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凰万岁》 第1章 倾国之恋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一道轻柔的声音将虞安歌从战鼓雷鸣,哀鸿遍野的噩梦中唤醒。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来,冷汗浸湿了里衣,嗓子也干疼得厉害。 临死前,受尽折磨的记忆占据着她的神志,让她头痛欲裂,一时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眼前是她曾经的闺房,月影纱的床幔遮盖了正午刺眼的阳光,侍女雁帛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虞安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洁净,掌心有常年练剑而磨出的薄茧。 怎么回事? 她不是被凉兵折断手脚,活活吊死在望春城门了吗? 雁帛凑过来,一脸关切道:“小姐这是梦魇了吗?” 虞安歌看着雁帛带着婴儿肥的面容瞪大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雁、雁帛?” 雁帛拿着帕子帮虞安歌擦拭额角的汗,笑道:“小姐病了几天,连奴婢都不认得了?” 虞安歌眼眶倏然红了,一滴泪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她怎么会不认得雁帛? 凉兵攻城之时,雁帛为了保护她,被万箭穿心而死,眼下却温柔地替她拭汗。 看到虞安歌落泪,雁帛顿时紧张不已:“小姐,您梦到了什么,怎么哭了?” 虞安歌紧紧攥着雁帛的手,颤着声音问道:“今夕是何年?” 雁帛疑惑道:“今年是景泰十一年啊。” 虞安歌瞳孔微缩,景泰十一年,她十七岁,青春正茂,意气风发,没有经历山河破碎的国殇,和亲人离世的悲痛。 雁帛见虞安歌的状态着实不对劲儿,便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来:“小姐喝口茶缓一缓。” 虞安歌手指轻颤,接过青瓷茶杯,还未饮下,就听侍从鱼书的声音在外响起:“小姐!岑公子从京都来了!” 雁帛听了欢喜道:“太好了!听说岑公子高中探花,入了文翰院,正春风得意呢,现下千里迢迢来望春城,一定是来跟小姐提亲的!” 这句话刚说完,就听“啪”一声,虞安歌硬生生握碎了茶盏,青瓷碎片扎入她的手心,鲜血混杂着茶水流下。 雁帛惊叫一声,连忙替虞安歌展开手,挑出瓷片。 疼痛从掌心蔓延到心口,虞安歌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噩梦开始之前。 她低低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声混杂着眼泪,似蕴含着无限凄楚,无尽风霜。 她乃神威大将军虞霆之女,家中早早为她定下出身永昌侯府的大公子岑嘉树。 她与岑嘉树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哪怕她七岁便离开了盛京,幼时的情谊也未曾断,两家来往书信,总不忘问对方安。 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岑嘉树跋山涉水来到了望春城。 她满心欢喜去见面,岑嘉树却说他爱上了礼部侍郎家的庶女宋锦儿,此番不是来提亲,而是来退亲的。 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浇灭了她那点儿少女怀春的心思。 虞安歌心中难过,可心知强扭的瓜不甜,便答应下来。 谁知岑嘉树回京后,京都竟传出流言,说岑嘉树退婚是因为她貌若无盐,私德有亏。 她一夜之间沦为京都笑柄,还连累家族其他姐妹一起蒙羞,风言风语传到望春城时,她已然百口莫辩。 虞安歌手上的血直往下流,很快便洇湿了被褥,她却越笑越大声。 苍天有眼,让她重生! 这辈子,她定要让岑嘉树血债血偿。 还有宋锦儿,那个自称穿越女的奇怪女人。 她死后才知道,原来她生活在一本书里,是个被一笔带过的角色,书里的女主角是宋锦儿。 宋锦儿原本是礼部侍郎府上的庶女,在一次落水后性情大变,以一首《春江花月夜》名震天下,引得天下男儿纷纷倾倒。 虞安歌的未婚夫岑嘉树为了宋锦儿退婚,她的哥哥虞安和因为“调戏”宋锦儿被乱棍打死。 当今大皇子,未来的殷国皇帝亦为宋锦儿空置后宫,独宠椒房。 后来,连敌国皇帝也对宋锦儿一见倾心,过不了几年,凉国皇帝便会为了抢夺宋锦儿发动战争。 家国危难之际,虞安歌披甲上了战场,万万没想到,宋锦儿和岑嘉树一起叛了国,数万神威军,死在他们一封密信之下。 她亦在望春城破之时被擒,凉兵废去她的双手双脚,将她活活吊死在城门。 她在剧痛中看到凉国人在殷国烧杀抢掠,把望春城变为人间地狱。 还看到宋锦儿穿越人潮,跑上城墙,笑着投入凉国皇帝的怀抱。 凉国皇帝指着血流漂杵,满目疮痍的望春城,温柔地对宋锦儿道:“为了你,倾尽天下又有何妨?” 而书的末尾,将江山血染,哀鸿遍野的悲剧轻飘飘归结为四个字——倾国之恋。 荒唐,何其荒唐! 虞安歌喉间涌起一股甜腥,笑声也愈发凄怆。 雁帛见虞安歌似疯似癫,心里十分焦急:“坏了,小姐真是魇着了,奴婢去唤大夫。” 虞安歌却是一把攥住雁帛的胳膊,笑着把眼泪擦干净:“无事,我只是噩梦醒了。” 上一世,宋锦儿是她的噩梦。 这一世,她要成为宋锦儿的噩梦。 “支起一道屏风,让岑嘉树在大厅等着。”虞安歌目光冷冽,语气森然,不像是去见未婚夫,倒像是去索命的。 雁帛看了一眼虞安歌手上的伤,皱着眉头道:“岑探花固然重要,但小姐的伤更重要,不若让岑探花再等等?而且大将军和少爷都不在家,就算他是来提亲的,您与他私下相见也不妥当。” 虞安歌看着自己被瓷片划伤的手,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寒光:“不,这一面,我非见不可。” 雁帛拗不过虞安歌,只能先帮虞安歌把伤口包扎了。 虞安歌换了衣服,简单挽好头发,临走前,她从闺房的镜子中看到自己。 少女未施粉黛,却已风华绝代,那双眸子尤为好看,似乎是黑曜石落在了霜雪之中,泛着冰冷的水光。 鱼书此时过来回话:“小姐,岑探花已到大厅,屏风也架好了。” 虞安歌收敛情绪,带着雁帛一路来到大厅。 屏风另一边是个身材高挑的男子,察觉到虞安歌过来,向她拱手行了一礼。 “虞妹妹,多年未见,你可安好?” 第2章 退婚 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虞安歌不禁握紧了拳头,掌心的疼痛再一次激起她内心的仇恨。 上一世,望春城破,她满身是伤被凉兵踩在脚下,岑嘉树便是这般文质彬彬走到她眼前,拱手向她问好。 她声声泣血,质问岑嘉树,为何岑家世代清贵,他却当了卖国贼。 那个时候宋锦儿挽着凉国皇帝的胳膊走来,理直气壮说了一句:“殷国皇帝昏庸,民不聊生,这样的国我们为什么不能叛?” 万千将士马革裹尸,殷国百姓沦为亡国奴,锦绣江山付之一炬,就这样被宋锦儿轻飘飘揭过。 岑嘉树听了这话不置可否,只是对凉国皇帝折腰行礼,已是凉臣的谄媚姿态。 她悲痛欲绝,破口大骂起来:“你们不得好死!我就是做鬼,也要生生世世缠着你们!” 不知为何,宋锦儿听到这话脸色忽然变了,让凉国皇帝心疼不已,于是递给岑嘉树一柄匕首,让岑嘉树割了她的舌头。 岑嘉树拿着匕首一步步走近,眼含怜悯:“虞妹妹,你虽是女子,却骁勇善战,若是肯低头归顺,定能在凉国一展抱负。” 她狠狠啐了岑嘉树一口:“宁为殷国鬼,不为卖国贼!岑嘉树,枉你仁义道德塞满肚,却是个自折脊梁的伪君子!” 岑嘉树重重叹口气,不再劝她,而是抬起她的下巴,把锋利的匕首塞入她的口中。 断舌的剧烈疼痛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满口鲜血,痛不欲生。 思绪回来,虞安歌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语气森森:“劳岑探花挂心,我好得很。” 屏风另一面的岑嘉树忽然觉得后背一股冷意,却不知这冷意从何而来。 此次来本是想退婚的,可看着屏风里面那个隐隐约约的身影,岑嘉树忽感心头一痛,鬼使神差问道:“虞妹妹为何隔着屏风与我说话?” 虞安歌在心里冷笑,幼时青梅竹马的情谊,皆在岑嘉树叛国后化作浓烈的恨意,若非有屏风做挡,她真怕自己会提剑杀了岑嘉树。 可惜如今岑嘉树刚中探花,贸然死在将军府,会给将军府惹上麻烦。 虞安歌冷声道:“岑公子出身书香世家,该克己守礼才对,如今明知我父亲外巡不在家,依然孤身上门,甚至要求我露面相见,又是什么规矩?” 岑嘉树微微蹙眉,似乎没想到虞安歌说话这般刺人,于是对虞安歌又是一揖:“是我唐突了,还请虞妹妹见谅。” 虞安歌直接道:“岑探花还没说千里迢迢而来,所为何事?” 岑嘉树原本打了许多腹稿,可听了虞安歌前面的冷言冷语,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在遇见宋锦儿之前,他一直以为虞安歌会是他的妻,一朝割舍,比他想象中要难。 只是想到宋锦儿,岑嘉树还是垂眸握拳道:“虞妹妹,实不相瞒,我是来退婚的。” 大厅安静了几息,岑嘉树硬着头皮补充道:“我们的婚事乃是家中父母之言,我与你多年未见,彼此生疏,若坚持成婚,恐成为一对怨偶。” 话音刚落,就听“嘭”一声,原是虞安歌在屏风那边提刀将桌子砍碎。 岑嘉树吓了一跳,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小时候的虞安歌便是一身反骨,桀骜不驯,多年未见,她竟变本加厉。 虞安歌看着满地碎片,才算是将将压抑住想一刀杀了他的冲动。 虞安歌深呼吸一口气,讽刺道:“好叫岑探花知道,当初岑府卷入废太子风波,险些满门抄斩,是我父亲念着岑老太爷高风亮节,上书为岑府求情,你们这才免于一难。” “事后两家交往密切,我与你的婚事也是岑老太爷多次上门才求来的,你如今孤身前来退婚,未提前告知我父兄也就罢了,可有告知岑老太爷和岑伯父?” 岑嘉树不禁咬紧了牙关,正是因为他家中长辈不同意,他才出此下策。 虞安歌继续道:“若要我答应退婚也不是不行,除非” 岑嘉树惊讶抬头:“除非什么?” 虞安歌看着那道身影,压着恨意道:“除非岑探花从望春城三跪九叩回去,每叩一次,便要高呼是你岑嘉树忘恩负义,我便答应退婚。” 岑嘉树一时又羞又恼:“孤身上门退婚是我思虑不周,可虞妹妹为何如此咄咄逼人?难道我们幼时的情谊” 虞安歌眼中寒意更浓,她紧紧握着剑柄,声音都带着微颤:“你也配提幼时的情谊?” 岑嘉树就是凭这幼时的情谊,从她父亲那里骗走军情,献媚于凉国,致使数万神威军命丧沙场。 虞安歌强忍心痛道:“岑探花不懂礼义,岑家总有懂的,我这就往京都寄信,叫族中长辈问问岑老太爷,是怎么教导孙子的!” 岑嘉树没想到虞安歌性子这般刚烈,顿时慌了神,若是被他祖父知道,事情就麻烦了:“虞妹妹!不可!” 虞安歌厉声道:“把他给我扔出去!” 雁帛知道了岑嘉树来的目的,早就被气得不行了,当即招呼来府上的侍从,就要把岑嘉树给扔出去。 岑嘉树哪里是将军府侍从的对手,被几个人擒住还在大声道:“我自己走!” 可虞安歌说了是扔,底下的人就绝不会给他留半分体面,不过一会儿,将军府外的行人便看到探花郎像条狗一样被丢了出去。 丢完之后雁帛还往门口泼了盆水洗地,大声嚷嚷起来:“探花郎移情别恋想要退婚,就该请两方长辈出面协谈,而非趁着将军和少爷都不在,逼迫我家小姐一个弱女子。” 神威大将军守护边关多年,早已是民心所向,百姓们听到这个探花郎竟然趁神威大将军不在城内,欺负他的女儿,顿时对岑嘉树指指点点起来。 “都说负心多是读书人,果真不假。” “好一个探花郎,如此薄情寡义,怎配入朝为官?” “” 面对激愤的人群,岑嘉树想要辩驳,却无从开口,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下去,带着自己的人匆匆离开。 雁帛回去后,看到虞安歌手里正擦着一把剑,心里替虞安歌打抱不平起来。 如她家小姐这般文武双全,姿容绝色的女子,就是配天上的神仙都不为过。 雁帛当即骂道:“他岑嘉树算什么东西!看着人模狗样的,内里原来是个脏心烂肺的混蛋!等将军和少爷回来,定然饶不了他” 骂了半天,雁帛才算是想起正事来:“不过小姐,这婚您退不退呀?” 虞安歌看着刀刃,雪亮的刀刃映着一双充满狠厉嗜血的眸子。 “自然要退!” “只是这婚怎么退,由我说了算。” 岑嘉树,宋锦儿,我虞安歌化作厉鬼来找你们了。 第3章 南川王商清晏 既然上天让她梦到未来会发生的人间惨状,便是冥冥之中指引她去改变。 虞安歌对雁帛道:“将岑嘉树明明有婚约在身,还与宋侍郎家的女儿宋锦儿暗通款曲,甚至不顾礼义廉耻,上门逼我退婚之事大肆宣扬出去!” 上辈子她被岑嘉树和宋锦儿坏了名声,这辈子,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虞家对岑家有恩,岑嘉树还未入朝,便冠上忘恩负义的名声,于他仕途必然不利。 宋锦儿更不用说,世人对女子更为苛刻,爆出来这件丑闻,想要如前世般风光嫁入大皇子府,几乎不可能。 手中的剑已然擦好,虞安歌挽了一个凌厉的剑花,剑刃轻鸣,杀气十足。 雁帛看到后微微愣神,一觉醒来后,小姐还是那个小姐,她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同了。 若一定要说,那就是小姐身上多了一份冰冷肃杀,让人不敢小觑。 虞安歌把剑收入鞘中,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对雁帛道:“你叫上鱼书,再带着几个高手,跟我出一趟远门。” 雁帛回过神来:“小姐,我们去做什么呀?” 虞安歌道:“助人。” 雁帛疑惑道:“助谁?” 虞安歌动作一顿,脑海中闪过一抹雪韵霜姿的身影:“南川王,商清晏。” 雁帛倒吸一口凉气:“小姐!南川王他怎么会来望春城?而且他可是咱们可万万沾不得!” 南川王乃是先帝立下的太子,可惜先帝驾崩之时,商清晏只是一个六岁幼童。 曾经的摄政王,当今的圣上,便以“主少国疑,皇叔治国”的名义篡位。 帝位稳固后,圣上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倒是没有对商清晏赶尽杀绝,而是废黜他的太子之位,封为南川王。 商清晏的身份实在敏感,谁都看得出来圣上对他的杀意,故而没人敢沾染。 虞安歌却是想到上辈子,国破家亡之际,皇室都向递了凉国递了降书,唯有南川王揭竿而起,自立新朝,号召有志之士抵抗凉兵。 她在望春城苦守,唯一愿意向她伸出援手之人,便是这位人人避之不及的南川王。 只可惜她没等到南川王的援军,便因为宋锦儿和岑嘉树叛国,惨死在城门。 这样一个有实力,有心计,还对她前世有恩的人物,她无论如何都要与之结盟。 虞安歌对雁帛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话间,虞安歌已经换上一身男装,用一根红色发带将如瀑墨发束住,双眉被她刻意描黑,一双幽深至极的黑眸,冷寂的同时,又带着一丝神秘的魅惑,让人见了便忍不住想要探究。 雁帛一肚子疑惑,可虞安歌向来说一不二,不是她能劝得动的,只能依言去办。 待虞安歌等人上了路,天空忽然下起雨来,马车疾驰在雨水之中,不时溅起水花。 虞安歌坐在马车里眉头紧锁,她记得前世商清晏在这个时候来到望春城,奉旨接她哥哥虞安和入京。 却在灵音寺遇见刺客,受了重伤,从这之后,商清晏原本就孱弱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若她能及时相助,替商清晏挡下这个杀机,或许能提前跟商清晏合作,以谋将来。 只是商清晏能在圣上的手下蛰伏多年,可不是一个简单角色,更何况商清晏身边还跟着许多京都使者,贸然前往,只怕会弄巧成拙。 虞安歌思虑之际,在外驾车的鱼书道:“小姐,看到南川王的马车了。” 虞安歌连忙撩开车帘,隔着阴沉沉的雨幕,看到不远处停着一队马车。 马车十分低调,便如商清晏此人。 虞安歌脑中灵光一闪,当机立断开口:“给我撞上去!” 鱼书还以为自己在幻听,虽然南川王身份敏感,可终归是皇族,不是他们说撞就撞的。 可虞安歌又坚定地强调道:“听我的,撞上去!” 鱼书还在犹豫,虞安歌已经夺过他的马鞭,往马身上狠狠抽了一鞭, 马儿嘶鸣一声,开始向前狂奔。 ------------------------------------- “主子,马上到灵音寺了。”竹影低声道。 他口中的主子商清晏,身着一袭白衣,斜倚在马车上,墨发披肩,手里转着一串白玉菩提佛珠。 他的脸色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苍白,眸色极淡,却似蕴含着无边风月,举手投足间有种道不明的风雅。 旁人见了,只怕要以为是哪个退居山林的淡泊隐士,亦或者云水间目下无尘的神君仙人。 商清晏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淡淡“嗯”了一声,长途跋涉,还要在那些京都使者面前装模作样,让他有些疲惫。 竹影看着商清晏苍白的脸色,愤愤不平道:“圣上明知您身体孱弱,还要您跋山涉水来接神威大将军之子虞安和回京,居心险恶。” 商清晏却是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几位皇子皆已成年,圣上起了立太子之心,我这个前朝太子,总归让他如鲠在喉。等着吧,前面估摸着还有更凶险的。” 竹影闻言,气得怒目圆睁,若非圣上谋朝篡位,他家主子合该金尊玉贵,稳坐高台,怎至于在夹缝中艰难求生? 竹影道:“都说虞家虎父犬子,神威大将军勇猛善战,虞家公子却是个纨绔废物。我只希望虞家公子不是真的蠢人,若遇危险,不要拖累到您。” 商清晏眯起眼,似乎回忆到了什么:“我记得虞安和有个双生妹妹,名唤虞安歌。” 竹影愣了一下道:“不错,听闻与永昌候府的大公子岑嘉树有婚约。” 商清晏转动佛珠的手一顿,眼中倏然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寒雾。 竹影了解商清晏,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却不知为何:“虞小姐怎么了?” 商清晏摸了一下自己的上嘴唇:“想到一些往事罢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夹杂着尖叫和马嘶。 竹影察觉到危险,当即就要拔剑而出,却被商清晏一把按住,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暴露自己。 竹影只能把车帘拉开查看外面的情况,却见一匹疯马拉着一辆马车,直冲冲向他们撞来。 “主子小心!” 第4章 回京侍疾 竹影迅速转身,想要护着商清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辆马车“嘭”一声便撞了上来。 撞车之后两匹马都倒在了地上,两辆马车也都应声而破。 雨势骤然变大,所有人隔着雨幕,惊魂未定地看向事故发生地。 商清晏瘫坐在地上,一袭似雪白衣溅了一身泥泞,手中的白玉佛珠散落在空中,又零落入水滩。 刚刚还遗世独立的仙人隐士瞬间被拉入凡尘。 虞安歌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刚刚为了避免受伤,在泥滩中打了好几个滚儿,此时与泥人无异。 看到倒在一旁的商清晏,虞安歌手脚并用爬了过去,问道:“你没事吧?” 商清晏素有洁癖,看到泥人虞安歌靠过来的那一刻,瞬间头皮发麻,撑着“病弱”的身子往后退了两步,惊恐道:“你离我远点儿!” 虞安歌没想到这一撞竟然把商清晏撞成这样,好在没受伤,只是现在在他旁边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十分尴尬。 旁边的京都使者和一众护卫这才如梦初醒,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抓刺客”,所有人都动作起来,把虞安歌团团围住,亮出刀剑。 尤其是竹影,看虞安歌的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虞安歌见情形不对,连忙取下腰牌,大声解释道:“我乃神威大将军之子虞安和!不是刺客!” 听到这句话,商清晏眼瞳微动,手指不由缩紧。 侍卫的刀剑全都收好,京都使者互相对视一眼,便连忙迎了上来。 为首的使者名唤潘德,打着伞来辨认腰牌,看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对虞安歌行了礼:“呦,还真是虞公子!咱们正打算捯饬一下就去接您呢,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只是您这又是怎么回事?” 虞安歌道:“原是想打几个野味尝尝,谁料到下了雨,山路难行,刚刚还惊了马” 说了几句,虞安歌才像是刚反应过来:“等等,接我?接我做什么?” 潘德道:“虞府老夫人前段时日生了场大病,圣上感念神威大将军孝心一片,却因戍守不得离开,便派南川王前来接您回京侍疾。” 虞安歌听了这话在心里冷笑,今上年迈,多疑多思,说是接她哥哥回京侍疾,实际上是担心他们的父亲拥兵自重,拿哥哥当质子牵制他们的父亲。 上辈子哥哥入京后,却因“调戏”宋锦儿,被乱棍打死。 她去盛京给哥哥收尸时,发现哥哥一身骨头尽裂,死前必定经历了非人的折磨。 虞安歌了解哥哥,他虽然纨绔,却不是失礼之人,他就是去调戏一只蛐蛐,也不会去调戏宋锦儿。 明明疑点重重,可皇权重压之下,圣上又有兔死狗烹的念头,虞安歌为了保全虞家,只能按下疑惑,忍着悲痛,带着哥哥的尸体带回边关。 如今她冒充哥哥前来,为救商清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替她哥哥入京,避免哥哥无辜惨死。 更重要的是,用哥哥的身份,会有更多机会弄死岑嘉树和宋锦儿。 虞安歌着急问道:“我祖母怎么生病了?现在如何?” 潘德正要回答,旁边传来动静,原是竹影搀扶着商清晏站了起来。 潘德两手一拍:“哎呦喂!王爷!” 虞安歌也当即诚惶诚恐起来,快步到商清晏跟前,行礼道:“在下真是该死,惊扰了南川王大驾,还请王爷赎罪!” 雨在这时下得大了些,虞安歌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可惜手心也都是泥,这一抹更脏了。 看到这一幕的商清晏紧皱眉头,但是他余光扫到自己身上,发现也是一身泥泞,居然两眼一翻,当众昏厥过去。 虞安歌吓了一跳,南川王身体不好,人尽皆知,她本是为了接近商清晏才撞的车,现下却弄巧成拙,直接把人撞出毛病来了吗? 场面再次乱作一团,京都使者不停喊着“御医”,竹影则搀扶着商清晏,要把人带到另一辆马车上。 虞安歌距离商清晏只有几步远,二话不说上去搭把手。 可是人刚碰到商清晏,就感到一股杀气袭来,等她下意识做出反击动作,这股杀气又倏然不见。 虞安歌眯起眼恍做不知。 等虞安歌帮忙把商清晏搀扶到另一辆马车上,随行御医冒着雨赶来,马车里空间太小,虞安歌和京都使者便都退了出去。 雨下得还是很大,京都使者一脸焦灼地对虞安歌道:“您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您怎么就把南川王给撞了呢。” 虞安歌知道京都使者这是怕担责任,便苦着脸道:“都是我的错,待南川王醒来,我定然好好负荆请罪。” 京都使者踱步道:“唉!这位爷迎风都能咳血,娇气得很,只盼着他能挺过来吧。” 虞安歌回头看向马车,手虚虚握了一下。 刚刚她去搀扶商清晏的时候,明显感受到商清晏宽大衣袖下,肌肉骤然僵硬。 一个昏迷的人,会在感受到陌生人的搀扶时,身体下意识抗拒吗? 虞安歌眼睛微眯,前世的商清晏能在凉兵入侵时另立新朝,这迎风咳血的病症,虚实难定。 后面还得再试他一试。 而马车里的商清晏眼神清明,下意识想要转动手上的佛珠,却发现佛珠手串刚刚断裂了。 他眉宇一沉,心中陡生郁气,这串佛珠他佩戴多年,已经有了感情。 竹影眉头紧蹙道:“主子,这个虞公子不太对劲儿。” 虞安歌那些话糊弄京都使者或许还行,绝对糊弄不了他们。 怎么会这么巧,去山里打野味,惊了马,还刚好撞到了商清晏的马车? 商清晏“嗯”了一声,最起码,这个虞公子不像传言中那般纨绔废物。 此时为商清晏诊脉的刘御医放下了手。 这是自己人,商清晏便咳嗽了两声:“刘御医,我的身子怕是不大好了。” 刘御医闻弦而知雅意,从马车退了出去,商清晏坐在车内,听他对虞安歌和京都使者道:“南川王受了惊吓,旧疾复发,现下怕是不太好。” 京都使者心中暗暗鄙夷,商清晏不过是被撞了一下,就这般要死要活的,若一直这么下去,都不用圣上动手,他自己都得走到圣上前头。 虞安歌则是看了一眼紧闭的马车,试探问道:“南川王可醒了?” 刘御医道:“老朽为南川王施了针,醒是醒了,只是精神不大好。” 虞安歌连忙朝着马车一拱手,朗声道:“都是在下之过,还请王爷责罚!” 第5章 小姐,寺里不大对劲儿 商清晏拿折扇挑开车窗一角,看到外面一身泥泞的虞安歌,随即又想到自己不比他干净到哪儿去,不由磨了磨后槽牙。 他素来爱洁,一袭白衣不染尘埃,这番整个人在泥地里滚了一遭,自然是浑身难受。 商清晏右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左手手腕,语气虚弱得像山中易散的白雾:“既是意外,虞公子不必过于自责。” 虞安歌松了口气,都说南川王脾气好,倒是不假。 不过想想也是,他这样的身份,哪里敢任性妄为呢? 可还没等这口气松到底,商清晏就继续道:“只是我腕上的白玉菩提佛珠,价值连城,更是由万水大师亲自开光,与寻常物件自不一样” 虞安歌一口气再次提了上去,抬眼从那道缝儿里窥他。 商清晏白玉一般的脸上沾着泥点子,倒也不掩风华绝代,郎艳独绝。 他还是那副眼中含笑,光风霁月的温和笑容,只是他说的话,可一点儿都不温和:“劳烦虞公子了。” 雨水打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虞安歌形容狼狈,脸上挂着苦笑:“敢问王爷,那佛珠共有多少颗?” 商清晏在马车里咳嗽了两声:“二十七颗。” 虞安歌低着头思忖,商清晏此时还不知前路的杀机,她撞了人,得先让其消气,才好找机会接近,况且京都使者在一旁看着,这通责难她怎么也得受着。 虞安歌深呼吸了一口气,便弯腰在泥泞中找寻起来。 雨势不小,大家伙知道虞安歌要给商清晏找佛珠,都候立在旁,雁帛和鱼书也在旁边帮忙,京都使者倒是不好出手相帮。 虞安歌就在泥泞中一点点摸寻佛珠,弄得自己满手泥泞。 从窗缝窥视的商清晏忍不住皱眉,一旁的竹影道:“主子看着难受,为何还要看?” 竹影知道他家主子有洁癖,眼里见不得脏东西,现下却偷偷看泥人摸泥泞,真是稀奇。 商清晏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上嘴唇:“我幼时在京,曾与虞家兄妹打过交道,虞大公子不怎么着调,妹妹更是个鬼见愁。” 八岁那年,他撞破虞安歌闯祸,言语间虞安歌还给了他一拳,把他的门牙打掉了一颗。 他要面子,整整一个月都没有说话,虞安歌还嘲笑他是哑巴。 他这人看着风轻云淡,实际上最是记仇,睚眦必报,现在虞安歌的哥哥撞到他手里,妹债哥偿,他稍微为难一下,算是报了当年的掉牙之仇了。 思量间虞安歌已经来到马车外面,一脸苦意道:“王爷,已经找到了二十六颗佛珠,还有一颗寻遍了四周,实在是找不到了。” 商清晏“啧”了一声,语气十分苦恼:“这可如何是好?缺了一颗,可就不齐了。” 虞安歌不禁皱眉,雨天路滑,该不会被雨水冲到了山下吧,若是如此,再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王爷恕罪,待在下回京,定然为王爷遍寻一颗上品的白玉菩提相配。” 商清晏端坐在马车内,指尖把玩着一颗白净的佛珠,嘴角勾起淡笑。 “虞公子有所不知,上品的白玉菩提倒是不难找,难的是这串佛珠在我腕上多年,早已与我生了感情。” 虞安歌不禁咬牙:“那在下再带人细寻?” 商清晏幽幽叹了口气:“雨天路滑,若是虞公子因此伤了寒,倒是我的过错。” 虞安歌听他这么说,眼眸一转,趁机道:“是在下不好,若王爷不嫌弃,在下这几日在王爷身旁伺候汤药,直至王爷康复可好?” 商清晏正有试探虞安歌的意思,听她这么说,便把虞安歌遍寻不到的那颗佛珠握在掌心,轻笑一声:“那便就劳烦虞公子了。” 虞安歌松了口气,目送“病弱”的商清晏先行离开。 潘德这才把刚刚未尽的话接上:“虞公子,雨天路滑,不若先跟咱家去灵音寺避避雨。待明日雨停,咱家再去将军府郑重拜谒大将军。” 虞安歌随他上了车,解释道:“我爹在巡边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反正我也刚好碰见你们了,不若早些启程。” 前世今生的说法过于离奇,且不说爹爹和哥哥会不会信,单就她冒充哥哥来接近南川王这一点,爹爹和哥哥就不会同意。 所以她打算先斩后奏,入境后再给他们寄信,爹爹和哥哥想拦也来不及了。 潘德没想到虞安歌这么干脆,迟疑道:“这不好吧。” 虞安歌一脸紧张,还往潘德手里塞了几个金珠子:“实不相瞒,我前几天闯了个小祸,若是等我爹巡边回来,免不得一场毒打。我今儿冒雨出来,就是躲我爹呢。” 这句话没说谎,前几日,她哥哥在街头把调戏寡妇的知县儿子给打了。 虽然占理,但父亲对哥哥十分严苛,回来后必然要家法伺候,当晚她哥就收拾包裹跑了,这才给了虞安歌冒充的机会。 潘德对这事倒是没有生疑,来之前打听过,虞安和在京都时被虞老夫人养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神威大将军用尽手段也扶不起来这滩烂泥,落下了虎父犬子的名声。 可潘德不知道的是,旁人眼中的废物,却是家中最疼虞安歌的人。 哥哥不仅由得她四处闯祸,替她背锅,有时为了给她打掩护,不惜男扮女装,捏着嗓子糊弄家里人。 这样好的哥哥,上辈子却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去世,虞安歌怎么可能放任哥哥重蹈覆辙? 所以这趟盛京,她代哥哥去定了。 潘德在心里暗笑虞安歌是个傻子,竟真以为圣上召他回京是侍疾。 这样也好,若真让神威大将军知道,还不定要遇见什么波折,现在可是虞公子主动要求悄悄走的。 潘德笑眯眯地把金锭收回袖中:“既如此,那等南川王好些了,咱们就启程吧。” 虞安歌长舒口气,脸上带着躲过一劫的庆幸:“多谢使者,让我免了一顿好打。” 潘德道:“客气客气。” 一行人一路来到灵音寺,入寺后,虞安歌叫小沙弥抬来了热水,好生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让鱼书去留意清音寺的动静。 没一会儿,鱼书过来低声道:“小姐,寺里不大对劲儿。” 虞安歌整理着袖中的暗器,心道:果然如此。 第6章 敌众我寡 “主子,寺里不大对劲儿。” 竹影同样暗中巡视了一番,发现寺中有几个和尚孔武有力,面露凶狠,没个出家人的样子。 这还是明面上他能看到的,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只多不少。 商清晏此时也已梳洗完毕,披发斜倚在榻上,慢条斯理翻看着一本佛经。 旁人这幅姿态,只怕要让人觉得无礼散漫,放在商清晏身上,却带着一股慵懒优雅。 他将佛经合上,手指轻点,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无动于衷:“总算来了。” 这一路上落脚的地方要么是驿站,要么是闹市中的客栈,如今在山野之中,自然是动手的最佳地点。 只是不知虞公子的忽然出现,会不会有变数。 竹影道:“来者不善。” 商清晏把佛珠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来,重新戴回手上,骨节分明的手与白净的佛珠格外相称:“佛祖面前犯杀业,他们也不怕遭报应。” 竹影道:“主子放心,咱们的人自然会护好您。” 商清晏却是摇摇头:“圣上想要我的命,若不给他半条,以后只会一次比一次凶险。” 竹影惊道:“主子!万万不可!” 商清晏却是低低笑了起来:“我说笑罢了,你紧张什么?” 竹影白了商清晏一眼:“我可不是梅风那厮,禁不起您吓唬。” 商清晏又笑了:“只是外面的京都使者都是人精,说是接虞公子回京,更是为了监视我,我若不真受伤,骗不过他们。” 说起这个,竹影又愤恨起来,先帝暴毙而亡,与圣上脱不了干系,如今还要对商清晏赶尽杀绝。 商清晏一双琉璃目染上寒霜,却还安慰着竹影:“好了,我知道你恨,我只会比你更恨,只是你放心,我总会走到他后面。” 竹影喉间哽塞,他家主子年方弱冠,却要承受这些:“主子” 商清晏却是耳朵一动,将食指竖在嘴边:“嘘——” 竹影瞬间醒神,收敛起所有情绪。 脚步声由远到近,木门被外面的人敲响:“王爷,在下来给您侍奉汤药了。” 虞安歌从雨雾中走来,身上难免带着点儿潮湿,但是她手中的食盒却被护得很好。 竹影把门打开,虞安歌一眼便看到了斜倚着的商清晏。 或许是时至傍晚,又尚未点灯的缘故,商清晏静静倚在那里,一袭白衣松散,纤尘不染,衣襟微敞,绸缎一样的乌发垂肩,更衬得他肤色如玉,莹莹生光。 那双琉璃目含着笑,却透着疏离而遥远的神采,门外的风吹进来,墨发轻飏,这等风姿,恐怕云水间的谪仙都要黯然失色。 虞安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此人不似凡尘中人。 虞安歌看他的同时,商清晏也在看虞安歌。 脸上身上没了那些泥泞,虞安歌的样貌可谓惊艳,一袭玄色劲装,随风翩起,身姿清瘦挺拔,生得一副女相,却无女子的柔弱气息,眉宇间藏着凌厉,如亟待出鞘的古剑。 或许连虞安歌自己都不会注意到,雨幕之中,她站在那里,便有一种风雪俱灭的冷寂。 还是竹影打破了二人的相互打量,主动接过虞安歌手中的药碗。 商清晏也坐起身来,指着案几对面的蒲团道:“虞公子请坐。” 虞安歌对商清晏行了礼,撩起下摆便坐了下去,又是一番请罪:“今日是我鲁莽,还望王爷见谅,不知王爷的身子可还好?” 商清晏用帕子捂嘴,咳嗽了两声:“本王的身子一向如此,虞公子不必过于自责。” 竹影把药碗从食盒中端了出来,商清晏打眼一扫,竟是用了一个海碗装。 竹影顿了一下,谁家喝药用海碗?还不苦死? 竹影小心看了虞安歌一眼,难不成这虞公子跟他家主子一样,表面笑嘻嘻,实则比谁都记仇? 虞安歌却是取了旁边一个稍大的茶盏,解释道:“此药是我跟刘御医一起煎的,他说此药驱寒,我亦能饮,便厚颜与王爷讨要半碗。” 竹影缩了缩脑袋。好吧,是他小人之心了。 虞安歌把药倒入茶盏中,并把茶盏放在商清晏面前,自己将海碗中剩下的药一口饮下。 她是家中最怕苦的,可现下得向商清晏证明此药无毒,便顾不得苦涩了。 饮尽之后,浓郁的苦味充斥在口腔,虞安歌只觉胃里一阵翻涌。 商清晏见此情形笑了笑,也干脆利落地将茶盏中的药一饮而尽。 药虽然喝完了,虞安歌惦记着寺中的刺客,一时半会儿倒是不打算走。 余光扫到一旁摆放着的棋盘,虞安歌道:“从前听说过王爷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世间难得的雅士,不知我可否有机会,向王爷讨教一下棋艺。” 商清晏面上不动声色,手上又转起了佛珠。 寺中暗藏刺客,虞安歌却找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强行留下,是窥破玄机?还是另有图谋? 不过虞安歌说的倒是实情,他这样的身份,轻易沾不得朝堂政事,把精力放在琴棋书画上,圣上才能安心。 商清晏看了竹影一眼,竹影便上前把棋盘摆好。 商清晏道:“不敢当雅士之称,打发时间罢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霆不断,闪电霹雳,闻之胆寒。 房间内虞安歌和商清晏在棋盘上的厮杀同样惊心动魄,商清晏没想到眼前人的棋路如此霸道,一上来便锋芒毕露,杀招频出。 他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面不得不谨慎应对,二人各怀心思,一直杀到深夜。 蜡烛忽然炸开灯花,商清晏落下最后一枚白子,将虞安歌的黑子层层困杀。 虞安歌轻叹一声:“我输了。” 棋盘之上固然酣畅,可商清晏并无多少成就感,他把棋子一枚枚收好,淡道:“是虞公子方才心乱了,才露了破绽。” 虞安歌侧头看了一眼打在门窗上的雨,没错,她是心乱了。 未免惹人怀疑,此番除了雁帛和鱼书外,她只带了七名高手,可根据鱼书查到的,寺中至少藏匿了三十多个刺客。 敌众我寡,夜越深,心越乱。 远方忽而传来一阵钟鸣,荡在山野雨雾之间,像是某种信号,无端让人心惊。 第7章 弱不禁风?迎风咳血? 雨声淅沥,遮盖住许多不该有的动静。 虞安歌呼吸放得清浅了些,回头一看,商清晏还在整理棋盘,烛火阴影下,他的脸颊如蒙了一层昏黄的薄纱,看不真切。 “叩叩叩——” 敲门声忽然响起,商清晏捡棋子的手一滞,抬头看向门外:“是谁?” “阿弥陀佛,施主,小僧来给您换灯。” 沙弥的声音在外响起,虞安歌看向桌上的蜡烛,不知不觉中,她跟商清晏下棋,已经快耗尽了蜡烛。 竹影把门打开,一个沙弥走了进来,看到虞安歌坐在这里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迅速低下头,来到二人旁边。 虞安歌和商清晏谁都没说话,只是看着沙弥在灯罩里换了一个新的蜡烛,而后取出火折子将要点燃。 外面一阵风溜过,把火折子上的火花吹灭,房间瞬间漆黑一片。 雨点如箭矢落在窗台,一道闪电划破虚空。 图穷匕见,沙弥瞬间暴起,藏在袖中的利刃直直朝着商清晏面门而去。 却在即将刺入的时候,一道身影扑在商清晏身上,替他避过杀机。 竹影拔出剑,与沙弥缠斗起来,大喊道:“抓刺客!” 虞安歌从商清晏身上起来,朝外大喊一声:“雁帛!鱼书!” 一直守在暗处的雁帛鱼书拔剑挡在门前,与外面潜进来的几个刺客厮杀起来。 屋内,竹影很快擒住沙弥,虞安歌把火折子重新点燃,还未来得及问话,沙弥便咬破了牙齿里的毒药,死在了几人面前。 虞安歌回头看了一眼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商清晏道:“王爷没事吧?” 商清晏摆摆手,不知从哪儿抽出发带,把头发简单绑好,风轻云淡的表情终于变了,阴沉如夜雨。 外面的刺客源源不断涌进院子来,雨声遮盖住残忍的厮杀声。 雁帛提剑走了进来,血滴子不断往下落:“人太多了,小公子快走!”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穿过窗户,直直钉在旁边的柱子上。 虞安歌当机立断,一把拽过身旁的商清晏,破开后面的门窗便逃了出去。 刚刚下棋的时候,这逃跑的动作和路线在她心里演练过无数次了,巧的是商清晏也十分配合。 竹影人都傻了,等等,不该是他护着他主子离开吗? 竹影还在愣神,雁帛已经跟了上去,替二人断后,竹影只得紧跟着。 大雨滂沱,天地被墨色连成一片,唯有闪电划破天际的瞬间,才能稍微看清前路。 雨水似浪潮一样拍打在虞安歌脸上,她死死抓着商清晏的手,微凉的触感从手心传到心里。 清音寺比她想象中还要危险,那些人竟然用上了弩箭! 虞安歌在后山找到两匹马,回头看到了满身狼狈的商清晏,他垂着头,发丝粘在脸上,一袭白衣被雨水打湿,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身体孱弱,洁癖,却能在跑丢了一只鞋的情况下,跟上她逃跑的脚步,虞安歌再次确认他表面的无害都是装的。 商清晏却是咬牙切齿,无语至极,虞公子果然是变数,只是这变数实在多余! 原本他安排的影卫会护住他的,他再找到机会受些伤,再放出一些真假难辨的话,便可用舆论逼圣上暂且收手,也可让圣上放下戒心。 现在这算什么? 还不等他说什么,虞安歌就一脸焦急地推他上马:“王爷快跟我走。” 上了贼船就再也下不去了,商清晏认命爬上马,跟虞安歌一起疾驰起来。 两匹马,两个人,满饮一腔风雨,就在马上要下山时,虞安歌胯下的马忽然被绊马绳绊倒。 虞安歌及时跳了下来,几乎是同一时间,虞安歌使出袖箭,向漆黑的林子射出,两声惨叫后,又出现了几个手持刀剑的黑衣刺客。 商清晏及时勒马,却没有下去,因为虞安歌已经在下面与几人厮杀起来。 她看着清瘦,可一出手,便都是致人于死命的杀招,快准狠,如同在棋盘上,不给自己留退路,也不给对方留退路。 血腥味萦绕在鼻尖,胯下的马躁动不安,商清晏淡漠的琉璃目逐渐染上阴狠,他紧紧攥住手上的佛珠,才将将压下心中的杀念。 忽然几滴血溅到他下垂的手上,温热,在雨水的冲刷下很快消失。 商清晏眯起眼,看到被人围攻下,虞安歌的胳膊不可避免地挂了伤,却为了护住马上的他,再次不顾一切厮杀。 商清晏被血溅到的位置瞬间变得灼热滚烫,若有似无的梵音萦绕在脑海,让他眼神迷离起来。 又解决掉一个刺客后,虞安歌已经初显疲态。 这些刺客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虞安歌一对多,还不能让他们靠近商清晏,于她来说实多少有些吃力。 就在她用短刃又一次刺入一个刺客的胸口时,蓦然感到背后一阵凉意。 还未回头,余光便见一柄长刀向她看来,虞安歌迅速抽出短刃躲避,已经做好再次受伤的准备,可那把刀终究没有落下。 商清晏不知从哪个刺客手中夺来了刀,又用那剑抹了刺客的脖子。 鲜血喷洒在商清晏的白衣上,如雪地盛开的梅花。 他不再似出尘谪仙,而如林中鬼魅,索命无常,幽森凄冷。 不等虞安歌反应过来,他直接手腕一转,头也没回,再次刺入身后一个偷袭刺客的脖子。 虞安歌见识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商清晏。 嗜血,凶残。 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样貌。 或许他手中的菩提佛珠不是向善,而是制恶。 待所有刺客全部毙命,商清晏才丢下手中的剑,身体摇摇欲坠,似乎又是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了。 虞安歌急忙过去搀扶,让商清晏半倚靠在自己身上。 喧嚣的山间夜雨中,虞安歌听到一声叹息:“脏死了。” 虞安歌轻笑一声,虽然这笑在这个情境下有些不合时宜,且带着满满的讽刺:“弱不禁风?迎风咳血?” 商清晏同样回她一声轻笑:“虎父犬子?纨绔废物?” 第8章 杀了人才念佛 “嗡——” 灵音寺中又是一阵鸣钟传来,商清晏转动着手里沾血的佛珠,苍白的脸上覆着一片霜寒:“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虞安歌收剑入鞘:“杀了人才念佛,王爷不觉得晚了吗?” 商清晏眼前雨水朦胧,但虞安歌沾血的笑颜分外清晰:“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 虞安歌敏锐地听到不远处又有脚步声传来,再次一把扯过商清晏:“佛祖会原谅你的!快走!” 虞安歌的马被马绳绊倒,估计是马腿受伤,怎么也站不起来,二人只好同乘一匹马。 可就在马匹到了山脚时,又出现一波人马拦住,虞安歌心中腾出一股火气,怎么这么多刺客! 商清晏眉眼一沉,用力抽了一下马臀,虞安歌配合着他厮杀,硬生生从那波刺客的层层围剿中冲了出去。 森森夜间,箭矢飒沓如流星,虞安歌被商清晏圈在怀里,竟有一种亡命天涯之感。 身后又传来箭羽的破空声,紧接着,虞安歌听到了商清晏的闷哼。 虞安歌连忙问道:“你受伤了?” 商清晏只是夹紧马腹,咬牙道:“无妨。” 虽说无妨,他拉着马缰的手却爆出青筋,整个身体也不免往虞安歌背后近了近。 为防跌落下马,他的双臂甚至圈上了虞安歌的腰。 虞安歌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过,身体瞬间紧绷,尽可能地转移注意力:“究竟是谁,动用这么多人手对王爷赶尽杀绝?” 商清晏嗤笑一声,用她的来堵她:“虞公子现在装傻,不觉得晚了吗?” 虞安歌有些窘,刚刚两个人都露出了马脚,的确不需要装了。 商清晏见她不说话,在她耳畔问道:“不过我倒是好奇,虞公子是怎么知道灵音寺有刺客的?” 他的语气慵懒沙哑,透着几分危险,温热的呼吸撒在耳畔,让虞安歌觉得不自在:“王爷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就非要把别人的也扯出来不可吗?” 商清晏“啧”了一声:“本王的尾巴是你扯出来的,本王倒要看看,你的尾巴还能藏多久。” 他心中暗藏怒火,刚刚动完手,他才意识到本该追上来的竹影竟然没有追上来,怕是被虞安歌身边的鱼书雁帛给引走了。 而那场坠马后的凶险,分明是虞安歌故意逼他展示出实力的。 想不到小时候瞧着憨憨的虞公子,长大后这么难缠,比他那个妹妹有过之而无不及。 黎明时分,二人才算是彻底摆脱追兵。 从马上下来后,虞安歌看到商清晏后肩上插着一支箭矢,淋了许久雨,这回他是真的一副病态了。 搀扶着商清晏来到一座客栈,这个客栈是虞家的产业,掌柜的昨日便接到了虞安歌要他接应的信,什么都没问,悄悄把虞安歌和商清晏安排到一间客房。 商清晏失血过多,本就白皙的脸更是惨白如纸,倚靠在床榻上,不需做戏便神情虚弱。 虞安歌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有点发热,便对掌柜吩咐道:“去拿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剪刀,烈酒,细布,两身衣服,鞋袜。” 商清晏浑身滚烫酸痛,却还勉力保持着清醒,甚至在掌柜走后讽刺虞安歌:“虞公子准备得够周全的。” 虞安歌道:“原是给我自己准备的,哪儿能想到王爷深藏不露。” 商清晏看向虞安歌胳膊上的伤口,不算深,已经在半路简单包扎起来了,可鲜血还是浸了出来。 逃命一夜,她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掌柜把东西都拿上来后,虞安歌先给自己包扎了一下,然后走到商清晏跟前道:“脱衣服吧。” 虞安歌前世女扮男装,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条件艰辛,军医忙不过来时,她便给战友上药,说这句话也轻车熟路。 商清晏却没有反应,他素有洁癖,就算是身边的仆从等闲不许近身,眼前虽然是个“男人”,但与他并不相熟,所以一时有些放不开。 虞安歌见他不动,便想到他那个洁癖,便低头看了看自己,奔逃一夜,自然满身狼藉。 虞安歌气笑了:“王爷不比我干净到哪儿去,现在受伤发烧,还有心思嫌弃我?” 商清晏头痛得厉害:“倒也不是这个原因” 但具体什么原因他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有点儿别扭。 商清晏重重叹口气:“那就劳烦虞公子。”说着,他便转过身。 虞安歌先是拿剪刀把伤口旁边的布料剪开,而后把上衣褪去一半。 这人皮肤白皙,肌肉紧绷,远比看上去壮实。 虞安歌握上箭矢,手上蓄力,正要拔出来时,外面传来小二的声音:“客官,您这边请!” “劳烦小二烧些热水,上些好酒好菜。”熟悉的声音在外响起,让虞安歌动作一顿。 商清晏记忆力向来不错,此时也听出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退婚失败,灰溜溜回京的岑嘉树,身边还带着一个仆从。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岑嘉树和他的仆从入住了隔壁的房间。 商清晏观察到虞安歌的脸色逐渐阴郁起来,不禁有些好奇。 按理来说,前程似锦的探花郎,勉强够得上虞家门楣,可为什么眼前虞安和这个大舅子会露出这副表情,像是要活剐了岑探花。 客栈隔音效果并不好,商清晏和虞安歌都是习武之人,能隐约听到他们主仆二人的谈话声。 仆从抱怨道:“都怪虞小姐,要不是她死缠烂打,咱们也不至于行程这般匆忙。” 岑嘉树皱眉道:“不要乱说。” 岑嘉树脑子里乱纷纷的,一会儿是虞安歌,一会儿是宋锦儿。 然而最担忧的还是他祖父那里,若是祖父收到虞安歌的信,以祖父的性格,只怕会对他更加不喜,也绝不会让宋锦儿进门。 所以他要赶在信使之前回京,想想破解之法。 仆从一直跟在岑嘉树身边,前后接触了宋锦儿和虞安歌,相比于出身高贵的虞安歌,还是宋锦儿这个侍郎府的庶女好拿捏一些。 仆从转了一下眼珠子道:“虞小姐蛮横无理,哪里比得上宋小姐温柔小意?” 商清晏微微皱眉,回忆起小时候虞安歌把他牙打掉的场景,蛮横无理不假,但拿宋家那个装模作样的庶女跟虞安歌比,实在有眼无珠。 岑嘉树把心里的烦躁摆在脸上:“多说无益,现在要想想办法,拦截那封信,或者让我祖父消气。” 仆从眼珠子一转:“小的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岑嘉树道:“讲。” 第9章 虞小姐性情乖张 仆从道:“女儿家最看重名声,等您回京,就散播消息,说虞小姐性情乖张,常常混迹军中...” 说到一半,仆从颇为淫秽地笑了笑:“您想想看,一个未出阁的小小女子,去军中还能是为了什么?莫不是为了看男人?又或者,虞小姐早在军中有了相好,才对您横眉冷眼的。” 虞安歌将他们主仆二人的对话尽收耳底,幽黑的眼眸燃起一簇火。 她随父参军,练就一身武艺,后来更是为了保护殷国百姓披甲上战场,可落到旁人口中,竟这般不堪。 直到商清晏受不了闷哼一声,虞安歌才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她不但没帮商清晏拔箭,还在极度愤恨之下,无意扯裂了他的伤口。 商清晏疼出了一身冷汗,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道:“我知虞公子听到有人要陷害令妹,心中恼怒,可虞公子能不能顾及一下我的伤口?” 虞安歌连忙放手:“抱歉。” 墙壁那边响起了岑嘉树的呵斥:“混账东西!” 仆从被岑嘉树吓了一跳,连忙自打嘴巴。 但他一边打一边委屈道:“小的该死,可小的只是为您着想。虞小姐私德不修,不堪为贤妻良母,若是把她在望春城的所作所为传出去,想来老太爷那边也不会过多为难您。” 隔着墙壁,虞安歌看不到岑嘉树的表情,只是听他呵斥了一句:“住口!女子名声大于性命!这种卑鄙法子,莫要再提!” 那仆从连连称是。 商清晏扶着额头,语气阴晴不定:“岑探花严词拒绝,倒像个正人君子。” 虞安歌冷哼一声,上辈子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不一定出自岑嘉树之口,但一定跟岑嘉树脱不了干系。 用正人君子形容岑嘉树,简直是侮辱了这几个字。 不管怎么说,被商清晏这么一打断,虞安歌也就没那么心痛了,重来一世不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的吗? 注意力回来,虞安歌打算继续为商清晏拔箭,却见商清晏额头明明疼得出了冷汗,那双琉璃目中却满是探究和戏谑。 像是狡黠的白狐,一不留神就被他窥破了心思。 虞安歌眼睛一眯,连招呼都没跟他打,直接就拔了箭,听得商清晏倒抽一股凉气,整个人的肩膀都蜷缩起来。 故意的!虞安和一定是故意的!商清晏咬牙切齿想着。 不过他的确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虞安和听到岑嘉树的声音,便露出那样的神色。 似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再将人挫骨扬灰。 仇恨之下,又是幽深的冷寂,像是风雪中的枯木,唯有仇恨支撑着她的躯壳。 虞安歌手脚麻利地帮商清晏缝合好伤口,又用手背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有些起烧,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但追兵很快会追上来。” 商清晏转头看向虞安歌,拉着虞安歌的衣角,警惕道:“你不会想把我抛下吧?” 虞安歌道:“这个客栈都是我的人,你留在这里养伤,我去引开追兵。” 商清晏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只是问道:“竹影被你的人弄到哪儿去了?” 虞安歌道:“他跟鱼书雁帛在一起,若是平安逃脱,雁帛会带竹影前去衙门报官,岐州知府与我爹是旧友,定会护你我无虞。官府的人赶来保护,那些刺客就不敢明目张胆动手了。” 商清晏却是看向虞安歌的胳膊:“你不能自己去引追兵,太危险了,而且你也受了伤。” 说话间虞安歌已经帮商清晏包扎好了,虞安歌正思虑着要不要单独去引追兵,隔壁又传来一阵动静。 岑嘉树向小二要了些方便路上吃的干粮,像是他们稍作歇息,便又要上路了。 虞安歌看了看商清晏,又看了看墙壁,眼眸深邃,透着一股杀气。 她自幼习武,十四岁入军,十六岁上战场,上辈子死在她手下的敌兵更是不计其数,她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岑嘉树是背着岑家人来望春城的,身边带的侍从不多,若是能祸水东引... 商清晏仅从她又野又凶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想法,意味不明道:“他们要往盛京的方向走。” 虞安歌没有丝毫犹豫,找上掌柜低声吩咐了几句话,掌柜点点头,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虞安歌回头一看,商清晏吃了药,眼下靠在床上,意识似乎有些昏沉。 虞安歌道:“我扶王爷去地窖躲着。” 商清晏脚步绵软,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还不忘试探虞安歌:“岑探花的仆从提出来的法子虽然卑鄙,但岑探花又没有真这么干,你何至于对他下此毒手?” 虞安歌冷冷看他一眼,阴阳怪气道:“王爷慈悲,念佛时别忘了为岑嘉树超度一下。” 何至于? 她跟岑嘉树之间隔的,乃是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就是将岑嘉树千刀万剐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现在让他死在那些刺客手里,算是便宜他了。 商清晏被虞安歌噎了一下,也不恼:“行,我记住了。” 岑嘉树是圣上钦点的探花,私下跟大皇子交往密切,若是死在回京的路上,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折腾了一夜,商清晏再也撑不住了,换了衣服,简单擦洗了一下身子,便沉沉晕了过去。 虞安歌也累极了,在一旁潦草小憩。 巳时初的时候,外面的雨终于停了,岑嘉树带着他的仆从离开。 到了午时,有一队追兵闯入客栈,二话不说就开始一间一间搜查。 有些客人骂骂咧咧出来,想要跟他们理论,可看到他们手里拿着刀剑,一脸凶神恶煞,都敢怒不敢言。 掌柜连忙阻拦:“这又是干什么?老天爷呀,还让不让人活了?” 为首的刺客一把拽过掌柜的衣领:“又?” 掌柜的一脸苦意:“是哦,鸡鸣 第10章 还当虞公子对我情根深种 虞安歌连忙来到城门,看到商清晏一袭银白战甲,如天降神兵,率领数万大军直逼城门。 援军...到了。 天空降下大雨,吊在城门的虞安歌尸体像是大哭了一场。 她看到商清晏带领殷国兵马重新夺回望春城,看到凉国皇帝带着宋锦儿如丧家之犬般匆忙逃窜。 看到商清晏亲手将她的尸体从城门抱了下来。 他如玉的脸庞在征战中染上鲜血和脏污,看着怀中冰冷的尸体,一滴泪猝不及防从他眼角落下。 “对不起。” “虞将军,我来迟了。” ... “虞公子!醒醒!” 虞安歌从不知真假的梦里苏醒,入眼便是商清晏清隽闲雅的面容。 眼前人与梦中一袭战甲的商清晏重合,虞安歌一把抱住商清晏,梦中人有了实感。 虞安歌无意识开口:“商清晏,多谢。” 商清晏洁癖,从不与人过密接触,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手足无措,却没有想象中的排斥。 怀中人不似寻常男子,不仅身体柔韧,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细细品来,像是悬崖峭壁上,落满雪的松柏,冷冽沉寂。 商清晏脑子有一瞬的空白,他被虞安歌的啜泣声吵醒,凑近后,看到虞安歌眼角湿润,面有哀色,口中还隐隐约约念着他的名字。 商清晏自认是个睚眦必报的混蛋,不知虞安和接近自己的目的时,还用佛珠戏耍了她,这声谢他承不起,这个拥抱来的也莫名其妙。 “你谢我什么?” 一句话让虞安歌彻底清醒,意识到自己抱着商清晏,她整个人触电般撒开手,磕磕绊绊道:“我刚刚做了个梦,一时失礼,还请王爷见谅。” 本就淡薄的冷松香更是消散开来,商清晏不由自主凑近虞安歌,盯着她的眼睛道:“是什么梦,让虞公子哭着唤我的名字?” 虞安歌一下子窘了,她不知道刚才那场梦,究竟是前世发生过的,还是她执念太重,捏造出来的幻想。 但商清晏的出现,无疑给她带来了希望,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虞安歌知道这人目光如炬,便避开他的眼神:“一个梦罢了,刚醒就忘了。” 商清晏见虞安歌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对她的疑心更是节节攀升。 商清晏眼含戏谑:“知道的是虞公子另有图谋,不知道的,还当虞公子对我情根深种,为了救我出生入死不说,连梦里都在唤我的名字。” 虞安歌听了这浑话不由红了耳朵:“王爷慎言!我与你同为男子,谈何情根深种!” 商清晏低低笑了起来,他刚退烧,笑声寥落沙哑:“本王一副病躯,苟且度日。除了这个原因,本王实在想不出来我还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 自暴自弃的问句,虞安歌偏偏听出杀气腾腾的味道。 昨夜她逼商清晏展示出实力,商清晏自然心生恼怒,只是受了伤,一时顾不得深究。 而现在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虞安歌跟商清晏对视起来,那双琉璃目中倒映着她的脸,两个人都笑着,笑容之下都暗藏锋芒。 虞安歌直言不讳道:“病躯不是真的病躯,苟且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苟且。” 商清晏眯起眼睛,不自觉地将腕上的佛珠握在手心,佛珠上昨夜的血渍还未清洗干净。 伪装多年,连圣上都骗了过去,偏偏被虞安和这个传说中的“废物”窥破了,尤其是他还半分看不透这个“废物”。 危险又棘手,当杀之而后快。 他把手放在虞安歌的脖子上摩挲,这动作十分暧昧,可虞安歌只察觉到了他的杀心,而无半分旖旎。 虞安歌覆手在商清晏挂着佛珠的手上:“王爷昨夜受的伤比我重,还是在地窖中好生歇息吧。” 言下之意是,若商清晏真的要动手,不一定打得过她,且客栈里都是她的人,轻举妄动,不是明智之举。 商清晏眯着眼,像是躲在草丛中观察猎物的狐狸:“虞公子是聪明人,当知道跟本王扯上关系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圣上初登基时,处心积虑要废他太子之位,凡是拥护他的官员,皆被圣上一一清算。 哪怕现在他只剩下一个废太子的名头,都被圣上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惜将刺客派到望春城要他的性命。 虞安歌费尽心思救他,要么所图甚大,要么... 商清晏想想自己的处境,实在想不到有第二种可能了。 虞安歌把商清晏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开,目光坚毅地看着他:“我知道最坏的下场是什么,所以不怕跟王爷扯上关系。” 商清晏“啧”了一声,收回手来,指尖捏着一根草屑,是虞安歌衣领不小心蹭上的,随手便扔了。 仿佛刚刚的杀意,只是为了帮虞安歌摘下这根草屑。 虞安歌没过多解释,她知道商清晏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消除顾虑,若要取得他的信任,还得一步步来。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打破了地窖里焦灼僵化的气氛。 地窖上面的门打开,同时露出雁帛和竹影的脸。 “公子!” “主子!” 二人都想下来,在狭小的地窖口挤来挤去。 虞安歌仰头道:“让我先出去。” 第11章 南川王身受重伤 从地窖爬出去后,虞安歌便看到了岐州府的知府章寿,他身边还带着一众小吏。 虞安歌对章知府一拱手:“给世叔请安。” 章寿颇为紧张地上上下下把虞安歌看了个遍:“虞世侄可受了什么伤?” 虞安歌松了一口气,幸好章寿没认出她来:“多谢世叔挂怀,一点小伤罢了,只是...” 章知府没等虞安歌说完,就用手比划了一下:“没事就好,不然我真没法子跟你爹交代。上次见到你才这么高,几年不见,真是愈发俊秀了!你父亲给我的来信中还骂你是个棒槌,我看他分明就是正话反说来炫耀的。” 章知府在那里喋喋不休时,商清晏也被竹影搀扶着走了上来。 刚刚还对虞安歌动了杀气的商清晏,在旁人面前,又是那副柔弱不能自理,随时都会昏倒的样子。 章知府看到商清晏的时候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虞安歌连忙介绍道:“章知府,这位是南川王。我随南川王回京,却在灵音寺遇见山匪,南川王受了很重的伤。” 章知府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接到的消息,是虞安歌遇见了山匪,可半分没有提到这位爷。 但人就在眼前,章知府内心忐忑,也只好硬着头皮道:“下官给王爷请安!” 商清晏摆摆手,像是马上要断气一样:“章知府快快遣人去灵音寺,看看京都使者的情况如何。” 一听商清晏来望春城还带的有京都使者,章知府更是头皮发麻。 京都使者乃为圣上亲派的内侍,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圣上的意思。 章知府不敢揣测圣上的意思,同样不敢怠慢眼前的商清晏:“下官这就派人前去灵音寺。外面有备车马,王爷先随下官回府衙,万不能耽搁了身上的伤势。” 商清晏怎么死,死在哪儿都可以,就是不能死在他跟前,否则他难逃罪责。 商清晏点点头,由竹影搀扶着上了马车。 虞安歌也回了府衙,鱼书会些医术,重新为她包扎好了伤口。 章知府在安顿完商清晏后,黑着脸找上虞安歌:“世侄可是给我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章寿能坐到知府这个位置,心计自然非同一般,此时已经理顺了来龙去脉,圣上的心思也猜到几分。 可无论圣上什么心思,都跟他无关,偏偏虞安歌瞒着他将他叫来,让他不得不跟南川王扯上关系。 他要收回方才的话,虞安和果真如虞廷所说,是个不知事的棒槌,竟给他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虞安歌将雁帛鱼书下去,房中唯留她跟章知府二人。 “章世叔有所不知,晚辈不是在给世叔出难题,而是在帮世叔。” 章知府不以为然:“帮我?用南川王帮我?” 本是嘲讽的话,没想到虞安歌应了下来:“正是。” “世叔想想看,南川王前去望春城接我,为何一路没有惊动任何人,别说您了,就连我,也是在偶遇南川王之后,才知道圣上要接我回京的。” 章知府看了虞安歌一眼,心中那个猜测愈发明显。 虞安歌肯定了他的想法:“南川王身子孱弱,这一路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也未可知。” 章知府端着茶,面色不善:“世侄知道,还要让我去请他回府衙。” 言下之意,他是想要装聋作哑,顺应圣上的想法。 虞安歌微微摇头:“世叔,虽说不知者不罪,可此次分明是山匪烧寺,已然闹得满城风雨。您想想看,若南川王有了好歹,分明是您御下不严,令山匪横行,才惹得祸端啊。” 虞安歌此话一出,章知府忽然敏锐地看向虞安歌,手中的茶盏有些不稳。 虞安歌道:“世叔,我知您不想忤逆圣上的心思,可圣上从一开始,就没给您选择的余地。” 虞安歌知道,就算没有她,商清晏也死不了,上辈子便是如此,圣上未达目的,便将火气撒到了章知府的头上,将章知府连贬三级。 可若是圣上达到了目的呢? 等待章知府的,就不只是连贬三级,而是灭顶之灾了。 因为圣上和章知府心里都清楚,章知府御下的岐州,山匪根本没有胆子劫杀南川王。 换言之,从山匪烧寺后,无论南川王是死是活,这个锅都是他章寿来背。 章寿经过虞安歌的点拨,瞬间想明白了一切,他以为他是顺应了圣上的心思,却不料,他面临的是个死局。 章寿惊叹地看着虞安歌:“枉我自诩聪明,却还没你看得通透。” 虞安歌道:“是世叔当局者迷。” 章寿心中烦闷,站起身来踱了两步:“那依世侄看,我该怎么做?” 虞安歌道:“第一,上折子主动请罪,说您失职失察,才令山匪误伤南川王。同时出兵剿匪,声势越大越好。” 让章寿主动背锅,总比等圣上甩锅给他强。剿匪为了让天下信服他主动背起的这口锅,圣上残害亲侄的嫌疑越小,章寿便越安全。 “第二,派兵护送南川王安全回京。” 此举不仅是为了免除商清晏的后顾之忧,更是堵住圣上的嘴,让圣上不能轻易对章寿撒气发难。 “第三,对外宣称南川王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就算救回来,也是废人一个。” 在山林里看到了商清晏的实力,虞安歌便猜到了上辈子商清晏的想法,商清晏唯有成了“废人”,圣上才能暂时放心。 听了虞安歌说的这三条,章寿不禁拊掌:“虞廷那个粗野武夫,竟能生出你这样七窍玲珑心的儿子。偏生他还不满足,总骂你是个棒槌!简直有眼无珠!” 虞安歌汗颜:“事不宜迟,世叔当尽快行动!” 章寿也知情况紧急,等衙门的人把京都使者找回来,他就不好行动了,便火急火燎去做。 章寿走后,虞安歌 第12章 王爷命不久矣 竹影赶回去时,商清晏刚喝了药,神情有些恹恹。 竹影把刚才偷听到的虞安歌和章寿的讲话复述了一遍,末了道:“虞公子此番动作,倒是妥当。” 商清晏道:“何止是妥当,简直是天衣无缝。本王与章寿,皆可全身而退。虞家片叶不沾身,圣上那边,也算是心满意足。” 竹影心中暗赞:“这个虞公子似乎都是在帮我们。” 商清晏想到地窖中发生的种种,那股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梦呓,眼泪,拥抱... 商清晏喉结滚动了一下,连忙止住想法:“虞安和的武功在你之上,你刚刚去偷听,她未必不知。” 竹影大为震惊:“那她为何放任我偷听?” 商清晏看向窗外:“她在向我示好,想要与我结盟。” 竹影一时语塞:“可...主子您...您哪里...” 商清晏看向他:“你是想说我哪里配对吗?” 竹影说话更加磕磕绊绊了:“也不是,就是您明面上...不至于让她冒险。” 竹影说得委婉,商清晏却是直言道:“是啊,虞公子足智近妖,虞廷手握重兵。他们去扶持大皇子、二皇子,皆前途坦荡。我一个废太子,哪里值得让他们冒险呢?” 虞安和揪住了他的狐狸尾巴,他却半分也看不透虞安和。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心生警惕。 商清晏道:“也罢,无论她想干什么,现在助我一臂之力是实打实的,我得谢她。” 竹影深以为然。 另一边,章知府也按照虞安歌所说,开始在州内大肆剿匪,弄得声势浩大,并且广招名医,给“奄奄一息”的南川王救命。 然而这些名医都没有见到南川王的面,倒是先给岑探花医治上了。 岑嘉树正为退婚的事情发愁,却见外面一阵马蹄声响起,紧接着是侍卫的惨叫。 岑嘉树刚掀开帘子,一支箭羽就射向他的右肩,鲜血很快浸染衣服。 他叫了声,疼得眼前一黑,抬眼之间几个杀气腾腾的山匪,将马车团团围住。 身边的仆从先是尖叫一声,而后色厉内荏道:“大胆!马车里坐的乃是圣上钦点的新科探花!你们焉敢伤人!” 听到探花二字,几个“山匪”才停了手,面面相觑后,一个“山匪”骑马凑近辨认,那仆从便被吓得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出来了。 面对这些手持刀剑的“山匪”,岑嘉树心里也有些发怵,强忍着肩上的伤,对他们道:“诸位好汉,我是神威大将军的未来女婿,若我在此出了事,虞将军必会为我报仇。这是一些银钱,诸位好汉拿去买酒喝。” 岑嘉树也不想提及虞父,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在边关,神威大将军的名号远比永昌侯府响亮。 这些“山匪”也不知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只是强硬上前,把岑嘉树和仆从从马车里扯了出来。 岑嘉树肩伤在身,被拖下来时没站稳,整个栽倒在地,疼得他几近昏厥。 那些山匪上上下下搜查了马车,发现并没有商清晏的影子,竟一言不发走了。 眼下岑嘉树带来的侍卫死了两人,重伤三人,鲜血染红一片草地。 仆从赶紧来搀扶岑嘉树,替他捂住伤口,颤抖着声音问道:“公子,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岑嘉树疼得满头大汗,看着这群山匪离开的背影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他们武功招式很眼熟?” 仆从差点儿丢了小命,哪儿还能注意得到那些武功招式,便带着哭腔道:“小的看不出来。” 岑嘉树因疼痛大口喘息着,脸色沉郁。 他虽是个读书人,却因跟虞家定亲,祖父担心神威大将军瞧不上他,便让他自幼习武。 刚刚他看那些山匪动手招式,竟有圣上身边龙翊卫的影子。 龙翊卫乃圣上亲卫,最高指挥使虽然仅有六品,却只听任圣上差使。 仆从道:“公子是在哪儿见过这些招式吗?” 岑嘉树压下心里的不安:“应该是我看错了。” 他低调前往望春城退婚,什么都没做成,怎么会招惹上龙翊卫? 岑嘉树定定神:“留个人,先将这两个侍卫安葬了,回去好生补偿其家人。” 仆从心有余悸地点头。 岑嘉树又问道:“我们现在离哪个官衙最近?” 仆从道:“离岐州府的官衙最近。” 岑嘉树想了想:“快赶车前往岐州府衙。” 来的时候他只想低调退婚,可现在婚没退成,他还受了重伤,保险起见,还是要寻求官府保护。 让岑嘉树没想到的是,他拖着伤来到岐州官衙,却在这里遇见了他名义上,未来的大舅子。 虞安歌站在屋檐下,阳光穿透夏日的绿荫,投射在她身上,沐光而立,苍翠满身。 分明是玉树临风,清新俊逸的人,可她如墨的眼眸却渗着寒光,夏日的暖意也未能驱散半分。 不知为何,岑嘉树脑海中浮现了虞安歌小时候的样子。 或许是他失血过多,意识昏沉,一时之间,眼前的虞安和竟与幼时的虞安歌样貌重叠。 岑嘉树用力摇摇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小吏搀扶着岑嘉树迎面走来,虞安歌故意拦在他们面前,语气淡淡:“岑探花这是怎么了?” 岑嘉树对虞安歌心里有亏欠,面对虞安和自然心虚,一时面露尴尬,不知说些什么。 一旁的小吏道:“岑探花遇见了山匪!受了重伤。” 虞安歌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肩膀,薄唇轻启:“哦?那岑探花可真是...” 命大啊。 可惜了。 岑嘉树没听懂虞安歌未尽之意,只是在接触到虞安歌目光一瞬间感到如芒在背,像是有一双手紧紧勒住他的脖子,让他呼吸不得。 小吏不知岑嘉树跟虞安歌的恩怨,看着岑 第13章 废了岑嘉树的右手 商清晏走近虞安歌:“本王不挂念旁人是死是活,只挂念虞公子的心事。” 虞安歌知道商清晏又在试探她了:“王爷倒是说说,我的心事是什么?” 商清晏看向岑嘉树离开的方向,沉吟了一下:“虞公子如此憎恶岑探花,左不过是跟虞小姐有关。” 虞安歌垂下眼帘:“倒也没错。” 商清晏道:“像虞小姐那般负气含灵的人物,他岑嘉树也忍心辜负,的确是有眼无珠。” 虞安歌微微诧异:“王爷知道我妹妹?” 商清晏看着虞安歌的眉眼一挑眉:“略有耳闻。” 虞安歌道:“我和妹妹离京多年,盛京竟还有人记得吗?他们都怎么提及我们兄妹?” 商清晏心道,盛京除了提一句虞公子废物,倒真没人记得这对兄妹了。 只是他记着虞安歌小时候把他门牙打掉了,便多留意了几分罢了。 商清晏道:“盛京的传闻不知经过了多少人之口,做不得真。不过虞公子这个做哥哥的,定然对虞小姐十分了解。” 贸然打听旁人家的女眷难免失礼,但商清晏也不知为何,禁不住将这失礼之言脱口而出。 虞安歌则是想到上辈子声名狼藉的自己,下意识想要辩解几分:“我妹妹,绝非岑家仆从口中私德不修之人,她进军营,习武功,是想有一日,能像父亲一样保家卫国,守护边疆。” 虞安歌言尽于此,便跟商清晏告辞了。 或许武将就是如此,盼望着上阵杀敌,一展抱负,可又在战争来临时,为家国百姓痛心疾首。 商清晏只见她那双冷寂的眉眼,带着化不开的愁思,不知为何,对岑嘉树燃起了无端的怒意。 “虞妹妹心有丘壑,实在不该遭到那起子小人妄言。” 虞安歌脚步一顿:“无妨,我会为妹妹讨回公道的。” 语毕,虞安歌的身影消失在墙角。 商清晏把玩着手中的佛珠,琉璃目中升起一层寒雾:“竹影,废了岑嘉树的右手。” 竹影悄然来到商清晏身后:“您与岑探花无冤无仇,何故多此一举?” 商清晏指尖滚动着佛珠,压抑着心里的恶念:“我欠了虞公子的人情,礼尚往来罢了。更何况,岑嘉树是大皇子的人,我乐得见他们倒霉,不行吗?” 竹影知道自己劝不动,便照商清晏的吩咐去做了。 商清晏低头看着手中白玉无瑕的佛珠,耳畔隐隐约约又响起梵音。 “佛祖,我又害人了。不过谁让是旁人先起的歹心呢?” “女子名声何其重要,他们怎么敢拿虞安歌造下口业。” ------------------------------------- 岑嘉树再次醒来时,床边围着一群人,不仅章寿和虞安歌在旁,京都使者也来凑了热闹。 章寿指着他床边的大夫道:“岑探花,这位是宫里的刘御医,正要为你施针,你忍一忍。” 岑嘉树刚到府衙时,已经被城里的大夫包扎过伤口了,但想来刘御医的医术定在那些大夫之上,岑嘉树便道:“劳烦。” 刘御医取出几根银针,在岑嘉树胳膊上扎了几针。 或许是他心理作用,他觉得右臂的伤痛深入骨髓,比他刚受伤时还要难忍,他禁不住痛呼出声。 刘御医摇着头道:“那些庸医误人啊。” 岑嘉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刘御医此话何意?” 刘御医道:“岑探花这条手臂伤得太严重了,又没有得到妥善救治,往后怕是执笔有碍。” 岑嘉树如遭雷劈,他才刚中探花入文翰,若执笔有碍,就算他有满腹文采,也无法亲笔呈交圣上,仕途必定因此大为受阻。 岑嘉树彻底慌了神,瞪大眼睛道:“刘御医救我!我的右手绝不能废!” 刘御医依然摇摇头:“老朽只能说尽力而为,只是岑探花的右手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全靠天意。” 岑嘉树听了这话满眼绝望,牙齿都在打颤,嘴里不停重复着:“不能废!我的手不能废!” 虞安歌站在人后冷眼看着,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翻遍尸山血海,寻找爹爹遗骸的景象。 那时爹爹带着神威军拼命厮杀,却因军情泄露,被凉兵层层围剿。 等她赶去时,数万神威军曝尸荒野,血流成河。 她在尸山血海中找了三天三夜,却只找到了爹爹的头颅,和那只无数次抚摸她头顶的右手。 爹爹右手食指侧边有一道疤,说起来可能没人相信,那道疤是爹爹在她幼时,为她篆刻小木偶,失手留下的。 这样一个慈父,这样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却是被凉军五马分尸而亡。 爹爹的那只右手,还紧紧攥着神威军军旗的一角布料。 她在尸山中仰天痛哭,回应她的只有秃鹫的啼鸣,和数万英魂在风中愤怒的嘶吼。 “唉,岑探花,右手没了还有左手,你节哀啊。”刘御医劝慰道。 在场诸人无论跟岑嘉树有无交情,都面带同情惋惜。 唯有虞安歌,将深深的仇恨与悲痛藏于心底,不合时宜地笑出声:“那我可真是要谢谢岑探花啊。” 在场诸人纷纷看向虞安歌,不明白虞安歌为何这么说。 虞安歌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谢谢岑探花背着家中父老,私下来找我妹妹退婚。若没有这一遭,岑探花岂不是要连累我妹妹一辈子。” 岑嘉树听了这话脸色变得煞白,额头上青筋暴起,像是压抑滔天怒意,却因自己理亏发泄不出。 虞安歌的话何其歹毒! 不过在场诸人这两日或多或少听到了岑探花的退婚风波,虽然觉得虞安歌火上浇油的话不人道,却也没一个人开口制止。 章知府自然偏向虞家兄妹,此时主动道:“山匪可恨!本官这就再 第14章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岑嘉树眼中布满红血丝,看向虞安歌的眼神有些可怖,他心里呕出血,却不得不低头:“瞒着大将军和虞公子上门退婚是在下失礼,还请虞公子见谅。” 虞安歌语气凉薄:“岑探花无需愧疚。有福之女不嫁无福之人。我还要替我妹妹多谢岑探花移情别恋呢。” 岑嘉树被虞安歌一而再再而三嘲讽,再也忍不住了,反驳道:“虞公子,我虽伤了右手,却也不是废人一个!日后,未必没有登高望远的一天!” 虞安歌渐渐收敛了笑意,因为她知道岑嘉树的本事,就算没了右手,还有一颗狠毒的心肠。 上辈子,他不就是踩着数万神威军尸骨,登高望远的吗? 虞安歌逐步走向岑嘉树,杀意毕露。 岑嘉树直觉一股压迫感笼罩下来,让他动弹不得,然后他就听见虞安歌在他耳边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那声音仿佛来自阴诡地狱,说不出的森然。 虞安歌走后,岑嘉树才大口喘息起来,惊觉自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 为什么虞安和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却从心底蔓延出一股战栗呢? 还未等岑嘉树缓过神来,外面就传来一阵惨叫,紧接着,两个小吏就把岑嘉树的仆从拖了进来。 刚刚还忙前忙后到处跑的仆从,此时被打得惨叫连连。 岑嘉树道:“怎么回事?” 小吏解释道:“虞公子说,您的仆从冲撞了他,小惩大戒罢了。” 仆从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公子!小的冤枉啊!小的连虞公子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就被罚了。” 岑嘉树气得紧咬牙关,激动之下,右肩伤口又涌出血来:“欺人太甚!” 小吏把仆从送来,就拍拍手走了。 仆从一点点爬向岑嘉树,哭道:“公子!咱们退婚虽有失妥当,可您也是不想耽误了虞小姐的婚事才出此下策啊。” “虞小姐粗鲁凶悍,虞公子刁钻刻薄,小的受点委屈也就罢了,就是怕您回了盛京,没法跟老太爷交代。” 听到这些话,岑嘉树心里也不由腾起对虞安和的怨怼。 他是天之骄子,虞安和一个纨绔废物,怎么敢这样羞辱他? 仆从注意到岑嘉树的表情,继续火上浇油:“况且您看虞公子这护短的架势,要是让她知道您是为了宋小姐退婚,定然又会对宋小姐百般刁难。” “公子,您就按小的之前说的法子办吧,就算不为自己想想,您也得为宋小姐想想啊。” 听到宋小姐三个字,岑嘉树有些动摇了。 宋锦儿只是个庶女,在家就因为才华横溢被宋家的嫡母和嫡女欺负,若是在外面,再遭到虞安和的刁难,凭宋家上下的势利眼行径,宋锦儿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现在也唯有坏了虞安歌的名声,把握主动权,才能勉强破局。 可是虞安歌...毕竟是他放在心里这么多年的女子。 岑嘉树闭上眼,挣扎许久后,还是道:“你且去传信,不要说虞妹妹私德不修,只说她性情凶悍,貌若无盐便罢。” 岑嘉树心中有愧,可是他才刚入仕途,现在右手执笔有碍,若再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只怕还未入仕,就要止步了。 仆从附和道:“公子此话没有半分辱没虞小姐,她刚见到您就提剑劈砍桌椅,还不肯露脸,不是性情凶悍,貌若无盐是什么?” 岑嘉树闭上眼,像是累极了:“去吧。” 仆从低着头从屋子里,嘴角悄悄扬起一抹诡谲的笑。 ------------------------------------- 后面几日,几人各自修养疗伤,府衙还算相安无事。 只是虞安歌暗自着急,虽然刻意压着消息,但岐州剿匪闹出来的动静不算小,若是被爹爹和哥哥知道后找来,难免多生事端。 另一边的岑嘉树同样着急,一来他觉得自己的右手不该就这么被废了,想要快些回京,延请名医疗伤。 