的饭盆后,这才端起饭盆就着菜肴大快朵颐起来。 冯均见他吃的喷香,笑骂道:“你小子是饿死鬼投胎不成?” “那倒不是…” 刘慎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难道您没听说过‘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吗?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胃口大些,吃的多些…” “就你还长身体???” 冯钧上下打量着他的健壮体魄,以及那张五官端正,却因皮肤粗糙偏黑而显早熟的面容,眉头微蹙的问道:“你年岁多大?” “刚十八…” 刘慎自顾自的刨着饭。 “才十八?” 冯均听到他说自己刚十八岁也微微一愣,回过神后嗤笑一声的打趣道:“呵,就你这模样,你说你儿子十八岁我都信。” “真就十八…” 刘慎把红皮鸭子的腿撕下啃了一口,解释道:“十三岁那年家里遭了洪灾,我逃难来安庆府吃了漕帮饭,饭量大,身子长的快,在码头整天都是风吹日晒的,所以看着成熟些。” “……” 冯均默然,又想到了那天晚上,眼前这厮一脸凶狠的砍杀张士琛时所说的:‘我十三岁在码头像条野狗一样跟人抢食,好不容易才当了人’。 没曾想,说出这句话的人竟是个看起来成熟,实际上还没及冠的少年郎。 在江湖帮会中厮混的人没有几个是原生家境好的,又有谁不是像条野狗一样跟人抢食,好不容易才有点人样的? 冯均暗叹一声,见他夹起红皮鸭子片下的酥皮,小心翼翼地沾着酱,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动作慢条斯理,全然不服方才大快朵颐之态,不免有些好奇。 “这红皮鸭子不合你胃口?” “合,很合我胃口…” “看你这吃相,不像。” “因为它是红皮鸭子…” 刘慎笑着摇摇头,随即又夹起一块鸭肉沾好酱汁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后才说道:“当初逃难来安庆府,险些饿死在街头,实在饿的没有办法,我就趁着醉风楼小厮备宴时偷吃了只红皮鸭子。” 他说着回味似的咂咂嘴,感叹道:“也就是那次偷吃红皮鸭子后,我才决定像条野狗一样去和人抢食吃漕帮饭的,现在回味一下,那只红皮鸭子是真难吃啊…” “四年前,醉风楼,红皮鸭子?” 冯均闻言摩挲着下巴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既然难吃,你还要吃?” “那不一样。” 刘慎笑道:“我吃上了漕帮饭后,第一个月的月钱只有四钱银豆子,我用这四钱银豆子又买了一只红皮鸭子。” 他说着又似回味一般的咂咂嘴,拍着大腿咂舌道:“那只红皮鸭子,是真他娘的好吃啊!” “哦?” 冯均闻言惊疑一声,笑道:“醉风楼的红皮鸭子两钱银豆子一只,近几年都没涨过价,你却花四钱银豆子买一只?” “是啊!” 刘慎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说道:“正因为我花了四钱银豆子,所以那只红皮鸭子才好吃啊…” 冯钧知道他的意思,红皮鸭子都是一样的红皮鸭子,是好吃还是难吃在于念头是否通达。 他也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便挑着眉头问道:“那你现在吃的这只红皮鸭子呢?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唔…” 刘慎沉吟了一会儿,正色说道:“既然是冯堂主顺路买的,那应该不是断头饭,我觉得好吃!” “哈哈哈哈~” 冯钧闻言开怀大笑,感叹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四年前,二当家的学艺有成回河阳县,帮主在醉风楼备宴为二当家接风洗尘,那宴席上就曾丢过一只红皮鸭子。” “啊?” 刘慎闻言微微一愣… “那场接风宴就是我去筹备的。” 冯钧还以为他不信,颇为缅怀的说道:“当初醉风楼那备宴的小厮也是个犟种,我说鸭子少了一只,他非说筹备的鸭子没少,牙都被我打掉了一颗,也没见他嘴软,所以我对这件事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 “……” 刘慎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随即的喉结上下滚动将口中的鸭肉咽入腹中,嘀咕道:“真就这么巧?” “是啊…” 冯钧啼笑皆非的点点头,说道:“方才听你提到这事,我都不敢相信天下竟会有这么巧的事。” “我害人挨了顿打?”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别人了?” “那倒不是…” 刘慎面皮抽了抽,问道:“冒昧的问一下,醉风楼的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那小厮,没死吧?” “没死。” 冯钧笑道:“本就是件小事,是那小厮嘴硬才被我抽了两嘴巴子的,然后醉风楼掌柜的亲自来道歉,补上了那只鸭子,这事就过了呗。” “那就行……” 刘慎闻言也是松了口气… 他当初饿的头晕眼花,去醉风楼偷吃红皮鸭子也是无奈之举,倒是没想到自己此举会间接的害别人挨了顿打。 就此事而言,本就有些愧疚。 若是那醉风楼小厮因此丢了命,那他估摸着晚上都睡不着了… “其实此事与你关系不大。” 冯钧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那小厮是因为没眼力劲嘴还硬才被我抽的,但凡他懂点事,老子才懒得打他。” “……” 刘慎苦笑着摇摇头,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暗自思量着等以后有机会了,补偿一下那个小厮就是… “对了…” 冯钧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的问道:“最近这两天也算忙完了,方才在庆功宴上,二当家还还和我们帮主提到了你小子,你猜猜看,他们会怎么处置你?” “……” 第35章 奇女子宁三娘 刘慎闻言面色一正,暗想该来的总算来了,于是放下手中的碗筷直言道:“我猜贵帮帮主应该不会选择杀我。” “哦?” 冯钧双手揣在胸前的打量着他,嗤笑着问道:“你小子是赤水帮的人,违背江湖道义噬主,凭什么敢这么笃定我们不会杀你呢?” “直觉……” 刘慎沉吟了一会儿,解释道:“而且冯堂主说错了,我只是个在赤水帮码头上谋生的脚夫,并非赤水帮的人。” “我的卖身契还在赤水帮,杀张士琛那败类确实可以说是噬主,这点我认!” “说来冯堂主可能不信,那天晚上我还想着等第二天就去借点钱,到赤水帮赎回卖身契,另谋出路。” “而张士琛什么品性,众所皆知,我也早就想剁了他!只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赎回卖身契罢了。所以严格来说,我那晚杀张士琛虽有噬主之嫌,却并不算违背江湖道义。” “……” 冯钧冷着脸轻哼一声,又问道:“那你手上还沾着我们青沙帮兄弟的血呢,这点又作何解释?我们又凭什么不会杀你?” “这点我也认!” 刘慎点点头,正色说道:“我手上确实沾了贵帮之人的血,但同理还是因为那天晚上情况特殊,贵帮夜袭赤水帮,两帮火并殃及池鱼,冯堂主,若你是我刘慎,遇到那晚的情况难道会选择坐以待毙?”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冯钧接二连三的被反驳,羞恼的拍了下桌子,瞪着眼睛呵问道:“莫要在这东扯西扯的,我就想知道,你小子凭什么认定我们不会杀你!?” “真是直觉…” 刘慎思忖了一会儿,这才解释道:“赤水帮在河阳县扎根极深,此番虽被贵帮扫除,但底下的产业还得有人照看。” “而贵帮若想快速把控赤水帮旗下的产业,定然不会下狠手将赤水帮的人都杀了,一来杀孽太多,官府那边交不了差;二来贵帮一时半会也腾不出那么多的人才去接手赤水帮的全部产业。” “因此我猜测,贵帮多半会选择杀一批人立威,遣散一批人立恩,恩威并施后再拉拢一批人为己所用。”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张士琛这个赤水帮太子,也算是立了一份投名状了,若是立下这样一份投名状的人都死在了贵帮中,那些赤水帮的人又怎么敢转投到贵帮门下做事?” “所以我猜测,贵帮多半不会杀我。” 见冯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刘慎又咧嘴笑道:“而且不仅不会杀我,还会给我谋份不大不小的差事,让我在青沙帮里当个吉祥物,借此来稳固一下赤水帮转投之人的心。” “……” 冯钧目光微阖的看着他… 心中却已经惊异这小子莫不是参加了今日的庆功宴不成?怎地把自己一群人商量的事猜的滴水不漏? “说的好!”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拍掌声,房门打开,一个长着络腮胡、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汉子拍掌走进房门… “前两天就听舍妹说小兄弟有些急智,能在死局里求得生机。” 那汉子咋舌称赞道:“今天一见,小兄弟不仅有急智,这大局观和胆略同样也不似俗人啊。” “……” 冯钧似是早有所料,起身后给刘慎介绍道:“小子,这位是我们青沙帮的帮主,宁洪武。” 刘慎闻言同样也起身行礼问候:“晚辈刘慎,见过宁帮主。” “晚辈?” 宁洪武见他自称晚辈也是微微一愣,回过神后摩挲着脸上的络腮胡问道:“我有那么老吗?” “……” 刘慎闻言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顺着他的话头恭维道:“不老不老,宁帮主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正值壮年。” “……” 宁洪武面色一僵,而一旁的冯钧则是掩口轻咳一声,脸上似是憋着笑意。 “呵呵呵,小兄弟慧眼如炬啊,其实我都四十多了。” 宁洪武笑着摩挲着脸上的络腮胡,随即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拍到桌子上,说道:“这是你在赤水帮的卖身契,我已经让人把你改成良籍了,这卖身契你是烧了也好,是留着做纪念也罢,总之都没用了。” 他声音顿了顿,又道:“听码头上的人说你识字,也懂算术,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青沙帮码头堂口的副堂主了,那片码头的劳工就交给你打理。” “……” 刘慎看着桌子上的卖身契,不禁有些失神… “咳咳咳。” 一旁的冯钧轻咳几声,给他打了个眼色后呵斥道:“怎么?能吃赤水帮的漕帮饭,不愿意吃我青沙帮的漕帮饭?” “没有没有…” 刘慎也回过神来,拱手赔礼道:“从我十三岁逃难来安庆府的那年开始,这张卖身契就像枷锁似的铐在我脖子上,如今枷锁突然没了,故而有些失态,还望宁帮主勿怪。” “无妨…” 宁洪武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说道:“剩下的事,就由冯钧和你交代吧。” 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说完便黑着脸走了。 “……” 刘慎见他背影远去,这才将目光转移到一旁的冯堂主身上,问道:“咱们帮主,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是啊…” 冯钧点点头,意有所指的说道:“明明才二十八岁,却被人说成是也就才三十出头,正值壮年,那心情肯定不好啊。” 刘慎闻言已经瞠目结舌的愣在了原地,满脸不可置信的呢喃道:“咱帮主多大?” “二十八…” “我说多大来着?” “也就三十出头,也就…” 冯钧在‘也就’一词上咬字都重了几分,因憋着笑而一抖一抖的面皮看起来极为怪异。 “我……” 刘慎想到那张布满络腮胡的面容,不由挠了挠发麻的头皮… 就宁洪武那副尊容,说四五十也正常,他说三十出头已经有拍马之嫌了,没曾想还是拍马腿上去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感叹道:“我本以为我长的就够着急了,没曾想咱帮主,更甚我一筹!” “哈哈哈哈~” 冯钧闻言再也憋不住笑意,乐的捧腹大笑。 刘慎因祸得福,倒也不在乎会不会被穿小鞋了,想到那日出手救下自己的英武女子,问道:“冯堂主,您方才所说的二当家,是不是就是那日与张万年那老匹夫交手的奇女子?” “是…” 冯钧听他提及二当家,一幅与有荣焉之态的说道:“二当家名叫宁三娘,也就是咱们帮主的妹妹,你小子说是奇女子倒也合适。” “二当家早年间被一位云游的道人收入门下修行,四年前便已达先天四境,回河阳县后,我青沙帮这才算有实力和赤水帮硬碰硬。” “这四年来,二当家在江湖上初露峥嵘,被江湖同道称之为‘小飞将’、‘铁娘子’。” “那‘铁娘子’就不用多说了,乃是二当家一拳一拳打出来名号;” “那‘小飞将’的名号则是因为大乾朝廷有个飞将军秦飞芸,因为是巾帼女将,其名声不管是在朝廷,还是民间都流传甚广,江湖中人就把我们二当家戏称是江湖中的飞将军,与之相论。” “只不过我们二当家并不喜欢‘小飞将’这个称呼,甚至有些反感,你小子日后见到二当家莫要犯浑触这个霉头。” “……” 刘慎听得心驰神往,忍不住赞叹道:“真乃奇女子!” 想到那英气逼人的奇女子一拳将张万年击退,又想到四年前正是因为她回河阳县,青沙帮才在醉风楼设宴之事。 他挑着眉头嘀咕道:“这般说来,二当家岂不是救过我两次了?” 这该怎么报答…… “别想着怎么报答了…” 冯钧似是看透了刘慎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诫道:“今晚还有一场庆功宴,你小子和赤水帮投诚的那些人都得去,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推酒吧,省的被灌到桌底丢人。” “……” 第36章 不年轻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傍晚时分… 原赤水帮驻地,现青沙帮堂口。 不仅客厅摆着几张桌子,就连院内外同样也都摆着十数张桌子,酒肉分批端上。 青沙帮的帮众聚集在院内外,相熟之人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闲聊; 而那些堂主、副堂主级别的头目则是聚在客厅,相互间或是懒散的闲聊,或是相互调侃开怀大笑… 除此之外,原本是赤水帮的那些投诚之人也都在此,只是相比前者的懒散而言,后者明显有些拘束。 毕竟,他们是‘降将’,而且还是被青沙帮打垮后擒住的降将,这样的身份的转变让他们心里都有些忐忑难安。 此时的刘慎已经换上一身青色劲装,在冯钧的带领下大步走进堂口。 走过内外院之时,有人发现了刘慎的存在,相熟之人交头接耳,讨论起刘慎。 有人神色钦佩的说:“冯堂主边上那小子就是当着张万年面砍了他儿子的刘慎,有种!” 也有人嗤之以鼻的道:“不过是个噬主的小人,我观此人鹰视狼顾,绝非善类,就不该将这种人收进帮中。” 刘慎的五感本就异于常人,而且那些褒贬不一的讨论声也并未如何遮掩,自然听的清清楚楚。 冯钧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便问道:“小子,你听不到有人骂你?” “听到了…” “那你就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刘慎神色淡然的说道:“不遭人妒是庸才,无论是褒还是贬,与我而言都声望。况且,骂我的那些人有几个是了解实情的?他们大多都是嫉妒我抓住机遇罢了。” “哦?” 冯钧惊疑一声,目光微动的问道:“什么机遇?” “张士琛!” 刘慎反问道:“我前几天还只是个码头的臭脚夫,就因为当众杀了张士琛,如今一跃成为青沙帮的副堂主,这难道不是机遇吗?” “他们有些人在青沙帮干了三年、五年、甚至十年都还只是个帮众,我这区区小辈一下就窜到了他们头上,这难道不该被人嫉妒吗?” “若是异地处之,有这样的机遇放在他们眼前,我相信骂我的那些人会比我这个噬主的小人还要小人。” “不过也难说…” 刘慎说着撇撇嘴,又补充了一句:“毕竟就他们那种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的脑子,若真是异地处之,莫说抓住机遇了,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哈哈哈哈哈~” 冯钧闻言抚掌大笑。 眼看到了客厅,他意有所指的轻声告诫了一句:“小子,你还年轻,莫要太过年轻气盛了,锋芒太露容易遭人惦记的。” 说完,他笑呵呵的拱着手走进客厅,上前招呼起相熟之人… 刘慎默然了一会,非常想问一句:‘不年轻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他在宋老爷子那领悟到‘势’的运用,又在张士琛身上体验过那种将营造至巅峰的‘势’宣泄而出的快感后,就明白了一点。 当自己营造至巅峰的‘势’宣泄后,很有可能对于修行也有益处! 故而近日他无论是行事,还是谈吐,都会下意识的去争夺主导地位,就是想确认这个猜测是否正确。 刘慎知道,与人相处时争夺主导地位之举对自己有利有弊。 利是可以在无形之中营造出一股‘势’,能让自己在关键时刻‘以势压人’,算是一种手段; 弊是在争夺主导地位时必然会被人惦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屈于他人声势之下的。 他能意识到这点,但他却不想改! 在底层厮混了四年,如今好不容易冲破藩篱,有了往上爬的机会,不露点头角怎么能行? 若是还畏畏缩缩的,那如何往上爬?又如何营造出自己的‘势’? ‘年轻人,自然是要年轻气盛的。’ 刘慎目光微动的跟进客厅,也发现了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赞赏,有不屑,也有阴冷…… 冯钧与几位老友客套一番,便将刘慎拉了过去,笑着解释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 “刘慎嘛,我知道。这个名字最近在咱们帮里都传开了…” 他话还没说完,席间便有个中年男子出声将其打断,对着刘慎笑道:“当着张万年的面,把他那败类儿子给剁了,还直言是在教他儿子慎言慎行,就冲这点,我服你小子,有种!” “是有种…” 另外一人嗤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但是能活多久,这就不好说咯。” “……” 刘慎目光微动的笑了笑,也知道那阴阳怪气之人的话中之意。 前几日,他斩杀张士琛后,张万年无心再战,一路奔逃,青沙帮的二当家孤身一人追杀数十里。 但张万年毕竟在四境浸淫了多年,手段还是有些的,虽身负重伤,但最终还是从宁三娘手下逃了… 而要提张万年如今最恨最想杀的人是谁,估摸着‘刘慎’这个名字得排在首列,宁三娘都不能及! 毕竟,张万年与宁三娘都是四境武夫,输在宁三娘这个小辈之手,虽有些丢人,但江湖中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刘慎呢? 原本是他赤水帮码头的一个脚夫,平常他都不带正眼看的泥腿子… 却当着他的面,当着一众江湖中人的面,杀了他的独子,甚至叫嚣着教他儿子慎言慎行! 这已经不是丢脸的问题了,而是把他张万年那张老脸撕下来扔在地上肆意践踏又吐口唾沫。 这仇恨说是不共戴天都轻了… 如今,刘慎踩着他们父子二人的尸骨与面皮在河阳县名声鹊起。 而张万年又负伤逃走了,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养好伤后的第一件事必是报复刘慎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客厅中… 那阴阳怪气之人见刘慎不说话,还以为他是怕了,戏谑的笑道:“不过刘慎你也别怕,你如今是我们青沙帮的副堂主,只要待着堂口不出去,谅张万年那老货也拿你没办法。” “躲在堂口不出门?” 刘慎挑了挑眉头,故作心悸之态的问道:“却不知要躲多久才合适呢?” “躲他个十年八年的就行了…” 那阴阳怪气之人笑道:“张万年那老货都一把年纪了,如今又负了伤,便是养好伤,十年八年后气血也该衰败了。而刘慎你现在还年轻啊,日后的还有很长的路能走呢。” 他声音顿了顿,看向四周后笑道:“这此消彼长的,不仅能保命,说不定还能把张万年给耗死呢,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客厅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便是刘慎都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钱堂主,少说两句!” 冯钧眉头微蹙的打个圆场,见刘慎面色有异,宽慰道:“莫要听他们瞎说,张万年虽然逃了一命,却也身负重伤,即便没成废人,没个一年半载的也养不好伤,况且你现在还是咱们青沙帮的人,安全无虞!” “冯堂主可不能怪我啊…” 那位姓钱的堂主一脸无辜的耸耸肩,笑道:“你看,咱们的刘副堂主不是也笑的很开心吗?” “是啊…” 刘慎点点头,拱手笑道:“我笑钱堂主不仅躲仇家的经验丰富,还不吝传授出来,此番坦荡胸怀,刘某人佩服的紧啊!” “你……” 那钱姓堂主闻言面色一变,起身便想训斥他没大没小,可话还没开口,外面便传来一声不耐的声音:“够了!” 宁洪武带着青沙帮的几位堂主迈进客厅,瞥了他一眼后说道:“自己先开的玩笑,怎么还生气了呢?” “……” 钱堂主面色一僵,讪讪的不再开口… 第37章 青沙帮! “都坐都坐…” 宁洪武落座后摆摆手示意客厅中的人都入席,说道:“今天乃是大喜之日,莫要谈其他的扫兴的事。” “……” 客厅中的一行人闻言皆是入座,而且很巧妙的,几乎每个赤水帮投诚之人的边上都会坐着青沙帮的老人… 刘慎的边上便是坐着冯钧以及另外一位青沙帮的副堂主,他刚入席落坐,那位青沙帮的副堂主便已将他面前的碗中斟上了酒水。 宁洪武见客厅中的人皆已入席,起身端起酒碗说道:“今日有诸多江湖同道不计前嫌的成为我青沙帮一份子,乃是大事。” “照理来说,舍妹身为青沙帮的二当家,也该到场的…” “但舍妹这两日连番交战,说是心有所悟,闭关修行了,故而不能亲自到场,就此事而言,我这当哥哥的先自罚一碗。” 说罢,仰头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好!” 客厅众人见状纷纷叫好… 冯钧给身旁的刘慎打了个眼色,随后亦是起身端起酒碗,说道:“二当家此番闭关,定是要突破到五境了,今后这河阳县的江湖便是咱们青沙帮的一言堂,此乃我青沙帮之福!” 说着,他走到客厅门前,举起手中酒碗唤道:“诸位,此酒当为咱们帮主贺!当为咱们二当家贺!当为咱们青沙帮贺!” 不管是客厅,还是内外院,凡落座之人纷纷起身,举起手中酒碗异口同声的高呼:“当为帮主祝!二当家贺!当为青沙帮贺!” 一两百号人齐声高呼,声势冲霄! 便是刘慎见此情景都有些心潮澎湃。 “好!!” 宁洪武亦是举着手中酒碗,豪气干云的呼唤道:“此酒当喝!而且是当与诸位同喝!” 说罢,仰头将酒水灌入口中… “喝!” 起身的一两百号青沙帮帮众再次齐声高呼,纷纷仰头将碗中酒水灌入口中… “痛快!” 宁洪武抹了把嘴边的酒渍,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唉声叹气的自嘲道:“说来也不怕诸位兄弟笑话,宁某人一无才,二无能,青沙帮能在河阳之地做大,靠的多是舍妹相助……” “哈哈哈哈…” 底下的一帮人闻言皆是会心一笑。 “但是呢…” 宁洪武咋舌两声,话锋一转的又道:“舍妹既然能让宁某人当这青沙帮的帮主,那宁某人说话自然还算是有些分量的。” “在场的诸位,有些是早年间便加入我青沙帮的老人,有些是最近才入我青沙帮的新人,还有一些是在数日前还要拔刀相见的敌人,但在今日,咱们齐聚一堂!” “熟人皆知,宁某人出身本就不好,也从不会以出生论他人…” “所以,不管是新人,还是老人,只要愿意诚心诚意的在青沙帮这口锅里吃饭,那就是我宁洪武的兄弟!就是我青沙帮的一份子!” “今日不同往日!” “咱们既能尽弃前嫌相聚于此,那就证明有缘,既有缘,那就……” 宁洪武说着好像忘词了,宕机了一刹那,随后豪迈的唤道:“那就只管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携手并进!共同经营这青沙帮!” “哈哈哈哈~” 下面的人见他的窘态乐的开怀大笑。 而冯钧见状,亦是笑着摆摆手示意道:“帮主发话了,都坐下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随着客厅与内外院的青沙帮帮众落座,这场庆功宴的气氛也随之推到了高潮,呼朋唤友,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刘慎用余光瞥了眼正在被敬酒的宁洪武,心中也有些诧异… 此人嘴上说着自己无才无能,偶尔表现出的憨态似乎也像是事前没背好腹稿,更能证实他所说的青沙帮能做大全靠其妹宁三娘之言。 但,刘慎能感觉得到,他从说话开始就巧妙的把控了青沙帮一行人的情绪走向,牢牢的占据了主导地位! 那憨态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都不会影响他的声势,反而还体现出了平易近人的一面,顺势将气氛顶的更高! 若是旁人真把他的话当真了,以为他是个无才无能,只是个靠妹妹的庸人,那可能会死的很惨! 江湖草莽,亦有豪杰。 “刘副堂主!” 就在刘慎走神之际,耳边突然听到有人唤自己,回过神才发现,方才阴阳怪气的钱堂主正对着自己举着酒碗。 钱有升举着手中酒碗,见他看来后挑着眉头说道:“方才钱某人见刘副堂主年轻,有些不忿,故而言辞中有些偏激失礼,此番特来与刘副堂主喝上几杯,权当赔礼了。” 说罢,他仰头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倒过碗口,示意滴酒不漏。 “钱堂主言重了……” 刘慎见他言辞与态度皆不似作伪,而且满桌子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同样也起身端起酒碗。 他不卑不亢的看着钱堂主的目光,应道:“钱堂主的告诫之言本是好意,是刘某人年轻气盛,曲解了其中深意,便是赔礼,也该刘某赔礼,又岂能不识好歹让钱堂主独饮?请!” 说罢,他同样也是仰头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倒悬碗口,示意滴酒不漏。 “好!” 同桌之人见状纷纷叫好… 而冯钧见两人言辞中虽有一杯酒水泯恩仇的意思,但神色中都有些不服气,拱火似的笑道:“刘副堂主海量!” 边上看热闹的人也都心领神会的把刘慎和钱有升碗中的酒水倒满,拱火道:“钱堂主海量!” 