府衙里的大夫或许是听了虞安歌的吩咐,对他右手的伤十分不上心,刘御医也终日围在商清晏旁边,等闲找不到人。 二来,他对虞安歌心里有愧,对羞辱他的虞安和也莫名产生了恐惧,所以他拖着伤,也要提前离开。 岑嘉树走后,虞安歌也以想要尽快入京给祖母侍疾,跟章知府告别,要先行一步。 可就在临行当天,府衙外面还停了商清晏的马车。 商清晏掀开帘子,看向虞安歌的目光有些隐怒:“虞公子不辞而别,留本王一人在岐州,是有什么天大的急事吗?” 虞安歌一头雾水,商清晏这反应怎么搞的好像她是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样? 虞安歌道:“是在下担心祖母的身体,故而想要先走一步,未来得及通知王爷,是在下的不是。” 商清晏冷哼一声:“虞公子倒是有孝心。” 他们二人心知肚明,所谓的虞老夫人生病,不过是引虞安和入京为质的借口。 而且那位虞老夫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并非虞家兄妹的嫡亲祖母,而是虞老太爷的续弦,后面又生了二房和三房。 可以说虞安和被养成一个纨绔废物,跟虞老夫人的溺爱捧杀脱不了干系。 若眼前人真是个棒槌也就罢了,偏偏她聪慧过人,岂会看不懂虞老夫人的手段? 商清晏也不知为什么,在听到虞安歌要走后,心里陡生怒意。 思来想去,或许是觉得自己对上虞安歌棋差一招,又深知她不告而别是另有目的,所以迫不及待要抓住她的尾巴。 于是商清晏让竹影迅速收拾东西,要跟虞安歌一起上路。 虞安歌知道瞒不过他,却不知他的脾气从何而来,便道:“在下也是挂念着王爷的身体,不能舟车劳累,所以才...” 第15章 大公子回来了 虞安歌满头雾水,是是是,那天她是说了要在商清晏旁边伺候汤药,但... 虞安歌在心里但了半天,也没但是出什么来。 最终只能归结于商清晏睚眦必报,为了折腾她,不惜带伤上路。 此时潘德带着一众京都使者,气喘吁吁过来,还劝道:“回京路上舟车劳顿的,王爷身体吃得消吗?不然再好好歇歇?” 商清晏在车内道:“本王的身子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却不能耽误了圣令,让虞公子无法在祖母跟前尽孝。” 潘德擦了擦汗,话虽如此说,但这也太突然了。 潘德只能火急火燎地筹备路上要用的东西,此次回去,不止带了京都使者,还有许多岐州府的兵马护送。 虞安歌还未想明白商清晏的怒火从何而来,就听商清晏冷冷道:“怎么?还要本王下去请你吗?” 虞安歌在心里骂他莫名其妙,但还是上了商清晏的马车。 商清晏的马车自不一般,未免舟车劳顿令他伤势加重,马车不仅宽敞,还应有尽有,中间的小桌上,甚至放着棋盘和杂书。 外面诸人还在忙碌,虞安歌没话找话:“王爷的肩伤怎么样了?” 商清晏有些咬牙切齿道:“多亏虞公子为我包扎及时,让我不至于像岑探花,执笔有碍。” 说起这个虞安歌就有些心虚,毕竟当时因听到岑嘉树和仆从的话,一气之下让商清晏吃了不小的苦头。 虞安歌坐直了身体,对商清晏一拱手,意有所指道:“多谢王爷...为舍妹出气。” 她在军中多年,什么伤没见过?自然清楚岑嘉树肩膀上中的那一箭,根本不会让他废了右臂。 再想想先前刘御医跟商清晏的互动,虞安歌就猜到了刘御医是商清晏的人,而岑嘉树执笔有碍,自然是商清晏动的手脚。 商清晏并不承认刘御医是他的人:“虞公子这个谢我听不懂,但你确实有该谢我的地方。” 说着商清晏从袖口取出一张纸条,递给虞安歌:“竹影截获的。” 虞安歌将纸条展开一看,里面赫然写着污她名声,说她水性杨花,貌丑凶悍的话,不用想,就知道这纸条出自哪里。 虞安歌脸色难看,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另一边也暗自心惊商清晏的敏锐。 她不过是面对岑嘉树时情绪激动了几分,商清晏便将岑嘉树的动向尽在掌握。 虞安歌由衷道:“多谢王爷!” 商清晏道:“虽截获了一封信,但岑探花可不一定会就此收手,虞公子可有应对之策?” 虞安歌道:“不瞒王爷,在岑探花退婚当日,我已往岑府去了信,将岑探花的所作所为告知岑老太爷,并命人散播出去。在流言上虞家已占了先机。若岑探花执迷不悟,还要诽谤于我...妹妹,岑老太爷一生刚正,不会饶过岑嘉树。” 商清晏点了点头:“早闻虞公子护妹,倒是实情。” 虞安歌想到哥哥,眼神一软,鼻尖也莫名酸涩起来。 是的,她哥哥最是护她的人。 娘亲在生他们兄妹时难产而亡,幼时爹爹戍守边关,留他们兄妹二人在京,彼此相依。 虞老夫人不是爹爹的亲娘,自然不会真心对他们,对哥哥是捧杀,对她则是打压。 她从小就一身反骨,桀骜不驯,虞老夫人越是不喜欢她,明里暗里苛责贬低她,她就越是要跟虞老夫人对着干。 长大后才渐渐明白,虞老夫人一捧一踩,就是为了让他们兄妹生出嫌隙。 但兄妹连心,哥哥永远都是护着她的,只比她早出生了两刻钟,却让她在虞老夫人的打压下,自由自在长大。 前世今生两茫茫,回首望去,唯有哥哥腐烂的身体,不断提醒着她要报仇,要保护好哥哥。 重生回来,她无比期盼能见哥哥一面,可因为要冒充他,匆匆离开。 马车起程,虞安歌掀开车帘,看着外面不断往后倒的道路,离哥哥和爹爹越来越远。 ------------------------------------- 盛京,虞府。 寿春堂中,虞老夫人坐在床上,一脸不耐道:“走到哪儿了?” 老夫人花甲之年,却穿着一身绛红散花百褶裙,半黑半白的头发被桂花油梳得流光水亮,圆髻上插着一支足金的祥云钗,富贵有余,端庄不足。 或许是心情不佳,她的眼皮和嘴角一起下耷着,平添了几分刻薄。 坐在下首的二房媳妇向怡道:“驿站的人说是申时左右,应该快了。” 向怡是江南人,说出来的话也温温柔柔的,但并未能抚慰虞老夫人焦躁的心。 “安和安歌生来就没人教,后来去了边关,自然是撒欢一样没个规矩,被虞廷养得不识礼数毫无家教。让我这个做祖母的,患了病还干等这么久。” 虞老夫人这话说得又恶毒又没道理,向怡微微皱眉,还未说什么,身边的三房媳妇卫水梅就故意道:“唉,谁让大哥受圣上看重呢?就连您生病,都得是圣上下旨,南川王亲自去接才肯回来。” 卫水梅本就是个无事搅三分的性子,现下一句话暗指戍守边关的虞廷大房多年不回京,乃是不孝。 这让本就不耐烦的虞老夫人更添怒火,她一拍桌子,骂道:“不肖子孙!” 向怡轻蹙眉头,虞廷多年不回家,一是因为戍守边关走不开身,二来还不是因为知道了虞老夫人当年对虞家兄妹做下的事。 向怡有心要说两句,身边的小女儿虞宛云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怯生生地冲她摇摇头,似乎是担心虞老夫人迁怒,向怡只好闭上嘴。 好在侍从及时道:“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向怡站起来道:“大公子回家是由南川王和京都使者护送的,夫君和三叔还 第16章 有娘生没娘养 向怡顿了顿:“信上没说你二姐姐会回来。” 虞宛云像是有些失望:“她为什么不回来呢?” 卫水梅却是拿帕子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小云儿啊,你二姐姐不是不回来,而是没脸回来。” 虞宛云露出不解的表情,卫水梅道:“你还不知道吧,你二姐姐的未婚夫刚中了探花,便不远千里去望春城退婚,是摆明了态度,瞧不上你二姐。” 在虞安歌的推波助澜下,近来岑嘉树为了宋侍郎家的庶女退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向怡一脸认真道:“此事是岑探花失礼在先,跟安歌有什么关系。” 卫水梅对向怡翻了个白眼:“嘁,怎么没关系?安歌那小丫头片子从小就舞刀弄棍,没个女儿家的样子,岑探花满腹诗书,文质彬彬,要是能瞧上她才怪了。” 向怡发了火,厉声道:“弟妹慎言!” 卫水梅心里不满,故意扶了一下发髻上的绢花,讽刺道:“说到底啊,留不住男人的心,还是女人没本事。” 向怡听了这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虞府上下谁不知道,向怡长相普通,不得夫君喜爱,嫁入虞府十几年,虞二爷进她屋子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膝下也只有虞宛云一个女儿。 虞老夫人更是不分青红皂白,骂她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给虞二爷纳了一房又一房妾室,现在庶子庶女一堆,向怡这个正妻早成了一个笑话。 向怡娘家是江南首富,每年往虞家送的丝绸银两不计其数,让向怡能关起门来,跟女儿单独过自己的日子,否则还不知道要被虞二爷和虞老夫人磋磨成什么样。 卫水梅看向怡屈辱的表情心里得意,她模样好,都年过三十几岁的女人了,还能凭美貌和手段留住虞三爷,更是为虞三爷添了两个儿子,前几日大夫诊脉,说她又有了。 思及此,卫水梅便更加猖狂起来,说话也愈发口无遮拦:“不过堂堂神威大将军的女儿,到最后连侍郎府的一个小小庶女都比不过,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可见有娘生没娘养,就是少教。” “我刚刚没听清,三婶婶说谁有娘生没娘养?” 一道声音忽然在卫水梅身后出现,把卫水梅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只见拐角处出现一行人。 为首的那人一袭白衣,姿容闲雅,飘逸绝俗,眼眸里的光彩似宝玉上的微微莹泽,看着温和,实则彻骨生寒。 他旁边的人比他稍矮一些,玄色衣衫,长身玉立,一头墨发皆被束在银冠里,潇洒利落,只是看向她的那双漆黑双目,透着森森寒意,刚刚那句话,正是出自此人之口。 一行人并未等虞府的人来接,直接进来,还恰好听到了这一番话。 还是向怡率先反应过来,先是看了一眼虞安歌,而后对商清晏行礼道:“臣妇给王爷请安。” 卫水梅也手忙脚乱地行礼:“臣,臣妇给王爷请安。” 商清晏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虞安歌,虞安歌上前一步,重复了刚才的问话:“三婶婶说谁有娘生没娘养?” 卫水梅一下子慌了神,都怪虞老夫人,只要一提到虞家兄妹,总要骂一句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她听得多了,顺嘴就说了出来。 商清晏没叫起,卫水梅只能保持着半跪不跪的行礼姿势,抬头看向虞安歌,很是牵强地笑了起来:“侄儿听错了吧,什么有娘生没娘养,婶婶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虞安歌冷冷地看着卫水梅,一言不发。 凉国进犯之前,圣上列出虞家数条罪状,要废黜爹爹的大将军之位,剥夺兵权,其中有一条就是结党营私,贪污受贿。 可笑的是,他爹爹在边关二十多年,日常所见唯有同袍,与将士同吃同住,往哪里结党营私,贪污受贿? 虞安歌也是后来才知道,是三房在官场汲汲营营,左右逢源,收受贿赂。 可这笔账没有算到三房头上,却算到了大房头上。 思及此,虞安歌似笑非笑,三房就是个毒瘤,既是毒瘤,就当剜去。 卫水梅打心底发颤,明明小时候憨憨的虞安和,现在气势竟这般骇然,像是未出鞘的刀锋,看着波澜不惊,却在心里清楚,只要出鞘,必定见血封喉。 卫水梅一时间连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定是侄儿听错了,咱们是一家人,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虞安歌侧头对商清晏问道:“王爷刚刚可听到了?” 商清晏手中滚动着佛珠,居高临下地看着卫水梅,神情淡漠:“听见了。不仅听见了这句,还隐约听到了一句‘侍郎府的小小庶女’,本王倒是好奇,三夫人是什么家世,竟敢贬低当朝皇后娘娘的出身。” “什么?我没有...” 若说刚刚虞安歌的话让她神情紧张,毕竟虞安歌姓虞,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拿她这个长辈怎么样,那么商清晏这句,则是让卫水梅吓得魂飞魄散。 她一时失言,怎么忘了当今皇后的娘家是户部侍郎崔家,崔皇后也是侍郎家的庶女。 商清晏道:“几位使者可都听见了?” 跟在商清晏身后的潘德脸色难看,这个虞家三夫人也不过是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却不把侍郎的女儿放在眼里。 潘德对商清晏道:“奴才听到了。” 商清晏道:“对皇后不敬,该当何罪?” 卫水梅慌里慌张解释:“臣妇不是这个意思,臣妇绝对没有对皇后娘娘不敬的想法。” 潘德在心里骂了她一句无知蠢妇,就算她口中的侍郎庶女不是指皇后娘娘,一个“小小”便是贬低了皇后。 潘德道:“按宫里的规矩,轻则掌嘴,重则绞。” 卫水梅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惹来这么大祸,顿时痛哭流涕,对着商清晏磕头请罪:“臣妇一时失言,求王爷饶命啊。” 第17章 掌嘴! 虞安歌何尝不渴望有娘亲教养她,可惜娘亲早亡,终成遗憾,卫水梅的话简直是往她心口戳刀子,她又怎会相帮? 卫水梅见虞安歌不为所动,便膝行向前,想要扯虞安歌的衣角哭诉。 此时唯有虞安歌能认下她的那些糊涂话,才能摘下对皇后娘娘不敬的帽子。 可她还没碰到虞安歌,就被旁边的商清晏一脚踹翻在地。 卫水梅此时发髻散乱,狼狈不堪,肩膀上还有鞋底印,哪儿还有半分猖狂? 商清晏嫌恶地看着卫水梅,幸好她没碰到虞安歌,不然得多脏啊。 虞安歌有些诧异:“王爷...” 商清晏对潘德道:“你是宫里人,就按宫里的规矩办吧。” 潘德迟疑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卫水梅到底是官太太,不能因为这句有歧义的话就处以绞刑,但扯上皇后娘娘,就得重罚。 潘德应了下来,然后对卫水梅道:“虞三夫人,得罪了。” 卫水梅下意识想要逃跑,潘德身后的小内侍手疾眼快地把人抓了起来,卫水梅刚喊了一声“饶命”,就被内侍拿帕子塞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潘德面无表情道:“掌嘴!” 内侍一巴掌就落了下来,卫水梅左脸瞬间出现五个巴掌印,还不得卫水梅反应,就又是一巴掌。 她身子不断扭动挣扎,口中发出可怖的呜咽声,但内侍将她按得死死的,确保每一巴掌都精准落下。 商清晏让按照宫里的规矩办,却没给个准数,潘德便不叫停,这一下又一下的,看得一旁的向怡和虞宛云瑟瑟发抖。 虞安歌始终冷眼旁观,眼看卫水梅风韵犹存的脸蛋逐渐变得红肿,实在难看,虞安歌便对商清晏道:“王爷,祖母的院落在这边,请。” 商清晏奉旨去接虞安和回京侍疾,现在人送到了,便顺势拜访虞老夫人,以全礼节,于是跟着虞安歌离开这里。 向怡想了想,还是扯了一下虞宛云,紧跟上去。 商清晏有伤在身,走路本就缓慢,在经过一处院落时,忽然顿住脚步:“这个院子倒是雅致。” 虞安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愣住,那边正是自己小时候的院落,围墙上爬满了藤蔓,透过院墙,还能看到里面绿意横流。 向怡看两人不说话,便鼓起勇气道:“这是府上二小姐幼时的院子,名唤参微院。她爱吃柑橘,安和还在里面给她种了一棵橘树。” 商清晏微微颔首,看着院墙外探出来的枝丫,还结着黄澄澄的柑橘。 虞安歌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冰冷的内心被幼时的记忆触动,她甚至饶有兴致道:“妹妹院子里的橘树是从淮南引来的,结果甘甜,王爷若不嫌弃,让侍从给您摘几个尝尝?” 虞安歌本是客套,毕竟商清晏爱洁,跟他一路回京,知道他吃个东西精细得令人发指,可没想到商清晏道:“那就尝尝。” 仆从很快搬着梯子去摘果子,摘完捧到商清晏跟前。 虞安歌知道他的毛病,便净了手,帮商清晏把橘子皮剥了,期间十分小心,没有碰到里面的果瓤。 商清晏也净了手,拿起一瓣送入口中,酸甜的味道一下子刺激到他的味蕾,让他想起一切久远的记忆。 咽下之后,商清晏看了一眼院落随口道:“院中的秋千架没拆吧?” 向怡觉得奇怪,但还是回道:“没拆。” 虞安歌诧异起来:“王爷怎么知道我妹妹院子里有个秋千架?” 她院子里的确有一个秋千,是她跟哥哥一起搭的。 商清晏把最后一瓣橘子放在嘴里,悠然向前走去:“女儿家的院落里,有秋千不是很正常吗?” 这话放在旁人身上或许正常,但虞安歌当年搭秋千,并不是为了玩耍。 她依稀记得,搭秋千是为了荡得高些看墙外的谁,可具体是谁她想不起来了。 商清晏和虞安歌在参微院外耽搁了一会儿,虞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前院的动静,她锤着床边怒骂起来:“我就说那对兄妹生来就犯克!克死了他们的娘,现在才刚回家,就又克到水梅身上!下一个是不是我!” 卫水梅是虞老夫人娘家的外甥女儿,虞老夫人一直惯着她,甚至让她越过向怡管家。 现在卫水梅出了事,虞老夫人又急又怒,却不敢对商清晏有怨言,就把恶气撒到虞家兄妹身上。 一旁的齐嬷嬷道:“老夫人,一会儿王爷过来,您得替三夫人求求情啊,宫廷里的掌嘴刑罚可是能要人命的。” 虞老夫人刚刚骂得起劲,听到求情就又闭紧了嘴。 她出身不高,家世不显,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更别说跟皇室中人打交道了,虽然心疼卫水梅,却又不敢贸然开口求情,自己惹祸上身。 齐嬷嬷暗自着急:“老夫人,您是妇道人家不便求情,不若快些将三爷叫回来?他在朝中为官,多少有些体面。” 虞老夫人道:“那你快去!” 齐嬷嬷赶紧吩咐人去请虞三爷回家。 商清晏和虞安歌也在此时到了寿春堂,虞老夫人被侍女搀扶着出来。 虞老夫人本是虞老将军的侧室,原配病死后,仗着生了两个儿子才扶得正,虞家的诰命不在她身上,而是在虞廷的亡母,虞安歌的亲祖母身上。 是以虽然虞老夫人年龄大,又在“病中”,但南川王这个皇室过来,她还得出来见礼。 商清晏坐在上首,待虞老夫人半跪下来后,才慢吞吞道:“虞老夫人请起吧。” 虞老夫人颤巍巍起身,却不敢落座。 商清晏客套道:“虞老夫人近来身体如何?” 虞老夫人道:“老身老来多病,多谢圣上、王爷体恤,还将安和接回来给老身侍疾,老身实在感佩天恩。” 说着,虞老夫人看向坐在商清晏旁边的虞安歌 第18章 幼时高烧 虞安歌眼神微凉,虞老夫人一番话不仅挑拨了她和父亲的关系,还在商清晏和几个内侍面前指责她爹爹不孝。 大殷以孝治天下,上辈子爹爹就因虞老夫人的这些别有用心的话,落得一个不孝的名头,备受天下人指责。 虞安歌道:“唉,还不是因为那次妹妹高烧,把我爹吓坏了,他知道府上孩子多,祖母虽然有心照料,却免不了有疏漏,才不得不把我们带走的。不然我也舍不得盛京的繁华富贵。但我爹身担皇命回不来,却牵挂着您,这不就让我回来给您侍疾了嘛。” 说来讽刺,她爹爹就是担心边关苦寒,不愿让她和哥哥受罪,才把他们留在盛京的。 只是爹爹没想到虞老夫人佛口蛇心,连幼童都能狠心下手。 那一次她高烧不退,府上的大夫却被虞老夫人以头风为由全都叫到了寿春堂,哥哥想要出府为她寻医,却被下人以天黑危险的名头拦着。 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晚她虽然挺过来了,却忘记了一些事。 爹爹在边关收到信后,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策马几天几夜回京,态度强硬地将他们兄妹接走,听说还跟虞老夫人在祠堂大吵了一架。 旁边的向怡想到自己嫁入虞府那晚,虞二爷掀了她的盖头,骂了她一声丑,就去小妾屋子里厮混了。 还是虞廷这个大哥怒气冲冲把虞二爷拽了过来,逼着虞二爷跟她道歉,最终留在了她的房里,全了她的脸面。 向怡有心替虞廷说几句好话:“是啊,大哥是有孝心的,虽然戍守边关回不来,不也年年往家里孝顺东西嘛。” 虞老夫人轻斥道:“这里哪儿有你插嘴的份!” 向怡一时哑然,她在府里没甚地位可言,此时只能低头认错。 虞安歌冷下眉眼,二婶性子温柔,是府中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和哥哥好的长辈。 但她的性情过于软弱,上辈子,二叔为了讨好上司,要将虞宛云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做续弦,二婶强烈反对无果,还被禁了足。 最终虞宛云含泪出嫁,没过多久就被那个鳏夫磋磨死了,二婶知道后疯了,最后上吊自尽。 虞安歌道:“不知道二叔三叔怎么当儿子的,竟让祖母缠绵病榻这么久。他们就算公事再忙,也不该了忽视了祖母。” 虞老夫人脸色一僵,虞安歌简单一句话又把不孝的帽子戴在了老二老三头上,毕竟,大房远在边关有心无力,二房三房却是守着虞府的。 虞老夫人道:“你二叔三叔都是孝顺人,是我身子不争气罢了。” 商清晏咳嗽了两声,顺势问道:“见到了两位虞夫人,倒是两位虞大人没露面。” 虞府上下也没料到南川王把虞安歌接回来不说,还顺势进了虞府。 虞老夫人连忙道:“就快回来了!他们许是被公事绊住了脚,老身已经让人叫他们回来给王爷见礼了。” 此时外面的虞三爷虞庆得到消息,匆匆赶了回来,自然看到了正在被施刑的卫水梅。 卫水梅不知被打了多少下耳光,一张俏脸肿成了发面馒头,两腮青紫,嘴角和鼻子都流出血来。 内侍下手都狠,这张脸挨了这么多下,必定是要毁容了。 卫水梅整个人被打得已经神志不清了,在看到虞庆的那一刻稍稍回神,眼里闪烁着泪光,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但嘴巴里被塞了帕子,她只能呜呜咽咽的。 虞庆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卫水梅受罚的来龙去脉,虽然气她愚蠢,却不能放任不管,当即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对潘德点头哈腰道:“蠢妇无知,求潘公公饶她一命!” 潘德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虞庆:“虞三爷,非是咱家心狠,实在是尊夫人冒犯了皇后娘娘,若打得轻了,咱家不好跟娘娘交代啊。” 潘德虽是个太监,却是圣上身边的人,虞庆只能讨好不能得罪,虽然肉疼,还是从袖口掏出一锭金子,塞到潘德手中,而后又对侍从道:“去将库房里那副寒舟散人的画送到潘公公府上!” 寒舟散人的画有市无价,备受文人墨客追捧,虞庆肉疼得很,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凭潘德这帮内侍一句话,所以他不得不割肉。 潘德脸上的笑这才真挚了些:“呦,虞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呀?” 虞庆一脸苦恼道:“潘公公您知道的,我是个俗人,偶得了寒舟散人的字画,却不知是否为真迹,还得劳烦潘公公回府后,替我鉴定一二。” 潘德把金子收回袖中道:“也罢,咱家在书画方面,确实有些眼力。” 这么说着,一旁抽打卫水梅的内侍才停了下来。 卫水梅没了压制,一下子瘫倒在地,眼泪鼻血糊了一脸,就算口中的帕子被抽出来,也说不出话了,只像蛆虫一样在地上挣扎扭动。 就这虞庆还得对潘德千恩万谢:“多谢公公手下留情!” 潘德抬了一下手:“虞大人可要好好约束了虞夫人,有些话说出来,那就是个祸端。咱家只能帮您到这儿了。” 虞庆脸色一白,恰好虞家二爷虞迎也赶了回来,虞庆跟潘德告辞后,就跟着二哥一同去给南川王行礼。 虞庆是个有脑子的,一进门就先给商清晏行了大礼:“贱内愚钝,此次无心失言,多谢王爷指出小惩,让她长了教训。” 商清晏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非是本王有心惩戒,实在是皇后娘娘凤仪威严,容不得随意冒犯。” 虞庆听了直接磕起头来:“贱内绝非此意...” 商清晏假借病咳打断了虞庆的话:“行了,皇后娘娘心怀宽广,定然不会跟虞三夫人计较。” 言下之意,是要把那句小小侍郎庶女摁死在皇后娘娘头上。 虞安歌在旁边听着他们的机锋,暗自感叹商清 第19章 不肖子孙! 皇后娘娘是二皇子的生母,虞庆又在暗中投靠了二皇子。 商清晏就凭卫水梅这句无心之失,就让内侍将卫水梅打了个半死,这事传到二皇子耳朵里,三房必然会遭到二皇子厌弃。 虞庆显然明白这个道理,此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不敢表现出来半分。 或许是商清晏目的达到了,没再多说两句,便咳嗽着要离开。 虞安歌将他送到大门外,商清晏在上车之前,看着虞安歌,用只有两人才听到的声音道:“岑嘉树面慈心狠,实在不堪为虞二小姐良配。” 虞安歌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王爷所言极是,在下准备这两日前往岑府退婚。” 商清晏沉默了一下,又道:“虞二小姐若是不急,婚事或可暂且缓一缓。” 这话其实有些失礼,但他算到虞安歌今年已经十七了,放在盛京正是适婚年龄。 商清晏想,他果然还是睚眦必报,人家不过小时候打了他一拳,他就坏心思地要人家哥哥把她的婚事给拖延了。 虞安歌一头雾水,不明白商清晏怎么就说到她的婚事上了。 她此生女扮男装,一为复仇,二为保护家国,根本没有成婚的打算。 不过虞安歌现在是以哥哥的身份站在这儿的,便佯装恼怒道:“王爷似乎管得太宽了些,舍妹的婚事与王爷何干?” 商清晏沉默了一下,少见地没有回怼:“是本王唐突了,虞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言罢,他便坐入马车,马车车帘缓缓放下,虞安歌抬头,在车帘落下的最后一瞬,看到商清晏那张谪仙般清隽的脸上,似乎透着一丝落寞。 真是莫名其妙... 虞安歌重新回到虞府,便又被虞老夫人唤了过去。 寿春堂比刚刚还要热闹,三房的两个儿子,也就是虞安歌的两个堂弟一左一右站在虞老夫人跟前哭诉。 “大夫说娘动了胎气,腹中的弟弟不一定能保得下来。” “祖母是没看见,娘亲的脸都被打坏了,现在肿得不像样。” “祖母,您要替娘亲做主啊。” 虞安歌刚踏进来,就听到虞庆对他大声呵斥道:“你还不跪下!” 虞安歌挑了一下眉毛,不仅不跪,还自顾自坐到了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三叔好没道理,侄儿做错了什么,这千里迢迢刚回到家给祖母侍疾,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呢,就要我当众跪下。” 虞庆看他没被自己吓唬住,便又抬高了声音,一脸凶相:“你还说你没有错!你三婶不过一句无心之失被南川王罚了,你不仅不帮你三婶求情,还让南川王踹她一脚!你这是不敬长辈,忤逆不孝!” 虞安歌是在腥风血雨的战场里厮杀过的人,岂会被虞庆这色厉内荏的样子给吓到。 她重重地将手中的茶盏砸向地面,水溅了一地,瓷片也碎裂四散。 虞安歌一双含怒的凤眼扫过在场诸人,一股无形的威严蔓延开来,不仅三房的两个儿子不敢哭了,虞庆也下意识后退半步。 怎么回事? 虞安和这个废物,怎么发起火来这般骇人? 那种完全不符合她的年纪,上位者般凌厉的眼神,虞庆只在圣上眼中看到过。 虞安歌冷笑一声:“真是好大一顶帽子,侄儿不想戴都不成。毕竟侄儿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人,所以不敬长辈,忤逆不孝,不是在情理之中吗?” 虞庆自然知道卫水梅都说了什么才挨的打,现下被虞安歌挑明,心里的火气经过虞安歌那忽然的一吓,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来,一时间脸憋得通红。 虞迎见情况不对,便笑着打哈哈:“哎呀,这是干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好生亲近一番还来不及,做什么又摔杯子又砸碗的。” 虞迎的话给了虞庆台阶下,但虞庆想到自己刚刚被个十七岁的少年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一时羞恼,恨不得把虞安歌给活剐了。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竟红着眼眶对虞老夫人道:“母亲,您也看到了,儿子这个做长辈的,只是气不过她冷眼旁观说她两句,她就这样不留情面,可见是多年不见,跟咱们一家都生分了。” 虞老夫人本就厌恶虞安歌兄妹,从前也不过是捧杀的手段,现在儿子开口诉苦,她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虞安和!你是要翻天吗?当着我的面,也敢这么放肆!” 虞安歌看向虞老夫人,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祖母身边有了两个堂弟,就不疼我了,明明是我受了委屈,祖母却问都不问,就训斥我。” 虞老夫人被堵了个正着,若是认了她的话,那她以前对虞安和的“慈爱”就是假的了,往后再想哄骗她就难了。可若是不认,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大厅安静了半天,还是虞迎站了出来:“好了,一笔写不出来一个虞字,安和,你要知道,你跟家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他句句劝和,也句句都在暗指虞安歌的不是。 虞安歌耸了耸肩膀:“二叔这话应该说给三婶听,要不是她口无遮拦,对皇后娘娘不敬,也不至于招来这样的祸事。幸好南川王脾气好,没有迁怒于咱们整个虞家,否则二叔也要跟着遭殃。” 说完,虞安歌就拍拍衣服走了,扬长而去:“若没旁的事,我就先走了,这一路奔波,肚子还咕咕叫呢。告辞!” 虞老夫人被她的话气得胸口疼,拍着桌子让她站住,可虞安歌只当没听到,带着鱼书雁帛就扬长而去。 反正她现在是个混不吝的纨绔,自然怎么能气到这些人怎么来。 寿春堂内,向怡默不作声,虞宛云在心里偷笑,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祖母和三叔气成这样。 这个堂兄实在有本事!只是不知跟堂姐比起来如何? 虞庆气得 第20章 小心身边的人 向怡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太清楚自己这个夫君的品性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连自家的亲侄儿也不放过。 但家里从来没有向怡说话的份,从寿春堂出来后,向怡一直心神不宁。 虞宛云扯着她的袖子问:“娘亲,您怎么了?” 向怡带着虞宛云回到自己的院子,把所有屋里的下人遣出去,又将门紧紧关上。 向怡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嫁入虞府之后,哪怕娘家源源不断往虞府送钱,支撑着虞府的开支,她依然活得像个透明人。 大殷朝商人地位低贱,就算她爹爹是江南首富,也难逃此境地。她这个商人之女,也是在嫁到虞府后,才有资格穿绸缎坐马车。 再加上她不得夫君喜爱,这十几年来,她都是带着女儿在小小院落里独自生活。 可眼下她知道虞迎要用下作的法子对虞大公子出手,却是不能当作不知。 向怡看着十五岁的虞宛云道:“宛云,你可还记得你安歌二姐姐?” 虞宛云道:“依稀有些印象。” 向怡握着虞宛云的手道:“你四岁那年,被两个堂弟诓到假山上,险些摔下来,是你安歌姐姐及时接住的你。今日你见的大哥哥,就是你安歌姐姐的双生哥哥。宛云,我们要知恩。” 虞宛云听到了寿春堂那场机锋下的凶险,也猜到了娘亲要她做的事,她忐忑道:“若是被爹爹发现,我们给大哥哥通风报信,饶不了我们的。” 虞迎虽是虞宛云的亲爹,可他磋磨女人的手段让虞宛云打心眼儿里害怕。 向怡想了想:“你大哥哥聪明,你不需要多说什么,只需要找机会提醒她小心便可,尤其是府上安排到她身边的人。” 虞宛云心有不安,还是点了点头。 另一边虞安歌还是以思念妹妹为由,住在了小时候住的参微院,院子里的秋千架还在,只是绳索上生了青苔。 虞安歌站在旁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幼时为什么要搭这个秋千。 不过哥哥曾经说过,她小时候发烧忘记的那些事情都是不怎么重要的事情,她也就没有深究了。 虞安歌在参微院安顿下来不久,雁帛便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公子,刚刚三小姐身边的侍女跟奴婢搭话,说让您最近小心身边的人。” 虞安歌在心里冷笑,她不怕他们出手,就怕他们不出手,否则,她怎么反击呢? 二房三房就是墙头草,谁势大就往哪边倒。别看现在二房三房跟二皇子联系密切,后来大皇子被封为太子,二房三房又背叛二皇子,投靠了大皇子。 上辈子哥哥死于“调戏”宋锦儿被乱棍打死,当时二房三房的人为了讨好大皇子,可没少出力。 在她为哥哥喊冤,调查真相时,二房三房的人却公然帮大皇子销毁线索,甚至公然说哥哥色欲熏心,让哥哥惨死后还被钉在耻辱柱上,遭人唾骂。 这样的家人,她就是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好在这一世,经过商清晏小题大做,卫水梅背上了对皇后娘娘不敬的罪名,二皇子对三房必定会生出龃龉。 是一个好的开端。 虞安歌又想到了向怡母女,她这人恩怨分明,向怡母女肯冒险给她通风报信,她便会尽量护着二人,最起码,不能看着她们重复前生的悲剧。 虞安歌对雁帛道:“去打听一下,现在二叔院子里最受宠的妾室是谁。” 雁帛道:“是。另有一件事要禀报公子,礼部侍郎家的宋锦儿宋小姐,要在十日后参加空山雅集。” 雅集,顾名思义,就是文人墨客相聚,一起吟诗濡墨的集会。 虞安歌算了算时间,上辈子宋锦儿就是在空山雅集中彻底扬名的,以一首《春江花月夜》,摘得盛京第一才女的称号。 虞安歌读过那首诗,真可谓精妙绝伦,口齿生香。 只是她死后才从书里知道,宋锦儿根本不会写诗,那些诗篇都是异世的诗人所作,被宋锦儿抄了过来。 虞安歌看了一眼院中的橘树,对雁帛道:“摘些柑橘,私下给南川王送去。问问他,可否帮我弄来一张空山雅集的帖子。” 雅集不是谁都能去的,尤其虞安和久不在京,且纨绔之名在外,根本不会有人邀请她。 但商清晏是个雅士,棋琴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有商清晏帮忙,她定能去空山雅集,揭穿宋锦儿虚伪的才女面具。 ------------------------------------- 商清晏收到那筐橘子时有些无奈,他还未打消对虞安歌的疑心,怎么虞安歌用起他来,就这么顺手了呢? 竹影在旁边道:“一筐橘子,就想买空山雅集的帖子,虞公子可真会做买卖。” 空山雅集聚集的可不只是文人雅士,还有朝中文官清流,甚至连圣上都会关注一二,若能在雅集上扬名,于仕途可谓是一大助力,是以空山雅集的帖子千金难求。 商清晏把一瓣橘子放入口中:“有些买卖,不是简单的以物换物。” 竹影道:“那这笔买卖,主子做不做?” 商清晏道:“做,怎么不做。” 他倒要看看,这个扮猪吃老虎的虞公子,究竟想干什么。 竹影道:“也不知他一个纨绔,去空山雅集做什么,难不成也想斗诗扬名?别闹出了笑话。” 商清晏想到虞安歌这一路的反应,不禁笑了笑:“她要是纨绔,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正说着,外面的侍从就过来道:“王爷,宫里来人传话,淑妃娘娘身子不适,圣上唤您进宫。” 商清晏脸上的笑意瞬间一扫而空,手中的柑橘也被他放了下来。 第21章 朕就当是为了辛夷 “潘德,你说说,清晏现在是否真的命不久矣。” 宣德殿内熏着香,殷国圣上一脸愁容,立在窗前问出这句话。 龙翊卫被他派去刺杀商清晏,却折损了近半数高手,虽然他们解释说,是半路杀出个虞公子,带的侍卫武功高强,阴差阳错下把南川王给救了,后续又有岐州知府章寿派人护送,他们无从下手,可圣上总觉得不甘。 潘德离京前,根本不知道圣上派了龙翊卫刺杀南川王,但经历过灵音寺那遭凶险,他多少是猜到了。 潘德道:“回圣上,奴才在岐州官衙见到南川王时,南川王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儿了,经过御医和城内数位名医一起诊治,才勉强保住命。回京这一路上,南川王更是药不离身,时不时咳出血来。刘御医悄悄与奴才说,南川王怕是撑不了几年了。” 圣上长叹口气:“朕这侄儿,倒是多灾多难。” 外面的小太监过来回话:“禀圣上,南川王进宫了。” 圣上问道:“淑妃现在如何?” 小太监道:“淑妃娘娘不吃不喝,谁也不让近身,只是要见南川王。” 圣上长叹一声:“罢了,朕就当是为了辛夷。” 潘德低着头,不敢接话。 辛夷是淑妃娘娘的闺名,淑妃娘娘乃是南川王的生母,先帝的皇后。 圣上篡位后,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辛皇后从皇陵接入宫,改名换姓封为淑妃。 南川王能活到现在,很大一部分是淑妃娘娘在宫里求得。 圣上要立太子,想拔出南川王这枚眼中钉,派龙翊卫去刺杀南川王的事还是传到了淑妃娘娘的耳朵里。 淑妃娘娘以绝食相逼,让圣上留南川王一命。 看来这场帝妃之间的拉锯战,还是以南川王“命不久矣”为结果。 圣上道:“让他先去见淑妃,再来见朕。” 初秋时节,宫廷已初见萧索。 商清晏身着素衣披风,骨重神寒,姣如玉树临风,缓步行走在红墙金瓦的皇宫之中,显得是那般格格不入。 一旁的宫女看到,纷纷避让行礼,在感叹他姿容举世无双的同时,又不免生出几分惋惜。 商清晏一路来到淑妃娘娘所在的披香宫,所有宫人皆被淑妃娘娘赶了出来,只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趴在门缝处,时刻观察着里面人的动静,生怕淑妃娘娘再次想不开。 那宫女看到商清晏过来,才松了一口气,对里面人道:“娘娘,南川王来了。” 说着,她便快步上前,帮商清晏取下身上的披风,顺便小声道:“娘娘知道您受伤后,郁结于心,已经两天两夜滴水未进了。” “多谢杜若姑姑。” 商清晏神情淡漠,似乎亲母将要饿死,并未能触动他的情绪。 杜若在心里叹息,这对母子间相隔的东西太多了。 就在商清晏要踏入殿门时,杜若又听他道:“劳烦杜若姑姑过会儿送些清粥进来。” 杜若心里惊喜,连忙答应下来。 披香宫的小厨房里一直温着各种食物,可淑妃就是不吃不喝,她们这些宫人,急在心里,却别无他法。 现在南川王来了,就是为了南川王,淑妃多少也会进些。 商清晏进殿后,秋风从身后吹来,掀动殿内一层层轻柔的纱幔。 纱幔后影影绰绰一个人影,横卧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唤道:“清晏?” 商清晏走入层层纱幔,看到了床上虚弱的美人。 她都三十七了,可天生丽质,肤若凝脂,岁月过于偏爱她,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那双眼睛虽有些红肿,可泪光闪烁,带着别样的风情。 商清晏的一双眼睛就像极了她。 看到商清晏的一刹那,淑妃明显振奋了些,撑起胳膊想要起来。可她太久未进食,撑到一半又落了下去。 商清晏低垂眼帘,不想过多看他生母狼狈的样子。 两天两夜滴水未进,才通知他来,可见圣上确实拿她没办法了。 淑妃再次虚弱地唤道:“清晏,你的伤如何了?” 商清晏态度客气而疏离:“给淑妃娘娘请安,我的伤好多了。” 一声淑妃拉开了母子间的距离,也让本就凄切的美人再次垂泪。 商清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沉默下来。 他不知为何,生母的眼泪好似流不尽一样。 父皇在时她哭,父王死在她怀里她也哭,成为皇叔的淑妃后,她依然哭。 殿内啜泣声不止,杜若此时端着清粥走了进来,越过商清晏,对淑妃道:“娘娘,刚刚王爷吩咐奴婢给您熬粥,您稍微吃一点儿,才好有力气跟王爷说话。” 言下之意,商清晏面上再怎么冷淡,心里还是放不下她这个母亲的。 淑妃终于止住了哭声,在杜若的搀扶下靠着软枕坐了起来,她不忘看着商清晏道:“给清晏也端上一碗,这个时间,他肯定没吃东西。” 商清晏道:“杜若姑姑不必麻烦了,来时我已吃过了。” 淑妃面露失望,简单吃了小半碗清粥就摇摇头,推拒了。 吃下这点儿已是不易,杜若不敢多劝,把时间更多留给这对母子。 许是吃了饭了原因,淑妃气色瞧着好点儿了,她看着商清晏,眼中又涌出了泪水:“许久不见,你都弱冠了,怎么恍惚间,娘还觉得你是娘怀中的幼童。” 圣上不喜淑妃跟他接触,除了逢年过节的宫宴上,母子二人远远看一眼,这样私底下相见的机会少之又少。 商清晏道:“人总会长大的。” 淑妃道:“你到了该娶亲的年纪...” 商清晏打断她道:“我身子孱弱,何必祸害人家好好的姑娘。” 淑妃又激动起来:“清晏,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你若是出事,娘该怎么活?” 商清晏只是道:“娘娘还有四皇子, 第22章 排忧解难 商清晏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来,却在披香宫门口碰到了四皇子。 四皇子今年十四了,可还是满脸稚气,看到商清晏后,下意识退后了两步,又被身后的宫人轻轻碰了一下后腰提醒,才站直了身子。 四皇子勉强扯了一下嘴角,唤道:“堂兄。” 四皇子肖父,浓眉大眼,五官硬朗,与肖母的商清晏站在一起,没人会觉得这是一对兄弟。 商清晏跟这个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的弟弟没什么好说的,同样对他行了一礼:“四皇子安好。” 正想走时,四皇子问道:“母妃吃东西了吗?” 商清晏道:“吃了些。” 四皇子表情有些怪异,他似乎是不服气,又似是不甘心:“母妃还真是关心堂兄啊。” 一阵秋风吹过,商清晏似乎是呛了风,接连咳嗽了三四声,显得他这个人愈发寥落单薄。 商清晏看着四皇子笑道:“四皇子说笑了,淑妃娘娘是您的母妃,自然最关心您。” 商清晏肖母,尤其是那双眉眼,秋瞳剪水,碧波盈盈。 但淑妃眼里总含着泪,看向旁人的眼神也都是娇娇柔柔,欲语还休。 商清晏就算是笑着,那笑也不达眼底,无端让四皇子对他生出种距离感。 四皇子撇了一下头,语气有些硬邦邦的:“堂兄知道便好。” 商清晏觉得好笑,四皇子这般反应像极了窝在母亲怀里,还要谨防旁人拿走他手中糖果的孩子。 可无论是那个怀抱,还是那颗糖果,自始至终都是他的,旁人抢不去。 商清晏又咳了两声:“圣上传唤,我不敢耽搁,四皇子告辞。” 四皇子道:“堂兄慢走。” 商清晏都走了几步路了,四皇子又在他身后道:“堂兄身子弱就多注意一些,可别让母妃再为你操心了。” 商清晏看着宫苑内飘来的落叶,垂下眼帘,对四皇子一拱手:“多谢四皇子关怀。” 商清晏脚步不停,一路来到宣德殿面圣,圣上已经知道淑妃娘娘终于肯吃东西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觉得可惜。 明明他与辛夷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父皇的一道圣旨,将辛夷赐婚给了他的弟弟,后来辛夷又成为了弟弟的皇后。 世事几多变化,他终于得以揽月入怀,可中间却隔着商清晏,隔着岁月沉浮,物是人非。 这次商清晏没死,以后想悄无声息地取他性命就难了。 商清晏进来后,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臣拜见圣上。” 圣上一脸关切看着商清晏,俨然一副仁慈长辈的模样,又对潘德道:“快将清晏扶起来,他还有伤在身。” 潘德连忙上前,搀着商清晏起来。 圣上道:“你这一路奔波辛苦,还遇见山匪受了伤,朕听说后着急得很,看到你全头全尾回来,才算放下心。你现在感觉身体恢复得怎么样?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就是凤毛麟角,朕也为你寻来。” 商清晏道:“经过刘御医妙手回春,已经好多了,臣多谢圣上体恤。” 说着,商清晏又拿帕子捂住嘴,咳嗽起来,原本苍白的脸颊咳得有些泛红,他看了一眼半敞开的窗户,没说话。 圣上递给潘德一个眼神,潘德连忙把门窗关好,不让商清晏吹着风。 圣上对商清晏的身体情况在心里有了个大概,便提起另一件事:“说起来朕许多年没有见到神威大将军了,他现在如何?” 商清晏道:“圣上恕罪,臣受伤后,就没有往望春城去了,好在遇见了虞公子,便直接将虞公子带回京了。” 圣上道:“这不怪你,是侍卫无用!不过虞公子倒是个有福之人,听潘德说,那晚是你跟虞公子一起逃的,怎么你受伤了,她反而无事?” 商清晏知道圣上这是在试探他,试探虞公子是否真像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废物,同样也试探他跟手握重兵的虞家是否暗中有联系。 商清晏道:“说来惭愧,虞公子身边带的侍卫似乎都是神威大将军亲自带练出来的,个个都是战场上厮杀过的好手,到了关键时刻,臣只能寻求虞公子的庇护。” “中途她的侍卫想要丢弃臣,带着虞公子逃跑,但虞公子仗义,最后还是带上了臣这个累赘。虞公子也因此受了轻伤。” 商清晏虽然信不过虞安歌突如其来的示好,但不至于背刺她。 他口中这一“丢”一“带”,说明了神威大将军并无特意吩咐手下的人要保护好他,自然也就说明了他跟神威大将军没有联系。 圣上疑心全消:“危险之中,那些虞家侍卫忠心护主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你此番受苦了,朕要重赏你,说罢,你想要什么?” 商清晏道:“臣为圣上做事,岂敢贪图赏赐?且臣一日三餐皆饷皇粮,衣着住行亦有皇室份例,哪儿有额外的寻求呢?” 圣上大笑几声,指着商清晏道:“你啊你啊,总是这般淡泊。若大殷官员皆如你的心境,哪儿还会有贪官污吏呢?不过你不要,朕不能不赏。这样吧,朕偶得一幅寒舟散人的画作,便给你了。” 商清晏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惊喜:“寒舟散人的画臣苦求许久不得,多谢圣上。” 圣上连说了三声好:“朕就知道你会喜欢,对了,空山雅集会有许多文人雅士前去,你帮朕观察一下,若其间有惊世良才,尽可向朕举荐。” 商清晏咳了两声:“臣定当擦亮眼睛。” 潘德此时将寒舟散人的字画取了过来,交到商清晏手中。 圣上道:“朕国务繁忙,就不多留你了,你回去后,好好调养身子,朕还等着你入朝,为朕排忧解难。” 商清晏道:“是,臣告退。” 商清晏走后,圣上道:“潘德,告诉敬事房,今晚朕去淑妃那里。” 第23章 除了虞妹妹,谁都不能住! 商清晏回到南川王府后,取来一些烈酒,在房中独酌。 他身上的箭伤还未痊愈,应该暂时忌酒,但竹影看得出来商清晏心绪不佳。 商清晏性情内敛,少有人能窥破他的想法,可每次见到淑妃娘娘后,他总要用酒来麻痹自己。 竹影知道劝不住,只能坐在他旁边陪着。 商清晏在微醺中,取出圣上所赐的寒舟散人的画作,看了一眼就低低笑了出声。 竹影也凑过去,一瞧乐了:“这是虞家三爷送给潘德那幅?” 商清晏暗中在盛京安插的眼线不少,画作刚送入潘德府邸,竹影就知道了是寒舟散人的画。 可寒舟散人不是别人,正是商清晏。 商清晏和竹影一起笑过之后,便取过桌上的烛台,将这幅画点燃。 竹影连忙上手扑火:“主子!您这是干什么?就算不满这画在圣上手里走了一遭,您也不能烧啊。” 商清晏饮了一大口酒,指着燃烧的画作笑道:“假的。” 虞三爷是个俗人,被人诓了尤不自知,潘德只知阿谀奉承,对风月书画更是一窍不通,便呈给圣上,以求取悦圣心。 圣上要这幅画,也不过是放在库房里落灰生尘。机缘巧合下又赏赐给了商清晏。 一幅假画,却兜兜转转到了商清晏这个真正的寒舟散人手里。 竹影尴尬了,自己主子的画作他也傻傻分不清真假,稍有停顿,火舌把这幅假画吞噬了。 竹影面带担忧道:“就算画是假的,若被圣上知道您给烧了,您也不好交代啊。” 商清晏眼中跳跃着一簇火,又往口中灌了一杯酒:“无妨,回头我再做一幅真的,挂到厅堂就是了。” 竹影彻底没话了。 商清晏在醉意朦胧间看到屋内放着的柑橘,他撩起袖子,给自己剥了一颗。 一口气吃完后,他提起一壶酒,一边喝,一边往外走去。 竹影跟在他后面道:“主子,您去哪儿?” 商清晏把手中的橘子皮丢掉,犹自往前走。 ------------------------------------- 虞安歌看到秋千上的人有些无语。 她想不明白,院子里的柑橘虽然好吃,但也不至于让商清晏堂堂一个王爷,大晚上的翻墙过来偷吧,更何况她中午才刚送了一筐过去。 但商清晏不管,坐在秋千上微微晃荡,脚下已经落了一地橘子皮。 虞安歌走过去,弯着身子无奈道:“王爷吃饱了吗?” 商清晏抬眼看着虞安歌:“虞安和?” 虞安歌一挑眉,总算有点儿清醒的迹象了。 然而下一瞬,商清晏质问道:“你在这儿干嘛?” 虞安歌彻底无语了:“王爷,这儿是我的院子,我不在这儿我应该在哪儿?” 商清晏伸出手,忽然捏起虞安歌的脸,眯起眼睛细细看了看:“你是...虞安歌?” 虞安歌心跳停止了半拍,连忙直起腰来对竹影道:“王爷怎么醉成这样?” 竹影也是汗颜,他家主子寻常不喝酒,他也不知道他家主子平时那么风轻云淡的一个人,喝醉了会是这种姿态。 竹影苍白无力地解释道:“主子一时贪杯,虞公子见谅。我这就带他走。” 竹影过去搀扶商清晏:“主子,咱们回府吧。” 别丢人了! 商清晏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用力把他推开:“别碰我!我不走!” 竹影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对虞安歌露出一抹苦笑。 虞安歌傍晚时听说了淑妃娘娘绝食,圣上召商清晏入宫的消息,心知他这是借酒消愁。 但商清晏来找她发酒疯就离谱了,虽然她跟商清晏有过命的经历,也同行一路,但商清晏对她的戒心不可谓不重,她对商清晏也有所保留。 虞安歌对竹影道:“总不能就让他这样吧。” 商清晏摇摇晃晃从秋千上起来,脚下没站稳,直接跌到虞安歌身上。 虞安歌无语问青天:“王爷这个时候怎么没有洁癖了?” 竹影在一旁看着也觉得稀奇,他们主子从前发酒疯,也没见摸谁脸,抱着谁的。 商清晏撑着虞安歌的肩膀站直,盯着虞安歌,认真道:“虞妹妹。” 虞安歌皱起眉头:“王爷,您醉得不轻,我是虞安和,不是我妹妹。” 商清晏用力摇摇头,也没把脑子里的水晃出来,而是用颇为严厉的语气指责道:“虞安和,你在你妹妹院子里干什么?” 虞安歌道:“我想念妹妹,睹院思人不行吗?” 商清晏指着虞安歌的鼻子道:“你不能在这儿!” 虞安歌都被气笑了:“我跟王爷很熟吗?您管我在哪儿呢?” 商清晏却是不依不饶,用一张谪仙脸,说着醉汉话:“本王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个院子是本王的!除了虞妹妹,谁都不能住!” 虞安歌:... 虞安歌的脾气一向不好,尤其是对胡搅蛮缠的酒鬼,之前她哥哥喝醉了发酒疯,她都是一拳把人撂倒的。 但她好歹记得眼前这位是皇亲国戚,上辈子还帮她收了尸,只能忍着拳头的痒意,耐下心问他:“王爷,您究竟想干什么?” 商清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是来给你送空山雅集的请帖的。” 虞安歌见他终于想起来正事,心里的火再次压下去一些:“那请帖呢?” 商清晏摸了摸自己身上,然后空着手对虞安歌嘿嘿一笑:“忘拿了。” 虞安歌拳头咯吱作响,在她想出拳的前一刻,商清晏大摇大摆走进她的屋子:“不过我可以再给你写一个,来人,笔墨伺候!” 虞安歌的心情随着他的醉意反复横跳,不过还是帮他研好墨。 商清晏虽在醉中,可下笔稳得很,宣纸上很快出 第24章 让王爷在虞公子这里凑合一晚 虞安歌就算不懂书画,也听说过寒舟散人的名号,他的笔墨有市无价。 不过说来,商清晏雅名在外,笔墨同样一纸难求,只是商清晏的画作偏于萧散自然,寒舟散人的画偏于孤峭疏狂。 虞安歌捏着自己的鼻梁,耐心被消磨殆尽:“王爷,您能别发疯了吗?您就署您自己的名号,没人敢不给您这个面子。” 竹影站在一边腹诽,关键寒舟散人就是他主子啊。 幸好在商清晏做出更多糗事之前,他滑坐在椅子上,闭目睡了起来。 虞安歌推了推他,没推醒,便对竹影道:“你把他弄出去?” 竹影才刚搭上手,商清晏就诈尸一般,怒喝道:“滚!你脏死了!” 虞安歌太阳穴突突的,竹影在一旁试探道:“属下有个馊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虞安歌道:“知道是馊主意你还...算了,你说吧。” 竹影道:“不如就让王爷在虞公子这里凑合一晚,否则他这副样子让别人看见,传到圣上耳朵里不好。” 并非竹影图省事,而是他清楚,自己不是商清晏的对手,更不敢对商清晏出手。 虞安歌没法子,只能把自己的床让给他,自己合衣去睡外面的软榻。 到了夜里,虞安歌在沉睡中忽然察觉到异动,似乎有人在靠近,习武多年,她的身体远比意识反应更快,出手快如闪电。 对方也不甘示弱,黑暗中两人过了几次手,还是商清晏酒意未醒,加之后肩有伤,被虞安歌掐住脖子,死死按在榻上。 虞安歌磨着后槽牙,初秋时节,她穿得不算多,她又一时没防备,这么折腾下来,难免衣襟松散。 若非商清晏醉了,再加上夜色漆黑,她女扮男装的身份只怕要暴露开来。 虞安歌心里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下来,心里两道声音在说话。 一道声音说:“给他一拳,让他长长记性。” 另一道声音说:“上一道声音说得对。” 大不了等商清晏清醒过来,说是他酒后自己摔的。 虞安歌扬起拳头,就听商清晏道:“宣德殿御案下,左数第三块儿宫砖,有一道细小的裂痕。” 虞安歌皱起眉头,顺口问道:“王爷怎么知道?” 商清晏声音闷闷的:“幼时我在父皇膝下玩耍,伸手摸到过。” 每一块儿宫砖后,都刻有匠人的姓名,若有哪块儿宫砖有损,可直接问责。 那时宣德殿刚翻新,他不忍匠人受罚,便瞒了下来,没想到多年过去,那道裂痕仍在。 虞安歌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宫砖,影响她给商清晏一拳吗? 完全不影响。 拳头就要落下去时,又听商清晏道:“今天我跪在圣上前面,又摸到了那道裂缝。” 商清晏性情沉稳内敛,就算是梦呓,也只把心事吐露到这种似是而非的地步了。 虞安歌想到他的身份,心一下子就软了。 算了,他也不容易,就原谅他这一次。 虞安歌收回手,整理好衣襟,把软榻让给商清晏,自己去了床上睡。 隔日商清晏起身,先是迷茫了一下,而后迅速环顾四周。 熟悉的环境,却比从前添加了许多人气儿。 商清晏扶着脑袋坐起身来,听到屋子里有第二道呼吸声,便循声过去,看到了穿得整整齐齐的虞安歌。 虞安歌此时听动静也睁开眼,皱着眉头道:“请王爷安。” 商清晏满脸怪异:“你怎么在这儿?” 虞安歌原本惺忪的睡意全消,喝醉了也就罢了,现在醒了,他还有脸问。 虞安歌撑起身子冷笑一声:“瞧王爷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王爷的家呢。” 商清晏一下子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本王是想问,虞公子怎么不在自己的觉奥院,为何在你妹妹的参微院?” 虞安歌冷下脸:“看来王爷对我虞府了解颇多,连我原来住的什么院子都知道。” 商清晏少见得被她怼得没话说,只是心下奇怪,从前牙尖嘴利的明明是虞安歌,怎么虞安和也成了这样。 莫非双生兄妹越长大越相似? 虞安歌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对商清晏警告道:“还望王爷自重,酒后不要随随便便进别人的院落,给人平添烦恼。” 商清晏只是“嗯”了一声,乖巧的同时,浑身上下又不免透着几分寥落。 虞安歌道:“王爷昨天说,来此是为给我送空山雅集帖子的,这一次我就姑且不与王爷计较。” 商清晏笑了,又恢复了那副狐狸样儿:“原来之前铺垫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个啊。可见虞公子也知道,之前送的一筐柑橘寒酸了些。” 虞安歌道:“早知王爷这么喜欢参微院的柑橘,不惜酒后翻墙也要摘,我就多送些过去了。” 商清晏知道的确是他有错在先,便起身来到桌椅前,看到自己昨夜的笔墨,“啧”了一声。 完了,喝酒误事,暴露身份了。 虞安歌学他也“啧”了一声:“王爷昨夜醉得一塌糊涂,还冒充寒舟散人。” 商清晏笑了笑,把纸张团成一团,随手丢到了纸篓里去。 还没完,虞公子不信。 重新写了一个荐帖后,商清晏落款写下了自己的名姓,才算让虞安歌满意。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竹影神出鬼没道:“主子,虞公子,有六个侍女往院子里来了。” 虞安歌跟商清晏对视一眼,商清晏便退到侧间避着。 雁帛一脸揶揄地带着六个侍女进来,她们手中捧着洗漱用具,排成一排,衣袂飘香,看向虞安歌的眼神含羞带怯。 虞安歌眼皮子直跳,她大概知道了向怡给她的纸条中,为什么要她小心了。 这六个侍女环肥燕瘦,婀娜多姿,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紫衣服的,更是千娇百媚。 第25章 虞公子真是艳福不浅 雁帛在一旁早看傻了眼,她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跟在虞安歌这个不讲究排场的主子身边,也没见识过什么富贵。 她听说过盛京的贵人一个个都精细得不得了,但起个床就这么大阵仗,还是让她惊得合不拢嘴。 看着紫衣侍女跪着递帕子时,不经意间露出来的藕臂,雁帛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幸好她家小姐是个假男人,不然这样的温柔乡怎么禁得住? 虞安歌从紫衣侍女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又递给她,紫衣侍女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虞安歌的手,而后羞涩一笑。 虞安歌一顿:“你叫什么?” 紫衣侍女道:“回公子话,奴婢名唤姹紫。” 虞安歌道:“那你是不是该有个妹妹,叫嫣红啊。” 姹紫脸色僵了一下:“奴婢的确有个叫嫣红的妹妹,在前院做洒扫活计,笨手笨脚,只怕伺候不好公子。” 虞安歌说了一声“这样啊”,就没再跟姹紫搭话。 后面五个侍女陆续帮虞安歌漱口,递茶,净面,整衣,梳发。 但虞安歌将梳发免了,她担心头发全披下来会显女态,自己随便挽了个马尾便罢。 这一套流程下来看得雁帛牙酸,想来她这个侍女做得实在不合格,之前在望春城,她最多给小姐准备一盆清水,漱口的茶都是昨夜剩下的。 忙完这一切后,姹紫道:“公子,奴婢等伺候您用膳吧。” 雁帛感到一阵窒息,心想够了够了,她已经觉得自己这个贴身侍女是个摆设了。 虞安歌也觉得真是够了,有这时间她都起床八百回了。 再加上隔间还藏着南川王,屋顶还趴着竹影,她怎能心安理得被这么多人伺候着用膳。 虞安歌看了一眼雁帛:“我吃饭向来不喜旁人在侧,雁帛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姹紫满含嫉恨地看了雁帛一眼,赶紧又换了一个帕子,递上来道:“那公子在用膳前再净净手吧。” 这个理由还算合理,虞安歌取过湿帕,姹紫照例对她碰来碰去,有意无意撩拨。 只是这次收回手时,姹紫的手臂被虞安歌一把攥住,姹紫吓了一跳,而后羞涩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虞安歌一只手将她的袖子撩到最高,一只手搭上她的藕臂,赞叹道:“望春城的女子,可没有你这般顺滑的肌肤。” 姹紫心里唾弃虞安歌,果然天下男人都一样。 商清晏将虞安歌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眉头紧皱,暗骂了她一声:色中饿鬼。 竹影在屋顶上趴着,颇有些感叹,废物是假,纨绔未必。 虞安歌根本不知道,自己不过不动声色地给姹紫把了个脉,就已经被三个人定了性。 确认过把脉的结果后,虞安歌才将姹紫放开,对她道:“你挺细心,以后跟雁帛拿一样的月银。” 这是要让姹紫当贴身侍女的意思了,姹紫惊喜万分:“多谢公子!” 这些貌美侍女走后,虞安歌虚虚搓了搓手指。 呵,果然,姹紫怀有身孕。 哥哥一向洁身自好,可上辈子死后,二房忽然抬出来一个有孕的侍女,说哥哥生性好色,在家中便奸淫侍女,是以“调戏”宋锦儿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上辈子用来污蔑哥哥的侍女不是姹紫,但在虞安歌的印象中,这个姹紫是二叔后院的妾室,且为二叔生下过一个儿子。 虞安歌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同样的招数,现在用到了她身上,那就别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虞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只是触了美人皓腕,竟要回味这么长时间吗?” 商清晏从隔间走了出来,步调漫不经心,那双澄澈的琉璃眼却是紧紧盯着虞安歌的手指。 雁帛在旁边吓了一跳,她家小姐房中怎么突然蹦出来个男人?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虞安歌对雁帛道:“无妨,王爷是来给我送帖子的。” 雁帛心里的震惊还是没消,什么帖子要大早上避着人送来? 虞安歌对雁帛道:“你拨出来一些早膳,单独给屋顶的竹影送去。” 雁帛强忍震惊,依照虞安歌的话办了,屋子里又只剩下虞安歌和商清晏二人。 虞安歌客套道:“王爷用过早膳再离开吧。” 盛京虞府的早膳比望春城精细得多,再加上有虞二叔特意叮嘱,要让虞安歌在富贵乡,红粉堆里养成一个废物。 商清晏却还是紧紧盯着虞安歌的手指,一动不动,看得虞安歌浑身不自在:“怎么了?可是这早膳不合王爷胃口?” 八菜两汤,就算刚刚雁帛拿出去了两菜,也还足够商清晏挑着吃了。 商清晏道:“红袖添香虽好,虞公子也要仔细人干不干净。” 虞安歌有些无奈,这人说话非要拐弯抹角的,不就是又犯了洁癖,嫌弃她刚刚摸了姹紫的胳膊嘛。 虞安歌一边站起来重新净手,一边暗讽他:“说来奇怪,昨夜王爷倒是没犯洁癖,扶着在下的肩膀撒泼。” 商清晏脸色一僵:“你胡说!” 虞安歌轻笑一声:“不信王爷去问问竹影。” 商清晏更不信了:“呵,你想诈我?我岂会上你的当。” 虞安歌暗道,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留影的东西,否则真该让这个谪仙一样云淡风轻的人亲眼看看,昨夜是个什么胡搅蛮缠的醉态。 商清晏净手之后,坐在虞安歌旁边简单用了些膳食,便要起身离开。 临走前,商清晏问道:“虞小姐和岑探花的婚约,不知虞公子想要什么时候取消?” 虞安歌擦了擦嘴:“不急,现在还不到时候。” 商清晏眯着眼问道:“那何时才是时候?” 虞安歌道:“等传言甚嚣尘上之时。” 她要让岑嘉树和宋锦儿的丑事传得人尽皆知,让他 第26章 大皇子 商清晏在回京路上截获了岑嘉树往盛京传的消息,污名虞安歌之事就没成。 等到岑嘉树回京,发现各处都在传他跟宋锦儿无耻苟合的谣言,之前是百姓怎么追捧他这个探花郎的,现在就怎么骂他忘恩负义,恬不知耻。 岑嘉树动用了各种人脉去压消息,依然压不住,宋锦儿那边也再无消息传来,应当是被宋侍郎禁了足。 就在岑嘉树急得焦头烂额之时,御史台向圣上递了一封奏疏,弹劾他品德败坏,无视婚约,与人私相授受,还登门欺辱未婚妻。 岑嘉树还未来得及为自己辩驳,圣上就下令褫夺了他的七品编修之职。 幸好有大皇子出面替他和宋锦儿求情,岑嘉树才保留了庶吉士的头衔,得以留在文翰院。 刚入朝堂,就惹得圣上不喜,退婚一事让本来炙手可热的岑探花,变成了一个笑话。 岑嘉树浑浑噩噩地从文翰院出来,路过的官员看着他的眼神带着讥讽,好似尖刀扎在岑嘉树的心口。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闹得人尽皆知也就罢了,连圣上都为此申饬了他。 然而最让岑嘉树感到绝望的是,他回京后遍寻名医,得出的结果都是他的右手再无复原可能。 岑嘉树心里恨得滴血,却也不敢表露分毫,如今日夜练习左手写字,可写出来的字,犹如稚童般潦草。 出官衙的时候,岑嘉树见到了大皇子宫里的太监,岑嘉树连忙迎上去,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道:“方公公请留步!” 方内侍道:“呦,这不是岑探花嘛。” 岑嘉树道:“大皇子出言相帮,嘉树感激不尽,不知大皇子近来可好,我可有机会去给大皇子请安?” 方内侍意有所指道:“大皇子得圣上看重,近来的确忙碌了些,不过若是岑探花有心,还是能见到大皇子的。” 岑嘉树给方内侍塞了个荷包,问道:“还请公公指点迷津。” 方内侍掂了一下重量,笑眯眯道:“若想压过您最近的风头,还得找另一个风头才是,十日后的空山雅集,圣上可是密切关注,若您能一鸣惊人,未必没有再攀青云的机会。” 对于岑嘉树来说,吟诗作对自然不在话下,可难就难在他右手有伤,无法执笔。 不过这也好解决,到时候找书童代笔便是,岑嘉树道:“多谢公公!” 方内侍完成了大皇子的吩咐,一路回到大皇子府。 此时皇子府中笙歌丝竹绕耳,热闹得很,几个伶人跪坐在影幕之后,为大皇子上演皮影戏。 剧名为《醉东楼》,讲的是一对各有婚约的男女,彼此相恋,一起私奔,最终男子高中状元,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方内侍进来时,那个男伶拿着皮影,正唱着:“她情怯怯,我心已斜,一曲相思弦断绝,孤单何以度良夜。” 伶人手指翻飞,皮影栩栩如生,大皇子拍手叫了声“好”。 他有一头及腰长发,比身上的红绸锦袍还要顺滑,殷红的嘴唇轻勾,眼角天生微挑,妖冶祸水,有种说不出的邪魅。 方内侍小心凑过来道:“回禀殿下,见到岑探花了,也将您的意思转达过去了。” 原本看得正高兴的大皇子听到岑探花三个字瞬间冷下脸,骂道:“蠢货!” 一声呵斥打断了伶人的唱词,大皇子道:“谁让你们停了?继续!” 伶人只能战战兢兢续上,只是这回远没有刚刚唱得那么顺畅。 大皇子的兴致瞬间消退,挥了挥,让伶人都下去。 “为了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小庶女,他竟辞掉了跟大将军府的婚事。” 大皇子眼中透着阴鸷,才子佳人为情私奔的故事,放在戏台上好听得很,可放到现实中,只会让人恶心。 神威大将军手握兵权,他手中又正缺兵权。 可惜圣上疑心重,对儿子也有防备,他不能娶虞安歌,但岑嘉树是他的人,借着这层关系,神威大将军的兵权多少也能握在手里,不至于让二皇子抢去。 可就这样一件板上钉钉之事,都能被岑嘉树这个蠢货给搞砸了。 方内侍也暗道可惜:“眼下瞧着,这门婚事是没戏了。” 大皇子道:“本就是他岑府高攀,岑嘉树自己行事不端,还有脸上门退亲,虞家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最近这满城风雨,未必没有虞府在背后推波助澜。” 说完,大皇子还嘲讽道:“还有我那二弟,肯定也出手了。只是虞家三房可笑得很,竟然能说出小小庶女这样的话,不知道他们的主子娘是什么出身吗?竟还被潘德当场听见。” 方内侍也跟着笑了起来,大皇子的生母是宫里的周贵妃,乃是荣国公府的嫡长女,入宫以来盛宠不衰,皇后娘娘这个正宫几乎成了个摆设。 大皇子道:“不过我倒是好奇,宋侍郎家那个庶女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勾的一向克己守直的岑嘉树做出这样的丑事。” 方内侍道:“奴才之前远远见过一回,的确生得不俗,又是个才华横溢的。而且...” 方内侍迟疑了一下,大皇子问道:“而且什么?” 方内侍道:“而且这个宋府庶女有些奇怪,早些年不显山不露水,愚钝木讷,今年年初,想开了窍一样,整日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大皇子问道:“什么话?” 方内侍道:“说来可笑,她似是跟岑探花提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才让岑探花做下了丑事。” 大皇子大笑起来:“她一个小小庶女,竟妄想高攀岑家正房之位?岑家再不济也是个侯府。” 方内侍提醒道:“不是贪图正房之位,而是要岑探花相守终生,不许岑探花纳妾留通房。” 大皇子随手拿了个皮影,恰好是刚刚那场戏的女旦,皮影上勾彩描红,煞 第27章 这婚不能退啊 岑嘉树刚到家,就被岑老太爷院子里的老仆拦住:“大公子,老太爷叫您去祠堂一趟。” 岑嘉树脸色一白,岑老太爷退出朝堂后,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问世事多年,眼下忽然叫他过去,怕是已经知道他退婚了。 一到祠堂,岑嘉树还看到整整齐齐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的岑侯爷和岑夫人,岑侯爷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岑嘉树一眼,骂道:“孽障!还不跪下!” 岑老太爷道:“别让他跪!他现在可是探花郎!咱们家上上下下,都得看他眼色行事!” 岑老太爷明显是气话,虞安歌从望春城寄来的信,还没到岑老太爷手里,就被门房岑嘉树安排的人截获了。 今天早上圣上申饬了岑嘉树,还褫夺了他编修的职,实在是瞒不下去了,岑老太爷觉得不对,才看到了那封信。 岑嘉树惧怕这个祖父,当即“噗通”一声跪下,请罪道:“孙儿不孝,求祖父别气坏了身子。” 岑老太爷没说什么,岑夫人转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岑嘉树一眼:“嘉树,你这次做得实在太过了!” 岑嘉树眼神一暗,到底没有反驳。 岑夫人看着比谁都着急:“公爹,虞府的婚事不能退啊!安歌是个好姑娘,幼时来岑府玩耍,率真机灵,公爹您是知道的。” 岑老太爷胡子一抖动:“姑娘是好姑娘,就是你这儿子不识好歹!放着珠宝不要,为了一个鱼目,丢尽了岑府脸面。” 一直默不作声的岑嘉树忽然道:“锦儿她不是鱼目。” 岑夫人指着岑嘉树鼻子,被气得发抖:“你还有脸提那个贱人!哪家好女子未出阁就跟有婚约的男人厮混!” 岑嘉树辩解道:“母亲,你不了解锦儿。她与我往来,从来都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岑夫人性格本就泼辣,当即骂道:“她若真的懂规矩,就不会跟你一个有婚约的男子相识!” 岑嘉树依然一脸执拗地跪在那里,显然不服气。 岑夫人一脸痛心疾首:“宋夫人早就与我说过,她不尊主母,不亲姐妹。我的儿,你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放着安歌不要,为了她去退婚。” 岑嘉树道:“她不敬主母,不亲姐妹,是因为主母不慈,姐妹不善。” 岑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抬手重重给了岑嘉树一耳光,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岑嘉树身子一下子歪了,耳中嗡嗡作响,他缓了缓道:“母亲为何动这么大怒?” 岑夫人一顿,一旁的岑侯爷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岑夫人咬着牙关,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岑侯爷训斥道:“嘉树,你母亲这是为你好!” 岑嘉树对父母一磕头:“父亲,母亲,你们若是真的为我好,就让我与虞妹妹解除婚约吧。” 岑嘉树在家中一向听话,但这次是铁了心要退婚。 “我还没死呢!”一直沉默着的岑老太爷拍着桌子道。 岑夫人瞬间哭了:“公爹!您可不能由了他的性子啊。” 岑老太爷在老仆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来到岑嘉树面前:“我问你,你可知道,你为何还能跪在这里,忤逆父母?” 岑嘉树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岑老太爷冷哼一声:“想来你是知道的,当年岑府无意间卷入废太子风波,龙翊卫都抄到家门口来了,是你虞伯父冒死为我上书陈情,这才保住岑家,才保住了你。” 岑嘉树咬着牙道:“孙儿知道。”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原本在朝中叱咤风云的祖父,不得不退出朝堂,将爵位交给平庸无能的父亲,归隐小院,再不过问世事。 岑老太爷道:“那你知不知道,永昌侯府一朝门庭冷落,唯有你虞伯父,待岑府一如往日。” 岑嘉树脸色衰败:“孙儿知道。” 岑老太爷道:“那你知不知道,你与安歌的婚事,不是大将军他瞎了眼,而是你幼时玩笑说,你若是娶了安歌,必定待她如珠如宝,生死不弃。大将军看你年纪虽小,却举止有度,断言你是能成大事之人,这才肯与岑家定下婚事。” 岑嘉树猛然抬头:“怎么会?” 岑嘉树扶着脑袋,一时间头痛欲裂,似乎,似乎他幼时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岑嘉树道:“儿时戏言,岂可当真?” 岑老太爷拿着拐杖,用力打在岑嘉树身上:“你现在不认你儿时戏言也就罢了,还瞒着两方长辈,上门欺辱你虞伯父的女儿。” 岑嘉树心中有愧,默默忍受着。 岑老太爷道:“我不管你是三跪九叩,还是负荆请罪,你都给我去虞家,把这门婚事挽回!” 岑嘉树摇着头道:“祖父,孙儿与虞府兄妹已经...已经撕破脸皮,再无挽回可能。” 还不等岑老太爷发怒,外面就传来动静:“老太爷,虞家大公子带着许多人,来上门退婚了!” 岑夫人急了:“公爹,这婚不能退啊。” 岑老太爷握紧了拐杖,看着脸还肿着的岑嘉树满是失望地叹口气:“把他给我押出去,好生对虞公子道歉。” 他颤颤巍巍走出去,看到了坐在大厅,一脸严肃的虞安歌。 岑嘉树身败名裂的速度比虞安歌想象中要快,未免节外生枝,她就在这舆论最甚的时候登上门来。 不仅她来了,还带上了从前见证娃娃亲的媒人,慎节伯府的郭夫人。 郭夫人是盛京有名的敞亮人,听说了最近的风言风语,一口答应下来。 看到岑老太爷步履蹒跚地走来,虞安歌率先起身行礼道:“给老太爷请安。” 岑老太爷看虞安歌芝兰玉树,半点儿也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堪,再想想岑嘉树做下的丑事,不禁羞愧难当:“安和,许久没见,你父亲和妹妹可还好?” 虞安歌道:“多谢 第28章 白姨娘 岑老太爷虽老了,但体态挺拔,依稀可见当年风骨,他知道虞安歌将郭夫人请来,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顿时悲从心起:“是岑府对不起你妹妹啊。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让两家结亲,唉。” 虞安歌敬佩岑老太爷,并没有将岑嘉树的过错迁怒到他身上:“老太爷折煞晚辈了。就算这门婚事不成,虞岑两家的关系也会一如往昔。” 岑老太爷回头看了一眼被侍从押着过来的岑嘉树:“是嘉树这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耽误了你妹妹。现在你父亲和妹妹都不在场,让嘉树当着诸位长辈和郭夫人的面,向你赔个罪。” 岑嘉树没想到,他会以这么狼狈的姿态再次出现在虞安和面前,想到她对自己说的那些嘲讽的话,一时间连头都抬不起来了,脸上刚刚被岑夫人打的巴掌印还在,现在火辣辣的疼。 虞安歌自然注意到岑嘉树脸上未消的红印,但他不过是废了右手,挨了圣上和岑家长辈的训斥罢了,比起前世他犯下的罪孽,还远远不够。 岑嘉树低头站在那里不见动静,虞安歌眼神微凉:“看来岑公子心里不太服气,罢了,终归是我妹妹配不上岑探花,岑探花也不要道歉,直接撕了婚书,一拍两散吧。” 岑老太爷怒极,拿着拐杖用力敲到了岑嘉树的膝盖上:“孽障!礼义廉耻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岑嘉树一时吃痛,在虞安歌面前跪了下来,身后两个侍从听了岑老太爷的令,死死押着他,不让他起身。 虞安歌居高临下看着岑嘉树,那眼神就像在睥睨一个蝼蚁,厌恶和蔑视毫不掩饰。 岑嘉树手上青筋暴起,屈辱感油然而生,但是在祖父和父母的注视下,他只能低下头颅,声音哽塞道:“是我做得不对,还望虞公子见谅。” 虞安歌看向岑嘉树的眼神充满冰冷:“岑探花,你与我妹妹好聚好散,我代妹妹祝你前程似锦,美眷长伴。” 不,她要将岑嘉树一步步打入深渊,看着他绝望痛苦,看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无出头之日,方可祭奠神威军数万英魂。 郭夫人在旁边道:“虞公子说得对,就算婚约不成,两家交情还在。” 然后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婚书,当着众人的面撕毁:“从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岑嘉树不知怎么了,看着婚书的碎片飘落在地,一时间浑身卸了力,就算身后的侍从放了手,他还是狼狈地跪在那里。 他竟说不清,这一刻是松了口气,还是感到痛心遗憾。 他想起来了,他儿时是说过要娶虞妹妹的话,也对要娶虞妹妹这件事保持着憧憬。 可这份憧憬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岑嘉树紧握拳头,不敢再去深想。 虞安歌不知岑嘉树的想法,退婚完成,便转身要走。 岑老太爷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加上被岑嘉树气得不轻,此时有些撑不住,便吩咐岑侯爷和岑夫人去送她。 虞安歌看了一眼日薄西山的岑老太爷,岑老太爷清正刚直,曾因废太子一事直言劝谏,惹怒圣上,后来为了保全家人,在侯府最鼎盛的时候放弃权柄,退居小院。 虽说乾坤已定,可他心里知道圣上不待见他,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家中小辈的仕途难以更进一步。 所以上一世,岑老太爷为了岑嘉树由着自己的病情恶化,不见大夫不饮汤药,早早离世。 若岑老太爷能活得久些,定然不会放任岑嘉树通敌叛国。 虞安歌道:“岑老太爷要多注意身体,我父亲在边关时常跟我提起岑老太爷,他说若有一日解甲归田,定要登门拜访,与您煮酒论英雄。” 岑老太爷顿时老泪纵横,他与虞廷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忘年交,他老了,活着没什么指望,便想着早些入土别拖累儿女。 但虞安歌这话激起了他活下去的念头,再加上经过退婚事件,他意识到儿子无能,孙子无义,他还不能太早撒手。 岑老太爷道:“好好好,告诉你父亲,我在酒窖还藏了许多好酒,就等他回京来畅饮。” 虞安歌微微一笑,跟岑老太爷告辞。 虞安歌还未走出岑府大门,忽然从一个草丛里跳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手舞足蹈地来到虞安歌面前,围着虞安歌转圈圈,口中说这些疯言疯语,虞安歌也听不真切。 虞安歌不认得她,也没听说过岑府上有这一号人,便留心多看了两眼。 可惜她脸上脏污,看不清本来面貌,虞安歌仅从她发间零零散散的白发,判断出她应该有四十岁左右。 不知为何,岑夫人看到她反应激烈,厉声呵斥道:“放肆!是谁让这个疯子跑出来的!” 几个侍女战战兢兢地跑过来,对岑夫人跪下道:“夫人恕罪!奴婢等一时疏忽,这就带白姨娘回去!” 几个侍女和嬷嬷钳制着白姨娘,捂着她的嘴硬生生将她拖走。 岑侯爷解释道:“虞世侄没被吓到吧,这是府上的姨娘,早些年得了疯病,府里不差她一口饭,便随便养着。没想到今日会突然跑出来,惊扰了世侄。” 虞安歌直觉有哪里不对,但说不出来:“自然没有。” 出了虞府后,虞安歌总觉得那个疯女人透着几分古怪,便对雁帛道:“你去查一查那个岑府那个白姨娘是什么来历?” 雁帛应了一声。 此时的岑府内,岑老太爷身子撑不住,已经去歇息了。岑嘉树被押在祠堂里罚跪。 岑夫人一脸愁容道:“今天嘉树说主母不慈,看向我的眼神不对劲儿,你说,他会不会知道什么了?” 岑侯爷安抚她道:“夫人多虑了,当年的事就连老爷子都不知道,他又怎么会知道?” 岑夫人道:“会不会是后院那个疯女人告诉他的?” 岑 第29章 安歌的婚事还是得您做个主 虞安歌跟岑嘉树退婚一事经过郭夫人的宣传,同样闹得人尽皆知。 但这一次,没人再去说虞安歌的不是,反而一个个指责岑嘉树薄情寡义,私德不修的污名也转移到了宋锦儿头上。 虞安歌听闻岑嘉树被罚关在祠堂跪了三天,宋锦儿也被拉到嫡母那边,日日立规矩。 不过虞安歌和岑嘉树退了婚,还是引得一些人蠢蠢欲动。 卫水梅戴着面纱一大早就来到寿春堂,自从上次被潘公公的人打了之后,她的脸就彻底被毁了,两腮上全是骇人的疤痕。 虞三爷近日一直不往她房里去,还又偷偷在外找了个外室。 被她发现后,虞三爷还厚颜无耻说,是为了顾及她的面子,让她孕中不要多思,才养外室的,否则直接把人纳为妾了。 卫水梅气得抓狂,跟虞三爷大闹了一场,虞三爷却不顾她怀有身孕,将她一把推倒在地。 “若非你胡言乱语,怎么会被南川王抓住把柄,说我对皇后娘娘不敬。我这才刚找到路子给二皇子做事,就惹得二皇子厌弃,现在全完蛋了!都是你这个贱人的错!” 卫水梅想起虞三爷说的话就觉得肝肠寸断,但她不敢怨虞三爷,只是恨毒了虞安歌。 眼下她听闻虞安歌跟岑嘉树退了婚,就不顾自己脸上的伤还没好,来找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看到卫水梅,便皱眉训斥道:“大夫都说了,你上次动了胎气,应该卧床好好养着,现在这又是乱跑什么呀!” 卫水梅在心里骂她老虔婆,面上却是扶着肚子讨好道:“这不是好几日都没见到娘了嘛,儿媳心里想得很,稍微好一点儿,就来给您尽孝来了。” 虞老夫人却不买账:“你好好把孩子给我生下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尽孝了,若我腹中的孙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剥了你的皮!” 卫水梅摸了一下肚子,柔柔道:“娘,儿媳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想请娘拿个主意。” 虞老夫人道:“什么事?说吧。” 卫水梅道:“安歌那丫头刚跟岑探花退了婚,可今年都十七了,到了该成婚的时候了,您想想看,望春城那样的边陲小城,能有什么好人家,再加上大哥那人忙于军务,好好的女儿,可不能被耽误了,依儿媳看,安歌的婚事还是得您做个主,最好呢,找个咱们知根知底的人。” 虞老夫人知道,卫水梅不会是真的好心替虞安歌找个好人家,便问道:“你是有什么人选吗?” 卫水梅道:“我有一个侄儿,现任城门校尉,长得那叫一个一表人才,性格也爽快,配咱们安歌,可不是正好吗?” 虞老夫人知道卫水梅那个侄儿,人没几分本事,又懒又贪,整日就知道流连赌坊妓馆。 卫家还是凭着虞家的面子,又往里头砸了许多钱,才给他弄来的这城门校尉的职位。 那就是个火坑,可谁让虞老夫人厌恶虞廷,也厌恶虞安歌跟虞安和两兄妹呢? 虞老夫人心里刚起了意动,就想到虞廷当年态度强硬地要带走虞家兄妹的场景,瘪了瘪嘴:“你打消这个主意吧,老大连岑探花都不一定放在眼里,说退婚就退婚,更何况你侄儿一个小小看城门的。” 就算她眼皮子再浅,也知道神威大将军的女儿,就算再下嫁,也不至于嫁给一个校尉。 卫水梅道:“娘,您别看城门校尉官职小了点儿,可若有大哥提携,那他还不是说升官儿就升官儿嘛,更何况我那侄儿是真的会疼人,再有您和我帮衬着,若安歌嫁给他,可是有享不尽的清福。” 不是享不尽的清福,而是受不完的磋磨,若真的嫁到卫家,虞安歌那个一身反骨的小丫头片子,还不是任她们捏扁搓圆。 虞老夫人想到这个可能,就暗暗觉得痛快,她是由妾扶正的又怎么样?原配的嫡系子孙不还是被她这个妾牢牢捏在手上吗? 虞老夫人刚笑了笑,就又皱眉道:“好是好,只是怕你大哥那边不答应。” 卫水梅转了转眼睛:“我知道娘的顾虑,不如这样吧,我让我那侄儿来家里住一段时间,他跟安和差不多大,让他带着安和在盛京里玩玩,他们两个也算是志趣相投,如果安和觉得这兄弟不错,咱们也把安歌从望春城接来,撮合撮合,若安和觉得不行,也算是让安和交个朋友。” 言下之意,卫水梅的侄儿也是个纨绔高粱,如果成了最好,不成的话,也能把安和给带坏了。 毕竟在这盛京城里,可没人像虞廷那样管束着虞安和。 虞老夫人听懂了这话外之音,便道:“那就接过来住几天吧,反正都是亲戚往来。” 卫水梅立刻喜笑颜开,写信让他的侄儿过来。 ------------------------------------- 参微院中,虞安歌正挥毫在纸张上写诗,她写的不是别的,而是记忆中,宋锦儿在空山雅集中“创作”的《春江花月夜》。 写完后,虞安歌放下笔,唤来雁帛:“你来看看这首诗怎么样?” 雁帛一边凑过去一边嘟囔道:“我一个只知道舞刀弄剑的俗人,哪儿知道诗的好坏啊。” 可看完后,雁帛瞪大了双眼,不由自主念了出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雁帛放下了宣纸,哪怕她一个不懂诗词的人,也能体会到这首诗里的奥妙。 “好诗!好诗!公子,这是您作的吗?” 虞安歌拿笔杆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白了她一眼:“我要是有本事作出这样的诗,早就名扬天下了。” 雁帛“嗷”了一声,噘着嘴道:“那我觉得公子作的诗就是天下第一好嘛。” 虞安歌笑了笑,她写的诗充其量只能说是合律, 第30章 卫元明 虞安歌一挑眉:“哪里?” 雁帛道:“现在秋高气爽,到了空山雅集的时候,也是在大白天举办,可这首诗,通篇写的都是春江月夜,这即时作的诗,不切景啊。” 虞安歌又用笔杆轻敲了一下雁帛的头,这次却是夸赞道:“聪明!” 雁帛嘻嘻笑了两声:“不是我聪明,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虞安歌道:“是啊,明摆着的。” 可这首诗实在太好了,想来当初人人都沉浸在诗歌的美妙中,却忽略了这首诗根本不切当时的情景。 虞安歌把写着这首诗的宣纸撕毁,投入纸篓之中。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雁帛冲天翻了个白眼:“又是那个姹紫!” 最近姹紫有事没事就往虞安歌身边凑,这个时候雁帛就要装作粘人的小妖精,缠着虞安歌不放。 虞安歌知道姹紫心急,再不跟她“发生点儿什么”,到时候她的月份可就要瞒不住了。 虞安歌要的就是她心急,心急了才会冒进,冒进便容易露出破绽。 姹紫进来后,看到虞安歌正抓着雁帛的手在宣纸上写东西,不由给了雁帛几个眼刀子,又上前对虞安歌道:“公子这是在写什么?可否也教教奴婢?” 虞安歌放开雁帛,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姹紫看到机会便上去道:“公子累了吧,奴婢给您揉揉。” 然后她看了眼雁帛,嗔怪道:“雁帛也真是的,只知道缠着公子教她,也不知道心疼心疼公子。” 雁帛在望春城直来直往惯了,哪儿见过这样颠倒是非的角色,虽然知道她家小姐不会信,可还是被气得不轻。 就在姹紫伸手过来时,雁帛先一步握上虞安歌的手腕,一边细细揉捏着,一边夹枪带棒怼道:“你还心疼公子啊!你心疼公子,天天院子里干活的时候不见你人影,晚上铺床叠被就显得你能耐了,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侍女!” 姹紫顿时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泪眼盈盈地看向虞安歌:“公子,您看看她!奴婢知道,奴婢来公子身边伺候得晚,不如雁帛姐姐得您的欢心,奴婢也不敢跟雁帛姐姐争宠,但她这么侮辱奴婢,未免太过了些。” 雁帛撩起袖子,气势汹汹道:“你再哭一个试试!姑奶奶我想打你很久了。” 姹紫像是被吓到了,连退几步,看虞安歌也没有半分维护她的意思,又怕雁帛来真的,哭着就走了。 雁帛嘁了一声:“算她识相。” 然后她又对虞安歌邀功道:“公子,怎么样?我刚刚表现得好不好?” 虞安歌笑了:“还可以,只是你也要跟她学学,总不能什么事儿都靠武力解决。” 雁帛嘟囔道:“那副勾栏做派,我可学不来。” 虞安歌也无法想象,雁帛矫揉造作说那些话的样子,就随她去了。 姹紫刚走,鱼书就过来道:“公子,卫府的表少爷来做客了,老夫人让您出去见见。” 雁帛率先道:“哪儿来的表少爷,还要劳动我们公子过去见。” 鱼书和雁帛都是虞安歌在望春城收的侍卫侍女,自然不知道这个表少爷的来历。 虞安歌倒是认识,幼时卫元明借着探望卫水梅的旗号来虞府打过秋风:“我知道他,一个浑人而已,不值得一见。” 鱼书得了令,过去拒了,这把虞老夫人和卫水梅气得够呛,饵都下了,她怎么能不咬勾呢? 虞老夫人拍着桌子道:“她好大的脸面!我这个做长辈的请她来她都不来!” 卫元明来之前就听卫水梅说了,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带虞家大公子往下三滥的地方去混,最好还能通过虞大公子,把虞家那位金娇玉贵的小姐勾到手。 卫元明小时候远远见过虞安歌,只记得是个顶漂亮的小姑娘,一想到那样的千金小姐有可能落到他手里,他心里就有点儿痒痒。 卫元明道:“老夫人,姑母,不如我亲自过去请请?” 虞老夫人道:“你去吧,带你表弟在盛京好好玩儿。” 卫元明却是搓了搓手,一脸为难道:“就是出去玩,总得花钱,我这个当表哥的,总不能一直伸手问表弟要吧。” 虞老夫人看他贼眉鼠眼的模样就犯膈应,一边在心里骂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边又觉得让他过去试试也没什么损失,左不过是一些银子,反正向怡家是江南首富,只要有她在,虞府就不缺花销。 虞老夫人对方嬷嬷道:“去给元明拿一百两银票。” 卫元明顿时喜笑颜开,拿了银票就欢天喜地到了参微院。 鱼书过来禀报的时候,满脸嫌恶:“卫府的表少爷来了,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鱼书不喜虞家二房三房,自然对他们的亲戚也没什么好感。 虞安歌原不想理会,便说不见。 可是卫元明竟然在外面大声喊话,套近乎:“表弟!是我啊!元明,我跟你小时候还一起斗过蛐蛐!” 雁帛在一旁骂道:“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赶都赶不走。” 虞安歌也被他叫得厌烦了,把手里的笔杆往桌上一放,冷笑一声:“既然他非要送上门来作死,我就成全他。” 虞安歌换了身衣服出去时,看到卫元明正跟虞老夫人拨过来的一个小侍女逗趣儿。 平心而论,卫元明跟卫水梅长相都不差,放在人群中也称得上亮眼,只是卫水梅刻薄刁钻,卫元明一身流氓习气,气质猥琐。 现在就凭借油嘴滑舌,惹得侍女跟他眉来眼去。 虞安歌眼中藏着厌恶,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了下来:“既然卫表哥喜欢这丫头,不如我把她调到表哥院子里去伺候。” 那侍女听了大惊失色,连忙对虞安歌请罪:“奴婢知错!求公子别不要奴婢。” 第31章 博戏 卫元明自然知道这侍女是老夫人用来干什么的,哪儿敢收啊,更何况他还要营造洁身自好的人设,以后求娶虞安歌呢。 卫元明连忙道:“不了不了,我与她说几句话,只是问问表弟来盛京后,都去了哪里。” 虞安歌挥挥手让那个侍女退下,主动给卫元明递了梯子:“倒也没去哪里,时隔多年,盛京变化甚大。” 卫元明一听,忙不迭道:“咱们兄弟俩多年未见,我带表弟去逛逛吧!” 虞安歌道:“那就多谢表哥了。” 虞安歌转身叫了雁帛过来,搂着雁帛一起上了车。 马车往闹市行去,卫元明道:“表弟跟我说说,你在望春城,一般都玩什么?” 虞安歌故意给他留了一个话茬:“我爹管得严,这事不让干,那里不让去的,日日把我圈在家里,这么多年,还真没玩过什么。” 卫元明道:“也是,姨夫管您管得严。不过望春城穷乡僻壤的,的确没什么好玩儿的。” 虞安歌道:“表哥在盛京久了,想必好玩儿的地儿都被表哥摸得一清二楚。不如表哥带我去玩玩?” 卫元明道:“不瞒表弟说,我在盛京当差这么多年,的确知道哪里好玩,不过我一般不怎么涉足。” 虞安歌将折扇在手里转了一圈:“呦,这是个什么道理?我在望春城没条件玩儿,怎么表哥也不去?” 卫元明知道,当个纨绔是顶享乐的,但稍微疼惜妹妹的人,都不会把妹妹嫁给另一个纨绔。 卫元明故作老实憨厚的样子,嘿嘿一笑:“毕竟是给官府当差的,总不能天天想着玩儿。” 虞安歌道:“表哥说得不错。只是今天这一遭,怕是要让表哥为我破例了。” 卫元明当即道:“这怎么能是破例呢!你玩开心了才是最重要的。” 虞安歌道:“那咱们现在是去哪儿?” 卫元明道:“表弟有什么想玩的?博戏斗鸡,争跤狎妓,应有尽有。” 虞安歌道:“就博戏吧,不过我这人,要玩就得畅快了玩才行,表哥就带我去盛京最大的赌坊见识见识吧。” 卫元明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上钩了,不禁欣喜万分。 姑妈还说什么这小子难缠,也不见得嘛,这在自己面前,不一下子就暴露本性了。 卫元明悄悄看了眼虞安歌腰间的钱袋,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道:“好好好,我这就带表弟去最热闹的赌坊好好玩,不过表弟,这最大的赌坊,你得多准备点儿本钱。” 虞安歌察觉到他贪婪的目光,故意取下钱袋在手里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个不怕,本公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虞安歌财大气粗的模样再次让卫元明心痒难耐,若是娶到了虞表妹,神威大将军必然会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到时那些钱岂不都是他的! 卫元明想到这儿就忍不住旁敲侧击道:“表弟这次回京,怎么没把表妹也带上?” 虞安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虞老夫人特意让卫元明过来接近她了。 怀有身孕的姹紫,不学无术的卫元明,虞老夫人和卫水梅是不把她和哥哥拖入泥坑里誓不罢休。 虞安歌压下心里的怒火,不动声色道:“我妹妹被岑探花气出了病,现在望春城疗养呢。” 卫元明拍了一下手,重重叹了一声:“那个岑嘉树真是有眼无珠,像虞表妹这么好的姑娘,若是谁娶了,捧在手心里呵护着还来不及,他却不识好歹上门退婚,还把表妹给气坏了。” 虞安歌一笑:“是啊。”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赌坊,卫元明热情介绍道:“表弟,这就是盛京最大的赌坊,四海赌坊。” 虞安歌带着鱼书雁帛下了车,往里走了几步,果见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无数赌徒围在一个个赌桌面前,有人不知结果声嘶力竭叫喊,有人赢了钱癫狂大笑,有人输了钱抱头痛哭。 卫元明大摇大摆地叫来赌坊里的跑堂,大声介绍道:“这位可是神威大将军之子,你可给我小心伺候着!” 跑堂当即点头哈腰道:“哎呦喂!虞大公子光临,小的真是受宠若惊!快快上座!” 虞安歌一展扇子,怀里搂着雁帛,身后跟着鱼书,就走了上去,还不忘吩咐道:“给本公子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这番动静自然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纷纷转过头来看虞安歌,露出了或戏谑,或鄙薄,或了然的表情,还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们心里估计都有一个念头,神威大将军之子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是个纨绔废物,这才刚到盛京没多久,就往赌坊里面钻。 虞安歌没有理会这些人,把哥哥纨绔的名声坐实,对大房有利无害,她自然不会去辩驳什么。 经过跑堂的引领,虞安歌坐上了赌桌,几个赌妓过来陪场,但雁帛紧紧挨着虞安歌,还有眼刀子凶巴巴地瞪那几个赌妓,赌妓也不敢近身。 虞安歌搂着雁帛道:“我有美侍相伴,不用赌妓,去伺候我表哥吧。” 卫元明为了假装洁身自好,也笑着婉拒了。 虞安歌看卫元明站在旁边,便道:“表哥坐过来一起玩玩啊?” 卫元明知道这里赌得大,就虞老夫人给他的那一百两银子,怕是输几局就没了:“我不擅博戏,表弟你玩就好。” 虞安歌眼中含笑,倒也没强迫他,便跟东家组局的人开始了。 第32章 杀了她! 军中同样有博戏,各种类型五花八门的,曾经有段时间边关安稳,士兵们难免浮躁,就偷偷在军中开设赌场,上面屡禁不止。 最开始不过是以一块饼,一双袜子为赌注,到后来博戏成风,赌注下得也越来越大,甚至有的士兵,刚拿到这个月的军饷,就输了个干净。 虞廷知道后将参与博戏的士兵都打了军棍,可过不了几天,就会又故态复萌。 博戏放在个人身上不过是自作自受,放在军中,却是会影响整个军队的气魄。 看爹爹为这件事发愁,虞安歌就深入研究了一下博戏,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能让这群人有这么大的瘾。 刚开始玩还觉得有点儿意思,可等她把好几种玩法都研究透了,又跟一些老千学了些千术,觉得也不过如此。 于是她就来到军中,找到一些赌场,坐下去跟这些士兵赌。 虞安歌学什么东西都快,身边又有高手老千指导,所以她不仅听声音辨骰子,还会算牌,会出千。 她下手又狠,几个回合下来,就把那些士兵一个月的军饷都给拿到手了。 她仗着年纪小,再稍微激两句,那些士兵还敢压上未来三个月的军饷来赌。 可无一例外都输给了虞安歌,不是没人怀疑虞安歌出千,可他们没抓到把柄,又碍于虞安歌是大将军独女的身份,不敢开口。 虞安歌如法炮制,把军中那些爱博戏的士兵都给收拾了,那段时间可以说她走过的赌场,都是哀嚎声一片。 等到了发军饷的时候,别人欢欢喜喜领军饷,那些赌徒只能眼巴巴看着。 虞安歌还以收回赌账为借口,将他们的口粮减半,他们只能饿着肚子操练,偏偏知道自己犯纪,没胆子跟虞廷告状。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在他们饥馁之际,虞安歌又要他们背诵家书,不识字的士兵会有人专门念给他们听。 这些士兵基本上出身穷苦人家,家中妻儿老小都指望着军饷维持生活,家书中自然道尽相思。 于是最初这些人因输钱和饿肚子的抱怨,最后,他们却因对家人愧疚自责而流泪,悔不当初。 经过这么一遭后,这些士兵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所以在虞安歌把他们输掉的军饷都发给他们后,他们一个个感恩戴德,再不犯了。 就算有些人手痒想再玩,也会被同伴制止,再加上虞廷加重了对军中博戏的惩罚,这些人是彻彻底底戒掉了赌瘾。 眼前虞安歌处在盛京最大的赌场里,面对的也都是富有经验的赌场老手,不敢明目张胆出千。 但她还是能凭声音和心算,小赢了一些。 又有一百多两银子到手后,一旁的人奉承道:“看来虞公子今天财神高照,这才坐下来多久,就赢了这么多了!” 虞安歌把手中的骨牌扔了出去,道:“可能是今天坐的位置风水好。” 然后她伸了一个懒腰,对旁边的卫元明道:“我有些累了,表哥坐下来替我玩儿两把?” 卫元明看虞安歌一把一把地赢钱,早就心痒难耐了,再听他们说什么风水好,不禁就去想,要是自己玩去两把,手里的一百两银子,会不会早翻了倍。 看卫元明有些意动,虞安歌就站起来最后推了他一把:“表哥,玩儿吧,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卫元明嘴上说着“这多不好意思”,屁股却是落到了凳子上。 洗牌的声音哗啦啦响起,虞安歌看着卫元明落入圈套。 有赌瘾的人是很难戒掉的,就算是在军中,虞安歌也是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那些士兵压制住,更何况卫元明这个呢? 刚刚她一直赢,一方面是她眼明心亮不假,另一方面,却是赌坊的人故意放水,只为用小利留住她这个财大气粗的客人,以后好宰更大的。 卫元明早先没来过赌注这么大的赌场,现在来了,还赢了钱,以后再想抽身可就难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卫元明就赢下了许多钱。 他眼中也逐渐浮现出贪婪癫狂的神色,随着旁边人的奉承,他的赌注下得越来越大,盯着桌面上的牌就像一头流着口水的鬣狗。 到了最后,他竟然把所有钱都押了下去,连同虞老夫人给他的一百两银子。 赢了,能翻几倍。 输了,一无所有。 虞安歌饮了一口杯中的酒,轻笑一声,下钩者终被钩钓。 虞老夫人和卫水梅派这么个人来,未免太小看她了,就算是她哥哥在这儿,也不会被卫元明这种人的鄙薄伎俩引诱到。 虞安歌耳畔皆是赌场嘈乱的声音,她有些百无聊赖推开窗,看楼下的风景。 这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经过,虞安歌一愣,待看清那张脸后,顿时如遭重击。 她手中的酒杯倏然落地,摔成碎片,残余的酒水溅到虞安歌的鞋上,晕染点点湿痕。 前世所有的记忆纷至沓来,战场上将士的怒吼,马蹄下百姓的痛哭,营帐中凉兵的狞笑,充斥在虞安歌的脑海,挥之不去。 还有... 还有赤地千里,饿殍满地,还有血染河山,哀鸿遍野,还有将军车裂而死,士兵力竭而亡,她的尸体在望春城门摇摇晃晃。 望春城再也没有春天了。 虞安歌险些站不稳,口中的酒透着一股腥甜。 哪怕是匆匆一瞥,虞安歌也能确定,她不会看错的。 那个人的相貌被她刻在心底,多少次想起,她都恨不得剥其皮,拆其骨,啖其肉,饮其血。 恨不会被时间抹去,只会在心底越埋越深。 雁帛看着虞安歌的身体有些摇晃,连忙扶着她道:“公子,你怎么了?” 虞安歌猛然回神,手上青筋暴起,她再往下去看,刚刚那个人影已经进入马车,往人群中走去。 虞安歌顾不得其他, 第33章 好色之徒 雁帛上一次见到虞安歌这副样子还是在望春城,岑探花来退婚那日。 还不等她弄清楚,虞安歌已经干脆利索地解下马车上的马,马鞭一抽,扬长而去。 雁帛和鱼书对视一样,也都骑马追了上去。 卫元明出赌坊时,只看到了一地扬尘,大声喊道:“表弟!你们去哪儿!” 虞安歌追着那辆马车行驶的方向疾驰,广袖翩飞,墨发飘舞,道路两旁的人纷纷避让。 商清晏坐在马车里,忽听竹影在外道:“咦,那不是虞公子吗?” 商清晏不由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果然看到虞安歌打马而过,行色匆匆,那双眼睛紧紧盯着一个方向,透着荒野孤狼的狠厉。 转眼间那一人一马便隐于人潮,竹影道:“虞公子这么着急是要干嘛去?” 商清晏放下车帘,沉思两息,便对竹影道:“追上她。” 竹影当即驾车去追。 马行至闹市,虞安歌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再加上人影攒动,那辆马车很快就跟丢了。 微凉的风一吹,虞安歌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可杀心成焚,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虞公子。” 虞安歌回头,看到商清晏披着雪白的薄绒披风坐在马车里,眼中含着萧索秋日。 “虞公子这么着急,是在追赶谁?”商清晏问道。 虞安歌撇开眼,不让商清晏窥探到她心中的恨意:“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罢了。” 一个她日思夜想,想着怎么将其挫骨扬灰的故人罢了。 商清晏淡笑,双眼雾蒙蒙,同样让人看不出情绪:“想必这个故人对虞公子很重要。” 虞安歌也没答是,也没答不是,在商清晏眼中,便是她默认了。 这时雁帛,鱼书,还有卫元明也追了上来,卫元明一时没看到马车里的商清晏,只是来到虞安歌身边道:“表弟,你突然跑什么啊!让我好一阵追。刚刚那场赌局咱们赢了,赌妓还等赏钱了,你怎么直接跑了...” “赌局?赌妓?”商清晏抓住了这个关键词,看着卫元明微微蹙眉。 卫元明这才注意到商清晏,连忙下马行礼:“王爷!下官给王爷请安!” 商清晏没有搭理他,只是看着虞安歌,嘴角的笑带着几分讥讽:“虞公子刚刚在赌场做赌?还叫了赌妓?” 虞安歌不知为何,在他的注视下平生几分心虚:“小玩了几局而已。” 这就是承认了? 商清晏脸上的笑有一瞬凝固,他下意识转了一下佛珠,而后道:“虞公子可别忘了空山雅集,你的荐帖是本王写的,到时可别给本王丢人。” 然后他将马车车帘落了下来,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他的语气似乎透着几分不悦:“竹影,回府。” 竹影深深地看了虞安歌一眼,似乎在说“原来你是这样的虞公子”,又似乎在说“你果然是这样的虞公子”。 虞安歌知道他俩误会了,但人多眼杂,她又没办法解释。 不过等等,她为什么要解释? 胯下的马在原地踢踢踏踏,虞安歌心里无端起了烦躁。 偏偏卫元明站了起来,丝毫看不懂人的脸色,对虞安歌道:“表弟,现在咱们手头正好,不如回去再赢几把?” 虞安歌偶遇宋锦儿,没杀成,又遇见商清晏,被他误会,心情不怎么好,此时无心应付一脸贪婪的卫元明,便道:“表哥自己去吧,我累了。” 然后她一甩马鞭:便打道回府了。 卫元明无法,只能跟了上去。 回去后,卫元明去给虞老夫人回话:“表弟在赌场玩得可开心了,还说下次再跟我一起去。要我看,表弟废掉是迟早的事。” 虞老夫人脸上的阴霾总算消除了些。 卫水梅在一旁道:“娘,我就说吧,那虞安和从根儿里就不是个好的,再加上有元明在旁引着,她迟早堕落成泥。” 卫元明又道:“只是今儿个还发生了一件事,我觉得有些奇怪。” 卫水梅是在虞安歌手里吃过亏的,当即警惕道:“什么事?” 卫元明道:“今天偶遇了南川王,听他俩说什么空山雅集,好像表弟要去。” 卫水梅拊掌笑了:“空山雅集?那可是盛京出了名的文人雅士集会,虞安和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废物,去雅集岂不是去丢人的!” 虞老夫人也笑了:“想必她刚回京,都不知道空山雅集是个什么东西,就是过去凑凑热闹。” 卫水梅道:“那咱们就等着她丢人好了!” 虞老夫人总算有几分开怀,对卫元明道:“这件事你做得还不错。” 卫元明趁机苦着脸道:“可惜表弟去的地方花销太大,老夫人给我的钱,一会儿就花完了。这可如何是好?” 虞家有向怡的娘家撑着,根本不缺钱,虞老夫人今天心情好,便唤来了方嬷嬷:“去,再给他拿一百两银子。” 然后她对卫元明道:“只要你把事儿办好,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卫元明连连道谢,拿到钱后,他又想到最后那惊险又刺激的一把,心里的赌瘾被勾了起来。 卫元明暗想,左右今天运气好,不如再回赌坊一次性赢个痛快! 这么想着,他便摸了摸怀里的银票,喜不自胜地往赌坊走去。 ------------------------------------- 商清晏正拿着棋子,自己跟自己对弈,但细心便会发现,今天的棋局略显散乱。 “主子,没查到今天虞公子追的人是谁。”竹影站在商清晏面前回话。 闹市人来人往,商清晏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查不到便算了。” 竹影道:“只是看今天虞公子那副又赌又嫖的样子,着实让人心里膈应。唉,还当她是个 第34章 空山雅集 盛京城郊有一座山名唤空山,山不算高,却苍翠横流,幽然静谧,引得许多文人雅士登山游历,写诗作词。 前朝丞相曾召集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在此集会,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佳句,于是空山雅集的名声便响亮起来。 当今圣上想成就一番佳话,就让当朝太师集会天下稍有名气的文人,每三年举办一次空山雅集,若出现惊世奇才,便会由太师引荐给圣上,从此一步登天。 只可惜连续几届空山雅集,除了商清晏这个地位尴尬的南川王,以及一位避世不出,无人见过真面目的寒舟散人,再没有出现过惊世奇才。 圣上求贤若渴,对今年的空山雅集十分关注,来参加的人都铆足了劲儿,想要一鸣惊人,直攀云梯。 上辈子宋锦儿便是借着这个机会一举成名,得到圣上召见,也同样入了大皇子的眼,后来更是凭着盛京第一才女的名号,风风光光嫁入大皇子府,成为大皇子妃。 空山距离虞府稍远,虞安歌起了个大早,临出门时,却见虞宛云躲在角落里对她招手。 虞安歌避开人,不动声色找过去:“宛云妹妹唤我做什么?” 虞宛云从袖口拿出一张折好的纸笺,塞到虞安歌手里:“大哥,这里是我和娘亲一起写的诗,空山雅集上若哥哥想不出来,或许可以用上。” 虞安歌要去空山雅集的事情经过卫元明之口,传得满府皆知。 只是大家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觉得虞安歌一个纨绔,硬要凑这个热闹,只会丢人现眼。 唯有向怡暗自着急,拉着虞宛云一起,写了几首还算过得去的诗词,以保虞安歌不会在一众文人面前过于丢脸。 她们不敢让府上其他人知道她们暗中帮虞安歌,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 虞宛云道:“哥哥去的路上,好好背下来。就算背不完,起码把前几首给背了。” 虞安歌看着手上的纸笺哭笑不得,她去空山雅集是给宋锦儿添堵的,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扬名,而且她自己会写诗填词,应付那些文人足矣。 不过向怡和虞宛云两次相帮,还是让她在这个亲情淡薄的家里,感到了一丝温暖。 虞安歌摇着头道:“多谢妹妹,只不过空山雅集的诗题由太师即兴所出,这些诗词怕是用不上。” 虞宛云明显慌了,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啊。” 虞安歌一笑:“无妨,吟几句诗我还是会的。” 虞宛云满脸不信,毕竟虞安和不学无术的名声可是人尽皆知。 虞安歌知道虞宛云品性温良,这次也是为了她着想,才出此下策。 但她想到宋锦儿,还是把心里话说出口:“哥哥想告诉你的是,君子坦荡荡,偷来的终究是偷来的,宛云,你切不可学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哪怕是为了我。” 虞宛云一下子脸色涨红,羞愧难当:“哥哥,我...” 虞安歌冲她笑了笑:“不要紧张,我不是在怪你,而是在教你。” 虞宛云眼眶一红,虞家上下,除了她娘亲,没人会这样认真教她道理,一时间羞愧变为感动。 虞安歌则是想到上辈子向怡母女的结局,问道:“宛云心仪什么样的男子?” 虞宛云有些懵,不懂话题怎么就转到这里了,她一时又从感动变为害羞:“哥哥你说这个干什么呀!” 虞安歌安抚她道:“宛云以后若是遇见喜欢的男子,一定要跟哥哥说,哥哥帮你。若是没遇见,你若是相信哥哥,哥哥也会帮你找一门好亲事。” 她们母子是虞家唯二有温情的人,她不会看着虞宛云重复上辈子被鳏夫虐玩而死,也不会看着向怡绝望自缢后,二房还厚颜无耻地跟向家要钱来讨好大皇子。 虞安歌说得认真,给了虞宛云可以依靠的感觉,那是她在父亲身上都没有体验过的感受。 虞宛云有些哽咽:“谢谢哥哥。” 她嘴笨,除了道谢不知道说什么好。 虞安歌温和一笑:“好了,你快些回去吧。” 虞宛云把眼泪擦了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虞宛云把虞安歌说的话全都告诉了向怡。 向怡捂着胸口,眼中同样含了一汪泪:“咱们娘俩何德何能,得她如此照顾。” 原是为了报答二小姐的恩情,才对大公子出手相帮,说实话也没有帮到大公子什么,可大公子却倾心相待。 虞宛云道:“娘亲,可以吗?” 可以向大哥哥寻求帮助吗? 向怡看着女儿道:“可以,当然可以!只是你记住,若有一天你能帮到大哥哥,一定要竭尽所能去帮。” 虞宛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将母亲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另一边虞安歌乘着马车,一路赶往空山。 到了山脚,便要弃了马车,沿着山梯走上去,空山雅集的地点设在半山腰,既可流觞曲水,也可登高抒怀。 空山雅集此时已经来了许多人,其中不乏小有名气的文人墨客,更多的还是世家子弟,高门贵女。 虽然大殷朝兴办科举,但世家积累下来的底蕴,还是寒门难以企及的。 空山雅集还未开始,已经有些相熟的诗人聚在一起吟诗作对了。 就在这时,唱名侍从高喊道:“神威大将军之子虞安和到——” 随着唱名落下,一个人影拾阶而上,慢慢走入众人眼帘。 她一袭黑衣,衣襟袖口绣着银色暗纹,随着她的走动,在阳光下流转微光。寻常少年郞穿此衣难免显得沉闷,可在她身上却是相得益彰,只因那一身气质太稳,稳得像是高台上指点江山的掌权者。 那双眼睛幽深至极,如同无尽的黑夜,让人捉摸不透,偏偏嘴唇殷红,微勾的弧度给她平添几分惑人。 直到她走进来,才有人疑惑道:“虞安和怎 第35章 柳文轩 杨太师一惊,回头看到商清晏缓步走来,还是那副孱弱的病容,衣带当风,清冷出尘,如皑皑白雪,天上皎月。 阳光晒在白衣上,并没有给他带去一丝暖意,反倒咳了两声,让他多了几分人气儿。 杨太师是个爱才之人,知道商清晏在诗词书画方面是旷世奇才,可也只能在诗词书画方面展现旷世奇才了。 可惜了。 外面对虞大公子来雅集的讨论声不止,杨太师只能道:“雅集的帖子何其珍贵,王爷何必浪费在一个纨绔身上呢?” 商清晏道:“杨太师都没见过她的诗作,怎么知道是浪费呢?” 杨太师眼中浮现几分不屑:“谁不知道,神威大将军之子便如烂泥扶不上墙。他若是真有诗才,早就展露出来了。” 商清晏看向雅集上交头接耳的文人:“雅集上沽名钓誉的庸才何其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杨太师无奈,谁让这位身份比他高,又的确才华卓绝呢? 他有资格骂别人是庸才。 虞安歌无视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种种目光,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旁边倒是有个方脸书生,主动对她打招呼:“虞公子,在下柳文轩,这厢有礼了。” 虞安歌看着他的脸想起来了,柳文轩正是今年的状元。 可不知道是哪里兴起了一个说法,说柳文轩的文章其实比不上岑嘉树,圣上本想点他为探花,点岑嘉树为状元的,可是因为他的相貌过于普通,而岑嘉树仪表堂堂,所以圣上为了成就探花郎美姿容的佳话,就将二人的名次更换了。 这种说法广为流传,甚至还有些人为岑嘉树鸣不平,觉得探花之位屈就了他。 但虞安歌只觉这是无稽之谈,且不说状元和探花之间还隔着一个榜眼的名次,只说柳文轩自幼有神童之名,乡试,会试皆是第一。 当初春闱放榜,柳文轩的文章立意深远,远胜岑嘉树,这个三元及第柳文轩可谓实至名归,哪儿有什么状元探花因相貌换位之说。 想来不过是柳文轩出身寒门,岑嘉树有永昌侯府和大皇子保驾护航,刻意打压他罢了。 上辈子便是如此,虞安歌记不太清他的结局,只记得他被岑嘉树的势力挤压得厉害,没能在文翰院熬住,早早就出去外任了。 虞安歌对他一拱手:“在下虞安和,幸会。” 柳文轩似乎有些激动:“早就听闻神威大将军在战场英勇非凡,没想到能这么快见到大将军之子。” 虞安歌苦笑:“柳状元应是没听说过我的名声。” 柳文轩摆摆手:“三人成虎,那些流言蜚语岂可当真?今日见到虞公子,在下更是确定了传闻不实。” 虞安歌摸不清他如此热情的意图,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便举起酒杯与他相碰:“我敬柳状元一杯。” 柳文轩腼腆一笑:“能与大将军之子同坐饮酒,幸甚至哉。” 虞安歌喝了酒,余光无意间扫到了站在树荫下的商清晏,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她了多久。 虞安歌举杯对他示意,谁知商清晏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就“目中无人”地走了。 虞安歌觉得莫名其妙,她又没惹到这人,甩什么脸子啊。 莫非是真的担心她拿着荐帖给他丢脸? 很快外面又传来一阵躁动,那边的侍从唱道:“永昌侯之子岑嘉树岑探花到——” 虞安歌放下酒杯,顿时没了兴致。 自从虞安歌上门退婚后,岑嘉树丢了编修之职,右手的伤也在官衙上职时瞒不住了。 这世上从来不缺势利眼,上次岑嘉树在鹿鸣宴上可谓众星捧月,风头远远盖过柳文轩这个状元,而这一次到来,却是无人问津。 虞安歌嗤笑一声,端起酒杯,朗声道:“我敬柳状元一杯!” 状元二字的读音被虞安歌咬得重重的,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一样。 柳文轩道:“我也敬虞公子。” 岑嘉树自然被这声吸引到了,在看到虞安歌坐在柳文轩旁边时狠狠皱眉,似乎不懂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有人的眼睛不断在虞安歌和岑嘉树身上扫来扫去,看戏的意味十足。 岑嘉树想到自己被岑府的人押着,跪在虞安歌面前道歉的屈辱场面,只能握紧拳头,坐得离虞安歌远远的。 偏偏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既想踩岑嘉树一脚,又看不惯虞安和一个纨绔坐在这里,便道:“唉,岑探花与虞公子不是自幼相识吗?怎么不打个招呼叙叙旧?” 岑嘉树冷眼看向那人,终究咽不下被虞安歌欺辱这口气:“附庸风雅之人厚颜在列,我与她无话可说。” 柳文轩放下酒杯似乎想替虞安歌说几句话,被虞安歌挡了回去。 柳文轩太直,不懂怎么气人,要他上无用。 虞安歌放肆地笑了笑:“沽名钓誉,忘恩负义之徒尚在此间,我一个附庸风雅之人自然与他无话可说,否则本就狼藉的名声,岂不又沾了脏?” 言下之意,他岑嘉树是什么脏东西,就连多说一句话,都会被污染。 岑嘉树恼羞成怒,倏然站起身,却在虞安歌充满锋芒的目光中只能咬牙缓缓坐下。 岑嘉树大口喘着气,不能被她轻易激怒! 他来空山雅集是为重新扬名,再次得到圣上青眼,而非与虞安和争吵,平白给人看笑话。 柳文轩在一旁惊叹道:“看来岑探花还是心虚啊,都不敢跟您正面回话。” 虞安歌的话依然毒辣:“想来他唯一的优点,就是尚有些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沽名钓誉,忘恩负义,更知道自己是脏东西。 柳文轩对虞安歌气人的本事连连称奇。 随着时间的推移,雅集上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男女分席,但是还能看到看到彼此的动静。 许多未 第36章 宋锦儿,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宋锦儿最近可谓风头正盛,来参加雅集的人多少对她都有些好奇。 一则是因为她流传在外的几首诗,引得许多文人拜服,无数人想要与她结识交流,想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秀外慧中的奇女子。 二则因为她跟探花郎之间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旁人瞻仰她诗词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对她生出几分鄙薄。 所以宋锦儿一来,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在许多人的期盼中,山阶处出现了一个妙龄女子,她身段窈窕多姿,一袭缕金百蝶穿花纱裙,与其他贵女发髻上插着的金银玉簪不同的是,她的发髻上别满了盛开的鲜花,独树一帜的做法,的确让人赞叹不已。 随着她的身影逐渐靠近,众人也看清了她的长相。满头鲜花映衬下,更显得她肤色娇嫩,目似点漆,顾盼之间,充满了不谙世事,柳叶细眉,樱桃小口,一颦一笑都彰显着少女的俏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行动松散,少了世家女子应有的端庄典雅,走路的仪态甚至还不如她旁边的侍女。 虞安歌看着她,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清冽的酒划过咽喉,刺得她浑身疼痛,血液沸腾。 或许是虞安歌的恨意太浓,视线太过强烈,宋锦儿似乎察觉到什么,转头看来,恰好跟虞安歌对视了一眼。 宋锦儿此时还不认识虞安歌,在看到虞安歌风神秀异,萧萧肃肃的容颜后,顿时惊艳住了。 原以为岑嘉树已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可没想到这个黑衣男子更胜一筹,那身冷酷矜贵的气质,无端让她心肝一颤。 宋锦儿还以为这又是个仰慕自己才华的少年郎,所以才会用这么灼人的目光看她,不禁对虞安歌莞尔一笑。 前世的回忆如汹涌的潮水,拍打在虞安歌的心口,令她疼痛难忍,杀心难遏。 此时的宋锦儿笑颜如花,恰如望春城下,她奔向凉国皇帝的笑容,只是彼时,她头上簪的鲜花,由大殷百姓的鲜血染就。 虞安歌嘴角勾起弧度,还她一笑,冰冷嗜血。 宋锦儿,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我的刀剑已为你磨好。 宋锦儿对虞安歌笑过之后,无知无觉地提裙往女席的座位走去。 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天呐!坏人婚事,她怎么还有脸来参加空山雅集?” “虽有才华,但品性不堪啊。” “我倒是觉得,宋小姐天真烂漫,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是啊,能写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女子,再坏能坏到哪儿去?” “嘁,刚过来就对男子眉来眼去,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你们还替她开脱!莫不是也被她的美色蛊惑,不分礼仪了?” “...” 这些人的声音不算小,宋锦儿自然听见了。但是宋锦儿不觉得自己有错,包办婚姻本来就是封建糟粕,她不过是劝岑嘉树追求自由的爱情罢了。 那些诟病她的人,是他们自己思想狭隘,对她的才华心生嫉妒,才会想要在其他方面打击她! 这么想着,别人越是窃窃私语地说她,她越是在心里给自己鼓气。 她因为流言蜚语,被宋侍郎关禁闭了这么久,爬狗洞才能偷偷跑出来玩儿,此番是铆足了劲儿,要在空山雅集上艳压群芳,一鸣惊人。 宋锦儿昂首挺胸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可是她周围的世家贵女,一个个对她避之不及。 其中有个贵女碰了碰宋湘:“那不是你妹妹吗?” 宋湘便是宋锦儿的嫡亲姐姐,因为宋锦儿跟岑嘉树的私情,她原本相看好的人家临时反悔,让她闹了一个大没脸。 偏偏宋侍郎看重宋锦儿的才华,一心想要将宋锦儿名扬天下,以后好混个高嫁,他再得一个教女有方的美名。 所以宋侍郎为了这次空山雅集,哪怕宋锦儿闯了这么大祸,连累她婚事受损,也不过是罚宋锦儿去正院学规矩。 宋湘气冲冲地看了宋锦儿一眼,看到她满头的鲜花,整个雅集就显得她特殊,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一样,更是让宋湘心里膈应。 宋湘满眼厌恶道:“别提她了,没得叫人恶心!” 有个跟宋湘关系要好的贵女名唤周欢,她看不惯宋锦儿的做派,想要给宋湘出气,便来到宋锦儿面前道:“宋三小姐刚刚对虞公子笑,是有什么话想对虞公子说?还是说,你坏了虞岑二府的婚事,想跟虞公子道个歉?” 宋锦儿震惊道:“什么?虞公子?你说刚刚那个黑衣男子是虞公子?虞安歌的胞兄?她不是...” 她不是个纨绔废物吗?怎么会来这种场合? 周欢道:“不然呢?也不知道宋阿姊是倒了什么霉,摊上你这么个庶妹!坏了人家妹妹的婚事,还妄图勾引人家哥哥!我警告你!你怎么放荡都没关系,可若是再连累宋阿姊的姻缘,我对你不客气!” 宋锦儿被周欢这样指着鼻子骂,瞬间也恼了,她面对虞安和或许有几分心虚,面对这个跟嫡姐一帮的贵女可不心虚。 她眼珠子一转,眼中便蓄满了泪:“这位小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可从来没有对姐姐不敬,锦儿若是哪里做得不好,姐姐可以直接跟锦儿说,锦儿给姐姐道歉,只求姐姐消气!” 那副样子就像周欢和宋湘真的对她怎么样了似的。 周欢一时气结:“你!” 宋湘是在宋锦儿手里吃过许多次亏的,连忙上去拉住周欢:“周妹妹不要上她的当!” 然后宋湘用力瞪了宋锦儿一眼,拉着愤愤不平的周欢下去。 走远后,周欢道:“宋阿姊拦我做什么!” 宋湘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袋:“她没皮没脸,浑身虱子多了不怕痒,你跟她吵架,吃亏的是你!” 周欢不满道:“宋阿姊难道就 第37章 书中描写 “空有一副皮囊,你确定岑嘉树就是为了她神魂颠倒,连前程都不要了?” 大皇子暗中前来,没有惊动任何人,现在在阁楼上,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方内侍道:“此女行为举止虽有些轻浮,但诗作的的确不错。” 大皇子剑眉微挑,那双斜飞的眼睛仿佛有钩子,惑人得很:“诗作得不错又有什么用,便如我那堂弟。” 方内侍透过窗缝,窥了一眼商清晏道:“御医断定,南川王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大皇子对南川王无感,只是道:“死了好啊,他死了,披香宫那位菟丝花,才会彻底跟父皇离心。” 方内侍不敢接这话,圣上有意立太子,大皇子和二皇子两派在私下争得急赤白脸,可这不代表四皇子不是一个威胁。 都说周贵妃得宠,但大皇子知道披香宫那位,才是被他父皇放在心尖儿的人。 圣上对披香宫的辛淑妃可谓情深意切,不顾群臣反对接她入宫,诞下四皇子后,更是将披香宫护得严丝合缝。 前段时间辛淑妃闹绝食威胁圣上,要放在旁的妃嫔身上,圣上怕是早就发怒了,不等人饿死就将人给打入冷宫了。 可偏偏辛淑妃这么做,圣上不仅不发怒,还着急上火地想办法让她进食,更是为辛淑妃退了一步,放过了商清晏。 所以大皇子不敢掉以轻心,那位鲜有人支持的四皇子,也是他心中的劲敌。 大皇子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到虞安歌身上:“这个神威大将军之子,倒是比我想象中聪明些,三言两语就挑得岑嘉树下不来台。” 方内侍不以为然:“嘴皮子厉害有什么用?岑探花好歹入了文翰院,前程自然比那个纨绔远大。” 大皇子看人眼光一向很准,他总觉得这个虞安歌不一般:“虞安和虽是个纨绔,但她爹乃是一名虎将。” 方内侍大概猜到了大皇子的想法,圣上疑心重,不仅是对朝臣,更是对两个儿子,大皇子二皇子手上都没有兵权,所以他才对岑嘉树失去了虞府的婚事感到惋惜气愤。 大皇子拿着《蝴蝶梦》女旦的皮影,手指弹了一下女旦头上簪的花:“但愿你一会儿能让我刮目相看,否则...呵。” 方内侍知道大皇子这是心情不佳,宋锦儿的出现坏了虞岑二府的好事,若宋锦儿真是个蠢货,只怕下场堪忧。 方内侍道:“依奴才看,虞家倒不是不可拉拢,或许虞公子就是个突破口。” 大皇子看向虞安歌:“再看看。” 虞安歌坐在席上,忽然抬头,不远处有一座楼阁,可她的方位,并不能看清楼阁上的人。 柳文轩道:“虞公子在看什么?” 虞安歌道:“没什么。” 柳文轩一脸神秘道:“听说今天大皇子也来空山雅集了,只是没露面。” 虞安歌并不意外,毕竟大皇子也是被宋锦儿才华所折服的男人之一。 前世空山雅集没过多久,由于岑嘉树的母亲始终不愿让岑嘉树迎娶宋锦儿,宋锦儿便与大皇子勾结在一起,最终成了大皇子妃,“打脸”了一些看宋锦儿笑话的人。 这时一只纸鸢断了线,随着风飞到虞安歌面前。 虞安歌捡了纸鸢,看到不远处有三五个少女,围在一起看过来,似乎想要拿回纸鸢,又不好意思。 虞安歌将纸鸢交给雅集上的侍女:“去把纸鸢还回去。” 那群少女拿回纸鸢,对虞安歌满是感激地行礼道谢,然后重新系好线,欢欢喜喜又去玩了。 秋日的阳光似乎都是金黄的,洒在那些欢声笑语的少女身边,美得像是一幅画。 虞安歌忽然有些恍惚,她想到书中对空山雅集的一段描写: “宋锦儿一首《春江花月夜》赢得了满堂喝彩。 席间有人问她:一介小小女子,如何能写出这般精彩绝伦的诗句? 宋锦儿小脸一扬,满是傲娇:我可不是那些只知道躲在房间里绣花,呆板无趣的闺阁女子。 因她这番话,在座男儿无不为她倾倒,在座女子无不对她心生嫉妒。” 这些女子存在的价值,似乎只有宋锦儿风光的时候,适时展现出嫉妒,羞愧,呆板的一面,成为宋锦儿的陪衬。 可是... 虞安歌看着在花间扑蝶。在林中投壶,在草坪放纸鸢的女孩儿们,她们是如此鲜活动人,只要给她们自由,她们也能像枝头泛滥的桃杏一样,尽情绽放自己的一生。 虞安歌不知道宋锦儿所在的穿越国是哪里,只是她在那个国度享受自由,不该这么贬低大殷的女儿们。 虞安歌饮下一口酒,不断告诉自己,这世间如此真实,虞安歌就是虞安歌,少女就是她们自己,没有人应该理所当然地成为宋锦儿的陪衬,大殷百姓和神威军,不应,也不能成为“倾国之恋”中,被寥寥数语带过的牺牲品。 “嗡——” 鸣钟随着飒飒秋风传入每个人的耳朵,柳文轩在旁边道:“雅集的时间到了。” 虞安歌回神,长长吐了口胸中的郁气,等待接下来的戏码。 杨太师一身广袖直裾,来到众人面前,刚刚还热闹的雅集上瞬间安静下来,谁都暗自攒着劲儿,要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 杨太师带着众人进行完修禊祭祀仪式后,朗声道:“空山雅集,群贤毕至,幸甚至哉。虽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然诗中乾坤,有高下之分,惊才绝艳之作,将会呈与圣上过目,今朝请诸位尽显潘江陆海之才。” 众文人向杨太师拱手示意。 杨太师又道:“依照规矩,当由上届空山雅集的魁首为诸位出题。” 商清晏此时缓步走了出来,青丝如墨,肤色如玉,一袭白衣闲散自然,行动间如风雪落在郁翠山林。 宋锦儿不由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 第38章 诗题——花 宋湘在旁边忍不下去了,低声叱道:“你能别犯痴了吗?” 宋锦儿这才回神,发觉自己已经盯着商清晏看了许久了。 宋锦儿扯了一下嘴角,心里有些不服,但周遭的环境让她不便还嘴,只是问道:“听闻南川王在诗歌方面很厉害。” 宋湘不想搭理她,但不搭理的话,她指不定又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便道:“南川王志在山水,淡泊寡欲,他不仅在诗歌方面厉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说一声才华盖世也不为过。” 宋锦儿听了更觉激动,这不妥妥的男主标配吗? 宋湘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的心思又浮动了,便威胁她道:“你给我小心点儿!南川王不是别人,你若敢招惹,我回去就让我娘打死你!” 宋锦儿经她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南川王的身份,不由在心里叹息,可惜了,这样一个人物,不仅是前朝废太子,还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没前途的。 虞安歌则是盯着宋锦儿,看到她一会儿神色轻浮,一会儿暗自激动,一会儿又低头叹息。 再顺着宋锦儿的目光看去,恰好落在了商清晏身上。 虞安歌不禁皱眉,想到书中那句话“在座男儿无不为宋锦儿倾倒”。 虞安歌心头一梗,商清晏才华横溢,自然知道宋锦儿抄来的那些诗有多好,会不会也为宋锦儿倾心? 商清晏不知虞安歌的心思,只是站在那里,看到虞安歌的目光不断放到宋锦儿身上,不由微微皱眉。 今天宋锦儿那满头鲜花的确出彩,女席上的贵女们无人能出其右。 席上已有许多男子在明知宋锦儿与岑嘉树有苟且的情况下,依然拜倒在宋锦儿的石榴裙下。 虞安和一向贪图美色,莫非忘却了虞安歌的恩怨,也为宋锦儿倾心了? 想到这儿,商清晏不由赌气,暗骂她花心滥情,见到个稍有姿色的女人就移不开眼。 还是杨太师在一旁提醒道:“王爷今日想出什么题?” 商清晏想了想,他拿起狼毫,在竖着的木牌上写下一字——花。 虞安歌不由眉头皱得更深,秋日百花掉落,花这个诗题不算应景。 她其实知道今日商清晏会出什么诗题,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诗题原来是从宋锦儿发髻上的鲜花得来的。 虞安歌不由产生了危机感,像商清晏这样的人都受宋锦儿所诱,其他人岂不更甚,那她一会儿说宋锦儿抄袭,可会有人帮她? 商清晏看虞安歌的目光还是不断往宋锦儿身上放,不由气结,已有几分后悔给她写荐帖了。 此时侍从侍女鱼贯而入,将笔墨纸砚放在诸人案几之上,流觞曲水也已备好,就等酒杯漂在谁那里,谁便取酒吟诗。 林中有人抚琴,伴随着悠扬琴声,第一杯酒顺着溪水漂下,陆陆续续又有几杯酒,停在了前面人手中,各有不同的吟诵。 直到有一杯在柳文轩面前打转,他伸手拿起酒杯,略一沉吟,便提笔写出了一篇《捣练子》。 “红弃树,叶招黄,莲老莲蓬连岸长。秋雁飞出天北角,小舟划尽水汤汤。” 此句一出,赞许者众多,杨太师也抚须低声对商清晏道:“柳状元当得起神童之名,古拙清新,还算不错。” 商清晏敛眉笑了笑,附和道:“是不错。”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巧合,下一杯酒便落到了岑嘉树面前,这两个同科,因为那个不知从哪儿来的传言,关系也疏离得很。 先前二人一个是从六品的修撰,一个是正七品的编修,在文翰院暗自较劲儿,岑嘉树虽矮了半阶,可毕竟世家出身,又有大皇子提携,风头远压柳文轩。 然今时不同往日,岑嘉树先是遭圣上训斥丢了编修之职,后又传出右手执笔有碍,在柳文轩面前又落了下风。 今日的空山雅集,亦是岑嘉树为自己正名的好机会,众人看向他,暗自期待他的诗作。 岑嘉树取下酒杯,知道自己右手有伤,并没有执笔,而是稍微顿了一下,便开口道:“丹桂重开颜色新,香云欲奉月中神。清辉渐渡嫦娥镜,婉转风华更动人。” 场面有一瞬的安静,紧接着便是喝彩声。 状元和探花一吟枯莲,一吟丹桂,一古拙清新,一雍容馥郁,一时竟难以评判,是谁更胜一筹。 杨太师低声道:“王爷以为柳岑二人的诗作,谁的更好些?” 商清晏敷衍道:“都可。” 杨太师有些无奈,只怕在这位眼里,这两首受人称赞的诗词,都入不了眼。 不过商清晏想了想,还是道:“岑探花的诗华丽有余,但匠气过重,比之柳状元,差了些许。” 杨太师颔首,这位眼光独到,一语道破关键,众人皆以为岑探花之作胜在辞藻,立意的确是差了些。 杨太师道:“圣上钦点状元探花,确实不虚二人名次。” 话说到一半,杨太师余光看到酒杯停在了虞安歌面前,不禁笑了:“这不是王爷给荐帖的那位嘛。” 他的眼神中自带三分轻视,像是不信虞安歌真的能写出来什么东西。 “望春城那样边陲小镇,就算是有夫子认真教,也不一定能教出什么东西,更何况谁不知道虞大公子贪玩,神威大将军棍棒之下,都未能改变什么。” 商清晏没有接话,那双琉璃目紧紧盯着虞安歌。 在席诸位与杨太师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有人对虞安歌投去了鄙夷的目光,觉得她一个纨绔,不配坐在这里。 “按照规矩,虞公子若是写不出来,当自罚三杯。” “虞公子在边关长大,诗做不出来,酒量一定是好的,别说三杯了,就是十杯我看也不在话下。” “虞公子是将门之子,现下是文人集会,虞公子以后还是别凑这热闹了。” 你 第39章 这个纨绔居然没丢脸 虞安歌端着酒杯,稍微晃了晃,嘴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今日的酒虽然好,我却不能贪杯。” 她一伸手,一旁的侍从便将狼毫递到他手里,虞安歌提笔在诗笺上洋洋洒洒刚写了一句,又顿住了。 今日来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跟谁争锋,所以写得过得去,不让旁人笑话便好。 思及此,虞安歌迅速将这一页诗笺揉了,重新下笔。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又引得一阵嗤笑,在场所有人,写诗不说一气呵成,也不至于像虞安歌那样,写到一半还给揉了。 可是虞安歌始终气定神闲,不为旁人的讽刺所扰,重写的这一首,还算流畅。 柳文轩也担心虞安歌写得不好,过于丢脸,就没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竟然发现虞安歌笔力惊人,不说力透纸背,却也是铁画银钩,锋利得很。 柳文轩不自觉地跟着虞安歌的落笔念了出来:“是日应言秋寂寥。” 一句出,便惹得在座诸人哄堂大笑。 “这也太普通了吧。” “三岁小儿写的诗,也不过如此。” “别笑别笑,看看她接下来还能写出什么好玩儿的!” 柳文轩暗自着急,在虞安歌写下第二句后,迅速念了出来:“一风漫过看花凋。” 这次众人的笑声小了许多,但都摇着头:“还是普通了些,似乡野农夫之言。” 杨太师叹息道:“这样的诗句,只能说是合律,王爷的荐帖,看来是要浪费了。” 商清晏看到虞安歌淡定从容的表情,轻笑一声:“还没写完呢,太师急什么?” 杨太师有些惊讶,似柳状元和岑探花那般的诗句,南川王都不放在眼里,可虞安歌这个草包纨绔,写出来的两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诗,南川王却是信心十足。 此时,柳文轩已经念道第三句了:“今朝挥雾泼金墨。” 笑声彻底没了,众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意外。 杨太师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几分意外:“这句倒是不错,就看最后一句了。” 商清晏嘴角微勾:“看着吧。” 在众人的等待中,柳文轩颇为激动地念出最后一句:“原是战寒黄带袍。” 场面一时沉默下来,那些嘲笑虞安歌的人都息了声。 律诗讲究起承转合,但虞安歌这首诗,却是一句比一句气势足,读到最后,甚至有意犹未尽之感。 柳文轩赞叹道:“不愧是将门之子,诗风自是与旁人不同!世人都说菊是隐士所爱,但虞公子却另辟蹊径,不言菊之淡泊,倒写尽菊的凛然风姿。” 刚才还在看虞安歌笑话的人都默默闭上了嘴,岑嘉树拳头紧握,面露不服,却无从反驳。 虞安歌的诗,虽然前两句平平无奇,但后两句气势磅礴,立意奇崛,堪称佳句。 整体来说,这首诗是比不上柳文轩和岑嘉树的,可谁让一开始,众人就没对她报什么希望,是以两句一出,惊艳全场。 杨太师同样诧异,这个纨绔竟能写出这样的句子,在侍从将虞安歌的诗拿到他面前后,杨太师的惊讶达到了顶峰。 “是日应言秋寂寥,一风漫过看花凋,今朝挥雾泼金墨,原是战寒黄带袍。” “此诗隐隐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再配上这奇险率意的字,可谓相得益彰。” 杨太师抚须叹息:“果真是老夫看走了眼。神威大将军之子,就算再差,也不至于真是个草包啊。” 商清晏抬头遥遥看了虞安歌一眼,虞安歌也恰好再看他,还冲他扬了扬下巴,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 商清晏一笑,对杨太师道:“本王那封荐帖,没给错人吧。” 杨太师叹道:“还是王爷慧眼识珠啊,老夫佩服。” 经过侍从的通传,楼阁上的大皇子也听到了这首诗,方内侍道:“这个纨绔居然没丢脸。” 大皇子将诗笺揉在手心,遥遥看着虞安歌的身影,自言自语道:“有点儿意思。” 若说全场对虞安歌的诗最无感之人,只怕就是宋锦儿了,看旁人一会儿鄙薄一会儿赞叹的表情,她心里也没个定论。 不过嘛,宋锦儿眼珠子转了转,不论这个虞公子,亦或者是岑嘉树,柳文轩的诗再好,一会儿注定是要输给她的。 她马上要吟诵的《春江花月夜》,可是被称为孤篇压全唐之作,放在这空山雅集上,简直是降维打击。 宋锦儿对一旁的侍女道:“一会儿我来吟诵,你帮我写,像岑探花和他侍从那样,知道吗?” 她不会用毛笔,只能让雅集上的侍女帮忙,好在这些侍女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写字速度又快,字写得又好。 虞安歌的诗算是在众人间起了一个小波澜,而后随着又一杯酒沿着溪水漂下,众人的关注点随之转移。 连续三个人的诗词都各有各的精妙,接下来这个人只怕是难以出头了,大多数人都暗自祈祷,那酒杯别停到他们面前。 而等那杯酒停下的时候,众人又都面面相觑。 杨太师抚须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那杯酒好巧不巧,竟然停到了宋锦儿面前。 柳文轩,岑嘉树,虞安歌,宋锦儿,四个彼此之间都有过节的人,竟然聚在一堆儿来吟诗了。 杨太师看了一眼旁边的商清晏:“王爷可知道此女?” 商清晏道:“略有耳闻。” 杨太师呵呵一笑,语气中尽是赞扬:“王爷可知,此女有惊世之才!” 商清晏给自己倒了杯茶,嘴角一抹淡笑,让人捉摸不透:“是吗?” 杨太师道:“王爷竟然没读过她的诗?” 商清晏犹自饮茶,没有回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太师还当他是默认,便道:“那您接下来可要好好读读,她从 第40章 宋小姐当得起天下第一才女之称? 宋锦儿看到酒杯漂到自己面前,自是跃跃欲试,激动不已,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可旁人都看得出来。 有人意味不明道:“看来宋小姐这是胸有成竹啊!” 另有其他人附和道:“今日的诗题还算寻常,只是想要脱颖而出,还需下点功夫。柳,岑,虞三人皆有千秋,只是不知宋小姐是否妙笔生花。” “岂止是妙笔生花,先前坊间宋小姐流传出来的诗,篇篇令人拍案叫绝,我看她一出手,只怕要拿下今日的诗魁。” “就事论事,宋小姐虽然坏人姻缘,举止有些轻浮,但她的诗才真可谓万里挑一。” 这样的声音多了,柳文轩也忍不住道:“宋小姐的诗倒是与她的性情大有不同。” 都说字如其人,其实诗中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 便如柳文轩自己,出身寒门,诗风不可避免地偏向质朴,岑嘉树生在富贵窝里,诗词自然呈现雍容华贵,而虞公子是将门之子,就算起调不好,亦显露出铿锵之气。 柳文轩有些迟疑,观宋锦儿此人,美貌有余,却处处显露一股小家子气,很难让人相信,她会写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言,还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迈之语。 虞安歌直接道:“自然不同,因为那些诗,根本就不是出自她手。” “什么!” 柳文轩大骇,旁边的人因他的惊叫纷纷看来,柳文轩发觉自己声音太大,以拳抵口,咳了一声。 他凑近虞安歌,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是说宋小姐的诗是抄的!可是她从哪儿抄来的?能写出这些佳句的人,又怎会甘心被人剽窃?” 虞安歌心知,被宋锦儿剽窃的那些诗人不会出现在这里为自己申辩。 而宋锦儿也在众人的各色目光中,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她不似旁人,要么书写,要么低吟,而是直接端着酒杯站起身来,作潇洒的狂士姿态,饮了一口酒后,便一脚踏在矮几上,长袖一挥,大声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短短两句,便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沉浸在诗句的意境当中。 宋锦儿饮了一大口酒,酒水顺着她的嘴角,流到衣襟上,但她浑不在意,只是身体摇摇晃晃,再次吟诵出声: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好句!”席间有人大声喝彩,激动得手舞足蹈,旁边人赶紧拉住他,低声道:“休要惊扰宋小姐吟诗!” 岑嘉树看着宋锦儿吟诗的样子,眼中跳跃着光彩,许久不见,她依然那么耀眼。 可是随即,岑嘉树想到岑夫人对宋锦儿的态度,不由悲从心来,岑夫人认定宋锦儿是个祸害,态度十分强硬,不允许宋锦儿进门。 此时宋锦儿举起酒杯,用广袖遮住脸,外人看来是她情到深处默默拭泪,实际上是借此挡住自己压不下的嘴角。 她在吟诵时,看到了这群人的反应,内心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在心里轻嗤:一群书呆子,让你们揪住我跟岑嘉树的那点儿小事不放,现在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 宋锦儿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中,再次开口:“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在场有感性者,已然沉浸在诗中世界不能自拔,不由潸然泪下。 岑嘉树想,若此诗流传出去,天下再无诗句能敌,到那时,宋锦儿名震天下,他母亲或许会松口。 宋锦儿彳亍在席间,每行一步,便吟一句,到了最后,她将杯中残酒饮尽,用力甩了杯子,双臂高举,脸颊飞红,瞧着已有醉态,更像是入了旁人穷极一生,也难以企及的境界。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此句落地,雅集内外鸦雀无声,全都沉浸其中,就算是柳文轩知道此诗是剽窃而来,也禁不住在诗情画意中忘乎所以。 听到这首诗的大皇子同样震惊:“没想到...” 没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个似乎肤浅的女子,诗中竟有如此境界! 方内侍道:“就算奴才没读过几本书,也知道此诗之精彩,世间罕见啊。” 大皇子眯起眼,忽然有几分理解岑嘉树了。 杨太师伏已是泪眼婆娑,他没忍住拍着桌子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此诗可万古流芳!万古流芳!” 商清晏手里转着佛珠,眼中晦涩不明,看向虞安歌,也不知在想什么。 宋锦儿沉浸在旁人惊艳钦佩的目光里,脑海中想象的是今日之后,她受世人追捧的场景。 她的嫡母和嫡姐再也不敢轻贱她,她爹爹会将她捧在手心,王侯贵族皆为她折腰。 直到一声高呼将她唤醒:“天纵奇才!天纵奇才!” 众人看去,一人满脸通红,激动得大口喘息:“枉我自诩诗人,可毕生所作加起来,也不及宋小姐随口一句啊!从此,从此封笔也罢!” 说着,他便怒摔狼毫,将刚刚曲水流觞写的诗笺撕碎,扬在空中。 还有人一脸自责:“方才是我狭隘了,还当宋小姐是...唉,我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 亦有人以手抚膺:“吾今日读诗,方知何为诗!宋小姐之才,果真不同凡响!” 杨太师从商清晏旁边离去,大步走向宋锦儿,一脸激动道:“宋小姐当得起天下第一才女之称!虽则雅集未完,但吾以为,此诗当为本次诗魁,诸君以为呢?” 下面人自然纷纷附和,亦是真心实意叹服,若说柳,岑,虞三人的诗已是精妙,但跟此诗比起来,却似云泥之别。 “在下附议!” “输给此诗,心服口服!” “岂止是此次雅集的诗魁,就是放眼天下,也难有字句可 第41章 凭什么说我剽窃! 这道声音过于突兀,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虞安歌脸色冷漠,一双眼睛好似刀子,直勾勾看向宋锦儿。 杨太师微微皱眉。虞公子刚刚那首诗却有不错之处,可跟宋锦儿的诗还是没得比,她有什么不服的? 有人狐疑道:“虞公子为何不同意?难道你听不出来宋才女之诗有多好?” “若是她连这点儿品鉴能力都没有,我真怀疑刚刚虞公子那首菊花诗,究竟是不是她所写啊。” “没错,拿星辰与明月争辉,简直不自量力,若这星辰都不是她所写,那就合情合理了。” 柳文轩听到这声讨论,当即站出来道:“虞公子的诗作,是我亲眼看着她一字一句写出来了。” 有人反驳道:“或许是提前背好的呢?” 柳文轩恼了:“你血口喷人!” 虞安歌拉了柳文轩一下,示意他退后,她要自己上。 杨太师听了那些质疑的话,心里不是不怀疑,但想到虞公子的荐帖是南川王给的,就暂且按下疑惑:“虞公子有何异议?” 虞安歌站起身来,对杨太师一拱手:“敢问太师,剽窃之作也能当得诗魁吗?剽窃之人,也当得天下第一才女之称吗?” 全场哗然,他们自然不可能因为虞安歌一句话,就给宋锦儿定性为剽窃,可是一旦这个口子开了,难保不会有人产生怀疑。 宋锦儿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大变,心跳如鼓。 怎么可能? 她已经反复确认过,这个大殷朝并没有出现过那些诗人,虞安歌是怎么看出来她这是剽窃的? 难道... 宋锦儿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难道这个虞公子也是穿越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先前的行为岂不是像小丑一样! 况且虞公子身份比她高,又因为虞小姐,跟她有过节,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宋锦儿越想越害怕,在虞安歌冷酷的眼神下,手指不受控地发抖。 宋锦儿这种反应引起了让本不相信的杨太师动摇了,他看向虞安歌道:“虞公子可有什么证据?” 虞安歌道:“没有。” 宋锦儿抓住了机会,大声呵斥道:“你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我剽窃!” 虞安歌环顾四周众人的反应:“第一,宋小姐今日的诗的确堪称惊世之作,说一句万古流芳也不为过。只是今日诗题为花,要求即兴创作,我们眼下处在秋季,眼前只有一条小溪用以流觞曲水,据我所知,宋小姐应该也没出过盛京,宋小姐是如何写出‘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之句的呢?” “就这?” “这怀疑的理由太牵强了吧。” “南川王所出诗题,只有花,可没有说是什么花,什么季节的花。” 听到旁人对虞公子的质疑,宋锦儿悬着的心暂且落了下来,或许是她想多了,虞公子只是单纯地看不惯她,想要给妹妹出气,才这么难为她。 毕竟,若虞公子同样也是穿越过来的人,不应该早就把那些诗词据为己有了吗? 宋锦儿稳了稳心神:“诗中有海,眼前就一定要有海吗?我心里有海,有春,有明月,那么身在何处,皆可下笔。就像虞公子写的菊一样,难道我们眼前真的有菊花吗?” 有个人道:“说得好!好一句心中有海,身在何处皆可写!虞公子,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虞安歌丝毫不慌,继续道:“第二,我们姑且当宋小姐心中有海,但我还想问一句,宋小姐曾有诗云‘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敢问这惶恐滩,零丁洋是在哪里?总不会是宋小姐为了合律,故意编造出来的两个地名吧。” 宋锦儿咽了一下口水,她在剽窃文天祥的诗时,根本没想这么多,此时她想找出一个理由来,可脑子里乱纷纷的。 她强装镇定,绞尽脑汁只想出来一个蹩脚的理由:“惶恐滩,零丁洋,是前朝一个地方的地名罢了,早已改名,虞公子不知道也正常。” 虞安歌一挑眉:“哦?这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柳文轩道:“倒也不是虞公子孤陋寡闻,我也没听说过惶恐滩和零丁洋这两个地方,敢问宋小姐这两个地方在哪里?现在改名为什么了?” 宋锦儿哪里答得上来,只是磕磕绊绊道:“这两个地方,是我偶从一本古籍中得知,那本古籍后来被我遗失了。” 虞安歌步步紧逼:“这么说,宋小姐只是从书里知道了两个前朝的地名,就能写出一首精彩绝伦的诗?看来宋小姐心中有滩,有洋,果然就够了,当真厉害啊。” 谁都听得出虞安歌的讽刺,可宋锦儿不敢答是,若虞安歌给她说出个地名,让她当场创作,她必然创作不出来。可她若答不是,岂非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众人看她的反应,心中的疑虑更甚,其中还有人道:“我初读此诗的时候也觉奇怪,其中有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眼下大殷朝是太平盛世,宋小姐出身富贵,是怎么写出来这样的诗句的呢?只因此诗太好,受到人人追捧,我只能暂且压下疑惑。” 一道质疑声出来,接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宋锦儿这回不仅手抖了,连衣裙下的腿都是发颤。 虞安歌继续道:“第三,若宋小姐真有心中有海,笔下便有海的能力,又为什么在另一首诗中,不再凭空捏造,啊不,不再从哪本古籍中,再汲取灵感呢?譬如那首《登高》有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金水滚滚来’。” 金水河乃是盛京的一条小河,静水流深,远远称不上滚滚的奔涌之状。 这首《登高》是宋锦儿在金水河畔所写,当时她自作聪明,把长江换成了金水,现在倒是被虞安歌抓住了把柄。 若说刚才的诘难宋锦儿还懂一些,这句 第42章 真是好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啊 宋锦儿直觉这句话是个陷阱,可她还是不明所以,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两个字的差别而已,为什么被虞安歌特意挑出来,以此证明她的诗是剽窃。 众目睽睽之下,宋锦儿还有些崩溃,她情绪激动道:“怎么了?我写金水怎么了?刚刚的惶恐滩和零丁洋你们说我是凭空捏造,现在金水可不是我凭空捏造,你为什么一定要抓住这一点儿不放!” 说到后面,她几乎是低吼出声,可是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震惊,怀疑,不解。 一时间四周安静下来,宋锦儿看他们的反应,直觉自己露馅儿了,依然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几声低笑打破焦灼的氛围,虞安歌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笑得眼角弯弯,收也收不住。 虞安歌对杨太师道:“太师,现在你能相信宋小姐之作具为剽窃了吧。” 杨太师深深地看了宋锦儿一眼,只是这次不再带有欣赏和钦佩,而是充满了质疑和愤怒:“宋小姐,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知不知道,金水二字错在哪里吗?” 宋锦儿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她的脸色也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区区两个字而已,为什么所有人都揪住不放。 可是她不能承认,承认了这个,便是承认了她的诗作全是抄来的,她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才女名声,将会毁于一旦。 虞安歌在欣赏了一会儿宋锦儿崩溃的神情后,终于替她解答:“律诗讲究格律音韵和谐,‘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金水滚滚来’,按照律诗的马蹄韵规则,上下联的双数字平仄应当相反。” “所以此句上联双数字是平仄平,下联应当是仄平仄,而‘水’这个字的位置,应当是‘平’音,而非‘仄’音。” 然后虞安歌向宋锦儿的方向走了两步,声音森然,说出来让宋锦儿彻底绝望的话:“这个道理,就是启蒙过的孩童都明白,宋小姐是怎么做到,在不知格律为何物的基础上,写出的那些足以流传千古的佳作呢?” 虞安歌早就察觉出来,宋锦儿只会背诵诗词,却根本不知道诗词为何是诗词,律诗又为何是律诗。 当她点出来这两个字的错处,而宋锦儿又茫然不知错在何处时,她的真实水平就已经完全暴露开来。 宋锦儿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什么平仄,什么马蹄韵什么格律,她完全一无所知。 “我还以为金水二字是宋小姐误用,放在诗里不过是白璧微瑕,可没想到,宋小姐根本不知道格律是什么,亦不知‘金水’二字有错。” “是了,且不说惶恐滩,零丁洋了,只说宋小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女子,是怎么写出这种心态各异的诗句的?” “一会儿身世浮沉,一会儿挑灯看剑,一会儿捣衣望月,一会儿又是孤苦无依的老人。” “难不成,她那些名作真的都是剽窃而来?” “这不是很明显吗?” 面对众人的疑问,这一次,宋锦儿再也说不出那句“我可不是那些只知道躲在房间里绣花,呆板无趣的闺阁女子”了。 她只是站在人群中央,接受着众人的审判,无处遁形。 “够了!” 此时岑嘉树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 他应当是忍耐了许久,最终快走几步将宋锦儿挡在身后:“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虞安和,我无视礼法与你妹妹退婚,与宋小姐没有半点儿关系,有什么事冲我来,何必如此为难一个弱女子?” “啪!啪!啪!”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虞安歌眼神冰冷,幽幽感叹道:”真是好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啊。” 岑嘉树紧紧盯着虞安歌,眼中的愤怒若能化为实质,只怕要将她灼烧得骨头渣滓都不剩。 岑嘉树此时顾不得颜面了:“先前在岑府,我已跪下向你认错,虞公子为何还是得理不饶人!” 虞安歌笑了,岑嘉树何其在意颜面的一个人,当着这么多人说他给她下跪,应当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个宋锦儿,不愧是书中的女主,哪怕到了这种地步,依然有岑嘉树为她赴汤蹈火。 虞安歌看向宋锦儿:“宋小姐,岑探花这么护着你,你感动吗?” 宋锦儿看到岑嘉树挡在她面前说了这么一番话,迅速反应过来,此时唯有将重点转移到退婚上面,才能让众人暂时忽略她剽窃一事。 宋锦儿道:“虞公子!你我之间,一定有误会!” 虞安歌道:“哦?误会?是你之前与有婚约的男子纠缠不清是误会,还是现在,被一个与你并无婚约的男子护在身后是误会?” 当然,虞安歌没忘再将话题引回:“还是说,你剽窃他人之作,是误会?” 旁人对岑嘉树和宋锦儿的指指点点更甚。 宋锦儿思绪急转,不知想到了什么,杏眼一下子就含了泪,看着有些楚楚可怜,好似虞安歌怎么欺负她了一样。 但她又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这一幕还是惹得一些人怜香惜玉起来。 宋锦儿用袖口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虞公子,我知道,岑探花为了我与虞小姐退婚,让您对我怀恨在心,但是,我真的没有剽窃他人之作!” 柳文轩道:“那‘金水’二字,你作何解释?” 