钱有升见眼前这小子不卑不亢的对着自己,心中也有了几分火气,加之边上的人拱火,当下也不推辞,对着刘慎举起酒碗道:“一碗不过瘾,刘副堂主若还有量的话,咱们不若对饮几碗?” “难得钱堂主有此雅兴,刘某人身为末学后进,又岂能扫兴?” 刘慎举起酒碗:“请!!” “请!!” “好!!” 两人接连三大碗酒水下肚,桌上的火药味不仅未消,反而越发浓烈,同时桌上的气氛也被带动了起来… 青沙帮一行人把赤水帮投诚之人间隔开,本就有陪酒,让其归心之意,喝的自是开心。 而刘慎作为‘交投名状’入青沙帮的典范,举杯敬酒者更多… 他也知‘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道理,这种场合谁怂谁日后抬不起头,谁勇谁日后好说话。 于是客气的将那些敬酒的先搁在一旁,言明和钱堂主的酒还没喝完,稍后慢慢奉陪… 随即抓着钱有升不让走,对其猛喝。 接连几大碗酒水下肚,两人都喝的头晕眼花… 边上一坛酒水见底,而刘慎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却依旧主动抱过一坛拍掉泥封,为自己倒满酒,笑道:“钱堂主告诫直言尤响耳畔,刘某人无以为敬,请!” 说完他仰起头,只见喉结滚动,一碗酒水顷刻间再次见底… 钱有升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见此情形亦是面皮一抽,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找这愣头青喝酒… 他看着刘慎喝到发红的双目盯着自己,暗自思忖:‘现在这些年轻人喝酒都不要命的吗?’ 就在他骑虎难下之际,边上的冯均再次拱火道:“人家末学后进都干了,钱堂主你要是不能喝也别勉强,出去坐小孩那桌就行了。” “他妈的,喝!!!” 第38章 码头狂徒 青沙帮的宴会上,刘慎仿佛迷失在了一声声‘海量’的叫好声中,就抓着钱有升猛喝… 凭着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以及不要命的喝酒架势,硬是把酒场经验丰富的钱有升给灌趴下了。 刘慎在将自己的‘势’营造至巅峰后,不等歇息,又起身挨个回礼敬酒。 凶的怕莽的,莽的怕不要命的… 有钱有升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那些个喝酒之人见他喝的头上冒着热气,眼睛猩红,却还端着酒碗来敬酒,吓的连连劝诫他少喝点。 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在青沙帮这口锅里吃饭的,日后少不了类似的宴会… 刘慎那种不要命的喝法既然能把钱有升灌趴下,就能把他们灌趴下,谁想平白丢脸? 于是他们在心目中,已经把刘慎打上了‘愣头青’、‘酒蒙子’的标签… 就连一向以‘千杯不倒’自居的宁洪武见状也频频侧目,最后不得不出面劝诫要以身体为重云云。 刘慎风头一时无两… 散席后… 冯钧扶着他了出门… 待回到码头堂口,眼看四下无人,刘慎挣脱他的搀扶,脚下踉跄的跑到墙角扣起了嗓子眼,随后吐的稀里哗啦。 “啧啧啧…” 冯钧在一旁看的连连咋舌,打趣道:“我还以为你小子真是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海量呢,原来也是强撑的。” “啊…” 刘慎吐完后莫名觉得畅快,仿佛世界都清晰了很多,说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在此之前,我从没喝过酒。” “……” 冯钧闻言微微一愣,眉头紧锁的训诫道:“胡闹,那你方才在酒桌上还那般不要命的喝?” “逞的就是一时之勇!” 刘慎长长的舒缓一口气,咧嘴笑道:“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吗,那钱有才起初轻视我,并未把我放在眼里,其他人又何尝没有这个心思?” “我入那席位的作用就是为了安抚赤水帮投诚那些人,要说帮主千金买马骨的话,那我就是那块马骨头!” “避不开酒的…” “我家乡有位伟人曾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我要还是畏畏缩缩的只会更让人更加轻视,届时被灌在桌底的人只怕就是我了;” “但只要我不要命的和他喝,把他灌趴下了,喝到他怕,那事后谁还再敢灌我酒?谁还再敢轻视我?” “我逞此一时之勇,目的就是让他们日后和我喝酒时想到今日,我得让他们在酒碗还没端起来时,气势就得弱下三分!” “……” 冯钧神色木然的推敲着他的话中之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目光微动的看着刘慎,越发觉得眼前这年轻人不简单,不管是胆识,还是眼光,又或者是大局观之类的其他东西,都不简单! 是个人才! “舒服!通畅!” 刘慎伸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后摆摆手往自己的房间而去:“我先回去休息了。” “行…” 冯钧见他走路都不打飘了也便没多说什么,只交代道:“明日,码头活计恢复正常,你就是这边码头出来的,对此应该熟悉,届时可能需要你借你之口统筹和安抚一下那些码头的店家和劳力。” “小事…” 刘慎在门前驻足,回头笑道:“说来冯堂主你可能不信,我最擅长的事就是统筹,就码头这点活计…” 他声音顿了顿,颇为自负的说道:“我闭着眼睛都能盘算的清…” 说罢,推门进了房间… 而冯钧闻言也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见他阖上房门,似笑非笑的嘀咕一句:“这小子倒还是个狂徒。” 他回去后并未在码头堂口久留,而是回到了青沙帮的总部堂口,在帮主的房前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才推门进去。 宁洪武揉捏着眉心,神态颇为倦惫,见他进来后问道:“码头的事都处理好了?” “没什么大问题了…” 冯钧点点头,应道:“需要做的事今天已经都吩咐下去了,码头的活计明日就能恢复正常运转。” “那就行。” 宁洪武微微颔首,感叹道:“又是一年开春,且不提那些商户,光是官家各地的漕粮、税银都得从运河走,就足够我们这些人心惊胆战了,这码头的活计要是处置不好,啧啧啧,影响我们立身之本啊。” “慎重些是应该的…” 冯钧附和一句,有些忧虑的说道:“近年来,咱们漕帮龙头的威势在江湖中可谓是愈发深重,听人说已经惹的朝廷太岁司注目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哦…” “屠雄乃是一代豪杰。” 宁洪武感叹道:“以前,似我们这些运河沿岸的小帮派,在各地官府眼中就是门下的一条走狗罢了。有用的时候让我们帮忙监督漕运,没用的时候说不定就把我们当水匪剿了。” “如今漕帮在屠雄的统筹下,大小百十个江湖帮派虽不说铁板一块,却也不再是一盘散沙,不论是福是祸,我们都得接着!” “也是…” 冯钧也知道这些东西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便扯开话题说道:“帮主还记得那个叫刘慎的小子吧,其人心智不俗,远超我所料。” “哦?” 宁洪武惊疑一声,想到了方才在宴会上不要命拼酒的年轻人,不以为意的问道:“一个年轻气盛的酒蒙子罢了,能有多少心智可言?” “非也,非也…” 冯钧摇头咋舌,感叹道:“方才我还有些疑虑,现在听到连帮主你都认为他只是个年轻气盛的酒蒙子,那疑虑也就没了。” 说罢,他将今日领刘慎赴宴时的对话,以及方才扶其回码头堂口后的交谈一一复述了一遍。 宁洪武听的眉头紧锁,嘀咕道:“这般说来,我都被那小子的表现给骗了?” “是啊…” 冯钧点点头,说道:“若是光看他表现,谁会想到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小子竟能看的这般通透?考虑的那般长远?” “不错…” 宁洪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我妹妹说此子有些急智,现在看来,此子不仅有些急智,眼光,胆识,谋略,是一样不差啊…” 他声音顿了顿,给出结论:“以点见面,是个可塑之才!” “毕竟还年轻。” 冯钧笑呵呵的附和了一句,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又把今日刘慎与红皮鸭子之事也说了出来。 “呵呵呵呵…” 宁洪武闻言亦是会心一笑,饶有兴致的问嘀咕道:“有趣,有趣,没曾想这小子与我们青沙帮竟还有这番缘法。” 他声音顿了顿,又道:“方才你说那小子曾言自己最擅长的便是统筹,码头的活计他闭着眼睛都能盘算的清?” “不错。” 冯钧点点头,意有所指的说道:“年轻人毕竟还是太年轻,帮主若想将其收为己用,需得将他那几分狂傲之气打磨掉才行,省得日后培养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来。” “若真有才,狂徒又如何?” 宁洪武听到‘狂徒’之称便又一次想到漕帮那位龙头,在江湖传闻中,屠雄年轻时便是个出了名的狂徒! 如今年长,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已从‘狂徒’脱变成那种言行举止间都透露着霸气的江湖豪杰,一方雄主! 他沉吟了一番,笑呵呵的说道:“左右无事,明早我也去码头,看看那个说我也就三十出头的码头狂徒是怎么统筹的。” “哈哈哈哈……” 第39章 我有一言 刘慎回屋后醉意也醒了大半,趁着积势勃发后的那股畅快劲站桩功修行《童子功》… 数个时辰后,果不如他所料的那般,体内气机再次贯通了一条经脉! 若是前三日接连贯通三条经脉,他还只是猜测,不敢确定; 那此番他便完全可以确定了——只要将自己的‘势’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再宣泄出去,事后绝对有益修行!! 刘慎修行《童子功》已有半年,除了在宋老爷子那莫名其妙的陷入顿悟状态,领悟到‘势’的存在时贯通了六条经脉,其他经脉皆是由他自己日夜修行所贯通。 而日夜修行的效率有高有低,可大致的分为三个状态。 其中修行最快的状态是初次感悟到气机后,当时趁热打铁直接贯通了任督二脉。 此状态稍纵即逝,而且人生只有一次,基本不可复制; 其次便是平常日夜苦修时的状态,约莫一个月才能贯通一条经脉,这也是《童子功》所中记录日夜苦修不怠者应该有的状态。 相比较其他武夫而言,刘慎有《童子功》固本培元之效的加持,一个月贯通一条经脉已经算是很快了。 只需苦修两三年便可突破至二境,这是多少江湖之人不敢想的事。 但如今,刘慎在这两种状态之间,又找到了一种有益于修行的状态! ‘积势勃发’后身体会变的极为亢奋,在此状态下修行一日,竟可抵近月苦修!! “积势,积势…” 刘慎呢喃自语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天大道摆在自己面前,神色中难掩亢奋! 随后他面色一正,也想到了‘势’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想要快速积累起来,还得能合理宣泄出去,似乎也只有在外界有压力的情况下才行。 譬如青沙帮夜袭赤水帮的那天晚上! 刘慎自知生死难料,先是恶斗青沙帮巡视的两人积势,随后当着张万年的面,杀了张士琛那个败类再次积势,又在宁三娘身后叱骂张万年,将积累到巅峰的‘势’宣泄了出去。 此后虽被青沙帮带回去软禁,但身上那股亢奋的劲却一直维持了三日之久。 而在今日的酒宴上,面对钱有升的刁难和其他人的轻视,刘慎选择和钱有升拼酒积势。 待拼倒钱有升后,借着‘酒蒙子’、‘莽夫’这样的他人印象再主动寻其他人拼酒,进一步积势。 其他人认怂不愿喝,他也算是变相的将积累的‘势’宣泄了出去。 两次都是一步步积势,然后再合理的宣泄出去,前者有益修行的状态足足持续了三日之久; 而这次,一鼓作气的贯通一条经脉后,身上便没了那种亢奋感觉,重新归于平淡。 两次都有外界压力,区别是前者是在生死攸关之际积的势,而后者是在有可能影响颜面下积的势。 这也就证明了,‘积势勃发’后的增益修行效果持续时间与外界所给的压力有关。 而且是外界所给的压力越足,‘积势勃发’后的增益修行效果持续时间就越久! ‘宋老爷子年轻时领悟到‘以势压人’的运用,那必然也是个惊才绝艳之人,就是不知有没有领悟到‘势’的这层妙用?’ 刘慎在心中思忖… 但想到宋老爷子曾言散功后并未选择重修,而是经商了,那多半是没有领悟到‘势’的这层妙用。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可惜了… 随后他又想到张万年逃走之事,心中压力顿生,当下长长的舒缓一口气摒弃掉心中杂念,再次苦修。 刘慎知道,张万年即便是重伤了,也不是现在的自己能面对的! 毕竟,那是一位对自己怀恨在心,恨不得食己肉,饮己血的四境武夫! 刘慎深知自己不可能一辈子躲在青沙帮堂口,宁三娘与自己无亲无故的,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护得住自己。 而张万年只要没死在外面,养好伤后必然会寻自己报仇血恨! 碰面只是迟早的事,所以他得趁着张万年养伤的这段时间,尽可能的提升自己的实力! 第二日一早… 刘慎被唤醒后洗漱一番,跟着冯钧到了码头堂口的会客厅。 见昨日被灌倒的钱有升以及青沙帮的不少中层都在,就连宁洪武这位帮主也在,两人拱手抱拳:“见过帮主。” “坐…” 宁洪武摆摆手示意他们落座,随后才看向刘慎,打趣道:“昨晚喝了那多酒,我还以为你今天起不来了呢。” “那酒后劲确实大,我回去就倒塌上不省人事了。” 刘慎讪然一笑,用揶揄的口吻笑道:“不过今日连钱堂主都起得来,我这末学后进又怎敢起不来呢?” “你小子……” 钱有升正在揉着眉心,闻言气急败坏的瞪了他一眼,色厉内茬的告诫道:“这事已经过了,可不准再提了!” “哈哈哈哈~” 相熟之人闻言皆是捧腹大笑,客厅中一片欢言笑语,只是那片欢言笑语中却多是帮钱有升回忆昨晚狼狈之态的。 搞得他气的跳脚,却又没什么办法,只愤懑的怒视着刘慎这个罪魁祸首。 而刘慎见青沙帮内相处的气氛着实不差,也故作无辜之态的假装看不到他的目光。 “好了好了…” 宁洪武笑着摆摆手示意客厅内的人静下来:“些许玩笑之言,钱堂主莫要放在心上。” 随后才正色说道:“在座的都是咱们青沙帮的肱骨,这码头的活计今日要恢复运转,诸位有什么想提的建议,可以直言。” “先说说我的个人意愿…” “首先是码头店铺的问题,赤水帮治下不严,纵容其帮众为祸码头的店铺,这几天我打听了一下,在赤水帮的管控下,各家店铺的码头税、漕帮税、安全税等杂七杂八的税竟有十数种之多!” “咱们青沙帮不是赤水帮,接手码头后也绝不能像赤水帮那般,搞的码头乌烟瘴气,各店家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其次就是码头劳工的问题,众所周知,赤水帮心黑手狠,借着前几年洪灾之事逼迫码头劳工签下卖身契才能吃漕帮饭…” “此举虽合法合理也不违漕帮道义,但违我个人道义!与咱们青沙帮道义也有不合!” 宁洪武说着看了眼刘慎,又道:“码头就那么些活计,此两点若能妥善处理,其他都不是什么事。” “……” 客厅内一片寂静… 在座的一行人虽说都是青沙帮的中层,但归根结底摆脱不了‘江湖草莽’这几个字,让他们冲阵杀人行,让他们出谋划策费脑子,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毕竟,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除了极少一部分,真正有才情、有见识、有眼光的人,谁会愿意在整日喊打喊杀的底层厮混? 客厅里的一行人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冯钧虽有意开口,但瞥了眼刘慎和帮主后便也默不作声… 宁洪武坐在主位,手指轻轻的敲击着边上的扶手,看那不急不躁之态,似乎只当是走个过场。 刘慎眉头微蹙的思量了好一会儿,下定决心后当即屈指敲了敲桌面。 见众人听到动静后目光都聚集了过来,他缓缓开口:“我有一言。” “……” 第40章 头角 宁洪武敲扶手的动作一顿,看向刘慎笑道:“都是在青沙帮这口锅里吃饭的,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些许个人拙见罢了…” 刘慎起身对着客厅里的一行人拱拱手,这才问道:“冒昧的问一下,帮主方才所说的两点个人意愿是否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 宁洪武也知他是在赤水帮压迫下长大的,如今刚融入青沙帮,还不了解自己的秉性与青沙帮的道义,于是笑着宽慰道:“青沙帮虽是草莽,但帮内规矩甚严,向来注重江湖道义。” 他声音顿了顿,又道:“我宁洪武虽称不上君子,但身为青沙帮帮主,却也能做到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帮主高义!” 刘慎闻言心头也是一松,随即拱拱手正色说道:“帮主方才所说的两点个人意愿都好解决。” “赤水帮管控码头期间,纵容手下帮众向码头店家商户收取各种乱七八糟的税,可以说是隔三差五就压榨一遍店家。” “更有甚者,同一种税今天有人来收过,明日换其他人又来收一遍,在码头营生的店家商户苦不堪言。” “此举名为收税,实则与抢钱无异,乃是杀鸡取卵之法。” “而在那些码头店家眼中,咱们青沙帮与赤水帮都是江湖帮派,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如今咱们青沙帮管控码头,帮主若想肃清码头风气,只需将码头的那些店家统筹起来,以身作则,当他们的面定下固定的征收税种与税额,约束手下,让那些码头店家看出咱们青沙帮与赤水帮的区别。” “不出三五月,必定归心!” 刘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至于码头劳工的问题,那更简单。” “他们所想的无非是今天吃什么?有没有肉?这个月能拿到多少月钱?过年回家能不能过个安稳年?” “我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因为我自己就在码头干了五年脚夫,所以知道底下那些劳工都是狗性子,对他们太好了,他们就懒;对他们太差了,又弄的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赤水帮逼码头劳工签卖身契,入奴籍,并且明码标价三十两银子才能赎回,如今赤水帮不复存在,那些卖身契都在咱们青沙帮手中,我个人建议帮主不要把卖身契直接还给底下的劳工。” “哦?” 宁洪武闻言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问道:“你的卖身契我可以直接还给你的,为何轮到别的劳工时,你却不想我把卖身契直接还给他们?” “并非是我对此有私心…” 刘慎沉吟了一会儿,感叹道:“而是因为人性罢了。” “三十两银子的赎身之资,劳工要是孤家寡人的,即便不吃不喝也得在码头干五六年才能赎身,劳工若是有家室的,可能攒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都不一定能攒够这三十两赎身之资。” “所以这卖身契对于大多数劳工而言,已经是这辈子都难以赎回的东西了,可有可无。” “若是帮主发善心,把那些卖身契还回去,让他们脱离奴籍,那些劳工或许会高兴,或许不会领这份情。” “毕竟,太过易得的东西没人会珍惜,大家都重回良籍了,他们不会记得那张卖身契有多重,也不会认为重回良籍的机会有多难得。” “大家都有的东西,等于没有!” “这就是人性,人的劣根性!” “……” 宁洪武听到他的这番人性论,那双浓眉已是蹙成一团,问道:“照你这么说,我们青沙帮得延续用赤水帮的方法对待下面的劳工?” “不不不…” 刘慎摇摇头,说道:“我知道帮主是干大事的人,不想因此落江湖之人口舌,所以我的建议是将赎身之资的标价下调。” “在赤水帮要三十两银子才能赎身,在咱们青沙帮只需要十五两、十两、甚至只需五两银子就能赎身。” “一来,对于想要赎身之人而言,五两银子、十两银子的赎身之资是咬牙攒上一两年就可以触摸到的门槛,与赤水帮的三十两赎身之资相比虽只差三四倍,却已是云泥之别,这份情他们得记得清清楚楚。” “二来,对于无关赎身之人而言,他们虽然不在乎自己是否赎身,但五两银子、十两银子和三十两银子的差距他们还是懂的…” “如此,那些劳工中不管是想要赎身的,还是对赎身无欲无求的,都会下意识的拿咱们青沙帮与赤水帮相比,而很多东西一旦有了比较,味道就变了,这同样也是人性。” “……” 宁洪武听着他的‘人性论’默然了许久,回过神后击掌称赞:“好一个刘慎!好一个人性论!!” 客厅中的其他人也都目露异色的看着刘慎,似是这‘酒蒙子’、‘莽夫’身上看到了点别的东西… “帮主过奖了…” 刘慎客气的拱拱手,说道:“不过是些个人拙见罢了,上不得台面,如何选择还得由帮主拍板做主。” “码头店家之事,你说了我心中所想。” 宁洪武咋舌道:“至于码头劳工之事,你的意见比我想的更加全面,也更合适。” 他声音顿了顿,又笑问道:“还有没有别的意见或者建议?只要与咱们青沙帮有益,尽可直言。” “这……” 刘慎闻言目光微动,想到如今江湖帮派的生存模式,却不知该说不该说。 宁洪武见他欲言又止之态,问道:“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倒也没什么难言之隐。” 刘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就是有几点我非常想不通,既然咱们青沙帮全面管控了河阳县的码头,那咱们就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河阳县的诸多物价。” “咱们有这能耐,为什么只想着打打杀杀争地盘,搜刮那些底层泥腿子,而不学着做生意呢?” “那些富商船来船往的,一趟下来赚的盆满钵满,咱们光靠收码头税能收几个钱?” “就以咱们青沙帮为例,帮派里面少说也有两三百口人,就守着那些个堂口,能守出什么名堂来?” “……” 此言一出,客厅为之一静… 宁洪武叹了口气的说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做生意能赚的更多?” “可说难听点,帮里的这些个兄弟大多都是斗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如何会做生意?” “我每天一睁眼想的就是帮里几百口兄弟等着吃饭,那几百口兄弟要是有家有室的,还得照顾家里人,这些都是省不了开销啊。” “而且做生意讲究的是有亏有盈,咱们本就不懂经商之道,贸然闯进去,万一生意有亏,那该如何维持青沙帮运转?帮里要是揭不开锅了,那些个兄弟断了粮,又如何还能追随我们?” “至于帮里的兄弟守堂口,那是因为咱们收了人家妓院、赌档、商铺之流的安全税,要对人家的安全负责。” “……” 刘慎闻言也有些无奈,说道:“咱们不会做生意不要紧,别人会就行了呀。” 宁洪武微微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这简单的很…” 刘慎解释道:“那些豪绅积攒了一定家底后,大多都会培养手下掌柜的,自己只负责出钱出人,然后退居幕后当东家,把生意交给那些掌柜的去打理,只要能校对好账目,万事无忧。” “想做生意的话完全可以照搬这套模式,咱们青沙帮有码头之便,甚至还能在此基础上玩点花活。” “譬如帮主完全可以将那些店家统筹起来进行出资入股,或者拉拢当地一些富商豪绅合作,联合成一个商会,借着码头之便整合物价做空市场,进行底买高卖,用利益将其绑在一条船上。” “简单点就是咱们出钱出力,但不干预人家做生意,等人家的生意有收益了,咱们拿自己该得的那份分红就是。” “……” 宁洪武茫然眨眨眼睛… 第41章 抛头露面 客厅里静的落针可闻… 对于清沙帮的大老粗而言,他们虽然听不懂刘慎所说的什么做空、商会之类的经商之道,却也能感觉得到——这小子,好像有点东西… 而宁洪武则是眉头紧锁的敲击着边上的扶手,看那沉思之态,似是在揣摩着刘慎话中的道理。 而刘慎拱拱手坐下后,自顾自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嗓子… 有着宿慧的记忆在,他知道历史上商户联合形成商会是必然的; 而像青沙帮这种义社团体想要长久,光靠道义收所谓的‘安全税’也不是长久之计,由黑转商乃是大势所趋。 但对于受眼界局限的时人而言,这样的思想确实太过超前,所以他也只是提一嘴,并未多深说什么… “刘慎,言之有理。” 宁洪武沉吟了片刻,说道:“但经商之事关系咱们青沙帮立身之本,非我一人能决定的,还需商榷才行…” “理当如此…” 刘慎不以为意的说道:“此事也只是我随口一提罢了,玩笑之言,帮主不必放在心上。” “……” 宁洪武见他那般姿态,亦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向四周问道:“除刘慎外,可还有人有意见要提?” “……” 客厅一众青沙帮中层对视一眼后皆是摇头,示意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行…” 宁洪武起身说道:“来时我已经派人去唤码头的商户和劳工了,想必此时也该到差不多了,诸位既然没有异议,不若同去露个面?” “同去…” 一众青沙帮中层跟在宁洪武身后出了门,路上闲聊着对码头商户以及劳工的具体方案。 而此时的码头堂口外,乌泱泱的站着数百号人,这些人立于东西两侧,泾渭分明。 东侧人多,都是在码头谋生的劳工; 西侧人少,多是在码头营生的商户。 相熟之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讨论最多的便是这几日青沙帮灭了赤水帮之事,以及青沙帮管控码头后会对自身活计有什么影响… 待看到码头堂口中走出一行人,正在闲聊的劳工也好,忧心忡忡的商户也罢,瞬间安静了下来。 而在东侧的劳工人群中,胡大海像是见鬼似的,瞪着眼睛看向堂口中走出的几人。 他紧忙用手肘抵了抵身旁的沈虎,压着嗓子说道:“虎子,你看…你看…慎哥儿真的进青沙帮了!” “……” 沈虎勾着脑袋似是也看到了堂口中走出的刘慎,神色异常亢奋的说道:“你看你看,我就说嘛,这两天码头上的人都在传,说张士琛那小婢养的被慎哥砍了五刀,慎哥被青沙帮帮主看重,任了堂主之职!” 他们两人的对话显然也被身旁之人听到了,认识刘慎的人跟着附和:“我怎么听说张士琛那婢养的被慎哥儿砍了八刀?” “瞎说,明明是十八刀!” 另外一人立马反驳,并道出自己的小道消息:“我还听说慎哥儿从小学过屠狗十八刀,那天晚上张士琛慌不择路撞在了慎哥儿手里,被那屠狗十八刀砍的直接毙命当场!” “少放屁了!” 又有一人嗤笑一声反驳:“我堂哥的小舅子的朋友就在青沙帮,说那天晚上慎哥儿当着张万年的面把张士琛剁成了肉泥,而且还是一边剁一边骂,张万年那厮都被气的吐血了。” “我滴乖乖,看不出来慎哥儿这么狠啊。” “早就听说慎哥为人最是仗义了,这下是飞黄腾达了啊。” “……” 码头一众劳工中,关于刘慎的事是越传越玄乎,越传越离谱,甚至还传出了‘慎哥儿乃是习武天才,学武半年就一刀剁了张士琛,挥刀时的刀气顺带震伤了前来搭救的张万年’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版本。 关键明眼人一听就是胡扯的谣言,那些消息闭塞、见识短浅的底层民众还真就信了。 习武之人,五感本就比常人要好一些,而且码头劳工那边的争论声也着实没做什么掩饰。 刘慎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尬的脚趾蜷曲,恨不得说立马跳出去说我刘慎真没那么牛逼。 而青沙帮的一行人亦是神色怪异的看向刘慎,脸上大多都憋着笑… “肃静。” 宁洪武浑厚的声音压下场上的嘈杂声,说道:“鄙人宁洪武,乃是青沙帮现任帮主,想来诸位也知道,如今是我们青沙帮接管码头活计。” “……” 堂口外原本嘈杂的两帮人听到说话之人乃是青沙帮帮主,吓的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对于他们而言,青沙帮帮主这等人物的威慑力比官老爷还要大。 毕竟官老爷起码讲理,而江湖帮会大多情况下都和人讲拳头大小… 宁洪武显然也知道这点,给身旁的刘慎打了个眼色。 而刘慎也心领神会的走了出来,对着一众码头商户说道:“我叫刘慎,算是在码头长大的,那边卖包子的李伯,那边卖鱼的张叔应该都认识我,我还记得以前有人会叫我慎哥儿,有人会叫我慎仔……” “这一晃几年了…” “当初的慎哥儿也好,慎仔也罢,现在都长大了,嗯,也出息了,被宁帮主看重,入了青沙帮当了个副堂主…” “我知道,赤水帮管控码头期间,纵容手下帮众向码头各店家商户收取各种乱七八糟的税,隔三差五就压榨一遍店家。” “更有甚者,同一种税今天有人来收过,明日换其他人又来收一遍,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如今,赤水帮不在了!“ “我青沙帮接手码头活计,信奉的是有财一起发,有钱一起赚!” “今日我刘慎斗胆替宁帮主在此明言,从今往后,码头店家商户的税种只有漕帮税和码头税两种,以前赤水帮什么三日一收、五日一收的规矩统统作废,全部改为每月一收!” “我刘慎与冯堂主会常驻在这边的码头堂口,但凡大家发现码头上有青沙帮帮众乱收税的,皆可来堂口通告,一经查明,绝不姑息!” “………” 堂口外,静的落针可闻。 有个卖包子的老汉想要说话,却被子女拦住,最终,老汉执意走出人群,颤颤巍巍的问道:“慎仔,你这话能不能作数哦?” “李伯无需多虑。” 刘慎笑着宽慰道:“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我刘慎今天既然敢当众开这口,那自然是作数的!” 边上的宁洪武亦是点点头,说道:“刘慎如今是这边码头堂口的副堂主,他的一言一行皆代表我青沙帮,代表我宁洪武!” 他说着又看了看四周,正色说道:“此言既出,如白染皂!” “好!!” “宁帮主高义!” 一众码头店家商户都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回过神后纷纷叫好! 与之相比,东侧的码头劳工群体依旧一片寂静,只是他们的神色中也隐隐多了几分期待。 刘慎看过去,笑道:“相信有很多人也都认识我刘慎,先声明一下,我刘慎就一个脑袋两个胳膊,真没大家传的那些邪乎…” “哈哈哈哈~” 东侧那群码头劳工闻言皆是会心一笑,心中压力顿觉去了几分。 刘慎感慨道:“几年前,赤水帮趁着洪灾逼迫咱们只有签下卖身契才能吃漕帮饭。” “如今赤水帮不在了,咱们的卖身契兜兜转转又转到了青沙帮手中,我知道,大家掏不出三十两银子赎身,所以对卖身契这事都不在意了。” “但是,宁帮主体贴大家!” “也和我言明了,在青沙帮里,咱们的卖身契只需五两银子便可赎回去改回良籍!” “五两银子便可改回良籍!” “除此之外,青沙帮码头的长工月钱每人上涨一钱,饭堂每月三次红烧肉,饭堂敢少一次红烧肉都可以来堂口找我!” “他妈的,我刘某人也是吃这大锅饭长大的,今儿就把话撂出去了,到时候饭堂要是没猪,我亲自给你们抓去!” “哈哈哈哈……” 第42章 鸠占鹊巢? 码头的店家、商户、劳工各自满意而归,码头的诸多活计也开始重新运转… 宁洪武对此非常满意,眼见快到晌午了,大手一挥让码头的饭堂多添几个肉菜,又买了些酒水共饮。 饭桌上,刘慎也顺势展现出了自己算术方面的才能,趁着大伙喝酒的功夫,便码头近月的各种账目统筹的明明白白。 青沙帮的一群大老粗倒没什么特殊感受,只觉得‘这小子好像有点东西,而且东西似乎还不少’。 只有宁洪武越发觉得捡到宝了,对刘慎的态度也越发亲近,大有将其视为心腹,好好培养的意思。 酒桌上也有不少人看出了这点,或是吃味、或是调侃的敬酒… 而刘慎也是来者不拒,痛痛快快的与人对饮,偶尔再把钱有升钻桌底的事拎出来调侃几句,气氛更加热闹… 直至傍晚,宁洪武与一众青沙帮的中层回各自的堂口,放心的将码头大小事务交给冯钧与刘慎二人处理。 忙活了一天… 待到第二日,刘慎将胡大海与沈虎叫来,让他们担任一众劳工的班头。 班头不需要做什么,只需按部就班的监督劳工干活即可,偶尔还能带人接点私活,赚些外快,乃是个实打实的肥缺… 胡大海与沈虎两人自是感动的热泪盈眶,一口一个‘慎哥’叫的那是一个真心实意。 只是刘慎能感觉得到,他们的言辞中深藏着恭敬与畏惧… 从‘慎哥儿’到‘慎哥’,明明数日前还在一起干活聊天的脚夫,此时却因身份的差距在无形之中产生了一种可悲的膈膜… 刘慎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都显得有些拘谨,亦是惆怅的叹了口气。 想到已有数日没去城南找少奶奶增进感情了,念的慌,左右无事,便和冯钧说一声,出了门。 到了通达堂,见袁肖飞和连张老大夫都不在医馆内,不免有些疑惑… 而通达堂的老掌柜也知道他与少奶奶是朋友,见其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忙凑了过来。 “刘公子,近几日老爷病重在床,少奶奶最近都没来这边,张老大夫在宋家给老爷问诊呢,袁肖飞也跟着帮忙去了。” “宋老爷病重?” 刘慎闻言微微一愣,眉头紧锁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四五日前吧。” 老掌柜叹了口气的解释道:“张大夫说是因为少爷走的早,老爷思之成疾,所以身体每况愈下,加之老爷上了年纪,这心血怕是都熬干了…” “这……” 刘慎闻言心头一突,拱拱手道了句:“多谢掌柜的相告。” 说罢便出了通达堂的门,往宋家而去。 上次宋家之行,刘慎得知宋老爷明明非常讨厌自己,却还是实打实的帮助了自己领悟到了‘势’的运用。 就冲这点而言,他还是比非常敬重宋老爷这个人的。 不过他也是好面子之人… 知道宋老爷讨厌自己后就没再去过宋家惹人厌烦; 也没有主动挑开与裴雪雁之间的那层暧昧关系… 但抛开这层‘面子’因素不谈,刘慎是裴雪雁朋友,也是受宋老爷指点的江湖后辈,如今得知宋老爷病重在床,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番! 而且听通达堂老掌柜的意思,宋老爷多半是油尽灯枯,就快走了,他身为后辈更得去探望! 刚到宋家门前… 门外的护卫见刘慎有登门之意,上前拦住询问:“你是何人?” “我姓刘…” 刘慎眉头微蹙的瞥了眼两人,说道:“是你们家少奶奶的朋友,听闻宋老爷病重,特来探望,还望二位通报一番。”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了句‘容我通传’后便跑进了宋家大宅。 过来一会儿,那人便又回来了,而他身后的小余红在看到刘慎后眉开眼笑的迎了来来,摆着小手唤道:“慎哥,这儿…” “我可以进去了吧?” 刘慎见那护卫点点头,便跟着小余红走进了宋家的宅院。 小余红瞥了眼四周,压着声音说道:“慎哥,你这几天没找少奶奶,少奶奶一直在念叨你的不是嘞。” “哦?” 刘慎闻言惊疑一声,啼笑皆非的解释道:“慎哥这几天有事耽误了,这不处理完事情立马都找来了嘛。” 说着他揉了揉小余红的脑袋,轻声问道:“跟慎哥说说,少奶奶她是怎么念叨我不是的?” “老爷病重在床数日……” 小余红贼兮兮的说道:“少奶奶在家里忙的不可开交,昨晚还跟我抱怨,说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这呢。” “……” 刘慎讪讪的说道:“前几天码头出事了,我是真的来不了,这不刚闲下来我就赶过来了嘛。” “那我可管不着…” 小余红促狭的笑了笑,打趣道:“慎哥你这话得和少奶奶说去。” “……” 刘慎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问道:“我上次来时,宋家门外还没有护卫,这是少奶奶找来的?” “那倒不是…” 小余红又瞥了眼四周,见周边无人才轻声解释道:“这几日有不少人来宋家探望老爷子,连少奶奶的娘家人都来了,那些个护卫就是少奶奶娘家人带过来的。” “少奶奶的娘家人?” 刘慎闻言眉头紧锁,问道:“他们怎么也来宋家了?” 他与裴雪雁相交半年,关系匪浅,是知道裴雪雁原生家境是什么情况的。 裴家原本是隔壁溪阳县的商户,家境也算殷实。 裴家父母重男轻女,而裴雪雁身为家中三女自然也不受重视,特别在其弟弟出生后,更是边缘化… 前几年,裴家生意出了岔子,裴家家主请人为家宅算命,算命的说是因为裴雪雁命理所致。 彼时,宋家公子克妻名头正盛,宋老爷子费尽心思为儿子招婚冲喜,而裴家家主闻此消息是喜出望外的将裴雪雁卖给了宋家。 是卖,不是嫁! 宋老爷子给了裴家一笔彩礼,还消了裴家的一笔账,而裴家却没有半点陪嫁,就连裴雪雁自己都自嘲是被卖进宋家的… 小余红看了看四周,轻声说道:“少奶奶的父亲、母亲、弟弟现在还住在宋府,他们说是亲家公病重,他们都是自家人,住在这也好帮忙照顾少奶奶和宋老爷。” “自家人?” 刘慎闻言目光微动的嗤笑一声,心中也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裴雪雁入宋家的接近两年了,也没见隔壁县的娘家人来探望; 而如今宋老爷子病重垂危,那所谓的娘家人却好心来探望了?还要留在宋家照顾裴雪雁和宋老爷子?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宋家是后搬来河阳县定居的,宋老爷的独子故去后,宋家的偌大家业就没了继承人,唯一能继承家业的就是裴雪雁这个外姓的儿媳妇! 如今宋老爷子病重,时日无多,眼瞅着裴雪雁就要当家做主了,裴家人来探望起了这个被卖掉的女儿,还开始以亲家身份自居… 裴家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要说他们此行不是为了这偌大宋家家业,狗都不信! “慎哥…” 小余红怯生生的嘀咕道:“我不喜欢少奶奶的那些个娘家人,总感觉他们那些人怪怪的。” “呵…” 刘慎知道她年纪还小,不明白人性的复杂,于是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放心,慎哥也不喜欢。” “……” 第43章 保证! 两人还没到内宅,便看到一个公子哥打扮的男子迎面走来,看那模样似是要出门。 “嗯?” 那公子哥打扮的男子见小余红领着刘慎,拦路质问道:“小余红,我姐不是说了最近不见外客吗?你怎地还把外人往家里带?” “回表少爷…” 小余红低着头解释道:“慎哥是少奶奶的好友,不是外人,是少奶奶叫我来接慎哥去探望老爷的。” “哦~” 那公子哥闻言手中折扇一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拱手笑道:“既是我姐的好友,那也是我的朋友,在下裴鸿羽,有礼了。” 刘慎见此人的装扮以及变脸似的浅薄城府,莫名想到了前几天宰掉的张士琛,当下也没了和他闲聊的兴致,只是拱拱手道:“听闻宋老爷病重,在下还要去探望,就不多耽误表少爷了。” 说罢,便给小余红打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带路。 而裴鸿羽见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对方连名讳都不通传一个,分明是看不起自己,面色也有些难堪… 见两人背影远去,他不屑的轻哼一声,随即又想到从姐姐那要来的银钱又够赌几把的,当下笑着摆开折扇出了门。 “慎哥…” 小余红回头瞥了眼,见人影远去,压着声音说道:“少奶奶的这个弟弟,不是什么好人嘞。” “哦?” 刘慎眉头一挑:“何出此言?” “这人好赌…” 小余红悄悄地说道:“就来的这几天,他已经私底下找少奶奶要过好几回钱了。” “少奶奶给他了?” “少奶奶本就心善,这几天又忙到焦头烂额,加之要钱的又是家中胞弟,少奶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劝他不要沾赌了。他每次都满口答应,但是我知道他每次拿完少奶奶的钱出门就是去赌坊的。” “知道了…” 刘慎目光微动的点点头,眼见进了内宅,他又轻声交代一句:“这话你不要和旁人说,少奶奶不问,你就当看不见就行。” “恩呐…” 小余红乖巧的点点头。 刘慎步入宋老爷子的房间,入目的便是一脸憔悴之色的裴雪雁,而在其身旁,还有一对中年夫妇,看那模样显然就是所谓的‘娘家人’。 张大夫在床边为宋老爷子号脉,袁肖飞则是拘谨的站在其身后。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宋老爷子已是面色蜡黄,双目浑浊无神,俨然瘦成了一把骨头。 “慎哥…” 袁肖飞频频看向门口,看到刘慎后下意识的唤出声来,随后也似意识到了什么,讪讪的掩着嘴作噤声状。 裴雪雁见刘慎来此,神色中有些喜意,但更多还是委屈,当下轻哼一声的将面颊转过去不在看他。 而她的父母见到刘慎也是好奇的打量了一番,却并未多说什么。 刘慎也知此时不好和裴雪雁解释什么,便走到病床旁的张大夫身旁,轻声问道:“张大夫,老爷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 张大夫瞥了他一眼,只唉声叹气的摇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而刘慎看着瘦成一把骨头的宋老爷子,也读懂了他的意思,无非是老爷子年纪大了,快到时间了……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宋老爷子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歪着头看向刘慎,颤颤巍巍的将他的手抓住,嘴唇嗫嚅着似是想要说什么,可费尽力气却又始终说不出口。 张大夫见刘慎面露不解之色,轻声解释道:“老爷子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现在说话也快没了力气。” 刘慎听的心里不是滋味,见宋老爷子抓着自己的手似是有话要说,紧忙弯腰贴到他身前,这才听到气若游丝的声音:“是…是权儿嘛?” “……” 刘慎见老人家临了还在想着已故的儿子,鼻尖亦是泛酸,甚至都不好开口打破老人家的幻想… 宋老爷子见他没说话,攥着他手摸了摸他的骨节,嘴唇嗫嚅着说道:“你……你是刘慎?” “对…” 刘慎见老爷子猜到自己是谁了,也是松了口气,笑道:“老爷子,我是刘慎,你讨厌的那个后辈,来看你来了。” “呵呵呵~” 宋老爷子抓着他的手‘呵呵’直笑,似是也提起了些精神,气喘吁吁的说道:“叫……叫其他人出去,我有话和你说。” “好!老爷子您稍等!” 刘慎转过身子,正好看到了裴雪雁看过来的目光,两人四目相视,似乎都读懂了彼此的想法。 裴雪雁起身说道:“爹、娘、张大夫、小飞、小红,咱们都出去吧,老爷子有事和刘慎说。” 裴雪雁、张大夫、袁肖飞、余红都与刘慎相熟,自然没意见; 而裴雪雁的父母虽有些好奇,但也知宋老爷子还没死,他们还是‘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行人出门后阖上了房门… 刘慎靠在宋老爷子身边,轻声说道:“老爷子,现在房间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您老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尽管交代!” 宋老爷子听闻一行人出去了,脸上露出几分愤懑与厌恶,嘴唇嗫嚅着似是有什么事想交代给刘慎,但那一口气没喘上来,始终开不了口。 宋老爷子越是开不了口就越急,越急就越喘,越喘就越开不口。 “老爷子您别急,缓缓,缓缓…” 刘慎见状紧忙帮他顺顺气,说道:“您想交代什么事,我大概能猜得到,我先猜,如今猜对了您想交代的事您就点点头,要是猜错了您就摇摇头,这样也省得您老费力气了,可以吗?” 宋老爷子闻言微微颔首,也不在挣扎着想要说话了。 刘慎见状也是松了口气,凑在宋老爷子身边轻声说道:“您老要交代的事是不是与宋家家业有关?” 宋老爷子先是点点头,随后有摇摇头。 刘慎见状心有所悟,用余光瞥了眼门外,又问道:“您老先点头,后摇头,可是要交代的事与少奶奶有关?” 宋老爷子点点头… “可是与少奶奶的娘家人有关?” 宋老爷子依旧点点头… “您老可是担心宋家的家业会被少奶奶的娘家人霸占?” 宋老爷子用力的点点头,攥着他的手都紧了几分,显然刘慎之言就是他心中所想! “宋老爷子您放心…” 刘慎拍了拍老人家的手,宽慰道:“连您这样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都能看出他们想要鸠占鹊巢的心思,我刘慎又岂会看不出来?” 宋老爷子闻言凄苦的摇了摇头,似是心疼什么,只掐着他的手心… 刘慎见状也似猜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的问道:“您老的意思是担心少奶奶?” 宋老爷子怅然的点点头… “放心。” 刘慎长长的舒缓一口气,说道:“少奶奶心善,又有亲情这层羁绊在,确实容易被他们欺瞒。” 他声音顿了顿,话锋一转的正色道:“老爷子您可能不知道,就在前几天,赤水帮被灭了,我当着张万年的面亲手宰了他的儿子张士琛。” “而我呢,现在是青沙帮码头堂口的副堂主,武道也接近二境了…” “我和您说这些并不是想要炫耀什么,而是想和您老说,我现在有能力解决您老所担忧的事了!您老只管摆好心态,不用愁!” “以力压人者鄙,以势压人者雄!” “这句话是我从您老这领悟到的,这份人情我记着呢!” “老爷子您放心…” “只要我刘慎还在世一天,他们就不可能从少奶奶手中将这宋家的产业夺走分毫!” 第44章 宋老爷辞世 宋老爷子的手松开了… 在听到刘慎的保证后,老人家颤颤巍巍的松开了攥紧他的手,神色中尽是欣慰。 刘慎见老爷子一幅心愿已了的模样,而且大有合上双目咽气的意思,紧忙凑过去说道:“老爷子,这事还没结束呢,咱可不能睡啊…” 他声音顿了顿,紧忙又笑道:“而且,这事我跟您保证了,您老这眼瞅着都要走了,这临走前能不能成全一下晚辈?” 宋老爷子闻言哪还不知他所说的‘成全’指的是什么? 念及自己已经时日无多,而且刘慎这小子也确实算个可以托付的人才,老人家也不在纠结,暗叹一声的点点头。 “那我可就真说了啊…” 刘慎坐在床旁,攥着宋老爷子干瘪的手,像是和老友叙旧似的絮絮叨:“我知道您老视少奶奶如女,也很疼少奶奶这个儿媳,但您老也知道,这世道是人走茶凉啊,您这一走,少奶奶孤家寡人的如何是好?” “说句自夸的话,我刘慎虽不是什么大才,但也绝非庸人,乃是少奶奶的绝佳良配啊。” “……” 宋老爷子闻言气的直翻白眼,想要咽下去的那口气都咽不下去了。 也就是没力气说话的,若是老人家能说话,只怕已经破口大骂‘竖子无耻’、‘臭不要脸’之类的词汇了。 “老爷子,您别翻白眼呀…” 刘慎见老爷子的气色好多了,心头也是一松,继续侃道:“老爷子您是知道的,我对少奶奶有意可从未藏着掖着,少奶奶对我也有那么点意思,咱们说是两情相悦也不为过。” “但她是妇道人家,还是你们宋家的儿媳,面皮薄,考虑的也多,心中有所顾虑。” “而我就不一样了,我脸皮厚,直接当您这公公的面提亲。” “我刘慎看上您老的儿媳了,您老给个准话,同不同意吧。” “老爷子,您刚才还同意成全我们的,现在可不带反悔的噢…” 刘慎见宋老爷子头转到一边,似乎都不想搭理自己,继续滚刀肉似的嘀咕道:“再说了,现在反悔也迟了,裴雪雁这人我刘慎是认定了,不管老爷子您同不同意她都逃不出我手心的。” “……” 宋老爷子只觉得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中叱骂着刘慎:‘既然我同不同意她都逃不出你手心,你还问我干吗?’ ‘我都是一个要入土的人了,就不能让我咽气前清静清静?’ 待耳畔又响起一句‘老爷子’时,宋老爷子颇为无奈的点点头,只想把身边这厚颜无耻之徒撵走,耳边能清静清静。 “老爷子您同意啦?” 刘慎见状眼睛一亮,生怕老爷子反悔似的,紧忙跑到门前,拉开房门喊道:“少奶奶,来来来,老爷子喊你。” “……” 裴雪雁茫然的走进房门,还没来得及问老爷子寻自己何事,便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人攥住了,拽到了老爷子的床前。 “老爷子,人我已经拽来了…” 刘慎搀着一脸茫然无措的宋家少奶奶,说道:“老爷子您要同意把裴雪雁许配给我,就点点头,您要是不同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病床上的宋老爷子便受不了他的唠叨了,一个劲的点头,那复杂的神色像是吃了臭豆腐一般,又香又臭,又嫌又爱,又无奈又欣慰… “多谢宋老爷成全…” 刘慎对着裴雪雁挑了挑眉头,笑道:“少奶奶,看到没有,老爷子已经同意把你许配给我了。” “啊……” 裴雪雁茫然的眨眨眼睛… 刘慎向宋老爷子提亲,要宋老爷子把自己这个宋家儿媳许配给他,关键是宋老爷子还同意了!? 她绕过了弯后,从脖子到耳畔都染上了一层红霞,红的像是能浸出血来。 “老爷子……” 刘慎笑呵呵的唤了一声,见转过头去的宋老爷子并未回应,心头不由一沉,紧忙又唤道:“老爷子……” “……” 两次呼唤都没能得到回应,刘慎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轻轻的放开了裴雪雁的手腕… “老爷子……” 而裴雪雁见他这般姿态似是也想到了什么,紧忙跑到床边,待看到宋老爷已经阖上双目后,又伸出颤栗的手去探了一下宋老爷子的鼻息…… “爹!!” 裴雪雁嚎啕大哭,转过头看向刘慎,眼眶中的泪水早已决堤,音线都有些颤栗的哽咽:“老爷子,走了……” 刘慎暗叹一声,若非宋老爷子担心这个儿媳会被她的娘家人骗,估计早就走了。 他能看得出来,宋老爷子早就油尽灯枯了,只是心头一直放心不下裴家人,身边又没有个能托付后事的人,故而一直吊着那口气没咽… 如今得到刘慎的保证,知道了刘慎会护着裴雪雁,知道了刘慎只要在世一天,裴家人就休想将宋家产业夺走! 老人家已经如愿,也就咽下了那口不甘之气,安心的走了… 房间外的几人听到裴雪雁的哭声后心头皆是一惊,几人似有所悟的对视一眼,紧忙冲进了房间里。 见裴雪雁跪在床边已经哭成了泪人,而床榻上的宋老爷子却没有半点动静,他们自然也都明白,宋老爷子这是走了… 刘慎帮宋老爷子整理遗容,余光却看向身后刚进门的一行人… 张大夫摇头哀叹、袁肖飞与小余红去裴雪雁左右将其搀扶。 而裴雪雁的父母却对视一眼,眼底似是有几分喜意,随后女的抽出手帕擦拭眼角上前‘哭泣’:“亲家公命苦哦~” 而男的故作悲戚状走到床边,宽慰道:“莫哭了莫哭了,亲家公嘴角含笑,这是走的安心呐!这是喜事!” “……” 刘慎心中对此二人嫌恶万分… 但考虑到他们毕竟是裴雪雁的生父生母,名义上又是来探望宋老爷子的亲家,当着裴雪雁的面也着实不好多说什么… “是啊,老爷子走的安心。” 刘慎整理好老爷子的遗容后感叹一句,随即转过身子看向裴雪雁的父母,绵里藏针的说道:“老爷子膝下无人,走前却有亲家公亲家母这样的人来照看,也算是含笑九泉了…” “这话见外了…” 裴家老父闻言面皮一抖,依旧故作悲戚之态的说道:“我裴应礼与宋家本就交好,又有雪雁的联亲之缘,宋老爷子膝下无人,我们身为亲家,本就不是外人,来照看也是应该的。” “哦~” 刘慎故作恍然之态的点点头,拱拱手说道:“这世道都说人走茶凉,难得有裴老爷这样有情有义的亲家,晚辈佩服,佩服啊!” “不敢当不敢当…” 裴应礼见他那般姿态亦是目光微凝,试探性的问道:“还没请教这位小哥贵姓,与我这亲家公又有何关系?” “免贵姓刘…” 刘慎不以为意的说道:“至于和宋老爷子的关系嘛,也没什么,刘某人只是个侥幸被宋老爷子指点过的后辈而已。” “那就是外人咯?” “是外人…” “这……” 裴应礼故作为难之态的说道:“这安庆府是有规矩的,老人辞世,在没有设立好灵堂前,外人可不能在家中久留啊。” “受教了,受教了…” 刘慎拱拱手,对着裴雪雁说道:“少奶奶节哀,裴老爷发话了,我这个外人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 “可……” 宋老爷子辞世,裴雪雁本就悲戚的泪流满面,如今听闻刘慎要走,刚想开口挽留,却见刘慎给自己打了个安心眼色,到嘴边的话也就没好说出口。 刘慎又对袁肖飞与小余红交代道:“你们俩照顾好少奶奶,等设立好灵堂,我再来祭拜…” 说罢,转身而去… 第45章 钱堂主,好雅兴~ 刘慎出门后回头瞥了眼宋家,随即不动声色的往城中而去… 现在青沙帮在河阳县的江湖中一家独大,除了官府外,说是这一片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刘慎身为青沙帮的副堂主,还是宁洪武树立给赤水帮投诚之人看的‘马骨’,手中的权力不可谓不大。 而裴家只是隔壁溪阳县的商户,涉及的生意并不算大,麾下的产业与宋老爷子那样的豪绅相比都差了几层,更别提如今的青沙帮了。 刘慎只要想,完全可以带点人把那裴家的那几个人揪出宋宅,然后一脚踹回隔壁的溪阳县… 但他得考虑裴雪雁的感受! 裴家那几个人毕竟是裴雪雁的娘家人,而且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生父、生母、胞弟! 而且这些人还是打着‘探亲’、‘探望’等名头来宋家的帮忙的… 没有真凭实据,光靠猜测就不由分说的把人揪出去,一来是不占理,二来裴雪雁的脸又该往哪放? 毕竟,刘慎与宋老爷子是看出来裴家人心怀不轨了,但裴雪雁这个‘当局者’却并不知情! 而刘慎也没打算告诉她! 裴雪雁如今还沉溺在宋老爷子辞世的悲痛中,若是再得知自己的生父、生母、胞弟打着探望、帮忙的幌子来宋家其实是为了图谋自己的财产,那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些… 所以,他准备用自己方法把裴家人给撵回去! 青沙帮钱庄堂口外… 看门的两哥帮众见有人走来,下意识的打量了过去,只一看,其中一人就笑嘻嘻的拱手迎了上去:“刘堂主怎么有空来这边玩了?” 