宋锦儿道:“金水二字,的确是我一时疏漏,又因虞公子刚刚实在咄咄逼人,让我觉得害怕,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现在便可更改过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长江二字,总无不妥吧。” 人都是怜弱的,宋锦儿一哭,就让大家再次动摇起来。 “长江二字自无不妥,刚刚宋小姐也没有具体回应,看样子的确是被虞公子吓到了。” “若真是剽窃,天 第43章 王爷可有什么好主意? 大皇子的脸色阴郁得像是墨汁,下面发生的一切,他都尽收眼底。 他看着人群中的宋锦儿,面无表情地将手中女旦的皮影折在手里,嘴里冷冷吐出两个字:“蠢货。” 方内侍道:“大皇子,依您看,宋小姐的诗作,是否都是剽窃?” 大皇子瞥了方内侍一眼,似乎在说,这么明显的事情,还问我? 大皇子将手中的皮影掷到地上,冷着脸就走了。 雅集上的纷争还在继续,一时间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认定宋锦儿剽窃,一种则是认为虞安和为了给妹妹出气,刻意刁难。 或许是岑嘉树挡在身前的缘故,宋锦儿稍微安了心,开始揪住虞岑二府的婚约来说事:“虞公子,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于岑公子千里迢迢赶往望春城退婚之事一无所知。” 这点儿宋锦儿的确没说错,她只不过是在此前劝了岑嘉树,不要被家族的恩怨裹挟,要勇于追求自由和爱情,也没想到岑嘉树会为了她,大老远去退婚。 柳文轩不解道:“宋小姐为何一直强调这个,我们现在说的,难道不是你剽窃诗作之事吗?” 岑嘉树看着柳文轩,冷冷讽刺道:“柳状元这是为攀高枝,不惜当众欺负弱女子吗?这副捧高踩低的嘴脸,真是让我重新对柳状元刮目相看。” 神威大将军手握重兵,虽然远在边关戍守,鲜少回京,那也是跺跺脚就能让朝堂震三震的存在。 柳文轩从头到尾都在帮虞安和这个纨绔说话,就被岑嘉树借机泼上脏水。 柳文轩一腔赤诚,却被岑嘉树如此构陷,自然怒不可遏:“岑探花为博美人一笑,掩盖剽窃之行,不惜颠倒黑白,同样让我钦佩不已。” 两个人怒目相视,一站在虞安歌身边,一挡在宋锦儿身前,谁也不让谁。 旁人早知他们两个因那个空穴来风的传言有过节,可毕竟是同科,又同在文翰院任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把矛盾放在水面上罢了,现在却是为了一个宋锦儿撕破了脸皮。 岑嘉树像是护花使者一样,怒视虞安歌:“证据呢!你说宋小姐剽窃,她剽窃了谁!世间又哪儿有这么多妙笔天成之作!” 岑嘉树一句话说到了重点。 没错,虞安歌的确说不出来宋锦儿剽窃了谁,即便她记得书中的内容,知道《春江花月夜》是张若虚之作,《登高》是杜甫之作,这样陌生的名字说出来也不会让人信服,而那些被宋锦儿剽窃的穿越国诗人,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虞安歌曾经想过,提前将宋锦儿上辈子的诗集结成诗集,佚名流传到市面,可转念一想,她所剽窃的诗,只是她那个世界诗作的一部分罢了。 宋锦儿见众人似乎被岑嘉树的说法劝服了,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 她从岑嘉树身后站出来,主动道:“方才是我见虞公子对我恶言恶语,难免心里害怕,一时慌了神,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虞公子说我之前的诗作乃是剽窃所得,我无法自证清白,但是非曲直总要有个交代,不如这样,烦请杨太师在为我出一诗题,我现场再作一首,是否能打消诸君的疑虑?” 这一点宋锦儿还算有自信,她在现代背的那些诗词题材可太多了,不说涵盖万千,但是用来应付杨太师所出的诗题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个法子让众人都点了点头。 有人道:“之前宋小姐流传出去的诗作都不是大家看着她写的,今日的诗题又太过简单宽泛,若宋小姐真想钻空子也不是不行。可若是杨太师再出一道稍难的诗题来,让宋小姐重新写一首,倒是能检验真伪。” 周遭的人纷纷附和,宋锦儿看自己扳回了一局,便微扬着头对虞安歌道:“若我再根据诗题作出一首诗来,证明了我的清白,我要让虞公子当众向我鞠躬道歉,诸位,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若真是一场误会,虞公子对宋小姐赔礼道歉,自然不过分!” “女儿家脸皮都薄,虞公子你今日做事的确不地道。” “虞公子,这法子对你们两个都好,你就应下吧。” 虞安歌脸色发冷,她不知道宋锦儿到底会背多少诗,但她敢这么说,便是有足够的诗词储备。 虞安歌道:“我不同意,只要她会背的诗足够多,无论杨太师出什么题,她皆可应答。” 岑嘉树怒道:“虞安和!你别太过分!这世间哪儿有那么多超俗的诗作可供她背!” 虞安歌面对岑嘉树怒斥丝毫不落下风:“她顺手捏造的地名,千变万化的诗风,凭空虚构的心境,还不能证明吗?” 岑嘉树道:“虞安和!你这是强词夺理!” 宋锦儿也是一脸愤愤,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虞公子怕是不把她精心营造的声名毁了誓不罢休! 没想到岑公子长得冷俊傲然,却是个心胸狭窄之辈,岑嘉树跟虞小姐退婚,虞公子竟把错归到她身上来,对她这般穷追猛打。 宋锦儿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虞公子,我都已经退让到这种地步了,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虞安歌看着她矫揉造作的样子,强忍心中的杀意,对杨太师道:“太师,想必你也知道,她说的法子不妥。” 杨太师抚摸着胡须,他在朝多年,总会比旁人多几分慧眼,此时也看出来宋锦儿的种种反应不是一个有风骨之人的样子。 可是宋锦儿是摆明了不承认,还用眼泪示弱,以博取众人的同情,他一个长辈,不便欺负一个小姑娘。 不好收场啊。 “啧,想要证明宋小姐是否真有诗才,还不是轻而易举?” 一道清雅淡然的声音横插入这场闹剧,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商清晏终于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虞安歌,秋水一样的眸子泛着波澜,却暗藏几分 第44章 诗钟 商清晏没有回答杨太师,环视四周,淡然一笑:“诸位闹得这么紧张作甚?今日空山雅集,不是以文会友,饮酒酬唱吗?”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还有心思酬唱? 或许是南川王的姿仪过于淡泊萧散,让众人的火气莫名消减许多,有些人甚至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坐着。 宋锦儿目光躲闪,不敢去看商清晏的眼睛,又悄悄往岑嘉树身后挪了挪脚步。 商清晏又道:“本是雅集,总不该被一些人闹得乌烟瘴气,诸位各回席位,咱们换个酬唱之法。” 看热闹的人都散去,宋锦儿心里焦急,可也不得不离开岑嘉树,回到自己座位上。 等人都冷静下来后,商清晏撩起广袖,从溪水中取下一盏酒,但他应当是知道自己酒量,并没有喝。 众人看他动作闲适优雅,只道他果然是个雅士,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这种翩翩风度。 唯有虞安歌,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知道他这副白衣翩翩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狡诈入狐的心思。 果然,他将溪水中的酒盏都捞上来后,开口道:“流觞曲水虽雅,终究少了些许趣味,不若诸君来作诗钟。这样咱们既能斗文饮酒,乐乐陶陶,宋小姐的诗才也可分明了。” 他拍了两下手,便有侍从将一枚铜钱缀在线上,焚香寸许,再在下方放置铜盘。 宋锦儿心中那根弦拉得更紧了,她和刚刚不明白金水究竟错在哪里了一样,也不明白什么是诗钟,又为什么要摆上铜盘这些东西。 虞安歌眼中泛出些许笑意,商狐狸不愧是商狐狸,果然是诗词方面的高手。 她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宋锦儿,大发慈悲解释道:“诗钟分咏,限制诗题、文字、种格,香焚缕断,钱落盘鸣,似钟声弥漫,故称诗钟。 “诗钟包含合咏格、分咏格、笼纱格、嵌字格四类...其中嵌字格又分凤顶、燕颔、鸢肩、蜂腰、鹤膝、凫胫、雁足等二十三种格体。” “诗钟既成,挑选其中核心联句各补缀成一首律诗,如此,可达到字字珠玑之效。” 虞安歌说完,柳文轩在一旁道:“虞公子,在座诸位不说学富五车,那也是诗人中的佼佼者,诗钟怎么写,我们当然知道,你解释这么多,实在多此一举。” 虞安歌看着脸色苍白的宋锦儿,不由勾唇一笑:“柳兄说得对,实在是我卖弄了,在座诸位能拿到空山雅集的帖子,当然知道诗钟怎么写。” 宋锦儿觉得脑子快要爆炸了,她一个连平仄格律都不会的人,怎么会懂诗钟? 那什么合咏,分咏,凤顶,燕颔的,别说依律写作了,她连听都没听说过,偏偏她悄悄看四周文人,具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无一人不会。 杨太师看着商清晏道:“王爷妙计!诗钟虽是雕虫小技,然其中变化多端,奥妙无穷,寥寥十四字,亦可成就洋洋大观。” 若说曲水流觞的即兴吟诗,宋锦儿还有空子可以钻,诗钟则是把一个字玩出花儿来,宋锦儿再也无法投机取巧了。 杨太师看向宋锦儿,他虽然希望宋锦儿表里如一,毕竟天才不可多得,尤其是这种随口一吟,便可名震天下的天才。 但另一方面,若宋锦儿那些诗真的是剽窃,便是品性败坏,要遭世人唾弃的。 杨太师抚摸着胡子,细细观察着宋锦儿那边的动静。 商清晏道:“现下只为玩乐,不为争锋,便以最简单的嵌字凤顶格开始吧。” 杨太师道:“还请王爷赐题。” 商清晏略一思索,便道:“山水二字,诸位觉得如何?” 这两个字并不难,在座诸人自是无有不应,只有宋锦儿还是云里雾里,绞尽脑汁也弄不明白什么是嵌字,凤顶又是什么意思。 商清晏唤来侍从,亲自拿火折子点燃线香,一缕青烟扶摇而上“既是本王提议作诗钟,那本王便起第一句,只作抛砖引玉之用,还望诸位不要吝惜诗才。” 商清晏稍一斟酌,便道:“山深自有仙人住,水澈岂无鹤影浮。” 杨太师抚着胡须,摇着头无奈道:“王爷这哪里是抛砖引玉啊。” 这明明是抛玉引砖,不给旁人留活路,不过以商清晏的本事,这句只怕都是收敛着写的。 柳文轩文思敏捷,很快就接了下句:“空山勾勒金满地,洛水摇身雨漫天。” 另有人接到:“做客山中嫌月小,曳舟水面怨灯幽。” 虞安歌同样凑了一个热闹:“翠色千山竹做浪,秋光万水雾凝霜。” “...” 一人一句,说快也不快,说慢也不慢,可是轮到宋锦儿,她呆愣愣地坐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听了半天,她还是似懂非懂,大概摸到一点儿规律,可是其中的平仄格律她依然弄不明白。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满质疑,宋锦儿屡次三番失态,众人对她怀疑也越来越深。 这次全场静悄悄地看宋锦儿出丑,没人再替她说话了。 一旁的侍女看了一眼线香的燃烧情况,小声提醒道:“宋小姐,时间马上要到了,不然还是您说,奴婢来写。” 宋锦儿自然也看到那一炷香,正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儿燃烧,恍然间,那不像燃香,像是燃烧着她的命。 写不出来,根本写不出来一点儿。 她可以背诗,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她都会背,可是让她写什么诗钟,她一个字儿都憋不出来。 宋锦儿的心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她的喉咙跳出来了,她向岑嘉树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只可惜,岑嘉树还给她的,是复杂疑惑的神色。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叮——” 线香燃尽,线缕断裂,铜钱落入铜盘,发出钟鸣般的响声。 时间到了。 第45章 无知狂悖! 宋锦儿的身子猛然一颤,无数人的眼睛盯着她,让她如芒在背,冷汗直流。 商清晏轻笑一声,从铜盘中拈出那枚铜钱来,佛珠碰到铜盘,发出清脆的响声。净白如玉的手指把玩着铜钱,却有股拈花风流之态。 “宋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山水二字不合宋小姐的心意,不如我们重开一局?” 宋锦儿看向商清晏,明明是谪仙神君的长相,却让她感到害怕。 那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对一个剽窃而成的天才的压迫感,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面依然云淡风轻,可只有当事的两个人才知道,那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有多让人崩溃。 杨太师暼了一眼宋锦儿,脸色阴沉道:“宋小姐,还不落笔吗?” 没想到他被一个沽名钓誉之徒耍得团团转,若非虞公子提出宋锦儿剽窃,南川王又以诗钟佐证了,只怕天下人都要被她蒙在鼓里。 宋锦儿感到一阵窒息,她怎么落笔? 她不会用毛笔写字,更不会写那些规则繁复的诗钟,等等? 规则繁复? 有了。 宋锦儿吞咽了一下口水,站起身来,那头鲜艳的花朵或许是因为时间的流逝变得枯萎,又或许是主人此时的心境再不复方才的得意,所以显得衰败。 宋锦儿强撑道:“还望王爷、太师恕罪,小女子写诗只凭灵感,灵感来时,便是斗酒诗百篇也不在话下,没有灵感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诗钟这类规则繁复的创作,几乎扼杀了小女子所有灵感。私以为,创作不该被游戏规则所限,否则诗词便如带着镣铐跳舞,写出来的都是僵化呆板之语。” 众人面面相觑,写诗需要灵感的确不错,但诗钟会扼杀灵感,规则是带着镣铐跳舞这种说法,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 虞安歌笑了两声,语气凉薄道:“哈!原来在座诸位,包括南川王和杨太师在内,写诗填词都是在带着镣铐跳舞啊,原来大家悉心创作的诗句,在宋小姐,不,在宋才女眼里,都是僵化呆板之语。”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参与了诗钟的创作,若真像宋锦儿说的,那他们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句子,岂不成了笑话? 柳文轩一脸不悦道:“宋小姐的话在下不敢苟同,诗钟寥寥几字涵盖万千,此中兴味,在座皆有体悟,历来雅集之上,参与诗钟者,从来不缺令人拍案叫绝之句。” 有人比柳文轩的反应更加激烈:“我们自是不如宋小姐,随便一抄便能享誉天下,只能带着镣铐,写一写这僵化呆板之句了!” 宋锦儿自作聪明的话,没想到将她自己送入更尴尬的境地,宋锦儿慌张解释道:“我是说我自己!只是说我自己受规则限制便写不好!” 杨太师再也忍不了了,拍了一下桌子,叱道:“无知狂悖!” 宋锦儿一哆嗦,瞬间瘫坐在椅子上。 杨太师被气得不轻,伸出手,指着宋锦儿道:“诗词格律是为了吟诵时音韵相合,诗钟区区十四字,却能对描事物,直抒胸臆,征夫之志,怀乡之情,离别之愁,皆可寓于其中,字字精炼!” 商清晏对杨太师道:“太师何须动怒,只有无知无能者,才会将格律视为镣铐,真正有才情之人,使用格律便是身着霓裳羽衣舞蹈!” 杨太师捂着胸口,喘着粗气,颇为厌恶地看了宋锦儿一眼,而后愤然甩袖离开:“宋小姐!有些东西你能抄来,有些东西你是抄不了的!好自为之吧!” 杨太师的举动无疑给宋锦儿判了死刑,铁证如山,这一次再也没人替宋锦儿说话了。 “原来宋小姐真的是剽窃。” “看她的样子,像是对诗钟一无所知!” “我们这么多人居然被一个小女子耍得团团转,真是荒谬!” “...” 虞安歌故意看向岑嘉树,幸灾乐祸道:“岑探花怎么看待?” 从诗钟开始到结束,一直站在宋锦儿旁边的岑嘉树,始终没有开口。 他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眼神复杂,没有看宋锦儿,也没有看向别处,自然也没有回答虞安歌的讽刺。 宋锦儿惨白着一张脸,面对众人的质疑,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商清晏看着这场闹剧,无奈地笑了笑:“杨太师愤然离席,想必诸君也没多少心思了,且散去吧。” 第一个离席之人是岑嘉树,他回头深深地看了宋锦儿一眼,宋锦儿想要对他说什么时,岑嘉树已经转身离开了。 紧接着是宋湘,家族姐妹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宋锦儿又丢了这么大脸,她在雅集上也无法自处。 宋锦儿弱弱唤道:“姐姐!” 宋湘根本不想跟她扯上任何一点关系,冷嗤一声就走了。 她在心里恨透了宋锦儿,这次她就不信爹爹还会护着宋锦儿这个剽窃的无耻之徒! 宋锦儿留在席上,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中这次含了真情实感的泪水,可再没人同情她了。 虞安歌或许是宋锦儿哭泣的唯一一个看客,梨花带雨的确美丽,只是当纯白的梨花沾上污点,还会有人欣赏吗? 虞安歌心情大好,倒了一杯酒,转头遥遥去敬商清晏。 是她误会商清晏了,不愧是上辈子举兵抵御梁兵之人,总要比旁人多几分眼力。 商清晏一挑眉,同样与她遥遥回敬。 他就说嘛,虞安和不至于真的就对破坏妹妹婚约的女人感兴趣。 柳文轩这个时候端起酒杯,在虞安歌举起的酒杯上一碰,爽朗地笑道:“虞公子你杯子端歪了,我在这儿呢,也敬你一杯!” 虞安歌:... 商清晏:... 虞安歌勉强扬起一张笑脸,却不知道跟柳文轩说些什么,把酒喝完后,敷衍道:“好酒。” 柳文轩拍了拍虞安歌的 第46章 不信神佛,只信恶鬼 虞安歌离开空山雅集后,心情大好,甚至饶有兴致地在空山转了转。 只不过在下山的时候,虞安歌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 虞安歌恍若不知,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径,转头堵住了落单的宋锦儿,她的眼睛很红,像是大哭了一场,想来一心营造的才女名声破碎,对她的打击颇大。 宋锦儿被虞安歌发现,不仅不躲,反而迎了上去。 虞安歌冷冷地看看宋锦儿,不知她这是想搞什么鬼。 谁知,宋锦儿提着裙子拦在她面前,莫名其妙说了句:“奇变偶不变!” 虞安歌微微皱眉,什么东西? 宋锦儿看她回答不上来,继续道:“天王盖地虎!” 虞安歌冷笑:“空山雅集上,宋小姐讷讷不知其语,现在这是灵感又来了?” 宋锦儿又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宫廷玉液酒!” 虞安歌眯起眼,莫非,这是什么穿越国的暗号?宋锦儿这是在试探她。 宋锦儿看她一个也答不上来,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这个虞公子不是21世纪的人,对她的为难,应当只是为了她妹妹出气。 那么后面她再拿出什么21世纪的东西来,也不必有所顾虑了。 只是宋锦儿还是疑惑,这人是怎么发现她的诗词是剽窃来的呢? 还是说,这个大殷国还有另一个穿越者?而虞公子是从那个穿越者那里知道的? 宋锦儿想了想,试探道:“敢问虞公子,为何说我剽窃?” 虞安歌面无表情地直视她:“我以为我雅集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虞安歌的眼神有些危险,只是宋锦儿还沉浸在会不会有另一个穿越者的问题里,一时没有发现。 宋锦儿接着问道:“虞公子是在哪里看过我以前写的诗词吗?” 虞安歌看着宋锦儿不断变化的表情,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只是她不明白,这个穿越国,究竟还有多少神奇的存在,让宋锦儿这么忌惮再出现一个穿越人。 虞安歌眼神微凉:“没有看到过。” 宋锦儿再次松了口气,想想也是,这个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穿越者? 虞安歌不着痕迹地用眼睛余光看了一下四周,这里是条小径,绿树遮蔽,安静地能听到鸟鸣... 于是虞安歌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宋锦儿的脖子上。 纤细白皙的脖子,一只手就能握住,以她手上的力道,怕是用不了几息,就能把宋锦儿的脖子拧断。 这里没什么人来,宋锦儿因为剽窃遭到文人唾弃,连她的嫡姐都因为厌恶她,先她一步离开。 没人会留意宋锦儿的来去,怪就怪她避开人前来试探。 虞安歌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就算宋锦儿再迟钝,此时也发现了不对,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了她的脖颈。 宋锦儿扶着山壁,下意识地一点点后退,她仰望着那双幽黑的凤眸,觉得那双眼里好像有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她吸进去,令她浑身僵硬,喉间哽塞,连尖叫都喊不出来。 宋锦儿紧张地吞咽口水,“虞...虞公子,你想要干什么?” 虞安歌没有回答她,眼里只有宋锦儿那纤细的脖子,她对宋锦儿的杀心从来没有消减,只是在人前,被她很好地抑制住了而已。 而现在,林深山静,那颗杀戮之心,暴露无遗。 虞安歌下了一个台阶,宋锦儿也连忙后退一个台阶,惊悚悄然蔓延全身,宋锦儿慌乱道:“虞公子,我跟岑探花之间是清白的!退婚一事只是有误会,他并非全然为了我才退婚的,你,你听我解释。” 虞安歌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冷着脸再下了一个台阶。 宋锦儿不知道虞公子究竟想做什么,但是一股杀意笼罩着她,让她吓得魂飞魄散,慌张之下,她竟然一脚踩空,跌坐在地。 那头娇艳的鲜花,纷纷掉落,凌乱在她头上,百蝶穿花纱裙也都沾染了泥土,整个人再无半点儿俏丽。 虞安歌看着她狼狈躲避的样子,嘴角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她伸出手,一点点向宋锦儿靠近。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在背后突然出现:“虞公子!” 虞安歌目光一凛,心里暗道可惜,不过还是收回手,回头看去。 商清晏白衣胜雪,站在林荫之下,他目光纯澈,手持佛珠说了一声:“柳状元一直在找你,马上就要过来了。” 然后他像是刚看到宋锦儿一样,疑惑道:“宋小姐怎么也在?” 虞安歌压下心里的不甘:“无事,宋小姐刚刚不小心跌倒,我只是想要伸手扶她一把。” 说谎! 她在说谎! 宋锦儿想要反驳,可是刚刚,虞公子的确没对她做什么,只是眼神发狠,朝她靠近罢了。 而那股杀意,归根到底也只是她的感受,说出来只怕也不会有人信。 商清晏垂下眼帘:“虞公子一片好心,只是也要注意一些,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虞安歌侧着头道:“王爷说得对,是我一时失礼了,还望宋小姐见谅。” 商清晏道:“宋小姐可否能自己站起来?还是说,我去唤一个侍女过来。” 宋锦儿连忙道:“我自己可以站起来!” 她扶着山壁站了起来,此时顾不得其他,连忙逃离虞安歌身边。 只是在经过商清晏时,商清晏忽然对她道:“宋小姐以后可要脚下当心。” 宋锦儿只当他是好心,连忙点头:“多谢王爷提醒!” 商清晏双眼一眯,浓密的睫毛像是羽扇一样,他半开玩笑道:“尤其是早些归家,不然...山里有狼的。” 宋锦儿咬着下嘴唇道:“我这就回去。” 说完,宋锦儿就提着裙子走了,鲜花随着她的凌乱的脚步掉了一路。 走远后,宋锦儿双手捂住胸口,后知 第47章 将宋锦儿远远的嫁出去 “孽女!我的老脸都被你给丢尽了!你竟敢剽窃!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卖弄!” 宋侍郎听到空山雅集上发生的事情后,气得火冒三丈,他本就对家中庶子庶女不甚上心,宋锦儿也是因为忽然“开窍”了的诗才,才让他关注几分。 平日里容她放肆,予取予求,甚至让她跟嫡小姐的吃穿一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万没想到就连“诗才”也是她剽窃所得,还让人给当众揭穿了,现在好了,协助科举事宜的宋侍郎之女都是剽窃之徒,他这个宋侍郎怎么服众? 宋夫人站在一旁,恨得牙根痒痒:“我早说过,这个就是个祸害!早让你好好管教她你不听!” 宋侍郎气得团团转:“你能别火上浇油了吗?我还没说你呢!你这个嫡母是怎么当的!这么大一个姑娘家,到现在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宋夫人心里早憋着一团火,现在一股脑吐了出来:“我是怎么当的?我早就说要让她来我院子里立规矩,可你呢,她一哭,你就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我苛待庶女!你因她剽窃来的才女名声对她溺爱,反倒怪罪起我来了。就是可怜了我的湘儿,平白被这么个东西连累了!”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宋锦儿跪在地上满脸是泪,瑟瑟发抖。 她现在才算看明白了,宋侍郎之前对她的疼爱都是假的,现在爆出剽窃之事,宋侍郎就原形毕露,对她凶神恶煞起来。 这时宋锦儿的生母方姨娘慌慌张张过来,跪在宋夫人和宋侍郎面前磕头:“老爷夫人,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没有好好管教孩子,求老爷夫人息怒。” 宋锦儿在一边急了:“娘,你这是做什么?人人生而平等,你也是爹爹的女人,干嘛这般自轻自贱,给她下跪磕头。” 方姨娘入府以来老实本分,年轻时候不争宠,老了也不惹事,宋夫人对方姨娘还算宽厚。 偏偏宋锦儿落水后性情大变,处处掐尖争锋,做下一件又一件丑事,宋夫人厌屋及乌,现在对方姨娘也没什么好脸色了。 宋夫人气得瞪大了眼睛:“好哇,原来你们在私下里是这么编排的,你一个低贱的妾,犯了大错不给我磕头,还想跟我平起平坐不成?” 方姨娘连忙摇头:“夫人!妾身从未这么想过!” 宋锦儿看不得方姨娘这样,还想说什么,但方姨娘气急,狠心甩了宋锦儿一巴掌,还按着宋锦儿的头道:“你这个不知尊卑的逆女!你坏了你姐姐的亲事,连累你父亲名声受损,还不快认错!” 宋锦儿不停挣扎,方姨娘用尽全身力气,哭着对她又打又骂,房间里一时乱糟糟的。 宋侍郎心烦,对方姨娘呵斥道:“还不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带回去!若再有下次,看我不把你发卖了!” 方姨娘又是一阵磕头谢恩,拽着被打蒙的宋锦儿离开。 人走后,宋夫人依然气冲冲道:“老爷就说吧,想怎么处理这个祸害!” 宋侍郎想了想道:“先前她跟岑探花有些勾连,我便去岑府问上一问。” 宋夫人与岑夫人是闺中好友,当时急了:“你早早给我歇了这份心思吧,岑家世代清贵,宋锦儿出了这事,能让她进门才怪!” 宋侍郎不由丧气,早知道在空山雅集前,催促岑嘉树与宋锦儿定下婚事了。 宋侍郎道:“那依夫人看,这事该怎么办?” 宋夫人道:“你若真为了咱家的儿女好,就将宋锦儿远远地嫁出去!越远越好,远得别人还来不及知道她做下的丑事,嫁过去后也不要与她再来往了,过几年盛京没了她的消息,大家也就忘了这号人,宋府方能好起来。” 宋侍郎重重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我这便去找找人。” 另一边,宋锦儿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就这么被三言两语定下了,犹自跟方姨娘大哭大闹:“你的骨头怎么这么软?动不动就下跪磕头,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样的生母!” 方姨娘跌坐在凳子上,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锦儿,你究竟是怎么了?得了失心疯吗?那可是老爷和主母啊。” 宋锦儿在房间里乱摔东西:“那又怎么样?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我们就要低人一等!凭什么我们就要看夫人和宋湘的脸色行事?” 方姨娘看着被宋锦儿砸坏的那些东西心疼不已,她是农家女,后来被宋侍郎纳为良妾,娘家人不可能接济她,宋锦儿砸的这些东西都是有份额的,现在宋锦儿得罪了夫人,可不会补回来。 方姨娘伸手过去拦她:“锦儿,你清醒一点!以后你好好听老爷夫人的话,乖顺一些,别再任性了。” 宋锦儿本来心里就难过,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她用力推了一把方姨娘:“你愿意卑躬屈膝,别带上我!” 方姨娘一个不防,被她推倒在地,恰好地上又有刚刚被宋锦儿砸碎的瓷片,方姨娘的手掌被割出了许多鲜血。 她痛得眉眼一拧,可是抬头看,宋锦儿对她受伤没有丝毫反应,方姨娘的心一下子冷彻。 此时外面一个表情严厉的嬷嬷走了进来,她只是淡淡扫了方姨娘一眼,就过来对宋锦儿行礼道:“三小姐,奴婢姓齐,是夫人派过来教您规矩的嬷嬷。” 宋夫人对宋锦儿厌恶至极,就是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于是派了齐嬷嬷来教宋锦儿规矩,免得她在出嫁的时候又闹出什么乱子来,不过远嫁之事自然是要瞒着宋锦儿的。 宋锦儿看齐嬷嬷生得严厉,说话也一板一眼像个木头人,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才不要学规矩,你们休想用那种封建糟粕框住我!我是自由人!我不要变成那些呆板无趣的女人!” 齐嬷嬷先是对方姨娘道:“方姨娘,您先出去吧。” 方姨娘还未从刚刚宋锦儿将她推 第48章 你把我的女儿弄到哪里去了? 此言一出,齐嬷嬷还未说什么,方姨娘就被吓得脸色煞白,宋夫人不是那种眼皮子浅,会磋磨妾室和庶出子女的女人,贤惠之名在外,若宋锦儿的话传出去,挨骂的只会是宋锦儿。 她跑到齐嬷嬷跟前,将身上值钱的首饰都塞进了齐嬷嬷手里,哀求道:“齐嬷嬷,她一时糊涂,您可千万不要将这话传出去!” 齐嬷嬷原本气愤于宋锦儿的口不择言,但看方姨娘手掌受伤,姿态还放这么低,也是心生怜悯,收下了首饰,抿了抿嘴道:“方姨娘且出去吧,夫人心善,让奴婢教她规矩也是为了她好,否则到了夫家,她这副行为做派,可是要连累宋氏满族的。” 方姨娘连忙点头,再不顾宋锦儿在背后的叫喊,忍痛走了出去。 宋锦儿看方姨娘抛下她走了,更是着急到了极点,为了摆脱齐嬷嬷,她莽着劲儿想要硬闯出去。 但宋夫人早料到宋锦儿不会听话,不仅派了齐嬷嬷来,还有两个身强体壮的仆妇。 宋锦儿脚刚跨出门,就被两个仆妇一左一右钳住胳膊,重新押进屋内,还把门给关上了。 屋子一下子阴沉下来,宋锦儿气得浑身颤抖,怒骂道:“你们这群贱婢!反了天了,竟敢骑到主子头上!” 齐嬷嬷皱着眉头,就算是老爷夫人,也没用这么粗鄙的词语骂过下人。 齐嬷嬷训斥道:“官府小姐,当笑不露齿,行不漏履,小姐您如此大声喧哗,只会让旁人觉得宋家上下没规矩。念在您是初犯,奴婢只罚您噤声一刻钟。” 宋锦儿怎么可能听话,她继续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噤声!” 齐嬷嬷瞬间黑下来脸,夫人让她过来的时候,特意交代了,下手不必客气。 齐嬷嬷道:“三小姐,您若还是这样大吵大闹,奴婢就不得不给您衔上嚼子了。” 宋锦儿脸色青白交织,嚼子是给牲口嘴上套着的东西,为了驯化牲口,亦或者防止牲口咬人才用的! 宋锦儿气得身体微微发抖:“那是给牲口用的,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侮辱我!” 齐嬷嬷道:“奴婢只听夫人的话行事,夫人让奴婢教好小姐规矩,奴婢自然照做,三小姐若还是不服管教,没个贵女的样子,大吵大闹个不停,您可以看看奴婢敢不敢。” 宋锦儿难受得想要嚎啕大哭,可是齐嬷嬷冷着一张脸看着她,一副说到就做到的严厉模样,让宋锦儿只能紧紧捂住嘴巴,呜咽抽泣。 齐嬷嬷这才道:“三小姐这就对了,盛京贵女就算哭,也得捂着嘴,把声音咽下去。” 宋锦儿不敢说话,只能用怨毒的眼神看着齐嬷嬷。 这恶仆! 她迟早有一天,剥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还有宋夫人,她一样不会放过! 齐嬷嬷对这不痛不痒的眼神丝毫不在意,三刻钟一到,齐嬷嬷便拿着戒尺道:“宋小姐,不妄言这一条想必您已经长教训了,接下来咱们学其他规矩。” 话音刚落,戒尺就打到宋锦儿身上,把宋锦儿疼得尖叫一声,对齐嬷嬷怒目圆睁。 齐嬷嬷摇着头道:“《礼记》有云,游毋倨,立毋跛,坐毋箕,寝毋伏。三小姐每一样都犯了忌讳,规矩忒差了些。” 宋锦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前面的话她听得半知半解。后一句则是明晃晃地贬低她了。 偏她打心眼儿里畏惧齐嬷嬷说的嚼子,敢怒不敢骂。 其实她不知道,所谓的嚼子不过是齐嬷嬷不便对她用刑,用来吓唬她的,宋锦儿再不济,也是府上的小姐,怎能用那种腌臜东西。 她若是怕了自然最好,她若是不怕,齐嬷嬷就只能“以下犯上”了,后宅里多的是不着痕迹磋磨女人的手段,让人苦不堪言。 好在宋锦儿虽然无礼疯癫,还是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 一整天下来,宋锦儿虽然吃了不少苦头,身上被打了无数下戒尺,但总归没闹出太大的动静来。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宋锦儿带着一身伤回去自己的院落,端上来的饭菜却又少又凉,荤腥都不见一滴。 宋锦儿肚子饿得咕咕叫,再也忍不住了,把桌子一掀,大骂道:“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屋里的侍女都低着头,不回答她。 齐嬷嬷这时如僵尸一样出现在门边,厉声道:“方才教三小姐的规矩,看来三小姐都忘了个干净!” 宋锦儿心里怵她,连连后退,可看到满地狼藉,还是不甘心道:“凭什么就给我这么点儿东西!这些东西猪都不吃!” 齐嬷嬷道:“好叫三小姐知道,老爷在官衙兢兢业业,旰食宵衣,俸禄有限。夫人执掌中馈,操持一家也不容易,三小姐应当体谅父母,知道一针一线来之不易。” 然后齐嬷嬷又看了一眼地上洒落的饭菜,一板一眼道:“今日您一气之下摔打无数杯碟茶碗,文玩摆件,这折损的银钱便从小姐的衣食上面扣。方才您掀了桌子,毁了食物,今晚便再没有了,还望小姐以后珍惜饭食。” 说完,齐嬷嬷便带着两个仆妇走了。 宋锦儿委屈得要死,她蜷缩在角落,觉得头疼肚子疼,被齐嬷嬷用戒尺打过的地方也疼,总之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哭着哭着,宋锦儿就在地板上睡着了,秋夜寒凉,或许是有宋夫人的吩咐在,没人敢过来给她添衣。 还是方姨娘听说了今晚宋锦儿没吃东西,趁着夜色悄悄溜了进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宋锦儿自然心疼不已。 她赶紧把外衣解了,披在宋锦儿身上,小声唤道:“锦儿,起来,地上凉,姨娘给你带了吃的来。” 宋锦儿昏昏沉沉抬起头来,方姨娘一看,她脸颊通红,明显是发了热。 今日宋锦儿经历了大喜大悲,受了惊吓还挨了刑罚,更是连饭 第49章 踩着自家人上位 姹紫刚领完月银,正往参微院去,路过一处拐角却被一只手用力拽了过去。 她正想尖叫,就又被紧紧捂住嘴,惊慌失措之际,她看清了来人,正是虞二爷虞迎,这才放松了一些,眨眼示意她不会叫。 虞迎松开手,用手背抚摸着她滑嫩的脸颊:“小蹄子,你倒是在参微院乐不思蜀,早忘了你主子是谁了吧。” 姹紫连忙摇头:“奴婢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二爷您。” 虞迎道:“那主子交代给你的事情,怎么不见你做呀?” 姹紫委屈道:“二爷,不是奴婢不想做,实在是公子身边的雁帛太霸道,奴婢怎么也近不了公子的身啊。” 虞迎回想了一下雁帛的模样,便轻蔑道:“那个乡下来的小丫头竟能把你比下去?” 姹紫撇着嘴道:“她陪在公子身边的时间更长些,公子也宠她。” 虞迎的手忽然不老实起来,直接摸向了姹紫的肚子,把姹紫吓了一跳:“我不管那小兔崽子怎么宠那个侍女,但我告诉你,你再不动手,你的肚子可就瞒不住了。” 姹紫嗔怪地看了虞迎一眼:“二爷,这能行吗?” 虞迎又摸了一下她的脸:“你怕什么?荣华富贵可就摆在眼前呢,爷是疼你,才把你送到她那儿的,这个孩子生下来,那可是虞家的长孙,凭你的姿色,好好拴住她的心,就算她日后娶了正房,也越不过你去。” 姹紫知道虞二爷的险恶用心,二叔的孩子赖在侄儿头上,的确膈应人。 但姹紫心里也明白,虞二爷花心好色,后院女人孩子成堆,就算她生下一个男孩儿,也是泯然于众人的下场,更何况虞二爷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连虞大公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姹紫道:“二爷说的奴婢都明白,只是大公子不碰奴婢,奴婢可怎么办呢?” 虞二爷从怀里掏出来一瓶药,塞到姹紫怀里:“过几天老夫人大寿,二爷给你制造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住了。” 姹紫手里攥着药瓶,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的是,她拿着药瓶回去当晚,虞安歌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雁帛气冲冲道:“在那里鬼鬼祟祟藏东西,我偷了一点儿出来,果然不出公子所料,是不干净的玩意儿。” 虞安歌道:“找个机会,把瓶子里的药掉包了,另外,把她那个叫嫣红的妹妹,调到参微院来。” 雁帛应下之后,忍不住吐槽道:“盛京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坏!” 虞安歌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且等着吧,以后有更多的阴谋诡计等着我们呢。” 看雁帛闷闷不乐的,虞安歌道:“你怕不怕?” 雁帛摇摇头:“有小姐在,奴婢不怕,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都是虞家人,他们要这么对您?” 虞安歌想了想道:“虞老夫人并非我的亲祖母,当年祖父为我的亲祖母请封诰命,将神威军悉数交给我爹掌管,虞老夫人不思自己和儿子品性不堪当家,只是把怨妒撒到我和哥哥头上,与我爹彻底结怨。这是其一。” “其二,你别看我爹手握重兵,实际上受圣上忌惮,遭几位皇子眼馋,说一声如履薄冰也不为过。可二叔三叔只图眼前利益,打着虞家的旗号在几位皇子中间左右逢迎,偏偏我爹对此行径十分抗拒,不惜戍守边关,多年不回京,也不愿趟此浑水。” “所以二叔三叔觉得我爹坏他们前程,对我爹生出怨怼,这才想要从哥哥身上下手。如果我爹受他们背刺,亦或者,我哥哥废了,他们便有理由瓜分神威军,向他投诚的皇子献宝,以换从龙之功。” 虞安歌说的这些绝非是对二房三房的恶意揣测,而是上辈子确确实实发生过。 雁帛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竟然想踩着自家人上位!无耻!可恨!” 虞安歌道:“无妨,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雁帛重重点了点头,对虞安歌完全信任。 鱼书也带着宋府的消息进来:“宋三小姐如今日日被押在院子里学规矩,宋夫人这回是下了狠手要惩治她。另外,宋侍郎也让人暗中打探一些年轻未婚的外任官员,看样子应该是想将宋三小姐远嫁。” 虞安歌眯起眼,吩咐道:“把人给我盯紧了。” 虞安歌自认对宋锦儿还有几分了解,知道她绝对不是一个会乖乖服从安排的人。 雁帛不解道:“公子为什么对这个宋小姐这么关注啊?” 这次虞安歌没跟雁帛解释太多:“你只需要记住我跟她有仇便是了,血海深仇。” 虽然虞安歌没解释,但雁帛和鱼书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 ------------------------------------- 宋锦儿的日子依然在水深火热之中。 她那天发烧,直到早上才被侍女发现,府医过来颇为敷衍地开了几副药,还未完全退烧,就又被齐嬷嬷拎起来学规矩。 她浑身难受,规矩自然学得不像样,因此又免不了挨戒尺打。 偏偏齐嬷嬷打人用巧劲儿,只让人感到身上疼得要命,却不会留下丝毫伤痕。 宋锦儿想要找宋侍郎告状,可是宋侍郎对她失望透顶,根本不愿意见她。 连着几日,宋锦儿可以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又到了夜里,宋锦儿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方姨娘像鬼一样坐在她床边,把她吓了一跳:“娘?” 刚唤了一声,宋锦儿就觉得浑身发疼,这是齐嬷嬷留给她的肌肉记忆,让她不自觉就改了口:“姨娘,您在这儿干嘛?” 方姨娘眼神幽幽,端着一碗汤,对她道:“来,把这碗水喝了。” 宋锦儿觉得莫名其妙:“姨娘,我不渴。” 但方姨娘表情狠厉:“不渴也要喝。” 宋锦儿被她吓得连连往 第50章 符水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别说宋锦儿这几日带着病也要被齐嬷嬷拎着学规矩,一整天下来,自然是筋疲力尽。 黑夜之中,方姨娘再也不复往日的温柔,那张脸阴森可怖,眼中闪烁着吃人的光。 宋锦儿声音沙哑喊道:“姨娘,你放开我!你疯了吗?” 方姨娘喉间也发出可怖的声音道:“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宋锦儿听了这话,身体瞬间僵直不动。 方姨娘怎么会知道? 她愣神的空档,方姨娘一手掐着她的脸,一手端起来那碗汤,就要往宋锦儿嘴里喂。 宋锦儿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嘴,一股香灰味儿充斥在口腔里,让她恶心得想要昏过去。 她用尽全力挣扎起来,但一个母亲的力量是无穷的。 方姨娘害怕如果别人知道了宋锦儿的身体被妖孽占据,别人就会把宋锦儿烧死,那样的话她的锦儿就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她私下里找了一个道士,道士给了她几张黄符,让她烧了浸水里,喂宋锦儿喝下,到时候妖孽退散,她的锦儿就能回来了。 这碗符水在宋锦儿的不断挣扎中洒了一半,灌了一半,被褥全都湿透了。 为了防止宋锦儿吐出来,方姨娘还捂住宋锦儿的嘴,过了一会儿,确认都咽下去后才松开。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宋锦儿。 失去桎梏后,宋锦儿猛然起身,伏在床边不断干呕,可她什么也呕不出来,满嘴的符水味道让她想死。 干呕完后,她伸出手往门外爬去,哭喊道:“救命,救命啊——” 方姨娘崩溃了,她用力捶打着宋锦儿:“你为什么还不走!把我的锦儿还给我!我的锦儿啊!” 这边的动静终归是被守夜的仆妇听到了,齐嬷嬷也穿戴整齐赶了过来。 点上灯,就看到宋锦儿面色青白,脸上是脏兮兮的水,在地上捂着肚子爬行。 方姨娘神情颓靡,精神恍惚,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可当齐嬷嬷审问二人的时候,方姨娘闭口不言,死活不肯说宋锦儿被妖孽附身之事。 宋锦儿则是满脸泪水,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儿喊疼。 齐嬷嬷无法,只能先让人把方姨娘搀扶下去,又叫了府医过来给宋锦儿治病。 好一番折腾下来,就到了天亮时分。 齐嬷嬷辛苦一夜,也是累得不轻,但她还要赶去给宋夫人回话,便对宋锦儿道:“三小姐上午好好歇息,下午继续学规矩。” 躺在床上的宋锦儿身体一哆嗦,声音微弱,眼神空洞道:“是,嬷嬷。” 待齐嬷嬷等人都走后,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宋锦儿的眼中才恢复了几分光亮。 她悄悄起身,盘点着金银细软。 她要尽快找机会逃出宋府。 宋府的人都有病,再待下去她会被这群人折磨疯掉的! ------------------------------------- 卫元明最近成了四海赌场的常客,有事没事就爱往里面钻,除了不碰赌妓,其他各类赌局都被他玩了个遍。 他最近手气极佳,靠着虞老夫人和卫水梅给他的赏钱,赚了个盆满钵满。 又是收获颇丰地回去后,他被卫水梅半道拦住。 卫水梅脸上的伤依然没好,终日带着个面纱,跟虞三爷的夫妻关系也因那个外室变得日渐恶劣。 卫水梅掐着卫元明道:“你最近都在干什么!让你带着虞安和,你倒好,整日见不着人!” 卫元明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沉迷于赌场,便笑嘻嘻道:“哎呀姑母,我这不是先去探探路嘛!” 卫水梅才不信他,继续训斥道:“听说在空山雅集上,那小兔崽子可是出了回风头!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干正事儿,小心我把你撵出去!” 卫元明也听说了空山雅集上发生的事情,小声嘀咕道:“她那算是出什么风头啊,写了首酸诗,前言不搭后语的。” 见卫水梅又要训他,卫元明连连答应:“是是是!姑母,我一定干正事,你给我两坛好酒,我这就去跟她套近乎,明天干正事。” 卫水梅也不含糊,当即让人给卫元明了备了两坛好酒,卫元明拎着酒就到了参微院。 虞安歌对他的到来没什么反应,恰好到了晚膳时间,虞安歌便客气地留他用个饭。 可是等卫元明把酒封掀开,却遭到了虞安歌的嘲笑:“表哥这酒淡得跟水一样,我在望春城,洗脸用的水都比这个烈一点儿。” 卫元明被她一激,尴尬地呵呵一笑:“我也觉得这酒太淡了,表弟这里若是有好酒,不如拿出来尝尝。” 虞安歌嘴角轻勾,对鱼书道:“去,将窖里那坛不老春拿上来。” 鱼书颇为怜悯地看了卫元明一眼,而后搬出一坛酒来,酒封一开,香气瞬间冲了出来。 卫元明平日里也好酒,口中立刻分泌了津液,赞叹道:“好酒好酒!” 鱼书给二人满上,虞安歌没多说什么,跟他一碰,就一口饮尽。 卫元明见她喝酒这么豪爽,有些诧异,但他不能落了下风,也皱着五官,把一整碗酒给干了。 喝完后,他觉得整个人火辣辣的,酒劲儿一下子就冲到脸上了,但他还是故作豪迈道:“好酒!” 虞安歌静静地看着他,让鱼书又给他满上一杯,但这次卫元明不敢喝那么猛了,只是小口饮着。 虞安歌拿起筷子,只吃了两口菜,卫元明就扶着脑袋,神志不清了。 而虞安歌,除了身上带着点儿酒香,没有一丝醉意。 虞安歌对鱼书使了个眼神,鱼书就把醉成一摊泥的卫元明扶到了厢房里。 虞安歌又看了雁帛一眼,雁帛低着头,默默退了下去。 等虞安歌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饱喝足,才摇摇晃 第51章 虞公子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姹紫吓得身体一抖,刚要尖叫出声,雁帛鬼魅一般从暗处出现,一把将她给按倒在地,捂住嘴巴。 姹紫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隐约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将她吓得花容失色。 虞安歌从床上起来,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雁帛也把她押了过去:“果然不老实!” 虞安歌看着姹紫道:“我让她放开你,你最好别大喊大叫,不然后果自负。” 姹紫知道事情败露,便流着泪点头。 雁帛松开她后,姹紫连忙爬向虞安歌,抓着她的衣角,声音可怜:“大公子,奴婢知道错了。” 美人垂泪自然是好看的,但虞安歌不吃这一套,她随手拿出一把匕首,将锋利的刀刃贴在姹紫的脸蛋上:“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冰冷的触感让姹紫身子一抖,她含泪道:“虽然奴婢心悦公子,可奴婢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趁您酒醉爬床。” 虞安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来你还是没认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了。” 虞安歌看了雁帛一眼,雁帛就掏出来一个小瓶子,正是虞二爷给她那一瓶。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姹紫看到小瓶之后,颤巍巍道:“公子,里面只是调节奴婢气血的丹药罢了。” 虞安歌道:“哦?这么好?雁帛,喂给她几颗,然后拖出去。” 雁帛撸着袖子,就来掰她的嘴巴,姹紫忌惮放在她脸上的那把匕首,挣扎的幅度不敢过大,药丸就这么被雁帛塞进了嘴里。 姹紫实在是没法子了,用力挣开雁帛的手,把药丸吐了出来,哭着道:“奴婢招!奴婢都招!这药丸是男女欢好时催情用的,奴婢一时糊涂,求公子恕罪!” 虞安歌道:“谁给你的药丸?” 姹紫不敢指认虞二爷,一口咬死了那药是从外面买的。 虞安歌冷嗤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冲侧房唤了一声:“鱼书,把人带上来。” 鱼书拖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布团塞嘴的女孩儿出来。 姹紫趁着昏黄的烛火,看清那个女孩儿的脸,不由脸色大变,给虞安歌磕头道:“公子,奴婢的妹妹什么都不知道啊!她是无辜的!” 姹紫的妹妹嫣红原本跟姹紫一样生得明艳动人,但右脸有一块儿拳头大的紫色胎记,生生破坏了她的美丽。 两人的年龄只差一岁,但因为嫣红脸上的胎记,二人的境遇可谓截然不同。 饥荒年间,姹紫因为容貌娇艳,被卖到了虞府,进了虞二爷的院子。嫣红在家忍饥挨饿,还差点儿被家里人分食了。 幸好姐妹二人从小相依为命,姹紫在虞府站稳脚跟后,仗着虞二爷的势,让府里的管事将嫣红买了进来,留在前院做洒扫。 管事得了姹紫的好处,过去买人时,嫣红饿得只剩下一口气儿,她的父母都架好了锅,准备把她给煮了。 留在虞府做洒扫虽然辛苦,但有姹紫看顾着,总比在外面朝不保夕强。 嫣红嘴里被塞着东西,呜呜咽咽发不出声,姹紫跪在地上,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着姐妹二人的悲苦经历。 “公子,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求您开恩,放过我妹妹吧,她真的毫不知情。” 嫣红满脸是泪,面露哀戚地看着她的姐姐。 虞安歌不仅没被这悲惨经历感动,眉眼反而愈发冰冷:“我没心思看你们姐妹情深,你在害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连累到你妹妹?” 姹紫哭声戛然而止,害人的时候,想的自然是荣华富贵,是虞公子远比虞二爷可靠,哪里会考虑到后果? 姹紫咬着下唇,楚楚可怜地哀求道:“公子饶命,不是奴婢嘴硬不说,实在是那人心狠手辣,奴婢若是说了,他一定不会放过奴婢的。” 虞安歌低声笑了出来,匕首划过姹紫的下巴,来到了她脖子上。 这一动作让姹紫魂儿都吓没了,连口水都不敢咽下去,生怕自己一动,便见血封喉。 虞安歌眼睛微眯,脸上带着疑惑:“你究竟是哪里来的错觉,觉得我就不心狠手辣?我就会放过你?” 话音刚落,虞安歌手中的匕首倏然被她掷出,刚好扎在嫣红的手掌上,将她的手扎了个对穿,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嫣红疼得在地上打滚儿,可口中塞着布团,除了呜呜什么都发不出来。 姹紫瞬间魂飞魄散,下意识就要叫出声来,可下巴被虞安歌一把攥住,让她同样发不出声。 虞安歌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嘘——” 姹紫现在看她,只觉得这是个嗜血残忍的恶鬼,平日的温和不复存在。 是啊,她究竟是哪儿来的错觉,觉得虞公子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这样的狠绝,别说虞二爷了,就是圣上身边的龙翊卫也不过如此了。 姹紫伏在地上饮泣道:“奴婢招!奴婢什么都招!奴婢怀了二爷的孩子,二爷想让奴婢把孩子赖在公子身上,那瓶药原是准备在老夫人寿宴上给您用的,今夜奴婢看您喝醉了酒,就想着也是个机会,便过来了。” 虞安歌这才直起身子,擦了擦手。 她知道,虞二爷的打算远不止此,在祖母寿宴上跟侍女苟且,乃是不孝不恭,再加上姹紫生的“庶长子”,丑闻传出去,盛京稍微有些门第又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不会与她结亲,她除了低娶别无他法。 这还远远不止,姹紫在她院中一日,虞二爷就能靠“庶长子”的秘密拿捏姹紫,姹紫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都得乖乖听虞二爷的。 毫不夸张地说,虞二爷就是让姹紫给她下砒霜,姹紫都不得不照办。 姹紫只顾眼前的荣华富贵,根本想不到那么远。 眼下将虞二爷的计划悉数说了,末了,她哽咽道:“奴婢一时糊涂,不敢给自己求情,只求大公子开恩,饶了奴婢妹妹一命。” 虞安歌道:“三婶的侄儿卫元明今夜就歇在隔壁,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姹紫脸上露出屈辱的表情:“奴婢知道。” 虞安歌微微摇头:“不,你不知道。” 姹紫心生疑惑:“什么?” 第52章 唯愿吾女,平安顺遂 姹紫道:“难道不是让奴婢把肚子里的孩子赖在卫公子头上吗?” “是,但不止如此。” 虞安歌冲她勾勾手,耳语一番,姹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瘫坐在地,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虞二爷那点儿微末手段,怎么斗得过虞大公子? 虞安歌道:“这事儿你若是做得好,我就大发慈悲,送你和你妹妹远走他乡,再给你们一大笔钱,让你们隐姓埋名,不需伏低做小,便能富足余生。” 姹紫眼中浮现出几分希冀,这个条件开得太诱人了,甚至让她产生一种柳暗花明的惊喜。 可紧接着,虞安歌又道:“可是你若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到,我亲手送你和你妹妹上西天。” 恩威并施之下,姹紫彻底拜服,不敢再起半分异心。 虞安歌一挥手,衣角在姹紫眼前划过:“下去吧。” 鱼书带着始终未发一言,却伤了手的嫣红离开。 雁帛看着姹紫进了卫元明睡觉的厢房,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姹紫就低着头走了出来,对雁帛道:“雁帛姐姐,我记下了。” 雁帛“嗯”了一声,回去给虞安歌复命。 “小姐,都办妥了。就是嫣红,可要把她先调回咱们的庄子上?” 虞安歌将沾血的匕首擦了个干净,收回鞘中:“不必,就留在参微院。” 阴谋能让敌人栽跟头,阳谋则能让敌人栽了跟头,却还有苦说不出。 “这一局,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自作自受。” 雁帛似懂非懂点点头。 隔日,卫元明宿醉醒来,头痛欲裂,他第一反应是赶紧摸摸怀里的银票,发现银票一张也没少,便松了口气。 站起身来的时候,发现衣服什么也没缺,唯独缺了腰带,他在屋里晃悠一圈,才从柜子里找出一根新腰带系上。 出门后,恰好看到虞安歌也在院子里,卫元明便做出憨厚的样子挠挠头:“表弟,昨天酒后失态,还睡你这儿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虞安歌看了一眼他的腰带:“无妨,我也醉得不轻。表哥的腰带沾了脏污,院子里的侍女拿去扔了,表哥不会介意吧。” 卫元明道:“一条腰带罢了,扔了便扔了。” 虞安歌微微一笑:“那就好。” 卫元明一时有些看呆了,虞安和一个男人,眉眼都能好看到这种地步,虞安歌自然也是天资绝色。 卫元明又想到卫水梅出的那个主意,便咽了一下口水,道:“过了这么久了,表妹的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虞安歌道:“望春城来信,说是还有些不好。” 卫元明一脸急切道:“怎么这么久了也不见好?哎呦,女儿家的病可千万不能多拖,表弟不如把她接来,毕竟盛京的名医多,总比望春城那个边陲小镇适合养身子。” 虞安歌道:“多谢表哥关心,只是路途遥远颠簸,还是让她先留在望春城吧。” 卫元明搓着手道:“表妹年纪不小了,该给她说说亲了,你和虞伯伯都是男人,不方便插手,但婚事可以交给老夫人参谋一二。老夫人可是最疼你们兄妹呢。” 虞安歌嘴角依然带着笑意,但眼神愈发幽深。 虞老夫人的确是疼惜他们兄妹呢,疼惜到她高烧不退,却叫不来一个大夫,疼惜到一看见她,就贬低她没礼数没教养,上辈子,更是疼惜到哥哥死后,虞老夫人把二叔的孽种强认到哥哥名下。 虞安歌道:“表哥说的是,我会好好考虑的。” 卫元明一听有戏,心中暗喜,连连点头。 虞安歌道:“还有一件事得跟表哥说说,过几天祖母办寿,看二叔三叔的意思,是要热热闹闹的过,表哥到时可别忘了给祖母送礼。” 卫元明不疑有他:“那是自然!那天我再多跟你喝几杯,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虞安歌道:“我等着。” 卫元明走后,虞安歌带着雁帛和鱼书一路来到闹市,进入了一间镖局。 那镖局掌柜看到虞安歌,便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来:“公子是要送镖还是取镖?” 虞安歌道:“取镖。” 掌柜道:“最近店里新进了一批好货,公子楼上请。” 虞安歌随他上了二楼,掌柜便给虞安歌郑重行了一礼,然后捧出一个剑匣和一封信:“公子,大将军和二小姐都来了信。” 虞安歌大概猜到了剑匣里的东西,便率先打开了信。 离开望春城之前,虞安歌给爹爹和哥哥都留了信,她编了一个谎言。 她说自己女扮男装出去游玩,路遇南川王和京都使者,被错认为哥哥,想要澄清,却路遇“山匪”,一行人打散了,最终又在岐州府相遇。 而那段时间,哥哥又跑出去避难,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的踪影,无奈之下,她只能将错就错。 总而言之,她女扮男装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南川王和京都使者心盲眼瞎,她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但虞廷深谙自己女儿的性情,根本不相信她扯的谎。 这封信的前半部分,虞廷严厉叱责了虞安歌的胡闹妄为,骂她不知深浅,竟敢孤身闯龙潭虎穴。 虞安歌甚至能从那浑厚而又力透纸背的字迹中,看得出来爹爹写信时的怒火。 而信的后半部分,却是表达出对她“欺君”的深深担忧,反复告诫她要谨言慎行。 虞廷能明白虞安歌冒充哥哥的目的,只是他无可奈何,信上写着:“皇命难违,圣心难测。吾儿千万,千万,千万慎重行事。” 三个千万道尽一个父亲的牵挂,虞安歌看得到未来,虞廷看不到。 他只知道,虞安歌这一更换,是为保护愚钝的哥哥,保护无能的父亲,保护神威军不受圣上猜忌,保护望春城不受外敌入侵。 可是她此生再难做回自己了。 信的末尾,八尺男儿潸然泪下:“为父无能,上未能孝敬父母,中未能留住妻子,下未能保护儿女,实乃天下第一不孝不仁不亲之徒。” “唯愿吾女,平安顺遂。” 第53章 疏狂 读完信,虞安歌同样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她实在不孝,重生归来,连父亲和哥哥的面都没来得及见,就匆匆离开,徒留他们在外担忧牵挂。 父亲无诏,不得擅自入京,哥哥同样需要隐姓埋名,伪装容貌,不能轻易来到她面前。 一家三口,不知何时才能相聚。 那掌柜将剑匣捧了过来:“大将军还让在下将此物交给您。” 虞安歌放下父亲的信,一手放在剑匣上。 这是她从小便肖想的东西。 古檀木的盒子并未有什么装饰,打开之后,一柄墨剑泛着冷光,放置在柔软的绢布之中,剑身由九天玄铁铸成,能砍金断玉,削铁如泥。 此剑名为疏狂,在虞家代代相传,不知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多少世事沉浮。 虞安歌刚到望春城,便在将军府武器库里看到了它。 剑是百兵之君,疏狂堪称万剑之首,被爹爹小心地放在兵器库最上方,不遇生死决战,剑不出鞘。 当时她不过七岁,看到疏狂的第一眼,便在心底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她要与之相伴一生。 当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柄剑的时候,却被爹爹阻止:“你太小,剑气会伤到你的。” 从那天开始,她褪下长裙首饰,跟着将士们一起练武,只为有一天,她足以匹配这把剑。 练武的日子无疑是艰苦的,边关的烈风会蒸干她夏日留下的热汗,会驱散冬日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这些对于虞安歌来说,都不算什么,唯一让她难受的是,她始终不被所有人认可。 他们会说舞刀弄剑,不是女儿家该做的事。 会说你一介女流之辈,何必自讨苦吃呢? 会说你迟早要嫁人的,学这些只会让夫家对你心生不满。 会说虞小姐你不用学,以后有什么危险,大殷的男儿会保护你的。 可惜她天生反骨,自己认定的事,就不会因为旁人的指指点点而改变。 她的坚持终于让那些人知道,她练武不是一时兴起,她活着的意义,也绝不是为了嫁人生子,躲在某个高大的男人背后,等着被保护。 不知从何时起,那些人不再用轻视的眼神看她,而是敬佩,叹服,甘拜下风。 只是她没想到,等她武功炼成,足以匹配疏狂之日,她再去兵器库取剑,爹爹却是摇着头,眼中闪烁着惋惜:“安歌,你若生而为男,该有多好?” 哥哥不争气,始终是爹爹的一大心病,他忧愁疏狂无人继承,却从未想过将疏狂留给女儿。 虞安歌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她一言不发,直接取下那把剑,挽了一个凌厉的剑花,回头问道:“那又怎样?” 她是女子又怎样? 她一样可以读书习武,而且不比任何人差。 最终,她还是没能取走那把剑,父亲看她的眼神过于复杂,有惋惜,有欣慰,有不舍。 她在心里赌气,暗下决心,迟早有一天,她要让爹爹心甘情愿把疏狂给她。 只是虞安歌没想到,这一天,跨越了生死,跨越了前世今生,跨越了山河破碎,江山倾覆。 剑气映面,虞安歌看着自己,把眼泪收了回去。 爹爹心甘情愿把疏狂交给她,她必不负所托。 虞安歌像是对待孩子一样,把疏狂放回了剑匣。 掌柜又上来道:“这是二小姐给您的信。” 虞安歌道:“我妹妹是从哪里寄来的信?” 掌柜道:“是昌州的镖局送来的。” 虞安歌接过哥哥的信,将要打开时却有些迟疑,她女扮男装,绝了自己的路不说,其实也绝了哥哥的路。 她心中的仇恨积压过多,无心情爱,但哥哥若是遇见了喜欢的人,无法光明正大将其娶回家,也无法以自己的样子出现在世人面前。 哥哥从小就宠她,但她这次,先斩后奏,的确做得太过了。 虞安歌犹豫了许久,才怀揣忐忑和愧疚把哥哥的信拆开。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写的是:“我早就说过你不对劲儿!” 笔迹潦草,想必哥哥写信时,心情也是愤愤不平。 虞安歌微微皱眉,继续看下去。 “你在望春城的时候,就时常女扮男装冒充我,打马游街,引得无数女子芳心暗许。且你日日在军营练武,却目不斜视,不近男色。” “当时我问你是否有磨镜之好,就算有也没关系,哥哥会帮你瞒着父亲,你怒目而视,骂我放狗屁,现在总算原形毕露了吧!” “啪”一声,把一旁的掌柜吓了一跳。 虞安歌用力把信盖在桌子上,刚刚的悲伤,忐忑,愧疚全都一扫而空,只剩下额头青筋在跳。 她就不该对她哥有一点儿期待。 冷静半天后,虞安歌继续看下去。 “但你不能一直女扮男装,你有磨镜之好,我却无断袖之癖,总不能你美滋滋娶妻厮守,却让我嫁给一个男人,这太罔顾人伦了!” 虞安歌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幸好虞安和不在这里,否则她的拳头必要在他身上找几个落处。 “为兄最多等你一年时间,这一年为兄在外乔装打扮,游学历练。一年后,你必要找个借口去外地待一段时间,我们把身份换回来。” “回去后,若有人不信,便说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想必无人起疑。还望这一年时间里,你低调行事,勿要引人注意。” 虞安歌嘴角抽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哥哥,只能继续看下去。 “只是有一件事,为兄不得不叮嘱于你,你切莫对旁人过多纠缠,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否则以后等我们身份换回来,是件顶麻烦的事!” 虞安歌彻底放弃,抓着信纸的指节发白,她低声骂道:“棒槌!” 虞安歌翻到末尾,上面写着:“安歌吾妹,盛京鱼龙混杂,是非难辨,如遇危险,为兄随时归京寻你。勿忧勿怕勿敛眉。” 总算说了句人话,虞安歌长叹一声,表示欣慰。 她将父亲和哥哥的信都烧了,只剩一地灰烬。 有爹爹和哥哥默许,她可放心去做她该做的事情了。 第54章 醉红楼 午休过后,齐嬷嬷又带着那两个仆妇来到了宋锦儿的房门口,高高唤了一声:“三小姐,起来学规矩了。” 房间内无人回应。 齐嬷嬷眼中透着几分不满,又抬高了声音:“三小姐,学规矩的时间到了。” 里面依然无人应答。 齐嬷嬷左右看了看两个仆妇,下了最后通牒:“三小姐,再不起来,今日晚膳可就没有了。” 齐嬷嬷等了几息,依然不见动静。 齐嬷嬷总算感觉到不对劲儿了,带着两个仆妇直接闯了进去,进去后才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 齐嬷嬷快步来到床边,掀开被子一看,只剩下两个孤零零的枕头,她不由脸色大变:“快!快去通知夫人,三小姐不见了!” 宋夫人知道宋锦儿不见的消息后,以迅雷之速封锁了宋府,又安排心腹四处查看。 很快,就有一个嬷嬷在后院发现了一个狗洞,另外宋锦儿的贴身丫鬟玛瑙也不见了,宋锦儿房间里的值钱首饰,也都被收拾一空。 宋夫人怒不可遏,恰好此时方姨娘被仆妇押了过来。 宋夫人大声呵斥道:“宋锦儿去了哪里!说!” 方姨娘眼神空洞地摇摇头,又忽然大哭起来:“我的锦儿啊——” 宋夫人指着她道:“少给我装疯卖傻,我告诉你,你若是不说出来宋锦儿的下落,我今日就将你打死!” 方姨娘依然疯疯癫癫,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宋夫人看她一会儿说什么道士,一会儿说什么符水,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宋锦儿,没有一句有着落的,更是怒上加怒。 “打!给我往死里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宋夫人认定方姨娘是宋锦儿的同伙,现在装疯卖傻是为了给宋锦儿打掩护。 之前宋锦儿都敢招惹有婚约的男子,还在无耻剽窃,现在偷偷溜出去,岂不是像脱了缰的野马,她都不敢想宋锦儿会惹出什么泼天大祸来! 板子一下下落到方姨娘身上,方姨娘的哀嚎声不断,宋夫人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 宋侍郎听到消息,急匆匆赶了回来:“那个逆女!又去哪里作死了!” 方姨娘被打得奄奄一息,可依然没说出宋锦儿的下落,她根本就不知道,又从何说起? 宋侍郎和宋夫人想的一样,觉得是方姨娘在包庇宋锦儿:“你给我说实话!不然我把你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方姨娘满口鲜血,艰难吐出几个字:“妾身,真的,不知。” 说完,方姨娘再也受不住了,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宋侍郎怒不可遏,用力踹了方姨娘一脚,但方姨娘只是抽搐了一下,受伤太重,根本醒不过来。 宋夫人急得直跺脚:“老爷!这可怎么办呀!那个丧门星,不把宋府的名声败坏,是心有不甘啊!” 盛京谁家小姐出门不是前呼后拥,就算如此,稍微走远一些,或者碰着个什么不着调的男人,都有可能被传闲话。 宋锦儿却敢卷了屋子里的金银细软,只带着一个侍女钻狗洞跑出去。 若天黑之前找不到人,宋府女儿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宋侍郎也气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逆女!逆女!” 宋夫人哭着哀求道:“老爷,得去找啊!不然湘儿以后在贵女之间如何自处啊!” 宋侍郎道:“只能派家里的家丁低调去寻!万万不可惊动官府!” 宋府的家丁和仆妇低调找人时,虞安歌也收到了消息。 但是,她看到宋锦儿去的地点,却是冷然一笑:“自寻死路。” 虞安歌当即带着鱼书,骑着马一路前往醉红楼。 这里是盛京有名的青楼,此时天近黄昏,楼上已经挂起了灯笼,门口和栏杆倚着的姑娘们开始了迎来送往。 一个大家闺秀,尤其是宋锦儿身为礼部侍郎之女,踏足烟花之地,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虞安歌没有为此感到奇怪,宋锦儿做出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多了去了。 这时一个红艳轻薄的香巾从上飘落,刚好落在虞安歌眼前,待虞安歌抓住抬头看去,阁楼里的姑娘娇滴滴唤道:“公子,奴家在这儿等您还巾子。” 虞安歌没有应答,只是攥紧了香巾,翻身下马。 老鸨一看虞安歌满身富贵,便赶紧迎了上来,热情道:“公子里面请!公子面生啊,是不是不常来啊!” 虞安歌将手中的香巾递到老鸨手上,老鸨看了一眼便道:“这是楼里芍药姑娘的!您可是想要她?” 虞安歌来此不为狎妓,但若不叫个姑娘,难免引人怀疑。 以免节外生枝,虞安歌道:“叫她来,再要个房间。不过哪个房间,本公子要自己挑。” 老鸨有些迟疑:“这...似乎不太方便。” 虞安歌看了身后的鱼书一眼,鱼书便给老鸨递上一块儿银锭。 老鸨一看虞安歌这么大方,顿时喜笑颜开:“方便方便!奴家这儿的房间应有尽有,随便您挑!” 虞安歌道:“刚刚是不是进来了两个姑娘,女扮男装的姑娘?” 老鸨一拍手道:“公子怎么知道?莫非公子认识她们?” 刚刚进来了一主一仆,她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两个姑娘假扮的了。 那两人只是换了身男装,柳叶眉樱桃嘴,胸半束不束地挺着,头发扎了一下,最可笑的是胡子,贴在嘴巴上面明显不合适,瞧着滑稽的很。 但愿意花钱的就是主儿,她假装不知,收了钱就安排下去了。 虞安歌道:“她们在哪间房,就给我安排在隔壁。其他的别问。” 鱼书又递过来一锭银子,老鸨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儿了:“没问题!就是隔壁有人在,奴家腾也要给您腾出地儿来。” 没一会儿,老鸨就把虞安歌和鱼书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商清晏也接到消息,皱着眉头道:“醉红楼?” 竹影摸了一下鼻子:“是个青楼。” 商清晏脸色阴沉,站起身来,冷呵一声:“色中饿鬼!” 竹影看到商清晏走了出去,便道:“王爷,咱们去哪儿?” 商清晏道:“屋里闷,本王出去散散心!” 第55章 她们怎么可能自由? 房间内十分安静,醉红楼墙体不算厚,虞安歌耳力灵敏,隐约能听到隔壁在说什么。 此时宋锦儿的侍女玛瑙紧张道:“小姐!咱们不该来这种地方!快些回去吧。不然齐嬷嬷饶不了咱们的。” 宋锦儿容貌秀丽,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可她穿的男装并不合身,嘴上贴的胡子也不伦不类,此时毫无姿态的翘腿,嘴里还嗑着瓜子。 她一点儿也不理会玛瑙的焦急,满不在乎道:“回去?哼,本小姐好不容易钻狗洞跑出来,这辈子都不会回去那个鬼地方了!” 她这次偷溜出来,可是带够了钱,幸好前段时间她才名远播,宋侍郎对她予取予求,给她的首饰都是上等的,等她把那些昂贵的首饰一卖,足够她潇洒的了。 让宋家那一帮子人见鬼去吧! 宋锦儿已经做好打算了,先在青楼里避几天风头,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再看看美人,宋侍郎绝对想不到她会来这里。 然后她再租一辆马车,带着玛瑙一起隐姓埋名,天南地北到处闯闯。 虽有些舍不得岑嘉树,毕竟岑嘉树温文尔雅,是难得的美男子。但上次空山雅集上,岑嘉树最后都没帮她说话。 而且就是因为岑嘉树没有处理好退婚的事,她才会被虞公子当众为难,想想就觉得晦气。 玛瑙慌了:“小姐,您带奴婢出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锦儿跟她说只是出来散散心,很快就会回去了,根本没说她们会来青楼!而且再也不回去了! 两个女子来这种下九流的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 宋锦儿理所当然道:“我不这么说,你怎么会跟我出来?” 玛瑙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宋锦儿把胳膊搭在玛瑙身上:“行了行了,你别担心那么多了。本小姐是看你伶俐忠心,才把你带出来的,你看你,整日呆在那个院子里伺候人有什么意思,现在你跟着本小姐,就是自由人了,天涯海角,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多好!” 玛瑙都快哭了,这哪里好?她们怎么可能自由? 且不说二人没有路引没有官牒,连盛京都出不了,谈什么天涯海角,只说她的卖身契还在宋府,私自逃跑便是逃奴,被抓到了是要在脸上烙“奴”字流放的。 这都是最基本的常识,小姐怎么会不明白,还在这里说异想天开的胡话。 玛瑙不知道自己从小伺候到大的小姐是怎么了,半年前一次落水,像完全变了个人。 从前的小姐温声细语,待下人宽厚亲和,现在的小姐嘴上说着人人平等,可没少使唤奴役她们。 尤其她的话总让人听不懂,做出来的事也让人匪夷所思。 院子里其他侍女察觉出宋锦儿的奇怪,都投靠了宋夫人,只有她念在小姐给她钱,让她回家给母亲治病的恩情,始终不离不弃。 没想到,她的忠心,竟换来宋锦儿把她推到深渊。 玛瑙害怕的身子不停发抖:“小姐,老爷夫人知道我们跑了,一定会叫人把我们抓回去的,还会狠狠责罚我们的!” 夫人对家中的妾室和庶子庶女不算宽厚,但也不算苛刻,彼此相安无事多年,却被小姐一朝打破。 前段时间跟岑探花纠缠不清,仗着才女之名,衣食住行都要跟嫡小姐宋湘一样。 可她也不想想,宋湘有夫人的嫁妆贴补,小姐的生母方姨娘只是一个贫家女,这怎么能一样呢?更别说她还坏了嫡小姐的婚事。 惹恼了夫人也就罢了,好歹有老爷护着,可是空山雅集后,众人才知所谓才女之名乃是她剽窃所得,连老爷也不管她了,由得夫人和齐嬷嬷磋磨她。 现在她又带着自己爬狗洞出来逛青楼,玛瑙不敢想,回去后,等待她们的将会是怎样的折磨。 偏偏宋锦儿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还举着酒杯道:“你怕什么?我们从狗洞里爬出来,又没有惊动别人。再说了,咱们女扮男装,谁看得出来?来,让我们为自由干杯!” 玛瑙心急如焚:“小姐,您不管方姨娘了吗?” 提到方姨娘,宋锦儿神情有一瞬的不自在,但她想到方姨娘那天喂她符水时的癫狂,也就扯了一下嘴角:“反正方姨娘就是那样的性子,她乐意对老爷夫人卑躬屈膝,我也没法子,左右我跟她不是一路人,随她去吧。” 玛瑙彻底绝望了,小姐连方姨娘这个生母都不当回事,又怎么会顾及她的处境? 小姐犯了错要受罚,可小姐再怎么样也是小姐,最多不过学学规矩,挨几下戒尺,她们这些下人却是遭了大殃。 夫人和嫡小姐在小姐身上发泄不出来的怒火,全都发到了她们身上。 每次她们受罚后,小姐只是象征性地在她面前抹抹眼泪,然后骂几句什么“封建迷信”,什么“庶女逆袭”,什么“她迟早要狠狠打脸那些人”。 玛瑙听不懂,她唯一知道的是,从前那个温柔谦和的小姐再也回不来了。 虞安歌大概知道了宋锦儿是偷溜出来的,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在心里构想了好几种杀死她的法子了。 下毒,暗器,放火,惊马... 但都被她逐一推翻。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不管不顾杀了宋锦儿,可是不行,先不说宋锦儿身上确实有些气运在,只说这里人多眼杂,太容易暴露,太过冒进只会连累爹爹,连累神威军,虞安歌只能按捺下杀意。 此时芍药婷婷袅袅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把琵琶,跪坐在虞安歌面前,含羞带怯道:“公子想听什么?” 虞安歌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都不听,你离我远点儿,安静些。” 芍药好不容易遇见这样一个玉树临风,又谈吐不凡的有钱客人,不愿意放过,便噘着嘴,一只手攀在她腿上,妖妖娆娆唤道:“公子~” 虞安歌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鱼书,鱼书无奈地走到芍药身边,束住她的手脚,又往她嘴里塞了一个帕子。 房间安静下来,虞安歌才能继续听旁边的动静。 玛瑙在宋锦儿旁边坐立难安,不停劝她:“小姐,青楼女子放荡淫贱,就算我们要躲老爷夫人的追兵,也不该来这里!还是快走吧!” 宋锦儿却是黑下了脸,呵斥道:“你懂什么!” 这声呵斥不仅将玛瑙吓了一跳,刚走到门边,被老鸨安排来的牡丹也被吓得顿住脚步。 宋锦儿托着腮,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青楼才是真正的性解放之地,这天下女子,一生只能嫁一个人。可青楼女子却能无拘无束,睡遍世间男子。尤其是花魁,受人疯狂追捧,多好啊。” 第56章 她只怕宋锦儿死不了 宋锦儿的话像是一道雷,将玛瑙惊得瞪大了双眼。 她家小姐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世道艰难,她出身贫苦,几亩薄田根本养不活家里八九口人,但她还是万千感谢父母,只是把她卖到了大户人家,而不是青楼窑子。 