刘慎神色莫名的问道:“你认识我?” “这话说的……” 那人笑着解释道:“前天在堂口酒宴上,我见过刘堂主,况且现在不说咱帮派了,就是外面的江湖中人都知道刘堂主的事了。” “当着张万年的面剁了他的独子,这事除了刘堂主之外,就是把咱们河阳县翻过来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张士琛恶名在外,刘堂主您宰了那厮,可谓是大快人心啊,帮里的兄弟,打心眼里佩服刘堂主。” 另外一人也笑着附和道:“况且,刘堂主在酒宴上把咱们钱堂主灌趴下的事,在咱们堂口也是广为流传的佳话啊~” “哈哈哈,过奖了过奖了…” 刘慎闻言赧然的拱手道谢,这才问道:“钱堂主在不在堂口?” “在在在,刘堂主,请!” 其中一人见刘慎是来找钱堂主的,紧忙在前领路,笑着解释道:“钱堂主这几天也忙的很,原本在赤水帮地盘的各个赌档、赌坊也都划到咱们堂口了,钱堂主现在估摸着正守着账房先生盘账呢。” “哦?” 刘慎闻言讳莫如深的笑了笑,嘀咕道:“那我来的还真是时候……” 此时的堂口账房内… 钱有升一个人坐在桌子旁小酌,而房间里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账房先生和伙计在盘算着各类账目。 他端起酒盅抿了一口,龇牙咧嘴的说道:“老李头,你那算盘可得给我拨好咯,那算盘子虽小,但可关乎咱们堂口的颜面。” 他说着又夹起咸菜放入口中,摇头晃脑的说道:“前两天钱某人在酒宴上丢人显眼了,不少同僚看我笑话呢,咱这堂口要是再弄出点错账坏账出来,那我钱某人的脸面可真就丢到姥姥家了。” “钱堂主放心…” 那账房先生笑呵呵的应道:“这口饭我吃了二十多年,可还没嗑掉过一颗老牙呢,至多明日,这账目定能盘的清清白白。” “凡事仔细点,错不了~” 钱有升交代一句,刚端酒盅抿了一口,便听到门外传来打趣声:“钱堂主好雅兴。” “咳咳咳……” 钱有升听到那声音手一哆嗦,竟被那口酒水给呛着了,回过神才发现刘慎笑着拱手走进了房门… 他抹了把嘴角的酒渍,又看了眼桌上的酒水,挥袖一摆将桌上的酒盅藏进了袖子里,这才面色不善的问道:“你小子来我这作甚?” “钱堂主这话说的未免太伤人心了。” 刘慎故作不悦之态的说道:“帮主都说了,咱们底下的兄弟,得多亲近亲近,我这初来乍到的,帮里除了认识冯堂主外,也就认识钱堂主你了,来这自然是想和钱堂主讨杯酒水喝喝的。” “讨杯酒水喝喝?” 钱有升见他竟是来找自己喝酒的,吓的两侧太阳穴都突突直跳,没好气的说道:“你想喝酒找别人喝去!我不和你喝!” “哎哟喂…” 刘慎自来熟的坐在了他的对面,笑道:“钱堂主还生我气呢?” 他声音顿了顿,故作姿态的说道:“我那不是年轻气盛的不懂事嘛,钱堂主乃是老江湖了,还与我这个江湖后辈置气?” “可别……” 钱有升撇撇嘴,心里非常受用,面上却冷笑道:“你小子可别给我灌迷魂汤,人在江湖,不谈年龄,大家在青沙帮里都是同辈,况且你小子前几天还让我在帮里丢了人,我可没好脸子给你。” “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刘慎不以为意的笑道:“上次和钱堂主拼酒上头了,我脑瓜子疼了两三天,今日酒才醒,这不就酒一醒就登门来钱堂主这儿赔礼道歉了嘛。” “赔礼道歉?” 钱有升闻言眼珠一转,似是也转过了弯来,当下往桌前凑近了几分,戏谑的问道:“你小子是不是有事求我?” “钱堂主慧眼如炬…” 刘慎笑了笑,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今日我来这,还真有件小事想请钱堂主帮个忙。” “请我帮忙……” 钱有升闻言咧嘴一笑,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问道:“你小子前天刚让我在酒宴上丢了脸,现在我凭什么要帮你的忙?” “交个朋友嘛…” 刘慎拿起筷子夹了个花生米,余光瞥见一行账房先生在查账,随口说道:“钱堂主帮我个小忙,我帮钱堂主把这些账盘清了,如何?” “这算什么忙?这些账我自有账房盘,哪敢劳烦你刘大堂主出手。” “他们没我算的快,算的准。” “……” 此言一出,不光是钱有升愣了愣,便是一旁拨算盘的几个账房先生和伙计都是一脸诧异的看着他… “呵~” 钱有升冷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小子有点头脑,但你说我这钱庄堂口的一众账房先生和伙计都没你算的快,算的准,是不是太不把我手下的这些个先生当人看了?” “钱堂主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刘慎夹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正色说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加起来,没有我一个人算的快,算的准。” “……” 钱有升的冷笑僵在了脸上… 而正在盘账目一众账房先生和伙计也都面有愠色,对视一眼后皆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看向钱有升,那眼神仿佛在说:‘钱堂主,咱们都是你手下的人,这事要是不给个说法,这活可就没法干了……’ 第46章 杀猪盘? 钱有升显然也知道这点,人家都骑脸上了,自己这当堂主的要是不给手下的人找找场子,那以后还如何服众? “刘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自然是知道的…” 刘慎点点头,说道:“不过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钱堂主若是不信的话,那咱们就打个赌如何?” “打赌?” 钱有升嗤笑一声,问道:“怎么赌?” “就赌我是不是信口开河!” 刘慎看了看堆积的账簿,说道:“看你们这这人手和架势是准备挑灯盘账道明日了。” “如果我能在两个时辰之内,将这些账目盘算清楚,那证明我没有信口开河,算我赢,钱堂主得帮我个小忙;” “如果两个时辰之后,这些账目我还没盘算清楚,那就说明我是在信口开河,自然也就算钱堂主你赢,我不仅给诸位账房先生道歉,钱堂主也可以让我做一件事。” 刘慎说着对钱有升笑了笑,挑衅似的说道:“这河阳县一众赌档、赌坊的场子都是钱堂主照看的,钱堂主不会连这点小赌约都不敢应下吧?” “臭小子,你少激我!” 钱有升不屑的冷笑一声,随即拍着桌子说道:“我今天还真就不信你小子一个人能顶我堂口里的这么多账房先生!” “那钱堂主的意思是赌了?” “我钱有升今天就跟你赌了!” “好!” 刘慎拍着大腿起身,对着一众账房先生拱拱手,笑道:“诸位老先生,刘某人想请钱堂主帮个忙,所以言辞中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无妨无妨。” 那账房的老李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说道:“刘堂主若真有这般天纵之才,那咱们这些人能见着也是开了眼界。” “请诸位腾个位置!” “刘堂主,请!” 刘慎笑了笑,见一众账房先生和伙计腾开位置,也是坦然自若的坐在了主位,右手持笔,左手翻账簿。 不过盏茶功夫,一本账簿便被翻完了,刘慎记下账目随口道:“这本账簿共计纳入账金六十七两七钱,银一千七百四十八两三钱,铜钱三百七十二贯余八十六枚。” 说罢,他随手将那统筹完的账簿扔在一旁,转而又取过另外一本账簿开始翻阅起来。 而边上的钱有升见刘慎连算盘都没拨,只翻阅看一遍就算出结果,神色中也尽是惊疑。 他给一旁的老李头打了个眼色,老李头也是心领神会的拿过那本账簿和算盘,招招手示意几个伙计跟过来。 随后几人在一旁细算… 刘慎见状只是笑了笑,不一会儿,老李头那边还没算完,他便又盘清了一本账簿,笑道:“该账簿共计支出银八百六十八两六钱,铜钱五百三十八贯,无余。” 说罢,又开始盘算第三本账簿。 而过了不久,老李头那边似是也盘清了方才的那本账簿,抹了把额头冷汗,像是见着怪物似的看了眼刘慎。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钱有升身旁耳语:“钱堂主,账目共计入账金六十七两七钱,银一千七百四十八两三钱,铜钱三百七十二贯余八十六枚…” “嗯?” 钱有升惊疑不定的瞥了他一眼。 老李头点点头,压着声音嘀咕道:“刘…刘堂主算的分毫不差!” “……” 钱有升闻言面皮一抽,见刘慎第三本账簿都快盘完了,心中越发惊异,交代道:“再把那本也核算一下…” “是。” 老李头拿着第二本账簿又回了去。 直到刘慎盘算到第五本账簿的时候,他才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又回到钱有升身旁,喉结上下滚动的说道:“账目共计支出银八百六十八两六钱,铜钱五百三十八贯,无余。” “……” “刘堂主算的…算的分毫不差!” “……” 钱有升闻言满脸异色的上下打量着刘慎,神色中哪还有半点戏谑与不忿? 刘慎将手中的第五本账簿扔到一旁,伸着懒腰说道:“这本共计支出银六百八十一两九钱,铜钱七百六十三贯,无余。” 他声音顿了顿,看向满脸异色的钱有升,笑道:“钱堂主,方才我说两个时辰盘算完都保守了,照这么看一个半时辰应该就能盘算完了。” “……” 钱有升闻言面皮一抖,满脸惊疑之色的问道:“你小子竟真有这等异才?” “懂些算术罢了,算不得什么…” 刘慎指了指一旁的几本账簿,问道:“这几本都是我盘算过的,钱堂主要不要找人再核算一遍?” “不必了…” 钱有升摆摆手,随即瞥了眼一旁的老李头,交代道:“你们下去吧,明日再来盘算账目。” “是…” 一众账房先生也都知道,定然是钱堂主有私事要和刘堂主说,当下也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房间中,钱有升与刘慎两人大眼等着小眼,气氛有些微妙… 两人沉默了许久,钱有升耐不住性子率先开了口:“你小子找我所为何事?” “小事…” 刘慎意有所指的说道:“我想请钱堂主磨磨快刀,帮我杀只猪。” “杀猪…” 钱有升闻言目光微凝… ‘杀猪’乃是赌坊中的黑话,意思是设计个连环赌局坑人钱财。 青沙帮的钱庄堂口负责河阳县的大小赌档、赌坊,而钱有升又是这钱庄堂口的堂主,自然知道这‘杀猪’是什么意思。 钱有升敲了敲了桌子,问道:“你要杀的猪有多重?” “不轻…” “那你要多少的猪肉?” “万斤以上!” 刘慎同样敲了敲桌子,又道:“时间越短越好,猪肉越重越好!” “嘶……” 钱有升闻言从牙缝里嘬了口凉气,瞪着眼睛问道:“你小子这不是为难我嘛,河阳县有这么厚家底的人屈指可数,谁会蠢的当猪?” “不是咱们河阳县的人…” 刘慎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问道:“钱堂主应该知道咱们城南的宋家吧?” “知道…” 钱有升眉头紧锁的说道:“宋老爷子是个有能耐的人,你要杀的猪和宋家有关?” “是有点关系…” 刘慎叹了口气,将宋老爷子早年间为独子谋亲事,奈何独子身故,宋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如今裴家人恬不知耻来谋遗产之事大致道明。 “你小子与宋家有何关系?” 钱有升听的又是满脸怪异,问道:“为何你会如此了解宋家之事?宋老爷子为何又将遗嘱道与你这外人听?” “宋老爷子与我有恩…” 刘慎沉吟了一番,并未说明自己与裴雪雁的关系,而是道:“钱堂主也知道,早年间我是逃难来的,当年曾喝过宋家赈灾的粥,也曾有幸受过宋家老爷子指点武道,今日听闻宋老爷子病重在床,就去宋家探望了一番,谁知宋老爷子和我说完这事就走了。” 他叹了口气的又道:“有恩不报非我性,更何况是武道指点之恩,所以才厚颜来这而寻钱堂主帮个忙的。” “我辈江湖中人,理当如此!” 钱有升微微颔首,对刘慎的印象也有所改观,问道:“你要杀的那只猪就是不是裴家的那个二世祖?” “不错…” 刘慎点点头,说道:“那人叫裴鸿羽,喜欢赌,长的人模狗样的,手里还拿着把折扇,现在估摸着还在赌档里。” “喜欢赌就好办了!” 钱有升目光微动的笑了笑,随即故作姿态的冷哼一声,说道:“你小子难得有求于我,这事我接下了!” 他声音顿了顿,挑着眉头又道:“还有,你这朋友,我也结下了!” “哈哈哈哈~” 第47章 狗胆子! 随后的几天中,宋家挂起了白绫… 宋老爷子是后搬到河阳县的,除了生意上的‘朋友’外,在此地并无亲人,待独子亡故后,宋家只剩下裴雪雁这个外姓儿媳当孝女。 选墓地,设灵堂,办丧宴等等白事活计全落在裴雪雁头上,说是忙的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宋家虽无后,但宋家的仆役、掌柜、伙计众多,倒也不缺人手,如刘慎这样的‘外人’,连披麻戴孝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帮忙决策了。 而裴鸿羽在听闻宋老爷子辞世后,在赌坊笑的合不拢嘴,暗想那老不死的终于死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处理完丧事后,在父母的‘劝说’下,姐姐把宋家产业带回裴家的那一幕了… 他在裴雪雁面前还会装装悲戚,在外则表现的越发肆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特别是他近几日手气极佳,在赌坊接连赢钱,又结识了几个本地的‘朋友’,别提多开心了… 在那几个‘朋友’的恭维下,他在赌坊也越发阔绰,赢得盆满钵满后也越发笃定自己最近手气旺… 赢来的银钱、朋友的恭维、周边之人的赞叹、乃至对手的奉承,每一样反馈都想汹涌的波涛,拍的他血脉贲张,心旷神怡,舒爽的自己都快认不清自己是谁了…… 宋家守灵第七日。 也是最后一日的丧宴… 因为寓意送亡故之人最后一程,这最后一日的丧宴也最为隆重,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不管关系亲疏都会到场送最后一程。 刘慎也在赴宴的人群中… 到灵堂祭拜一下宋老爷子,见裴雪雁守灵几日后明显憔悴了很多,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但灵堂不比其他地方,还有其他人要祭拜,而裴雪雁身为家属得一直在灵堂随客叩首回礼,故而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两人只隔空对视一眼,也都明白了对方心意… 到院中席位入座。 同席的多是本地商户或是与宋家产业有生意往来之人,或是闲聊着家长里短、江湖趣闻,或是对宋老爷子逝世之事长吁短叹。 刘慎坐在一旁,没人搭理,也乐得清闲。 “前几天的事你们听说了没有?” “赤水帮的事?” “赤水帮都完了,张万年的儿子都被人剁了,现在咱们河阳县是青沙帮一家独大。” “这事我也听说了,说是码头的一个力工干的,好像叫什么……叫刘什么的。当着张万年的面把他儿子给杀了,据说杀了之后又砍了几十刀,张万年那儿子都剁成肉泥了。” “刘慎!那码头力工叫刘慎!” “对对对,我还听说那个刘慎长的青面獠牙,膀大腰圆,乃是混世魔王转世,专门下凡收张士琛那种江湖败类的。” “……” 刘慎见同席的一行人闲聊到了江湖趣闻时,不知怎地扯到了自己身上,心中也觉得有些好笑。 底层民众以讹传讹的本事他在码头就领教过了… 他本以为自己砍了张士琛三刀,在码头被传成‘武学天才’、‘连砍张士琛十八刀’、‘刀气震伤张万年’等等就够离谱了。 不曾想,此事在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嘴里,竟传的更离谱… 听着身旁之人差点把自己说成是吃童男童女修练的大魔,刘慎尬的便是鞋里的脚趾都抠在了一起。 为防止越传越离谱,他讪讪的插了一嘴:“其实那刘慎也就是个普通人罢了,跟大家都一样,没传的那么邪乎。” “咋的?” 同席之人见他开口反驳,挑着眉头问道:“小兄弟你认识刘慎?” “我……” 刘慎看着一席人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紧忙把那句‘我就是刘慎’咽回了肚子里,改口道:“我也姓刘,有幸在码头见过一次。” “哈哈哈哈…” 同席之人闻言皆是一笑,打趣道:“听你那话,我还以为你就是刘慎呢。” 刘慎只是笑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到裴鸿羽走进了宋家的大宅… 此时的裴鸿羽仿佛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一般,便是走路时脚下都有些打飘,满脸的忧虑与忐忑,全然没了前几日的意气风发。 刘慎见他那般失神落魄之态,当下也明白定然是钱有升那边开始‘磨刀杀猪’了。 毕竟,养猪就是为了杀,好吃好喝的养了这么些天,也该动刀了…… ‘白白胖胖的小猪仔啊~’ 刘慎会心一笑,莫名觉得胃口都好了很多,吃的那是一个喷香… 就在裴鸿羽走进内宅不久,那日在钱庄堂口看门的胡强也走进了宋家的宅院。 他在宴席上寻了一会,待看到刘慎后笑嘻嘻的跑了过去,凑在其身旁耳语道:“刘堂主,钱堂主让我来这找您,说是今天已经割下了三千斤,那小子肯定不甘心的,下午必然想去捞,到晚多半就割好了…” “钱堂主有心了…” 刘慎笑着点点头,指了指灵堂方位说道:“来都来了,去磕个头,上桌吃个席再回去。” “好嘞~” 胡强闻言也是面色一喜,紧忙跑到内宅的灵堂磕头去了。 待磕完头回来后,他面色有些奇怪,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知该不该开口… 犹豫了一会儿,才凑在刘慎身边轻声耳语道:“刘堂主,属下方才在灵堂磕头,看到有人似是在纠缠宋家少奶奶嘞。” “嗯?” 刘慎闻言微微一愣,惊疑道:“有人在灵堂里纠缠宋家少奶奶?” “好像是…” 胡强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解释道:“咱在堂口看门,没啥别的本事,就懂察言观色,我看那厮生的油头粉面的,不似好人;” 他声音顿了顿,又道:“而且宋家少奶奶对他显然不耐烦,但那厮还是死皮赖脸的待在灵堂,多半没安好心。” “狗胆子!!” 刘慎闻言面色一寒,丢下筷子起身便往内宅而去… 一旁的胡强见刘堂主神色中的戾气不加遮掩,不由打了个哆嗦,也紧忙跟了过去。 宋老爷子走了,如今宋家的家业都落在裴雪雁一个人手里… 上无老,下无小,手握偌大产业的多金孀妇,这已经不是香饽饽能形容的了… 所以刘慎能预料到,宋老爷子走后,孤家寡人的裴雪雁必然会被有心人觊觎,来‘探亲’、‘帮忙’的裴家人就是例子! 但他属实没想到… 宋老爷子的头七还没过呢,自诩‘自家人’的裴家人都还没伸手呢,竟就有旁人敢在灵堂里伸爪子了! 真是他妈的狗胆子! 第48章 人心 灵堂中… 裴雪雁披麻戴孝守灵,边上还有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在旁献殷勤。 那公子哥唤作徐士钟,乃是河阳县米商大户徐家的二公子,此番随老父亲来祭拜宋员外,不曾想在灵堂祭拜完后,看到一身孝服的裴雪雁就走不动路了,似是魂都被勾了去… 都说想要俏,一身孝… 裴雪雁的姿容本就上佳,如今穿着孝服,憔悴的神色中更添几分女子特有的娇柔与纤弱,让人恨不得搂在怀中悉心安抚。 而那徐士钟的老父亲也是个人精,看出自家儿子的心思了,也知道宋家的产业现在都攥在这位宋家少奶奶手中。 暗想若是自家儿子能将其拿下,那便是整个宋家产业的嫁妆啊! 和宋家产业这么一大笔嫁妆相比,‘寡妇’身份上的那点诟病显得微不足道… 于是他假意没看到,到院子里入了席,放任自家儿子去献殷勤。 而裴雪雁见来人油头粉面的,心里虽有些膈应,但考虑到对方是来祭拜老爷子的客人,此地又是灵堂,也不好多说什么重话,只好敷衍几句。 “少奶奶节哀…” 徐士钟看着灵堂中的俏寡妇,眼中的贪婪似乎都要凝成了实质,却又故作悲戚之态的在旁宽慰:“宋老爷子与家父乃是多年好友,如今撒手人寰,徐某身为晚辈,亦是倍感心痛。” “……” 裴雪雁暗想宋老爷子弥留之际卧病在床数日也不见徐家有人来探望,如今老爷子出殡了,又说什么多年好友,当真虚伪。 她被此人烦的颇为不耐,只能耐着心思敷衍:“徐公子有这份心就行了。” “光有这份心可不够…” 徐士钟露出一副自以为很温和的笑容,说道:“如今宋老爷子故去,少奶奶孤家寡人的操持这偌大家业,定然多有不便。” 他声音顿了顿,意有所指的又道:“我徐家早年间就与宋家有生意上的往来,而徐某身为老爷子的晚辈,也不算外人,少奶奶若是不介意的话,徐某日后会多来此间走动走动,我们两家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 裴雪雁的‘介意’还没说出口,便听到灵堂外传来一声暗含愠怒的声音:“我替她说了,介意!” “……” 灵堂外的声音响起的十分突然… 徐士钟见自己的话被外人接了去,而且还是不留半点情面的‘介意’之言,眉头紧蹙的转身看向来人。 而裴雪雁看到灵堂外信步而来的人影,嘴角则勾起了一抹含蓄的笑意。 见来人身形精壮,而且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戾气,徐士钟心头莫名一慌。 “这位兄台,你……” “这是什么地方?” 刘慎打断了他的话,走到他面前指着灵堂中的棺木,厉声呵问:“少他妈废话,我问你,这是什么地方!?” “这……这……” 徐士钟看着来人的眼睛,心中莫名升起一种‘这人是不是想弄死我’的感觉。 他喉结上下滚动,老老实实的应道:“这里是宋老爷子的灵堂……” “啪……” 他的话语刚落下,刘慎反手就是一嘴巴的抽在了他的脸上,动作之干脆,声音之响亮,便是裴雪雁与跟过来的胡强都愣了愣。 而徐士钟被一耳光扇的倒退了好几步,捂着火辣辣的面庞像是被打懵了,神色中都透着几分茫然与委屈… “你狗胆子不小啊!” 刘慎见他那般不堪,心中越发气愤,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叱骂道:“知道这里是灵堂还敢在这纠缠宋家少奶奶?嗯?” “我……” 徐士钟刚想开口,便发现那凶人抬手又是一巴掌抽了过来,刚到嘴边的话又被抽咽回了肚中… 他脑瓜子嗡嗡作响,龇牙咧嘴的捂着另外半边也随之肿起的脸。 刘慎像是拽死狗一般将其拽出灵堂。 他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可眼下宋老爷子这才刚走几天,尸骨还没入土呢,这样的货色就敢来宋家觊觎裴雪雁了。 他如何能不气恼? 刘慎将手中的徐士钟扔出灵堂,满脸戾气训斥道:“要不是今天宋老爷子出殡不宜见血,我非得让你跪在灵堂外把地上的青砖磕碎不可!” “你……” “滚!!” “……” 徐士钟被叱的面上一白,到嘴边的狠话终究没敢说出口。 他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绝非那精壮汉子的对手,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狠话,捂着脸红肿的面颊就外面跑。 看着那人狼狈的背影,胡强眼珠一转,凑到刘慎身边耳语道:“刘堂主,那小子好像是城西徐家的人,家里做米粮生意的。” “徐家?” 刘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那徐家与咱们青沙帮有生意上的往来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胡强笑嘻嘻的说道:“不过刘堂主你也不必担心,在如今的河阳县,就是县太爷都得给咱们青沙帮几分薄面,更别提一个小小的徐家了。” 他声音顿了顿,意有所指的又道:“不过我听说那徐家好像也养了些打手,而且我看那小子也不像是个知道好歹的货色,多半会寻人来找场子的,要不要我去附近的堂口找些机灵的兄弟过来?” “也行。” 刘慎微微颔首,交代道:“那厮要是真的不知好歹寻人来找场子,你就带点兄弟把他们堵在半路,别让他们来这耽误宋老爷子出殡就行。” “嘿嘿嘿,这点小事咱明白。” 胡强闻言嘿嘿一笑,对着刘慎拱拱手后便也溜了出去。 转眼灵堂中便只剩下两人… 裴雪雁看着刘慎的所作所为,眼角似乎都含着笑意,问道:“你打他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老爷子?” “有什么冲突吗?” 刘慎冷哼一声,撇撇嘴说道:“我这么厚的脸皮都不敢在老爷子的灵堂里谈风说月,他算什么东西?” “怎地这般威风了?” 裴雪雁听的眉开眼笑,却还是有些担忧的嗔怪道:“那徐家在河阳县也算是有些家资的富户,你打了他们家的二公子,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些天她一直在操劳宋老爷子的丧事,刘慎也从未和她说过码头上的事,故而她还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十数日里刘慎已经完成了从‘码头脚夫’到‘青沙帮副堂主’的身份转变。 加之方才胡强说话都是轻声耳语,她虽见着两人交谈,却并不知道两人在商讨什么事。 “这事不用你多虑…” 刘慎刚想解释如今的自己并不怕他一个小小的徐家,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看到裴应礼匆匆而来。 “雪雁呐…” 裴应礼赶来后颇为警惕的瞥了眼刘慎,这才问道:“方才听下人说,有人在灵堂里纠缠你?” “裴老爷看我作甚?” 刘慎见他那般姿态心中亦是冷笑,面上摆出一副无辜之态的问道:“莫非裴老爷以为是刘某人在灵堂纠缠少奶奶?” “爹你别误会…” 一旁的裴雪雁紧忙解释道:“方才纠缠我的人已经被我这朋友给撵走了。” “那就行,那就行…” 裴应礼听到纠缠自家女儿的人已经被撵走了,也是暗自松了口气,感叹道:“这人心啊,隔着肚皮,雪雁你心思单纯,可莫要被外人骗了。” ‘可莫要被外人骗了?意思是你这当父亲的就能骗她了是吧?’ 刘慎闻言心中冷笑,也知道裴应礼这是在变相的警告自己… 想到那猪仔已经被杀了一半,他也不愿在这与其虚与委蛇了,于是拱拱手道了句告辞,便出了门… 第49章 师父? 徐士钟捂着脸回到徐家,找了些家养的打手想着回去找场子,结果在路上便被胡强从附近堂口找来的一行人堵住了… 外面可不是宋家,也没有出殡不宜见血的规矩,青沙帮的一行人自然不会客气,直接把徐士钟连同徐家的那些打手拖进小巷子里一顿打。 而宋家的丧宴上… 赴宴之人茶余饭后谈论着‘青沙帮刘慎’的故事,丝毫没注意到同席上蒙头旋饭之人就是他们口中的刘慎。 丧宴还没结束,他便看到裴鸿羽已经‘重振旗鼓’,眼神坚定的再次出了门…… 没隔多久。 胡强带着一队人手进了宋家宅院,请功似的领着手下一众兄弟围到刘慎桌边。 方才还在讨论青沙帮种种的赴宴之人见此情形,皆是和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他们都能看得出来,这行人定然就是青沙帮的,同时他们心中也都在疑惑,青沙帮的人来宋家干什么? 刘慎放下手中的筷子,眉头紧锁的问道:“你们搞这么大阵仗作甚?” “嘿嘿…” 胡强有些羞赧的挠挠头,说道:“兄弟们听说是刘堂主您交代的事,一个个都抢着来。” “……” 刘慎听闻是自己的‘声望’所致,也不好多说什么,问道:“事已经办妥了?” “妥了!” 胡强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钱堂主给您带话,说您要是没事的话,可以去他那看看杀猪,顺便喝两杯呢…” “有心了…” 刘慎微微颔首,见青沙帮一行十余人围在边上已经引的别人瞩目了,当下拱拱手说道:“多谢各位兄弟抬爱,这丧宴还没结束,若是还没吃过午饭,不妨去灵堂磕个头,上桌吃点。” “散了散了…” 胡强紧忙摆摆手,笑骂道:“事也办了,刘堂主也看了,赶紧给宋老爷磕个头,上桌吃饭去,莫要在这碍人眼。” 青沙帮的那行人这才作散… 刘慎见同席之人畏畏缩缩的用余光偷偷打量自己,也知道此番胡强等人来此已经暴露自己身份了… 于是也没了继续吃饭的兴致了,起身拱拱手笑道:“刘某人还有些私事,就不久留了,诸位好好吃,好好喝…” 说完便走了… 而同席之人见他背影远去,皆是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彼此,随后蒙头吃饭,再无一人出声…… 丧宴结束。 裴雪雁打幡摔瓦后,宋家出殡… 宋家不管是下人仆役,还是掌柜伙计,皆是披麻戴孝,撒纸钱的、扛挽联的、抬棺材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 因为宋老爷子无后,只能由裴雪雁扛着引魂幡走在最前面… 路上行人见到出殡队伍,也都默契的退到两旁让路,唯独有个刚进城的邋遢老道愣愣的站在路中间… 那邋遢老道盯着裴雪雁的面容看,眉头紧锁一团,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嘀咕着什么。 裴雪雁见个邋遢老道挡在路中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上前劝说道:“能否劳烦道长给我们让个路?” “不对劲…这命不对劲…” 那邋遢老道只眉头紧锁的嘀咕着,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裴雪雁见对方疯疯癫癫的,似乎不是常人,又耐着心思劝诫道:“道长,晚辈家出殡,能否给晚辈让个路?” “贫道华阳子,稽首了…” 那唤作华阳子的老道行了一礼,笑道:“居士,我观你命格玄奇,乃大福之兆,但印堂发黑,晦气淤积,却是福中有祸,祸中有福的两仪相啊。” “……” 裴雪雁秀眉微蹙,只觉得这老道说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而华阳子咋舌两声,自顾自的感叹道:“此等命相世间罕见,老道也是第一次遇见。” “哦?” 裴雪雁闻言惊疑一声,神色中也多了些难以言喻的轻蔑与鄙夷… 她的生活就是从一场算命开始发生转变;宋老爷信了半辈子的命,最后却一怒砸了菩萨像。 什么都是命! 什么都不是命! 她现在对‘命’这东西嗤之以鼻,便问道:“敢问道长,却不知我这命有何罕见之处?” “这……” 华阳子闻言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若无贵人相助的话,居士多半得命苦半生才能时来运转。” 邋遢老道似是为了增加自己说服力,又道:“若是贫道所料不差的话,这些年间,亲近居士之人或多或少都会沾些霉运,或是散财,或是有灾,严重些的甚至丢命;” “而居士虽然命苦,却也常常因祸得福,诸事种种,皆是拜居士的命相与印堂晦气所致。” “若是能施以手段消弭居士身上的晦气,单以居士的命相而言,其福运之盛,之贵,皆属上上。” “……” 裴雪雁闻言越发觉得眼前这老道是个走江湖的骗子,当下挑着眉头问道:“听道长所言,道长就是我的贵人咯?” “不敢当…” 华阳子嘴上说着不敢当,手却摩挲着下巴处的胡须,神态自若,一副‘那必须是我了’的模样… “贫道这一脉的规矩是每代只能收一男一女两名弟子授业解惑,不巧的是前些年已经收了一位女弟子,门下还差一位男弟子…” “按理来说,居士并不在贫道择徒范围,但在此地能遇见居士这样的命格玄奇的也属难得,这缘法不可不结。” “只要居士愿意,贫道可破例将居士收入门下当个二弟子!” “只要入了贫道门下,贫道不仅会施以手段消弭居士身上的晦气,还会教居士修行…” 就在华阳子抚须吹嘘自己一脉如何如何之时,裴应礼冷着脸走出出殡的队伍,对其叱骂道:“哪来的疯老头在这拦路?” “……” 华阳子被骂的一愣… 裴应礼因为算命之事将女儿卖给宋家,如今又想来图谋女儿的家产,心里本就有鬼… 如今见女儿和一个神神叨叨的邋遢老道又聊到算命之事,也怕女儿想到之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没看到这是出殡队伍吗?” 裴应礼上前将那邋遢老道拽到一旁,训斥道:“学这些邪门歪道骗人你也不挑挑场合?这是出殡!你这老东西一把年纪了,也想跟着走?” “……” 华阳子被训斥的面皮一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又听到那命格玄奇的女居士开了口:“爹,给老人家一些银子吧,莫要耽误时间了。” “……” 裴应礼闻言点点头,从身上掏出几粒银豆子丢到那邋遢老道的怀中,告诫道:“拿了银子赶紧走,莫要耽误我们下葬吉时!” 而裴雪雁见状也和华阳子微微颔首示意,随即摆摆手,示意出殡队伍跟着自己继续前行。 “……” 华阳子木然的看这捏在手里的几粒小银豆,那张老脸都拧成了一团… 他又看了看已经渐行渐远的出殡队伍,似是也回过了神来,满脸不可置信的呢喃道:“老道我……被人当成是骗子了?” 边上看热闹的人见状哈哈大笑,揶揄道:“老江湖,莫要太贪心了,能赚点就行了。” “不愧是老江湖啊,动动嘴皮就是几钱银子入手。” 另外一人也打趣道:“对了,方才听您老说门下还缺个男弟子?您老看我成不?我也想靠嘴皮子赚钱,能不能拜在您老门下?” “哈哈哈哈哈~” 周边一片欢声笑语… 华阳子听着周边的戏谑直言也只是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看着远去的出殡队伍咋舌一句:“到底是无缘啊,可惜了…” 说罢转身而去,明明看似只迈了几步,身形却已消失在了街头… 青沙帮堂口中。 宁三娘在静室盘膝而坐,皮肤宝光四溢,头顶真气盘旋,不断稳固着刚突破到五境的修为… 忽然,她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睁开双眼后一个激灵的直起了身子,待打开房门看到那邋里邋遢的背影后,眼睛一亮的惊呼道:“师父!” 第50章 宁三娘与秦飞芸 宁三娘看到门外老道,喜笑颜开的问道:“师父您怎么来这了?” “嗯?” 华阳子转过身子,挑着眉头的打趣道:“为师为什么不能来这?” “不是不是…” 宁三娘露出几分赧然之色的摆摆手,略显局促的说道:“师父您不是说要去云游寻什么东西吗?可是要寻的东西有着落了?” “没着落…” “那怎地有空来徒儿这的?” 华阳子抚须笑呵呵解释道:“此番为师路过安庆府,算算你也该到五境了,便顺路来看看你…” 他说着看了看四周,笑问道:“怎么?你这青沙帮不欢迎为师?” “欢迎!欢迎!” 宁三娘生怕老道跑了似的,上前扯着他的袖口便往客厅拽,嘴里还咕哝着:“师父您老好不容易来一次,可得好好尝尝我们安庆府的风味。” “……” 华阳子见状吓的眉毛都抖了抖。 十余年前,宁三娘与其兄宁洪武在街头靠卖艺维生,一次偶然,宁三娘被云游的华阳子看重,收入门下修行。 彼时,宁三娘只有十二岁,入门后牢记哥哥交代,为人很是勤快… 但她当时还年幼,心智不熟,加之修行出了一身怪力难以掌控,似帮忙盛饭捏碎碗、帮忙扫地拧断扫把、帮忙洗衣服搓坏道袍之类的故事与事故可谓是数不胜数… 华阳子一脉每代只有两人,山门很是清贫,被她这么一折腾,华阳子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底更是雪上加霜… 从那以后,华阳子只要见自家这徒弟献殷勤,都会下意识的躲着… 华阳子见自己道袍袖口大有被扯坏的迹象,紧忙训斥道:“宁丫头,你别拽,别拽,老道衣袖要被你破了…” “没事儿…” 宁三娘闻言似是也想到了自己年幼时在山门的趣事,笑道:“拽破了我再给您买新的。” “你都是大姑娘了,这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我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十二岁入师父门下,至今都十三年了,您老与我父无异,不算僭越…” “不是,我不走,你别拽…” 华阳子被拉拉扯扯的拽进了客厅,按在了主位上,宁三娘生怕他跑了似的,再三嘱咐‘师父您别急着走’、‘吃顿便饭’等等,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才跑出门。 不一会儿,宁三娘与宁洪武兄妹二人一路小跑的赶了回来… “大兄,你看看,谁来了…” “到底是谁啊?这般火急火燎的?嗯?” 宁洪武进客厅见老道坐在主位,眼珠差点都瞪了出来,紧忙上前行大礼问候:“晚辈宁洪武,见过前辈!!” “不必多礼…” 华阳子颇为无奈的点点头,笑道:“老道我就路过此地,顺便来看看宁丫头而已,莫要声张。” “知道啦…” 宁三娘拉着宁洪武入座,笑道:“师父,我已经让人备宴了,除了我大兄外,没喊旁人。” “理当如此…” 华阳子微微颔首,看了看宁洪武后眉头紧锁的问道:“我记得上次见你小子也算是个俊俏的少年郎,怎地现在长成这般模样了?” “我……” 宁洪武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自己懒得刮胡子吧? 于是讪讪的应道:“上次见着前辈至今快有十年了,晚辈的模样有些变化也在情理之中。” “都快十年了啊…” 华阳子恍然的点点头,感叹道:“对还未达到先天境的武夫而言,十年是不短了。” 宁洪武默然的点点头… 他习武资质只能说是一般,而且还是根骨定型后因为宁三娘才得华阳子赐法修行武道的,修行十年至今还没到四境。 而他的妹妹宁三娘早在五年前便已跻身武道先天之境,如今更是突破到了先天中的五境之列! 同样都是习武,但他们兄妹二人的习武资质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大兄你别乱想…” 宁三娘也看出了自家兄长神色有些落寞,宽慰道:“你不是已经摸到四境门槛了吗?在江湖中三十岁能跻身四境的已经算是一方人杰了。” “我没乱想…” 宁洪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我们兄妹二人早年间只是在街头卖艺的下九流,承蒙前辈看重三娘,让我这当兄长的也跟着沾了光,如今能有此成,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呵呵呵呵…” 华阳子闻言抚掌而笑,说道:“你能有此心境,何愁大事不成?” 说罢,他又将目光放到弟子宁三年身上,笑着打趣道:“丫头,听闻你闯荡江湖数年,闯出个‘小飞将’的名头?” “……” 宁三娘闻言面色一僵,有些吃味的说道:“宁三娘就是宁三娘,什么小飞将都是外人的戏谑之言罢了,当不得真。” “哈哈哈哈~” 宁洪武闻言开怀大笑,说道:“前辈有所不知,三娘自幼要强,闯荡江湖数年闯出个弱别人一头的‘小飞将’名号,可把她气坏了。” 他声音顿了顿,脸上似是憋着笑意的又道:“就突破五境前,三娘还在说等日后有机会了,定要与那秦飞芸一较高低呢。” “嗤…” 宁三娘不屑的冷哼一声,说道:“那秦飞芸是人,我也是人,她是五境,我也是五境,凭什么她叫飞将军,我却被人称呼为小飞将?” “我就弱她一头?” “孰强孰弱,孰大孰小,凭的是手上的本事,日后有机会我定要与她交交手,摘去那劳什子小飞将的名头!” “呵呵呵~” 华阳子也深知自己这弟子要强的性子,笑道:“那秦飞芸是安国公秦家的人,她能逃过清算,还以女子身纵横疆场,也是有运道在身的…” “安国公?秦家?” 宁洪武惊疑一声,问道:“安国公不是早就被抄家灭族了吗?” “是啊…” 华阳子微微颔首,抚须感叹道:“大乾的圣后也姓秦,而且就是出自安国府一脉,据传秦家的灭族之祸就是那位圣后谋划的。” “……” 宁洪武听到这等皇室秘闻已是瞠目结舌的愣在了原地。 而宁三娘似乎还没绕过弯来,茫然的扳着手指嘀咕道:“大乾圣后姓秦,出自安国公一脉,然后还谋划了秦家灭族之祸,也就是说。。” 她声音顿了顿,似是回过了神来,瞪着眼睛惊呼道:“大乾圣后把自己的娘家给抄家灭族了!?” “当个故事听听罢了…” 华阳子不以为意的摇摇头,说道:“当朝皇帝身体有恙多年,圣后临朝把持太岁司,朝堂风云诡谲,其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便是朝廷中的那些人都看不透,更别提远离朝廷的你我了。” 他声音顿了顿,也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聊,便转移话题道:“秦飞芸其人弓马娴熟不逊儿郎,一手枪法更是出神入化,那‘飞将军’的名号还是漠北皇庭起的。” “丫头你想想…” “漠北与我们中原可不一样,他们视女子为附属、玩物…” “而秦飞芸能以一介女子身纵横疆场,还能被称之为世仇的漠北皇庭唤作‘飞将军’,岂会是等闲之辈?” “……” 宁三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的战意非但没有减弱半分,反而比之前更甚几分! 她目光微凝,像是猎人看到了猎物似的,眼神都变的锐利了些,舔了舔嘴唇嘀咕道:“那我想与她交手,还需勤加修行才是。” “……” 第51章 前朝国运? 酒菜上桌… 宁家兄妹与华阳子也都没把对方当外人,该吃吃,该喝喝… 宁三娘长的英武飒爽,性子也是大大咧咧的,加之又是生活在江湖帮会中,吃肉喝酒可谓是样样精通… 许是因为早年间穷怕了,在山上吃清淡的憋坏了,下山后那弥补与报复心理在作祟,如今她的口腹之欲极重。 像个老饕,不仅能吃,还会吃… “师父您尝尝这个…” 宁三娘起身撕了半只红皮鸭子递到华阳子嘴边,嘿嘿笑道:“这是醉风楼的红皮鸭子,香的很嘞,在我们这儿乃是一绝。” “……” 华阳子见状面皮一抽… “出门在外,守那什么清规戒律呀。” 宁三娘见自家师父那般姿态,撇撇嘴嘀咕道:“再说了,我又不是没见过您老偷偷去打牙祭。这儿没外人的,您尝尝…尝尝……” “逆徒!” 华阳子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嘴上训斥着‘逆徒’,手却接过了那递来的红皮鸭子尝了起来… “嘿嘿嘿~” 宁三娘见状毫无形象的嬉笑道:“我就知道您老也好这一口!” 边上的宁洪武憋着笑,憋的一抽一抽的却又不敢笑出声,只能转移话题分散注意力:“三娘,说到这醉风楼的红皮鸭子,我倒想起一件与你有关的趣事来。” “唔?” 宁三娘闻言诧异的瞥了他一眼,问道:“与我有关的趣事?” “还记得前些日子你在张万年手中救下的那个码头力工吗?” “杀了张士琛的那个?” “对,就是那小子…” 宁洪武点点头,像是讲故事一般,将刘慎与‘红皮鸭子’之事道了出来。 “呵呵呵~” 宁三娘听的也是一乐,笑道:“这般说来,我与那小子倒也有缘。” “缘法之事,确实奇妙…” 华阳子又想到了今日路上遇见的那支出殡队伍,感叹道:“有些缘法,想躲都躲不掉;有些缘法,想强求都求不来。” “……” 宁三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对了前辈。” 宁洪武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放下手中的碗筷正色说道:“听三娘说,前辈云游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如今晚辈的青沙帮在此地算是一家独大,手下也有不少人手,前辈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尽可直言。” “……” 华阳子只是苦笑着摇摇头,感叹道:“若是能靠人手找到就好咯。” 宁三娘闻言秀眉紧锁,颇为费解的问道:“师父您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呀?怎么这都五年了还没找着?” “此事牵扯甚广,而且说来此事与你们漕帮也有些关系…” 华阳子犹豫了一番,想到自己这几年一无所获,而这消息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倒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为师找的是气运。” 他叹了口气的问道:“你们可知道前朝是怎么亡的?” “气运?前朝?” 宁三娘挠了挠头,属实没搞懂师父要找的‘气运’与‘前朝’有何关系… “前朝乃是刘汉,亡于汉庸帝一朝。” 宁洪武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汉朝国力强盛,但汉庸帝好大喜功、穷奢极欲、残暴不仁、轻贤慢士。” “汉庸帝在位十余年,对外频繁发动战争不下数十次;对内则是滥用民力,动辄役使天下百万民众满足私欲。” “为巡游方便,凿通两江三河,修途经八道十三府的运河、所造龙舟游船数以万计,以供百官游乐、在各地大修宫殿苑囿、离宫别馆、年年阅视民间童女,姿质端丽者,每岁贡之……” “诸如此类的荒淫昏乱之事可谓是罄竹难书…” “百姓反叛之事愈演愈烈,却接连被屠戮,幸有乾太祖得天命垂青,向各郡县发布檄文,历数汉庸帝种种罪状,响应者众…” “最终刘汉亡国,汉庸帝也死于乾太祖之手。” “……” 宁洪武说完,见自家妹妹一脸惊疑的盯着自己,仿佛在问‘大兄你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 他嘴一撇,解释道:“这些故事不管是话本还是戏曲里都有,只是你从来没关注过而已。” “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 华阳子感叹道:“汉庸帝非庸帝,也非亡于乾太祖之手,刘汉亡国之事牵扯太多也太深,便是我也不甚明了,只知道个大概。” “……” 宁洪武闻言心头一动,看了看四周后轻声问道:“前辈说的可是圣火教?” “不错。” 华阳子微微颔首,说道:“相传,汉庸帝开凿运河、造龙舟、建宫闱、选民女并非是为了游乐,而是为了养国运,养大汉的国运。” “但他太急了,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民众反叛他的决心…” “本就内忧外患,加之养国运时被暗中窥伺的圣火教之人抓住机会,断了国运与他的联系,这才导致‘独汉以强亡’。” “相传,刘汉亡国后,国运并未彻底散去,而是遗留在了两江三河中,乾太祖在沙江上游建浮山堰镇守天下水势,也是为了让那国运融于大乾…” “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五年前那场席卷两道五府之地的洪灾……” 华阳子见宁家兄妹点点头,一幅洗耳恭听之态,便继续解释道:“那场洪灾是因为浮山堰决堤所致!!” “那段时间,斗转星移,天生异象。” “我推算了许久,找了许久,才推算出浮山堰决堤本该是国运交融的吉兆,但不知为何却伴随着荧惑守心的凶相。” “后来,我寻朋觅友,查文阅史,又去拜访了钦天司的那位,这才得知浮山堰决堤很有可能是前朝国运化形走水所致!” “简而言之,乾太祖愿望落空,前朝国运蕴养多年未能与大乾国运相融,反而化形走水冲出了藩篱!” “……” 宁家兄妹二人听的瞠目结舌… 他们虽然都是武夫,不懂‘国运’、‘星象’这类玄之又玄的东西,但他们却不蠢,能听出此事的影响必然很大很大! “前朝国运化形走水…” 宁洪武眉头紧锁的问道:“前辈,却不知这所谓的前朝国运化形成了何物?难道真是蛟龙?” “难说…” 华阳子叹了口气的摇摇头,咋舌道:“按传闻而言,汉庸帝想养的大汉国运就是蛟龙之形,但汉庸帝毕竟亡故多年,大汉的国运也并非按他想法蕴养的,所以无人得知那国运所化的是不是蛟龙之形…” 他声音顿了顿,意有所指的又道:“可能是一条蛟龙,也可能是河边的一棵树,江中的一条鱼,甚至还有可能是…一个人……” “还有可能是人???” 宁三娘闻言那双秀眉都拧在了一起,嘀咕道:“那虚头巴脑的东西还能化作人的?” “谁知道呢…” 华阳子笑道:“况且,即便不能化成人,也能附在人身的…” 他说着讳莫如深的笑了笑,又道:“这些年来,漕帮中豪杰并起,在江湖中声势愈重,可能也与此事有些关联。” “这……” 宁洪武闻言只觉得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显然是被这等秘闻惊住了。 “不信?” 华阳子见他那般姿态还以为他不信,笑道:“知道武夫修行为什么讲究‘非运不能自通’吗?” “仔细想想,凡修行武道有所成者,哪一个不是气运加身的人杰?” “那到底是先有气运加身,才能有所成;还是先有所成,才会有气运加身呢?” “我个人偏向于前者,没有那股运道,也成不了气候!” 华阳子沉吟了一会儿,笑呵呵的说道:“不瞒你说,我曾一度怀疑,你们漕帮龙头屠雄就是得前朝国运垂青之人……” 第52章 华阳山一脉 “龙头?” “屠雄!?” 宁家兄妹闻言满脸不可置信之色的对视一眼,显然没料到漕帮龙头与此事也能扯上关系… “是啊…” 华阳子微微颔首,感叹道:“我与屠雄有过数面之缘,此人素有大志,而且身上的运道之盛,说是世间罕见亦不为过。” “他当上漕帮龙头那会便已是六境武夫了,后来整合漕帮,挑战江湖名宿,未尝一败…” “时隔多年,他的武道修为怕是已臻至七境了,否则漕帮在江湖中的声势也不会这般浓重…” “……” 宁三娘眉头紧锁的问道:“师父,那屠雄既有可能被前朝国运垂青,那咱们大乾朝廷又岂会容他?” “为何不容?” 华阳子笑呵呵的说道:“前朝国运毕竟带着‘前朝’二字,而现在是大乾的天下,又不是前朝刘汉的,与今朝之人而言,那前朝国运只不过是一种有益与修行的特殊运道罢了。” 他说着话锋一转,揶揄道:“难不成你还想拿前朝的尚方宝剑来斩今朝的官?” “……” 宁三娘闻言也只能讪笑两声缓解尴尬。 “此事已被有心人得知…” 华阳子感叹道:“如今朝廷的太岁司、你们漕帮的屠雄、江湖中一些名门大派、有些底蕴的世家大族,都在暗中寻那前朝国运。” 宁三娘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师父,那圣火教呢?” “圣火教?” 华阳子沉吟了一会儿,正色告诫道:“丫头,你最好祈祷别遇到圣火教的那帮人,若是行走江湖遇到了,尽量也得避而远之,知道吗?” 见宁三娘神色不解,他叹了口气的说道:“圣火教的传承之久远超你我的想象,就连乾太祖能改天换地也与圣火教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乾太祖立国站稳脚跟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挖坑清算圣火教,直至今日那圣火教的头上都还扣着‘反贼’、‘蛊惑民心’、‘邪教’等名头,朝廷年年围剿,生死不论,那圣火教能是好相与之辈吗?” “圣火教被清算后教内人员凋零,已在江湖隐世百余年之久,他们那帮人要是出世,必然是天下将乱之时!” “……” 宁洪武与宁三娘皆是若有所思的点着头,似是还在消化华阳子话中的庞杂信息… 而华阳子也知道,此事与他们两个小辈而言,实在太过遥远,说多了除了增加烦恼外,没有半点益处… “这些事你们当个故事听听就行了,多说无益。” 他叹了口气的扯开话题道:“我这还有件事没有头绪,你们若是留留心倒也能帮得上忙……” 宁洪武一个激灵的回过神来,拱手正色说道:“还请前辈直言!” “此事与你妹妹也有些关联…” 华阳子抚须说道:“我华阳山一脉因修行之法较为玄奇之故,共能修行出四种相生相克又相辅相成的内力,一为阴躯地煞,一为阳体天罡;一为纵修杀伐,一为横练不坏;” “此四种内力虽相生相克,却也相辅相成,而且孤一不长,想要修行需得占据其中两种才行,故而每代只收两名弟子…” “宁丫头所修内功乃是《混元功》的地煞篇,对应四种内力的‘阴躯地煞’与‘纵修杀伐’两点;” “故而我门下还缺一位能修行《混元功》天罡篇的男弟子,用以对应‘阳体天罡’与‘横练不坏’两点…” “……” 华阳子话音刚落,宁洪武便急不可耐的拍着胸膛说道:“前辈,您看我行吗?” “你闭嘴……” 边上的宁三娘面皮一抽,恨不得把自家这兄长提着扔出去… 她在华阳山修行过,知道华阳子一脉每代只收两名弟子的传统,也知道修行《混元功》的弊端。 华阳山一脉的《混元功》并非传统的武道内功,而是一篇由上古炼气士的食气之法摘录改编得来的内功法门。 《混元功》此法讲究的是阴阳并济,内外双修,初练时无甚威能,待练至大成后却可长生久视,威能莫测。 但今时毕竟不同上古,如今能有此天资修行《混元功》的人实在太少太少,此功也被悬于楼阁多年… 直至后来,华阳山一脉某位惊才绝艳的祖师发现了《混元功》,耗费心血推演,终将此法的精华摘录出来,改编成‘天罡’与‘地煞’两篇武道内功… 在保留部分威能的基础上,大大降低了此法的修行难度。 但‘天罡’与‘地煞’两篇武道内功毕竟是在前人功法基础上摘录改编得来的,降低了修行下限的同时也降低了此法的上限… ‘天罡’与‘地煞’两篇武道内功最多可修行至先天圆满,也就是武道六境。 若想再进一步,需得归真反璞,阴阳并济,这也是为何华阳山一脉每代只收一男一女两位弟子的原因之一…… “呵呵呵呵~” 华阳子笑着摆摆手,说道:“修行《混元功》两篇内功的可不能是兄妹二人,而且要修练此法,对武道资质的要求也极高。” “……” 宁洪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并不蠢,闻言也知道华阳子择徒之事定有隐情,当下也不在多言。 而边上的宁三娘则是有些愁眉苦脸的问道:“师父,到底得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咱们华阳山一脉,修行《混元功》的天罡篇?” “怎么?” 华阳子打趣道:“你就这么想要个师弟?” “我……” 宁三娘也知道自家师父是在打趣自己,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能撇撇嘴嘟囔一句:“我怕那师弟难入我眼。” “为师也怕这事…” 华阳子笑道:“早些年为师就一直在寻,可一直没找到顺眼的,最近几年又被眼下之事耽误了,现在更难寻咯。” “到底需要什么条件?” 宁三娘有些忐忑的说道:“现在大兄手底下人多,您老说个条件,我们也好帮忙找找不是…” “哈哈哈哈…” 华阳子见自家弟子那般姿态,哪还不知她在担心什么,当下咋舌道:“若是早些年的话,只要武道天资好一些,品性过关倒也能入我门下。” “但耽误了这几年,你这丫头都五境了,我若是再找个中上之资的弟子,怕是难以跟上你这师姐的脚步…” 他说着沉吟了一会儿,正色说道:“《混元功》的天罡篇意在‘阳体天罡’与‘横练不坏’两点,若是能寻得一个神具先天纯阳之体的男子修行,不仅事半功倍,日后与你相处也会更为契合。” “先天纯阳之体?” 宁三娘秀眉紧锁的嘀咕着,问道:“师父,那这所谓的先天纯阳之体又有何特征?我又该如何去寻?” “特征嘛…” 华阳子抚须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身具先天纯阳体之人如同个人形小火炉一般,不仅病邪辟易、寒暑不侵,而且修行速度极快,修炼出的内力也是至刚至阳,很有辨识度。” “噢……” 宁三娘满脸恍然之态的点点头,随即眼珠一转,凑到自家师父身旁笑道:“师父,这师弟我帮你找!” 