妓女都是些什么人? 玛瑙道:“小姐,就算是花魁,受人一时追捧又能怎么样?她们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表面风光,实际还是受人唾弃的玩物!下贱至极!小姐您可千万不能有什么睡遍天下男子的想法,更不要公然说妓女好,否则被人听到,这是要被浸猪笼的!” 还有些话玛瑙没说,妓女年华易逝,新人换旧人,更有甚者,染上了什么脏病,或不小心怀孕打胎,最终一张破草席,拉到乱坟岗,方能解脱。 可宋锦儿丝毫不领情,还用颇为不赞同的目光看向玛瑙:“你不能这么看,青楼女子都是逢场作戏,短暂又深情,多情又无情。谁玩谁还不一定呢!而且你不知道,在很多小说里面,男女主都是在青楼相会的!说不定我在这儿还会有什么奇遇!” 听到这些话的牡丹脸色煞白,接连退后三步,靠着栏杆才稳住纤弱的身子。 她眼中充盈着泪水,紧紧咬着牙关。 她们青楼女子,要么是被拐来的,要么是被卖进来,要么是走投无路不自卖就得被饿死的,要么是母亲为妓,女儿同样难逃此命运的。 无论怎么进来的,她们沦为下九流都是身不由己,卖身契一签,从此万劫不复。 可在这些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眼里,她们青楼女子被无数男人践踏玩弄,竟是逢场作戏,多情无情。 原本老鸨给她透露这两个客人是女扮男装来的,她还当捡到了便宜,能轻松一晚。 没想到她们是刻意上门,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羞辱她的! 这些闺阁女子,有清白富裕的身家,却还特意跑来点评她多情无情! 她觉得青楼千好万好,她自己怎么不来当妓女? 牡丹往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富贵身,下贱心。” 然后牡丹眉目流转,在门口看到了一个以前的熟客,不由计上心头。 她牡丹混迹欢场多年,可不是什么好人! 芍药被绑住手脚放在一边,嘴里塞着帕子也说不了话,她猜到这两个人在偷听,但隔壁的动静她怎么都听不到? 虞安歌和鱼书都能听到宋锦儿那番话,鱼书一脸嫌恶,喃喃道:“这个宋小姐,怎么这般...” 鱼书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说她恶毒,可她想法却那么天真,说她天真,又玷污了这个词。 虞安歌眉头紧皱,她还当宋锦儿再做出什么事,她都不会惊奇了,可这番话还是让她觉得恶心至极。 与此同时,她还是觉得奇怪,书上说,宋锦儿是穿越女,这个穿越国似乎是个很好很开明,人人平等,男女平等的国度,为什么宋锦儿会如此愚昧浅薄,自以为是? 还不等虞安歌想明白,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儿杂乱动静。 一个肥头大耳,满脸络腮胡的嫖客不管不顾地闯入宋锦儿的房间,手里还拎着一壶酒,看到宋锦儿和玛瑙那一刻,他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宋锦儿脸上虽贴了假胡子,可依然难掩姿色清丽,在醉红楼,可是轻易见不到这种极品。 宋锦儿被吓得直接跳了起来,大声喊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倚靠在门边的牡丹一边笑,一边拔出簪子剔了剔牙。 他是谁? 他是醉红楼的嫖客,是这位千金小姐口中,能让她多情又无情的世间男儿之一。 这位千金小姐不是说睡遍世间男儿是好事吗?不是觉得被嫖客追捧很风光吗? 那她就好好享受吧! 那嫖客明显喝得烂醉,摇摇晃晃就来扑宋锦儿。 宋锦儿穿越以来,见过最可怕的场面,也不过是齐嬷嬷拿着戒尺逼她学规矩,还有方姨娘半夜灌她符水。 现在遇见一个大腹便便的酒鬼,顿时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 宋锦儿想要冲出门去逃跑,可是这个嫖客身量高大,站在门边像座小山,她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深闺女子,哪里能逃得掉? 她不禁哭了起来,色厉内荏道:“你滚开!我不认识你!” 那嫖客色心上来,宋锦儿这反抗的样子只会让他更兴奋,在一个间隙,他一把将宋锦儿扯进怀里,伸手抚摸着她的脸蛋。 “小美人儿!你听话些,爷一定好好疼你!” 说着,就把满是酒气的肥唇往宋锦儿脸上凑。 宋锦儿从没想过她会遭遇这些,面对嫖客凑过来的脸,几乎要昏厥过去。 恶心,太恶心了。 她不断摇头,余光看到玛瑙,立刻大声喊道:“玛瑙救我!快救我!” 玛瑙早在嫖客进来的时候,就被吓得手脚绵软,但她还是念着宋锦儿是她的主子,跑过去拉扯嫖客。 这个嫖客力气大得很,看玛瑙容貌远不及宋锦儿娇俏,一把就把玛瑙推开。 玛瑙的腰撞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一时间疼得面目狰狞,泪花直冒,站都站不起来。 眼看嫖客就要来扯宋锦儿的衣服,宋锦儿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快来救我!” 鱼书看向一直坐着的虞安歌道:“公子,咱们要不要帮忙?” 虞安歌一向对女子心怀怜悯,以前在望春城,能帮则帮。 可这一次,她却冷着脸道:“帮她?呵。” 她只怕宋锦儿死不了。 第57章 礼部侍郎之女最该守礼才是! 这边闹出的动静还是太大,老鸨察觉不对,便带着人噔噔噔上楼来看。 牡丹也知道不能闹大,就把簪子插回发髻里,在老鸨上来前,及时扭着腰走进去。 “哎呀李爷!这是怎么回事呀!” 宋锦儿还被嫖客李爷圈在怀里,衣襟凌乱破碎,她拼尽全力拽住衣服,才堪堪蔽体,她的嗓子已经喊哑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本来就没好好扎的头发也早就散乱开来。 牡丹假模假样地拉着李爷的胳膊,嘴里不停喊着:“李爷!您进错房间了!这两位不是楼里的姑娘,是良家妇女啊!” 李爷酒意上头,哪儿管得了那么多啊,一把将牡丹推开:“去你妈的!还想哄爷,还良家妇女!良家妇女会出现在青楼吗?” 牡丹一个没站稳,刚好跌到老鸨身上,便立刻哭诉道:“妈妈,你看看这是什么事儿啊!李爷走岔了房门!欺辱了客人!” 宋锦儿看到老鸨带着人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救我!快救我!” “哗啦”一声,李爷就要把宋锦儿的衣服给撕烂了,大片大片莹白细腻的肌肤裸露出来,看得李爷口干舌燥:“老鸨!这丫头我要了,你开个价!” 宋锦儿又开始扯着嗓子嚎叫。 老鸨不知道宋锦儿什么身份,但她开青楼这么多年,知道规矩不能坏。 虽然暗怪宋锦儿一个女子偏偏来青楼给她添乱,让她不得不得罪李爷这个老客户,但她也不能放任李爷这么干,连忙招呼身后的打手过来钳制李爷。 双拳难敌四手,李爷就算力气大,还是被几个打手给扯开了。 宋锦儿衣衫破散,头发凌乱,整个人懵懵的,像是被吓傻了。 玛瑙捂着受伤的腰,过来帮宋锦儿收拢衣服,可衣服已经破了,怎么也遮不完整。 老鸨气得不行,还得陪着笑脸:“李爷,这两位姑娘真不是楼里的!你开开恩,放她们一马,回头我给你安排楼里最漂亮的姑娘好好伺候您。” 李爷到嘴的鸭子飞了,还让打手给押在这儿,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当即抖着脸上的肥肉骂道:“奶奶的!你们也不向外打听打听你李爷是谁!李爷看上的女人,哪个敢拒绝。” 宋锦儿终于有点儿回神,她平白遭受了这无妄之灾,又恶心又怨恨。 看着李爷在那里叫嚣谩骂的丑恶嘴脸,宋锦儿抖着手,指向他道:“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李爷往宋锦儿脚边啐了一口:“你是谁?来青楼当婊子还立牌坊!爷不管你是谁,现在赶紧跪下伺候爷,把爷伺候舒坦了,爷就考虑考虑放你一马!” 宋锦儿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再也忍不了了,尖叫道:“我乃是礼部...”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玛瑙紧紧捂住嘴,玛瑙疯狂对宋锦儿摇头:“不能说!” 绝对不能说,现在闹成这样,她家小姐最多只是受个惊吓,若是说出自己的身份,那小姐的名声就全毁了! 闺阁女子逛青楼,还被嫖客撕烂了衣服欺辱,就算老爷向着小姐,小姐也难逃一死。 玛瑙的力气从来没有这么大过,她把宋锦儿捂得呼吸不过来了,憋得脸色涨红,依然不敢撒手。 可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道凉薄讽刺的声音:“老鸨,李爷,你们可是惹上大麻烦了。” 循声看去,一个玄色衣服的“男子”站在门边,那双眼睛黝黑沉寂,似含着冰冷的黑曜石。 虞安歌哗啦一声展开扇子,漫不经心地从门口走过:“这位乃是礼部宋侍郎家的庶女宋锦儿,你们欺辱了她,准备好吃官司吧。” 李爷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他虽然叫嚣得厉害,可他不过是京兆府一个打杂混日子的小吏,也就能在青楼装装样子,万万没想到今天酒后失德,居然欺辱到侍郎之女头上来。 李爷双腿打颤,肥肉发抖,强装镇定道:“你胡说什么!礼部侍郎之女最该守礼才是,怎么会来青楼这种地方!” 虞安歌只是摇着扇子:“不信啊,不信你可以亲口问问这位小姐。” 宋锦儿在看到虞安歌那一刻,眼睛都亮了。 虽有空山雅集上,虞安歌难为她在前,可或许是虞安歌长相太好,又或许是虞安歌一句话,便让这个李爷停止叫嚣,所以在危险之中,宋锦儿不合时宜地产生了希冀。 莫非这就是奇遇? 传说中的英雄救美? 虞安歌把目光投向被紧紧捂住嘴的宋锦儿:“宋小姐可要想明白了,你惹怒了这位鼎鼎大名的李爷,不让宋侍郎来亲自接你回去证明一下,他怕是不会放过你。” 宋锦儿早被李爷刚刚欺负她的样子吓得手足无措,又被虞安歌这么一挑唆,顿时理智全无,还当虞安歌是真心为她好。 比起被这个李爷欺负,她宁可回宋府学规矩。 宋锦儿不顾玛瑙的摇头,用力掰开玛瑙的手,大口呼吸了两下,然后想也不想就冲着李爷大喊:“没错!本小姐可是礼部侍郎之女!敢欺负我,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在宋锦儿冲动的言语中,玛瑙心如死灰,身子抖得不行,手也不自觉松下了劲儿。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玛瑙整个人瘫软在地,一时间又哭又笑,哭自己可悲的命运,终将葬在宋锦儿手里,笑宋锦儿可笑,害人害己尤不自知。 宋锦儿的样子也让李爷等人大惊失色,这个寡廉鲜耻来逛青楼的女子,竟然是礼部侍郎之女! 而且她竟然还敢毫无忌惮地说出口! 宋锦儿担心他们不信,还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牌,上面刻着一个宋字,玉牌成色上佳,一看就是真品。 宋锦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哽咽道:“现在你们相信了吧!” 她这回是真的怕了,刚刚跟玛瑙叫嚣的话全都被她抛之脑后。 老鸨看她信誓旦旦的样子不似作伪,顿时慌得不行,若宋锦儿真是官家小姐,整个醉红楼都要跟着遭殃,她连忙招呼牡丹:“快去拿衣服来!” 第58章 她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癖好! 牡丹没想到宋锦儿居然这么大来头,也被吓得不轻,想了一下刚刚把李爷骗来并没有露破绽,才算是勉强安下心。 牡丹道:“妈妈,我的衣服都不适合给官家小姐穿啊。” 青楼女跟外面大家闺秀的衣裙可不一样,艳丽轻薄,以诱人为主,放在外面旁人一眼就能分别出来。 老鸨气得拧了牡丹的胳膊一下:“叫你去你就去!难不成让她露着吗?” 牡丹吃痛,赶紧打开房间里的衣柜,拿出一件玫红色的衣裙来给宋锦儿披上。 宋锦儿看自己报了家门,把他们都吓住了,这才恢复了几分胆子,指着李爷厉声道:“把这头肥猪给我绑了!我要报警,不,我要报官!把他扭到衙门去,我非要让他牢底坐穿不可!” 虞安歌眼底泛着冷光。 宋锦儿真是每一步都踩在作死的路上,若官衙的人看到她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那么宋侍郎之女逛青楼,被嫖客欺负的事明天便会传遍盛京,宋府为了保全名声,只会一根白绫把她吊死。 老鸨自然不敢不应,打手拿着绳索很快就把李爷五花大绑起来。 李爷这才知道自己闯大祸了,当即跪在地上,一边给宋锦儿磕头,一边痛哭:“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猪狗不如!我该死!小姐饶过我这一遭吧。” 宋锦儿插着腰道:“现在才知道求饶!晚了!” 她气不过,从打手手里取过一条木棍,用力打在李爷头上,只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哀嚎不断。李爷还得不停求饶,自己骂自己。 等宋锦儿打得没力气了,把木棍往地上一扔,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喘气。 老鸨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她就不该贪图那点儿钱,让这两个女子进青楼!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老鸨就是再怨恨,还是跑上去打圆场:“宋小姐千万千万息怒!他这畜生死不足惜,把宋小姐您自己搭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不如这样,咱们关起门来私了吧,不要声张,对你我都好。” 宋锦儿正在气头上,只当这个老鸨是有意包庇那个李爷,于是狠狠甩了老鸨一个耳光:“你做梦!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过去的!报官,我还要报官,我要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 老鸨没想到自己好言相劝,反而挨了一耳光子,不敢置信道:“宋小姐!我是为你好啊!” 宋锦儿半点儿也不领情:“为我好?为我好的话就去报官!把那个混蛋绳之以法!” 宋锦儿两辈子都没遇见过这么恶心可怕的情况,自然怒不可遏。 老鸨想再劝,可是宋锦儿摆出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态,还要将她赶走。 虞安歌转身先走一步,谁料宋锦儿竟上前拉着她的衣角,可怜兮兮道:“虞公子,我刚刚遇见那样的事,好害怕啊,这里我只跟你认识了,你能不能留下陪我。” 虞安歌微微皱眉,她觉得自己跟宋锦儿见了这两次面,不是在坑她,就是在害她,为何宋锦儿还会做出这样的姿态? 宋锦儿却是一心想着自己在小说里看过的一些情节,英雄救美不就是如此吗? 若非虞公子及时出现,镇住了那只肥猪,她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更别说虞公子冷酷俊美,又是神威大将军的独子,这简直就是小说中男主的标配啊! 宋锦儿道:“虞公子救命之恩,锦儿无以为报...” 虞安歌颇为厌恶地将衣角从她手中抽出来,又掸了掸灰:“宋小姐难道不知,女儿家的闺名不能随便说给男人听吗?” 说完,虞安歌深深看了宋锦儿一眼,便转身离开。 她很奇怪,这样一个心思浅薄的女人,究竟是如何引得那么多优秀男子倾倒,甚至不惜为她倾尽天下? 难道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女主光环吗? 虞安歌走后,宋锦儿气愤地嘟起嘴:“什么嘛!又是一个被封建思想荼毒的男人。” 没能让虞公子留下,宋锦儿就把气撒到了其他人头上,把除了玛瑙在内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然后开始在房间里摔打东西发泄不满。 老鸨在门外急得团团转:“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是没胆子去请宋侍郎的,但刚刚这边闹出的动静不算小,宋小姐的嗓门又大,想瞒又一不定瞒得住。 鱼书这个时候从隔壁房间里走了出来,对老鸨道:“我们公子有请。” 老鸨想起来虞安歌来的时候,直接就说出了宋锦儿主仆二人是女扮男装,要求开了隔壁的房间,刚刚在门口,她还刻意点出了宋小姐的身份。 老鸨正六神无主,连忙进屋,看到虞安歌坐在窗边饮酒,似乎心情不错,紧接着,她又看到了被绑起来塞着嘴的芍药。 鱼书过去把芍药解开,给了她一锭银子,而后低声道:“得罪了!” 芍药原本泪眼汪汪的,但一看银子就把眼泪收了回去,知道楼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是她能掺和的,于是就拿着钱走了出去。 出去后,芍药看到了一脸愁容的牡丹,二人在楼里关系要好,便一起走下楼,芍药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牡丹眉头紧锁,却不敢多说:“此事你不知道为好。” 然后牡丹留意到芍药腕间红红的,脸上也都是泪痕,便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商清晏带着竹影,一散心就散到了醉红楼,他一袭白衣在这纸醉金迷,满堂艳景的销金窟里显得格格不入。 只是老鸨不在,他又摆出一脸生人勿进的表情,一时间没人迎他。 他此时站的位置在一个视野死角,牡丹和芍药都有心事,沉浸在聊天的内容中,没看见他。 芍药道:“你是不知道,我房里那个虞公子,瞧着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可我一进门,连琵琶都没弹,她就把我手脚给绑起来,还塞住了嘴!” 牡丹惊讶地用帕子捂住嘴:“什么?她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癖好!” 商清晏:???!!! 第59章 还以为是捉奸来的 芍药和牡丹相伴走了,留下商清晏和竹影风中凌乱。 竹影惊讶得瞪大了双眼,转头去看商清晏,于是发现他家主子向来风轻云淡的表情裂开了。 竹影咽了一下口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您说虞公子是色中饿鬼,没想到比色中饿鬼还要过分!” 商清晏冷哼一声,眉宇间落了霜寒。 竹影道:“主子,咱们还要上去吗?” 商清晏道:“为什么不上去?” 竹影挠挠头:“可是,可是咱们上去干嘛呀?” 这架势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捉奸来的。 但随即,竹影赶紧摇摇头,把这荒诞的想法赶出脑海,什么捉奸,两个男人捉什么奸! 商清晏脸色沉郁:“我总要看看,她是个什么德性。” 先前冒着危险,主动对他示好,似有结盟之意,怎么一到盛京,就沉溺在温柔乡里? 他们没有听到的是,芍药拉着牡丹,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倒也不是特殊癖好,只是她看着清正,实际上一直在偷听隔壁的动静,好像就是你那边发出来的。” 牡丹一时语塞,再联想到这位虞公子,当众道出宋小姐的家世,想必也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而是跟宋小姐有仇。 牡丹道:“她偷听的事,你可千万别跟旁人说了。” 芍药攥紧了手里的银子:“好姐姐,她一看就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人物,我哪儿敢乱说呀,也就是她在偷听你,我才多跟你提了一嘴。” 牡丹满脸担忧地看了一眼二楼的房间。 早知道那个小姐来头这么大,她一定会忍下来的,只希望那个小姐自己行事不端,可千万别牵扯到醉红楼。 而二楼的房间里,老鸨的肠子都要悔青了,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一开始没有接待那位宋小姐就好了! 而虞安歌神色淡然,慢条斯理地饮着杯中酒,似乎对此事的走向颇为满意。 老鸨试探问道:“这位公子唤奴家过来,是有何吩咐吗?” 虞安歌道:“老鸨可是在为宋小姐着急?” 老鸨一看有戏,当即跪下行了大礼:“还请公子指点迷津。” 虞安歌把酒杯放下:“你怕什么?她要你做什么,你去做就是了。” 老鸨笑脸牵强:“公子,宋小姐要报官,可如果让宋侍郎知道他家女儿在醉红楼出了事,醉红楼可就全完了。” 虞安歌低低笑了两声:“老鸨这话说得不对,分明是宋小姐瞒着家人出来,是那个姓李的嫖客酒后失德,跟你醉红楼有什么干系?” 老鸨道:“话虽这么说,可...” 虞安歌打断她:“你放心大胆地让她去报官,顺便把那位姓李的嫖客押过去,罪责如何让官府给定了,公事公办你们醉红楼最多担一个小责,罚些钱财就罢了。可若是你拦着,惹恼了宋小姐,她向宋侍郎一告状,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老鸨迟疑道:“宋侍郎毕竟是朝中大员,能放过醉红楼吗?” 虞安歌看着老鸨,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恶意:“他宋侍郎想要一手遮天,也得看满朝文武答不答应,所以事情闹得越大,弹劾宋侍郎教女无方的人越多,你醉红楼才越安全。” 老鸨低头想了想,的确如此,只要扛过官府的施压,宋侍郎也不敢再对醉红楼算账,不然岂不是欲盖弥彰。 虞安歌强调道:“记住,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啊,你去宋府一趟,将宋侍郎请去官衙,让宋侍郎亲自领宋小姐回家。” 老鸨抬头看着虞安歌道:“这样的话,那位宋小姐失了名节,可就活不成了。” 据她所知,宋府可不止有一个小姐,看这位宋小姐的言行举止,定然不是嫡出的,到时候宋府为了遮掩丑事,必定要让宋小姐以死明志,落得个干净。 虞安歌手里摇着扇子,一副了然于心的姿态:“是醉红楼重要,还是宋小姐的命重要,老鸨您自己选吧。” 宋小姐是什么东西! 那就是个惹祸精!怎么可能比得上醉红楼重要! 老鸨心一狠,对虞安歌道:“多谢公子指点迷津!不知公子姓名,若醉红楼挺过这遭,必然派人去贵府送谢礼。” 老鸨能将醉红楼开这么久,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番话下来,她就大概猜到眼前的公子跟宋小姐有过节。 至于指点的那些法子,能成自然好,若是成不了,她可就不得不把人给出卖了。 虞安歌知道老鸨的意思,直接坦言:“我是神威大将军之子虞安和,隔壁那位宋小姐与我家有仇,你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老鸨心跳一停,早知道不问了,宋小姐她得罪不起,神威大将军之子,她就更得罪不起了。 虞安歌凑近她,语气冷然:“若以后出了什么事儿,你大可以把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供出去,只是你自己掂量一下,是宋侍郎更不好惹,还是我爹更不好惹。” 她的声音很轻很低,但老鸨看着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身子无端一颤:“奴家明...明白。” 虞安歌坐直了身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饮自酌:“去办事吧。” 老鸨不敢再多言,战战兢兢就走了出去。 宋锦儿不知道又在屋子里砸碎了什么,伴随着咣当一声, 一旁的打手愁眉苦脸迎上来道:“妈妈,咱们可怎么办啊?这么闹下去可不是事儿,您额头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老鸨抖着手一抹额头,才发现汗水已经流到了眉毛上,赶紧拿帕子擦了擦。 此时屋里又传来一些叫骂,老鸨用力拽了一下帕子,愤恨不平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去,按她说的报官,再请宋侍郎过来接他女儿回家!” 第60章 他不行 待房间内满地狼藉,宋锦儿才喘着粗气收手,转头看玛瑙抱腿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当她是被刚刚的李爷吓坏了。 宋锦儿过去道:“玛瑙,没事的,你别怕,等官府的人来了,一定饶不了那个肥猪!” 玛瑙还是愣愣地不说话。 宋锦儿生气地踢了她一下:“你发什么呆啊!刚刚喊你救我,你没救到我,我都没怪你。” 玛瑙被轻轻踢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她给宋锦儿跪下,一边磕头一边道:“小姐,奴婢求求您,一会儿官府的人来,又或者宋府的人来,您一定要说是您自己非要出来的!奴婢怎么劝都劝不住。” 宋锦儿看她那个怂样儿,没好气儿道:“知道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只怕她走遍天涯海角的梦想要暂时搁置了。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跑出来一次,就一定能跑出来第二次,大不了这段时间再装得乖些,好好跟齐嬷嬷学规矩。 现在最要紧的,是让那个欺负她的肥猪得到法律的惩罚! 但玛瑙并没有放松下来,而是继续磕头,磕得额头一片青紫:“奴婢再求您一件事,等回了家,您一定要咬死去家庙苦修,不管老爷和夫人说什么,您都不要信,一定要说去家庙!” 宋锦儿不高兴道:“我为什么要去家庙啊!那个地方阴森森的,又冷又潮,我才不要去。” 玛瑙这次比什么时候都执拗,秀气的小脸因恐惧显得扭曲:“您只能要求去家庙苦修以证贞节!才会有一线生机!” 宋锦儿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而且他又没真的就把我强了,我为什么还要证贞节啊!” 然后宋锦儿又开始絮絮叨叨一堆玛瑙听不懂的话:“见过裹小脚的没见过裹小脑的,又来封建那一套来唬我!搞什么受害者有罪论啊!没救了,你们这个时代的人真是没救了。” 玛瑙眼角流出两行泪,她言尽于此,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宋锦儿怎么说,她都要主动去家庙苦修保命。 可惜她的卖身契在宋府,天大地大,她连逃跑的资格都没有。 庙里虽然清苦,好歹是个容身之处,总比跟在小姐身边朝不保夕强。 这时老鸨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笑:“宋小姐,您刚刚不是说要报官吗?京兆府的衙役已经过来接您了,我陪您过去。” 宋锦儿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轻哼一声:“算你们识相!” 老鸨道:“是是是,宋小姐的吩咐,咱们岂敢不听。” 宋锦儿不疑有他:“别忘了把那头肥猪带上!” 老鸨道:“这是自然!” 宋锦儿走出去的时候,醉红楼里的人还议论纷纷,大家从零星偷听来的话里理清了始末,一个个面露怪异。 尤其是看到宋锦儿身上披着牡丹的衣服,里面还是件破破烂烂的男装,他们心中的遐想达到了顶点。 宋锦儿感受到这些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当即骂道:“看什么看!小心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有个人还挑衅道:“呦,你以为你是谁呀,还来挖我的眼睛!” 旁边的人迅速扯了他一下:“这是宋侍郎之女!” 那人顿时不敢说话了,躲在人群中。 宋锦儿都快气爆炸了,但是外面衙役在催,她只能狠狠瞪那人一眼,然后转身上了马车。 短短一会儿功夫,在老鸨的煽风点火下,醉红楼的嫖客大多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虞安歌带着鱼书从房间里出来时,外面的议论声还没有停,想必不到明日,宋小姐逛青楼,却遭嫖客欺负的流言就会甚嚣尘上。 虞安歌正要抬步离开时,忽感到一道视线盯着她,回头一看,竟是商清晏。 夜幕已经悄然降临,醉红楼华灯初上,红艳靡丽的环境下,他那一袭白衣格外突兀,他左手腕上的那串白玉佛珠,在灯影的映照下,似一瞬间沾染了红尘。 虞安歌皱了皱眉,商清晏怎么会来逛青楼? 回想关于商清晏的种种传言,并未有一条说他好色狎妓的。 反而有一条说,商清晏已过弱冠,迟迟未娶亲,也未有妾室或者通房,清心寡欲的像个和尚,除了身份敏感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他不行。 毕竟商清晏给旁人的印象,从来都是迎风咳血,弱不禁风。 在虞安歌思索之时,商清晏缓步走了过来:“虞公子真是好雅兴,家中美侍还不够,竟来青楼狎妓。” 虞安歌不好跟他解释来这里的原因,只是有些尴尬道:“好巧...王爷也好雅兴啊,额,来逛青楼狎妓。” 商清晏嘴角含着淡笑,实际上险些把后槽牙咬碎。 他有个屁的雅兴? 他的雅兴多了,唯独没有逛青楼狎妓这一条。 商清晏在楼上观察了许久,似乎虞安歌出现在这里,又是跟那个宋锦儿有关。他稍稍放下了一点芥蒂,这人就说这混账话。 商清晏靠近后,便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香,心情莫名烦躁起来,语气有些冲:“本王不像虞公子,没这种雅兴。” 虞安歌觉得他的气来得莫名其妙,有没有这种雅兴,他不都在青楼里吗? 虞安歌道:“哦...” 商清晏眯起眼:“哦?虞公子不觉得,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竹影和鱼书跟在两人身后,心照不宣地看向自己的主子,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虞安歌一脸懵逼:“解释?什么解释?” 商清晏冷哼一声,走入房内。 虞安歌察觉到他心情不佳,虽有些不明所以,还是跟了上去。 竹影和鱼书在外面守着,以防有人靠近打扰。 竹影憋了几憋,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家主子,玩儿得挺大哈?” 鱼书和虞安歌一样懵逼:“啥玩意儿?” 他家主子一个女人,怎么就玩儿挺大了? 房间里面,商清晏双臂抱胸,一脸严肃,佛珠在他手掌里微微摇摆。 虞安歌莫名其妙,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商清晏这样子,她怎么有一种被审讯的感觉? 虞安歌不喜欢这种感觉,便问道:“王爷让在下解释什么?” 商清晏眼神透着冷光:“本王知道虞公子护妹,可是对宋小姐穷追不舍到青楼,还顺便狎妓,未免本末倒置了吧。” 第61章 孽女!孽女! 虞安歌听了这话更觉迷茫:“我不懂王爷的意思。” 商清晏道:“虞公子在望春城时,也这般放浪行迹么?” 虞安歌想了想她哥哥,她哥哥斗鸡遛鸟玩蛐蛐倒是寻常,青楼却是一次没去过。 虞安歌实话实说:“倒也不是。” 商清晏又问道:“那就是盛京这个锦绣繁华之地,让虞公子得意忘形了?” 虞安歌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谴责的意味,却又不明所以,心里便憋了火:“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商清晏道:“虞公子回京的目的,难道是在脂粉堆里享乐吗?” 虞安歌表情这才认真起来,她回京是为复仇,是为阻止上辈子的一些事情。 虞安歌道:“自然不是。” 商清晏也知她不是,敢在圣上的人眼皮子底下耍心机,还藏拙至此,必定所图不小。 只是商清晏见不得她日日追在宋锦儿身后跑,还总往女人堆里扎。 商清晏道:“神威大将军忠厚,戍守边疆辛苦,你身为他的独子,被圣上接来盛京,圣上可不会放任你整日无所事事。” 事关圣上,虞安歌眼神一凛:“王爷有何见解?” 商清晏道:“按照朝廷的规矩,你要么跟在神威大将军身边,积攒军功,要么由圣上下旨赐官。” 虞安歌知道这茬,她哥哥自然没什么军功可言,上辈子被圣上封为御前侍卫。 说是御前侍卫,实则是个虚职,除了休沐时间,去官衙点个卯便罢了。 圣上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意思是没有亏待重臣之子,彰显皇恩浩荡,并不需要她哥哥真的去保护圣上。 而这辈子,应当也是如此,只怕过不久,就会有圣旨下来。 虞安歌道:“是。” 商清晏道:“虞公子若是想像你父亲那样建功立业,与其等圣上给你赐官,不如你自己争取。” 虞安歌看向商清晏,他手里握着佛珠,说这话时闲适自然,二人像是在谈论什么风花雪月,而非揣测圣意。 虞安歌刚刚的火气一下子消了,商清晏把话这么说,虽然不至于是信任她,起码已经对她放下了不少戒备,这是件好事。 虞安歌道:“王爷说的是,在下从望春城来到盛京,自然也想做出点儿什么功绩出来,只是王爷这么说,可是要指点在下什么?” 商清晏道:“秋狩的时间就快到了,虞公子若想在圣上面前露脸,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虞安歌猜测秋狩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且这次秋狩只怕与商清晏脱不了干系,却不知究竟会发生什么。 虞安歌还想再问,但商清晏却是闭口不言了。 虞安歌倒也识趣,商清晏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不易:“多谢王爷提点。” 商清晏站起身来,留下一句:“虞公子来青楼虽情有可原,但盛京鱼龙混杂,耳目颇多,你若行事不端,大有人等着拉你下水,还望虞公子日后爱惜羽毛。” 虞安歌只当他是好心提醒,便道:“在下知道了。” 商清晏走了,虞安歌也带着鱼书离开。 天完全黑下去后,宋夫人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神色阴沉,宋湘则是坐在母亲手下默默垂泪。 宋侍郎在她旁边走来走去,时不时往外看看,期待着哪个下人能找到宋锦儿,把人带回来。 有一个仆从回来,摇头说没找到后,三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宋侍郎更加心急如焚,来回走动的脚步愈发凌乱。 这时宋府另外几个妾室和庶女或多或少都听到了风声,惊慌失措地赶了过来。 宋侍郎像是找到了发火的点儿,对那些人大声呵斥道:“你们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若是平常,家中老爷发火,这些人也就回去了,但宋锦儿偷跑出去,至今没找到,事关重大,她们自然不肯走。 有个妾室牵着自己刚十岁的女儿,跪下道:“三小姐近来做了多少出格的事,老爷都惯着她,这一次您可万万不能心软了!” 宋侍郎前段时间因为宋锦儿的才女之名,的确惯着宋锦儿,给她准备的衣服首饰比宋湘还要好一等。 但才女之名已经没了,宋侍郎自然不会再由着她胡闹。 宋夫人攥着宋湘的手,同样崩溃道:“我自认对这个庶女还算亲和,除了她做下丑事之后,我让她学规矩,再没怎么难为过她,可她为何如此坑害一大家子人,坑害我的湘儿。” 宋湘也明白,这一夜过后意味着什么,伏在宋夫人身上痛哭起来。 然而事情比宋家人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个仆从面露惊恐跑了进来,经过门槛时还绊了一脚,整个人跌在地上。 他不顾身上的伤痛,颤着声音大喊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宋侍郎问道:“出什么大事了,快说!” 仆从道:“三小姐女扮男装去了青楼,还被一个嫖客撕烂了衣服,楼里的人都看见了。现下三小姐在京兆府。” 此言一出,宋夫人攥着宋湘的手倏然松了,她受不了这个打击,整个人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宋湘抱着母亲,整个人如遭雷劈,绝望中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家中姐妹惹下此祸,无人再敢与宋府议亲,而她正值妙龄,就算多年后此事风声过去,她的大好年华也会生生被耽搁下去。 而其他妾室和庶女,要么崩溃大哭,要么谩骂哀嚎,一时间庭院里乱作一团,不知道的还以为遇见了什么丧事。 宋侍郎连退三步,有身边的仆从搀扶,才不至于跌倒。 他抖着手,指向那个仆从,不敢置信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仆从慌里慌张把话重复了:“老爷,京兆府的衙役正往咱家里赶,要您过去接三小姐回府呢!” 宋侍郎心口一阵疼痛,他也想像宋夫人那样,昏过去算了,但若今晚他不去,明日的流言蜚语只会越发不受控制。 宋侍郎大骂道:“孽女!孽女!” 第62章 为什么关我! 京兆府尹吕良没想到都到了下值时间,竟又被人叫出来判案。 他本想让衙役把人撵回去,隔日再来,但师爷却伏在他耳边,小声道:“来报官的是醉红楼的老鸨。” 吕良听了这话,只觉脏了耳朵:“一个做皮肉生意的,来报什么官,撵走撵走。” 师爷一脸讳莫如深:“大人,不能撵走,醉红楼的老鸨是为礼部宋侍郎之女来报官的。” 吕良瞬间变了脸色:“侍郎之女怎么会跟青楼的人扯上关系?” 师爷把刚刚打听到的事儿说了一下,然后补充道:“那个欺辱宋小姐的李韬,还是咱们衙门的小吏。而且...” 吕良直觉不对,问道:“而且什么?” 师爷一脸苦意:“而且那个李韬本来不够格当咱们衙门的小吏,是您破格任用的。” 吕良有一瞬的不自在,师爷这话说得含蓄,那个李韬其实是给吕良塞了钱,才破格成为京兆府的小吏的。 吕良摸着自己的胡子,烦躁道:“这是什么事儿啊!” 他跟宋侍郎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宋侍郎女儿的丑事落到他手里,他不重判不行。 但那个李韬曾经贿赂过他,万一判罪时过重,李韬情急之下把行贿之事给他供出来怎么办? 师爷道:“宋侍郎正往咱们这边赶来,此事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就是您想瞒也瞒不住啊,总得快些拿主意才是。” 吕良思忖片刻,问道:“那个李韬家中还有什么人?” 师爷道:“父母俱全,有妻有子。” 吕良闻言更觉烦躁,他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还是道:“去,给李韬家里人一些银钱,再把李韬堵住嘴押到牢里,然后...” 吕良比了一个抹脖子的举动。 礼部侍郎跟一个衙门小吏比起来,自然是礼部侍郎更要紧些。 那个李韬死就死吧,谁让他欺负谁不好,恰好欺负到了礼部侍郎之女头上,想来是命该绝于此。 师爷深谙吕良的作风,低着头走了出去。 宋侍郎怒火中烧赶来的时候,李韬已经成了一具尸体,醉红楼的老鸨挨了几板子,正趴在地上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吕良笑着跟宋侍郎抱拳打招呼,然后一脸惭愧道:“是我失职,没有看好那个李韬,竟让他在牢里畏罪自尽了。现在倒不好开堂取证了。” 都是一起为官的同僚,宋侍郎怎会不知吕良的品性,知道这是杀人灭口,更知道李韬死了,对宋府来说也是件好事。 宋侍郎默不作声地让手下人呈上来一个小盒子,抱拳道:“吕大人办案辛苦!” 吕良身后的师爷默不作声把小盒子收下。 吕良道:“就是外面那个老鸨,刚刚行刑时一直喊冤,刚刚我问清楚了,确实跟醉红楼无关,我倒是不好处理。” 言下之意,他吕良已经处理了一个李韬,外面那个老鸨他就不再沾手了,是死是活,都凭宋侍郎自己动手。 宋侍郎眼中一抹杀意闪过,吕良看到后,提醒他道:“下九流的人,按说也不妨事,只是她楼里的客人太多,若此事做过了头,对宋小姐的名节也不好。” 宋侍郎听明白了,老鸨手里管的人太多,认识的人也太多了,而且都是浑人。 若他想一不做二不休,只能把知道实情的人都给做了,但这显然不可能,只死一个老鸨,反而不好。 宋侍郎压抑下心中的愤怒,僵着脸对吕良道:“吕大人说的是。” 吕良让开了一条道:“宋小姐正在官衙里休息,她受了大惊吓,精神有些不好,宋侍郎快去看看吧。” 宋侍郎压着满腹火气,跟吕良来到一处厢房,吕良知情识趣,默默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这父女二人。 师爷也跟了上来,把小盒子打开了一条缝儿,里面铺满了银票,吕良不禁露出了一个笑。 而宋侍郎的怒火在看到宋锦儿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 宋锦儿那身男装破烂不堪,外面披着青楼女子的纱衣,堪堪遮住身子,头发也乱糟糟的。 宋锦儿在看到宋侍郎的那一刻,瞬间委屈起来,她念着她还是才女时,宋侍郎对她的好,却忘了她剽窃之名已经传遍了盛京文人圈子。 宋锦儿含着泪快步迎上去,怯怯地唤道:“爹爹。”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就落了下来。 宋侍郎怒不可遏,这一巴掌用了全身力气,宋锦儿一个不防,被他打倒在地,左脸疼得发麻,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宋侍郎气得说话时脸皮都在颤抖:“孽女!闯下如此大祸,你是不把宋府毁了不罢休吗?” 宋锦儿被打懵了,嘴里冒着一股血腥气,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爹,我才是受害者啊!” 宋侍郎听了这句,不但没有消气,反而更加恼怒,若非宋锦儿瘫倒在地,只怕又是一个耳光:“谁给你的胆子!让你钻狗洞出去逛青楼!” 宋锦儿不敢反驳了,只是一味地哭,她想过会惹恼宋侍郎,却没想到宋侍郎会气成这样。 然而宋锦儿更没想到的是,这一巴掌只是个开始。 宋侍郎怒火中烧,让仆妇钳制住宋锦儿,把她拖上了马车,趁着夜色一路回到宋府。 马车停到府里,宋锦儿脸色苍白地下来,迎面却是一块儿石头,砸在她的脑袋上。 宋锦儿尖叫一声,摸着自己的额头,那里迅速鼓起来一个包。 府上有女儿的刘姨娘冲着宋锦儿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胚子!你为什么不死在外面!” 刘姨娘疯狂的样子把宋锦儿吓得连连后退,若非有侍女拦着,只怕刘姨娘要冲上来抓花宋锦儿的脸了。 宋侍郎看到这一幕呵斥道:“把她给我带下去!” 宋锦儿还以为是要把刘姨娘带下去,没想到两个仆妇钳制着宋锦儿,把她往一个小院子里拖。 到了地方,宋锦儿被仆妇一把推倒在地。 “啪”一声,门被她们紧紧关上。 宋锦儿连忙站起身来拍打着那扇门:“放我出去!为什么关我!救命!” “三小姐。” 一道僵硬阴森的声音出现在宋锦儿背后。 宋锦儿回头一看,正是她害怕且熟悉的齐嬷嬷。 然而这一次,齐嬷嬷手里拿着的不是戒尺,而是一盏烛火。 烛火跳跃,齐嬷嬷的脸忽明忽暗。 第63章 母女二人好好道个别吧 阴暗的房间,手执烛火的嬷嬷,宋锦儿的恐惧达到了顶峰,她不停往后退,直到退到紧闭的门边。 宋锦儿转身,用力去撞那个房门,可房门依然纹丝不动。 齐嬷嬷挥了下手,身边两个粗壮的仆妇就冷着脸上前,把宋锦儿钳制住,拖到一个铺着白色被褥的床上,然后用麻绳将她的手脚固定住。 宋锦儿被吓得魂飞魄散,不停大喊:“你们要做什么!爹爹!娘!这是要做什么!救我!救命!” 她的嗓子喊得沙哑,外面也没人来救她,齐嬷嬷拿着一把剪刀,开始剪她的衣带。 无论她叫喊什么,齐嬷嬷和那两个仆妇都不说话,只是僵着一张脸,把她的衣服全部扒光。 秋日夜晚寒凉,一丝不挂的宋锦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她怎么也挣不脱麻绳,不由大哭起来。 齐嬷嬷对她的反应无动于衷,只是手持烛火,低下头去检查宋锦儿的每一寸肌肤。 发现只有部分地方有磕磕碰碰的泛红外,并无男女欢好的痕迹。 但齐嬷嬷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她低下头,把烛火放在宋锦儿的两腿之间,然后去一旁的水盆里净了净手。 宋锦儿猜到了她要干什么,情绪崩溃地大骂道:“老虔婆!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要把你千刀万剐!滚开!滚!” 齐嬷嬷置若罔闻,净过手后,直接放在她的身下,开始一点点摸索检查。 冰凉的触感让宋锦儿浑身颤抖,头皮发麻,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吞噬了她,让她在漆黑的夜里苦苦挣扎,却无法得以解脱。 她觉得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物件,尊严被一点点碾碎,又被秋风吹散。 偏僻的小院,阴森的房间,只剩下她无能为力的叫喊声,辱骂声。 她申辩着自己的无辜,自己的清白。 她骂着齐嬷嬷,骂着李韬,骂着醉红楼的老鸨,骂着宋侍郎和宋夫人,骂着万恶的封建社会。 直到她筋疲力尽,声音沙哑,满脸泪水,齐嬷嬷才收回手,重新在水盆里用香胰子洗了洗手。 齐嬷嬷对一个仆妇道:“去告诉老爷夫人,三小姐是完璧之身。” 那个仆妇点了点头,敲了敲门,外面守着的仆妇把门打开,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让宋锦儿打了个寒颤。 齐嬷嬷低头暼了眼一丝不挂的宋锦儿,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素白的衣裙,而后命仆妇把她的手脚解开。 “三小姐换衣服吧。” 宋锦儿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齐嬷嬷催促道:“三小姐若是不穿,明日族里的人过来,可就都把您看光了。” 宋锦儿这才回神,抱着衣服,用愤恨的眼神刮着齐嬷嬷的肉皮。 齐嬷嬷丝毫不受影响,站在那里冷眼看着。 宋锦儿一边哭,一边把衣服穿上,可穿到一半,她才察觉到不对。 她忽然尖叫一声,把手中的衣服踩在脚下:“这是丧服!我不要穿!为什么给我穿丧服!”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穿丧服,整个人步步后退,缩瑟在角落,像是受惊的兔子。 齐嬷嬷把丧服从地上捡起来,一步步靠近她,居高临下道:“三小姐去青楼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 宋锦儿害怕的喉头紧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去青楼的时候,想的是浪迹天下,想的是浪漫的奇遇,想的是摆脱宋府。 她不会想到,会被嫖客当成妓女欺负,会被宋侍郎怒气冲冲地打耳光,会被送到这个破落的院子检查贞洁。 齐嬷嬷摇了摇头:“看来三小姐是真的得了失心疯。” 宋锦儿反驳道:“我没有!我没有得失心疯!” 齐嬷嬷没有揪着这点不放,而是道:“老爷夫人仁慈,允许三小姐在临死前,为方姨娘披麻戴孝。” 宋锦儿一愣,而后颤颤巍巍道:“你什么意思?什么临死前?还有姨娘,姨娘怎么了?” 齐嬷嬷道:“所以奴婢问您,您在去青楼之前,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齐嬷嬷没有过多解释,而是让两个仆妇抓住宋锦儿,强行给她套上丧服。 而后趁着夜色,一行人来到了方姨娘的院子。 开了门,齐嬷嬷把宋锦儿丢了进去,而后眼含怜悯地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方姨娘。 这是个好母亲,她老实本分一生,为了女儿在府里委曲求全,只求女儿能平安长大,安稳度过一生,可如今,她却被自己的女儿害死了。 齐嬷嬷阴沉沉道:“你们母女二人好好道个别吧。” 说完,齐嬷嬷就转身走了,把最后的时间留给这对母女。 方姨娘自从知道女儿被妖孽占据身子后,接受不了打击,就有些疯魔了,连续几日食不下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还不敢跟旁人说,也无法驱赶妖孽,心病难医,故而一日比一日虚弱。 今天宋锦儿钻狗洞逃跑,宋夫人对她用了重刑,逼她说出宋锦儿的下落,身上的伤几乎要了她的命去。 好不容易醒来,府上就等到了宋锦儿逛青楼的消息,这下子,母女二人都活不下去了。 房间里一股血腥味儿,没人给方姨娘上药,方姨娘瘫在床上,气若游丝。 可眼睛余光在看到宋锦儿那一刻,又回光返照般,生出了几分力气。 方姨娘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宋锦儿,那双死鱼一样的眼睛,充斥着仇恨,似乎要把宋锦儿生吞活剥。 宋锦儿早就被吓得两股战战,根本不敢靠近。 方姨娘道:“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黑暗中,方姨娘的声音凄厉幽怨。 宋锦儿在极度的恐慌之下,哇一声吐了出来,吐得她浑身脱力,只能蜷缩在地上发抖。 她眼中含泪,喃喃自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占据你女儿的身体,我出了车祸,醒来后就成了宋锦儿,我也不知道你女儿去了哪里。” “我没有想到去青楼会有这样的后果,我没有想到会害死你。” “对不起,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 宋锦儿忏悔的话没说完,方姨娘就在她面前闭上眼,咽了气。 她死前最后一句话,还流着泪呼喊着:“锦儿,我的锦儿啊。” 第64章 贞烈之名 正院里,宋夫人心如死灰,躺在床上,哽咽着:“湘儿,我的湘儿。” 黑暗中,宋夫人一把攥着宋湘的手,哽咽着:“我的湘儿怎么办?她今年才十七啊!” 宋湘一边饮泣,一边给宋夫人擦泪:“娘,你放宽心,大不了女儿不嫁了,一辈子守着娘。” 宋侍郎脸色沉郁,重重叹了口气。 这时,仆妇低头走了进来,把齐嬷嬷检查的结果告知了宋侍郎跟宋夫人:“三小姐还是完璧之身。” 宋侍郎没有为此感到庆幸。 完璧之身又能怎样?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更何况宋锦儿是自己去的青楼,还形容狼狈,披着青楼妓女的衣服出来,被那么多人看在眼里。 宋锦儿被嫖客撕烂衣服欺辱的消息,明天便会传遍盛京。 宋夫人听到“三小姐”这几个字,忽然挺直身子,咬牙切齿,神情激动道:“我要她死!我要她死!” 宋侍郎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明晚我便请宋氏族人过来。” 请宋氏族人过来看宋锦儿为证清白“自缢”,这样或许还能留下一个贞烈之名。 可就算把宋锦儿千刀万剐,也难消宋夫人的恨意,近几年里,宋府女眷在外还是抬不起头了。 仆妇又禀报了一件事:“方姨娘刚刚咽了气。” 宋侍郎对这个低调的姨娘并无多少感情,只是挥挥手,随口道:“拉去乱葬岗吧!” 仆妇应下,又问道:“那个叫玛瑙的奴婢,老爷想怎么处置?” 宋侍郎皱紧眉头:“她身为贴身侍女,却不知规劝,打死了吧!” 仆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回侍郎,玛瑙被捉回来,便被关进了柴房,可奴婢刚刚去看的时候,她竟用火石把自己的头发烧了,烧不了的,她也都给拔了。” 仆妇没说的是,好好的小姑娘,现在头皮上鲜血淋漓,哪怕她已经很小心了,还是留下了不少烧伤的伤疤,看着就触目惊心。 仆妇继续道:“玛瑙说她自知有罪,愿意断了头发做姑子,去家庙日日给老爷夫人上香祈福。” 宋侍郎心里清楚,宋锦儿去青楼,玛瑙是拦不住的,现在做到这个地步,也是意外。 宋侍郎道:“倒是个忠仆,就成全她,明日送去家庙吧。” 仆妇低着头离开。 宋侍郎又安抚了宋夫人和宋湘一会儿,便自己走了出去。 他自己在院子里想了许久,还是叫来仆从,吩咐道:“明日你早早去探探岑探花的口风,看他愿不愿意纳宋锦儿为妾。” 宋锦儿若是自缢死在了宋氏族人面前,的确自证了清白,可除了给自家姐妹留下狼藉的声名外,什么都留不下。 可若是能嫁到永昌侯府,哪怕是妾,都算是有点儿价值。 再说了,前段时间她跟岑探花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二人之间许是有几分真情实意。 仆从应声下去。 盛京的消息传得很快,隔日,宋锦儿逛青楼被嫖客欺负的消息便弄得人尽皆知了。 岑夫人知道此消息后,猜到了宋府应当会让宋锦儿自缢以证清白,为防节外生枝,她牢牢封锁着府里的消息,不让岑嘉树听到一句。 甚至她假装生病,让岑嘉树向文翰院告了假,把他圈在院子里给自己侍疾。 岑嘉树不疑有他,一整天都在岑夫人的房间里伺候汤药,自然也没接到宋侍郎让下人来探的“口风”。 而跟岑嘉树去望春城的仆从田正,听说了宋锦儿的事,想要找机会悄悄告诉岑嘉树,但岑嘉树被岑府看得紧,他怎么也近不了身。 虞安歌将两府的动静尽在掌握,这一次,宋锦儿闹出这样的丑事,无论如何都在劫难逃。 可不知怎么,她的眼皮一直跳,总觉得板上钉钉的事会被打破。 虞安歌担心书中所写的“女主光环”再次起效,便对鱼书吩咐道:“盯紧了!一定要看着宋锦儿死透!就算她的尸体运出来,也别忘了掘开坟墓,再补上两刀。” 鱼书道:“是。” 与此同时,宋锦儿一身丧服,被关在房间里,她接二连三受到打击,一时间神情恍惚。 昨夜,她眼睁睁看着方姨娘咽气,被府上的仆从随意裹上草席,像是拖垃圾一样拖了出去。 她不想的,虽然方姨娘掐着她的脖子要灌她符水,但方姨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唯一真心对她好的人。 她却害死了方姨娘。 宋锦儿再次痛哭起来,她在现代,是一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小女孩儿,现在在大殷朝,却间接害死了这具身体的生母。 还有玛瑙,回到宋府后,两个人就被分开关押了,玛瑙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可是,可是她也快要死了。 她顾不得玛瑙,顾不得方姨娘,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自然也没忘,齐嬷嬷说的那句“临死前”。 宋锦儿看到窗棂中透过来的阳光,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并非那些言情书中所写的世界。 这里没有英雄救美,没有浪漫的爱情故事,更没有自由。 在这里,女子不能随意跟男子攀谈,不能去逛青楼,不能肆无忌惮大笑大闹。 在这里,报官是没有用的,家人是不可靠的,他们才不会相信你的清白,不会理解你的委屈。 似乎只有死,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是宋锦儿不想死。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车祸来临时,死亡的剧痛和窒息让她连灵魂都在战栗。 宋锦儿害怕极了,绞尽脑汁想要逃跑,但门外仆从成群,别说她了,就是一只苍蝇都跑不出去。 宋锦儿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恍惚间,几个粗壮的仆妇过来,不顾她的挣扎,又将她捆了起来。 夜幕降临,宋氏有头有脸的族人毕至,等候在祠堂。 第65章 白绫缠到了宋锦儿的脖子上 被推入祠堂的时候,宋锦儿一时没站稳,跌倒在地。 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早让她头晕目眩,耳朵嗡鸣,手脚绵软。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到阴森的祠堂里,烛火摇曳,牌位陈列在祭台上,香烛的味道让人作呕。 一个个宋氏族人依次站立,昏黄的烛火中,宋锦儿看不清楚他们的容貌,只觉他们都面露凶光,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宋锦儿害怕得浑身发抖,生死面前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眼皮子半掀不掀地看着她:“这就是那个淫娃荡女?” 宋锦儿微微摇着头想要反驳,但是她在巨大的恐惧下什么都说不出来。 宋侍郎对老人一拱手,一脸惭愧道:“晚辈教女无方,还望族长清理门庭。” 宋锦儿跪着,膝行到宋侍郎旁边,哀求道:“爹爹,我知道错了,爹爹,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听话学规矩,一定安分守己。” 她哭得惨烈,可宋侍郎和其他宋氏族人始终无动于衷。 宋族长在一旁族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秉着香烛,面向牌位道:“今宋氏女失贞,自缢以示贞烈,列祖列宗在上,当知宋氏女之赤诚,愿祖宗保佑宋氏繁荣昌盛。” 说完,他十分虔诚地对牌位拜了拜,而后将香烛插到香炉里。 一个身形健壮的男子走了过来,将白绫挂在房梁上系紧,而后在白绫之下准备了一个凳子。 一时间祠堂里所有男人都看向宋锦儿,宋锦儿还未上吊,便已觉得呼吸不畅。 宋族长看着宋锦儿道:“汝可去矣。” 宋锦儿面露惊恐,疯狂地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死!我是清白的,我不要自缢。” 宋族长看向宋锦儿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看了一个族人一眼,那个族人便又拿出一道白绫,一步步走向宋锦儿。 今夜,宋锦儿就算是不自己吊死,也会被宋氏族人勒死,再挂到房梁上。 宋锦儿害怕得浑身冒冷汗,看着那道白绫随着族人的脚步而晃荡,她终于想起来玛瑙的话。 她匍匐在宋侍郎身边,哭喊着:“爹爹!我知道错了,我愿意去家庙苦修,从此青灯古佛,再也不出来了,爹爹,你饶了我一命吧。” 宋侍郎摇摇头,太晚了。 若宋锦儿早些醒悟,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如今宋氏族人都来了,他就是有心留宋锦儿一命,也下不了这个台阶。 此时,宋氏族人已到宋锦儿面前,把白绫缠到了宋锦儿的脖子上。 ------------------------------------- 岑嘉树在岑夫人身边辛苦一天,到了天色彻底暗下,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跟他去望春城的仆从田正一看见他就迎了上去,面露焦急,似乎有话要说。 岑嘉树还算了解这个仆从,便带着他一起进了屋子,问道:“怎么了?” 田正连忙跪下:“公子,不好了!宋小姐出事了!” 他言简意赅地把宋锦儿去青楼的事都给说了,岑嘉树一时间又惊又怒,若说宋锦儿之前剽窃,是为了沽名钓誉,而她去青楼的原因,岑嘉树则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田正道:“奴才打听到,今日宋氏族人齐聚在宋府,看这架势,只怕是要逼死宋小姐不可。” 岑嘉树呼吸一窒,想到宋锦儿知道的事情,当即道:“快去准备马匹!” 田正连忙应下,可是刚到院子门口,就被岑夫人的侍女给拦住了:“田正,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岑嘉树走了出来:“我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 侍女道:“公子,夫人刚刚又难受起来,需要您过去侍疾。” 岑嘉树这时才明白,今日岑夫人的病都是装出来的,现在的难受自然也是装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他去宋府。 事到如今,岑嘉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不顾侍女的阻拦,直接冲了出去:“你跟母亲说,我很快就回来!” 侍女见拦不住,连忙跑着去给岑夫人回话。 等马匹准备好,岑嘉树就要骑上马,岑夫人此时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厉声道:“站住!” 岑嘉树回头看去,握紧了拳头,唤道:“母亲。” 岑夫人道:“你要到哪里去!” 岑嘉树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道:“母亲身子不适,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岑夫人道:“你要去宋府,是也不是?” 岑嘉树抿抿唇,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岑夫人气急:“宋锦儿就是个祸家精!害死了她的生母,连累了同族姐妹,就是将她浸猪笼都不为过!今日宋家允她自缢以示贞烈,已是给她留了颜面,你现在过去,是想干什么?” 岑嘉树想要反驳岑夫人的话,却反驳不出口。 他都不用回答,岑夫人便能猜到他的想法:“你是要去阻止宋锦儿自缢吗?” 岑嘉树深深地看了岑夫人一眼,并没有回答,便是默认。 岑夫人眼泪都要出来了,她不明白一向听话的岑嘉树是怎么了,只要沾到宋锦儿,他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什么都不顾了。 岑夫人哽咽道:“我告诉你,你若是要带宋锦儿进门,除非我死了!让她带着孝进来!” 岑嘉树悲愤唤道:“母亲——” 岑夫人捂着胸口,身子晃了晃,她又何尝想跟岑嘉树将母子关系弄成这样。 岑嘉树闭上了眼睛,强压着心中汹涌的情绪:“母亲放心,我今日过去,只是救她一命,绝不带她进门。” 岑夫人道:“那也不许去!深夜去宋府救那么一个女人,你是要弃岑家百年清誉于不顾吗?” 岑嘉树脚步一顿,可随即,他想到宋锦儿知道的那些事情,便咬了咬牙,给岑夫人跪了下去:“母亲!孩儿不孝!实在是儿子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岑夫人怒道:“你究竟有什么不得不去的理由?” 此时的马匹发出一声嘶鸣,踢踢踏踏两步,岑嘉树看月至中天,实在是等不得了,便对岑夫人道:“母亲!孩儿知错却不得不犯!待我归来,我任由母亲责罚!” 说着,岑嘉树便策马狂奔而去, 岑夫人留在原地看着他策马狂奔的背影,气得瘫坐在地。 第66章 虞安和你疯了! 乌云徘徊,空荡的街头只有岑嘉树疾驰的马蹄声,可就在一个转角处,另一匹马突然出现,阻挡了他的去路。 岑嘉树定睛一看,马上人一袭玄色衣衫,眉目冷峻,正是一直跟他作对的那人。 虞安歌对岑府的动向始终密切关注,在岑嘉树要马的时候,她便也夜骑出门,堵在岑府往宋府的必经之路上。 今晚无论如何,她都得让宋锦儿死,谁都不能去拦。 虞安歌语气冷冷道:“呦,这不是岑探花吗?深夜不好好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岑嘉树又急又怒,手持马鞭指着她大声道:“让开!” 虞安歌嗤笑一声:“可不巧,今天这条路被我看上了,谁都别想从这儿过去。” 岑嘉树怎么会猜不到她的想法,咬牙切齿道:“虞安和!你的心肠好歹毒!” 虞安歌嘴角一抹冷笑,论歹毒,谁又能比得过以一己之私,引得天下大乱的岑宋二人呢? 虞安歌对他一抱拳:“岑探花过誉了。” 岑嘉树顾不上跟她抬杠,拉着绳子就想越过去。 可虞安歌的马上功夫是在边关实打实练出来的,自然能把岑嘉树堵得严严实实,想走也走不掉。 岑嘉树彻底发怒,大声呵斥道:“滚开!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他越生气,虞安歌就越来劲:“哦?那岑探花让我见识见识,对我怎么个不客气法?” 岑嘉树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条马鞭,为了尽快去宋府,他在空中用力甩了一下,然后夹紧马腹朝虞安歌的方向袭去。 虞安歌刀光剑影尚且不怕,又怎会惧怕他手中的小小马鞭,不过一个侧身,便躲过了他的袭击。 与此同时,虞安歌手中的马鞭狠狠抽了一下岑嘉树的马臀。 岑嘉树的马吃痛,漫无目的地狂奔,却一头撞到墙壁上,把岑嘉树也给撞得不轻,在马上狼狈地挣扎许久才稳住马身。 虞安歌也学他往空气中抽了一下,讽刺道:“岑探花好身手!” 岑嘉树气得双目通红,对虞安歌怒斥道:“虞安和!你为何非要把宋小姐逼死不可!” 虞安歌一挑眉:“逼死她?无论是剽窃还是去青楼,哪一步不是她自己作死?” 岑嘉树怒道:“你敢说你在其中,就没有推波助澜吗?” 虞安歌道:“她若是立身清正,何惧我推波助澜?” 岑嘉树急切道:“我说过,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跟宋小姐没有关系!你有什么气冲我来。” 虞安歌冷笑:“你放心,很快就也轮到你了!” 等过了秋狩,她被封了官入了朝,倒要亲自看看,这朝堂究竟是怎样藏污纳垢的地方,竟能颠倒黑白,草菅人命。 岑嘉树急得要命,没时间跟她掰扯是是非非,再次调转马头,就要冲过去。 虞安歌不过是俯下身子,用手中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岑嘉树所骑的马的眼睛,马儿吃痛发疯,一下子就把岑嘉树甩落在地,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摔移位了,连动都动不了。 这还不止,虞安歌拽着马绳靠近,马蹄在岑嘉树身上高高扬起,只要落地,岑嘉树必得毙命当场。 岑嘉树躺在地上,看到月光下虞安歌骑马的身姿,仿佛黑夜中的剪影。 死亡的恐惧一下子蔓延全身,他的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了一步,及时闪躲开来,虽然躲过一劫,但牵扯到刚刚摔伤的伤口,还是让他五内剧痛,冷汗直冒。 虞安歌勒紧马绳,让马蹄安稳落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岑嘉树嗤笑一声:“岑探花身手敏捷,在下真是自愧不如!” 岑嘉树看着她,他能感觉到,刚刚那一瞬间,眼前人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 劫后余生并没有让岑嘉树感到庆幸,反而让他面对虞安歌时更加惊悚。 他色厉内荏地大喝一声:“虞安和你疯了!” 虞安歌勾起唇角,没有回答。 她是疯了,疯到只要看见岑嘉树,便想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她又没疯,否则她刚刚就直接让马蹄从他身上踩过去。 夜色幽深,可刚刚岑嘉树跟她的种种对话,难免不会传到旁边的院墙内,难免不会被院墙内的人听到。 若岑嘉树无事这不过是一场争吵,若岑嘉树横死街头,她便脱不了干系。 虞安歌不干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她稍微靠近岑嘉树,岑嘉树便不断往后退,再次呵斥道:“虞安和,你暗杀朝廷命官,就算神威大将军在京,也保不了你!” 虞安歌在马背上俯下身子,轻声道:“岑探花想多了,我就算想杀你,也不是现在。” 岑嘉树听了这话,紧绷的心弦才算是稍微松了松,但紧接着,虞安歌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过嘛,若岑探花执迷不悟,依然要去宋府,我可不敢保证,我这匹马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踩断岑探花的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这点小小的意外,我想我爹还是能保下我的吧。” 说完,虞安歌便低低笑出了声音,在夜色的映衬下,阴森可怖。 岑嘉树看着她面露惊恐。 疯了疯了! 虞安和真的疯了!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虞安歌翻身下马,居高临下地对岑嘉树道:“岑探花后会有期,下次见面,可要小心了,别又从马背上摔下来。” 话音刚落,岑嘉树的父亲永昌侯带着几个侍从赶来,看到二人愣了一下。 虞安歌主动道:“晚辈请世叔安!刚刚在街上策马,不小心撞倒了岑公子,正想扶他起来,再去侯府登门道歉呢。” 岑嘉树怒目而视,她在说谎! 永昌侯却是松了一口气道:“该是我向世侄道歉才对。多谢世侄及时阻拦,才没让这逆子犯下大错。” 虞安歌笑了:“夜深了,岑侯爷快快带岑公子回去吧。” 第67章 盐 永昌侯来,带着的人迅速出动,将岑嘉树缚了起来。 他和岑夫人一样没想到,岑嘉树竟会为了那样一个女人,弃侯府百年清誉于不顾,所以在岑嘉树走后不久,就急急忙忙带着人来追了。 岑嘉树瞧着十分不甘心,不断挣扎:“爹!让我过去!今天我必须得去!” 永昌侯责怪地看了岑嘉树一眼,为防岑嘉树再说出什么丢了侯府颜面的话,永昌伯命令仆从道:“忤逆不孝的东西,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塞上了嘴,岑嘉树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看样子似乎真的很急,他用愤恨的目光看向虞安歌,眼神若能成刀子,虞安歌只怕要被他千刀万剐了。 不过眼睛终究成不了刀子,虞安歌勾唇一笑,翻身上马,对永昌侯抱拳道:“侯爷告辞!” 永昌侯一看到她就感到可惜,岑嘉树怕不是眼瞎了,才会弃明珠而选鱼目,为了一个行事不端的宋锦儿,上门逼虞安歌退婚。 永昌侯道:“告辞!” 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回去,虞安歌这才策马走了。 可是回到家,虞安歌却收到了宋府秘密把宋锦儿送到家庙的消息。 鱼书看着虞安歌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继续道:“宋氏族人不依不饶,逼问宋侍郎为何如此反复,但宋侍郎语焉不详,百般赔礼道歉,还是把人送走了。” 虞安歌问道:“没有探到宋锦儿究竟对宋侍郎说了什么吗?” 鱼书摇摇头:“宋锦儿说话时,只有宋侍郎在场,别说咱们的人了,就连宋氏族长都拒之门外,一个字儿都没听见。只是这父女二人在密谈前,宋小姐似乎提到了岑探花,应当与岑探花有关。” 虞安歌内心的不甘达到了极点,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又被宋锦儿给躲过去了。 虞安歌问道:“宋家家庙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鱼书道:“家庙那边现在全是宋侍郎的心腹,咱们的人安插不进去。” 又一次失手,让虞安歌心中烦闷,她想到岑嘉树急切的神情,总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可又抓不住一点儿苗头。 岑嘉树的确是个才子,若说因为宋锦儿的“才华”对她倾心倒是在情理之中,可空山雅集后,宋锦儿被揭穿剽窃的行为,是当时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岑嘉树怎么还会对宋锦儿痴迷至此? 虞安歌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书中所说的女主光环,还是另有原因? 另一边的岑嘉树急得满头冷汗,但因为口中塞着东西,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回到了侯府,永昌侯将岑嘉树拎到了祠堂,要对他动家法。 这一次岑嘉树做得实在太过了些,岑夫人因为他不管不顾离开,犯了心绞痛,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 岑嘉树为了能说出一句话,竟然把嘴磕到了桌角,这过激的行为着实将永昌侯吓到了。 他想了想,还是抽出岑嘉树口中的布团,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还嫌自己名声不够臭吗?” 岑嘉树顾不得口中酸涩,一边流着口水一边道:“父亲!宋锦儿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若是这个秘密说出来,咱们岑家都要跟她一起陪葬!” 关于秘密的话宋锦儿在一个时辰前也说了。 当时白绫都缠到了宋锦儿的脖子上,她一袭丧服,身子抖得像是风中的白花,凄苦无依。 随着白绫逐渐勒紧,宋锦儿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她除了自救别无他法。 往事种种迅速在她脑海里闪过,死前的记忆无比真实。 无数闪回的片段中,宋锦儿及时抓住了一段。 这一段记忆相比于她穿越回来后,通过剽窃诗歌获得的荣誉来说不值一提。 可就是这一段记忆,成了她活下来的关键。 宋锦儿的脸色通红,声音努力从气管中用力挤了出来:“我知道岑嘉树一个天大的秘密,有这个秘密在,永昌侯府任凭爹爹驱使!” 她说的话断断续续,但祠堂的宋氏族人都听在耳中,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什么样的秘密,竟能让永昌侯府从此听宋府驱使? 宋侍郎心里暗惊,宋锦儿跟岑嘉树之间不清不楚了一段时间,她若是真知道了什么大秘密,也不无可能。 但另有一些人不信,宋族长就拄着拐杖,颤巍巍道:“死到临头,还在狡辩,我宋氏容不得你这样不知廉耻,巧舌如簧的女儿。” 原本用白绫勒住宋锦儿的族人放松了一下,听族长这么说,便再次用力。 宋锦儿一点儿空气都呼吸不到了,整张脸憋得青紫,眼睛也布满了红血丝,她用尽力气挣扎,可除了在勒着她的那人手背留下些许抓痕外,什么都做不到,眼前一阵阵发黑。 宋侍郎在一旁心跳加速,他不断想着宋锦儿刚刚的话,揣测着真假。 看着宋锦儿白眼上翻,离死不远了,宋侍郎还是站了出来,道:“住手!” 所有族人都看向宋侍郎,宋侍郎顶着压力,对宋族长道:“族长,且让我把她刚刚说的话问清楚。” 宋族长有些不满节外生枝,但宋侍郎坚持如此,他也只能摆摆手,让那个族人松手。 白绫一下子松开,宋锦儿瘫软在地,眼前漆黑一片,还冒着星星,她大口呼吸着,依然觉得难受得要命,瘫在地上无意识嘤咛。 一个族人往她脸上浇了一盏凉茶水,催促她尽快回神。 宋锦儿躺在地上身体蜷曲,死亡的恐惧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嗓子依然像是被人捏住,虽能呼吸,却十分痛苦。 宋侍郎有些不耐:“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快说!” 宋锦儿摇摇头,示意自己一时说不了话,宋侍郎无奈,只能俯下身喂她一些水,让她稍微缓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宋锦儿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她对宋侍郎道:“此话,我只能跟爹爹说。” 宋侍郎也觉得事关紧要,对着宋族长又是一番作揖请罪,然后命人把宋锦儿带到了一处无人的小房间里。 宋侍郎脸色凝重:“快说,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宋锦儿头晕目眩地瘫倒在地,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盐。” 第68章 让大皇子救我出去 旭日东升,有人劫后余生,有人不甘烦闷,有人愤愤不平,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将谣言推到高潮。 宋锦儿身为盛京贵女,曾经的“才女”,逛青楼一事自然惹得众人关注。 许多人等着看宋府的处理结果,早先知道宋氏族人都过去后,还当宋锦儿会“自缢以示贞烈”,可没想到最后被宋侍郎轻拿轻放,只是关进家庙了事。 众人猜测着其中的缘由,但都没个头绪,只当宋侍郎爱女心切,不忍女儿殉节。 只是这样一来,宋府的名声彻底扫地,一时间就是路过宋府的乞丐,都忍不住啐上一口。 宋夫人直接被气得卧病在床,屋子里满是药味儿,看到宋侍郎进来,宋夫人抓着一旁的汤药碗就砸到他身上:“畜生!你就是个没有良心的畜生!” 激动之下,她又猛烈咳嗽了几声,一旁眼睛红肿的宋湘抚摸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宋夫人声音嘶哑道:“你不杀她,宋府在盛京,就永远抬不起头来!我的湘儿,就永远没脸出门!” 宋侍郎知道这件事对宋府的影响,但是想到宋锦儿说的那些话,还是掸了掸被汤药打湿的衣衫。 “我自有我的考量,你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要再插手锦儿的事了。” 宋夫人气得目眦尽裂,她挣扎着起身,朝宋侍郎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打宋侍郎,但她病中虚弱,一下子跌倒在地。 宋湘连忙去扶,一时手忙脚乱。 宋侍郎只是撇撇嘴,转身走了出去。 宋夫人不禁抱着宋湘大哭:“我的湘儿!我的湘儿你可怎么办啊!” 宋湘也觉心碎,她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事到临头,宋侍郎又反悔留下宋锦儿一命。 同样生病的还有岑夫人,儿子不孝,为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连母亲都不顾了,让她着实心碎。 岑嘉树昨夜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回府不久后,就收到了宋锦儿没死,被送往家庙的消息。 但他算不上松了口气,反而忧心如焚,若宋锦儿无人拯救,宋侍郎就饶了她一命,只能说明宋锦儿把那个秘密告诉了宋侍郎。 这不是件好事,眼下却无破解之法。 岑嘉树只能按捺下心情,再次对官衙告假养伤,岑夫人不愿见他,他便带着伤跪在门前,用苦肉计求取岑夫人原谅。 到了晚上,岑嘉树的身子摇摇欲坠,终究是岑夫人心软了,让他进了门,却不跟他讲话。 岑嘉树伺候岑夫人喝了汤药,岑夫人才开口道:“你给我记住,若你一定要让宋锦儿那个祸害进门,就只能等我死了!” 岑嘉树只能握紧拳头,红着眼对岑夫人道:“是,孩儿记住了,母亲千万保重身子。” 岑夫人说完,便闭上眼睛躺回床上,眼泪顺着眼角滑下,一会儿便浸湿了枕头。 岑嘉树从岑夫人的房中出来后,便看到了田正。 田正连忙迎了上去,对岑嘉树道:“公子,宋家家庙传来消息,说宋小姐要见您。” 岑嘉树想了想,还是趁着黄昏悄悄出了门。 宋家家庙在城郊的一座小山上,寻常庙里清寒简陋,只有三五仆从守着,日日进香。 这几天却是“热闹”起来,先是送进来一个头发烧断的侍女,又送进来一个失了名节的千金小姐。 随着宋锦儿一起来的,还有十个五大三粗的仆从和十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名义上是照顾宋锦儿,实际上是保护,是看管,是监视。 宋锦儿来到家庙后,终于吃上了饭。 家庙的饭清汤寡水,不见油星,但宋锦儿吃得格外认真,连一粒米都没放过。 差点儿被宋氏族人勒死,让她迸发出无限求生欲望。 吃完后,她把碗一放,不等仆妇催促,便双目无神地去宋氏的祖宗牌位前上香祈福。 许是宋侍郎有吩咐,岑嘉树暗中过来时,没有遭到阻拦。 岑嘉树走到庙中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短短几天,宋锦儿就瘦了一大圈,身上穿着灰扑扑的僧服,头上还给死去的方姨娘带着孝。 