她声音顿了顿,瘪着嘴又道:“可是师父您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便是找到了附和条件的师弟,也找不着您老人呐,要不……” “要不您把那《混元功》的天罡篇也给我得了,只要找到了附和条件的,我便代师收徒,让师弟尽快修行,也省得耽误您事儿~” “……” 第53章 杀猪进行时 富源赌坊中… 刘慎与钱有升在阁楼雅间中喝着茶水,不远处还有一扇半透屏风… 透过那扇半透屏风,依稀可看到楼下赌客的身影,而诸如‘大大大’、‘小小小’、‘天牌’等等的吆喝声亦是此起彼伏… 有人赢钱喜的开怀大笑; 有人输钱恼的拍着大腿。 裴鸿羽不在此列,因为此时的他已经输红了眼,没空拍大腿… 就在今日,他不仅将前几日赢的钱财连本带利的尽数吐了回去,反而还输了五千两之多! 他原本的手笔是没那么大的,也没有那个胆子,但架不住前几日手气太盛,赢得多… 赚快钱的人都会渐渐地忽略钱的‘分量’,特别是赌桌上赢来的钱财,更是如手中流沙,攥不住的… 而裴鸿羽这种自幼被娇惯大的二世祖,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缺钱就要的生活,对钱的概念更加模糊… 加之赌坊‘阔绰’,只要写下欠条,按下手印,那一叠叠银票都是一托盘一托盘的往他面前送。 赌坊老板还笑呵呵的表示,些许小钱而已,裴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不急还,随便玩… 边上还有‘好友’不断拱火,起初说的都是“裴公子前几日手气极佳,眼下不过是一时失利而已…” 随后慢慢的演变成“哪有孩子天天哭,哪有摸牌天天输?”、“我相信裴公子的手气!”、“下点重注一局就捞回来了…” 再后来,又随之演变成“裴公子放心,些许小钱而已,和宋家基业相比,不过是牛身上的一根毛尖尖…” 输掉的银钱、朋友的惋惜、周边之人的戏谑、乃至对手的挑衅,每一样反馈都像是饿久了刚出笼的野兽,抓他的心,挠他的肺,撩拨的他眼睛中密布血丝,恼的都快认不清自己是谁了…… 赌桌上。 裴鸿羽与一位出手阔绰的赌客对立而坐,手中的折扇早已不知丢在了了哪里… 他将手中的几张银票甩在桌上,双手都有些战栗的摸过属于自己的两张牌。 搓了半点牌,待看到果真是自己心中所想的‘至尊’牌后,当即眉飞色舞的拍在桌上,引得周边一片惊呼… “裴公子好手气!” “我就说裴公子怎么可能一直输,这不,一局直接就捞回来了!” “放屁,裴公子这局押的可不少,我看不仅捞回来了,这局还有得赚才是!” 待看到对家因点数不如自己而扼腕长叹,周边一片叫好恭维声,裴鸿羽更是开怀大笑… 输了大半天,一局至尊牌直接捞回本! 还有什么事能比这种更畅快? 想到自己已经捞回本,他已经有点想收手了,但他周边的那些的‘好友’又哪能让他不玩? “裴公子,这可是至尊牌啊…” “就是就是,裴公子你这输了半天不疼不痒的,就这一把直接捞回来了,这不趁着手气正盛捞他个万八千两的用用?” “……” 裴鸿羽本就是赌徒心性,加之边上的‘好友’不断拱火,也笃定自己手气正盛,当即开怀大笑的又玩了起来! 与此同时… 楼上隔间中… 钱有升余光透过屏风瞥了眼楼下,笑道:“你瞧,我方才说什么来着,这小子就是赢钱了也不可能走的。” 他嗤笑一声的又道:“看着吧,就这茬过后,这小子今天身上掉一万斤都打不住…” “还得是老江湖啊…” 刘慎端着茶杯撇撇浮沫抿了一口,感叹道:“钱堂主这养猪杀猪之法近乎于道,等闲之辈陷入其中,怕是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呵呵呵呵~” 钱有升颇为自得的笑了笑,说道:“钱某人自小就在赌坊厮混,长大了好不容易在青沙帮混到了堂主之位,结果又专门看赌档赌坊的场子。” “呵~” 他冷笑一声的又道:“说句自夸的话,在钱某人眼里,那些个‘赌徒’的小心思,比他娘没穿衣服的小姑娘还要干净。” “哈哈哈哈…” “我知道你小子聪明,但听老哥一句劝,千万别沾这东西,不赌为赢。” 刘慎闻言也是放下手中的茶杯拱拱手,真心实意的道了句:“受教了。” 因为有宿慧的存在,他自认为自己见识不浅,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而在与青沙帮这些大老粗相处时,他心中甚至也是有些优越感的。 但此番,他亲眼见到钱有升是怎么设杀猪局的后,心中那点优越感也随之荡然无存了…… 裴鸿羽身边与之‘交好’的几个朋友都是钱有升安排的;前几日赢的银钱也都是钱有升安排的;就连如今在赌坊看热闹的赌客,十个人中也得有八个人是钱有升安排的! 在这赌坊中,不管是输是赢,都是钱有升提前安排好的! 更为惊悚的是钱有升对赌徒心性的把控! 裴鸿羽在赌坊中的一言一行,什么时候上重注,什么时候萌生退意,简直就是按照他写的剧本进行的! 这种局莫说是裴鸿羽这样的二世祖了,刘慎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入了局,都不一定能察觉得出问题所在… 输输赢赢,虚虚实实,太真了。 只能用‘专业’二字来形容… 钱有升也看出了刘慎对自己的态度转变,笑呵呵的问道:“知道我帮你这个忙,为什么这么卖力吗?” “为何?” 刘慎挑着眉头问道:“钱堂主帮我这个忙,难不成还有什么其他隐情?” “没有什么其他隐情…” 钱有升摇摇头,戏谑的说道:“我能看得出来,你小子心有大志,其实打心底有些轻视我们这些粗人。” 见刘慎面色一僵,他不以为意的笑道:“今儿,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可能很聪明,但别人也不蠢。或者说,这世上本就没有蠢人,只有身在局中不知局的人。” “……” 刘慎木然了好一会儿,突然笑问道:“肚子里的那点墨水用完了吧?” “你小子油盐不进是不是?” 钱有升闻言恼的直拍大腿… “哈哈哈哈…” 刘慎见状开怀大笑,笑完却又端起茶杯正色说道:“刘某人以茶代酒,敬钱堂主一杯,请!” “这酒……得喝!” 钱有升见他那般姿态也是目光微凝,笑呵呵的端起茶杯与他碰杯,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手中的不是茶杯,而是酒碗… 也就在此时。 有赌坊中的小厮敲敲门跑了进来,想要附耳和钱有升说些什么,却被钱有升摆摆手训斥了一句:“刘堂主是自家人,有什么话当面说就是了。” “是小人没眼力劲了…” 那小厮赔笑着行了一礼,这才说道:“钱堂主您要杀的那只猪已经输红眼了,他已经欠咱们一万五千两了却还想借钱捞本,您说这……” “……” 钱有升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余光瞥了眼边上的刘慎,意有所指的笑问道:“刘堂主,要不要再割一刀狠的?” 刘慎挑眉问道:“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钱有升笑道:“赌债虽然上不了官面,但咱们这些人又不用和他们讲什么大乾律例,总归是做些欠账拿捏裴家人,那咱们多做一点又何妨?” 刘慎拱拱手笑道:“那就有劳钱堂主了。” “见外了不是…” 钱有升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神色自得的笑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就这点小事,有赌债在手,钱某人只需略施小计,三五日后定叫那裴家人头都不敢回的连夜跑回他们老家。” “这份人情,刘某人记下了…” 第54章 不赌为赢 楼上。 刘慎与钱有升悠闲的喝着茶水,看杀猪匠磨刀霍霍向猪羊。 而楼下的赌桌上… 裴鸿羽像只焦躁的野兽,眼珠中都充斥着一层细密的血丝。 等了好一会儿,赌坊的老板笑呵呵的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那托盘中放着一叠百两、千两的银票。 裴鸿羽见状像是见到了救星,紧忙起身迎了过去想要那银票… 可他的手刚到托盘上方,还没摸到银票,便被人攥住了手腕… “裴公子,莫急,莫急…” 赌坊老板笑呵呵的压下他的手,劝诫道:“咱们都是老朋友了,若是千八百两的小钱,都不用裴公子开口,拿去玩就是了。” 他说着搂住裴鸿羽的肩头,一幅相交莫逆之态,又道:“但这毕竟是一万五千两的款子,若是再算上裴公子之前拿的一万五千两,那可就是三万两了,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呀…” “我知道!” 裴鸿羽此时已经输红了眼,就是其亲爹在边上都不一定能劝得住,哪还能听得进他的话? “不就欠了一万五千两吗?” 他冷哼一声的说道:“这一万五千两先支给我用用,下局翻本了,连本带利都还给你!” “裴公子慎重啊。” 赌坊老板故作姿态的劝诫道:“现在收手,也就一万五千两的账,以宋家在咱们河阳县的产业,挤挤也能挤出来,这万一……” “哪来的万一!?” 裴鸿羽甩开他的手,神色不耐的说道:“已经连输五局了,我裴鸿羽长这么大,玩这么多年牌,至今还就没连输六局过!拿账簿来就是!” “行行行,是我说错话了…” 赌坊老板憨态可掬给自己两嘴巴子,赔笑道:“我掌嘴,掌嘴,裴公子您消消气,消消气。” 说罢,招招手唤来手下的小厮,将赌坊为裴鸿羽准备的私人账簿取了过来。 裴鸿羽见状轻哼一声,执笔在账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这才将托盘中一叠银票捞到了手中… “裴公子阔气…” 赌桌对面的豪客咧嘴一笑,挑着眉头笑道:“就是不知裴公子这借来的一万五千两是准备再玩几局?可莫要出门时连裤衩子都输了。” “少他妈废话!” 已经失了智的裴鸿羽不存半点风度,咬牙切齿的将手中的一叠银票拍在桌上,讥笑道:“就按这个数目来,你敢吗?” “笑话!” 赌桌对面的豪客亦是嗤笑一声,将手中的银票甩在桌上,冷笑道:“裴公子,兜兜转转半天,现在赢钱的可是我,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就起牌!” 一旁充当荷官的赌坊小厮抹了把额头冷汗,却依言开始洗牌。 待洗完牌码好后,他觍着脸笑道:“这牌是洗好了,两位爷可要切一切牌?” “问我作甚?” 赌桌对面的豪客随意的摆摆手,挑衅似的瞥了眼对面的裴鸿羽,笑道:“输钱的人又不是我,你该问的是这位裴公子。” “你……” 裴鸿羽闻言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面目都有些变形了,拍着桌子呵斥道:“切什么切?直接发牌!” “好好好…” 赌坊小厮自是点头哈腰,规规矩矩的将牌递到他们面前。 裴鸿羽冷哼一声的自桌上摸过牌,看完一张牌的点数后,一手遮蔽旁人视线,一手拇指搓着另一张牌的牌面。 “红头…红头…来个红头…” 裴鸿羽咬牙切齿的嘟囔着,额头也溢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便是搓牌的手都在微微战栗。 “来个红头!!!” 待看到果真是红头牌面后,他喜的面目都有些扭曲,随即用力一搓,那牌的点数竟然正是他心中所想! “哈哈哈哈,地牌!!” 裴鸿羽开怀大笑,激动的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将手中的地牌对拍在了赌桌上! 牌九共计三十二张牌,每两张一幅组合,变化极多,而‘地牌对’在众多组合中乃是仅次于‘至尊’与‘天牌’的组合。 可以说,摸到这种牌,在牌九桌上的赢面已经达到了九成八… 周边围观的一众赌客见如此重注下竟出了地牌对,皆是发出一阵惊呼。 台面小,摸出至尊都不吓人; 台面大,摸出大一点点的牌都代表着可能赢的盆满钵满! “哈哈哈哈~” 裴鸿羽见对面的豪客眉头紧锁的搓着牌,戏谑的讥笑道:“还有什么好搓的?我地牌对已经亮出来了,你要是能搓出一副至尊来,我裴某人当场把这三十二张牌吃进肚子里!!” “唉……搓不出至尊哦。” 对面那豪客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随即一手拿一张牌亮了出来,那牌面赫然是牌九中力压地牌对一头的天牌对!! 他见裴鸿羽的笑容僵在脸上,亦是笑着打趣道:“不过嘛,我虽然没搓出至尊来,但搓出这幅天牌对倒也足够赢你的地牌对了。” “……” 裴鸿羽满脸不可置信之色的看着对家手中的天牌对,愣了许久… 忽然,他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脚下一软的瘫坐在了座椅上,满眼茫然无措的看着自己桌面上的地牌对与对手的天牌对… 周边围观的一众赌客更是发出阵阵惊呼,但他已经听不到了… “呵呵呵呵~” 对面那豪客起身后笑呵呵的对着他拱拱手,见赌桌旁的小厮已经将银票拿了过来,他接过银票屈指弹了弹,口中发出意味深长咋舌声。 “裴公子,承让了…” “……” 日落西山… 裴鸿羽蓬头垢面的被人撵出了富源赌坊,看那模样似是还挨了顿打,而往日跟在他身边的‘朋友’此刻已不见一人。 他那茫然无措之态,仿佛身体虽走了出来,但魂还落在赌坊里… 自那局地牌对天牌输了最后一万五千两注资后,他能感觉得到,自己周边的一切仿佛都变了… 对面一掷千金的豪客收拾钱财下了桌,不赌了; 边上的‘好友’打个招呼便陆续出了赌坊,没了身影; 就连围在边上看热闹的一众赌客们也是满脸戏谑之色散了去… 裴鸿羽原本还想再从赌坊支些钱财捞本的,但却被赌坊老板以‘小本生意,实在难以周转’、‘裴公子已经欠三万两了,不能再借了’、‘没人和你赌了’等等缘由拒绝了… 他输了钱,自然是不依的,骂骂咧咧的想要强行取些钱财。 但他却不知,他那‘裴公子’的身份已经没了价值,不仅没取得钱财,反而因为口出狂言,与赌坊撕破了面皮,被往日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小厮一顿打。 待看到赌坊老板‘恼怒’的拿出那本账簿想要去宋家要账,他这才如梦初醒,他这才后悔,他这才知道怕… 三万两的赌债啊! 他们裴家做生意那么些年也没攒出三万两的家底,他今天一天就在赌坊输了三万两!! 他如何能不怕? 裴鸿羽被打了一顿,终于认清了现实,哭着求赌坊老板千万不要去宋家要钱,言明宽限几日,几日后定能凑出银钱… 而赌坊老板念在‘往日交情’的份上,也没把事做绝,给了他三日期限… 裴鸿羽失魂落魄的回到宋家… 他看着那宋家宅院的牌匾,又想到了父母的谋划,总算提起了些勇气,战战兢兢的进了门… 第55章 老狐狸(求追读) 裴鸿羽偷偷摸摸的溜回宋家宅院。 在得知姐姐因为劳累一天已经睡了,这才松了口气,路过内宅,还没来得及回到屋中,便听到身后响起一声愠怒的:“站住!” “……” 裴鸿羽被这一声唤的心神一颤,待回头看见自家老父亲神色不善的打量着自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今天去哪了?” 裴应礼上下打量着他的行头,冷声训斥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你姐公公出殡的日子?嗯?” “我…我……” 裴鸿羽心中本就忐忑,如今被自家老父亲训斥更显慌乱,磕磕绊绊的说道:“我…我在这边认识了几个朋友,陪他们吃酒去了。” “陪朋友吃酒?” 裴应礼闻言冷笑一声,说道:“我看你不是去陪朋友吃酒,而是去赌坊了吧?” 都说知子莫若父,裴应礼深知自己这儿子从小就被娇惯坏了,染上了好赌恶习,戒都戒不掉… 在宋家这几天,他也知道自己这儿子时常会偷溜出门去赌坊玩几把。 但因为每次输赢都不大,他也有事要做,便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放在心上。 可今天是宋老爷子出殡的日子,这小子居然又溜去赌了,而且还是蓬头垢面的偷偷回来,显然是被人打了,这足以说明赌的不小!而且还惹了事! 他这当父亲的如何能不气恼? “我…我……” 裴鸿羽欠下三万两银子的巨额赌债心中本就慌乱,如今被老父亲训斥更是眼神闪躲,磕磕绊绊的不知该如何作答。 “混账东西!” 裴应礼见他那般姿态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冷哼一声的说道:“是不是在外面惹事了!” “爹,你救救我!!” 裴鸿羽见老父亲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处境,当下跑过去跪在地上,抱着老父亲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爹,你一定要救救我!” “……” 裴应礼见状心头一突,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见周边无人后,压着声音训斥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起来!到屋里说!” 裴鸿羽虽不聪明,却也知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见老父亲快步走进房间,紧忙抹了把脸上泪痕,起身跟了过去… 到房间后… 裴鸿羽的母亲许氏见父子二人神色有异,紧忙迎过来问道:“老爷,鸿儿,你们怎么了这是?” 裴应礼反锁上房门,见儿子躲在其母身后神色戚戚的抹着眼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厉声呵斥道:“混账东西,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在外面惹什么事了!” “……” 许是因为母亲在旁,裴鸿羽也有了些说话的底气,眼神闪躲的说道:“就…就欠了点赌债。” “就欠赌债没惹别的事?” “没…” “……” 裴应礼听闻他只是在外面欠了些赌债并未惹别事,也是暗自松了口气,问道:“欠多少?” “三……” 裴鸿羽伸手三根手指,却迟迟不敢说出三后面‘万两’二字。 “三千两?” 裴应礼见状眉头一挑,还以为他欠的是三千两,气的指着他的鼻子叱骂道:“你个败子什么时候赌这么大了!嗯?跪下!” “……” 裴鸿羽被吓的脚下一软跪倒在地,战战兢兢的说道:“爹,不是三千两,是…是三万两。” “……” 裴应礼闻言愣了愣,瞪着眼睛声音都有些变形的问道:“多少?” “三…三万两…” 裴鸿羽闭上眼睛,缩着脖子,似是不敢再看自己老父亲的目光,说道:“爹,我…我欠了三万两!” “老爷……老爷!!” 裴应礼闻言被一口岔气憋得差点没喘上来,眼睛翻白的就要摔倒,其妻见状惊叫着上前搀扶… “爹!!” 裴鸿羽也被自家老父亲的状态吓的不轻,紧忙凑过去搀扶,又是顺胸口,又是捶背… 而裴应礼回过神来,抬手一巴掌抽在了他脸上,声音都有些战栗的叱骂道:“你个畜生啊!!” 见儿子捂着面颊摔倒在地,嘴里还吐出一颗带血的断牙,裴应礼依然觉得打的太轻了,上前就要再踹两脚,以泄心头之愤… “老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一旁的许氏见儿子都被打的吐血了,心如刀绞,哭嚎着上前抱住裴应礼喊道:“老爷,鸿儿还小,使不得,使不得啊!” 她一边拦着裴应礼,一边劝诫儿子:“鸿羽,你快和老爷认错,你快和老爷认错啊!” “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裴鸿羽翻起身子又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爹,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赌了,救救我…” “你这败子!畜生!!” 裴应礼也知道,自家就靠这么一个儿子延续香火,不能真打死了,踹了几脚泄愤后也稍微平复了下心境。 他深深地舒缓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呵斥道:“你把这几天遇到的事,接触到的人,从头到尾给我复述一遍,一点细节都不能落!” “是是是…” 裴鸿羽点头如捣蒜,老老实实的将最近几日所遇之事、所遇之人、便是手气之盛与心中所想之事都全盘道出。 裴应礼听的目光微凝… 他也是老江湖了,听闻自家儿子最近手气盛,结交到好友,还能在赌坊借到三万两银子,自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还有没有什么漏说的?” 裴应礼心中大致也猜到了自家儿子定是被人当猪杀了,当下冷哼一声的质问道:“比如在此之前,你有没有惹到什么人?” “惹什么人?” 裴鸿羽茫然的眨眨眼睛,思忖的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应道:“没了。” “老实交代!” 裴应礼见他那般姿态,还以为他在隐瞒,上前又是一巴掌… 见儿子委屈的捂着面颊,他神色不耐的厉声训斥道:“你这夯货明显是被人下了套,当猪不自知,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敢隐瞒?” “真…真没有!” 裴鸿羽委屈巴巴的抽噎道:“我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平常除了在这儿,就只去过赌坊,我知道爹娘有些谋划,所以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没与人结仇。” “老爷,别打了…” 边上的许氏心疼的抹着眼泪,恨恨的说道:“定是赌坊的那些下三滥看鸿儿心思单纯,骗了他,你要找就找他们撒气,打鸿儿作甚…” “愚蠢!” 裴应礼见娘两抱头痛哭,气的挥袖踱步,那张老脸都拧成了一团… “若是这败子在外面无意间惹到惹不起的人了,咱们找人从中间说和一下,这事倒也不难办。” “关键是这败子没惹什么人,却在赌坊被人当猪杀了,这才有大问题!” “动动你那猪脑子想想,赌坊靠抽水,一年才赚多少钱?能随随便便拿出三万两银子借给别人吗?” 裴应礼深深地吸了口气,理清思绪后呢喃道:“到底是谁在给咱们下套?” “是谁在赌坊背后?” “在我们来河阳县之前,这边的江湖势力就已经被青沙帮一统了…” “这河阳县大大小小的赌坊背后,应该都有青沙帮的人在…” “如果是青沙帮的人在背后指使,赌坊能拿出三万两银子设杀猪盘倒也有情可原…” “坏了!!” 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凝的说道:“我现在怀疑,青沙帮里有人盯上咱们了,或者说,青沙帮里有人盯上了宋家这份基业!” “那…那……” 裴鸿羽听闻自家老父亲的猜测,也是缩了缩脖子,问道:“那咱们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裴应礼轻哼一声,那双微凝的目光像极了一只奸猾的狐狸… 他似是想到了应对之策,冷笑道:“青沙帮的人竟也觊觎宋家这份美羹,倒是不枉我来前就想好旱涝保收的两全之策……” 第56章 算计与权力… 随后的两天中… 裴鸿羽在其父的指使下,继续去赌坊装傻充楞,或是想要借钱再赌,或是像傻子似的问能不能少还一些钱财。 他这番装傻充愣,就连钱有升都以为他是不是脑子不好了,便叫了几个手底下的人将其拎到运河边,按在水里清醒清醒… 裴鸿羽喝饱了河水,被人扔回了宋家… 裴应礼见状也算是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定是青沙帮里有人盯上了宋家的这份基业! 于是不动声色的收拾东西准备先回溪阳,用那以退为进的迂回之法再做打算… 他心中有所谋划,但其妻许氏却并不知情,听闻儿子差点被溺死,许氏又哭又闹的叱骂丈夫狠心… 而裴应礼在思量着自己的旱涝保收之法,本就没心思多与她争吵,又被吵的头晕,便骂了许氏一顿。 许氏心中不满丈夫狠心,便哭哭啼啼的找到了女儿裴雪雁… 裴雪雁正忙着处理宋老爷子走后的琐事,见母亲哭哭啼啼的找到自己,还以是出了什么事,紧忙带回房间询问。 “雪雁呐,你可得救救你弟弟。” 许氏见屋里没有旁人,满脸悲戚的拽着裴雪雁的手,哭诉道:“你爹是个狠心的,你可得救救你弟弟啊。” “怎么了这是?” 裴雪雁听到其说要救弟弟,当下秀眉紧蹙的问道:“可是鸿羽在外面惹事了?” “雪雁你也知道…” 许氏抹了抹眼角,说道:“你弟弟年纪还小,所以自小就贪玩了些,但是他本性不坏的。” “前些天我们一家来帮忙照看宋老爷子,他刚到这边,玩心重了些,跑去赌坊玩了几把。” “你弟弟心思单纯,不识人间险恶,结果就被赌坊里的人下套,赌输了三万两!整整三万两啊!” “……” 裴雪雁闻言不觉有些失神,回过神后满脸不可置信的问道:“鸿羽在外面赌钱输了三万两??” 她知道自己那个弟弟从小就沾上了赌钱的恶习,还未出门时,她也曾多次劝诫过父母要多加管教弟弟… 但每次都被父母以‘男人有些喜好正常’、‘小打小闹而已,不足为虑’、‘他还小,玩性重些正常’、‘不该你操的心别操’等等言辞搪塞了过去。 此番听闻母亲说弟弟在外面输了整整三万两,她这才知道,自己那败子弟弟竟能赌的那么大!那么凶! “是啊!” 许氏抹眼泪的同时也在偷偷的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其神色中有股难以言喻的嫌恶,当下哭诉道:“你弟弟年纪小,那是被人骗了。” “鸿羽都及冠了!年纪还小!?” 裴雪雁强压心中怒气的说道:“我现在已经出了门,不反对你们二老偏宠他,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他说话?” “那我能怎么办?” 许氏见女儿也在指责自己,哭的更伤心了,而且是边哭边责骂:“裴家这一代就你弟弟一个男丁,你这当姐姐的不帮他谁帮?” “现在出门了,嫁到宋家就不认娘家人了是不是?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养大,就养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 “……” 裴雪雁被吵的头脑发晕,心中有气却又发不得,只能长长的舒缓一口气问道:“娘,我想问一下,您想让我怎么帮?” “怎么帮?” 许氏闻言也不闹了,抹了把眼角的泪痕说道:“你弟弟在外面欠了三万两,差点被人溺死在河里,这钱爹娘拿不出来,你还能拿不出来吗?” “……” 裴雪雁闻言气的都想笑,说道:“鸿羽自小就得你们偏宠,如今他在外面赌钱输了三万两,你却让我这个已经出门的姐姐拿出三万两帮他?” “你不帮他谁帮他?” 许氏见她话里带着刺,也像是炸毛了似的,训斥道:“现在宋家人都死完了,这宋家的产业不都在你手里吗?” “这宋家产业那么多,不值十万两也值个八万两了,叫你匀出个三万两出来帮你弟弟渡过难关都推三阻四的,你良心让狗给吃了?” “……” 裴雪雁被骂的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她自小因为父母偏心,并不得重视,心中本就有些怨气,待长大被赶瘟神似的‘嫁’到宋家后,对娘家人的感情更是降到了冰点… 但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前些日子宋老爷子病重,娘家人来探望、帮忙,那降至冰点的感情也稍微缓和了些。 裴雪雁并不蠢,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父母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也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 她也一直在防备着… 但为人儿女,面对的又是血脉至亲,她心中仍抱有一丝幻想,始终不愿相信这世上会有那般算计儿女的父母。 如今,她确实没见着父母的算计,但却见到了比之算计也不逞多让的东西… 她莫名感觉一阵寒意… 心寒。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裴应礼满脸恼火的走了进来,厉声叱骂发妻:“谁让你来雪雁这里胡闹的?” “我胡闹?” 许氏满脸委屈的说道:“鸿羽是她亲弟弟,鸿羽现在欠赌账差点都被人溺死在河里,她这个当姐姐有能力凭什么不帮?” “你……” 裴应礼给她打了个眼色,训斥道:“雪雁已经出门了,如今是宋家人,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少在这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 许氏爱子心切,又接连被责怪本就在气头上,哪还能看懂他的眼色? “她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吗?我让她帮帮鸿羽怎么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手里攥那么多家产最后还不是得便宜外……” “你给我少说两句!” 她话还没说完,裴应礼甩手就是一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 见发妻捂着面颊满脸不可置信之色,一旁的女儿也满脸异色的的看着自己,他义正词严的训斥发妻:“雪雁已经出门了,不欠你我什么!我自有办法解决鸿羽的麻烦,知道吗!?” “……” 许氏捂着面颊,虽满脸委屈之色,但听到丈夫说有办法解决儿子的麻烦,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爹……” 裴雪雁见父亲还算明事理,也是心有不忍,上前劝诫道:“有什么事咱们坐下说,没必要动手。” “无妨无妨…” 裴应礼摆摆手说道:“雪雁呐,裴家家门不幸,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在外面惹了事,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如今宋老爷子的后事也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此番为父就是来与你道别的…” “你们要回去了?” 裴雪雁眉头微蹙的问道:“那鸿羽在外面欠的赌账该如何处理?” “你不必担心…” 裴应礼不以为意的说道:“鸿羽那小子是被人下套才输那么多钱的,而且赌账这东西自古以来就上不得台面。” “咱们裴家在河阳这边无甚根基,但在溪阳那一亩三分地上还是认识些人的,只要回了家,量那些人也没胆子去要账。” “倒也是……” 裴雪雁恍然的点点头… “但为父还是担心你呀…” 裴应礼咋舌两声,意有所指的说道:“对方下套必有所图,而鸿羽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显然不是对方的主要目标,为父担心的是对方知道我们血亲关系,想借此事图谋你宋家的产业啊。” “这……” 裴雪雁被说的秀眉紧促,思忖一番后应道:“倒真有这种可能!” “这事你得上点心…” 裴应礼说着瞥了许氏一眼,给她打了个眼色说道:“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抓紧回去,少在这丢人现眼。” 许是被那一耳光打醒的缘故,许氏此番也看出了他的眼色,一言不发的捂着面颊出了门。 “雪雁呐,为父也该回去了…” 裴应礼叹了口气,自嘲的说道:“此行本来是想帮忙的,没成想这忙没帮上,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言重了…” 裴雪雁摇摇头,说道:“宋家在这河阳县也算有些声势,如今老爷子虽然走了,但宋家仍在,等闲之辈还不敢对宋家如何。” “就怕对方不是等闲之辈啊…” 裴应礼讳莫如深的摇摇头,说道:“如今这河阳县的江湖乃是青沙帮一家独大,凡事小心些,错不了。” “青沙帮……” 裴雪雁目光微动的点点头。 “你既知道,那为父也就放心了。” 裴应礼笑着点点头,刚想转身离去,却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过些天就是裴家祭祖之日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和蔼可亲的问道:“雪雁你虽出了门,但毕竟也还姓裴,你这都在外两年没回娘家了,这次不回家看看吗?” “……” 裴雪雁闻言不禁有些恍惚… 她在裴家从小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边缘人物,而裴家祭祖乃是当地裴姓宗族的大事,能受邀去的都是裴姓一族的青年俊杰或是有声望的族老。 她清楚的记得,小时候看祭祖庙会热闹,想去玩,但父母却说她一个女孩子,不适合去… 随后带了弟弟去… 因为她当初还是孩子心性,偷偷跑去玩了,偷吃了庙会上的一块糕点祭品,被人发现后叫来了父母… 被父亲当着众多裴姓宗族的面打了一耳光,叱骂是丢人现眼的东西。 她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年自己八岁,被父亲的一耳光打的鼻血都流出来了… 从此之后,她没去过裴家的祭祖庙会… 如今已时隔多年,裴雪雁嫁入宋家后平常连娘家人都看不见一个,更别提有人要她回去祭祖了。 没曾想,当了宋家遗孀后,父亲竟会主动邀请自己回裴家祭祖… 她抿着唇角摇摇头,说道:“我现在是宋家遗孀,回去祭祖只会给各位祖宗抹黑,就不回去了吧。” “……” 裴应礼闻言心头一突,似是也没料到她面对自己的邀请会拒绝的这般干脆… 不过他也是老江湖了,自是有些急智在,当下神色戚戚的说道:“雪雁呐,为父知道,当初把你许配给宋家,你心中有些怨气…” “但那会也是为父的无奈之举啊。” “那会儿你也知道,家中生意每日渐下,为父还欠了宋老爷子一笔款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这两年来,为父心中也是备受煎熬,自觉无颜面对你,你要恨就恨为父一个人就是了,可莫要记恨上裴家宗族才是。” “……” 裴雪雁本就不是心如铁石之人,如今看到老父亲这般姿态,心中也有些触动。 “爹你别多想…” 她叹了口气的说道:“老爷子刚走,眼下这宋家还有一堆后事等着我处理,此番肯定是不能和你们一起回溪阳的。” “无妨无妨…” 裴应礼见她话软了,紧忙笑道:“离咱们裴家祭祖还有半个月呢,此番我和你娘、你弟弟先回去,等到家再派人来接你,不急。” “……” 裴雪雁闻言也实在不好推辞,只微微颔首应道:“那也行。” “呵呵呵,好好好…” 裴应礼见她答应心中也是一喜,目光微动的笑道:“宋老爷子前脚刚走,就有人觊觎宋家基业了,你呀,正好回娘家避避那些人的视线。” 说罢,笑呵呵的转身而去… 当晚,裴家人趁着星夜出了河阳县。 待到第二日… 钱有升得到裴家人星夜离开的消息后也是有些惊异,暗想那裴家人倒是挺胆小的,自己的手段还没用上呢,他们就先跑了… 不过他也知道刘慎杀猪的目的就是为了赶走裴家人,此番裴家人跑了已经算是完美达成目的,他也省了不少事。 于是钱有升不再多想,派人去了趟码头堂口… 而此时的刘慎还在修行… 这半个月来,他每日除了去宋家祭拜宋老爷和去钱有升那看看杀猪,其他时间一门心思扑在修行上… 在此期间,他又贯通了一条经脉。 八脉奇经与十二正经已经贯通了十九条,只剩最后一条经脉便可气机贯通四肢百骸,滋生内力… 人都会向往自己没有,却又触手可及的事与物,修行也是如此。 如今他只差临门一脚便可跻身武道二境,那种明明已经有半只脚踏进门槛了,却还有半只脚停在门外的感觉让他火大,自然也就越发废寝忘食的修行,争取把那只还停留的门外的脚也迈进去。 就在刘慎修行之际,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紧接着门外又传来:“刘堂主,钱堂主有事相传…” “进来…” 刘慎见房门打开,也随之收功。 “刘堂主…” 钱庄堂口看门的胡强笑嘻嘻的凑到他身边,附耳说道:“钱堂主说那什么姓裴的一家人在昨晚连夜跑了。” “哦?” 刘慎闻言眉头一挑,颇为好奇的问道:“我记得这才第三日吧,钱堂主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这么快的把那家人撵走?” “没用什么手段…” 胡强笑了笑,打趣道:“那姓裴的也是个软蛋,昨天失了智似的到赌坊发癫,被咱几个弟兄按在河里喝饱了水,险些溺死,可能是怕了吧,听说昨天晚上乔装了一番,连夜跑路了。” “……” 刘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那宋家少奶奶呢?没什么事吧?” “没有。” 胡强摇摇头,说道:“前几日您交代过后,我就找了几分机灵的兄弟留意宋家了,就今儿,还有弟兄看到宋家少奶奶去通达堂了,看起来气色好的很。” “有心了…” 刘慎微微颔首,拍着他的肩头笑道:“等会你去码头堂口的账房用我名字取点银钱,给那几个兄弟买些好酒好肉,每人再分点银子,就说这几日辛苦他们了。” “嘿嘿嘿~” 胡强闻言面色一喜,笑着拱拱手:“那我就先替几个弟兄谢过刘堂主的赏识了。” “应该的,去吧…” “好嘞~” 刘慎见胡强喜笑颜开的离开,也是暗叹‘权力’这东西果然是所有男人的春药。 一个小小的青沙帮副堂主就能这般权力,那青沙帮帮主、漕帮龙头、朝廷大员、乃至皇帝,他们手中的权力又是怎样的迷人? 想到裴雪雁去了通达堂,他收拾一番行头,也便出了门。 刘慎的宿慧记忆中有句话叫做‘好女人别错过,坏女人别放过’,他一直觉得很有道理。 而裴雪雁那样的女人明显属于前者,他自然是不想错过的。 但他也知道,之前裴雪雁因为宋家遗孀的身份,与自己相处时心中一直有些负担在,关系也一直维持在一种很微妙的地步。 说朋友吧,不止; 说是意中人吧,仿佛又隔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不甚真切。 如今宋老爷子已经走了,而且走之前也同意将裴雪雁许配给自己,加之后事也已忙完,此时不撕开那层暧昧的薄纱,更待何时!? 第57章 收心 刘慎到了通达堂… 通达堂的掌柜见他来此,早早的便迎了出来,拱手笑道:“刘公子,袁肖飞与张老大夫出门行医去了,东家在后堂,您要不也去坐坐?” 掌柜的在外面经营通达堂,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刘慎与裴雪雁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也知道他就是最近河阳县江湖中风头正盛的刘慎! 故而言行间用上了敬语,举止间也带着几分恭敬… “有劳了…” 刘慎也没多在意,客气一句后便轻车熟路的走进了通达堂的后堂。 账房中… 裴雪雁见他一声不响的摸进来,当即轻哼一声的别过脸去,似是在为什么事而恼火… “怎么了这是?” 刘慎见她恼火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坐下后自顾自的斟上茶水,问道:“又谁惹我们大少奶奶生气了?” “你还装!” 裴雪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些天我忙到焦头烂额,倒是没看出来咱们的童子身大侠竟能当着一众江湖人士的面手刃赤水帮少帮主,从码头脚夫一跃成为青沙帮心腹。” 她声音顿了顿,阴阳怪气的又道:“这事儿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我这当朋友的却毫不知情,若非今日出门偶然听到别人谈及‘刘慎’的大名,怕是再过一个月也不知道这件事嘞。” “少奶奶就为这事赌气?” 刘慎不以为意的起身,走到她身后想要帮其捏捏肩头,哄一哄正在和自己赌气的大少奶奶。 而裴雪雁这次也是真的生气了,见他那般姿态,轻哼一声的起身避开,不让他碰。 “哎哟,我的大少奶奶欸…” 刘慎见她竟还起身避开自己,当下扯过凳子自己一屁股坐下,随即伸手一捞,直接将那赌气的大少奶奶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你……” 裴雪雁哪会知道他竟这般胆大,重心失衡之下惊呼一声的坐在了他的腿上… 两人四目相视… 裴雪雁见他眼神中似乎都藏着笑意,也似回过神来,面如浸血的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但她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如何能从身形壮硕,一身蛮力的刘慎手中挣脱出去? “你……你快放开我!” “你……你流氓!放开我!” “……” 刘慎见怀中的美人儿既羞又恼的挥着小拳头砸自己胸口,神色慌乱显然乱了心神,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想到宿慧记忆中的一些桥段,他一只手抓住裴雪雁的洁白皓腕,一只手环住其腰肢,面颊凑在其耳畔轻声告诫道:“少奶奶,这里是账房哦,你也不想咱们现在这样被外人看到吧?” “……” 裴雪雁何曾听过这种虎狼之词? 她面颊上的绯色都传染到了脖颈,嗔怪的白了他一眼后却也不敢再出声了。 许是觉得自己被轻易拿捏了,面子上过不去,于是她俯在刘慎肩头,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嘶……” 刘慎故作龇牙咧嘴之态的倒嘬口凉气。 待察觉到怀中美人挣扎的力道渐弱,他也慢慢的放开了抓住的素手,转环为抱,轻抚其后背,任由其咬着自己… 他能感觉得到,怀中美人儿的身体都颤了颤,转头一瞥,却见正在咬自己肩头的美人儿也在用余光看着自己。 两人四目相视,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停滞了一刹那… 刘慎不以为意的笑道:“我知道少奶奶心中有气,若是咬这一口能让少奶奶消消气,那就咬吧,咬重点。” “哼…” 裴雪雁闻言反倒不咬他了,撇过脸去不再看他,轻声嘀咕道:“年纪不大,就会耍流氓了,赶紧放开我。” 一边说着,还一边挪着身子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只是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那挣扎的力道已经小很多… 刘慎此行就是来撕开那层‘薄纱’的,如今正是大举进攻其心理之时,又岂会松手?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扯开话题笑问道:“不知少奶奶有没有见过年猪?” “年猪?” 裴雪雁闻言秀眉紧蹙的转过头来,显然不明白这话题为何会转移到年猪身上。 刘慎还以为她没听懂,便又憋着笑意的补充了一句:“就过年要杀的那种猪。” “……” 裴雪雁虽不知他突有此问是何目的,却还是嘀咕着应道:“小时候见过,怎么了?” “没什么…” 刘慎用揶揄的口吻打趣道:“我曾听人家说过,说生气的媳妇比过年要杀的猪都难按,以前我不懂什么意思,现在好像明白了些。” “生气的媳妇比过年要杀的猪都难按?” 裴雪雁秀眉微蹙的似是在思量着他话中的含义… 突然,她看到自己还坐刘慎怀中挣扎,瞬间明白了其中寓意,当下咬牙切齿的质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比过年要杀的猪都难按?” “可没有。” 刘慎紧忙摇头,故作无辜之态的说道:“人家说的是媳妇,少奶奶你现在还不是我媳妇呢。” “你……” 裴雪雁见他抱着自己,明明得了便宜竟还卖乖,也是恼的牙痒痒,恨不得再咬他一口… “不过少奶奶你也别担心。” 刘慎觍着老脸,一本正经的说道:“宋老爷子走前已经将你托付给我了,这事你也在场的,你这媳妇我刘慎肯定是认的。” “你……” 裴雪雁也是被他那一本正经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白了他一眼后嗔怪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现在算是见到咯…” 刘慎也是笑了笑,为怀中的美人儿挪了个舒服的坐姿,这才叹了口气的说道:“码头那次,我是险死还生…” “那天夜里,实在是事发突然,我根本就来不及思考别的事儿…” 他像是讲故事一般,将那夜青沙帮夜袭赤水帮、自己急中生智,拿张士琛的尸首以及张万玄的脸面当投名状、以及后续当‘马骨’、露出头角被人看重之事全盘道出。 裴雪雁听的轻咬下唇,特别在听到刘慎以一敌二和逃往码头时所遇,那颗心儿都揪在了一起… “我那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刘慎叹了口气的说道:“恢复自由身后,我来通达堂寻你时又得知了宋老爷子病重之事,我想和你说,却被你爹以外人的名头撵走了。” “而宋老爷子走后那几天你忙的焦头烂额,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若再和你说那些琐事,岂不更让你担心?” “眼看宋老爷子的后事快忙完了,我这不立马就来寻你了嘛…” “……” 裴雪雁闻言也知道自己误会了他,瘪着嘴嘀咕道:“我还以为你故意瞒着我呢。” “瞒着你?” 刘慎挑着眉头笑问道:“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为什么要瞒着你呢?我有什么事值得瞒着你呢?” “谁知道呢…” 裴雪雁轻咬下唇的嘟囔道:“我这不是怕你功成名就了,就看不上我这个朋友了嘛…” “……” 刘慎闻言心头一揪。 他知道裴雪雁从小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从小被区别对待,长大了后又被亲身父母以嫁名义卖给了宋家,这其中的各种琐事堆积起来,说是命苦一点也不为过… 在这种生活环境下长大的人,不管男女,最缺乏的便是安全感。 在某些方面,裴雪雁甚至可以说和小余红一样,内心很敏感,特别害怕被人抛弃… “看着我的眼睛…” 刘慎伸手轻抚裴雪雁的面颊,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四目相视,他看着裴雪雁的眼睛正色说道:“不管何时,何地,发生了何事,哪怕有一天,我刘慎当上皇帝了、成仙作祖了…” 他声音顿了顿,像是宣誓似的咧嘴笑道:“你裴雪雁都是我的大少奶奶,永远都是,明白吗?” “……” 裴雪雁愣愣的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的话,眼眶不知不觉已经红了… 她想哭,哭自己二十多年命苦,不仅父不疼,母不爱,无人可依,还要被血脉至亲算计; 她又想笑,笑自己苦了二十多年,却在当了孀妇后遇到了既疼又爱,还可以依靠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 裴雪雁喜极而泣,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那份感情,搂着他的脖颈将薄唇凑了过去… “唔??” 第58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唔??” 刘慎瞪着眼睛,回过神后似是也感受到了怀中美人的情谊,伸手环着纤细的腰肢,化被动为主动的啃了起来… 账房中,技法拙劣的两人忘情拥吻,互相啃着彼此,仿佛都想用这种方法融进到对方的身体中… 裴雪雁能清晰的感觉到,抱着自己的男人像个火炉一般,便是呼出鼻息都带着惊人的热量。 而她也像是被一团火裹着似的,被灼的浑身酥软,杏眼迷离,便是心尖儿都发颤… 眼看抱着自己的小男人呼吸开始急促,环着自己腰肢的那双手开始游走到别处,裴雪雁似是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的挣脱出他的怀抱。 “不行……” 裴雪雁原本都已经起丝的杏眼也恢复了几分清明,紧忙将腰间已经被解开的系带系上。 她见刘慎呼吸急促,憋的眼睛都隐隐有些发红,轻咬下唇的劝诫道:“你还练着功呢,现在胡来,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 刘慎闻言也是心神一颤,紧忙甩了甩头将脑海中的杂念摒弃… 他修炼《童子功》不过才半年,便已摸到武道二境的门槛了,这等修行速度或许比不得一些真正的武道天才,但对于根骨定形才开始修行武道的他而言,已经可以说是快的匪夷所思了。 一来是《童子功》这份功法有改善资质之效,确实不俗;二来也证明《童子功》确实与他很契合… 辛苦修行半年,眼看半只脚都迈进二境门槛了,若是这时候因一时之快而破功,确实不值。 他长长的舒缓一口气,苦着脸说道:“若是早知这般,当初说什么也不修炼这《童子功》了…” “噗……” 裴雪雁见他那般姿态,亦是掩唇失笑道:“你是男人,既已决定修行武道,那便该以修行为重,可不能沉溺于女色。” “我不是沉溺于女色…” 刘慎伸手又将她拽回怀中,凑在其秀发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笑道:“而是被少奶奶勾走了魂。” “少贫嘴…” 裴雪雁闻言便是唇角都噙着几分笑意,仰着粉颈故作傲娇之态的说道:“老爷子刚走,我得为她老人家守孝三年才能正式改嫁,知道吗?” “理当如此…” 刘慎也知道时人重规矩,若是家中长辈前脚刚故去,家中后人紧接着就改嫁成婚,是会被别人戳脊梁骨的。 “宋老爷子乃是有恩于我的长辈,我刘慎又岂会不识好歹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难堪?” “……” 裴雪雁闻言心神一颤,轻咬下唇的嘀咕道:“那可是三年哦?你能等得了吗?” “区区三年而已…” 刘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随即挑着眉头正色说道:“三年之内,我刘慎必定跻身武道先天之境,再无后顾之忧,届时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迎娶少奶奶过门!” “那……” 裴雪雁闻言眉目中都带着由心的笑意,转过面颊凑在他耳畔轻声诉说道:“我等你……” 刘慎心神一荡,环在美人腰间的手又不老实起来,见怀中美人只娇嗔的白了自己一眼,却并未如何拒绝… 他过足手瘾的同时心中也在暗惊,少奶奶的腰胸比例简直不科学… 按理来说,腰肢纤细了其他地方很难如何伟岸,毕竟细枝如何能结得出硕果呢? 但裴雪雁却是个例外,乃是实打实的细枝结出了硕果! 眼见怀中美人的神色已有几分迷离,而自己却只能把玩不能吃,刘慎也是暗自叹了口气,越发觉得必须得早日修行到四境! “等回去后,我可能要闭关几日,尝试着突破到二境…” “正好我也有事。” 裴雪雁似是也想到了正事,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拎开,正色问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需由实回答。” “问…” “是不是你让人设局,让我那弟弟在赌坊输了三万两的?” “……” 刘慎闻言目光微凝,见裴雪雁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眼睛,他点点头道了句:“是我。” 裴雪雁得到答复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就不奇怪了…” 而刘慎见她那般姿态,反倒有些摸不清她的想法了,问道:“你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不意外…” “为何?” “你真以为我蠢啊?” 裴雪雁白了他一眼,说道:“我那弟弟刚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却能结交到朋友,又在赌坊输了三万两,很明显是被人下套了。” “赌坊做的不是正经生意,而能拿出三万两巨资下套的显然也不是一般人。” “如今河阳县这边的大小赌场后面都有青沙帮的人在,想想也知道定然是你们青沙帮的人设局下的套…” “宋家的产业与青沙帮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就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青沙帮注重江湖道义,他们又岂会无缘无故的给我宋家下套?” “为此,我还专门找人问了问,却意外得知你刘慎如今已是青沙帮副堂主的事,我一琢磨,那下套的人如果是你,那就合理多了…” “……” 刘慎眉头紧锁的问道:“你就不怪我设局让你那弟弟吃了苦头?” “他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裴雪雁只淡漠的轻哼一声,说道:“我在宋家两年了,从未见过娘家人,老爷子病重在床,他们却来帮忙了,谁会相信他们没起什么心思?” “你知道?” 刘慎闻言也是面带异色… “我又不是傻子…” 裴雪雁白了他一眼,神色落寞的说道:“我甚至能猜得到,老爷子临走前让我们出去那会,定是和你交代了这些事。” “那你……” “那我能怎么办?” 裴雪雁神色纠结的说道:“他们虽说所言所行没有半点父母的样子,但毕竟是我亲生父母,而且此行还说是来帮忙的?我能不让他们进宋家的门?进门了难道还能撵他们走?” “……” 刘慎默然以对… 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关系淡泊却又有着血脉因果的娘家,裴雪雁夹在中间才是最难受的那个… 裴雪雁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低眉垂目的说道:“我父亲临走前,邀请我回娘家参加裴家的祭祖,我答应了。” “……” 刘慎摇摇头:“有危险…” “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 “我想去看看…” 裴雪雁抿着唇角,凄苦的笑道:“在我印象中,我那父亲一直是个精于算计的人,可我一直不愿相信,为人父母会那般算计子女…” 她说着神色恍惚,自顾自的又道:“可能是儿时缺什么,长大了便想要什么吧,我对父母一直抱有幻想,或许此行,能让我把那层可笑的幻想撕碎,也好让我清醒一些。” “……” 刘慎木然,心头莫名的想到了那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人啊,终究会被年少不得之物困顿终生。” 