她未施粉黛,脸色蜡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再无先前的半分灵动。 岑嘉树进来后,仆从和仆妇自动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人走后,宋锦儿才算原形毕露,她愤恨地把手中的香柱用力插在香炉里,而后转身一头扑到岑嘉树怀中。 岑嘉树有伤在身,猝不及防的冲击让他闷哼一声。 “我好恨!我好恨!我要杀了他们!把他们千刀万剐!” 宋锦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岑嘉树心里装着事,直接问道:“你把盐的事情告诉宋侍郎了?” 宋锦儿道:“是,我说了,我不说就是个死!” 岑嘉树皱紧眉头,这件事麻烦了! 宋锦儿满脸泪水,用力捶打着岑嘉树:“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你只顾着你自己!你都不知道,我昨天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情!我帮你这么多,你怎么不来救我!” 岑嘉树本就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思哄她,抓着她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昨天遇见了危险,我本来想去救你的,但半路被虞安和拦住了。” 宋锦儿也一下子想到,在醉红楼的时候,是虞公子道出她是侍郎之女的,原以为虞公子是为了给她解围,没想到是把她推入深渊。 宋锦儿红着眼睛哽咽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她,让她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岑嘉树的耐心彻底没了:“她就是条恶狼!咬住人不会放的!以后你遇见她小心些!” 宋锦儿又道:“你快救我出去,我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家庙里全都是牌位,每天十几双眼睛盯着她一举一动,她还要不停地上香念经,让她生不如死。 岑嘉树摇着头道:“我不能救你出去,我母亲发了誓,除非她死了,你才能进岑府的门。” 宋锦儿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道:“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不要在这里呆一辈子!我会疯了的!” 她咬着指甲,神情惶恐了许久,而后抓着岑嘉树的胳膊道:“大皇子!大皇子备受圣上宠信,一定可以救我出去!你去求他,让他救我出去!” 第69章 我还会很多很多东西 宋锦儿看他犹豫,便急切道:“现在我爹知道了盐的事情,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宋府跟大皇子紧紧绑在一起了,你去开口求他救我,有他开口,爹爹一定会放我出去的!” 岑嘉树看着宋锦儿,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宋锦儿的名声扫地,谁都不想跟她扯上关系,大皇子身份贵重,又岂会愿意沾手? 岑嘉树倒是有心救她出去,可岑夫人态度强硬,是不会答应的。 岑嘉树道:“你再等等我,等我找到办法,一定救你出去。” 宋锦儿面容有些扭曲:“我等不了了!我一刻也等不了!” 现在她再也不会说什么要自由的傻话,但是她的心依然是向往自由的。 在家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觉得煎熬,她一闭上眼,就是方姨娘死不瞑目的样子,还有祠堂里所有人逼她自缢的画面。 岑嘉树看着她的表情也觉心里焦躁:“锦儿,你冷静一点!” 宋锦儿扑在岑嘉树怀里,崩溃大哭起来:“救我出去!无论什么法子!求你一定要救我出去!” 岑嘉树不禁想到曾经的宋锦儿,她虽然爱说些傻话,但古灵精怪,天真烂漫,而现在的宋锦儿,形容枯槁,憔悴萎靡。 似乎真的会如她所说,若再在这里待下去,她就会彻底疯掉。 岑嘉树咬了咬牙:“我知道了,你安心在这里等着,我这几日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宋锦儿不依不饶:“你发誓,你发誓一定救我出去!” 岑嘉树道:“我发誓。” 但宋锦儿这几日经历了太多变故,再也无法轻易相信旁人,她抛出一个让岑嘉树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不仅会制细盐,我还会很多很多东西!你们救我出去,我都告诉你们!” 岑嘉树再次震惊,他曾经以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深谙制作细盐之法,已是惊世骇俗,没想到她竟还会很多。 再联想到空山雅集上宋锦儿剽窃的那些诗作,岑嘉树不禁问道:“你究竟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的?” 宋锦儿眼神有些躲闪:“我从一本古籍中看到的。” 她害怕自己说出真相来,岑嘉树会像方姨娘那样要把她逼死。 岑嘉树自然不信,但看宋锦儿的样子,是不会跟他说实话的。 岑嘉树嘱咐道:“这些话不要再跟第二个人说了,就是宋侍郎也不能说!” 宋锦儿点头如捣蒜,原本以为宋侍郎宠她,实际上遇见问题,宋侍郎是第一个将她推出去的人。 外面传来敲门声,是守在家庙的仆妇来提醒他们的。 岑嘉树对宋锦儿道:“我先走了,你在庙中千万小心。” 宋锦儿虽然不舍,却别无他法。 岑嘉树走出房间后,被一个仆从拦住,那仆从对岑嘉树十分客气道:“岑公子,我们老爷有请。” 宋侍郎为人虚伪又贪婪,现在知道了盐的事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攀附的绝佳机会,他来见自己,在岑嘉树的意料之中。 随着侍从过去后,岑嘉树脸色不大好,对宋侍郎行礼道:“晚辈见过侍郎大人。” 宋侍郎连忙上前搀扶,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岑探花多礼了,快快请坐。” 岑嘉树也不客气,撩起下摆坐在了他的面前。 宋侍郎道:“小女无知,犯下大错,没想到岑探花顾念旧情,肯前来家庙雪中送炭。” 宋侍郎此言,是在试探岑嘉树。 现在宋锦儿声名狼藉,而岑嘉树虽然前些日子遭到圣上申饬,但毕竟是新科探花,又是大皇子眼前的红人,自然前路无量。 若宋锦儿能嫁入永昌侯府,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他这个当父亲的,也能借此跟大皇子一派绑得更紧。 岑嘉树自然听出了宋侍郎话中之意,只是他有心救宋锦儿于水火,岑夫人却是不答应,故而岑嘉树没有接这话,只是道:“宋小姐年轻无知,犯下大错,您依然顶着压力留她一命,可见一片慈父心肠,可歌可泣。” 宋侍郎脸色有一瞬的僵硬,这让他摸不准岑嘉树对宋锦儿的想法了。 但宋锦儿提及,岑嘉树这个没落侯府的公子,能够一跃成为大皇子身边的红人,便是向大皇子进献了细盐制作之法。 宋侍郎联想到前段时间,户部呈上来的折子,言及今年盐税比往年少了足足四分之一,偏偏江南各地又相继爆发盐荒... 宋侍郎不敢往深了想了。 唯一敢想的是,这最起码,是岑嘉树的一个把柄,更是大皇子的一个把柄。 圣上早有立太子的想法,而大皇子的生母出身高贵,他自己又颇有才干,在朝中呼声最高,只怕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可惜大皇子生性谨慎,身边围绕的能臣颇多,宋侍郎想要走到大皇子跟前,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么这个把柄若是利用得好,便是他登上大皇子派这条大船的最佳契机! 宋侍郎与岑嘉树又你来我往过了几句话,发现岑嘉树年纪虽小,却不好糊弄。 宋侍郎不禁心急,吞咽了一下口水:“岑探花,实不相瞒,我也有意为大皇子效犬马之劳。” 岑嘉树的心沉了沉,旁人看来岑探花深受大皇子信任,前途无量,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大皇子是个极其利己之人。 盐政之事非同小可,他是献上了细盐制作之法,才得以参与进来。 现在宋侍郎一个非大皇子党的人,贸然知道了,还想要借此掺和进来,可不是一件好事。 更重要的是,自始至终,大皇子都以为细盐制作的法子是他献上去的,并不知道是出于宋锦儿之口。 若把前因后果跟大皇子讲明,大皇子必会对他产生不满。 可若是不说,这个把柄能成为宋侍郎进入大皇子党的契机,也能成为宋侍郎向二皇子投诚的东西。 权衡之后,岑嘉树脸色难看道:“宋侍郎是朝中肱骨之才,若有机会,我必会在大皇子面前,替您美言几句,只是宋小姐这边,还望宋侍郎厚待。” 宋侍郎心中大喜,连忙奉上一杯茶:“多谢岑探花!” 第70章 给老夫人准备了什么寿礼 “公子,岑探花果然去了宋氏家庙。”鱼书把探听来的消息告诉了虞安歌。 虞安歌脸色依然不好看,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最近密切关注宋侍郎的动向。” 宋锦儿在没有人去救的情况下,让宋侍郎顶着压力保下了她一命,说明她知道的事情不会小,而此事又必定跟岑嘉树相关。 可惜虞安歌刚到盛京,没有入朝,还未彻底弄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能暂时从宋侍郎那边着手。 这时姹紫走了进来,捧着一盆水,战战兢兢地来到虞安歌面前,毕竟不能打草惊蛇,她还是做着从前的事情,伺候虞安歌晨起洗漱。 那夜过后,她是彻底怕了虞安歌,现在她听话得很,进屋后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虞安歌过去一边净脸一边状似关心问道:“你妹妹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姹紫回答问题也是战战兢兢的:“回公子的话,奴婢妹妹用了公子赏的药,已经好多了。” 虞安歌“嗯”了一声,眼睛往姹紫的肚子上瞟。 姹紫摸着自己的肚子,知道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虞安歌的眼睛,老老实实交代:“昨天二爷命人来问奴婢,有没有...” 姹紫有些羞耻,但虞安歌的眼神过于清明,没有半分杂念,她便硬着头皮道:“问奴婢有没有跟您同房。” 虞安歌道:“你怎么说的?” 姹紫道:“奴婢说有,那人还松了一口气,叫奴婢好好伺候您。” 虞安歌笑了一下,擦过脸后,把毛巾扔到了水盆里,勾起唇角,冷冷笑道:“伺候得不错。” 这笑若是放在之前,必能让姹紫神魂颠倒,但现在,她除了瑟瑟发抖没有任何想法。 虞安歌嘱咐道:“好好养胎。” 姹紫低着头退了出去。 虞安歌对鱼书道:“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鱼书道:“备好了。” 虞安歌长舒一口气,宋锦儿这里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只能暂时耐下心慢慢观望,虞家这边倒是尽在掌握。 希望这一次,虞老夫人和二房三房喜欢她的大礼。 虞老夫人的寿宴办得十分隆重,今年送礼的人明显比往年多,只因虞大公子回京,代表的是神威大将军的面子。 虞府一时间门庭若市,来往官员众多。 虞二爷起了个大早,开始为虞老夫人的寿宴忙活,同时,为他的好侄儿准备陷阱。 原本想要让姹紫用药,让虞安和好好出一个丑,但姹紫说已经得手了,这法子也就没太大必要,毕竟是他亲娘的寿宴,总要顾及一下老太太的颜面。 虞二爷自觉胜券在握,心情颇好地唱起曲儿来。 他越是高兴,一旁的向怡就越是不安,虽然虞安歌跟她说了不会出什么意外,但向怡知道虞二爷品性低劣,免不了为她忧心,一整个早上都惴惴不安的。 虞二爷看到她心不在焉,便皱着眉头呵斥她:“别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给娘的寿礼准备得如何了?” 向怡生怕自己被看出心事来,连忙道:“准备好了。” 虞二爷是有孝心的,但是他的俸禄不多,表的孝心需要向怡家的钱来准备。 听向怡说备好了,他难得地对向怡表现出温和来:“你辛苦了,今晚我去你院子里陪你。” 向怡对虞二爷厌恶至极,觉得他人脏心脏,只想跟虞宛云一起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一点儿也不想让他碰自己。 向怡摆出一副木讷慌张的姿态:“什么?爷今晚过来,妾身...妾身...” 她似乎紧张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蠢笨的样子让虞二爷暗中撇嘴,这样一个长相普通的木头女人,着实让他没有兴致。 他敷衍道:“今晚再说吧。” 向怡面露失望,内心却是松了口气。 卫水梅同样为了这次寿宴一大早就准备起来了,她脸上被内侍打出来的伤疤消除不了,便搽了厚厚一层粉掩盖。 看着镜中粉脂厚重的容颜,她眼中浮现了怨毒的神色。 不过思及虞二爷的手段,她心里倒是畅快了些,今天就让那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混账当绿头王八。 卫元明打着哈欠过来请安,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昨夜是外出鬼混了。 卫水梅道:“你给我上点儿心!” 卫元明道:“放心吧姑母,表弟最近虽然没怎么跟我去赌坊,但前几天可是刚去了青楼。” 卫水梅心里又松快几分:“她去那种地方也就算了,你可千万别去。” 卫元明道:“姑母放心,我有分寸。” 时间一到,各房的人都陆陆续续出去,宾客也都围在小花园里看戏,戏台上演着麻姑献寿,敲敲打打一时间热闹非凡。 虞老夫人穿金戴银,满身富贵,坐在人群中间,听着旁人对她的恭维,一时间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随着仆从一声“大公子到”,宾客们都转头看了过去。 虞安歌今天难得穿得鲜亮了些,绛红色的广袖随着她的行走无风自动,更衬得她眉目如画,清隽潇洒。 这还是许多盛京人第一次见她,原以为是个像卫元明那样不学无术的纨绔,没想到给人的第一印象,竟是个风度翩翩的纨绔。 虞安歌一来,那些围在虞老夫人身边的宾客便都凑了上去,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一口一个“少年英才”,“品貌不凡”,“将门虎子”。 他们来参加虞老夫人的寿宴,本就是为了借机跟神威大将军的亲儿子攀上交情,现在正主出现,虞老夫人这个寿星反而受了冷落。 虞老夫人看他们一个个见风使舵,刚刚还围在自己身边奉承,现在都去了虞安歌那里,不由黑下了脸。 卫水梅坐的离虞老夫人近,自然看出来虞老夫人心情不好,便主动道:“安和来了,给老夫人准备了什么寿礼呀?” 众人的注意力这才被拉回到虞老夫人的寿辰上面,不由看向虞安歌,也好奇她准备了什么。 虞安歌道:“二叔三叔还未献礼呢,哪儿有我一个晚辈争风头的说法,我的礼等二叔三叔送完,再献给祖母吧。” 第71章 我代爹爹给祖母拜寿 盛京早有传闻,神威大将军跟这个继母有些龃龉,只是当事人远在边关,虞老夫人惯会装模作样,摆出一副疼爱孙子的态度。 来的人大多是看神威大将军的面子,所以虞安和送的礼好不好,决定着他们这些人对虞家二房三房的态度。 虞安歌知道这个道理,二房三房借着她爹的势力,在盛京耀武扬威多年,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虞二爷给打了圆场,指着虞安歌笑道:“你呀你呀,你祖母这么疼你,早越过我们去了,这寿礼早献晚献不都一样,难道二叔三叔还会跟你计较吗?” 虞安歌道:“礼不可废啊二叔。” 虞二爷见她推辞,也没有多让,毕竟有向怡在,他的寿礼必能压过所有人。 虞二爷拍了拍手,便有两个仆从抬着一个大匣子走了上来。 看侍从那费力的模样,只怕这份礼可不轻,众人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去,好奇这是什么。 虞二爷在众目睽睽下打开匣子,日光灿烂,照耀在匣子中,更衬得里面的物件金光闪闪,晃得人眼睛疼。 待有人眨眨眼看清楚,不由发出了惊叹声:“嚯,虞二爷好大的手笔!” 虞二爷笑着道:“这尊弥勒佛献给娘,愿娘以后笑口常开。” 那尊弥勒佛用纯金打造,足有一尺半那么高,可见其贵重。 众人对虞二爷的孝心有了新的认知,谁说娶个相貌平平的商女就跌份的,这金子可是实打实的。 虞老夫人看到金佛果然笑得合不拢嘴,她平常最是喜欢金银财宝,哪怕成为了虞家老夫人,依然改不了骨子里的浅薄。 她让仆从把金佛抱过来,上手去摸,笑着夸赞道:“老二有心了。” 虞二爷因为这座金佛很是出了一场风头,昂首挺胸的,像是斗胜的公鸡。 虞安歌转头去看向怡,明明是她出的钱,但这种荣光却与她毫无关系,虞老夫人和虞二叔用着向家的钱都如此心安理得。 向怡察觉到虞安歌的眼神,转头看向她,眼中充满了担忧,但虞安歌还是对她露出了胸有成竹的表情,向怡只好低下头,忍着焦灼。 看到了虞二爷送的金佛,虞三爷在一旁酸溜溜道:“二哥这金佛一出,我这个当弟弟的准备的寿礼,都羞于拿出手了。” 人就是这样,别人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每到这种时候,虞三爷就会羡慕向怡的财力,再加上卫水梅伤了脸,他近来是怎么看怎么厌烦。 虞二爷拍了一下虞三爷的肩膀道:“你我兄弟,说什么羞不羞的,总归是哄娘高兴。” 虞三爷道:“二哥说得对。” 他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捧出一对玉如意来,成色上佳,虽比不上虞二爷的金佛,但也相当贵重。 尤其这两个儿子今日穿得喜庆,头发上系着红绳,肥嘟嘟的脸蛋带着笑。 虞老夫人身边的方嬷嬷恭维道:“您看,这两个孩子,是不是活像观音坐下的金童。” 虞老夫人又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像!像极了!” 卫水梅不禁挺直了腰杆,二房孩子虽多,但都是庶出,唯一的嫡出还是个丫头片子。 不像她,一口气给虞三爷生出两个嫡子来,大夫说她肚子里这个虽然胎相一直不稳,但必定还是个男胎。 卫水梅对两个孩子招手:“快去祖母那边。” 两个孩子跑过去偎依在虞老夫人旁边撒娇,虞老夫人一左一右摸着他们的头,不禁又去看向怡,催促道:“你也是,趁着还没老,快些给老二生个嫡子。” 向怡低着头,一副老实模样。 虞老夫人倒是清楚自己儿子的品性,看着向怡那张寡淡的脸,就知道老二不愿跟她同房。 虞老夫人道:“你若是实在生不了,就早些从那群庶子中间挑一个好的,认在自己名下。” 向怡听到这话连假笑都露不出来了,二房那些妾室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庶子也没一个好德性的。 若是认一个到自己名下充作嫡子,宛云还不知道会被那些人怎么欺辱。 看向怡不说话,虞老夫人不禁叱道:“呆木头!” 向怡紧紧拉着虞宛云的手,也不反驳,也不回答。 虞二爷道:“我跟三弟都献了礼,不知今年大哥给母亲准备了什么?安和,有什么好东西,就快别藏着掖着了。” 往年虞廷的寿礼都是托人寄回来,今年虞安歌在,自然是她替父亲送。 虞安歌站起身来道:“爹爹在边关记挂着祖母呢,天渐渐凉了,爹爹知道祖母畏冷,特意给祖母猎了一头狗熊,又命望春城的绣娘将其制了一个斗篷,用来给祖母御寒。” 在场诸人倒吸一口凉气,知道神威大将军英勇,但是猎熊还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还有些人不禁暗自思忖,为了一个寿礼,竟然冒着生命危险猎熊,莫非神威大将军跟继母有龃龉的传闻是假的? 虞二爷和虞三爷脸色有些不好,毕竟他们送的什么金佛,什么如意,都是花钱买来的,虞廷为了寿礼猎熊,可是要压过他们这两个亲儿子一头。 不过很快,熊皮斗篷被捧上来,虞二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由阴转晴。 捧着熊皮过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怀有身孕的姹紫。 虞三爷也认了出来,跟虞二爷相视一笑,等着看虞安和在众人面前出丑。 姹紫身量纤纤,那熊皮斗篷就算是被处理过,依然十分厚重,更别说斗篷还放在一个大匣子里,是以她走的每一步路都十分艰难,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 她走过众人,将熊皮斗篷展示在旁人面前,有人不禁赞叹:“这熊皮斗篷色泽光滑,乃是万里挑一之物,神威大将军真是孝顺。” 等姹紫好不容易来到了虞老夫人面前,她的胳膊也有些抖。 虞安歌好似没看见般,犹自介绍着:“爹爹不在,我代爹爹给祖母拜寿。” 虞老夫人假笑道:“老大有心了。” 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姹紫承受不住熊皮斗篷的重量,竟失手把匣子打翻在地。 第72章 抬妾 好好的熊皮落在地上,沾了灰不说,姹紫身子也摇摇欲坠,不小心跌坐在斗篷上。 本是献给虞老夫人的寿礼,现在被一个奴婢给弄脏了,实在扫兴。 虞老夫人看了虞二爷一眼,虞二爷含笑点头,虞老夫人便知道,这是给虞安和设下的计。 虞老夫人心中暗喜,脸上却是发了大火:“贱婢!这么贵重的寿礼,你竟然失手给打翻了!” 姹紫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奴婢一时失手,求老夫人息怒!” 虞老夫人不但没有息怒,反而拍着桌子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来人,把它给我拉出去,狠狠打板子。” 姹紫连忙摇头,神色惶恐道:“不要啊,不要!老夫人,求您饶了奴婢吧。” 虞安歌一脸心疼道:“是我思虑不周,那么重的东西不该让她自己一个人拿,念在她是初犯,祖母且饶了她这一次吧。” 虞老夫人看她的反应,还当她是入了圈套,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安和,你还年轻,不懂管家的要义,府上的奴婢犯了错,是一定要罚的,不然你放过她这一次,她只会觉得你性子软,长此以往,别人有样学样,做事也就不会上心了。” 话虽这么说,但在自己的寿宴上喊打喊杀,还是让宾客们觉得意外,这虞老夫人未免刻薄了些。 虞安歌脸上浮现出犹豫,姹紫膝行过去拉住虞安歌的衣摆,哽咽道:“公子,您救救奴婢吧。” 虞安歌再次开口:“祖母,不如我回到自己院子里罚她,也别打搅了您的寿宴。” 一旁的宾客也有附和虞安歌的声音。 但虞老夫人还是不依不饶:“祖母知道你疼她,但无规矩不成方圆,来人,把她拖下去,让她好生涨涨教训!” 两个仆妇过来抓姹紫,姹紫慌得不行,不停求饶,可虞老夫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直到仆妇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拖的时候,姹紫终于忍不住了,哭喊出声:“老夫人饶奴婢一命吧,奴婢怀有身孕,实在是受不得刑啊!” “什么!” 这个奴婢怀有身孕? 所有人都惊讶起来,眼神不由看向虞安歌,这是参微院的奴婢,若是怀有身孕,那必定是... 戏台上的伶人还在唱着麻姑献寿,但戏台下的戏码可比戏台上精彩多了。 瞧这侍女的打扮,可不像是通房丫鬟或者妾室。 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倒也没什么,但是闹到祖母的寿宴上,多少是不合适的。 而且虞安和虽有纨绔之名在外,但依然有不少人家想要攀附神威大将军这棵大树,今日过来,不乏有替自家女儿相看的意思。 若是这么闹出来个庶子或者庶女,可是会让许多人心里膈应。 虞老夫人呵斥出声:“你个贱婢胡说八道什么!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怀孕?” 姹紫哭着道:“奴婢不敢胡说,奴婢真的怀有身孕,若这顿板子打下去,可就是一尸两命啊。奴婢死了不要紧,只是这孩子是府上主子的,还望老夫人垂怜。”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虞二爷嘴角险些压不住。 虞老夫人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砸了过去:“不知廉耻的东西!你不是通房更不是妾室,就这么怀了孕,将我虞府名声置于何地!” 茶盏中的水不可避免地撒到了熊皮斗篷上,好好的斗篷,彻底脏了。 虞老夫人指桑骂槐的话让许多宾客都皱了眉,他们几乎默认了这个侍女怀的是虞安和的孩子,怎么虞老夫人这个做祖母的,不替孙儿遮掩,反而当众骂了起来? 有些心思通透的,已经看出虞老夫人的目的,知道这是个佛口蛇心之人,只怕这遭虞大公子要丢脸了。 向怡不知道虞安歌的打算,心中不定,站起来道:“婆母,不可听这奴婢一人之言,不如让大夫给她诊断一二,别让她胡说八道,将刑罚糊弄过去。” 向怡是好心,她猜到这个孩子必定不是虞安和的,想要通过这个法子证明虞安和的清白。 虞二爷难得没有反驳向怡的话:“夫人说的是,总得让府医来看看真假。” 向怡一听这话,瞬间变了脸色,看来府医早就被虞二爷收买了,不仅证明不了虞安和的清白,反而做实了这个孩子的假来历。 她的话竟然弄巧成拙了。 向怡连忙去看虞安歌,虞安歌还是那副淡然处之的姿态,似乎事情尽在掌握。 很快,府医就赶了过来,给姹紫把脉之后,抚摸着胡子道:“是有了身孕。” 虞二爷急切问道:“有了多久的身孕?” 这个可是关键,所有人都屏息等着大夫的回答。 大夫又认真地给姹紫把了脉:“不足一个月。” 这句话几乎是将虞安和与侍女苟合的罪名给定了下来,宾客们面面相觑。 早先只听说虞安和是个纨绔,却没想到这般混蛋,这才回来多久,就把侍女搞怀孕了,而且连名分都没给一个。 有些想要跟虞家结亲之人也都熄了心思,颇为失望地坐在那里继续看戏。 姹紫伏在地上呜呜呜哭了起来:“老夫人,奴婢说得千真万确啊,奴婢肚子里的孩子实在是受不了刑,老夫人饶命啊。” 虞老夫人长叹一声:“你啊你啊,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就守不住呢?” 姹紫摇着头,委屈道:“回老夫人的话,主子强求,奴婢不敢反抗。” 事情到了这一步,虞三爷心里畅快,卫水梅用帕子捂着嘴,遮盖嘴角的笑意。 虞二爷站了出来,做出一副为晚辈操心的姿态:“安和,你收了通房怎么不跟家里说呢,也好给她涨涨月例银子,你看看,这险些出了事儿。” 虞安歌淡淡看了虞二爷一眼,语焉不详道:“没收呢二叔。” 虞二爷道:“那今日我就做个主,把她抬做你院子里的妾室吧。” 虞安歌笑了:“那可不行,这孩子不是我的,就是抬妾,也不该是抬在我院子里。” 第73章 我看谁敢动她!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虞二爷只当她要垂死挣扎,便问道:“这奴婢不是你院子里的奴婢吗?” 虞安歌道:“是我院子里的奴婢没错。” 虞二爷摇着头道:“安和,我知道你觉得这奴婢给你丢人了,但这孩子可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能不认呢?” 虞安歌诧异道:“二叔这是说的什么话,谁说这个孩子是我的?” 众人面面相觑,是啊,刚刚这个侍女只说腹中的胎儿是府上主子的,可没说是哪个主子的,虞二爷怎么就直接把孩子扣到虞安和头上了。 虞二爷脸上有些挂不住,直接道:“这奴婢是你院子里的,她的主子不是你是谁?” 虞安歌道:“这个奴婢是虞府的奴婢,府上的主子可都是她的主子,若安排在哪个院里,就是谁的奴婢,那她以前还在二叔院中伺候过呢,她口中的主子,未免不是二叔。” 虞二爷心头猛然一跳,莫非这小兔崽子知道姹紫怀的是他的孩子? 这不应该啊,若是知道的话,怕是早就闹起来了。 虞二爷看她淡定的神色,心里莫名有些惴惴不安:“安和,你说笑了,这侍女是在我院子里伺候过,可都只是做做洒扫的活计。听说在你那边,她可是贴身侍女,连你从望春城带回来的雁帛都比下去了。” 有人已经从二人的机锋中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戏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戏台下的他们默默看着这场大戏。 虞安歌道:“她伺候的是不错,我还当二叔看重她,才把她送到我身边呢。” 虞安歌说话滴水不漏,不禁让虞二爷着急起来,他满脸责怪道:“安和!既然你都说了她伺候得不错,就快些带她回去养胎。就算你不想让侍女生下庶长子,可虎毒尚不食子呢,你难道舍得自己的骨肉出事?” 虞安歌低低笑出了声:“二叔,我都没碰过她,哪儿来的孩子?” “什么?” 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皆惊。 卫元明原本兴致勃勃地在一旁看戏,听到这话也觉得惊奇,这么漂亮的侍女,天天在自己面前铺床叠被,虞安和居然没碰过她! “这不可能!”虞二爷反应剧烈:“你怎么会没碰过她!” 虞安歌挑了一下眉:“二叔为何这么惊讶?她只是我的贴身侍女,又不是我的通房侍女,我没碰过她不是很正常嘛?” 这话也提醒了在场的宾客,是啊,他们怎么在虞二爷的引导下,下意识就觉得虞安和跟侍女苟且,还有了孩子呢? 虞二爷不敢相信,姹紫明明说过二人已经同房了! 虞二爷指着姹紫,心里慌得不行:“你来说!” 姹紫抬头看了一眼虞安歌,发现虞安歌腰间挂着一个红色香囊,与她今天的衣服格外相称。 香囊上绣着百花争艳图,栩栩如生,正是她妹妹嫣红的绣活。 姹紫道:“是,大公子的确没有跟奴婢同房过!” 唯恐虞安歌不满意,姹紫还夸了两句:“大公子克己守礼,从未跟奴婢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你胡说八道!”虞二爷忽然怒斥:“你竟然敢...竟然敢...” “二哥!”虞三爷忽然站出来打断虞二爷,以免他情急之下露出更多破绽。 虞二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下心里的愤怒,姹紫这个贱婢竟然敢骗他。 在场宾客都不是傻子,只怕这两个当叔叔的,是存心想要坑这个侄儿,可怜虞大公子刚到盛京,父亲不在,就遇见这种恶心的事情。 “这孩子若不是虞大公子的,又会是谁的呢?”宾客间,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 虞二爷此时已经知道不是虞安和进了他的圈套,而是他进了虞安和的圈套,再问下去,保不齐会发生什么意外。 于是他转头对仆从道:“还不快把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婢拖下去!” 虞安歌道:“二叔着什么急呀,这孩子虽然不是我的,可也是府上主子的,总不能做个糊涂账啊。” 虞老夫人这个时候出来道:“今日是我的寿宴,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虞安歌直视虞老夫人:“祖母,家里添丁可是喜事呀,您怎么还遮遮掩掩的呢?” 虞老夫人被堵了个正着,二房庶子庶女成群,说实话她还真不把这个奴婢的孩子当回事儿,若是能给虞安和添堵她自然乐见其成,若是反噬到自己身上,就算是喜事也无端多了几分恶心。 虞二爷心中愈发不安,他看着虞安歌呵斥出声:“安和!家丑不可外扬!还不快让她下去!” 虞安歌道:“哦,原来二叔觉得府上添丁是家丑啊,也是,毕竟我的贴身侍女,怀了府上其他主子的孩子,的确称得上是一桩丑事。” 虞二爷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他万万没想到虞安和竟然发现了端倪,还利用姹紫反咬他一口。是他小看了虞安和,一时轻敌被钻了空子。 虞二爷对一旁的侍从大声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拖下去!” 侍从上前,就要拉扯姹紫,姹紫害怕这么被拉下去,不清不楚的,虞二爷和虞安歌都不会放过她,好在虞安歌就在她旁边,她连忙抓住虞安歌的衣角,泪眼汪汪道:“大公子救救奴婢!” 虞安歌及时上前一步,挡在姹紫身前:“我看谁敢动她!” 她声音不及虞二爷高,府上也不是她在管家,可她说出这句话时,众人无端觉得心里一颤。 这是从战场的腥风血雨中磨砺出来的气势,不怒自威。 仆从们都不敢上前,虞二爷被小辈当众驳斥,顿感丢了面子,再也顾不上装长辈的和蔼了,大声怒斥:“虞安和!你这是想干什么!在你祖母的寿宴上发脾气,谁教你的规矩!” 虞安歌看向他,跟虞二爷愤怒的表情不同,虞安歌始终闲淡自然:“二叔这么着急遮掩,难道姹紫腹中的孩子,是二叔的?” 第74章 跟畜生无异 虞二爷觉得她那双冷寂深邃的眼神能看穿一切,他所有卑劣的念头仿佛无处遁形。 虞二爷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任谁都能看出他的逞强:“你,你胡说!” 虞安歌勾唇一笑:“也是,虽然姹紫在二叔院子里伺候过,可毕竟二叔是我的长辈,哪儿有长辈奸淫侄儿贴身侍女,还妄想让侄儿养孩子的呢?这不就跟畜生无异吗?二叔你说对不对?” 虞安歌指桑骂槐的话让虞二爷脸色变了几遍,他再怎么恼怒,还是道:“是,安和说得不错。” 虞安歌这么一番话下来,就算没往这方面想的人,也免不了嘀咕,毕竟虞二爷的反应太过奇怪。 卫元明对虞家二房三房还算了解,在心里啧啧称奇,虞二爷这种让自己的庶子充当侄儿长子的恶心事都办得出来,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卫水梅原本是来看好戏的,没想到被虞安歌反将一军,连忙上前打圆场:“二哥,安和,有什么话好好说,都是自家人。安和,婶子知道你脾气大,只是跟长辈说话得多些耐心,不能让旁人议论虞府的人没规矩。” 她绵里藏针,贬低虞安歌,只是这次虞安歌丝毫不恼,反而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卫水梅,和她身后站着的卫元明。 虞安歌重新把话题拉回来,对姹紫问道:“姹紫,你倒是说说,你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虞二爷清楚那是自己的孩子,但众目睽睽之下,绝对不能让姹紫承认,否则,他就真成了畜生。 虞二爷清了清嗓子,暗含威胁道:“姹紫,你实话实说,若敢有半分假话,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姹紫到底是在虞二爷院子里待过的,知道虞二爷折磨人的手段,一时间肩膀都有些抖。 然而虞安歌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用右手不经意地拂过了腰间的香囊,便让姹紫连抖都不敢抖了。 那晚的虞安歌,不过是随手一掷,就把匕首插到了嫣红的手掌上。 姹紫清楚,若她不把话给说清楚,下一次那匕首就会插到她和妹妹的脖子上。 虞二爷见她看向虞安歌,不免松了口气,再次开口:“姹紫,你可要想清楚了。说了实话,你以后也是虞府半个主子,不说实话,我虞府容不下你这种表里不一的贱婢。” 虞安歌看他威逼利诱都用上了,不禁觉得可笑:“姹紫,听到了吗?”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姹紫浑身战栗,转头看向卫水梅。 不,其实是看向卫水梅身后的卫元明,她的眼神幽怨悲切,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中。 卫水梅心里咯噔一声。 卫元明则是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姹紫会看向自己。 所有人都随着姹紫,把目光落到了卫元明身上,卫元明神情紧绷:“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姹紫忽然呜咽一声:“老夫人,二爷,大公子饶命啊!奴婢也不想的,是表少爷强迫奴婢,奴婢不得不从啊!” 卫水梅彻底变了脸色,怒道:“贱婢!竟敢胡乱攀咬,来人,给我打死她!” 她气得脑子都不清楚了,卫元明是她的侄儿,本是为了带坏虞安和,现在却卷入虞二爷的圈套中,成了替罪羊,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姹紫被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缩成一团:“奴婢是被迫的啊。” 这回都不用虞安歌说话,虞二爷就站出来道:“且慢!” 他虽然不缺孩子,可姹紫怀的毕竟是他的骨肉,虽然没有坑到虞安歌,也绝对不能被打死。 虞二爷道:“先把她带下去。” 卫水梅道:“不行!此事一定要说清楚!” 卫水梅倒不是为了给卫元明出头,而是她深知虞二爷的品性,就这么带下去了,那孩子可就得赖在卫元明头上了。 他虞二爷做下丑事,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三房的脸可就丢尽了! 虞三爷也不愿意替哥哥顶上这样的骂名,他跟卫水梅站在一起道:“对,一定得说清楚!” 卫元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绿头王八,给别人养孩子,就破口大骂起来:“贱人!我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你竟然敢诬陷我!还有你肚子里那个孽种,爱是谁的是谁的!反正不是我的...” 卫元明日常与下九流鬼混,学得一身流氓习气,说出来的话自然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许多宾客忍不住捂住耳朵。 虞二爷听到“孽种”,脸色也阴沉得要命。 不等卫元明骂完,姹紫便捂住胸口,脸色苍白,几乎要昏倒下去:“表少爷!您这是要弃奴婢与孩儿于不顾吗?” 卫水梅曾经跟卫元明说过,他若是表现得好,说不定能够迎娶虞二小姐,此事一出,他彻底断绝了这个可能。 卫元明一想到自己的损失,便气得跳脚:“贱人!你怀的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少来攀扯我!” 姹紫哽咽道:“表少爷,您的臀下有一块儿铜钱大小的黑色胎记,肚脐左侧有一颗痣。您刚来虞府,在大公子院中看到奴婢,便强迫奴婢与您欢好,还说等过段日子,就将奴婢接到卫府。” 卫元明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屁股,因为他真的有那块儿胎记和那颗痣:“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不可能!” 卫元明蓦然想起来,那天他喝醉了酒,在虞安歌的院子里睡了一晚,他身上的胎记,怕就是那天被姹紫看到的。 卫元明看向虞安歌不由大怒,原来他跟虞二爷一样,都中了虞安歌的圈套。 可就在卫元明要骂人的时候,姹紫从怀中取出一个腰带,双手捧着道:“表少爷还赠与奴婢一个腰带作为信物,说是以后纳奴婢进卫府的凭证,奴婢日日放在怀里,期盼着表少爷接奴婢回家。” 卫元明正要否认,虞二爷却是主动道:“我好像是见过元明带过这条腰带。” 虞安歌道:“表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说你看上了我院子里的侍女,我自然不会吝啬,怎么还偷偷摸摸来呢?” 第75章 全他娘赖我! 卫元明听了这话,脸险些没气歪:“好哇,你们叔侄现在倒是一条心来坑我了!我...” 他话还没说完,虞二爷忽然厉声道:“元明!你别忘了你来虞府是做什么来的!” 卫元明被卫水梅叫来虞府,有两个目的,第一便是带坏虞安和,第二便是想办法染指虞安歌。 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是足以让旁人戳着三房脊梁骨骂,但二房做下的事比这个还要恶心。 虞二爷在极度紧张之下,眼神看着十分凶狠,大有卫元明若是不认下这个孩子,就鱼死网破的意思。 他现在彻彻底底想明白了,一直是他小瞧了那个小兔崽子。能把局做成这样,她保不齐还有后招,唯一能保全自己的名声,又能留下这个孩子的法子,只有让卫元明认下来。 否则,他不就成了那个小兔崽子之前骂的畜生了吗?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虞二爷咳了一声:“我是说,元明,你来虞府探望姑母,怎么能跟表弟院子里的侍女搅混在一起呢!” 卫元明和卫水梅自是气得不轻,卫元明是个光脚不怕穿鞋的,但卫水梅绝对不能撕破脸,让虞二爷说出她让卫元明来的打算。 所以就算卫水梅心里再恼怒,在卫元明发火之前,及时拦住了他,还装作一副长辈的样子,训斥道:“是啊元明,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 “你们,你们...” 卫元明指指卫水梅,又指指虞二爷,一时间被他们丑恶的嘴脸恶心到了,连话都说不明白。 卫水梅见状,连忙上前,紧紧攥着卫元明的胳膊道:“事已至此,你暂且认下这个委屈,以后姑母疼你!” 卫元明知道认下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从今以后,他就是个绿头王八,自己长子的名号要给了虞家二叔的庶子,还是个低贱的婢生子,这让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但是就在他想挣开卫水梅的钳制,把事情闹起来时,卫水梅的指甲透过衣衫,死死扣住他的肉:“元明!你若非要闹大,以后就别再想让姑母替你筹谋!” 卫水梅同样紧张不已,绝对不能让虞二爷把三房的打算说出来! 她前段时间刚得罪了二皇子和皇后,便惹得虞三爷厌弃,如今虞三爷在官场中步履维艰,若她自作主张把卫元明叫来,非但没有带坏虞安和,反而让他爆出来二房三房联手欺负晚辈的打算,到时候丢尽了脸面,往后虞三爷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卫家一个小辈混账点儿就混账点儿,一句不懂事就揭过去了,大不了她往后多接济一下娘家,但三房可不能因此断了仕途! 卫元明心里又气又恼,一方面是卫家依附着虞府生存,他也得仰卫水梅鼻息,另一方面是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万般纠结之际,卫水梅再次放软了语调:“算姑母求你了!” 卫元明无法,只能紧紧咬着牙根,压下心里的屈辱,站出来一脸扭曲道:“是,都他娘的是我的错!我不该染指表弟院子里的人,全他娘赖我!行了吧!” 任谁都能听出他的咬牙切齿来,虞家二房三房却是都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是有着落了。 虞安歌眼中含笑,站在一旁看他们自食恶果,还不忘在关键的时候添一把火:“二叔刚刚还说要给姹紫抬妾呢,到底是我院子里的侍女,我便依二叔所言,给她准备一笔嫁妆,让她进卫府时也多些体面。” 姹紫识趣地对虞安歌跪下磕头:“多谢大公子!” 二房三房的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还不得不陪着笑。 卫元明肺都要气炸了,他心里憋屈,狠狠瞪了卫水梅一眼,连寿礼都不送了,就愤然甩袖离开。 这个时候二房三房没人敢指摘他的无礼,虞老夫人闹了这么大个没脸,寿宴自然进行不下去了。 好在此时台子上的麻姑献寿终于演完了,伶人们知道出了丑事,也不敢讨赏,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宾客们表情各异,都无一不在看二房三房的笑话,虞老夫人心中苦闷至极,她借口犯了头风,让嬷嬷搀扶她下去。 寿宴戛然而止,心思通透的宾客,已经看出来二房三房对大房的险恶用心,更看出来神威大将军之子并非传闻中的草包。 大房有神威将军撑着,才是他们要巴结的对象,他们都没跟虞二爷虞三爷这两个寿星的亲儿子打招呼,反而凑到虞安歌身边跟她告辞。 虞安歌来者不拒,笑着受礼。 向怡或许是二房三房人中,心情最愉悦的了,她还是第一次见一向品德卑劣的虞二爷栽这么大的跟头呢。 可惜虞二爷一脸阴郁,向怡就算心里高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用帕子捂着嘴,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虞宛云心思单纯,有些闹不懂这出闹剧之间的弯弯绕绕,但是从母亲的脸上,她知道是大哥哥赢了。 虞宛云不由向虞安歌投去钦佩的目光,她的大哥哥真了不起,竟然能让爹爹吃瘪。 虞安歌察觉到目光去看向怡母子,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笑。 等人都走光后,虞安歌才带着姹紫离开。 回到参微院,姹紫神色惶惶,站在那里局促不安。 虞安歌坐在桌子旁边,手指点了点桌面,姹紫便赶紧上前,帮虞安歌倒茶。 虞安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姹紫开口,直到茶水喝了一半,姹紫才跪下道:“大公子,奴婢按照您说的去做了,您...” 虞安歌放下茶盏:“你放心,我答应你的,自然不会食言。”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卖身契,递给姹紫:“这是你妹妹的卖身契,你先拿着,等事成之后,我会命人把你的卖身契也给你。” 姹紫接过卖身契,局促不安道:“多谢公子。” 虞安歌道:“我给你准备一份嫁妆,你带去卫府好好收着,若以后你这个孩子能生下来,你想带走,我会帮你带走,不想带走,便留在卫府或者虞府。” 姹紫的手抚上自己的腹部:“这个孩子,会生不下来吗?” 虞安歌道:“这要看孩子的父亲,或者是孩子名义上的父亲的心思了。” 姹紫抿抿唇,瞧着不安极了。 虞安歌把对她最后一点好心也给用了:“行了,念在你跟你妹妹姐妹情深的份上,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吧,我帮你留或者不留。” 姹紫跪在那里纠结了许久:“公子,奴婢不想留。” 放在之前,这个孩子或许能让她从侍女一跃成为姨娘,但现在这个孩子被推来推去,就算是能生下来,也不得父亲喜爱,她出逃后也无力抚养,与其让其背着骂名出生,那还不如干脆不生,反正她也不喜欢虞二爷。 虞安歌喝了口茶,对她的选择并不意外:“好。” 第76章 三条线 虞老夫人的寿宴闹了好大一个笑话,聪明的人都看得出来,大房跟二房三房的关系不好。 一时间虞二爷和虞三爷再也不能仗着神威大将军的名号做事了,在官场上可谓举步维艰。 竹影把虞老夫人寿宴上发生的事绘声绘色给商清晏讲了出来,然后兴致勃勃道:“原以为那是个好色之徒,没想到她是另有打算。王爷,您说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姹紫怀孕的?” 商清晏手里转着佛珠道:“我也不知。” 但商清晏想到那天宿在参微院,虞安歌伸手去捉姹紫手腕的场景。 竹影啧啧称奇:“她只用一招,就惹得二房三房结下梁子,高,实在是高。” 商清晏对虞安歌也算是刷新了认知,她坑人不着痕迹,往往能全身而退。 可惜这样一个聪明人,却在宋锦儿身上迟迟没有进展,商清晏道:“宋家家庙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竹影道:“奇怪得很,除了岑公子去了一趟,宋家家庙就再也无人去过。但家庙上下被宋侍郎保护地严丝合缝,外人探不到里面的情况。” 商清晏眯起眼,他总觉得这个宋锦儿处处透着古怪,而且虞安和对她和岑嘉树态度,也不同寻常。 商清晏道:“岑嘉树那边呢?” 竹影道:“岑公子那边也很谨慎,目前没有探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空寂的房间里,只有佛珠转动的声音。 事出反常必有妖,岑嘉树和宋侍郎如此谨慎,只怕事情不小。 商清晏的思维不断跳转,他忽然道:“或许我们和虞二虞三一样。” 竹影觉得这话有些奇怪:“您说什么?” 商清晏道:“虞二虞三小瞧了虞安和,或许我们也小瞧了这个新科探花。” 他之前以为,虞安歌不过略施小计,就让岑嘉树吃了大亏,而且岑嘉树弃明珠而选鱼目,跟宋锦儿那个行事不端的女子纠缠不清,的确不像个有城府的人。 但一个没有城府的人,会谨慎如斯吗? 做下的事,他的人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探查不到。 商清晏一个人沉思了许久,才道:“岑嘉树不过刚入文翰院,还未得圣上看重,就被大皇子急匆匆地拉拢过去了...不对...” 商清晏揉了一下眉心:“大皇子在朝中势力雄厚,他不至于拉拢一个没落侯府的公子,哪怕他中了探花。” 竹影道:“主子的意思是,不是大皇子拉拢的岑公子,而是岑公子向大皇子投诚?” 商清晏觉得这个关系一下子就理清了:“他向大皇子投诚的想法或者说条件,与宋府,或者说与宋小姐脱不了干系。” 可究竟是什么呢? 商清晏在脑海中迅速梳理了一下最近朝中发生的事情,尤其是与大皇子有关的事情。 竹影知道商清晏这是在思考,所以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待佛珠在商清晏手中转了两圈,商清晏的手蓦然一停:“前段时日,大皇子是不是参奏了几个江南盐使?” 竹影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今年江南盐税较往年少了四分之一,圣上迁怒于盐使,大皇子顺势参奏。” 大皇子一向能体察圣心,这样的事在朝中十分稀松平常,竹影不知道商清晏为什么单独提出来。 商清晏皱紧眉头,按说这事跟大皇子和岑嘉树似乎都没有太大关联,但有关盐政,是国之大事,商清晏总要多几分关注。 算一下时间,江南盐荒是在初春发生的,而年初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宋锦儿落水后性情大变是在初春,岑嘉树高中探花,春风得意也是在初春。 这三件事看似没什么关联,但商清晏脑海中钩织了一条条线,这三条线,恰好交叠在一起。 让他想不注意都不行。 商清晏站起身来,将第三层书架上的几本书抽了出来,而后按下开关,一个密室赫然出现。 商清晏走了进去,密室里摆满了朝廷卷宗的复刻本,商清晏在朝中有自己的关系网,那些献给圣上的折子,他这里大多有备份。 商清晏查看着最近的卷宗,然后指着其中一页道:“被大皇子参奏的三个盐使,皆未能面圣,是朝廷派人在江南行的刑。” 竹影道:“江南盐荒,盐税锐减,圣上为了平息民怒,在江南百姓面前斩杀盐使,也是为了安定民心。” 商清晏盯着那几个字看,事实的确如竹影所说,无论是盐使因为盐荒盐税获罪,还是大皇子趁机参奏,亦或者是在江南斩杀盐使,每一环都合情合理,没有任何纰漏。 可商清晏就是觉得此事怪异,那三条毫无关联,却在时间节点上交织的线,让他放心不下。 商清晏道:“暗中查一查这三个盐使。” 竹影道:“是,主子。” 从密室出来后,竹影没忍住问道:“此事可要跟虞公子通一下气儿?毕竟她一直在关注岑公子和宋小姐,说不准她会知道什么内情。” 商清晏手中握着佛珠道:“不必。” 竹影心道了然,他家主子还是谨慎,就算虞公子在入京路上帮了他,他依然没有信任虞公子。 竹影道:“是。” 可竹影还没走出屋子,商清晏又道:“等等。” 竹影脚步一顿。 商清晏咳了一下:“没事,你先走吧。” 他找个机会,亲口跟虞公子提,顺便再探一探她的底。 第77章 做梦! “秋狩的名单下来了,公子果然在列。”鱼书在一旁道。 虞安歌将手中的弓弦拉满,“噌”一声,箭羽应声而出,直直插入靶子的红心:“南川王会去吗?” 鱼书道:“南川王也在其列。” 虞安歌点了点头,上次在醉红楼,商清晏特意提及秋狩,应当是知道秋狩什么内情,亦或者是想谋划些什么。 只是商清晏常年以病弱示人,从前的秋狩不见参加,这次圣上又为什么让他也参与呢? 虞安歌又抽出一支箭羽来,再次射入靶心。 她骑射功夫了得,从前在望春城,入山射野兽,弯弓射大雁都稀松平常,在院子里射死靶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身为神威大将军之子,她可以藏拙,但不能让人觉得她是个不堪重用的废物。 被圣上随便安排一个职位固然安稳,可上辈子哥哥就走的这条路,且把这条路走死了。 这辈子,她总要做出改变。 鱼书继续道:“宋氏家庙那边依然没有消息,岑探花也没有动静,看着像是打算弃了宋小姐。” 虞安歌道:“他若是真想弃了宋小姐,宋氏家庙就不会被保护得严丝合缝。” 虞安歌叹了一声:“是我心急了。” 她以为青楼事件,宋锦儿必死无疑,所以她彻底跟岑嘉树撕破脸,街头拦阻。 可没想到都到了这种境地,宋锦儿还能绝处逢生,岑嘉树也因此对她设防。 这个穿越女,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能突破死局,化险为夷,还在声名狼藉后,让岑嘉树依然不顾一切保护她。 虞安歌道:“继续观察,也千万留意大皇子,尽量阻止大皇子跟宋锦儿接触,若是阻止不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上辈子宋锦儿虽然没有被曝出剽窃,逛青楼,也没有声名狼藉,但岑夫人与现在一样,不喜宋锦儿的作派,极力反对宋锦儿嫁入岑府。 岑嘉树碍于孝道,不能跟宋锦儿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宋锦儿不知是怎么的,竟然跟大皇子搭上了。 她没能在岑嘉树身上实现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居然在大皇子身边实现了。 大皇子为了宋锦儿遣散府上所有姬妾伶人,空置后院,宋锦儿还是名震天下的才女,风风光光嫁入大皇子府,十里红妆惹得天下女子艳羡嫉妒。 时至今日,虞安歌还是想不明白,上辈子的宋锦儿成了大皇子妃,后来更是一步步成为太子妃、大殷皇后,大皇子对她始终情有独钟,独宠椒房,她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还要联手岑嘉树一起叛国呢? 虞安歌很费解,她拿出弓箭,心中愤愤不平下,拉弓的力气不由加大。 箭羽如闪电般飞了出去,深深插在靶子上。 虞安歌放下弓箭,擦了擦头上的汗。 虽然想不明白,但是阻止宋锦儿跟大皇子见面,总没有错。 在各方都在筹备秋狩的时候,岑嘉树终于找到机会求见了大皇子。 岑嘉树跪下向大皇子请了罪:“下官有罪,那细盐制作之法,并非出自下官之手,而是宋小姐告诉下官的。现在宋小姐为了自保,又将制盐之法告诉了宋侍郎。” 岑嘉树说这话时心跳如鼓,他先前不说制盐是宋锦儿的法子,一方面是因为宋锦儿当时才女之名未显,贸然提出是宋锦儿的法子,只会让大皇子怀疑他的用心。 毕竟闺阁女子,怎么会懂制盐?又怎么敢妄谈盐政? 另一方面,他祖父岑老太爷曾因反对废太子获罪,永昌侯府早成了一个空架子,岑嘉树初入仕途,急需一个向上攀爬的梯子,盐政便是这个梯子。 可现在不说都不行了,盐政算是大殷财政的命脉,大皇子将手伸到了盐政上面,往轻了说,不过是敛财贪腐,往大了讲,便是祸国殃民。 而宋侍郎通过宋锦儿,抓住了大皇子这个把柄,还想要攀上大皇子这棵大树,他无法再瞒下去,只能硬着头皮来请罪。 大皇子的脸勃然变色,他坐在那里,一点点将手中的皮影揉碎,房间里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大皇子忽然笑了一声:“岑探花是在说笑吧,一个心思浅薄的闺阁女子,怎么会制盐?莫不是你跟她厮混之时,失口泄露了秘密?” 岑嘉树连忙道:“大皇子,下官不敢妄言。制盐的法子确实是宋小姐交给下官的。” 大皇子依然不信,说着自己的猜测:“还是说你岑探花是个情种,想要救美人于水火,就编出这么个蹩脚的理由来。” 岑嘉树道:“大皇子,下官若有半句虚言,便叫下官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大皇子的脸色再度难看起来,他眼中似乎正凝聚着一场乌云闪电,越是平静,越是骇人。 岑嘉树知道事关重大,制盐之法能让他成为大皇子身边的红人,大皇子插手盐政之事泄露也能让大皇子把他给悄无声息按死。 岑嘉树硬着头皮道:“宋小姐还说,她不仅会制盐,还有许多生财法子。只要大皇子救她出来,她愿意全盘托出。” 大皇子靠着椅子,厉声道:“住口!” 岑嘉树及时闭上嘴,不再言语。 皮影在大皇子手里被彻底揉碎,他随手丢到火盆里,“轰”一下,火盆迅速冒出一大团火,如同大皇子心中的愤怒,一点点爆发。 “救她出来?呵!一个剽窃他人诗词,淫荡下贱的女子,还有脸让我去救她?” 大皇子是什么身份? 金尊玉贵的圣上长子,深受圣上宠信,虽然不是嫡出,但就连皇后娘娘在他面前都要避其锋芒。 他怎么会跟宋锦儿那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沾上关系。 大皇子站了起来,一步步来到岑嘉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宋锦儿当她会制细盐,就有多了不起了吗?” “大殷盐匠无数,哪个不会制作细盐?她不过是比旁人的法子好了一点而已。我更不是非用她的法子不可!” “盐政牵扯甚广,江南官场盘根错节,与她制盐的法子又有什么关系!” “她和宋侍郎仗着自己知道了我插手了江南盐政,便妄想威胁我,拿捏我。” “做梦!” 第78章 党争 岑嘉树被大皇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不敢反驳一句。 因为大皇子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宋锦儿的制盐之法是好,但不过给整件事锦上添花,而非点睛之笔。 盐政非小事,大皇子从中获利,在其中付出的心血,操控的人心,承担的风险,是宋锦儿想象不到的,甚至是岑嘉树也想象不到的。 大皇子位高权重,地位尊崇,宋锦儿和宋侍郎想要以此要挟大皇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他们想要以此要挟岑嘉树,却是直击岑嘉树要害,整个永昌侯府都会赔进去。 岑嘉树来此,是为劝大皇子救宋锦儿,更是救自己脱困。 大皇子想到自己在空山雅集上,遥遥看到宋锦儿小人得志的面孔,就觉得厌恶,连同跪在这里的岑嘉树,也让他顿感失望。 “岑探花,你既然入朝为官,就不该把儿女情长放在政务前面。你看看你最近,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做下多少糊涂事?” 大皇子本就生的眼尾微挑,发起火来不见凶狠,只见明艳,但岑嘉树清楚,大皇子把话明说出来,现在的怒火就已经积累到了极点。 不过岑嘉树倒是松了一口气,起码现在大皇子还会叱责他,而非将他拒之门外。那就证明在大皇子眼里,他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岑嘉树拱手道:“大皇子容禀,下官对宋小姐,并无过多男女之情。” 大皇子挑了一下眉毛,谁不知道岑探花为了侍郎府一个庶女,连脸面都不顾了,不惜千里迢迢前往望春城退婚,现在他说对宋小姐并无多少男女情谊,谁会信? 岑嘉树继续道:“想必大皇子听说过宋小姐所作的那些诗词。” 大皇子不屑道:“剽窃所得。” 岑嘉树低垂眉眼,不让大皇子看清自己的表情:“大皇子,试问这世间,哪儿有那么多惊艳的诗词可供她剽窃?每一首都可堪万古流芳。” 大皇子皱起眉头。 岑嘉树继续道:“还有制盐之法,如您所说,大殷盐匠不知凡几,可为何那么多躬耕在盐田数十年的匠人们,世代相传的制盐法都不如宋小姐说的法子精妙,您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大皇子收起了不屑,问道:“你想说什么?” 岑嘉树道:“下官曾经暗中调查过宋小姐,年初宋小姐落水发烧,醒来后性情大变,从那之后便可出口成章,想法新奇。” 大皇子没了耐心:“所以呢?你是想说她榆木脑袋忽然开了窍,还是鬼上身?” 岑嘉树的头愈发低下去:“下官怀疑,她或许是在机缘巧合下,得了一本不世出的古籍。” 大皇子沉默下来。 岑嘉树道:“她自己也说过,她的制盐法子便是从书中所得。大皇子,您想想看,古籍中随便一首诗,便可令天下文人叹服,随便一个制盐之法,便超越大殷盐匠世代积累。若此书为大皇子所得,您必将如虎添翼。” 大皇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岑嘉树,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儿什么。 但岑嘉树始终面无表情,唯有说话时,透露着几分认真谨慎。 大皇子一时摸不清岑嘉树的想法,更不知道他所谓的古籍,是确有其事,还是他为了救宋锦儿的借口。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岑嘉树在紧张之下,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他不知道自己走的这一步是对是错,但他已到绝路,就凭宋锦儿和宋侍郎凭着江南盐政威胁大皇子,他的仕途便已经走到头了。 事到如今,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择手段地挽回大皇子对他的信任和看重。 岑嘉树神情紧绷道:“礼部掌管科举,大皇子以后若想要举贤纳士,宋侍郎身在礼部,或许能助大皇子一臂之力。” 大皇子又发出了不屑一顾的笑,他身边从来不缺能人贤士,亦或者说,多少能人贤士挤破了头,想要得他一顾。 宋侍郎那点儿道行,他并不放在眼里。 岑嘉树深知此道理,连忙道:“下官知道大皇子身边人才环绕,只是圣上近些年来倚重新臣,大有整治党争之意。” 岑嘉树的话不假,大殷朝党争严重,官官相护,姻亲关系盘根错节,政令不通,圣上为此头痛已久,近两年频繁提拔新臣。 可党争如跗骨毒瘤,岂是那么好拔除的? 更别说两位成年皇子,亦在党争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所谓整治党争,也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看谁更胜一筹罢了。 岑嘉树的话,是在暗示大皇子,圣上重用新臣,大皇子若能通过宋侍郎,及时拉拢新臣,便会在党争中占得先机。 岑嘉树看大皇子脸上的怒意逐渐退去,便趁热打铁道:“盐政风波已经随着那三个盐使之死掀过去了,但宋侍郎若再次提及,还是一件麻烦事。您暂且试试宋侍郎,就算他不济事,于您来说,也并无什么损失。” 大皇子可以不将宋侍郎放在眼里,却不能不把盐政放在眼里,旧事重提,难保不会有有心人再作梗。 岑嘉树把好话说尽,利害关系言明,大皇子才道:“你最好拿脑袋保证,宋侍郎是干净的,那本古籍确实存在。” 岑嘉树跪着对大皇子一叩头:“下官愿以性命担保!” 岑嘉树自认有几分看人的本事,宋侍郎唯利是图,若真是二皇子的人,只怕不会留下宋锦儿的性命,顶着骂名来投靠大皇子。 而宋锦儿,岑嘉树握紧了拳头,他对宋锦儿的感情过于复杂,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对她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大皇子道:“让宋侍郎自己找机会来孝敬我。” 岑嘉树的心这才往下落了落:“是。” 大皇子又忽然问道:“我记得你是习过武的。” 岑嘉树道:“略懂几分拳脚功夫。” 大皇子道:“前段时间你因流言受到父皇申饬,这次秋狩好好表现,别当一辈子的庶吉士。” 岑嘉树想到自己受伤的右手,身子僵硬了一下,最后还是咽下苦涩,回到:“是,下官必定竭尽全力。” 第79章 如履薄冰 转眼便到了秋狩的时间,今年前来参加秋狩的青年才俊比往年多了一些,不仅虞安歌来了,连同今年稍微年轻点的新科进士也都过来了。 虞安歌过来的时候,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她刚露面,便引得一些人转头关注。 秋风飒飒,她一袭玄色骑装干练利索,头发被高高束成马尾,随风轻扬,她脸上没有过多表情,更显得她人气质超然,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这还是虞安歌入京后,第一次出现在百官面前,神威大将军声名远播,他的儿子自然备受关注。 回京这段时日,众人对虞家大公子的谈论良多,种种传言扑朔迷离,现在一见,属实让众人眼前一亮。 潘德也看到了虞安歌,便站在圣上身边,小声提醒道。“圣上您看,那位便是神威大将军之子。” 圣上抬眼望去,遥遥看不真切,便对潘德道:“去,把她叫到朕跟前来。” 潘德低着头把虞安歌叫了过去。 虞安歌想到爹爹给她的信,上面说皇命难违,圣心难测,让她千万小心。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虞安歌都没有跟圣上打过交道,但她心里清楚,上面这位,绝不是一个仁厚之君,否则她也不会像质子一样,被扣在盛京。 好在虞安歌是见过金戈铁马大场面的人,心生警惕却无惴惴,她脚步稳健地来到圣上跟前行礼:“神威大将军之子虞安和拜见圣上!圣上万岁!” 圣上坐在龙椅上,没有叫起,而是细细观察着她,潘德此时奉了茶来,圣上伸手接过。 虞安歌在下面跪着,他却慢条斯理品起茶来,一边喝,一边细细观察着虞安歌。 虞安歌跟其父虞廷生的有五六分像,只是身量偏瘦弱了一些,但或许是那双眉眼冷冽坚毅,并未折损她的气质。 喝了几口茶后,圣上才慢悠悠开口道:“不愧是神威大将军之子,果真气度不凡。” 虞安歌摸不清圣上的想法,便低着头,不欲让圣上过多探究她的想法,便道:“圣上谬赞!” 圣上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又引发了一阵骚动。 随行的内侍高声道:“南川王商清晏到。” 许多人面面相觑,谁不知道南川王商清晏体弱多病,从来不参加秋狩的,今年圣上怎么把他给叫来了? 商清晏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旁人都穿着干练的骑装,他还是老样子,广袖交领,白衣胜雪,外面还搭着毛茸茸的狐裘披风,更衬他肤色雪白,虽然来到秋狩围场,却没有要骑射的样子,仿佛只是应圣上之邀,来看个热闹。 商清晏自然看到了站在圣上跟前的虞安歌,但他只是快速瞟了一眼,便对圣上道:“臣拜见圣上。” 围场广阔,秋风呼啸,商清晏说完,便像是呛了风,用手背捂着嘴,咳嗽起来。 跟着圣上一同前来的辛淑妃看到这一幕紧张极了,连忙坐直了身子,又察觉到自己失态,面露担忧地坐了回去。 辛淑妃坐得离圣上比较近,圣上自然注意到了,他眼中浮现出几分复杂,而后露出关切的表情道:“你身子骨不好,出来怎么不多穿点儿?” 他穿得原本就比旁人厚,但圣上既然开口,他也不好反驳,只是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圣上说的是,没想到天一下子就冷下来了。” 圣上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许是有些尴尬,便给自己找补道:“年轻人还是要多出来走走,整日蜷缩在府上,于你的病情也不利。” 商清晏神色淡然道:“臣多谢圣上体恤。” 虞安歌在一旁暗自皱眉,圣上对商清晏还真是“体恤”,明知他身子骨不好,还让他出来吹风,生怕冻不死他似的。 好在商清晏的病是装的,不然只怕早就被圣上折腾死了。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忽然斜插进来:“淑妃妹妹怎么脸色也不好了?可是这一路奔波劳累,没休息好?” 虞安歌循声望去,说话的人满头金钗玉簪,偏她明艳娇媚,压得住这华丽富贵,浑身气度就连坐在圣上身边的崔皇后都被比下去了。 此人正是大皇子的生母周贵妃,虽然她年近四十,但依旧光彩照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圣上念旧,周贵妃不仅是圣上身边第一个女人,还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所以多年来,周贵妃在后宫盛宠不衰,就连崔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只是放眼后宫,唯一让周贵妃如鲠在喉的,便是这位白月光一样的辛淑妃。 商清晏的到来,让辛淑妃的担忧溢于言表,周贵妃便趁机提醒圣上,辛淑妃曾是先帝的女人,为先帝生下了一个孩子,如今时过境迁,她的心思依然在这个孩子身上。 辛淑妃低着头,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对周贵妃道:“多谢姐姐关怀,妹妹无碍。” 周贵妃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听说前段时日你病到食不下咽,可是把我们吓坏了。” 不是食不下咽,而是辛淑妃为了让圣上收回对商清晏的杀心,不惜绝食相逼。 谁都听得出来周贵妃的讥讽,但两个女人都是被圣上放在心尖上的,谁都不敢多言。 辛淑妃知道周贵妃不怀好意,但她无力跟周贵妃抗衡,只是低着头,不再接话。 周贵妃气焰未灭,反而把矛头转向一旁的四皇子道:“小四是有孝心的,整日跟在淑妃妹妹身边嘘寒问暖,可把我羡慕坏了,不像珩儿,早早出宫立府去了,我寻常见他一面都很是不易。” 她口中的珩儿便是大皇子商渐珩,圣上为了磨砺大皇子,在大皇子十四岁的时候,便将其迁出宫外立府。 的确是早早离开了母亲,却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圣上对这个长子的看重。 只是这话放在现在的场景中十分不合时宜,简直是往商清晏和辛淑妃心里插刀子。 虞安歌悄悄去看旁边的商清晏,自始至终,商清晏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站在那里不喜不悲,仿佛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虞安歌莫名腾起一抹心疼,知道商清晏在盛京如履薄冰,却还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他的日子是这般艰难。 第80章 二皇子 生母成了夺他皇位的皇叔的女人,更是在亲生父亲的葬礼上,怀上了同母异父的弟弟。 而同样是辛淑妃的孩子,四皇子得以在辛淑妃身边长大,商清晏却是在宫外独自成长,终年见不到生母一面,还要谨小慎微,对皇叔折骨屈膝。 或许是察觉到虞安歌的目光,商清晏转头看她,秋水一样的眸子如蒙了一层寒江薄雾,朦胧神秘,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母妃这话说的,一直夸四弟孝顺,莫不是觉得儿子不孝顺?” 又一道声音传来,也打断了虞安歌和商清晏的对视。 虞安歌连忙敛神转头,看到是大皇子缓步走了过来。 大皇子和周贵妃如出一辙的明艳,只是周贵妃的妩媚在他脸上便成了张扬,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勾人心魄。 大皇子的到来让焦灼的气氛得以缓和,他知道母亲的缺点,虽有些心计,但嘴上总是不饶人,这样夹枪带棒的话若是再说下去,圣上定然要生怒的,所以他急忙过来,用玩笑话打断。 周贵妃跟大皇子还算母子连心,看到他的神情,便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娘是盼着你多入宫几趟呢,但你整日忙于公务,替你父皇分忧,娘又岂会耽误你的时间。” 圣上看到长子,刚刚的不悦便一扫而空:“珩儿是孝顺的,听闻他为了这次秋狩苦练骑射,就为了多猎一些野兽,给你制衣做被。” 周贵妃捂着嘴笑,欣慰地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摇着头道:“父皇这话说得可不对,儿臣是想猎兽制衣,但挂念的可不止母妃,还有您,皇祖母和妹妹的呢!” 圣上道:“哦?这么多人,那你今天可要辛苦了” 大皇子道:“只怕儿臣不及父皇英勇,猎的野兽让父皇不满意呢。” 圣上大笑起来:“你辛苦猎来的野兽,朕高兴还来不及,岂会不满意?”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衬得在场其他人都成了外人。 除了辛淑妃,四皇子和商清晏,最局促不安的,只怕要数崔皇后和二皇子,明明是正妻嫡子,却连话都插不进去。 崔皇后出身不高,行事低调,虽然执掌凤印,但后宫依然是周贵妃的天下,圣上除了初一十五,等闲不见崔皇后一面。 而二皇子,虞安歌悄悄去看他,比起明艳张扬的大皇子来说,二皇子实在不显眼。 他生得眉清目秀,谦逊有礼,月牙一样弯弯的眼睛,即便不笑,都给人一种亲和力,笑起来更是一派温良,不像皇家子孙,倒像是邻家儿郎。 相比于雷厉风行,让人心生忌惮的大皇子,二皇子在朝中素有贤名,只是被大皇子的光芒所掩盖。 好在二皇子还占着一个嫡出名义,受到一些直臣支持,勉强能跟大皇子分庭抗礼。 众人默契地把话题从辛淑妃身上转移,大皇子笑过之后,指着虞安歌像是随口道:“这位便是神威大将军之子虞安和吧。” 虞安歌对大皇子拱手行礼:“虞安和见过大皇子。” 大皇子走了过去,来到虞安歌身边:“说起来神威大将军还入宫指点过我的功夫,你当时也在我旁边看着,还闹着大将军要骑我的马。” 当年她哥哥是随着父亲入宫过,想必事情就是发生在那个时候。 虞安歌道:“回大皇子话,幼年发生的事情,我隐约有些印象,只是记不太清了。” 大皇子道:“也对,当时你才五六岁的样子,记不清也在情理之中。” 他伸出手来,用手拍了拍虞安歌的肩膀:“瞧着瘦弱,肩膀倒结实,不愧是神威大将军的儿子。” 商清晏看向那只手,眼神微冷。 虞安歌心里有鬼,寻常都不让人近身,唯恐暴露了身份,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好悬忍住,没把大皇子的手给掰开。 大皇子道:“一会儿上场狩猎,你可要好好表现!到时我送你一匹好马!” 虞安歌对大皇子拱手道谢,顺势把肩膀从他的手下拿开:“多谢大皇子慷慨!安和一定尽力而为!” 大皇子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察觉到虞安歌对她无声的抗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二皇子此时也站了出来:“大哥骑射功夫了得,虞公子是神威大将军之子,骑射功夫定然也不弱,只是不知大哥和虞公子比起来,谁更胜一筹呢?” 二皇子略带笨拙的挑拨引得大皇子发笑:“要论骑射功夫,为兄和虞公子可都不敢自夸。” 二皇子道:“哦?” 大皇子道:“放眼大殷,骑马射箭谁比得过父皇呢?” 大皇子四两拨千斤,连带将圣上也给哄得心花怒放。 虽是恭维,可谁不喜欢听恭维呢? 圣上龙颜大悦道:“今日秋狩,你们都好好表现,朕有大赏。” 虞安歌心思急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庞大的神威军就是那块儿和氏璧,就算爹爹是个忠臣,也难以在波诡云谲的朝堂斗争中独善其身。 上一世的哥哥也是如此吗? 入京不久,就被大皇子和二皇子暗中拉拢,哥哥自然谨记爹爹的教诲,不敢站队。 于是... 虞安歌眼神沉寂下来,哥哥的死,是否跟两派斗争有关?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上辈子大皇子因为哥哥“调戏”宋锦儿,下令将她哥哥乱棍打死,她必然不会放过大皇子。 圣上笑过之后,才像是刚注意到被冷落在一旁的商清晏。 圣上对商清晏道:“从前朕为你请过教习师父,你应当也是会骑马的。” 商清晏咳嗽了两声:“许多年不骑了,只怕生疏。” 听圣上的意思,似有意让商清晏参与秋狩,辛淑妃紧张极了,连忙唤道:“圣上!” 圣上自然听到了,但他没有搭理辛淑妃,而是道:“等会儿给你找一匹温顺的马,年轻人就该有点年轻人的朝气。” 第81章 我们都是陪衬 辛淑妃急得都要站起来了,商清晏及时道:“圣上不嫌臣无用,射不到什么猎物就好。” 一只手也搭到了辛淑妃的肩膀上,辛淑妃抬头一看,是四皇子。 四皇子年纪虽小,但在宫中长大总归比同龄人会看人脸色,明白圣上既然开口让商清晏骑射了,就不会因为辛淑妃三言两语而改变想法。 辛淑妃说得太多,只会让周贵妃抓住把柄,继续为难,也会引起圣上不满。 圣上道:“那就这样定下来吧,你们且退下准备,换身利索点的衣裳过来。” 商清晏道:“臣告退。” 辛淑妃的眼睛一直看着商清晏,但商清晏始终没有去看她,眼神余光都没有为辛淑妃停留片刻。 辛淑妃眼中划过一抹受伤,转头时,却见四皇子原来一直在看自己。 辛淑妃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她想说些什么,但四皇子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辛淑妃只能闭上嘴。 虞安歌不想站在这里,成为大皇子和二皇子争锋的靶子,于是也借口更衣,对圣上告辞了。 离开那边后,虞安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巧的是柳文轩刚好愁眉苦脸,一身灰扑扑地过来,看到虞安歌后,他激动道:“虞公子!” 虞安歌道:“柳兄这是怎么了?” 柳文轩无奈地摊开手:“我只骑过驴,刚才上马试着射箭,可是闹出了好大的笑话。” 虞安歌一看他的手,果然被马缰磨破皮了。 虽说君子六艺,但像是柳文轩这种出身不高,举全族之力才能供养出来的读书人,没骑过马也在情理之中。 虞安歌正要说什么,岑嘉树便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他们跟前经过。 岑嘉树看到这两个人脸色自然不会好,只是他还没说什么,跟在岑嘉树旁边的一个庶吉士却先一步道:“柳兄若是无力御马,不如早些回去吧,连马都没骑过,就来参加狩猎,难免丢人。” 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朝中党争激烈,就连文翰院也未能幸免,早早便拉帮结派。 岑嘉树身边那个庶吉士便是与岑嘉树一帮的,想要借此讨好岑嘉树。 柳文轩莫名其妙被刺了一句,不仅不闹,反而笑吟吟道:“不对,我想起来了,我高中那日也骑过马。只是那匹马温顺,由报信的红衣小吏牵着游街看花,当时我走在最前面,没看到常同僚在哪儿。” 说这话时,柳文轩脸上不自觉带着点儿自豪。 姓常的庶吉士脸色一变,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殷朝有规定,只有科举前三甲才能走马游街,而柳文轩乃是走在第一位的状元,自然看不到这个姓常的庶吉士。 岑嘉树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更阴沉了,他夹紧马腹往前走,不再理会柳,虞二人。姓常的庶吉士自知丢了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虞安歌眼中含笑,她发现柳文轩比家世就没赢过,但是比口才就没输过,看着人憨厚老实,却能三言两语就把人堵得哑口无言。 虞安歌道:“柳兄不会狩猎没关系,到时候让马官带着你,不要受伤便可,圣上叫你们来,也不是为了让你们猎兽的。” 柳文轩敏锐地察觉到虞安歌话里有话,便试探问道:“我也好奇,今年秋狩圣上怎么会叫我们来,虞公子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这时,虞安歌余光看到不远处有个人,长身玉立,清雅萧然,正是换了一身骑装的商清晏。 商清晏似乎对白色情有独钟,哪怕是狩猎的骑装,也是一身银白,外面还套着那件雪白的狐裘披风,但他的身量挺拔,并不显得臃肿。 秋意正浓,他站在一片秋黄中格外亮眼。 只是那视线,不知为何恰好在她身上。 虞安歌收敛了目光,言简意赅道:“今日是几位皇子的主场,我们都是陪衬。” 除了这个,虞安歌见圣上刚刚强行要让商清晏参加,只怕还有第二个原因——立太子。 商清晏被废多年,但朝中零零散散还有忠直之人不忘先帝恩德,甚至想以道义相逼,让当今圣上将储君之位还于正统。 可惜圣上摆明了不会还,先前商清晏在望春城遭遇“山匪”,九死一生回来,已经引起一些人怀疑,圣上先失了道义,又有辛淑妃以死相逼,所以一时半会儿无法再对商清晏下毒手。 但圣上想立太子,于是只能让商清晏过来参与狩猎,在文武百官面前展示他命不久矣,不堪为储的样子。 再让大皇子,二皇子,甚至是四皇子,六皇子,展示出他们的本事来。 两相对比,圣上再提立太子一事,便顺理成章了。 虞安歌转头看向商清晏,再次感叹此人命运多舛,年幼时因为主少国疑被废,年长了又因为体弱多病,被心怀叵测的皇叔断了前路。 可商清晏不知道又怎么了,竟然冷着脸扭头走了。 虞安歌觉得商清晏其他地方都还好,就是这脾气有点儿阴晴不定的。 柳文轩听虞安歌这么一说,便了然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擂鼓的声音,各队整装待发,柳文轩有些激动道:“秋狩就要开始了。” 虞安歌快速过去挑马,不忘对柳文轩嘱咐一句:“你不会骑马就带着马官留在外围,写写诗词歌赋献给圣上便罢。” 柳文轩点了点头。 另一边的辛淑妃听到外面的擂鼓心跳个不停,她猜不透圣上的想法,只是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以商清晏的身子骨不该来这里。 辛淑妃借口帮四皇子整理衣服,低声道:“你堂兄身体不好,一会儿到了围场,你可要小心跟紧了他!” 四皇子闷不作声整理袖子,也不接话。 辛淑妃拉着他道:“渐璞,你听到了吗?” 四皇子低低“嗯”了一声,看着很是不乐意。 辛淑妃看他的样子,还是放心不下,更仔细地强调道:“别让他走太远,也别让他吹太久的风,更不要去内围场!” 四皇子重重吐出一口气:“外围场都是些兔子,狍子,獐子,我要是只在外围场猎这些玩意儿,会被瞧不起的。” 第82章 瞧我,射中了一只狐狸 辛淑妃一时哑然,一边是四皇子,一边是商清晏,她怎么做都不得当。 辛淑妃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你堂兄的身子不好,你也知道,母妃怕他出什么意外。” 四皇子只觉心中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让他气闷地抓狂,但面对辛淑妃柔弱的面庞,却是有火也发不出来。 他暼着头,冷声道:“我知道了。” 四皇子的伴读遥遥唤了四皇子一声,四皇子便将袖子从辛淑妃的手中扯过去:“母妃我先走了。” 辛淑妃看着空荡荡的手掌,心里泛起酸楚。 待秋狩的人都集结完毕,圣上让人抬上来一把弓,圣上道:“朕新得了一把射日弓,今日表现卓越者,朕便将其赏了去。” 射日弓足有半人那么高,漆面光洁,弓弦紧绷,躬身上雕刻着精致的龙纹图腾,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虞安歌扫了一眼,知道那或许就是给未来的太子准备的,并无什么念头。 几位皇子却是移不开眼,脸上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 商清晏骑在马上,身形还算安稳,只是脸色苍白,一派病容。 不仅辛淑妃担心,就是一些有心扶持商清晏的直臣,都替他捏了把汗。 这样孱弱的身子骨,就算当初他的太子之位没有被废,只怕也活不长久。 临行之前,圣上还特意遣内侍过去问了一句:“南川王可能撑住?若是撑不住,奴才扶您去帐子里歇着。” 商清晏捂嘴咳嗽了一声:“无妨,本王难得走马的机会,也想驰骋一番。” 内侍这才退了下去。 一旁的四皇子语气不善道:“堂兄何必逞能?该下去歇息就快点儿下去歇息!” 商清晏看了一眼四皇子,再次道:“无妨。” 圣上要让众人看看他的身子有多不中用,他不给看,日后的麻烦只会更多。 明明商清晏语气淡淡的,但四皇子却像是被气到了,气冲冲放下一句“随便你”,便策马离开他。 四皇子脾气别扭,商清晏一直知道,没有跟他计较,而是目视前方,静待开场。 随着一声令下,围场围栏被宫卫一开,所有人都往围场奔去。 擂鼓震天,旌旗飘舞,马匹嘶鸣,马匹所过之处,沙土高扬,落木纷纷,一派壮观气象。 圣上坐在那里,颇为感慨道:“朕若是再年轻几岁,必能跟他们一较高下。” 周贵妃捧着果子走来,笑着道:“圣上龙马精神,若是下场,必能夺得头筹,只是您想着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这些小辈罢了。” 圣上大笑出声,抚了一下周贵妃的头顶。 周贵妃娇嗔道:“圣上这是做什么,这么多姐姐妹妹看着呢。” 崔皇后只是拿帕子擦了一下嘴唇,并未言语,辛淑妃担忧着商清晏和四皇子,根本没注意到圣上和周贵妃的动静。 盛京的风远不如望春城的凛冽,望春城的风厉害起来,飞沙走石,能将人的脸颊割出血来,盛京的风沾染了富贵,要绵软许多。 虞安歌策马狂奔,秋风在耳畔呼啸,她依然觉得不过瘾,恨不得这围场再宽阔些,天更高些,风更烈些。 可惜秋狩的人太多,虞安歌难免束手束脚,不能纵情驰骋。 等来到树林,所有人便四散开来,各自狩猎,虽然射日弓只有一柄,但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想要在圣上跟前露个脸。 山路不比平地,虞安歌进来之后,碍于荆棘,行马的速度慢了许多。 一路上她遇见了一些小兽,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射着。 就在她有些百无聊赖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劲风,她眼神一凛,连忙侧头。 一支箭羽破开秋风落叶,直直插入她身后的树干,箭羽上刻着一个“晏”字,箭尾微微颤动。 虞安歌转身,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从一片火红金黄的林中骑马走来,他的狐裘上虽落了几片枯叶,依然看起来纤尘不染。 商清晏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语气淡淡道:“虞公子见谅,本王一时失手,没伤了虞公子吧?” 虞安歌对这个打招呼的法子倒没多少排斥,她当即从箭篓里取出箭羽,瞄准那一抹白色,将弓箭拉至满弦。 箭羽的威胁下,商清晏并没有躲避,料定了虞安歌不会伤他。 落叶纷飞,二人一黑一白,骑着马在金黄铺地的林中停着,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 虞安歌屏住呼吸,觉得此景甚美,但虞安歌自觉是个舞刀弄剑的粗人,不想吟诗作赋,只想报复刚刚那一箭的惊吓,于是她放开了手。 “噌”一声,箭羽袭来,竟然直直擦过他的狐裘,带飞了几缕洁白的毛发,商清晏做工精良,价值千金的狐裘就这么破了一道口子。 虞安歌咧开嘴一笑,眉宇间尽是挑衅:“瞧我,射中了一只狐狸。” 虞安歌对他扬了一下下巴,商清晏回头,看到草丛中有一只小白狐,尾巴上正插着虞安歌刚刚射过去的箭。 她说的射中了一只狐狸,便是真的射中了一只狐狸,射的还是狐狸尾巴。 商清晏看她的眼睛,难得露出几分少年意气,商清晏像是被她感染了,沉郁的心情竟不自觉好了起来。 小狐狸聪明得很,受了伤也没有尖叫,而是拖着箭羽往草丛更深处钻。 商清晏道:“虞公子射艺超绝,本王佩服。” 虞安歌夹紧马腹,骑马走近商清晏,然后越过他来到小狐狸旁边,一个倒挂金钩,便拎着小狐狸的尾巴,把它给拎了起来。 小狐狸这才开始尖声挣扎,但虞安歌并未被影响,甚至拿着狐狸在商清晏的狐裘上比了一下:“把它的皮剥下来,给王爷补狐裘如何?” 商清晏虽然身着骑装,手腕上依然缠着佛珠,他没有转,而是看了一眼道:“狐狸尾巴都被你揪住了,你还想要它的命?” 虞安歌一笑,将箭羽从狐狸尾巴上拔了出来,放到马背上的兽篓里,小狐狸在里面不断挣扎,吱吱叫。 虞安歌道:“王爷特意来找我,所为何事?” 第83章 我助你 商清晏骑马离虞安歌近了一些,林间金黄的阳光撒在他身上,让他多了几分生气。 “你似乎对宋小姐和岑公子十分关注。” 兽篓里的狐狸还在吱吱叫,动来动去,虞安歌轻轻踢了一脚,兽篓瞬间安静了。 “王爷何须明知故问?我这人一向睚眦必报,更别说他们害我妹妹伤心了。” 商清晏捕捉到关键词:“伤心?你妹妹竟会为岑嘉树那种人伤心?” 虞安歌眼皮子一跳,她是不会伤心的,但这句话的重点又不在这儿:“王爷为何忽然提起这个?您似乎对宋小姐和岑探花也关注得很。” 商清晏把视线放到别处,轻咳一声:“本王只是觉得这个宋小姐奇怪得很,难免多关注几分。” 虞安歌想到那句“令天下男儿倾倒”,心跳不禁慢了半拍:“她是很奇怪...” 商清晏道:“你可查到宋锦儿为何还活着吗?” 虞安歌心跳恢复正常:“一直查不到,只知道跟岑探花脱不了干系,而岑探花又是大皇子身边的人,宋锦儿得救,未必没有大皇子的手笔。” 这也是让虞安歌焦急的点,大皇子位高权重,宋锦儿损招频出,这两个人上辈子将大殷朝搅得天翻地覆,这辈子难道要重蹈覆辙吗? 可惜现在宋锦儿还在宋氏家庙,大皇子并未有什么出格动静,让她一时找不到着手点。 商清晏看她果然跟自己想象中一样通透,便直接道:“他们做的事,或许跟盐政有关。” 商清晏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虞安歌,但他没提自己看过呈与朝廷的文书,虞安歌也默契地没有细究。 等商清晏说完,虞安歌握着马缰的手就暴出了青筋,她的语气不自觉沉了下去:“盐政,可是江南盐政?” 商清晏诧异极了,他看了朝廷的文书,才推测出宋锦儿活着,或许跟江南盐政有关,怎么虞安歌一口便道出了关键? 商清晏点了点头,眼睛紧盯着虞安歌,不放过她脸上一点儿表情。 虞安歌回忆起前世,江南曾爆发过一场百姓暴动。 江南与望春城相隔千里,虞安歌并不清楚这场暴动的来龙去脉,只知道跟盐有关。 江南已经算是大殷朝除了盛京外,最繁华的地方了,但依然存在普通老百姓买不起盐,吃不起盐的情况。 虞安歌不知道江南这两年发生了什么,连粗盐的价格都涨到了原先细盐价格的五倍。 各地盐商纷纷往江南涌,闹得全国盐价动荡,就连边关,都过了一段口中寡淡的日子。 后来江南因盐发生了暴动,大皇子带兵前往江南镇压,杀了许多人,才将暴乱平息下来。 但是听商清晏的意思,莫非江南盐价暴涨,跟大皇子有关? 虞安歌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出来:“王爷的意思是,大皇子插手了江南盐政?” 商清晏将虞安歌脸上藏着的焦急尽收眼底,竟然公事公办起来:“本王可没这么说。” 虞安歌知他眼明心亮,自己关注宋锦儿,岑嘉树,大皇子的动作瞒不过他,便坦白道:“盐政是国之大事,江南盐政若是出现问题,关乎大殷百姓生计。” 商清晏骑马又凑近了虞安歌些许:“这些大道理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虞公子还知道些什么。” 虞安歌暗骂他狡猾,一点儿苗头都能被他捉住不放:“我虽不清楚江南盐政出了什么问题,但王爷可以从大皇子参奏的,死的那三个盐使入手查起。” 商清晏知道那三个盐使之死有疑,但他还嫌不够,便道:“那三个盐使已被抄家灭族,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虞安歌有些无奈,可惜她没有入朝,手上能调用的人只怕还没有商清晏这个废太子多。 但虞安歌十分识趣道:“王爷可以再从江南盐商身上查一查。” 大殷朝重农抑商,但上辈子,江南盐商之富,富可敌国。 凉兵入侵时,国库空虚,江南盐商却是携带万贯家财南逃,还有一个颇为讽刺的说法,说江南盐商南逃时马车碾过的土,筛一筛都比边关将士碗里的米多。 商清晏笑了笑,凑近他道:“虞公子真是聪慧过人。” 虞安歌苦笑道:“我知王爷心有丘壑,这才愿意坦言,若王爷能够查清此事,乃是功德一件。” 虞安歌的眼睛看向商清晏手腕上的佛珠:“比念佛的功德可大多了。” 商清晏道:“虞公子如此坦诚,我也不好遮遮掩掩,不如跟虞公子说句实话。” 虞安歌看向他,有些不明所以。 商清晏道:“虞公子也看到我的处境了,这个功德,我无论如何都拿不下。” 虞安歌沉默了,的确,就算聪明如商清晏,已经猜到了江南盐政出现的问题,甚至有了探查的方向,他也不能做什么。 江南盐政是大皇子的手笔,圣上又有心立大皇子为太子,岂有商清晏这个废太子掺和的余地? 虞安歌道:“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南乱起来吗?” 那可是大殷朝最富庶的地方,若那个地方的百姓都因吃不起盐,而发生暴乱,其他地方的百姓又该如何苦苦挣扎? 此时盐政之弊未显露,不过是死了三个盐使,今年江南的盐税少了四分之一,虞安歌这句话若让旁人听了,只会觉得她在危言耸听,杞人忧天。 但商清晏较旁人多了几分远见,知道看似日常不起眼的盐,却关乎天下百姓生计。 商清晏道:“这个功德我拿不下,虞公子未必不能。” 虞安歌道:“我还未入朝堂,就算入了,圣上也不会予我重要职位。” 商清晏卖了个关子:“事在人为,就看虞公子愿不愿意摧眉折腰了。” 虞安歌心有灵犀,经他稍一点拨便明白了:“为民生计,一时折腰摧眉,又有何不可?” 商清晏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眼前人虽然出手狠辣,但她终究是神威大将军的儿子,心里装着天下。 商清晏没说太多,只是认真道:“我助你。” 三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不等虞安歌问他怎么相助,商清晏将食指抵在自己唇边,“嘘”了一声。 第84章 你念经念傻了吧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枯叶纷飞,落到了虞安歌和商清晏的肩膀上。 四皇子过来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二人皆有绝世容颜,一黑一白站在一起,并不违和,让人眼前一亮。 四皇子还未开口,他旁边的内侍道:“哎呦,南川王,您怎么躲在这儿,可是让四皇子好找,为了您连内围场都没进呢。” 商清晏有些意外,内侍的话阴阳他拖累四皇子,但他的确没想到四皇子会为了找他而不进内围场。 四皇子却是大声呵斥道:“谁找他了!要你多嘴!” 那小内侍缩了缩脑袋,不敢言语。 四皇子胸脯不断起伏,重重哼了一声。 商清晏知道这小孩儿别扭,只怕是辛淑妃嘱咐四皇子过来照顾他的。 商清晏咳嗽了两声:“四皇子去内围场吧,我会小心的。” 四皇子心里恼怒他得母妃的记挂,说来可笑,商清晏都二十岁了,母妃却要他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保护商清晏。 但四皇子看商清晏那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还是没办法抛下不管。 他已经十四了,宫里的孩子都早熟,他岂会看不出来圣上对他这个堂兄的杀意,若这个堂兄出了什么意外,以母妃的心性,只恐不寿。 四皇子扭过头,硬邦邦道:“不去!” 商清晏对四皇子没多少好感,可毕竟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中间隔着一个辛淑妃,商清晏不想欠他什么。 商清晏垂下眼帘,神色有些寡淡:“四皇子不必担心我,我会小心的,您快些过去吧。” 圣上欲立太子,大皇子和二皇子争得急赤白眼儿的,四皇子年纪虽小,又有怀于先帝大丧的流言在,如今无力与其相争,却也不能太丢人了。 四皇子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脾气,直接嚷道:“我都说了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你念经念傻了吧!在这里唠唠叨叨跟和尚似的。” 商清晏:... 虞安歌在一旁看着这兄弟二人,脸上憋着笑,大殷朝谁面对商清晏不是小心翼翼,三缄其口,就怕惹火上身,就连圣上对商清晏也是虚情假意,客客气气的。 这个四皇子年少气性大,竟然这么对商清晏发脾气。 更可笑的是,商清晏狐狸一样精明的人,居然有被人指着鼻子骂傻的一天,偏偏商清晏还拿四皇子没办法。 商清晏有些无奈,感受到虞安歌的视线,少有的感到尴尬,他不知说些什么,捂着嘴咳嗽。 虞安歌为了给商清晏缓解尴尬,主动道:“四皇子刚刚都猎了什么?” 四皇子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太急躁了些,便借坡下驴:“左不过一些小东西。” 内侍又在一旁插嘴道:“还有一头雄鹿呢,被围场的侍卫给带了回去。” 四皇子眼睛不由自主往商清晏的兽篓里面瞟,见里面空空如也,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轻蔑表情。 别说狩猎了,他甚至怀疑,这个堂兄拉不拉得动弓箭。 四皇子又看向虞安歌的兽篓,见她兽篓里的东西不断晃动,便没话找话道:“你呢,你都猎了什么?” 虞安歌道:“一只狐狸,两只兔子,还有一只山鸡。” 四皇子骑马走近,虞安歌便解开兽篓给他看。 但一看里面的情形,虞安歌直接傻眼了。 原本雪白的狐狸现在满身都是血,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虞安歌伸手把狐狸揪出来,发现它身下的兔子和山鸡全都没了呼吸,成了白狐狸的盘中餐。 白狐狸在虞安歌的手里,还心大的舔了舔嘴角,想来刚刚着实被它饱餐了一顿。 四皇子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虞安歌,嗤道:“把狐狸跟兔子山鸡放一块儿,有够傻的。” 虞安歌有些无语,才多大一会儿功夫,这里就有两个人被骂傻了。 虞安歌只有哥哥没有弟弟,但她想,如果四皇子是他弟弟,跟她说话这种气冲冲的腔调,她肯定一巴掌扇他脑袋上。 可惜四皇子不是她弟弟,而是皇亲贵胄,她除了闭嘴也不能做什么。 小白狐被拎久了又挣扎起来,虞安歌总拎着狐狸也不是事儿,只能把它放回去继续吃饭。 这时一个帕子递了过来,虞安歌看向手的主人,商清晏正皱着眉头,颇为嫌弃道:“擦手。” 虞安歌知道他的洁癖又犯了,便顺势将帕子接了过来,将拎狐狸的手细细擦干净。 四皇子看他俩这么默契,不知道又犯什么毛病,嘟囔道:“真矫情啊你们!” 他在围场里狩猎半天,指甲里都是灰,手也脏兮兮的,但这才是常态,像商清晏那样讲究,这么大一会儿,衣服还纤尘不染,那才叫奇怪呢。 矫情的虞安歌不想再接四皇子莫名其妙的脾气,而且她没忘今天来的目的,总要再猎些野兽,不至于让人觉得她是个废物。 虞安歌道:“在下要去内围场一趟,王爷,四皇子你们慢聊。” 商清晏和四皇子之间的氛围本就局促尴尬,若是虞安歌再走,还不定要尴尬成什么样呢。 商清晏道:“先别走。” 四皇子道:“不许走!” 虞安歌:... 商清晏咳了一声,找了个折中的法子:“我随你一起去内围场吧。” 四皇子瞪大了眼睛,刚要刺商清晏几句,商清晏便道:“我在这里也了无意趣,不如随你们同去,并不耽误什么。再说了,有你和虞公子在侧,想必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四皇子毕竟年纪小,秋狩又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辛淑妃要他看着商清晏不能去内围场,他早就在心里憋着一口气了。 他本来就不想跟商清晏一起待在外围场猎兔子,现在商清晏识趣,主动要求去,让他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但四皇子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商清晏,还是道:“你能行吗?别遇见一只狼崽子,就把你的魂儿给吓没了。” 商清晏拢了一下身上的狐裘道:“不会。” 虞安歌看他这副孱弱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摇头,若非望春城那个雨夜,她亲眼看到商清晏干脆利落抹了刺客脖子,只怕她也会被糊弄过去。 第85章 他会坐以待毙吗? 一行人不尴不尬地一路前往内围场,那里才是众人狩猎的主场。 这里山林深深,隐约还能听到一些兽吼,和不远处侍卫的惊呼声,想来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角斗十分激烈。 四皇子不甘屈居人后,在连续射中几只山羊和雄鹿后,他又看中了一只野猪。 为了保证安全,围场里的野猪被磨去了獠牙,此时拱在草丛中,身形隐隐约约。 四皇子拿出一支箭羽,拉开弓箭,屏住呼吸瞄准。 “嗖”一声,箭羽破空而出,可惜只是擦着野猪的身子而过,野猪受了惊吓,有些躁动不安。 四皇子淡定取出第二支箭,正要射箭时,山林中忽然响起一阵虎啸。 四皇子手一顿,神情紧张道:“老虎?” 虞安歌和商清晏的表情也不由凝重起来,这声虎啸离他们好近。 四皇子强装镇定道:“无妨,内围场的凶兽都会被拔了牙齿,磨了爪子,不会伤人的。” 话虽这么说,虞安歌依然心有不安,她纵横沙场多年,对危险的感知力要比旁人更强些。 凶兽的凶狠在于爪牙,更在于它们的力气,就算没有尖牙利爪,也不容小觑。 为了安全起见,虞安歌道:“四皇子,我们往后撤一撤吧。” 四皇子看着那头野猪有些不甘心,他再次拔箭,准备射向野猪。 紧接着又是一声虎啸,这次的虎啸比刚刚暴躁得多,几人胯下的马都躁动不安,不断踢踏。 四皇子胯下的马尤甚,驮着四皇子不断晃动,似乎想要逃离,四皇子身形不稳,手自然也稳不了,射出去的箭又偏了。 那只野猪在虎啸的震慑和四皇子的挑衅中发了狂,朝天尖叫一声就冲着几人袭来。 四皇子的马也嘶鸣不止,踢踢踏踏想要逃跑,四皇子费力御马,一时手忙脚乱。 就这,他还得分神去看商清晏,唯恐他这个弱不禁风的堂兄被野猪吓昏倒。 出乎意料的是商清晏神色始终未变,胯下的马也比他的听话许多,甚至骑马靠近他,想要帮他稳住身形。 随着又一声虎啸传来,那只野猪开始横冲直撞向他们袭来,四皇子不禁变了脸色。 他不禁大喊一声:“小心!” 四皇子慌里慌张想要拔箭射猪,可摸到了箭羽,怎么也瞄不准。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羽破空而去,穿过层层落叶,直直插入野猪的后腿。 四皇子瞪大了眼睛,一声“好箭法”还未出口,紧接着又是一箭,擦着四皇子的头发而过。 凌厉的箭气让四皇子暗惊。 这一箭精确无误地射中了野猪的眼睛,让本来奔向他们的野猪彻底迷失方向,嚎叫不断,刺耳难忍。 耳畔再次响起搭箭的声音,四皇子转头,只见虞安歌身姿挺拔,眼神中透着一股狠厉,手中的弓被她拉成了满月,四皇子似乎能感受到那弓弦发出的咯吱声。 秋风吹过,带动虞安歌身后的头发,那一袭黑色劲装,配上她的神情动作,显得她整个人冷酷无比。 四皇子不由自主屏住呼吸,随着“噌”一声,她手中的箭带着迅雷之力射出,箭气势不可当。 这一箭直直插入野猪的脖颈,让野猪痛苦倒地,在草丛中打滚,再也发不出刺耳的嚎叫来。 三支箭迅速解决了野猪,虞安歌收回弓,脸上的冷意还未来得及收敛,就注意到了四皇子呆滞的神色。 商清晏对虞安歌精妙的射艺并不意外,但看四皇子看虞安歌都看呆了,他还是皱着眉头,将四皇子唤回神:“虎啸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快走。” 虞安歌看了一眼丛林生风的方向,然后道:“这虎啸不对劲儿。” 虞安歌的狩猎经验比他们都足,一下就听出来这虎啸的不寻常之处。 围场里的老虎既然能被放出来,除了拔牙磨爪,应当还会喂上一些药,以保老虎被射中时不会过度发狂。 但刚刚那几声虎啸,明显是老虎被彻底激怒,拼尽一切力量发狂反抗的样子。 是药物不管用了?还是另有玄机? 另一边狩猎的二皇子脸色骤变,在侍卫的掩护下迅速撤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个侍卫看出了问题:“这是只母老虎,刚刚您射杀的两只虎崽子应当是她的孩子!” 老虎亦有舐犊之情,刚刚二皇子连同侍卫射杀了两只虎仔,许是出于炫耀的心理,直接让侍卫把死了的虎仔带在身边,现在被母老虎看到,自然激得老虎发狂。 二皇子咬紧了牙关,什么都顾不得了,慌忙逃窜。 虞安歌和商清晏,四皇子射杀野猪后,同样也在逃离。 没想到刚好在路上撞见大皇子,大皇子自然也听到了那几声虎啸,这次秋狩是他的人在安排,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他难免会被问责牵连。 所以他不顾危险,带着一队人马赶了过来,只为截杀发狂的老虎。 大皇子看到虞安歌一行人后诧异了一下,闹不明白虞安歌怎么会跟四皇子和南川王凑在一起。 但当务之急是解决老虎,他连忙对四皇子问道:“四弟可遇见了老虎?” 四皇子摇了摇头,指了个方向:“虎啸是从那边发出来的。” 大皇子在关键时候还算靠谱,当即对几人道:“虎啸引得百兽惊恐,现在山林中危险重重,你们不要乱走!” 起码大皇子带着的侍卫多,比起在山林里瞎闯,再遇见野猪,豹子什么的,还是待在人多的地方更安全些。 四皇子不由看向商清晏,看到商清晏脸色苍白,发丝在刚刚的奔逃中难免凌乱,似乎是被刚刚的凶险吓到了。 他抿了抿唇,开口问道:“堂兄怎么样了?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虞安歌听到这声询问,不由看向商清晏。 与四皇子的担忧不同的是,虞安歌忽然想到自己兽篓里的小狐狸。 商清晏在某一方面,跟她放在兽篓里的小狐狸像极了,看着弱小无害,可一不注意,就会咬断猎物的脖子。 圣上让商清晏过来,是想向朝臣表明,他这个废太子孱弱无能,不堪大用。 可是以商清晏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会坐以待毙,任由圣上如此羞辱他吗? 第86章 商清晏实在让人生不出疑心 许是察觉到虞安歌的视线,商清晏抬眼和虞安歌对视起来。 他笑了笑。不知是对虞安歌笑的还是对四皇子笑的:“我没什么大碍,就是这虎啸...怪怕人的。” 那双秋水一样的琉璃目澄澈无害,看得虞安歌心头一跳,这人... 忒能装。 四皇子松了口气,随即又扯了一下嘴角:“侍卫都在呢,没什么可怕的。” 大皇子也知商清晏脆弱得跟纸一样,风一吹就能倒,便状似关心问了一句:“堂弟还好吗?” 商清晏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不知是不是在安慰自己:“无妨,围场戒备森严,必定不会出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尖叫:“老虎咬人了!不好了,老虎咬人了!” 然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二皇子被一群侍卫护着,狼狈地往他们的方向跑,隐约还能看到他身后追着一只老虎。 大皇子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大声喊道:“弓箭手准备!” 一个侍卫道:“大皇子,不可啊!二皇子还在那边!” 大皇子怒目而视,上扬的眼角泛着阴鸷的凶光,一旁的方内侍了解大皇子,过去用力甩了那个侍卫一耳光。 大皇子不是蠢人,众目睽睽之下,他根本就没打算伤二皇子,平白给人落下话柄。 但这个侍卫一喊,就好似他要趁机杀弟一样,无过也错三分,怎不让大皇子恼怒。 那侍卫自知失言,捂着脸退了回去。 二皇子在惊慌失措下跑了一路,已到了强弩之末,看到前面一队侍卫先是一喜,可看清带领侍卫的人后,心倏然落了下去。 尤其是在那些侍卫听从大皇子的指令,一个个亮出弓箭的时候,二皇子更是脚下一软,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他这个心狠手辣的大哥,不会是想趁乱害了他吧! 前有弓箭手,后有猛虎追,二皇子冷汗涔涔,四肢僵硬。 好在此时,大皇子喊道:“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二皇子在极度紧张下,只觉耳畔嗡鸣,大皇子说了什么,他根本听不真切。 身后冷风骤起,那只猛虎越逼越紧,二皇子身边的侍卫比他先反应过来,护着他就往大皇子的方向拖。 等二皇子等人踉踉跄跄过来,被侍卫们层层包围住,那只不断嘶吼的猛虎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虞安歌只见那只虎身上零零星星插着几只箭羽,鲜血染红了它金黄的皮毛,它肋上有道伤口,深可见骨,随着它的动作,不断往下滴着血。 虞安歌心道果然,若是正常的老虎,受了这么重的伤,早该倒地上了,这只虎却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到现在还在咆哮。 而最惹人注目的不是它的伤口,而是它嘴里随着口水淌下来的血,虞安歌目力极佳,甚至能看清虎齿缝里的肉沫——这只虎刚刚吃人了。 好好的秋狩,碰上老虎吃人,这事可不算小。 虞安歌看向大皇子,这位主儿负责这次秋狩事宜,只怕免不了一顿责难。 大皇子深谙此理,原本他射杀了许多猛禽走兽,必能取得此次秋狩魁首,那柄射日弓也非他莫属,但现在老虎伤人,他将与射日弓失之交臂,也会在父皇心里的印象大打折扣。 大皇子心里怄得要命,他敏锐地察觉到此事不对劲儿,只怕是被谁暗算了。 他不由看向一旁惊魂未定的二皇子,心中的疑团逐渐加大。 要说秋狩出事,受益最大的非二皇子莫属,但二皇子刚刚的惊慌失措不像是假的。 他又看向四皇子,更不对,这小子没有这么深的心机,而且刚刚遇见自己时,那一脸茫然错愕也不像是演的。 大皇子不禁又去看商清晏,商清晏手里正拿着帕子,捂着嘴一阵猛咳,在马上摇摇欲坠的样子,实在让人生不出疑心。 至于虞安歌,则完全被大皇子排除在外,她才回京不久,跟自己并无恩怨,更没有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的本事。 短短几息功夫,大皇子已经把周围人怀疑了个遍,最后还是落到了二皇子头上。 刚刚那个侍卫的话实在突兀,未尝不是二皇子埋在他身边的奸细。 思量间,那只老虎拖着一身伤,做出蓄势动作,眼看就要向这边袭来。 大皇子顾不上再去探寻是谁的手笔,挥了一下手对侍卫示意:“放箭!” 密密麻麻的箭羽向那只猛虎射去,那只虎逃无可逃,吼叫一声,轰然倒地,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失了生机。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咬牙切齿地对侍卫道:“把它的皮给我剥下来。” 满身是箭的虎皮没有任何价值,但大皇子只能拿这只死虎出气。 侍卫前去剥虎皮的时候,大皇子忍着心烦意乱问道:“刚刚老虎咬了谁?” 二皇子身子晃了晃,惊魂未定道:“我的贴身侍卫被它咬掉了一条腿。” 大皇子反应还算迅速:“是个护主的忠臣,我会替他向父皇请功,再私下赐予他一百两黄金,绸缎五十匹。” 二皇子闭目,不再言语,虎口逃生后,神情有些恍惚。 大皇子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不像幕后黑手,不由又把目光放在了商清晏身上。 商清晏这个废太子始终让他捉摸不透,就连父皇对他也有些束手无策,最重要的是,他跟四皇子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虽然这对兄弟表面上不合,见面也冷着彼此,可有辛淑妃这个母亲在,终究是大皇子的心头之患。 虽然商清晏自始至终的行为没有表现出哪里不妥,但大皇子对他的疑心不由加大了一些。 商清晏察觉到大皇子的目光,面上不动声色,手则是暗暗放在了马颈处。 不远处,侍卫正准备动手剥虎皮之时,那只虎居然垂死挣扎,又颤抖低吼了一下。 与此同时,商清晏胯下的马好似受了惊吓,嘶鸣一声,瞬间暴走。 第87章 脏得我难受 惊马后,所有人脸色一变。 商清晏瞧着十分慌张,紧紧勒住马缰,身子晃来晃去。 四皇子就在商清晏旁边,率先反应过来,他想要出手去稳住商清晏的马,但那马儿明显癫狂,四皇子根本控住不了。 大皇子连忙示意身边的人去救商清晏,连着围上去了五六个侍卫,面对发狂的马儿都无能为力。 其中一个侍卫喊道:“这马有问题啊!” 四皇子想到那只身中数箭,依然会咬人的老虎,急得满头大汗,不由大吼道:“这马究竟是怎么了!快拦住堂兄啊!” 一个侍卫手拿长矛,伸手把那只马儿戳伤,马儿吃痛,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彻底暴走,冲出重围。 侍卫们害怕被马踩踏,踟蹰不敢上前,随后马儿冲破防线,阵型瞬间溃散。 接二连三的意外让大皇子怒极,他命令侍卫拉开弓射马,四皇子连忙阻止道:“不行,我堂兄还在上面,不能射箭!” 马儿不比那只老虎,射死了也就射死了,若是射中了马,马儿把商清晏颠下来,那不得直接把那个病秧子送去西天。 四皇子心急如焚,拉着马缰就要去追商清晏,但旁边有个人比他更快一步。 四皇子只觉眼前闪过一抹黑色,虞安歌已经用力抽了一下马鞭,马儿朝着商清晏离开的方向疾驰而去。 四皇子愣了一下,也赶紧追了上去。 留着大皇子和二皇子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山林的荆棘众多,虞安歌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衣襟被树枝挂破了,脸上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细小的伤口。 狂奔一段崎岖偏僻的路程后,虞安歌终于看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发狂的马儿终于放缓了脚步,商清晏在上面还算安稳,虞安歌再一次抽动马鞭,越逼越紧。 直到两马并驱,虞安歌冷笑道:“我助王爷一程。” 不等商清晏反应,虞安歌便拿着马鞭狠狠抽了一下商清晏的马腹,马儿痛得前蹄高高抬起,朝天嘶鸣一声。 商清晏勒紧马缰,迅速调整身形,不至于让自己栽倒下去。 商清晏咬牙切齿道:“真是谢谢你啊。” 待马儿前蹄落地,二人在山林中再次狂奔起来。 四皇子原先还能看到虞安歌的身影,渐渐的,连衣角都消失在深深的草莽里了。 虞安歌和商清晏策马狂奔,顾不得荆棘丛生,枝丫横斜。 每行一步,树叶缤纷,草屑翻飞,竟比在外围场还要酣畅。 终于到了一处草地绵软的山谷,商清晏的马儿或许是绊到了岩石,整匹马向前跌倒。 见到此情此景,虞安歌不由为他捏了把汗。 好在商清晏身形灵活,及时从马上跳了下来,连续翻滚几圈后,躺倒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那匹受伤的马在地上打滚,喘着粗气,怎么也站不起来,无助地在地上嘶鸣。 虞安歌快速勒紧马绳,下马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商清晏道:“王爷真是好本事。” 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同时坑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让他们互相猜疑,自己却是骑着马跑了。 商清晏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虞安歌不大明白:“王爷这是做什么?” 商清晏一条胳膊搭在眼睛上,语气带着点儿淡淡的忧伤:“本王在其中做出的牺牲,是你这种人想象不到的。” 虞安歌挑了一下眉:“什么?” 商清晏长叹一口气,手背遮住了眼中的悲伤,他口中吐出几个字:“脏得我难受。” 虞安歌:... 倒也在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看着商清晏那身白净的狐裘布满了草屑,灰尘,以及被荆棘划出来的大小口子,以商清晏的洁癖看来,的确是付出了不小的牺牲。 虞安歌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手在后腰的衣襟上擦了擦,而后过去伸出一只手,要拉商清晏:“我拉王爷站起来,这草地也不干净。” 商清晏移开自己的手背,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由眯起眼,虞安歌一看,这么一来更像狐狸了。 商清晏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比正常男子的手要小一些,但上面微微暴起的青筋,和略显粗粝的薄茧,都蕴藏着力量感。 商清晏正想把手搭上去,到了半空,就皱着眉头道:“我的右脚崴了。” 虞安歌无奈一笑:“合着王爷也不是神机妙算,惊马时,就没想到自己也会受伤吗?” 商清晏晦涩不明说了一句:“做戏得做全套啊。” 虞安歌无法,只能盘膝坐在他身边,百无聊赖道:“刚刚咱们跑得太快,也不知道四皇子他们什么时候能找来。” 商清晏把双手枕在自己的脑后,沐浴着秋日泛黄的阳光,苍白病态的脸总算多了几分鲜活:“且等着吧。” 他来过围场,刚刚跟虞安歌走的路太偏,大部队找来怕是得耗一段时间,他还得忍受这身脏衣服一段时间。 想到这儿,商清晏又是重重叹了口气。 虞安歌跟他在这儿无聊得大眼瞪小眼,另一边的四皇子都快找疯了,一路呐喊也听不到回声。 想到进围场前,辛淑妃的嘱咐,四皇子不由迁怒大皇子,嚷嚷道:“为什么今年秋狩会遇见这么多事!好端端的野猪老虎发了狂,堂兄的马也受惊了!堂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哪里能受得了这种颠簸!” 他一通发火,大皇子不仅没有跟他计较,反而对商清晏和四皇子消了几分疑心。 只是四皇子会迁怒于他,他心里的火也蹭蹭往上涨,他看向一旁受惊了的二皇子,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二皇子捣的鬼。 大皇子道:“二弟,你没有猎虎的本事,好端端的,去招惹什么老虎!现在你倒是安全了,堂弟的马被老虎一吓,却是受了惊,带着堂弟不知所踪。” 二皇子瞬间气炸了,什么叫他去招惹老虎,秋狩是大皇子负责的,他险些丧命虎口也就罢了,现在大皇子居然还把过错推到他身上。 二皇子怒不可遏:“大哥若是没有主持秋狩的本事,下次就别多揽事了,堂弟下落不明,大哥还是不如快想想,怎么跟父皇交代吧。” 第88章 万一遇见只狼只有被吃干抹净的份 大皇子额头青筋暴起,听二皇子这么说,他再度确认了秋狩出事,全因二皇子从中作梗。 一时间兄弟二人剑拔弩张,也只有四皇子带着一群人,在认认真真找商清晏。 听他们吵得烦了,四皇子不由大喝一声:“能不能别吵了!快把我堂兄找出来啊!他那样的,万一遇见只狼只有被吃干抹净的份!” 在场也只有四皇子真正担心商清晏的安危。 二皇子压下怒火,做起了好人来:“四弟别着急,堂弟吉人自有天相,更有虞公子前去营救,定然不会出事的。” 大皇子冷嗤一声:“二弟少说些场面话为好。” 不等二皇子反驳,大皇子便对身边人道:“去通知侍卫营,带着南川王的一件衣服,把猎犬牵来。” “再叫御兽苑的内侍过来御兽,遣散参与秋狩的王公贵族,切勿再让野兽再度伤人。” “另外,内围场的消息暂时瞒着辛淑妃。” 一连三道命令,终于让四皇子的心往回放了放。 另一边,虞安歌默默数着商清晏的叹息,在他叹了第十二声后,虞安歌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她拔着膝下的一颗草,吐槽道:“尸体都抱过了,现在衣服上沾着点儿草屑都嫌脏。” 商清晏瞬间感觉头皮发麻:“你说什么浑话,我怎么可能抱尸体!这辈子不可能去抱尸体!” 尸体的脏污,商清晏光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虞安歌也有些疑惑,她想了想上辈子死的时候,手脚尽废,身上伤口无数,舌头都被匕首绞碎了,流了一身的血。 她就这样被挂在城门上,已经不能简单用脏来形容了。 商清晏爱洁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上辈子怎么会亲手将她的尸体从城门上抱下来呢? 那个时候的商清晏怎么不嫌脏了? 虞安歌盘腿坐在他旁边,托着腮道:“万一呢?万一你真抱过尸体呢?” 商清晏泛着鸡皮疙瘩冷哼:“不可能的,我商清晏就是死,也不会抱尸体一下!” 虞安歌鬼使神差道:“如果是我的尸体呢?” 商清晏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虞安歌:“好端端的,我抱你的尸体做什么?” 商清晏此时闹不明白,虞安歌就更加闹不明白了。 是啊,上辈子商清晏抱她的尸体做什么? 虞安歌思绪紊乱,思来想去,上辈子她除了借兵,还是写信过去的,跟商清晏也没什么交集。 想了好一会儿,虞安歌都没想通,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旁处。 商清晏同样百无聊赖地转着佛珠:“这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不然你把我背回去吧。” 虞安歌:... 她自诩力气大,但是背着商清晏上马还是有些难度。 商清晏自顾自道:“我没想跑这么远来着,这地儿也太偏了。” 虞安歌辣手摧草,已经拔秃了一小片儿地了,她骑马骑得一时兴起,压根没想那么多。 商清晏没话找话,看了一下虞安歌略显单薄的肩膀:“我记得神威大将军身量高大,你怎么这么单薄呢?” 虞安歌回头瞪了他一眼道:“我还在长身体,不行吗?” 商清晏道:“行是行,但你吃的也不算多。” 这人敏感的很,虞安歌怕他发现真相,便想离他远点儿。 恰在此时,丛林中有兽影闪过,虞安歌道:“算了算时间,四皇子他们也该找来了,不如我先走一步,再去射些野兽,一会儿好充场面。” 商清晏惊道:“你走什么!我说你肩膀单薄,你不会就生气了吧。我的脚崴了,你要把我扔在这儿吗?这里还有危险,刚刚就窜过去了几只小兽。” 虞安歌站了起来,自顾自往前走。 商清晏从地上爬起来,单脚站立:“你别走啊,你走了怎么解释刚刚跑来追我?” 虞安歌道:“这有什么难解释的?四皇子都把您跟丢了,我同样把您跟丢了,不是合情合理吗?” 商清晏有些急,他估计是真的不想跟四皇子相处,单脚蹦跶着追虞安歌。 但毕竟腿脚不便,没蹦跶两步,就绊到了小土坑,整个人向前栽去。 虞安歌听到身后的动静,身子比脑子的速度更快,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商清晏整个人就已经扑在她身上了。 好在虞安歌常年练武,下盘比一般人稳一些,两个人不至于跌倒。 过于亲密的接触让虞安歌身子一僵,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暴露了女扮男装的身份。 商清晏又嗅到了那股雪松的冷冽味道,似乎在虞安歌的发间,衣襟,又似乎在她颈间。 可惜这样的动作,就算是放在两个男人身上,也难免暧昧,商清晏只能垂下眼帘。 虞安歌身子僵硬,脸上的表情也都收敛起来,她眉眼本就生得深邃,面无表情更显冷酷,不近人情。 商清晏捂着嘴咳嗽一声:“一时没站稳...” 虞安歌身体紧绷地推开他:“不能走路你乱动什么。” 商清晏道:“我怕你走啊。” 虞安歌耳朵一动,终于听到了一阵马蹄声,想来是四皇子他们找来了。 四皇子跟着猎犬率先过来,看到商清晏倚靠在虞安歌身上一惊,紧张问道:“堂兄怎么了?” 虞安歌道:“南川王崴了脚,连路都走不利索了。” 一些侍卫围了过来,想要搀扶商清晏,但他们还没靠近,商清晏就看到了他们身上的泥土,指缝里的灰尘。 商清晏不禁又往虞安歌身上靠了靠,单脚抬起,看起来虚弱极了:“无妨,虞公子扶我便可。” 虞安歌知道这人又犯爱洁的毛病了,颇为无语地搀扶他往前走了几步。 但就这踉踉跄跄的几步路,虞安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低头一看,差点儿没把脸气歪。 虞安歌在商清晏耳边低声道:“王爷的崴伤还能转移阵地,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第89章 做戏要做全套 商清晏的脚步猛然顿了一下,然后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笑道:“刚刚不都说了嘛,做戏要做全套。” 虞安歌暗地里把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原来这句话是给她准备的。 商清晏瘸着左脚,被护送上了马,前后左右各两个侍卫相护,确保不会再出事,四皇子更是走在他前面,给他引路。 一行人历经种种意外,终于回到了围场,王公贵族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圣上早早听说了围场发生的意外,此时脸色沉郁地坐在那里,周遭的人噤若寒蝉。 大皇子命人瞒住辛淑妃,但围场人多口杂,辛淑妃还是知道了商清晏惊马的消息,现在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眼睛紧紧盯着围场的方向。 杜若拿着一个小瓶子,放在辛淑妃鼻下给她提神,以免她受不了心悸,晕倒过去。 崔皇后的情况不比辛淑妃好多少,商清晏只是惊马,二皇子却是遇见了疯虎,侍卫寥寥数语,让崔皇后心惊肉跳。 她在圣上身边低声饮泣,倒是没说什么抱怨的话。 周贵妃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出了这么大的事,负责秋狩的大皇子难辞其咎,但圣上正在气头上,她不敢随便说话。 在众人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大皇子他们终于赶了回来。 二皇子先大皇子一步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圣上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在圣上脚边哽咽道:“父皇,儿臣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崔皇后连忙站起来,一袭凤袍逶地,上上下下摸着二皇子,泪洒当场:“我的儿,你还好吗?可有哪里受伤?快给母后看看!” 二皇子摇了摇头,脸上布满泪痕:“儿臣只受了一些小伤,但是儿臣的贴身侍卫,为了保护儿臣,被老虎生生咬掉了一条腿。若非儿臣跑得及时,又有忠仆相护,只怕儿臣也要命丧虎口了。” 说完,二皇子便跟崔皇后抱头痛哭起来。 圣上看到二皇子无恙,不由松了一口气。 大皇子也连忙赶来,跪在圣上面前道:“父皇!儿臣辜负了父皇所托,请父皇责罚!” 大皇子了解圣上的性格,知道自己若是一味解释,只怕会让圣上觉得他在推卸责任,毕竟不管他是不是被冤枉的,在他负责的围场上出了事,他都难辞其咎,不如直接认罚。 周贵妃也跪在了大皇子身边,脱下簪子跟圣上请罪。 圣上并未理会这对母子,确认过二皇子没受什么伤后,他把目光放在了后面。 四皇子带着商清晏姗姗来迟,辛淑妃看到后,提着裙子便要迎上去,但被一旁的杜若一把拉住胳膊。 杜若低声道:“娘娘稍候,奴婢过去。” 杜若越过辛淑妃,走到了四皇子面前,问道:“四皇子可遇见了什么危险,受了什么伤吗?” 杜若上下扫了一下四皇子,确认他身上无伤后,余光便瞥向后面的商清晏。 四皇子知道杜若是替辛淑妃过来的,身后的商清晏只怕才是杜若真正想问的。 四皇子道:“我没事,就是堂兄他受了惊吓,你过去扶他下马吧。” 杜若点了点头,转身到了商清晏旁边。 商清晏看着虚弱极了,神情恍惚,脸色惨白,一向爱洁的他,现在身上满是泥土灰尘,就连头发上都挂着几根草屑。 好在杜若看他身上,除了狐裘破了几个洞,脸上有些细微的小伤口,上上下下不见什么血迹。 知道他这是受惊,没有受伤,杜若也松了一口气,对商清晏道:“王爷,奴婢扶您下马。” 虞安歌骑马走了上来,说了一句:“王爷的左脚崴伤了。” 她重重咬了“左脚”二字,让商清晏的表情差点儿没绷住。 杜若刚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好在几位御医都听从圣上的指挥,围了过来。 一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商清晏从马上扶下来,落地时,商清晏眉头一皱,发出了一声闷哼。 虞安歌在一旁啧啧称奇,这人演得倒是像。 商清晏下地后,潘德也被圣上遣过来询问商清晏的情况,知道他的左脚崴伤后,潘德道:“圣上仁慈,让您不必去回话了,快快去帐子里歇息。” 商清晏虚弱地点了点头:“多谢圣上。” 商清晏深一脚浅一脚地被搀扶下去,两个御医紧跟其后。 虞安歌下了马,跟着四皇子一起去回话。 二皇子和崔皇后已经站了起来,大皇子和周贵妃依然跪着。 四皇子此时竟成了几位皇子中最得体的,他行过礼后,将围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包括虞安歌三箭射杀野猪救他,以及驱马追赶商清晏。 圣上颇为意外地看着虞安歌,夸赞道:“不愧是将门虎子,关键时候就是勇猛。” 虞安歌跪着道:“当不得圣上夸赞。” 圣上晾着周贵妃母子,跟虞安歌说起话来:“听渐璞所言,遇见野猪时甚是凶险,你怎么有胆子射箭的,不怕野猪过来伤了你吗?” 虞安歌道:“回圣上话,四皇子年龄比安和小,南川王身体不虞,情急之下,安和顾不得那么多了。” 圣上听了这话龙颜大悦:“你跟你父亲一样,都是忠义之人。” 虞安歌道:“忠心护主,本就是安和分内之事。” 圣上道:“赏,朕有赏!” 圣上没说赏什么,虞安歌也没有问。 圣上又指向二皇子道:“还有你身边那个被老虎咬掉一条腿的侍卫,朕也要赏。” 二皇子听罢眼眶又红了起来:“儿臣那个侍卫,腿被老虎咬了下来,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崔皇后抹着眼泪道:“圣上!老虎伤人,实在蹊跷,这次伤的是渐琢的侍卫,若再有下次...臣妾不敢往下去想。求圣上彻查,将幕后黑手揪出来严惩。” 二皇子想到大皇子命人指向他的箭羽,也道:“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圣上靠在椅子上,刚刚赏人的兴致一扫而空。 他看向还跪在一旁的大皇子道:“老大,你说说,今日之事,要如何处置?” 第90章 花落谁家? 大皇子跪在原地,膝盖已经酸痛难忍了,他细细琢磨着刚刚二皇子的话。 二皇子既然求着圣上要彻查,就说明要么他的确是清白的,无论是疯虎还是惊马,都不是他做的。 要么就是二皇子已经做足了准备,根本不怕彻查,不仅不怕,估摸着二皇子设下了大坑,打算栽赃到他头上,查了便是自寻死路。 两个可能性在心中稍一权衡,大皇子便有了定论。 商清晏弱不禁风,实在不必拿自己做局,四皇子没有这样的心计,刚刚找商清晏时,焦急也不似作伪。 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二皇子贼喊捉贼,已经布好了陷阱等他跳下去。 可现在,不跳下去,岂不显得他心虚? 跳下去,又正中二皇子下怀。 大皇子握紧了拳头,对圣上道:“功当赏,过当罚。虞公子和二弟的侍卫护主有功,父皇英明,已经赏了。儿臣主持秋狩,却一时失察,险些让二弟和堂弟受伤,儿臣情愿领罚。” 圣上“嗯”了一声,没有说对大皇子的处罚,只是道:“御兽苑总管太监杖责三十大板,负责御马与御虎的太监、侍卫革职查办,按罪定罚,你亲自去查,从严处罚。” 二皇子觉得不服,让大皇子负责查办御马和御虎的太监侍卫,那不就是给大皇子机会,让他去掩盖自己的罪行吗? 他命差点儿就没了,圣上却轻拿轻放,二皇子不禁想要开口让圣上改换主意,旁边的崔皇后用力拉了他一下,让他闭嘴。 大皇子当即道:“儿臣领命!” 虞安歌在一旁感叹君心似海,无论惊马和疯虎是否与两位皇子有关,现在闹到这个地步,他们也脱不了干系了。 与其让百官看皇室兄弟阋墙的笑话,不如轻拿轻放,不再刨根问底。 除此之外还有更深的一层缘由。 若是大皇子做的,让他自己严惩自己的人,底下的人难免心寒,如此便起到了震慑的作用。 若是二皇子做的,大皇子严惩了二皇子的人,让二皇子赔了夫人又折兵,白遭一回难。 不愧是篡位夺权之主,心思果然深沉。 圣上这才让大皇子站了起来,还安抚了一旁饮泣的周贵妃:“行了,擦擦泪,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周贵妃抹着眼泪道:“圣上不知道,渐珩这孩子为了秋狩付出了多少精力,可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了岔子。臣妾心疼渐珩,更觉愧对君恩,不禁羞惭,圣上见谅。” 圣上冲周贵妃伸出手:“知道你慈母心态,但这事是底下人的过错,你们不必过于自责。” 周贵妃搭上圣上的手,擦干了泪,身后还有宫女替她重新插上金钗玉簪,一转眼又成了那个风光满面的贵妃了。 虞安歌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周贵妃有多受宠,连带着大皇子,也深受圣上器重。 圣上道:“诸卿先散了吧,回去换换衣服,养养精神,今晚的宴会,便用狩猎得来的猎物烹饪。” 众人纷纷告辞,虞安歌也跟着离开。 回去换过衣服,简单洗漱过后,鱼书打听完消息回来,对虞安歌道:“公子,虽然出了意外,但大皇子所猎的野兽最多,最凶猛。” 虞安歌并不意外,她有意放水,大皇子身边跟着的侍卫又多,若不是发生了那些事,大皇子是本场当之无愧的魁首。 鱼书又道:“不过公子您也在前列,那头野猪被带了回来。” 虞安歌忽然想到了自己篓里的小白狐,便道:“我还猎了一只小白狐。” 鱼书对虞安歌还算了解,直接道:“要属下把它的皮剥下来带回家吗?” 虞安歌:... 虞安歌想到她把小白狐放在兽篓里,小白狐吭哧吭哧把她猎来的山鸡和兔子都给吃了,瞧着弱小无害,实则狠辣致命。 “不必剥皮,带回家养着吧,这小狐狸比较对我的脾性。” 鱼书觉得诧异,他家小姐什么时候有闲情逸致养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了? 这不应该是他家公子做的事情吗? 鱼书还记得小姐和公子刚来望春城的时候,大将军知道小姐这些年在盛京受了许多委屈,险些连命都没了,有心弥补小姐。 为了哄小姐开心,大将军外出狩猎,带着猎来的兔子回家,可谁知小姐并不喜欢兔子,反而要求大将军下次狩猎时带她一起,倒是公子当宝贝儿一样抱在怀里,晚上睡觉都要跟兔子一起睡。 不过鱼书还是应了下来,继续道:“岑公子没有猎到什么东西,听说他连弓都拉不动了。” 虞安歌心里燃起一股痛快。 洗漱过后没多久,便有内侍来唤,说是晚宴备好了。 虞安歌随之过去,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人身上,泛着暖意。 到了会场,已经摆好了篝火和烤架,不远处还有许多待宰的猎物,虞安歌所猎的野猪亦在其中。 众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围场发生的意外,大皇子和二皇子也都修整好了,推杯换盏间,半点儿也看不出兄弟不睦的样子。 虞安歌在自己的座位上等了一会儿,所有人就都陆陆续续到了,就连商清晏,都坐在轮椅上,被内侍推了进来。 果不其然,他换了一身白净的衣服,腿上盖着毯子,就连头发都重新洗了一遍。 带伤也得参宴,圣上的险恶用心可见一斑。 一边是弱不禁风,秋狩连兔子都猎不来,反而受伤受惊的废太子。 一边是进退有度的大皇子和谦逊温和的二皇子,以及义气敦厚的四皇子。 两相对比,那些前朝老臣们也该歇歇替废太子说话的心思了。 好在商清晏知道自己继位无望,以退为进,以孱弱之躯,病弱之态,换得一些直臣的同情和警惕。 大皇子和二皇子相争,却让他这个废太子成了炮灰,又有谁能说清,其中有没有圣上的手笔呢? 商清晏无视众人放在他身上,或惋惜,或鄙薄,或可怜的眼神,来到了自己的位置,遥遥跟虞安歌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待人齐后,那柄秋狩前,被圣上当做魁首赏赐的射日弓被抬了上来。 众人不禁好奇,围场上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原本的魁首大皇子只怕要落空了,那现在,这柄射日弓,究竟会花落谁家? 第91章 这射日弓,该给神威大将军之子 待所有人都到齐了,圣上和崔皇后才姗姗来迟,妃嫔们跟在后面,陆续落座。 辛淑妃看到商清晏那一刻明显变了脸色,她没想到商清晏都受伤了,圣上还是叫他过来。 但商清晏来都来了,就算辛淑妃在一旁劝,圣上也不会让他再回去,反而惹得圣上厌烦。 圣上坐定后,说了一番场面话,便看向了正中间的射日弓:“朕答应过诸位,谁夺得魁首,朕便将这柄射日弓赏下去。” 众人的目光再次看向射日弓,各派都期待着射日弓的新主,更期盼着探究到圣上心中的太子人选。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全场鸦雀无声。 圣上对潘德道:“将此次狩猎的结果,跟大家说一说。” 潘德手里拿着一个折子,当众念了出来。 狩猎第一的人自然是大皇子,共射中了两只虎,一头野猪,一头豹子,五头鹿,另有零零散散的小兽,加起来足有三十多只。 紧跟其后的便是二皇子,射中了两只虎仔,六头鹿,一头驴,其他小兽二十多只。 第三第四第五,是朝中几个勇猛的武将,三人默契得很,知道这场秋狩是给皇子准备的,所狩猎物,恰好低于两位皇子,彼此又不分上下。 值得人们注意的是第六名,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禁军都头,名唤齐纵。 虞安歌耳力灵敏,这个人的名字被念出来后,她听到了左右发出的嗤声,充满了对这个齐纵的不屑。 虞安歌顺着大家鄙薄的目光看去,发现是一个目似鹰隼,长相英俊,又孔武有力的男子。 但无论是这个名字,还是这个人,虞安歌都陌生得很,便没过多探究。 四皇子进入内围场的时间短,又被商清晏惊马给耽误了,已经被排到第七了。 而虞安歌虽然三箭射死了一头野猪,名次还是排到了四皇子后面。 后面又陆陆续续念了许多人,虞安歌也没在意。 直到最后,潘德念道:“南川王商清晏,文翰院编撰柳文轩,文翰院庶吉士岑嘉树...走空。” 商清晏坐在那里,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旁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柳文轩心态好,赛前便坦言自己只骑过驴,他出生草野,众人也是知道的,同样不意外。 倒是岑嘉树,身为永昌侯之子,传闻里也是文武双全的风流人物,竟然一无所获。 众人纷纷看向岑嘉树,岑嘉树握紧了拳头,忍受着旁人质疑的目光。 大皇子眉头紧皱,今日事多,他一时没有注意到岑嘉树,他怎么又丢了这么大个人? 大皇子一阵气结,悄悄瞪了他一眼。 论文,岑嘉树比不过柳文轩,论武,如今更是排到了末尾,更重要的是,岑嘉树还因为退婚,与虞家交恶,这样的损失。 若非岑嘉树在盐政上还有点儿用,大皇子恨不得立刻把他给弃了。 等潘德念完,他又强调了一句:“回圣上,大皇子英勇无比,所猎野兽最多,乃是本次秋狩的魁首。” 圣上看向大皇子,意味不明唤道:“渐珩,你去试试这柄弓。” 大皇子走到了射日弓前面,却没有动作。 他心里清楚,今天围场出了事,虽然圣上没有罚他,但为了给大众一个交代,怎么也不应该赏他。 但谁都清楚这把弓的分量,大皇子心有不甘,匆匆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对圣上道:“父皇,儿臣虽为魁首,却愧得此弓,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大皇子的识趣果然让圣上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欣慰起来:“朕说过,魁首当赏,你得此弓乃是实至名归。” 大皇子一脸羞惭:“父皇,儿臣主持秋狩,却发生了意外,令二弟和堂弟受惊,原本当罚的,是父皇仁慈,二弟和堂弟宽容,才让儿臣有将功补过的机会。这射日弓,儿臣实在受之有愧。” 二皇子听了这话有些激动,大皇子这个魁首推拒此弓,那么他这个老二,不就应该得吗? 但崔皇后看了二皇子一眼,二皇子刚刚激动的心情瞬间冷静下来,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大皇子一番话虽然失了弓箭,却得了礼让的贤名。 若他不推拒,虽得了弓,只怕会让人觉得他是被大皇子施舍的,那么这把弓便失了原本的意义。 不能拿... 但他若不拿,这把弓又应该给谁呢? 不等二皇子继续深想,圣上道:“那依你看,这射日弓,朕应当赐予谁?” 这时一个宫女走了过来,给二皇子添酒,靠近时,宫女小声在二皇子耳畔道:“娘娘说,这弓让给...” 宫女说了一个人的名字,二皇子微微点头。 大皇子也回答了圣上的问题:“儿臣以为,今日二弟遇虎受惊,所猎猎物的数量又与儿臣不相上下,于情于理,此弓都应该给二弟。” 圣上看向二皇子,对二皇子道:“渐琢,你来试试此弓。” 二皇子连忙站了出来,对圣上道:“父皇,今日儿臣所猎猎物,样样不比皇兄,实在不堪父皇的信赖,和皇兄的礼让。” 崔皇后在圣上旁边道:“圣上,您是知道渐琢的,他对大皇子这个兄长一向恭敬,今日明明是大皇子得了魁首,他怎么能越过大皇子,拿到此弓呢?” 圣上笑了笑:“你们兄弟二人这是做什么?一把弓而已,你让我我让你的,像什么话。” 圣上乐得看兄弟和睦的场面,哪怕是表面的和睦,也让他喜笑颜开。 大皇子和二皇子又互相推拒了一番,二皇子正了正神色,对圣上道:“既然皇兄百般推辞,儿臣这里还有一个得弓的人选。” 圣上道:“谁?” 二皇子道:“四皇弟。” “一则四弟少年英才,今日秋狩,他的年纪最小,但他的骑射功夫不输旁人。” “二则四弟临危不乱,堂弟惊马时,他反应迅速,不顾自身安危,策马去追。” “三则是儿臣与皇兄都觉愧对此弓,若能让给四弟,也算我们尽一尽兄弟情谊。” “所以儿臣以为,四弟当得射日弓,也相信四弟往后,定会以此弓勤勉自身,日求精进。” 二皇子一番话说得漂亮,把射日弓让给四皇子,比让给大皇子强多了。 只是他心怀叵测,让就让了,还非要提一嘴遇见危险时,四皇子去追商清晏。 他们渐字辈的兄弟在这里兄友弟恭,愈发把四皇子衬得里外不是人。 四皇子虽然年纪小,但绝对不是傻子,知道其中有陷阱,便果断站起来道:“这射日弓,儿臣不要,但儿臣有个人选。” 原本的香饽饽,竟成了烫手的山芋,虞安歌听他们兄弟几个争来让去,有些百无聊赖。 无聊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饮自酌起来,却听四皇子道:“儿臣以为,这射日弓,应该给神威大将军之子虞安和。” 虞安歌呛了一口酒,连着咳嗽几声。 什么? 第92章 人在席间坐,弓从天上来 四皇子推荐了一个外人,还是刚回盛京没多久的虞公子,倒是让众人意外了。 圣上也觉这几个儿子推来推去,未免过了些,听四皇子举荐了神威大将军之子,倒是生出几分好奇:“你说说,为何举荐虞公子?” 四皇子道:“方才二皇兄说儿臣临危不乱,实际上虞公子才是临危不乱。堂兄惊马时,是虞公子率先反应过来,前去追赶,才让堂兄得救。儿臣紧随其后,却把人给跟丢了。实在当不得二皇兄的夸赞。” “另外,虞公子除了救了堂兄,还救了儿臣。虎啸时,距离儿臣不远处有一头野猪也发了狂。若不是虞公子三箭射过去,儿臣只怕也得受伤。” 四皇子话说完了,虞安歌也咳嗽完了。 但还不等她反应,大皇子抢先一步道:“四弟这么一说,虞公子骑射一绝,又救了四弟和堂弟,当得起秋狩的魁首。” 二皇子也道:“儿臣认为,四弟所言极是,这射日弓若不能赏给魁首,就当赏给有功之人。” 虞安歌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喝着酒,看着兄弟阋墙的大戏,这射日弓怎么就落到她头上了? 眼看着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虞安歌便明白了。 虽然四皇子和商清晏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但圣上自然不想四皇子跟商清晏走得近。 四皇子把射日弓让给她,或许是想摆脱二皇子给他扣的帽子,又或许是真的感谢她救了四皇子和商清晏。 而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想要拉拢她,或者说拉拢她手握重兵的父亲。见四皇子推举了她,这二人自然不愿看到她亲近四皇子的人,所以大皇子和二皇子也争先恐后表态。 虞安歌人在席间坐,射日弓从天上来。 她连忙起身道:“圣上,忠心护主安和分内之事,实在当不得...” 圣上直接打断她道:“三位皇子共同推举了你,朕也觉得你颇有神威大将军忠义之气,你就不要过于谦让了。” 事到如今,射日弓给哪位皇子都不合适,虞公子被推了出来,圣上也乐见其成。 一把弓,圣上赐予皇子,代表着对这个皇子的看重,赐给其他人,就没这个意思了。 不过虞公子这一冒头,倒是进入了大家的视野。 圣上这一说,彻底把路给虞安歌堵死了,虞安歌只好叩拜谢恩:“多谢圣上恩典!” 三位皇子都不算赢家,也都没输,唯有虞安歌白得一绝世好弓。 射日弓的着落有了,虞安歌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感受到一道视线放在她身上,虞安歌望去,只见商清晏冲她笑了笑,似乎在恭贺她得了好弓。 宴会继续进行,旁边侍女将肉烤得滋滋作响,推杯换盏间,营地的气氛逐渐高涨。 酒喝到一半时,一个内侍走上前来,对圣上道:“圣上,长公主听说今日秋狩,找人排练了一出剑舞,为圣上和众大臣助兴。” 长公主与当今圣上虽不是同母所生,但也颇得圣上看重,今上篡位时,长公主没少出力,所以这些年来荣宠不断。 此次秋狩长公主虽然没有参加,但是还命人排演了节目,算是有心了。 圣上往常对这个皇姐十分敬重,但今日不知为何神色寥寥:“既是皇姐所献剑舞,便呈上来吧。” “咚”一声,暗处传来一声鸣鼓,把众人的心弦全都紧了紧。 虞安歌有些好奇,循声往擂鼓的方向看去。 紧接着,鼓声似雨点,一股恢宏之气扑面而来。 八个身着禁军服饰的男子踩着鼓点,步伐整齐地走来,手中的剑只是表演用的,并不锋利。 随着密集的鼓点,这八个男子频繁更换站位,手中的剑在假意交锋中,发出了铿锵之声。 虞安歌静静看着,剑舞终究是剑舞,这几个男子虽然强壮,但挥剑之时,无半分凌厉之气。 这也就是在盛京表演,若放在望春城,把剑这么用,只怕要被她爹拖出去打军棍的。 就在虞安歌觉得有些无聊之时,暗处忽然传来吟啸。 “天佑大殷,战无不胜,无坚不摧,繁荣昌盛。” 这道声音之后,那八个男子又变换了阵型,围成一个圆形,中间给空了一个位置。 暗处之人未到,吟啸声先到,倒是吊足了人们的胃口,众人的注意力不由都被吸引过去。 虞安歌坐在席间,听得一声剑鸣。 这声剑鸣需是有几分功夫才能使出来的,跟场上那八个男子花拳绣腿的功夫自不相同。 虞安歌放下酒杯,看向暗处。 月色朦胧,一道寒光闪过,让虞安歌不由自主眯起眼来。 长啸又夹杂着一声剑鸣,一个男子腾空而出,手中的剑打破漆黑的夜色,稳稳站在了那八人中间。 随着鼓点重新响起,他脚步转换,手腕翻飞。 他武的剑毫无绵软之气,一招一式尽显武人气势,可以见得功夫不低。 以他的身手,只在宴会上做剑舞,供人娱乐观赏,倒是可惜了。 虞安歌不由多看了两眼,在看清楚那人的脸后愣了一下,这不是此次秋狩,位列第六的禁军都头,齐纵吗? 第93章 虞公子不敢跟齐都头比剑? 篝火旺盛,旁人也陆陆续续看清了齐纵的容貌,原本兴致勃勃地看剑舞,现在又都默契地撇嘴低头。 虞安歌也看出来了,朝臣们这是鄙薄齐纵钻营,堂堂男儿,竟做供人观赏的舞姬。 待齐纵舞毕,额头上出了一些汗水,半跪着对圣上道:“臣齐纵,奉长公主之命,给圣上请安。” 圣上不会不给长公主面子,夸赞道:“是个好男儿,剑术不错,学了几年了?” 齐纵道:“回圣上话,臣从五岁开始习剑,如今已有十八年了。” 圣上点头道:“你剑术确实不错,如今在何处任职啊。” 齐纵道:“回圣上,臣现任禁军都头。” 圣上点了点头:“禁军都头,你这身武艺,有些屈才了。” 齐纵不由把头更低了些:“为圣上做事,岂会屈才?” 圣上眼睛巡视一圈,最后落到了虞安歌头上:“朕记得神威大将军剑术可是不凡。” 虞安歌觉得自己今天的风头实在是出够了,得了射日弓,又频繁被圣上提点,不见得是件好事。 只是圣上都指名道姓了,虞安歌总不能当作没听见,便站起来道:“父亲剑术的确不凡。” 圣上看了看虞安歌,又看了看齐纵,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你是神威大将军的儿子,定然深得你父亲真传,就是不知道跟齐都头相比怎么样?” 虞安歌眼中闪过一抹冷然,齐纵一个都头,竟能在圣上面前亮相,只怕跟长公主关系匪浅。 圣上不愿轻易抬举齐纵,唯恐失了圣德,却不愿下长公主的面子,这是要拿她当挡箭牌。 虞安歌没有回答,齐纵则是诚惶诚恐道:“神威大将军乃是盖世英雄,臣何德何能,敢跟神威大将军之子比较?” 圣上笑了笑:“年轻人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齐纵道:“臣那点儿微末功夫,不过是为晚宴助兴,实在当不得圣上夸奖。” 说着,齐纵便要退下。 原本事情到这里,圣上的目的已经达到,可恒亲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竟然道:“虞公子,你就跟这个齐纵比比嘛!好让咱们开开眼。” 恒亲王生得膀大腰圆,大腹便便的样子,像是怀胎七八个月的孕妇。 他在宗亲中最是个混不吝的,每日酒气熏熏,说话也不着调。 圣上登基后,他疯得愈发厉害,只把自己困在家里,沉溺于酒色,混吃等死。 他时常发疯犯傻,说一些浑话,圣上对他不甚亲厚,只是养着这么个宗亲,倒也不费什么,便随他去了。 今日不知他是真的醉了,一时失言,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在其中拱起了火。 虞安歌看到恒亲王后,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不是为了恒亲王现在的挑衅,而是她想起来宛云。 上辈子,虞宛云便是被二叔嫁给了这个恒亲王做填房,听着是亲王妃,风光无限,实际上恒亲王性情残暴,每每喝酒便要折磨女人。 宛云已经是第五个被恒亲王娶进门的填房了,进门不到半年,宛云就被恒亲王给虐待死了。 虞二叔没有给女儿讨要公道也就罢了,还主动瞒下此事。 最终二婶向怡上吊自尽,二叔官运亨通,踩着女儿的尸首平步青云。 但现下不是报复恒亲王的时机,虞安歌佯装喝醉,晃着身子站了起来:“有愧恒亲王抬爱,在下今日多饮了一些酒,现在头脑都有些不清醒,若是强行与齐都头比剑,只怕要伤人伤己。” 圣上唤虞公子的时候,齐纵就知道今日之事只怕不成,现在有恒亲王从中拱火搅局,他自然是连连推拒。 二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寻常人早就该识趣闭嘴了,但恒亲王不愧是让圣上都头疼的人,居然从席上走了出来,夺过齐纵的剑,在场上舞了起来。 恒亲王年轻时应该是有些武功底子的,但颓废这么多年,哪儿还使得出来一招半式?在场中摇摇晃晃,没个亲王的体面。 舞毕,恒亲王道:“既然虞公子不敢跟齐都头比剑,那就来做剑舞,给大伙儿助助兴。这个总不会伤到人!” 此话一出,虞安歌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在座的王公贵族,大小官员也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光看向恒亲王。 知道恒亲王浑,但浑成这样,还是让人们大跌眼镜。 商清晏喝了一口茶,看向恒亲王的眼神有些冷意。 虞公子虽有纨绔之名在外,却也是神威大将军之子,这个名号摆在这里,就连圣上都要在面上抬举一下。 齐纵算是什么东西?媚主钻营的小人。 恒亲王拿齐纵跟虞安歌相比,实在是有辱虞安歌的身份。 现在恒亲王更是让虞安歌当众作剑舞,岂不是把虞安歌也比作齐纵之流? 商清晏对自己旁边的宫人道:“皇叔怎么又喝醉了,去将他扶下去。” 宫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谁知恒亲王直接把宫人推开,嘴里含糊不清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拉扯本王!知道本王是谁吗?本王当年,也是深受父皇宠信,在朝中跺一跺脚便能震三震的人物!” 宫人连忙跪下认错。 圣上喝了一口酒,重重把酒杯砸在了案桌上。 崔皇后担心圣上发怒,跟恒亲王闹起脾气来,恒亲王只会让圣上下不来台,于是连忙温声细语给圣上添酒,低声道:“都怪臣妾,忘记恒亲王嗜酒无度,没有提前给他换些淡酒。” 圣上的注意力被崔皇后转移,反而安抚崔皇后道:“与你有什么相干?是他自己不自重。” 恒亲王这明显是借着醉酒闹事,给所有人找不痛快。 场上,恒亲王又把矛头指向虞安歌,还把剑递了过去:“本王都舞剑了,你再不舞,就是不给本王面子。” 虞安歌重重叹了一口气,圣上至今没有发话,明显是不想跟恒亲王一般见识。 恒亲王是有过辉煌时刻,但早就成了过往云烟。 据说恒亲王也是当年夺嫡的热门皇子,只可惜棋差一招,被先帝捷足先登,多年后,先帝又被今上篡了位。 恒亲王两次与皇位失之交臂,郁郁不得志多年,每次发起酒疯来,就会胡言乱语难为朝臣。 而虞安歌的父亲,手握重兵,从前恒亲王屡次拉拢不得,让恒亲王不痛快至极,现在逮着大将军的儿子独自在盛京,可不就给了他肆意欺负的机会吗? 虞安歌知道,这场剑舞,她是不做不行了。 虞安歌又猛灌了一杯酒,从恒亲王手里接过剑,摇头晃脑对圣上道:“那安和便献丑了。” 第94章 恒亲王 恒亲王嘿嘿一笑,被宫人搀扶着坐了回去:“这才对嘛!” 圣上看虞安歌醉意熏熏的样子,终于开了金口:“你若是醉了,就别舞剑了,让乐姬舞姬上来。” 恒亲王刚坐定,就又弹坐起来:“那可不行,我劝了好久,才将她劝上场的,圣上你可不能砸我面子啊。” 不得不说,恒亲王被所有人讨厌,不是没有理由的。 圣上脸色也有些不好,他早就想收拾恒亲王了,只是恒亲王自暴自弃,摆明了连脸面都不要了,只是日日喝酒说浑话,他倒不好下手。 虞安歌一脸醉态,挥着手道:“无妨无妨,若在下一舞,可让圣上和在座诸位高兴,也是值当的。” 说罢,虞安歌便横剑在前,舞起剑来。 虞安歌今日做的剑舞只是最基础的剑式,初学者都会的,只是她明显醉了,招不成招,式不成式,跟齐纵的剑舞相比,差得远了。 但她身姿萧萧,剑法飘逸,长相又是万里挑一的俊美,还是引得在场许多人的喝彩。 就在众人沉浸在虞安歌飘逸潇洒的剑影时,恒亲王偏要破坏这份静谧,他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今日得见神威大将军之子舞剑助兴,便如见到神威大将军本身。今日秋狩,本王不虚此行!” 全场众人鸦雀无声,没人愿意接他的话。 与此同时,众人也对场上舞剑的虞安歌投以失望的目光,堂堂神威大将军,被一个沉迷于酒色的亲王当众羞辱,她这个当儿子的,没一点儿表示也就算了,还真的答应上场供人取乐了,真是有辱门楣。 商清晏倒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静静看着虞安歌,月色朦胧,虞安歌脸上虽有醉态,但眼神清明,张弛有度,只怕她的目的不单是舞剑。 恒亲王看得兴起,酒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撑得肚子又鼓了几分。 可就在恒亲王拎起酒坛子,仰着头往嘴里倒酒时,一把剑横空出现,直直朝着恒亲王袭来。 恒亲王酒喝多了,脑中混沌,反应迟缓,危险降临,他竟然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 虞安歌手中的剑脱手而出,那剑竟然像长眼一般,直接打破了恒亲王手中的酒坛。 酒坛应声而碎,酒水自上而下,洒了恒亲王一脸,酒香味肆意散来。 若是那剑再偏一点儿,就会插入恒亲王的脑袋了。 恒亲王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自然被吓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 酒水顺着他的衣襟,一滴,两滴,三滴...滴落在地。 虞安歌仿佛卸力般,在场上摇摇晃晃,找不到一个支撑点。 好在鱼书眼疾手快,把酒醉的虞安歌搀扶住,虞安歌才不至于跌倒。 在众人还未从刚才的变故中醒神时,虞安歌就摇头晃脑,找起了剑。 “剑呢?我的剑呢?我的剑刚刚还在手里,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她自言自语中,仿佛刚刚的意外跟她没有半分关系。 恒亲王终于回过神来,身子一动,便瘫软成了一坨,坐在席上大口喘息。 这狼狈的样子引得旁人低声嗤笑,圣上看了也觉得痛快,不由多喝了两杯酒。 虞安歌或许醉了,又或许没醉,就像恒亲王借酒闹事,虞安歌也可借酒报复。 神威大将军的脸面绝不能被恒亲王随意踩在地上,所以她答应上场舞剑,又在合适的时间,让恒亲王出了丑。 终于,有人回答了虞安歌的问题:“虞公子,你的剑刚刚差点儿伤到了恒亲王。” 虞安歌这才醒过神来,看向狼狈不堪的恒亲王,嘿嘿一笑:“真不好意思啊,在下一时失手,竟然差点儿伤到亲王。” 恒亲王刚缓过来劲儿,看到虞安歌这般挑衅,顿时怒不可遏,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骂道:“放肆!虞安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刺杀本王!” 虞安歌被鱼书搀扶着,身子还是东倒西歪的,她含混不清道:“刺杀!哪里有刺杀!抓刺客!快抓刺客!” 恒亲王被他气的发狂,大喊道:“你少给我装疯卖傻!你刚刚差点儿伤了本王!休要不承认!” 然后恒亲王走上前来,跪在圣上面前道:“皇兄!您看到了,刚刚这小子的剑差点儿刺到我头上!” 圣上看着终于醒酒的恒亲王,并没有说话,虞安歌刚刚的行为甚得他心。 虞安歌声线冷了下来:“恒亲王这是什么话,刚刚不是您让我上场舞剑的吗?还说什么,我醉酒舞剑,又不会伤到人,我也的的确确没伤到亲王啊。” 她说话有条有理,任谁都听出来她是在装醉,但众人都默许了虞安歌借酒报复的行为,并暗中赞叹。 恒亲王气得跳脚,指着虞安歌的鼻子道:“装的,你醉酒都是装的!你就是存心给本王找不痛快!” 虞安歌用力摇摇头,似乎在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她的手掌蜷成酒杯大小,又醉了起来:“什么?恒亲王您不够意思啊,你才喝了多少酒就醉了,来来来,我们再来喝几杯!” 没人愿意跟一个酒鬼计较太多,如刚才的恒亲王,亦如现在的虞安歌。 圣上终于开口,对恒亲王道:“好了,虞公子都醉成这样了,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再说了,你不是也没受伤吗?” 恒亲王急道:“圣上!皇兄!” 圣上懒得再听他掰扯,直接对身边人道:“还不快把恒亲王扶下去,送上醒酒汤!” 第95章 虞公子深夜不睡,来我这里做什么 恒亲王被宫人半拖半拽弄了下去,虞安歌也一脸醉态,被鱼书搀回自己的席位。 但虞安歌还没坐下,大皇子便上前道:“父皇,虞公子忠心护主,又武艺超凡,然她现在醉了,儿臣斗胆,替虞公子请个赏。” 大皇子的话又把众人的注意力放到虞安歌身上,虞安歌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谁都看得出来,大皇子这是有意拉拢虞安歌。 岑嘉树握紧了拳头,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气。 二皇子慢了一步,心中愤懑,却拿大皇子没有办法。 还是崔皇后在圣上旁边轻声细语道:“今日秋狩结束,圣上在围场便说了要赏虞公子,现在岂不正好?” 圣上点了点道:“神威大将军守护边疆,你也忠义英勇,于情于理,朕都该赏你!” 虞安歌被鱼书搀扶着站起身子,对圣上道:“圣上过誉了。” 圣上想了想道:“便封你为五品云骑尉吧。” 