他叹了口气,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凑在怀中美人的耳边轻声宽慰道:“别怕,我陪你一起去……” 第59章 怪人余山 回到码头堂口已是傍晚… 刘慎一改常态,没有去修行,而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椅子扶手。 忽地,他睁开双眼,脸上也随之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似是在回味方才与少奶奶的旖旎,又似是思忖好了什么事… 起身,出门。 到冯钧的静修之处敲了敲门,唤道:“冯堂主,刘某有事相求…” “进…” 冯钧见刘慎推门而入,也随之收功,取过边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汗水,又坐在桌旁倒了杯茶水,这才笑道:“你小子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什么事坐下说。” “冯堂主慧眼如炬…” 刘慎闻言只是笑笑,也没推辞的坐在其对面,直言道:“我想保护个人,但自觉实力不够,所以特意来请教冯堂主。” “保护个人?” 冯钧只是惊疑一声,自顾自的端着茶水抿了一口,却并未表态。 而刘慎也知道,自己来此是有求于人,若是不把话说明白了,别人如何考虑帮不帮这个忙呢? 他沉吟了一会儿,将自己与裴雪雁之间的事,以及与宋家的渊源大致的复述了一遍。 冯钧本还拿着前辈的架子,但听到他提及与宋家少奶奶两情相悦,还得宋老爷子认可后,便是喝到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 他瞪着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之色的看着刘慎,声音都有些变形的质问道:“你小子还是个脚夫的时候就和城南宋家的少奶奶有一腿了??” “冯堂主这话说的也忒难听了。” 刘慎讪讪的摆摆手,纠正道:“什么叫有一腿?我和宋家少奶奶之间那是郎有情,妾有意,那叫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呵呵呵呵~” 冯钧闻言嗤笑出声来,打趣道:“你他妈一个卖身在码头的臭脚夫,与宋家少奶奶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你说书呢?” “我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刘慎也是忍俊不禁,笑着还以颜色道:“我听人说,冯堂主都是年近四旬的老梆子了,还没讨着媳妇?” “你听谁说的?” 冯钧闻言笑容也随之僵在了脸上,面笑肉不笑的嗤笑道:“这河阳县的青楼哪个妈妈不认识我冯某人?哪个姑娘看到我冯钧过去不得喊声冯二爷?我冯钧会缺女人?嗤,简直是笑话!” “哦~” 刘慎故作恍然之态的点点头,惊疑道:“可我听钱庄堂口的钱堂主说,他等着喝你喜酒,都等多少年了也等不到,都愁死了。” “狗操的钱有升,老子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冯钧听的是咬牙切齿,拍着桌子就要起身去找钱有升算账… “别别别…” 刘慎见状紧忙起身将冯钧拦住,按回座位上,笑道:“冯堂主息怒,息怒。玩笑之言,切莫当真…” “哼…” 冯钧没好气的轻哼一声,随后赌气似的说道:“就你方才所说之事,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出意,但你小子可就欠我个人情了。” “嗨呀…” 刘慎拍着胸口说道:“冯堂主帮了我的忙,这份人情我刘某人自是熟记于心。” “没那必要…” 冯钧摆摆手,有些扭捏的说道:“你小子有空教教我怎么勾搭那些富婆娘就行。” “嗯…呵…嗯…” 刘慎认真的点点头,明明憋着笑意把脸都憋红了,却一本正经的保证道:“等这事结束回来,我叫宋家少奶奶帮冯堂主张罗张罗。” “那最好不过了…” 冯钧闻言咧嘴一笑,如同变脸一般,满脸亲昵之态的揽着他的肩头,笑道:“年龄大些也无所谓,最好能找那种能让我少奋斗二十年的。” “好好好…” 刘慎满脸异色的看着冯钧,属实没想到他的眼光竟这般超前… “咱们河阳县有个叫余山的刀客。” 冯钧自顾自的说道:“那小子估摸着也就比你大几岁,但武道修为着实不低,前几年就是三境武夫了。” “他的脾气比较古怪,很怪…” “明明修为不低,可平常连饭都吃不起,也不愿去做打家劫舍的勾当;明明是个刀客,但接活却要将缘由问的很仔细,有些活还不接…” “前几年,我们帮主见他是个人物,当刀客太屈才了,曾招揽过他多次,但都被他拒绝了,人家言明志不在此,看不上咱们。” “我为什么提到这个人呢…” “因为这厮是个信人,而且很守信用,他曾经因为一顿饭钱接了一趟符合心意的活儿,整整追杀了一帮马匪三个月!” “那帮马匪硬是被他一个人杀完了!” “我们经常救济他,他也承这份情,前段时间不是夜袭赤水帮吗,咱们帮主找他帮忙,这厮一个人堵在赤水帮一个堂口门前,眼都杀红了,结束只道了一句‘不欠你们了’,就走了…” “……” 刘慎听的心神一动,惊疑道:“世上竟还有这等妙人?” “是啊…” 冯钧点点头,咋舌道:“那小子是个人物,就是心气太高了,你若能说得动他帮忙,莫说保护一个人了,保护你们俩都够。” “还请冯堂主帮忙引荐一二…” 刘慎笑着拱拱手,说道:“似这等人物,刘某人即便是无所求,也想见上一见。” “行…” 冯钧微微颔首,起身道:“左右无事,走。” “请!” 两人说说笑笑的出了堂口… 在河阳县的城西,有处连官府都不管的黑胡同,似外地没有户籍的流民、得了病给赶出勾栏的野妓、扒手小偷、刀客匪贼这类的下九流多是聚集在此。 一间连扇门都没有的破旧荒宅。 宅中有一颗秃了皮却抽出新芽的老树,树下躺着一个穿着破旧补丁衣服,脸上盖着破斗笠似是在打盹的人… 冯钧手里拎着食盒走进荒宅,而跟在他身后的刘慎手中则是拎着两坛酒水。 那躺在树下,脸上盖着斗笠打盹的人,在有人进宅时,手指便已微微一抽,随后又归于平静… 冯钧看了看荒宅的四周,自顾自的说道:“余山,老朋友来了也不起身欢迎一下?” 刘慎同样也在观察着这处荒宅,尤其是那颗秃了皮却又抽出新芽的老树,那枝杈上新长出的嫩芽,似是被人薅了很多…… “有什么好欢迎的?” 秃皮树下,那打盹的人随手将盖在脸上的破斗笠拿开,露出一张不修边幅的脏脸来… 余山的眼睛很暗,明明看着人说话,却依旧像是没睡醒似的,配上那幅胡子拉碴的尊容,显得有些邋遢… 第60章 香椿芽与门户 “我不欠你们什么了。” 余山坐起身子,看着他手中的食盒,说道:“青沙帮在江湖帮派中确实算是讲究了,但我说了,我志不在此,你们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说笑了…” 冯钧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他面前,说道:“你这种年轻人我见的多了,懂一点武功就以为可以横行天下,呵呵。” “武功高强也是要吃饭的…” “你不想种地,又不屑去打劫,也不想抛头露面去大街上卖艺,还看不上我们这些江湖帮会,那你怎么生活?” “……” 余山只是木然的看着他,并未应答。 在他眼中,冯钧的话甚至还不如从食盒缝隙中飘出的香味诱人… 而冯钧显然也知道他的秉性,笑呵呵的将食盒打开,直言道:“这次来呢,我既不代表青沙帮,也不是来拉拢你的,就连你面前这些酒菜也是别人买的,你可以放心吃。” 刘慎在边上,见状也将手中的酒水放下,随后一掌拍掉泥封,默默的放在了余山的面前。 “……” 余山木然的看着他,似是也听出了冯钧话中之意,说道:“我接活有规矩的。” “我能不知道吗?” 冯钧只是笑了笑,说道:“我朋友的这个活计,既可以帮你赚些银子,也不违你个人道义,甚至可以说是行侠仗义,有没有兴趣?” “……” 余山并未急着表态,依旧一幅木然之态的说道:“说来听听…” 冯均给刘慎打了个眼色,示意该你开口了。 而刘慎也知道冯钧只负责介绍,真正与余山交涉的还是自己,当下拱拱手说道:“在下刘慎,因为些小事找冯堂主帮忙,偶然听冯堂主讲起阁下的事迹,由心敬佩,故而今日冒昧前来拜会。” “刘慎……” 余山听到这个名字目光微凝,似是想到了什么事,问道:“你就是那晚当着张万玄的面,砍杀他独子的码头脚夫?” “这小子现在可不是码头脚夫了。” 一旁的冯钧笑着摇摇头,打趣道:“这小子得我们帮主看重,被委以重任,如今已是我们青沙帮码头堂口的副堂主了。” “徒有虚名罢了…” 刘慎苦笑着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当时我脑海中想的只是该如何活命,如何在死局中求生,没曾想这事竟会被人传的那么离奇。” “虚名也是名…” 余山不为所动,但目光瞥见面前的食盒与酒水,喉结不禁上下滚动,嘀咕道:“有一说一,张士琛,杀的好…” 他声音顿了顿,又道:“我虽是个卖命的刀客,但也有自己的规矩,接活需得听听个中缘由,冯钧应该和你说过。” “冯堂主是说过…” 刘慎点点头,笑道:“人家都找你买命了,你非得问清别人买命的缘由,不得不说,你这规矩真的很影响生意。” “生意没了可以在接…” 余山只是摇摇头,似是想到了什么过往,自顾自的说道:“但良心要是没了一次,那就真没了…” “受教了。” 刘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笑道:“我这活计的缘由说来话长,咱们不若边吃边聊?” 说着,也不待余山回应,他便已伸手将食盒中的饭菜一盘接一盘的取出放在地上,又踮着脚从秃了皮的老树上薅下了一撮嫩芽,像是撒葱花似的撒在酒菜上,然后蜷着腿,毫无形象的坐在其对面… “刘某人早年间活的比较清苦,就好这三月香椿的嫩芽,余兄不会介意吧?” “……” 余山看着他的举动默然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接过酒水,说道:“这嫩芽和鸡蛋炒才好吃。” “那你这有鸡蛋吗?” “没有…” “那咱们还讲究那么多?” “也是…” “……” 刘慎见他像块榆木疙瘩似的,也是失笑,随后一边吃夹着生香椿嫩芽的饭菜,一边讲述这自己来此的缘由… 而余山许是饿久了的缘故,听着他讲述缘由的同时,也在狼吞虎咽的扫荡着面前的饭菜与酒水。 待听完刘慎的故事,他随口应了句:“那裴家人,不配为人父母…” “我也这么觉得…” 刘慎附和的点点头,笑问道:“缘由尽述于此,不知以余兄的规矩,能否接下这活计?” “那得看你想让我做什么…” 余山随手将嘴角的米粒抹入嘴中,正色说道:“裴家人不配为人父母,但那也是他们裴家的家事,我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去杀他们的。” “余兄误会了…” 刘慎笑了笑,说道:“我与宋家少奶奶要去溪阳县,此行说不定有些危险,故而我此番前来,其实想请余兄护一下我们平安的。” “保护你们平安?” 余山微微一愣,回过神后啼笑皆非的说道:“当了这么久的刀客,手下亡魂不在少数,倒是第一次有人请我保人平安。” 他说着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又道:“这种活倒是新鲜,十两银子,我保你们此行平安!” “十两银子?” 刘慎闻言惊疑一声,倒不是因为余山索要的酬劳太多了,而是太少了,少的不像是个三境武夫所言! 他眉头微蹙的说道:“在来时的路上冯堂主便已和我说明了余兄不是俗人,可这十两银子,是不是太少了些?” “多了无用…” 余山毫不在意的摇摇头,说道:“这活计我也是图个新鲜,酬劳够我几日酒菜钱就行。” “余兄真乃妙人!” 刘慎抚掌而叹,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此行可能需要余兄乔装成马夫与我们同行,不知余兄可愿屈尊几日?” “无妨。” 余山不以为意的说道:“当马夫就当马夫了,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敛息功,等闲之辈看不出我深浅的…” “那最好不过了!” 刘慎闻言心中自是一喜,顺手拍掉了另外一坛酒的泥封,拎起后本想敬酒来着,但却见余山的目光又是一暗,神色中也多了几分落寞。 他拎着酒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问道:“余兄何故这般哀怨?” “你手里的的酒…” “这酒怎么了?” “我本想留着明天喝的…” “……” 刘慎看了看手中刚被自己拍掉泥封的那坛酒,一时间啼笑皆非的竟不知该怎么开口。 “些许酒水而已。” 他笑呵呵的放下了手中的那坛酒,说道:“等会我再叫人送些好酒好菜来,定教余兄吃喝无忧!” “吃喝无忧人就会变懒的…” 余山摇摇头,正色说道:“我吃你的饭菜喝你的酒,是因为我相信冯钧说你所求不会违我道义。” “你现在有求于我,而我也要接你活计赚些银子果腹,这顿酒菜,只是你我主雇之间讨论行程的一顿酒菜,不涉及其他。” 他说着指了指荒宅的大门方位,又道:“这门上虽无门户,但你只要出了这扇门,便是叫人送来山珍海味,他们也进不来。” “……” 刘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应道:“门上虽无门户,但心里有?” 余山点点头:“心里一直有…” “怪人…” “不怪,这是规矩,我的规矩…” 第61章 裴家来人 冯钧走出城西的黑胡同,看着刘慎一幅惋惜之态的不住咋舌,笑问道:“如何?” “可惜了…” “可惜了?” “是啊…” 刘慎微微颔首,意有所指的笑道:“十两银子啊,在半年前连我的卖身契都赎不回来。这么一个讨喜的人物不能为我们所用,难道不可惜吗?” “呵…” 冯钧闻言亦是会心一笑,感慨道:“人都是这般,有追求就会有执念,而人一旦有了旁人难以理解的执念…” 他说着咋舌两声,似是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了,失笑道:“那言行举止说是讨喜倒也不为过。” “此番还得多谢冯堂主帮忙了。” 刘慎笑道:“若非冯堂主引荐,我还不知咱们这小小的河阳县竟有这么个妙人。” “见外了不是?” 冯钧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正色告诫道:“对了,眼瞅着已经开春了,码头的活计你小子也得上点心才是。” “知道知道…” 刘慎笑着恭维一句:“能者多劳,这不是有冯堂主你坐镇在堂口嘛,等我将此事处理完回来,定为冯堂主分忧。” 他在码头当了五年的脚夫,如今在青沙帮副堂主这个位置上也已经当了些时日,知道每年开春和秋收后这两个时间段较为特殊… 甚至可以说运河沿岸的一众江湖帮派都会在这两个时间段提心吊胆。 其原因便是开春与秋收后是大乾各地漕银漕粮北上之时! 那可是朝廷的皇粮! 若是在某个地方出了差池,那当地的大小官员都得把脑袋别在腰上,更别提靠运河吃饭的江湖帮会了… 早年漕帮还没成规模的时候,运河沿岸的江湖帮派名为江湖帮派,但实际干的大多还是水匪的勾当。 既是水匪,自然也曾有过胆大包天之辈动过皇粮。 而这类人的结局多是九族大团圆。 后来运河沿岸的水匪们也都学聪明了,上岸了,加之漕帮也渐渐成了规模,拜码头收商户的安全税成了主流,倒是很久没人干过那种蠢事了… “你小子还是上点心的好。” 冯钧见他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感慨道:“如今咱们漕帮在龙头的统筹下,在江湖中的声势愈发厚重,说是百万民众衣食所托亦不为过,近两年朝廷似乎注意到这事了。” 他声音顿了顿,见四周无人后才压着声音说道:“据说,这两年运河沿岸的大小府县内,频频能看到朝廷太岁司的身影,而且他们似乎是在查找什么东西,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太岁司…” 刘慎闻言目光微凝… 他知道,冯钧口中的‘太岁司’乃是大乾朝廷下最有实权的部门,没有之一! 大乾朝廷下设有太岁司、钦天司、都指挥司三司。 此三司中,钦天司是大乾国师之所,地位超然,但不问世事; 都指挥司是大乾各大武勋集团在京城的代表,手中权力在外; 而太岁司则有皇权特许,不仅在朝廷中有监察百官之职,先斩后奏之权,就连在江湖中也有诸多耳目… 在京都城中,甚至传有‘小儿啼哭闻太岁止’、‘太岁家中坐,无福恐有祸’这样的谚语,足以说明太岁司手中的权柄之盛,名声之利! 这样的国之利器不坐镇在京都,却频频出现在运河沿岸的大小府县内,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冯堂主勿虑…” 刘慎见冯钧一幅忧心忡忡之态,宽慰道:“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呢,就我们这些人,把那份心操碎了也没有用。” “也是…” 冯钧长长的舒缓一口气,眼见快回堂口了,笑道:“余山那地方你也能找到了,剩下的事你自己和他交涉好就行。” “哪还能再让冯堂主操心?” “你小子别忘了我的正事就行…” “冯堂主放心!” 刘慎拍着胸口保证道:“等此行回来,我让少奶奶留留心,高低得为你说门亲事,讨个富婆娘。” “哈哈哈哈~” 两人各自打趣一句后也便回了住处。 经此行,刘慎也算是放宽了心,回到住处后再无后顾之忧的开始努力修行。 他能感觉得到,武道二境已是触手可及,也就是近几日的事了! 随后的几日里… 刘慎除了日常修行外,要么去宋家与少奶奶经营感情,要么就是拎着酒菜和鸡蛋去城西的黑胡同,薅余山家的香椿树芽,炒盘小菜下酒。 余山本是沉默寡言之人,可看到自家本就秃了皮的香椿树被他摧残的越发显秃后,也是忍不住叫唤‘少薅一点’、‘够了够了’、‘已经够炒一盘了’、‘可别薅死了’云云。 那表情,心疼坏了…… 又是一日… 一辆马车悠哉悠哉的从南门进了城,一个精瘦的马夫赶着车马,还有两个中年大汉骑着马各在一旁随行。 “啧啧啧…” 马车左侧随行的中年大汉像是第一次进城似的,看着周边不住咋舌,笑道:“听说这河阳县的江湖帮派被青沙帮给一统了,倒是离奇。” “六七年前我曾来过河阳县…” 马车右侧随行之人也跟着附和道:“那时候的青沙帮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户,没曾想就这几年时间,竟能成长到把赤水帮吞了的地步,那姓宁的是个能人。” “我见过宁洪武,呆头呆脑的像个傻蛋。” 马车上的精瘦马夫嗤笑着摇摇头,说道:“青沙帮真正厉害的应该是他妹妹,也就是那位铁娘子。” “那娘们确实是个狠人呐,把张万玄那老东西打的仓皇逃窜数十里,至今不知躲在哪里苟延残喘…” “而且我听说那娘们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快五境了,啧啧啧,也不知哪家的英雄好汉能降得住这么一匹野马。” “……” 马车左侧随行的中年大汉嘿嘿一笑,挤眉弄眼的打趣道:“老大你不是快四境了吗,咱哥几个不如改换门庭到青沙帮闯闯,说不定人家正巧就看上眼了,老大你抱得美人归,咱们也能跟着喝口汤不是?” “啊哈哈哈哈~” 另一边随行的中年大汉亦是会心一笑,那姿态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慎言!” 马车上的精瘦男子见两人肆无忌惮说笑,压着嗓子的训斥道:“这里是人家地盘,而且我们此行相当于从人家嘴中夺食,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少不得麻烦。” 他说着轻哼一声,目光微动的又道:“前面应该就是宋家了,你们俩给我注意点!” 两人闻言皆是收起嬉笑之态,点点头应了句:“知道了…” 就在他们三人靠近宋家门前停下车马的时候,有几个在街头闲逛的人对视一眼,领头的打了个眼色后,其中一人悄悄的溜了去…… 第62章 镖师?匪类? 刘慎在静室中,盘膝闭目的修行着从余山那得来的敛息功… 前些日子,他天天去余山那糟蹋人家的香椿树,顺便借此机会请教一下武道修行以及用刀的经验… 那颗香椿本就是秃皮老树,而且三月香椿抽的芽也着实不多,哪能经得起他天天折腾? 余山见他带着酒菜,又是雇主,明明心疼的直抽抽,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思量着:‘这老伙计要是被薅死了,明年我吃什么?’ 待得知刘慎刚修行武道不久,正是对武道痴迷的阶段,又眼瞅着家里的树都要被他薅秃了,于是余山‘计上心头’,主动教了他一篇敛气的法门,让他回去自行修行,体会其中妙处… 刘慎意外得到一篇收敛气息的法门,自然欣喜,琢磨敛气之法的几天里也确实没再去叨扰余山… 余山耳根清净了几日,瞅着自家的秃皮老树算是保住了,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两人一个保住了明年落魄时的备用口粮,一个偶得了敛息之法,可谓是皆大欢喜…… 码头堂口中。 那个专门负责盯梢的小兄弟一路跑到刘慎那,附耳将刚才见闻复述了一遍… 刘慎得到手下传来的消息,当下目光微动的将一口刀背厚重、刀刃锋锐的雁翅刀收入鞘中,随即将刀藏于提前备好的马车夹板层下… 这才架着马车出了门… 黑胡同中。 余山看到刘慎进门,第一反应就是瞥了眼那颗秃皮老树,待看到他手中一没拎食盒,二没抱酒水,这才似有所悟的放下心来… “该走了?” “人来了。” “走…” 两人的对话一如既往的简单… 余山掬水抹了把脸,穿上刘慎提前为他备好的衣服,然后回屋拎出一柄缠着破旧布条的刀,戴上斗笠出了门… 宋家门外。 裴雪雁听到家丁通传,出门也见到了说是‘奉裴老爷之命前来迎少奶奶回家祭祖’的三人… 她出门后看着三人不禁秀眉紧蹙,问道:“我爹让你们来接我的?” “是是是…” 那马车上的精瘦马夫跳下车,从怀中掏出一本信件递了过去,咧着嘴笑道:“这是裴老爷的信件,还请少奶奶您过目。” 他见裴雪雁接过信件查看,满脸憨态的自报家门:“我们兄弟三人是富威镖局的镖师,少奶奶您叫我胡大就行,后面那两个夯货是我弟弟,左边那个叫胡二,右边那个叫胡三…” “确实是我爹字迹…” 裴雪雁看过信件后微微颔首,随即又笑问道:“你们三都是富威镖局的?” “是是是…” 胡大憨态可掬的点着头,应道:“从河阳县到溪阳那边足足有百多里嘞,裴老爷担心少奶奶在外会遇到危险,特意让我们来接您的。” “有心了…” 裴雪雁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问道:“富威镖局在溪阳县首屈一指,素有名声,我爹请你们来接我,怕是费了不少银钱吧?” “哪里哪里…” 胡大闻言紧忙摆摆手,一脸正色的说道:“裴家乃是咱们溪阳县的大户,来接的又是少奶奶,裴老爷又岂会心疼那点银钱?” “呵呵呵~” 裴雪雁闻言只是失笑,但心中的那份酸涩却更为浓郁了几分… “这天色怕是要起雨嘞…” 胡大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催促道:“少奶奶,此行百余里,便是坐马车也得要晚上才能到溪阳那边,而且看这天色阴沉沉的,说不准还有雨,咱们不若早些启程?” “稍等…” 裴雪雁唤来身边的小余红,耳语交代几句后,见小余红一路小跑而去,她才解释道:“我有个生意上的朋友,恰好近日也要去溪阳那边谈些生意,他前几日听闻我要回去祭祖,说什么也要同行。” “这……” 胡大闻言眉头微蹙,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讷讷的说道:“这天色毕竟不好,还望少奶奶的那位朋友尽量快些,莫要耽误了行程。” “他家就在这附近,快的很…” 裴雪雁说完没一会儿,便看到小余红领着一辆马车行驶了过来,笑道:“喏,这就到了…” 余山头上戴着斗笠,手里拿着赶马的鞭子,时不时的用手中的鞭子扫一下马屁股… 他外貌本就普通,加之修炼了敛息功,坐在车厢前充当马夫非但没有半分违和感,反而有种马夫就该是这模样的和谐感。 两辆马车相遇在宋家门前… 余山见那精瘦的马夫看向自己,拿着鞭子的手指微微一抽,不动声色,依旧一幅没睡醒的模样。 刘慎挑开马车窗口处的帘子,扫视一圈后心神一动,打趣道:“少奶奶,这裴家来接你的车马怎地这般寒酸?” “……” 裴雪雁闻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嗔怪道:“裴家小门小户,自然是比不得你刘大公子的车马咯。” 说着她转头对那胡大交代道:“启程吧,你们在前领路,我坐我朋友这辆马车就行。” “……” 胡大见这宋家少奶奶头也没回的便去了她朋友的那辆马车,面皮也是一抽,心中有些愤慨… 明面上自己可是拿着裴老爷书信来接人的,结果要接的人当着自己的面被别人一句话勾搭上了马车,还让自己在前面领路,这多气人? 不过他愤慨归愤慨,却还没傻到因为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与人置气… 胡大目光微动的笑了笑,给随行的两兄弟打了个启程的手势,便坐在了马车上,驱马在前而行。 而在其后面… 余山懒散的靠在车厢旁,手中挥着鞭子,驱马不紧不慢跟了过去,口中轻声咕哝道:“那瘦猴一样的马夫,是个好手。” “好手?” 刘慎坐在车厢里,与他只隔着一层甲板,嘀咕道:“你能看出他们的修为?” “能看出大概…” 余山解释道:“武夫修炼的气机、呼吸、习惯等等都是有迹可循的,那瘦猴一样的马夫应当是个三境武夫,而且修为不弱。” “三境武夫?” 刘慎惊疑一声,问道:“你能打过他吗?” “……” 外面的余山闻言面皮一抽。 他本想保守一些说‘此人实力可能不弱于我’的,但在听到刘慎的话后,到嘴边的话也随之改成了:“我能打他两个…” “…” 刘慎闻言似是也知道自己这话问的好像有失水准了,一时间讪讪的不知该如何开口接话… 而裴雪雁也听出了外面赶车之人话中的吃味,又见刘慎尴尬的不知该如何开口应答,亦是掩唇失笑… “你还笑。” 刘慎瞪了裴雪雁一眼,伸手在她那张精致的小脸蛋上拧了一把,说道:“裴老爷手眼通天,可是派了个三境武夫来接你回家呢。” 裴雪雁嗔怪的拍掉他的手,说道:“他们说是富威镖局的镖师…” “不像…” 刘慎与余山明明一个在车厢里,一个在车厢外,但听闻裴雪雁所言后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出了‘不像’… 被甲板隔着的两人皆是陷入沉默,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等了好一会,车厢外的余山最先按捺不住,说道:“我与不少江湖匪类打过交道,他们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匪类,而非镖师。” 刘慎微微颔首,应道:“我看那三个人的眼神也不像是镖师…” “如果真是匪类的话。” 车厢外,余山伸手将头上的斗笠压低了些,像是梦呓似的轻声嘀咕道:“此行说不准都到不了溪阳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