虞安歌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起码不是一个挂名的御前侍卫。 虞安歌道:“臣叩谢圣恩!” 虞安歌退下后,圣上又赏赐了一些今日秋狩表现优良的臣子,只是满场封官的只有虞安歌一人,其他都是一些赐些金银财宝。 可以说,今日秋狩,虞安歌是当之无愧的赢家。 赏赐过后,又上了几场歌舞,吃了些烤肉,便都散了去。 虞安歌出去后,在营地稍微转了转,大皇子便找上门来。 知道他的目的,虞安歌客气道:“下官见过大皇子!还未谢过大皇子今日慷慨直言,请受下官一拜。” 说着,虞安歌便向他拱手深鞠一躬。 大皇子借机拍了一下虞安歌的肩膀道:“神威大将军是大殷的肱股之臣,你今日遇见恒亲王,实在是受委屈了。恒亲王是我的皇叔,我不好驳他的面子,可我若再不为你谋划些什么,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大皇子的话说得漂亮,但圣上今日已经明说了会赏她,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大皇子开口替她讨赏,却是让她不得不欠下这份人情。 不过虞安歌惦记着上辈子哥哥的死,以及盐政的事情,便跟大皇子虚与委蛇起来:“多谢大皇子。” 大皇子道:“今日虞公子所使剑法精妙,想来深得神威大将军真传,若日后有空,我还得向你讨教几招。” 虞安歌面露惭愧道:“那些花拳绣腿,实在有辱父亲威名!” 大皇子道:“你太谦虚了!还是说,虞公子不想指点我?” 虞安歌的剑舞虽然杂乱无章,但那柄剑脱手而出之时,恰好刺破恒亲王手中的酒坛,便可见其功力深厚。 虞安歌连忙道:“谈不上指点,但大皇子若想跟下官切磋,下官定不会推辞。” 大皇子满意地笑了笑:“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等过几天,我传唤你。” 虞安歌又对大皇子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大皇子看着虞安歌的背影,露出了一抹笑意。 比起频繁闯祸的岑嘉树,虞安和更应该是他手中掌握的一把利器。 虞安歌回到自己的帐子里,简单梳洗了一下,应当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虞安歌躺上了床,但毫无困意。 虞安歌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好像上辈子,大皇子被立为太子,就是在今年冬天,水涨船高,岑嘉树也跟着大皇子,一路高升。 如今大皇子圣眷正浓,若是盐政之事爆发出来,是否能阻挡大皇子成为太子? 可上辈子,江南盐政的弊病是在三年后,百姓被逼到了绝境,才通过起义爆发出来的。 那个时候大皇子早已赚得盆满钵满,又深受圣上信任,以“镇压暴乱”为名,杀了许多无辜百姓。 这说明目前的江南官场,已经布满了大皇子的人,铁桶一般的局势,又该怎么突破呢? 虞安歌心里乱糟糟的,除了江南盐政,还有一件值得忧思的事情,那就是二皇子。 二皇子能力虽不如大皇子,但崔皇后看似温和,实际上不是省油的灯。 两派竞争激烈,各为其主,将朝政弄得一塌糊涂,她又该如何在这泥泞一般的时局中,谋取上位? 思绪漫无边际发散,虞安歌再次感叹,她入京晚,对政局的了解远远不够。 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虞安歌实在睡不着,便自己走了出去。 天色已晚,各个帐子基本上都熄了灯,只有晚风拂过群星发出的低吟。 虞安歌绕开巡逻的侍卫,鬼使神差地就来到了商清晏的帐子之前,帐子里透着昏黄的灯火,商清晏还没睡,虞安歌一挑眉,抬脚走了过去。 门口的竹影看到虞安歌,跟商清晏通报了一声,商清晏便答应让她进去了。 随着虞安歌掀开帐帘,一股秋夜的寒风钻了进来。 帐子里烛光摇曳,忽明忽暗的烛火里,虞安歌看到商清晏果然又换了一身白净的衣服,又恢复了纤尘不染的谪仙模样。 商清晏半靠着床头,手里拿着一本闲书,左脚被包着厚厚的棉布,露在外面。 商清晏把书放下:“还未恭喜虞公子高升。” 虞安歌道:“意料之中,没什么好庆贺的。” 商清晏低低一笑:“虞公子深夜不睡,来我这里做什么?” 虞安歌实话实说:“睡不着,想盐政,但是想不明白。” 商清晏语重心长道:“虞公子,你未免操之过急了,今天刚知道盐政有异,便思忖着怎么把幕后黑手拉下马。怎么可能?” 虞安歌抿抿唇,她也知道她操之过急了,但她没办法不急。 没人比她更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大殷朝就是被这些权贵们一点一点蚕食的,以至于凉国入侵时,大殷国库空虚,百姓怨声载道,才会那么快灭国。 今天在围场上,虞安歌跟商清晏还没来得及说太多,四皇子便来了,现在倒是有机会继续说下去。 商清晏道:“从那三个盐使被杀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只有半年多的时间,而且大皇子生性谨慎,就算你抓到了大皇子操控盐政的证据,以大皇子的心计,只怕也会被他找个替罪羊,轻易揭过去。” 虞安歌心中郁气更浓,现在江南的情况不足以伤大皇子分毫,但三年时间太久,虞安歌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南百姓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而大皇子在江南肆意敛财。 商清晏看出了她的焦急,便好心提醒了她一下:“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何大皇子插手江南盐政才半年多的时间,但今年的盐税就足足少了四分之一。” 虞安歌道:“为什么?” 第96章 我是猜测,你是揣测 商清晏知道,虞安歌虽然聪明,但是在望春城长大,对朝堂的阴诡险恶知道的并不多。 “因为那四分之一的盐税,并非江南真的少了四分之一,而是被大皇子扣下来,拿来给下一任盐使立功用的。” 虞安歌稍微一想便想明白了:“那三位盐使因着四分之一的盐税而死,而他们死后,大皇子又将自己人安插在这三人的位置。明年盐税收上来,大皇子可以拿出这四分之一的盐税,填补下一年的盐税。新任的盐使也会因为整治盐政有功,加官进爵。” 商清晏就知道她一点就通:“然也!” 虞安歌继续道:“到了明年,那三个有功的盐使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继续亏空的盐政,再补上来的官员为了让这亏空填满,也为了不因盐税不足而获罪,就不得不攀附大皇子。江南盐税之利甚巨,只要每一年抽出来一些,再补上一些,朝廷的账面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差,那些盐使赚得盆满钵满,但百姓被层层剥削,却是民不聊生。” 商清晏道:“每年的一抽一补,大皇子在其中得了利,也赚得了知人任贤的好名声。如此一来,江南官场,谁不臣服大皇子呢?所以江南官场铁桶一般,愿为大皇子肝脑涂地。” 说完这句,商清晏看虞安歌表情激愤,眼中甚至蓄上了泪,颇有些意外。 据他们不多的相处,虞安歌并不是一个会感情外露之人,她这是想到了什么? 商清晏低下眼帘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习惯把事情往最坏方向想的猜测,而且你知道的,我对渐字辈的兄弟没有任何好感,事实倒不一定真的这么糟糕。” 虞安歌痛心疾首,商清晏的猜测看似大胆,实际上恰合了上辈子的许多境况。 虞安歌把眼泪憋了回去:“朝廷就是这样烂掉的,江南官场就是这样烂掉的,大殷就是这样慢慢烂到了骨子里,最终...” 最终在凉国的攻势下,不堪一击,血染江山。 虞安歌喉间哽塞道:“王爷,可有破解之法?” 商清晏摇了摇头:“其中牵扯的利益太大,我们又没有掌握根本证据,只是坐在帐中的推测,凭借你我,就想插手江南盐政,无异于痴人说梦,蚍蜉撼树。” 商清晏是个纵情山水的废太子,虞安歌是个用来钳制神威大将军的质子,如何能跟手握重权的大皇子相提并论,更别说圣上又是个极其念旧护短之人。 商清晏道:“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就算指望不上善恶因果,也能指望事在人为。” 虞安歌神情寥寥,“嗯”了一声:“今年盐税少了四分之一,除了大皇子从中扣留,或许还有一个原因。” 商清晏道:“什么?” 虞安歌知道他慧眼如炬,便撇过头,不让他看自己的眼睛:“当然,我跟你一样,也是揣测罢了。” 商清晏无奈地笑了:“好,我是猜测,你是揣测。” 虞安歌道:“大皇子除了插手盐税,很有可能在做私盐买卖。而且,他弄出的私盐,可能比官盐还要精细高产。” 商清晏不由坐直了身子,大皇子插手私盐,他并不意外,可若说私盐比官盐还有精细,这件事就值得考究了。 商清晏道:“何以见得?” 虞安歌无法跟他解释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到了后来,江南盐政崩溃,带动全国盐荒税荒,百姓怨声载道,大皇子知道事态不能再扩大了,就在带兵镇压江南“暴民”后,将私盐贩子洗白,纳为盐商,达到政商互利。 私盐贩子转正后,为了填补盐税亏空,价格依然居高不下,但当时的盐,远比先前的盐更加细白。 虞安歌道:“过段时间,我找人去江南带些私盐回来,王爷可以比对一下。” 商清晏握住佛珠,说了声“好”。 虞安歌和他虽然还没有到互相袒露底牌的时候,但能跟他秉烛夜谈,互通有无,已是不易。 现在该说的都说完了,虞安歌就要告辞离开,竹影忽然进来道:“主子,四皇子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个人。” 虞安歌心生疑惑,深更半夜,四皇子为何过来? 那她现在出去,岂不是正好撞上了四皇子?但是不出去,更没办法解释。 商清晏对虞安歌道:“得劳烦虞公子躲一躲。” 虞安歌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帐子不大,并没有藏身的地方。 好在商清晏此人有洁癖,每次出行,必得带上好几身衣服,商清晏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一个大箱子。 虞安歌无法,只好钻了进去,合上柜子。 四皇子很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黑色斗篷,面带薄纱的女子。 透过箱子细小的缝隙中,虞安歌看到了一双跟商清晏如出一辙,秋水似的眼睛,正是辛淑妃。 圣上今夜宿在了周贵妃那里,辛淑妃便伪装成四皇子的宫女,避过巡逻的侍卫前来探望。 四皇子脸色很不好,站在一旁像个木头人。 又或者说,商清晏的脸色也不好,面对不请自来的两个人,他客气又疏离道:“淑妃娘娘,四皇子,我有伤在身,请恕我不能行礼。” 四皇子的脸色愈发难看,站在辛淑妃后面,握紧了拳头。 还是辛淑妃没忍住,几步来到商清晏旁边,看着他的脚,哽咽道:“清晏,你的脚伤怎么样了?现在还疼不疼?” 第97章 做戏就要做全套 商清晏道:“小伤罢了。” 辛淑妃虽然听四皇子说,商清晏只是崴伤和受惊,但她依然辗转反侧,放心不下。 秋狩围场不比皇宫,她还有偷偷见商清晏的机会,若回了宫,他们母子不知道又要隔多久才能相见。 所以夜都深了,辛淑妃还是让人悄悄叫了四皇子,央求他带自己过来。 看到商清晏虽然躺在床上,左脚包裹着纱布,但气色还算不错,辛淑妃也稍微放下心来。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商清晏的伤,但商清晏及时制止道:“淑妃娘娘,天色已晚,您来这里实在不合适!” 辛淑妃明显被商清晏伤了心,用袖子拭泪,啼哭起来。 四皇子立马急了,冲商清晏凶道:“母妃深夜前来关心你,你却如此不近人情,简直罔顾人伦!” 一句罔顾人伦让辛淑妃的哭声戛然而止,商清晏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四皇子说笑了,深更半夜,我劝淑妃娘娘不要在我这里停留,怎么会是罔顾人伦呢?” 商清晏的话说得客气,却引得辛淑妃又一次心碎。 四皇子刚刚在气头上,无心之言却是戳破了他们母子三人最后的遮羞布。 虞安歌透过箱子的缝隙,看到商清晏神色恹恹的,一向风轻云淡的谪仙雅士,似乎对这样的情景格外没有耐心。 不过想想也是,圣上谋权篡位,不遗余力打压他这个废太子,辛淑妃却委身今上,四皇子更是在先帝大丧之时怀的。 这事放到谁身上,都无法坦然面对这样的母亲和弟弟吧。 四皇子口中的罔顾人伦,实在是说辛淑妃,而非商清晏。 四皇子自觉失言,却又拉不下面子,只能满屋子转悠。 辛淑妃的眼泪越来越多:“清晏,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为娘?” 商清晏只觉得这句话刺耳,冷冷对四皇子道:“四皇子,淑妃娘娘身体不虞,您还是尽快扶她回去吧。” 四皇子僵在原地,压根不听商清晏指挥。 商清晏脸上的冷意越来越明显,连表面客气的心劲儿都没有了,不等辛淑妃再说什么可笑的话,商清晏便合上眼睛,一副送客的姿态。 四皇子回头看到这一幕,心里的火不断往上涨:“你知道母妃为了你,耗费了多少心力吗?你从望春城回来那几日,母妃为了你险些饿死!” 商清晏第一次在四皇子面前冷下脸:“四皇子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快带辛淑妃去休息吧,二位深夜前来,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终归不是件好事。” 四皇子气鼓鼓道:“你!” 四皇子看商清晏油盐不进的样子,说不出更多的话,他拽着辛淑妃的胳膊道:“母妃,我们走!” 辛淑妃不想走,这一走不知道又要多久见不到商清晏一面。 她宁可在这里看商清晏摆冷脸,也不想忍受血肉分别之苦。 辛淑妃将胳膊从四皇子手中挣开,让四皇子气得不行,他也说不清自己在气什么,只是心里闷地让他抓狂。辛淑妃不肯走,愈发衬得他可笑。 四皇子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刚好看到旁边有个箱子,便一脚踢了过去。 没想到箱子发出一声闷响,这动静实在奇怪,四皇子偷偷摸摸带着辛淑妃过来,本就警惕十足,当即喝道:“什么东西在里面!” 里面没有动静,四皇子就又要再来一脚。 商清晏没想到四皇子随便一踢,就踢到了那个箱子,当即坐起身来,变了脸色:“四皇子!” 四皇子看他心虚的样子,愈发肯定箱子里有人,骂道:“好哇,母妃在帐子里担心你担心得睡不着觉,你倒好,瞧着清高禁欲,实际上是在这里跟人苟且。” 眼看四皇子就要误会了,虞安歌只能舍下脸面,打开盖子,站了起来。 她的头发难免凌乱,衣襟也皱巴巴的。 看到虞安歌突然出现,四皇子瞪大了一眼,指了指商清晏,又指了指虞安歌:“你,你们,怎么会?你怎么在这里!” 虞安歌这辈子还没这么尴尬过,她无意窥视他们母子间的龃龉,现在还被当场抓包,就算满身是嘴也无从解释。 虞安歌硬着头皮,走上前道:“下官见过四皇子。” 辛淑妃顾不上哭了,想到自己刚刚的话全被虞安歌听了进去,她一时慌张失措:“虞公子...本宫夜半前来...” 虞安歌不比她轻松多少,当即道:“淑妃娘娘不必解释,是下官的问题。” 四皇子脸色涨红:“我不管你为什么躲在里面,但我告诉你,若你胆敢说出去半个字,小心你的舌头!” 虞安歌连忙保证:“这是自然!原是在下失礼。” 她也不想被人知道,她深更半夜出现在商清晏的帐子里。 四皇子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商清晏看四皇子对虞安歌如此不礼貌,眼中跳跃着烛火,对虞安歌:“错的又不是你,你一直道什么歉?” 虞安歌咳了一声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商清晏强调道:“都说了,错的不是你。” 四皇子听商清晏言语中维护虞安歌,却对他和辛淑妃冷言冷语的,不由又发起火来:“错的不是她,就是我和母妃?是了,我们就不该来。” 辛淑妃性情软弱,连忙阻止四皇子道:“渐璞,不要乱说话。” 四皇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辛淑妃一眼,然后甩开帘子就走了。 辛淑妃面对两个儿子,左右为难,但碍于虞安歌在这里,她迅速看了看闭目养神的商清晏,又看了看往夜色走去的四皇子,犹豫不过两息,就对商清晏投以歉疚的目光,连忙去追四皇子了。 帘子被掀开又落下,除了进来一点儿秋风之外,没有带来任何东西。 商清晏的心情多少被辛淑妃和四皇子影响到了,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却未见几分真情实感。 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虞安歌看到商清晏寂寥的神色,有心想要劝慰他几句,但她又不擅长安慰人。 虞安歌道:“王爷早些休息,我就先告辞了。” 商清晏道:“虞公子回去的路上小心,我脚上有伤,就不送了。” 虞安歌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看着商清晏的左脚道:“王爷的脚没有受伤,是怎么骗过那些御医的?” 商清晏不以为然道:“不是说了吗?做戏就要做全套。” 虞安歌又一次被商清晏惊到了。 所以说,商清晏在她面前是装的崴伤,但是在御医来之前,他却是真的把自己崴伤了。 是下马时的那一声闷哼吗?似乎也只有那个时候,他才有机会自伤。 虞安歌又想到望春城出逃那日,商清晏在她背后挨的那一箭,心里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气:“就非要用伤害自己的法子做戏吗?” 商清晏挑了一下眉毛,对虞安歌道:“不然呢?” 虞安歌莫名气结,却又无可奈何,默不作声转身走了。 第98章 该收网了 秋狩结束,有人欢喜有人忧。 虞安歌出去一趟,归来便是五品云骑尉了,还有圣上亲赐的射日弓,以及丝绸金银若干。 宫里人将这些赏赐搬回来时,还需满府前去观礼,二房三房见此,自然是嫉恨不已。 虞安歌没有理会他们,带着射日弓回到参微院。 雁帛迫不及待跟虞安歌分享这几日二房三房的热闹:“那个姹紫,真是有几分本事,进入卫府后,不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表少爷压根不敢动她,但表少爷心里不痛快,连续几日流连在青楼和赌坊。” 将姹紫娶进门,卫元明是彻底断了染指虞安歌的路,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不装了。 二房三房知道对不起卫元明,最近倒是对他予取予求的。 虞安歌想到宴会上的恒亲王,担心向怡母女重蹈上辈子的覆辙,也的确对二房三房厌恶至极,便道:“该收网了。” 雁帛应了下来。 晚上,卫元明又是醉意熏熏回来,他没回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去找了姹紫。 姹紫原本在屋中绣花,听到外面的响动,连忙把手上的活放了下来。 卫元明一脚把门踢开,嚷嚷道:“来人!伺候爷就寝!” 姹紫怕他伤着自己,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 卫元明直接扑了过去,摸着姹紫的脸道:“你个小贱人,少爷叫你,你怎么都没个声儿啊。” 姹紫撇开头,躲避那一嘴的酒气:“少爷,妾身这就去叫人来伺候!” 卫元明看姹紫美艳的脸庞,一时间迷了神:“不要别人,就要你。” 姹紫眼光躲闪,小声提醒道:“少爷,妾身怀着孕呢。” 一声怀孕让卫元明瞬间清醒,他借着酒劲儿怒吼一声:“贱人!” 卫元明一想到自己成了绿头王八,自己的长子却是虞二爷的孩子,耻辱感就蔓延心头。 他顿时像个发狂的鬣狗,在屋子里砸碗摔盆,踢踢踏踏。 一众下人被吓得不敢接近,姹紫护着肚子,靠在墙角。 忽然,卫元明靠近她,手里拎着一个酒壶,似乎想要扣在姹紫头上。 姹紫当即跪下道:“少爷,您怎么打骂妾身都不要紧,但这孩子可不能出事啊,孩子若出了事...” 姹紫的话没说完,就听“啪”一声,茶壶碎了一地。 卫元明红着眼,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卫元明走后,姹紫站起身来,捋了下刚才溜下来的一缕头发,低声骂道:“孬种。” 卫元明出去后,越想越气,愤恨之下,又要往赌坊里钻。 在赌坊里熬了一宿后,他才觉得有些困倦了,拍了拍屁股,转身就要走。 但他没走几步,就被赌坊里的人拦了下来。 卫元明打着酒嗝道:“干什么?知道少爷我是谁吗?就敢拦?” 从前他连四海赌坊的门都不敢进,但现在,他手里握着虞家二房三房的把柄,进出四海赌坊跟进自己家一样。 赌坊里的管事笑着上前:“卫少爷,您得把昨夜欠下的账先给平了。” 卫元明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送到虞府,自有人替我还。” 说着他就要走,但几个打手还是拦着他道:“得让卫少爷知道,上回去虞府讨账的时候,虞府的人可是不认。” 卫元明这才清醒几分,冷笑道:“你送的哪一房?” 管事道:“上回送的三房。” 卫元明道:“这回的账送到二房去!二房有钱!” 管事依然拦着卫元明,不让卫元明走。 卫元明怒了,撩起袖子就想打:“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给你脸了不是!” 他的巴掌没落下来,就被管事身后的打手拦在半空。 管事僵笑道:“卫少爷,上上回的账就送的二房,二房说下不为例。虞府门头高,小的可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去讨啊。” 卫元明道:“把赌账拿来!” 管事连忙双手奉上。 卫元明看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六千二百七十六两,卫元明不禁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上面依然写着六千二百七十六两。 这一看把卫元明额吓出了一身汗,他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七十五两官银,还不够这笔账的零头。 卫元明道:“混账!一夜罢了,怎么会这么多!” 那管事诧异道:“瞧卫少爷说的,您财大气粗,还把这点儿钱放在眼里吗?前天您在赌桌上豪掷千金都不带眨眼的,今天区区六千多两,怎么会难为住您呢!” 卫元明脑子一阵嗡鸣,他前天怎么就豪掷千金出去? 卫元明一把揪过管事的衣领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 管事也不是好惹的,用力掰开卫元明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卫少爷,这笔账可是您亲自签名按的手印儿,您该不会要赖账吧。” 卫元明隐隐约约有些印象,赌场就是会让人丧失理智,更别说他又喝了酒,输输赢赢,想着反正有人给他兜底,连具体数目都不算了。 这一糊涂,就欠下六千多两。 看着人高马大的打手,卫元明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我这就回去凑。” 管事笑了笑:“卫少爷别怪小的不识礼数,只是偌大的赌坊总要经营下去,这样吧,看在卫少爷的面子上,小的给您宽限三天怎么样?” 卫元明连连点头,四海赌坊的人这才放他离开。 出了赌坊,卫元明马不停蹄就往虞府赶去。 第99章 一万两银子 到虞府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因他不断拍着小门,府上的侍从打着哈欠过来开,看到卫元明焦急的脸,那仆从就道:“呦,表少爷,您来了。” 自从姹紫入了卫府后,卫元明就再没来过虞府了,只是他流水一样的账单可是一日不停送过来。 卫元明道:“快让我进去!” 卫元明挤进门里,脚步匆匆来到三房。 时间还早,虞三爷还未去官衙,宿在了小妾房中。 卫水梅这一胎怀的艰难,闻不得一点儿味道,见油腥儿就吐,原本艳丽丰腴的容貌,一下子憔悴下来。 昨夜又犯了孕吐,折腾了一夜没说,三更天时才迷迷糊糊睡着,还没睡上几个时辰,就被侍女唤醒了:“夫人,表少爷来了。” 卫水梅猛一惊醒,难受地又抱着痰盂吐了一会儿,咬着牙道:“他还敢来!” 这几天青楼赌坊,茶楼戏院,纷纷上门讨债,虞三爷本就因此事对卫水梅起了龃龉,后院那几个狐狸精见缝插针,死死扒住虞三爷不放。 卫水梅也不敢拿这事去触虞三爷的眉头,只一味从自己的嫁妆里拿钱。 这些日子下来,她的家底儿都快给他掏空了,前几天才刚放出话去,再不替卫元明还债了,没想到这么快卫元明就上了门。 卫水梅擦了擦嘴,对侍女道:“叫他给我等着!” 简单梳洗了一下,卫水梅才出去见了卫元明。 卫元明头一次欠下这么多债,还是赌场利滚利的债,让他不禁心里惶惶。 看到卫水梅出来,卫元明连忙道:“姑母救我!” 卫水梅当即怒目而视:“救你?我救你,谁来救救我!你算算,这段日子我替你还了多少钱!你还有脸来求我救你!” 卫元明走上前道:“姑母,你再帮我还一次债,以后我肯定不赌了!” 卫元明一靠近,那一身的酒气和汗味儿就让卫水梅又一阵干呕,呕完后,卫水梅狠狠瞪了他一眼。 卫水梅清楚,只要沾上了赌,就再也难以戒掉了,她替卫元明已经掏了够多钱了,再掏下去,她迟早被卫元明给吸干。 卫水梅道:“没了,再没了!” 卫元明又央求了卫水梅好一会儿,卫水梅态度十分强硬,就是不出钱。 这高高在上的姿态,着实把卫元明给惹急了,他恶狠狠道:“姑母,你用到侄儿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卫水梅大早上醒来,饭都没吃就憋了一肚子火,一样没好气儿道:“你还威胁上我了?” 卫元明破罐子破摔道:“姑母,您也不想让外人知道,您先前叫侄儿来虞府,是为了什么吧。” 卫水梅一下子哽住了,一抱着痰盂又呕了一会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缓了好半天,卫元明又是磕头又是赌咒又是威胁的,卫水梅才问道:“说!这回你又欠了多少!” 卫元明道:“不多,也就六千多两银子,您给我六千两就够了,剩下的侄儿自己补齐。” 卫水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卫元明再次道:“六千两。” 卫水梅忽觉腹中一阵疼痛,冷汗唰一下就冒了出来,她指着卫元明的鼻子:“你,你竟然,啊,我的肚子!” 六千两银子,就算把卫水梅掏空了,所有首饰都变卖了,也凑不齐。 卫元明也怕卫水梅出什么意外,连忙跟侍女手忙脚乱地搀扶卫水梅,把她搀扶进去躺下。 看着卫水梅要死要活的,侍女也不敢耽误,连忙去叫了府医过来。 府医一来,就不可避免地惊动了虞三爷,虞三爷听说是卫元明把卫水梅气的动了胎气,当即赶了过来,问是什么事。 卫元明支支吾吾,卫水梅不敢让虞三爷知道她暗中给卫元明还了那么多债,现在又有一笔六千两的赌债逼上门,哎呦哎呦连声叫。 可就算他们不说,虞三爷也知道卫元明是个什么德性,便道:“给我滚出去!” 卫元明没有从虞府要到钱,是不会走的,还厚着脸皮道:“姑父,您行行好,给侄儿支点银子出来吧。” 虞二爷若是个阔气的,虞三爷就是个铁公鸡。 这个祸端是虞二爷留下来的,虞三爷岂会愿意给这个二哥擦屁股,当即道:“这府上谁欠你的,就问谁要去!” 卫元明两手空空被虞三爷撵出院子,转头就去了虞二爷那儿。 卫水梅或许没钱,但虞二爷可是娶了个聚宝盆,虞老夫人的寿宴,他随随便便就是一座金佛,区区六千两银子,定然不在话下。 卫元明过来的时候刚好赶上虞二爷换好官服,要去官衙上值。 他搓着手就迎了上去,亲切唤道:“侄儿给虞二叔请安!” 虞二爷看到卫元明,就觉得晦气:“你怎么进来了!谁放你进来的!” 严厉的话仿佛卫元明是什么脏东西,唯恐沾上。 面对给他扣了一顶大绿帽的虞二爷,卫元明可没在卫水梅跟前那么客气:“侄儿这两天手头紧,想跟二叔借点儿钱花花,等过段时间就还上。” 虞二爷已经替卫元明还了好些赌债了,那些钱都够他走好几场官场的关系了。 虞二爷道:“没钱,问你姑母借去!” 卫元明连忙拦住他:“姑母没钱借给我,让我来找您。这盛京谁不知道,二叔是个手头富裕的,您指头缝里稍微漏点财,就够侄儿吃上好几年的了。” 虞二爷着急上职,对身边人道:“去,给表少爷再支五十两银子。” 卫元明苦着脸道:“不够啊二叔。” 虞二爷道:“五十两都不够!你还想要多少!” 卫元明伸出了一根手指头,虞二爷道:“一百两?” 卫元明摇摇头。 虞二爷瞬间怒了:“一千两!卫元明,你还真敢开口!” 卫元明吸了一下鼻涕:“二叔,不是一千两,是一万两。” 虞二爷听到这个数两眼一黑:“一万两!一万两都够把整个虞府买下来了!” 卫元明道:“二叔说笑了,虞府是何等的世家,区区一万两银子,怎么够呢。” 虞二爷指着卫元明的鼻子道:“叉出去!给我把他叉出去!” 眼看着一旁的仆从就要上来叉他了,卫元明连忙道:“二叔且慢!一万两银子,买您孩子的平安和二房名声,可是不亏啊!” 第101章 二婶不是来典当东西的吗? 虞安歌听到声音后,让鱼书把虞宛云给带进了屋子。 虞安歌亲手打湿了毛巾,给虞宛云擦脸,虞安歌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问道:“怎么了?”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说着刚才听到的,但是她在极度恐惧和悲伤下,连话都说不清了。 虞安歌听她说什么“一万两”“七千两”“要把她远嫁”“再也见不到没娘亲”云云,大概摸清楚了来龙去脉。 赌场的那些人是虞安歌花钱买通的,昨天应该只向卫元明要了六千两,今天竟然变成了一万两,可见卫元明的确是个贪得无厌的角色。 虞宛云好不容易说完,拿帕子捂着脸痛哭:“怎么办?大哥哥,我该怎么办?我不要远嫁,不要离开娘亲。” 虞安歌安抚她道:“你放心,有哥哥在,不会让你远嫁的。” 虞二爷会做出这样的事,虞安歌一点儿都不意外,她在布局之前,完全可以提前告知向怡和虞宛云,但虞安歌并没有。 因为虞安歌知道,向怡性格软弱可欺,宛云年纪太小,只能任人摆布,若不能把向怡逼到绝路,只怕向怡不会狠下心来。 今天虞二爷用宛云威胁向怡,逼她去做不可能之事,向怡只怕胆战心惊到了极点。 现在一切还来得及,若是虞二爷已经攀上了恒亲王的关系,要把宛云嫁过去做填房,那向怡母女连跟虞二爷哭求的份都没有。 待虞宛云稍微平静下来,虞安歌直接问道:“宛云,我虽有办法让你不远嫁,却没有法子让二叔再不能插手你的婚事。” 眼看虞宛云眼里的泪又要掉出来,虞安歌连忙道:“想要摆脱二叔的控制,你们只有一个法子。” 虞宛云红着鼻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虞安歌。 虞安歌道:“让你父母和离。” “和离?”虞宛云重复了这句话,眼泪随即掉了下来。 虞安歌道:“难道你还指望着二叔对你有什么骨肉亲情吗?还指望着二叔跟你母亲琴瑟和鸣吗?” 虞宛云流着泪又摇摇头:“不会的,他不会的。” 长这么大以来,虞二爷除了要钱的时候,才会来她们院子里一趟,装模作样对她和娘亲表达一下关心之外,就和旁人一样把她们当成透明人。 但若向家没有及时送钱过来,虞二爷轻则克扣她和娘亲的衣被食物,重则打骂不休。 这样的父亲,她怎么会指望亲情? 虞宛云又摇着头哭道:“可是爹爹和娘亲不能和离。” 虞安歌明白,一纸婚约,基本上就困住了大殷女子的一生。 无论所嫁男子有多糟糕恶劣,女子都只能认命。 但虞安歌偏偏不认命,她比谁都清楚向怡母女的下场,前路已被封死,向怡除了和离,没有其他路能走。 虞安歌又安抚了虞宛云一会儿,雁帛回来复命:“虞二爷已经离府了。” 虞安歌摸了虞宛云一下头:“你先回去吧,让你母亲想一下和离事宜。” 虞宛云低着头,没有应答,估摸着在心里觉得和离是不可能的事。 到了傍晚,向怡命人套上马车,头上带着帷帽,身边还有虞二爷的贴身侍从,一起去了当铺。 她这次出来,还带着一个大箱子,摆到当铺的时候,当铺掌柜当即命人关了铺子。 掌柜对向怡客客气气道:“还请夫人二楼详谈。” 向怡点了点头,虞二爷的侍从想要跟着,却被掌柜拦了下来:“宝物珍贵,小的只能跟夫人详谈,闲杂人等,还请在楼下等候。” 那侍从跟掌柜争辩了几句,掌柜虽然笑着,但态度十分强硬。 侍从无法,只好在楼下等着,掌柜便引着向怡到了二楼的一个雅间,敲了敲门:“东家,人带到了。” 掌柜打开门,对向怡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向怡不疑有他走了进去,却没想到,虞安歌正坐在窗边喝茶。 向怡愣了一下,连忙后退两步,头上的帷帽微微摆动,但没有露出向怡的脸。 掌柜已经把门给关上了。 虞安歌看着向怡,直接唤道:“二婶。” 向怡无处遁形,想要退出去,虞安歌道:“二婶不是来典当东西的吗?着急走什么?” 向家身为江南首富,向怡作为向家的女儿,还来典卖东西,实在让向怡有些难堪,她低声道:“没想到这当铺的东家是你。” 虞安歌指了指对面的空座:“二婶坐吧。” 向怡摇了摇头:“不了,婶婶先走了。” 虞安歌喝着茶,不动声色道:“二婶现在很缺钱吧,我敢跟二婶保证,你去外面任何一家当铺,给的价都不会比我这边的高。” 帷帽之下,向怡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犹豫了一下,按说侄儿跟婶子,都要保持一些距离,但眼下什么尊严,什么伦理,都比不得宛云重要,向怡便硬着头皮坐了过去。 虞安歌给她倒了茶,向怡推辞不喝,连帷帽都没有摘。 虞安歌道:“婶婶都来典当什么?” 向怡道:“一些名人字画,古玩珍宝,还有些田产铺子,可以让掌柜把那些东西都抬上来,你过过目,验验真伪。” 向怡基本上把嫁妆中能卖的,值钱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虞安歌道:“不必了,我相信婶婶的人品。” 向怡握紧了帕子,忐忑不安问道:“安和,我要得急,这两天就要拿到钱,统统死当。” 按道上的规矩来说,若是急当,基本上都是要被压价的,有些压得狠的,十分的东西,能把价格压到二三分。 虞安歌慢条斯理喝了口茶:“那些东西,我给婶婶一万两。” 向怡心头猛然一跳,这些年她的嫁妆陆陆续续都被虞二爷给拿走了,今天带来的东西,全部加起来都没有一万两,更别说是急当。 向怡不想让虞安歌当这个冤大头,但是架不住虞二爷拿宛云来威胁她,她此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坐在那里踟蹰半天,向怡站起来,就要给虞安歌跪下,她哽咽道:“安和,婶婶谢谢你。” 虞安歌抬手阻止她道:“婶婶先别谢我,我还没说条件呢。” 第102章 义绝 向怡身子蹲到半空,又站了起来,战战兢兢问道:“什么条件?” 虞安歌道:“想必婶婶比谁都清楚,那箱东西的价值。” 向怡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虞安歌道:“我溢价收了那些当品,给婶婶解开燃眉之急,婶婶到时候跟二叔提出和离。” 帷帽之下,向怡的脸一下子惨白,她扶着桌子坐了下去,缓缓摇头。 虞安歌看她这个反应,就知道她从未考虑过和离的事。 虞安歌道:“二叔绝非良人,更不配当一个父亲,婶婶为何还要跟他过下去,任由他吸你的血,吸向家的血?” 向怡愣了一会儿,才道:“安和,你是男子,哪里知道女子的不易。” 虞安歌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我虽不是女子,但我家中有妹妹,多少还是知道的。” 向怡惨然一笑:“士农工商,商户最下贱。你二叔乃是有品阶的朝臣,我一个卑微的商户女,在世人眼中,能嫁给他本来就是高攀,他只有休妻的份,怎么可能跟我和离呢?” 可是一旦休妻,宛云身为虞府的女儿,是绝对不能让向怡带走的。 先不说向怡沦为弃妇后,会被两方家族视为耻辱,驱逐出门,再无安身立命之所,只说宛云就算留在虞府,有一个当弃妇的商户母亲,更不能指望虞府上下会厚待她,稍微正派一点的人家,也不会上门求亲。 所以虞二爷就算是看在钱的份上,是不可能答应和离的,而向怡为了宛云和娘家的名声,也绝对不能被休弃,这也是向怡这么多年以来,委曲求全的根本原因。 虞安歌看着向怡道:“二婶为了宛云着想,不敢违背二叔的命令,但您有没有想过,今日二叔能因为一万两,用宛云远嫁来威胁您,明天,二叔就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将宛云嫁给恒...嫁给一个能够许他高官厚禄,却对妻子暴戾狠辣的老畜生?” 不知道为什么,虞安歌只是做了一个假设罢了,向怡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给用力攥住了一样,疼得她眼泪直往外流。 向怡哭着道:“不可以!我的宛云绝对不可以嫁给那样的人!” 不知为何,她竟然完全能设想到虞安歌话中所说的境地。 而她面对这一切,又能做什么呢? 她除了永无止境地拿钱出来,乞求虞二爷手下留情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还是宛云在家里的情况,若宛云嫁出去,嫁到比虞二爷官位更高的人家,她更是没有一点法子,她的宛云将和她一样,任人宰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向怡在慌乱中,不断摇头,她的帷帽歪了,虞安歌趁机伸手,将她的帷帽取了下来。 果然不出虞安歌所料,向怡的脸上青青紫紫,显得她格外凄惨,她身上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只怕更多。 向怡的狼狈一瞬间无处遁形,她连忙捂住脸,不愿被虞安歌窥到她的丑态。 虞安歌把帷帽放在一边,叹了口气道:“婶婶为了宛云,为了家族,委屈至今,可到头来,您和宛云还是要受他摆布,无力反抗。” 向怡再也受不了了,坐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给发泄出来。 “可是怎么办?他不会答应和离的!他那般厌恶我,厌恶我这张脸,厌恶我满身铜臭,可为了向家的钱,他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我也不能被休啊,我被休了,宛云怎么办?宛云才那么小,她怎么在虞府那样可怕的家里活下去?向家就是为了小辈的儿女名声,也不会收留我。我无家可归,就是死了,也死无葬身之地...” 虞安歌静静等她哭,等她发泄完,脱力一般瘫软在椅子上,虞安歌才道:“除了和离与被休,婶婶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只是这条路,艰难险阻,不知婶婶敢不敢走。” 向怡为了女儿,连命都可以不要,自然没什么是不敢的:“第三条路是什么?” 虞安歌看着她道:“义绝。” 向怡眼中透露出几分迷茫:“义绝?” 虞安歌道:“大殷疏义,丈夫悖逆人伦,杀妻父母,废纪纲,乱之大者,妻子可义绝,乃得去也。” 这是大殷早年所定下的,给夫妻关系中,除休妻、和离之外提供了第三种法子。 这法子对于女子来说,比被休与和离的情况好上许多,妻子能够挺直腰杆,带着孩子离开。 可惜夫为妻纲已经驯化了女子,数百年间,义绝夫妻寥寥无几,而提出义绝,且被官府判定者,更是凤毛麟角。 这个法子基本上被世人遗忘,向怡并不清楚,万万千千连字都不认识的女子就更不清楚了。 虞安歌道:“婶婶要是不信,可回去翻看《大殷疏义》婚嫁一章。” 向怡眼中迸发出希望,她随即又提出一个问题:“可是义绝的前提是丈夫悖逆人伦,杀妻父母,废纪纲,乱之大者,你二叔他有没有...” 向怡第一次懊悔,自己困居院子多年,根本不知道虞二爷在外做的事情,更没有证据。 虞安歌肯定道:“有!一定有!” 虞二爷这些年贪污受贿,卖官鬻爵,怎么不算为废纪纲,乱之大者呢? 虞安歌的目光坚毅,给向怡增添了信心,可随即,她又道:“我们没有证据。” 虞安歌勾唇一笑:“证据?很快就有了。” 向怡的心怦怦直跳,就在刚刚,她还在为自己和女儿昏暗的人生号啕大哭,这么会儿功夫,竟然有了解决的法子,让她产生一种不真实感。 虞安歌道:“只是婶婶,我刚才说了,义绝之路,艰难险阻。” 向怡道:“怎样艰难险阻?” 虞安歌道:“《大殷刑统》还规定了,妻告夫,虽属实,违背天地纲常,杖三十,不知婶婶敢不敢走。” 这一点,才是义绝之路,数百年来,无女子敢走的最重要的原因。 向怡放下手:“刀山火海且不惧,杖责安不敢受?” 第103章 虞府早就被你卫府掏空了 向怡带着帷帽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小盒子,虞二爷的侍从连忙迎上去问道:“夫人,怎么样?” 向怡在楼上大哭一场,声音十分沙哑,她点了点头:“全当了,死当。” 掌柜的笑眯眯下楼,跟着当铺里的小厮一起清点向怡典当的文玩珠宝。 向怡紧紧抱着盒子,重新上了马车,马车车轮滚滚,虞安歌坐在窗边,眼眸深深。 这一生的重来,她明明改变了许多事情了,废了岑嘉树的手,让他从前途无量的探花郎,成为一个无人问津的庶吉士,让宋锦儿身败名裂,再不能抬头做人,让二房三房的人入局,救向怡母女于水火。 可不知道为什么,虞安歌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或许是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好,虞安歌连忙把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摒除。 另一边向怡一路回到家,在忐忑不安中,迎来了虞二爷。 虞二爷听侍从说,向怡把能卖的嫁妆的全卖了,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一打开门,就见空荡荡的屋子,向怡低头垂泪,身旁摆着一个盒子,里面满当当都是银票。 虞二爷无心去安抚向怡,他舔了一下手指,一张一张数了起来,可数到最后,里面也只有三千六百多两银子。 虞二爷脸色一下子变了:“向怡,你是怎么做事的?” 向怡用帕子捂着脸,闷声痛哭起来:“二爷,妾身已经把能卖的嫁妆都给卖了。” 虞二爷也从侍从那边听说了,当铺压价也是寻常,只要牵扯到宛云的婚事,向怡不敢作假。 但虞二爷现在急缺钱,便难得温声道:“向怡,我知道这件事难为你了,可眼下我缺钱缺得厉害,你再想想办法吧。” 向怡泪湿衣袖:“二爷,两日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就算再加上妾身这几年的积蓄,还有盛京向家铺子近来的现银子,也不过四千五百两银子。” 向怡的眼泪并未能触动虞二爷,虞二爷还要再逼上一逼,向怡连忙道:“不过妾身有个主意,可暂解二爷之忧。” 虞二爷忙道:“什么主意?” 向怡道:“婆母寿宴时,您送的那尊金佛,若是变卖了,还能换得两千两,剩下的五百两,再从虞府凑一凑,能暂解燃眉之急。” 虞二爷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两圈:“送出去的寿礼,哪儿有往回收的道理。” 向怡道:“二爷,咱们这也是无法啊,妾身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二爷这么着急要钱,但想来也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婆母定然会谅解二爷的。” 虞二爷心里不情愿,再次问道:“你就不能再挤一挤吗?” 向怡道:“若是时间宽裕,妾身定然能给二爷再挤一挤,可问题是,您两日便要筹够这些钱,就是把妾身榨干,也挤不出来啊。” 虞二爷黑着脸,向怡又道:“若不然,二爷向三房借一借也是好的,这些年府上虽然是弟妹执掌中馈,但全府的开支都是二房负责的,三房早已在账房欠下许多债务,据妾身知道的,弟妹年年往卫府贴补不少银两,只要二爷肯开口,三房自无不借的道理。” 虞二爷当即皱着眉头问道:“你从哪里知道弟妹补贴卫府的?” 向怡擦了一下眼角的泪,从柜子中取出一本账簿:“二爷忘了妾身的出身了吗?妾身连字都认不全的时候,就会打算盘,看账本了。妾身虽不管家,但只要看一眼账本,就知道亏空到哪儿了。这上面圈红的地方,都是有问题的账,这还只是今年的,到现在还差一季,就亏空了两千多两。” 虞二爷接过账簿,看到上面刺眼的红圈,心里的火气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三房贪了二房的钱,你怎么不早说!” 向怡道:“妾身跟二爷提过,只是二爷说那是三房在官场上的来往应酬,让妾身不要计较太多。” 虞二爷回想了一下,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向怡带着宛云退居小院,不管家务事,虞老夫人年纪大了,经不起操心,执掌中馈的活就落到了卫水梅头上。 之前虞二爷何曾为了钱着急过,自然随着三房的人挥霍,向怡言明卫水梅借掌家的名义,悄悄补贴娘家,虞二爷还当是向怡不愿意拿钱出来,训斥了她一顿,那之后向怡就再没说过了。 现在旧事重提,虞二爷的火气蹭蹭蹭往上涨,真是好一个卫府,好一对姑侄! 卫水梅吸着虞府的血,卫元明还敢拿虞府的名声,还有他的孩子做威胁。 虞二爷拿着账簿,抬脚便往三房那边走。 人走后,向怡把眼泪擦干净,深深舒出了一口气。 原来反抗虞二爷的打压,挑拨二房三房的关系,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 这些年,她被虞二爷磋磨久了,都忘了在向家时,自己是什么样的了。 虞二爷到了三房后,三房自然是一阵鸡飞狗跳。 卫水梅这一胎怀的艰难,几次三番动了胎气,被三房的侍女们小心翼翼伺候着。 虞二爷气势汹汹杀来,侍女们觉得气氛不对,连忙找人去后院一个姨娘房里唤了虞三爷过来。 卫水梅被侍女搀扶着,艰难走过来,看他的表情,大概猜到了虞二爷是因为卫元明,来这里找不痛快来了。 卫水梅暗自着急,不停盼望着虞三爷赶回来的身影,面上还要假装客气道:“二哥这是怎么了?” 虞二爷直接将账簿甩到卫水梅脸上:“这就是你管的家!我虞府要成了你卫府的钱库了!” 卫水梅脸色一变,抱着肚子,从地上捡起账簿,上面圈红的地方,皆是她做过手脚的地方。 卫水梅出了一身冷汗,向来不问俗务的虞二爷,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不对,定然是二房那个向怡,没想到不会叫的狗才咬人,向怡平日里不声不响,关键时候竟能直接掐住她的命脉! 卫水梅眼泪说来就来:“二哥,冤枉啊!这账目跟我没有关系啊!” 虞二爷岂会信她,当即道:“你还敢说跟你没关系!我虞府早就被你卫府掏空了!” 卫水梅泪眼盈盈看着他道:“二哥是听了谁的谗言,连弟妹都不信了。” 虞二爷在女人堆里混久了,根本不吃眼泪这一套:“我告诉你,看在老三的份上,我可以暂且放你一马。但你侄儿在外面闯下的祸,欠下的账,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否则,我让老三休了你!” 第104章 请帖 卫水梅一听要被休就害怕起来,但卫元明在外面欠下的债,她是无论如何也还不上的。 卫水梅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二爷跟元明的恩怨,怎么能算到我们三房头上!” 虞二爷到底害怕卫元明不管不顾,把他做下的丑事给抖搂出来,便道:“过会儿我支给你四千两银子,剩下的六千两,你自己想办法吧!” 卫水梅心里咯噔一下,卫元明不是要了六千两吗?怎么到虞二爷这里,就变成了四千加六千了? 想到可能是卫元明又在那里耍滑,卫水梅就一阵恼,无论卫元明要多少钱,她现在都拿不出来! 卫水梅道:“二爷,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往哪里想法子弄来那么多银子!” 虞二爷冷笑:“你现在没法子了,从前拿虞府的钱补贴卫府的时候,你怎么有那么多法子!” 卫水梅继续装傻:“二哥,就算你对我掌家不满意,也不能空口白牙污蔑我啊!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为了管家耗干了心血,却落得如此下场,我还不如带着孩子死了算了。” 虞二爷道:“若你咬死不认,我现在就去叫上账房来,把这些年的账一笔一笔算清楚!” 卫水梅急了,不能对账,否则这些年虞府的亏空她解释不了,以后没她的好果子吃。 恰在此时,虞三爷听闻消息跑了过来,卫水梅看到后,当即捂着肚子惨叫出声:“啊!我的孩子!” 卫水梅哭得惨烈,一旁的侍女都吓坏了,连忙过去搀扶。 虞三爷关心卫水梅腹中的嫡子,快步走了过来,一边搂着卫水梅,一边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卫水梅抽抽噎噎道:“原不该我管账的,但嫂子推脱,婆母年迈,我才勉强上手,这些年来就是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二哥,您怎么能这样往我身上泼脏水呢!您缺钱,也不该往自家人身上打主意啊。” 虞二爷不吃女人眼泪这一套,虞三爷却是吃的。 虽然卫水梅毁了容,又因为孕中脸部浮肿,不及从前艳丽,但到底是被虞三爷捧在手心这么多年的妻子,看她受委屈,虞三爷自然不答应。 “二哥!水梅有孕在身,有什么话不能和和气气说!” 虞二爷面对卫水梅一哭二闹的行为,都震惊了,连忙把账簿捡过来,塞到虞三爷怀里:“你看看,你看看你媳妇这些年做的好事!” 虞三爷正要拿起来看,卫水梅又是一阵喊痛,整个人似乎要昏死过去。 虞三爷顾不了那么多了,将卫水梅打横抱起,送入卧房,嘴里喊着:“快去把府医叫来!快!” 虞三爷又对虞二爷道:“二哥!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水梅怀的可是虞府的嫡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二哥你可担待不起!” 虞三爷这话暗含嘲讽,谁不知道,虞二爷的庶子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但是没一个嫡子,虞三爷的孩子虽然不多,但都是嫡子。 虞二爷算是看明白了,他这个弟弟不一定是色令智昏,而是知道他是过来讨债的,不好跟他撕破脸,就拿卫水梅做挡箭牌。 现在三房乱糟糟的,虞二爷就是再生气也没有法子进他们的卧房讨债。 走投无路之下,虞二爷只能厚着脸皮来到虞老夫人的院子里。 寿宴上发生的事情虞老夫人看在眼里,现在虞家二房三房被卫元明搞得鸡飞狗跳,虞老夫人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大房那个小兔崽子!那天怎么就给她糊弄过去了呢!” 否则,现在焦头烂额的该是虞安歌才对! 虞二爷道:“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个小兔崽子我过段时间再收拾她,眼下,得把卫元明那个狗娘养的给解决了。” 虞老夫人一听卫元明敢要一万两银子,心就一阵抽抽。 她不停咒骂卫水梅和卫元明姑侄两个,又听虞二爷说卫水梅这几年没少往卫府拿钱,虞老夫人更是怒从心来。 “若不是看她现在还怀着老三的孩子,我定要老三把她给休了!不行不行!再不能让她管家了,否则家底迟早被她掏空!把账簿拿过来!以后家里的钱都由我来管!” 虞二爷道:“娘说的是,以后只怕得辛劳娘了。” 然后虞二爷余光看到屋子里金灿灿的金佛,就一脸惭愧开口:“娘,儿子现在周转不开,这尊金佛,您让儿子先拿去卖了,过段时间向家送钱过来,儿子再给您请一座更大的回家!” 虞老夫人心疼得不行,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卫元明把虞二爷的名声、仕途给毁了。 “这尊金佛来参加寿宴的人都看到了,若被人知道你又拿去卖,丢的是你的脸,我这里还有几千两体己钱,你先拿去用,之后让向怡和卫水梅,把钱给我补回来。” 虞二爷一脸惭愧地收了虞老夫人的银子,勉强凑够了八千两,过段时间再给卫元明两千两,差不多就够了。 若卫元明再贪得无厌,虞二爷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他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卫元明和他身边的狐朋狗友都给杀了。 只是这样一来,就不可避免地跟三房撕破脸,虞二爷只希望卫元明识趣一点儿,说话算话。 这厢虞二爷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准备明日给卫元明送过去,虞安歌那里却是遇见了棘手的事。 虞安歌坐在屋子里,手里拿着一张精致的请帖,细细嗅来,隐约还透着一股花香。 这帖子的落款,正是大殷朝的昭宜长公主,秋狩上,派人给圣上献上剑舞那位。 第105章 本宫的规矩就是规矩 最关键的是,这请帖来的急,竟要她今晚就前往昭宜长公主府,说是要邀她去赏昙花。 虞安歌能确定,入京以来,她跟昭宜长公主没有任何来往。 昭宜长公主作何会邀请她?还是在晚上。 虞安歌道:“长公主府上的侍从可还在?” 鱼书道:“在门房那儿等着您回话呢。” 虞安歌道:“去问一问,这请帖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其他王公贵族也有?” 鱼书应了下来,拿着一些金叶子去了门房,不一会儿就回来跟虞安歌回话:“那侍从嘴巴严得很,只说他只负责给您送请帖,不知道长公主有没有派人给王公贵族送。” 现在长公主府上的侍从就等在外面,再去旁的府邸打听已经来不及了。 虞安歌将请帖翻来覆去看了看,长公主派人来请她,虽说不是大张旗鼓,倒也没有刻意避着人,仿佛不怕什么流言蜚语,那应该除了请了她之外,还请了旁人。 鱼书道:“公子,咱们去吗?” 虞安歌站起身来:“去。” 她爹神威大将军虽然声名赫赫,但是在这些皇亲贵胄面前,还是没有一点儿拒绝的权利。 虞安歌换了一身衣裳,就乘着马车前往昭宜长公主府。 到了长公主府门口,不出虞安歌预料,果然还有其他府邸的马车,这些人品阶虽不算高,但在朝中也是能说上话的。 鱼书看到一辆马车的车徽后,轻轻碰了一下虞安歌,虞安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竟是岑府的马车。 岑嘉树也被邀请过来了,而且早她一步到。 虞安歌眯起眼,抬步走了进去。 昭宜长公主不愧得圣上器重,满府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十步一景。 往里面走,虞安歌隐约听到了一些叫好声,喝彩声,还有吭哧吭哧的肉搏声。 再走近,入眼便是人群环绕的一个大擂台,听到内侍喊虞公子到,旁人都转头来看她,默默给她让出了一条道儿。 虞安歌眼眸微闪,不动声色走了过去。 她看到擂台上两个颇为健壮的男子,赤裸着上半身在进行相扑。 秋意正浓,晚风微凉,寻常人就算是穿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丝丝寒意。 但是擂台上的两个男子,或许是相扑时耗费的力气大了些,此时争得不相上下,面红耳赤,在摇曳的灯光下,甚至能看清他们肉体上渗出的汗液。 忽然,束着黄色腰带的男子一个用力,将束着紫色腰带的男子掀翻在地,又欺身压过去,让其不得挣扎起身。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喝彩。 虞安歌微微蹙眉,此情此景,跟请贴上所说的,昭宜长公主请他们来看昙花,可是一点儿都不相符。 相扑在大殷朝还算流行,王公贵族们尤其喜爱观赏这个。 昭宜长公主的驸马死后,长公主未再婚配,孀居多年,膝下无子无女,常常夜里招男子进行相扑,难免招致风言风语。 在女子恪守三从四德的大殷朝,昭宜长公主府上都是英俊的青年男子,听说她还收了几个义子,艳名传播在外。 坊间对长公主的行径多为鄙夷,甚至有御史上奏弹劾,说长公主不守妇道,有伤风化,但都被圣上揭了过去。 长公主听说后,竟然邀请御史家弱冠的孙儿来长公主府,御史的孙儿来了一趟后,回去一脸羞惭,闭口不言在长公主府发生了什么,那御史逼问不出,也不敢再去参奏了。 长公主荣宠不衰,行事乖张肆意,渐渐的,没人再敢触她霉头。 正想着,虞安歌听见帘幕后面传来一道声音:“可是虞公子来了?” 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女,抬高了声音询问。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虞安歌看去,虞安歌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拱手道:“下官拜见长公主!” 此时擂台上的两人已经分出胜负,但他们默契地没有庆祝高呼,而是跪在台子上,静候长公主的指示。 虞安歌同样站在那里,等着长公主的回话。 里面的侍女又朗声道:“长公主说夜黑灯暗,还请虞公子近前说话。” 听到此话的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了颇为暧昧的神色,还有人向虞安歌投以艳羡的目光。 虞安歌不知长公主究竟想做什么,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隔着一道帘幕,虞安歌道:“给长公主请安。” 帘幕上的轻纱随风微动,帘幕内外的人看彼此依然是影影绰绰的。 可就是这影影绰绰,平白添了几分神秘感,让人想要掀开帘子探究。 长公主倚靠在软榻上,旁边有侍女递过来一个果脯,长公主摇了摇手,转头低声对齐纵道:“这就是秋狩上,压了你一头的虞公子。” 齐纵站在长公主身后,当即屈膝弯下身子,对长公主道:“是下官能力不足,跟虞公子没有关系。” 长公主费尽心思将他安排到秋狩上,就等圣上赐官给他,谁知中间杀出来一个虞公子,让圣上把他给忽略了个彻底。 长公主有心替他讨回这个场子,便有了今晚的邀请。 齐纵在心里苦笑,他是见过虞公子的长相的,夸一句万里挑一,容颜惊世也不为过。虞公子一来,只怕要把他们全都给比下去了。 可惜他劝说无果,还是让长公主跟虞公子见了面,甚至隔着一层幕帘,还未见到面,长公主就起了兴趣。 虞安歌耳力灵敏,隐约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心中有些不安,若是长公主真要为了齐纵难为她,倒是棘手。 下一瞬,虞安歌就听到长公主亲自开口:“进来吧。” 虞安歌身子一僵,余光看向周围人暧昧不明的目光,饶是她对男女之事再迟钝,也该意识到了什么。 虞安歌深呼吸了一口气:“长公主恕罪,下官不敢坏了规矩,污了长公主清名。” 这句话把长公主逗笑了:“清名?本宫还有清名?” 虞安歌道:“长公主说笑了。” 长公主道:“无妨,你进来吧,在这里,本宫的规矩就是规矩。” 第106章 给虞公子出气 长公主把话说死了,虞安歌只能站直了身子,掀开帘幕走了进去。 进去后虞安歌低眉垂首,但长公主毕竟是斜靠在软榻上,虞安歌想看不见都难。 馥郁的桂花香萦绕在虞安歌鼻尖,虞安歌看到一个年过四十,但风韵犹存的女人斜靠在软榻上。 昭宜长公主一袭金黄色华服,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蝶戏百花,头上插着凤钗,坠着晃悠悠的珍珠,衬得她雍容华贵。 她手中轻摇着一把羽扇,不为扇风,只为把玩,柔软的羽毛遮住了她小半张脸,更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 最夺目的是她额间贴的花钿,金箔不知经过哪双巧手,剪成了牡丹盛开的花样,中间贴着半颗珍珠,饱满圆润。 虞安歌看到昭宜长公主的同时,昭宜长公主也看到了虞安歌。 虽然早先听说了虞公子相貌不俗,但真正看到她的时候,还是让长公主心里暗惊,手中摇动的羽扇也停了下来。 虞安歌身姿挺拔,气度超然,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垂下的马尾披在背后,随着秋夜的风,不时扬起几缕。 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衣衫,在夜色中不怎么显眼,但那一张脸,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她的表情冷傲孤清,冬夜寒星的瞳眸,仿佛天然浸着霜雪,不禁让人好奇,里面若是沾染了情欲,该是何等的撩人心弦。 昭宜长公主第一次叹惋自己芳华已逝,就是再好的脂粉,也不能掩盖自己的年龄。 昭宜长公主看她看得一时挪不开眼,还是身旁的齐纵出言提醒:“长公主,虞公子到了。” 长公主这才回神,下意识看了一眼齐纵,原先觉得齐纵俊美,已是难得的风流倜傥,现在跟虞公子一比,怎么看怎么寻常。 齐纵自然察觉到长公主眼神的变化,心里焦急的同时,暗自庆幸,好在虞公子是神威大将军之子,身份尊贵,不会甘心做长公主的裙下之臣。 长公主轻咳一声:“虞公子倒是跟本宫想的不太一样。” 虞安歌担心失言,不敢接话。 还是齐纵笑着打圆场:“怎么不一样?” 长公主道:“还当虞公子是神威大将军那样威武雄壮的武人,没想到是个翩翩佳公子。” 齐纵笑道:“长公主可别小瞧了她,虞公子在秋狩上。可是三箭猎杀一头野猪。” 长公主一挑眉:“你竟这么厉害?真是少年英才。” 虞安歌颇为冷漠地回答道:“实属侥幸,当不得长公主夸赞。” 长公主暗道可惜,虞公子生得英俊,可惜性情太冷,恨不得把她一腔温柔情意都冻结成冰。 她不由看向齐纵,其实最开始,齐纵也冷,但在权势的诱惑和威慑下,不也成了她的贴心人吗? 可见还是权势动人心,若她宁折不弯,只能说明权利对她的诱惑还不够大。 这时长公主的侍女提醒道:“公主,外面的相扑胜负已分。” 长公主拿着一杆细挑子,把幕帘掀开一角,窥到外面的情形:“不错,果然是本宫看中的人赢了,重重有赏。” 外面赢了的男子跪地谢恩,侍女赞道:“公主慧眼如炬。” 长公主看了一眼齐纵:“说起来,我这义子在擂台上相扑,可是没输过。” 虞安歌迷茫了一瞬,就见齐纵低头一笑:“都是下面的弟兄们让着罢了。” 虞安歌明白了,这个齐纵被昭宜长公主收为了义子。 昭宜长公主无子无女,但是义子不少,而且她对这些个义子都十分大方,金银财宝暂且不说,只说她想方设法将人推荐到圣上跟前,就是给这些义子平步青云的机遇。 长公主戳了一下齐纵的额头:“你呀,谦虚什么?” 然后她美目流转,落到了虞安歌身上:“听说恒亲王在酒席上犯浑,让你跟齐纵比剑?” 长公主跟恒亲王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怎么说也要比跟她的关系密切,虞安歌巧妙回答道:“那天下官酒喝多了,恒亲王说了什么,宴会上发生了什么有些记不得了。” 长公主用羽扇挡住嘴一笑:“看来虞公子酒量不行。” 虞安歌道:“的确不佳。” 长公主道:“恒亲王是个浑人,你不要在意他的醉话。” 虞安歌连道不敢。 长公主让侍女把帘幕彻底掀开,露出外面的擂台,也让擂台周围的人看到了帘幕里的情形。 虞安歌冷着一张脸,伴在长公主身侧,二人倒是没什么逾矩的举动。 齐纵跟长公主说话一直都是弯着腰的,便是生得魁梧,难免多了几分谄媚卑微。 长公主指了一下台上刚刚赢了的男子,问齐纵:“以你之力,比他如何?” 齐纵抬头看了一眼,就道:“不在话下。” 长公主道:“去,给虞公子看一看你的本事。” 齐纵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 原本长公主让虞公子过来,是要替他出气,毕竟他在秋狩宴会上露面,什么都没捞到,但虞公子这个搅局之人却加官进爵。 但长公主看到虞公子之后,心就偏得没边了,再去追究晚宴上发生的事情,就成了恒亲王借他来折辱虞公子。 现在变成了长公主拿他做筏子,给虞公子出气。 这样对虞安歌示好的举动,不仅齐纵想得明白,来长公主府上的其他人也想得明白,虞安歌自然也想得明白。 虞安歌知道自己男装之下藏着女儿身,被长公主看上,可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面对长公主时不时向她投来的目光,虞安歌第一次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场上,齐纵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同样褪去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摆好了姿势。 随着一声唱和,齐纵跟场上那人决斗起来。 虞安歌努力让自己当个木头人,军中闲暇时,也有人进行相扑,在沙地上,弄得彼此一身土,一身脏,一身伤。 眼下的观赏性更足一些,时不时就有人拊掌喝彩,但虞安歌没有心思去欣赏,面对长公主时不时投来的秋波,她努力让自己当个木头人。 场上斗争正酣时,外面传来了一道声音;“南川王到——” 第107章 怎么想到来姑母这儿了?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昭宜长公主邀请南川王过来做什么? 昭宜长公主也一头雾水,她对这个长相绝佳的侄儿,是又愧疚又怜爱的。 种种复杂的情绪之下,她很少主动联系这个侄儿,但平日里对他的关心倒也不算少。若得来什么珍贵药材,都不声不响送去南川王府。 今天商清晏不请自来,又是怎么回事? 商清晏的脚伤似乎没有完全好,他走路虽然不跛,但十分缓慢,一袭白衣穿过嘈杂的人群,更衬出他如谪仙降世的出尘风姿来。 商清晏看到了擂台上赤裸上身相扑的男子,和刚刚一样,虽有晚风吹拂,他们在角斗中,不可避免地出了一身汗,摔在地上时,又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些灰尘。 商清晏一看到脏东西就浑身难受,不禁微微蹙眉。 一直坐着的昭宜长公主竟然站了起来,向前几步把商清晏给迎了过来:“你倒是稀客,这么晚了,怎么想到来姑母这儿了?” 商清晏咳嗽了两声:“听闻姑母得了一盏孔雀昙花,我没忍住过来凑个热闹。” 昭宜长公主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忍不住又怜惜起来,都道南川王淡泊,圣上虽在面上赏赐不少,但他也不做任何奢靡之行,类似于找人培育一朵价值千金的花草,他是从来没有过的。 昭宜长公主道:“你若是喜欢,打声招呼,姑母就给你送过去,何须这么晚了,你还带着伤过来。” 商清晏只是道:“叨扰姑母了。” 对于商清晏的客气冷淡,昭宜长公主显得十分热情:“说什么叨扰,姑母只盼着你多来几次呢。这边在比相扑,你若是喜欢就看看,你若不喜欢,姑母就让人散了,咱们去看昙花。” 商清晏随着昭宜长公主的引路,来到幕帘后面,看到了站得笔直的虞安歌。 他不禁觉得好笑,他是没什么心思来看相扑,看昙花的,但是听说虞公子被长公主特意邀来,不免有些着急。 一来虞安歌在秋狩晚宴上,无意间搅了齐纵的好事,只怕长公主找虞安歌过来,是替齐纵出气的。 只是虞公子的长相,除了身材不够健壮,其余远在齐纵之上,最后变成替谁出气都不一定。 二来商清晏了解昭宜长公主的品性,表面亲和热情,实际上掌控欲极强,她看上的人,种种法子下去,几乎没有弄不到手的。 别看长公主现在年纪大了,但她年轻时便是名动京师的美人,如今风韵犹存,更有一份别样的魅力。 就连御史的儿子,那个出了名的小古板,都在进入长公主府后,对长公主茶不思饭不想,至今没有婚配。 虞公子初出茅庐,又并非不近女色之徒,商清晏还真有点担心,虞公子最终成了长公主的裙下之臣。 所以商清晏鬼使神差就过来了,跟着长公主坐定后,才道:“客随主便。” 长公主笑了笑:“那咱们把这一场相扑看完,眼下还不到昙花盛开的时候。” 商清晏微微颔首。 场上很快分出了胜负,齐纵不出所料赢了。 他跪在擂台上,一身汗水,流过遒劲的肌肉,的确让人兴趣顿生。 长公主则是看了一眼一直不说话的虞安歌,这是神威大将军之子,定然不像齐纵之流,寻常的小恩小惠,定然不会放在眼里。 若要打动这样的人,得从她的喜恶入手。 长公主道:“虞公子觉得齐纵如何?” 虞安歌心头一紧,评价道:“身手矫健。” 齐纵一个八尺男儿,跪在擂台上供人评头论足,已有些羞愤难当,好在刚刚相扑一场,让他的脸发热发汗,现在的羞愤倒看不出什么。 此时长公主又对众人朗声道:“诸位以为齐纵如何?” 不少人知道齐纵这段时间是长公主的心头好,虽然虞公子来了,让她转移了目标,但长公主跟虞公子八字还没一撇呢,算不得什么,于是众人纷纷附和,变着花样夸赞齐纵。 长公主用羽扇捂嘴,轻笑道:“本宫同诸位一样,也觉得齐纵不错,可惜小小都头,委屈他了。” 齐纵猛然抬头,刚刚的羞愤顷刻散尽,转为对长公主满满的感激。 他还以为,他是在长公主面前失宠了,所以被长公主安排上台相扑,给虞公子出气。 没想到,长公主是借此机会,给他抬身份。 秋狩他没得到圣上赐官,但眼下集聚到长公主府的人,有不少是在朝中能说上话的,若他们有心巴结长公主,那么捧他无疑是最快的。 虞安歌在一旁看着,心道,不愧是深受圣上宠信的长公主,虽然未入朝堂,却能让所有朝臣奉承巴结,谨慎对待,手段果然不一般。 齐纵上次失利,未能得偿所愿,今天长公主便借着赏昙,让齐纵上场表演相扑,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何尝不是证明了长公主说一不二的地位,让在场诸人不敢小觑。 但虞安歌没想到的是,长公主这么做,还有一层目的,那就是她自己。 正如商清晏所想,长公主要得到的人,几乎没有得不到的。 虞公子虽然地位高些,但总归是要在名利场上混的,有七情六欲,有喜恶倾向,一切都好办。 长公主抬起手,纤纤玉指在人群中点了一圈,在众人不明所以中,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岑嘉树身上。 说实话,在虞安歌未来之前,岑嘉树这个探花郎站在人群中,还是引得长公主多看了几眼的。 但虞安歌一来,岑嘉树就愈发被衬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再加上岑嘉树之前屡次三番办下的糊涂事,让长公主对他愈发瞧不上眼。 都说他是大皇子眼前的红人,但最近也不怎么见他在大皇子跟前打转了不是? 可见他也没红到哪里去。 长公主食指在空中轻点一下岑嘉树,意味不明道:“岑公子觉得齐纵如何?” 第108章 虞公子看得可尽兴? 岑嘉树来到长公主府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走神。 他接到请帖时也十分意外,还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过来,但是碍于长公主在朝中的威信,连大皇子都对长公主礼敬有加,所以他还是来了。 从旁人的议论中,他猜到了一些事情,还以为能看到虞公子被长公主难为的场面,谁知虞公子安然无恙,长公主对她还产生了极大兴趣。 这不是件好事。 旁边有个人轻轻推了岑嘉树一下,岑嘉树才回过神来,一看长公主遥遥点他,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岑嘉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对长公主拱手道:“下官觉得,甚好。” 长公主追问:“哦?好在哪里?” 岑嘉树看了一眼还跪着的齐纵道:“齐都头武艺精强,令人叹服。” 长公主道:“本宫听渐珩夸过,岑公子武艺高强,很是厉害。” 岑嘉树脸色一变,现在齐纵还在台上跪着,他被叫到长公主身边来,长公主却对他说这么一句话,难道是... 岑嘉树道:“下官那些花拳绣腿,万不敢当此评价!” 长公主道:“岑公子何必谦虚?就连本宫,都对岑公子的武艺略有耳闻,今日晚风得宜,不若岑公子与齐纵比上一场相扑,也让大家见识一下。若却如传闻所说,本宫定在圣上面前引荐你。” 长公主轻轻摇了摇羽扇,虞安歌离长公主还算近,甚至能嗅到长公主身上隐约传来的桂花香。 听到长公主跟岑嘉树的对话,虞安歌忍不住去看长公主。 谁都能看得出来,刚刚那一遭,名为替她出气,实为捧齐纵,现在这一遭,才是切切实实替她出气。 就算虞安歌始终对长公主的示好保持警惕,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长公主此举让她很痛快。 商清晏余光也看到一直装木头人的虞安歌,把视线落到了长公主身上,他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这姑母拿捏男人的手段,当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比起心思各异的三人,岑嘉树的心仿佛被热油煎了一样。 再怎么说,他也是忠义候之子,当今探花郎,文翰院庶吉士,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齐纵之流相扑比武,供人取乐? 此情此景,恰似秋狩上,恒亲王硬要让虞安歌跟齐纵比剑的场面。 只是虞安歌妥善处理了,又有圣上在上面顶着,岑嘉树却是置身长公主府,孤立无援。 岑嘉树深呼吸了一口气道:“长公主说笑了,下官那点微末伎俩,还是不要拿到台子上丢人了。” 怪只怪这个岑嘉树行事不端,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虞公子,而她又恰好看上了虞公子。 长公主难得对一个男人产生这么大的征服欲,还是一个跟她之前所有“义子”都不一样的男子。 打定主意要让虞公子犹犹豫豫过来,高高兴兴离开。 长公主摇着羽扇,不依不饶道:“怎么?堂堂忠义侯之子,连一个小小都头都比不过吗?” 齐纵是长公主的人,自然跟上次面对恒亲王时的反应不同,长公主助他升官,他得竭尽全力帮长公主达成目的。 齐纵站起身道:“岑公子实在太谦虚了,盛京谁不知道岑公子习武多年,在下早就想跟您讨教一番了。” 今日来长公主府上的人,基本上都听命于长公主,就算有些是大皇子的人,他们也不敢因为一个岑嘉树,得罪长公主,甚至有些人觉得岑嘉树挡了他们的路,乐得看岑嘉树的笑话,所以没人替岑嘉树开口。 面对众人的附和,拱火,岑嘉树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屈辱感油然而生。 但如同虞安歌拒绝不了恒亲王,他也无法拒绝长公主。 但岑嘉树还是垂死挣扎道:“长公主明鉴,下官读书多年,武艺荒废,的确不善此道。” 齐纵看了岑嘉树一眼,趁机道:“长公主,不如算了,我这种出身卑微之人,怎么配跟岑公子比武呢?” 长公主见岑嘉树这般不识趣,未免觉得扫兴,语气也不由严厉起来:“岑公子真是这样想的?看不上本宫这个义子?” 齐纵的“义子”身份一抬出来,岑嘉树就更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他手上青筋暴起,强压着心中的羞愤道:“下官不敢。” 齐纵知他已无退路,便拱手道:“岑公子,请指教。” 齐纵在刚刚的比试中,已经褪去了上半身,此时只要等岑嘉树便可。 岑嘉树在旁人看热闹的目光中,解下身上的玉佩,香囊,骨子里的傲气,让他没有褪去上衣。 长公主也愿意给他留些体面,没有强求。 岑嘉树摆好姿势,他原本以为,他习武多年,就算不敌满身肌肉的齐纵,也不该太过狼狈才是。 可随着一声令下,岑嘉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齐纵一把拽住右臂,一个过肩摔让他眼前天旋地转,再回神时,已经仰倒在了擂台之上。 别说岑嘉树了,就连长公主有有些意外,喃喃道:“他不是...习过武吗?” 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只有虞安歌和商清晏知道,从望春城回来的路上,商清晏找人废了岑嘉树的右手。 他执笔都有困难,更别说用右臂抵抗齐纵的猛攻了。 疼痛让岑嘉树蜷缩了一下身子,齐纵走近道:“承让。” 齐纵伸出一只手,要拉岑嘉树起来,但岑嘉树没有搭上去,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岑嘉树擦去了额头的汗,这一回,他使出全身力气,尽量避免右手使劲儿,好歹挣扎了一会儿才被齐纵撂倒,不至于太过丢人。 众人纷纷鼓掌喝彩,长公主道:“总算有点儿样子了。” 齐纵双手抱拳道:“得罪!” 第三回合,岑嘉树依然拼尽全力,汗水打湿了里衣,头发也粘在额头上,可依然避免不了被撂翻在地的下场。 齐纵满脸歉意道:“失敬!” 胜负已分,岑嘉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羞辱,一时间连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了。 长公主羽扇轻摇,对站在她身边,明显放松许多的虞安歌道:“虞公子看得可尽兴?” 第109章 钓鱼嘛,总要放长线 长公主声音温柔,羽扇遮面,仿若二八少女一般娇怯。 虞安歌眨了眨眼,实话实说:“下官许多年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相扑了。” 长公主轻声笑了笑:“虞公子喜欢就好。” 长公主对侍女招招手,侍女便捧上来一个盘子,上面放了许多金叶子,长公主随手抓了两把:“本宫看得也十分尽兴,有赏。” 另一个侍女捧着长公主抓下来的金叶子,走到台上:“二位辛苦,长公主有赏。” 齐纵跪地谢恩,将金叶子捧到手上。 而岑嘉树,冷着脸不肯接。 他此时衣襟凌乱,汗水混杂着灰尘,显得整张脸脏兮兮的,仔细看,还能看出他眼中的失神。 他这辈子,都没有经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侍女见他不接,便笑着道:“长公主的赏岑公子都不接,是觉得公主赏得太少了吗?” 这侍女仗着长公主的威势,竟敢对圣上钦点的探花出言讽刺,偏岑嘉树还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紧咬牙关,满心屈辱地接下。 这下子,岑嘉树只觉自己更像供人取乐的优伶了。 侍女对他一个屈膝,而后回到长公主身边。 商清晏悄悄看了一眼心情颇佳的虞安歌,垂着眼帘道:“姑母,快到昙花绽放的时候了吧。” 商清晏不知道,他这姑母还有多少手段等着虞安歌,只想尽快看了昙花,让众人散了。 商清晏一开口,长公主的注意力便从虞公子身上转移了,她问了一下时间,就搭着侍女的手站了起来。 “昙花盛放的时间就要到了,诸位,请移步后花园。” 长公主率领众人走到前面,因为考虑着商清晏脚上还有伤,走路十分缓慢。 虞安歌虽然刚刚看得尽兴,到底还是担心自己入了长公主的眼,于是主动跟到了商清晏旁边。 看商清晏走路缓慢,虞安歌甚至殷勤道:“下官搀扶王爷。” 商清晏没有拒绝,用身子帮虞安歌挡住长公主的视线。 长公主挑了一下眉毛,她怎么记得她这个侄儿,很是爱洁呢?寻常都不让人近身的。 长公主想不出来答案,只能归结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能拒绝一个长相英俊的少年郎在身边? 一路来到后花园,名贵的孔雀昙花已经被摆到了正中间,被一块儿黑布遮住。 长公主摇着羽扇过去,亲手将黑布揭了下来。 昙花含苞待放,月色朦胧下,尽显花姿曼妙。 虞安歌站得挺近,长公主就像个孩子一样,嘴里说着:“快看快看,马上就要开了。” 她嘴上这么说,手却是状似不经意地过去拉了虞安歌的手。 虞安歌习武多年,反应敏捷,没能让她得逞,长公主却是用羽扇遮着脸道:“瞧我,一时激动,拉错了人。” 至于拉错了谁,长公主看了看离虞安歌最近的商清晏,还是放弃了。 她虽然怜惜这个侄儿,但商清晏的洁癖还是让她不愿靠近,于是长公主只能拉上另一边侍女的手,将人带到花旁,缓解尴尬。 随着时间的流逝,雪白的昙花一点点舒展花瓣,小心翼翼绽放着。 孔雀昙花还有个雅名,叫做待宵孔雀,培育一株要耗费大量精力。 长公主得来的这一株可谓佳品中的佳品,就是漏看一眼,都是巨大的损失。 是以偌大的后花园,无人敢说话惊扰了此景。 直到昙花完全开了,没出任何意外,众人才敢大声喘气。 长公主倒不是多爱花之人,所有花中她唯爱桂花,花香逼人,经久不散,只要从桂花树旁边经过,都会不可避免地在衣襟上落上花瓣,染上花香。 今日赏昙,不过是个借口。 现在花完全绽放,长公主第一个开口说话:“甚美。” 安静的后花园顿时热闹起来,接二连三的夸赞涌现,甚至有人借机吟诵。 长公主环视众人,问了一句:“岑公子呢?” 齐纵此时已经换好衣服过来,回答了这个问题:“回长公主,岑公子忽感不适,先行一步离开。” 长公主“哦”了一声:“那还真是遗憾,否则以探花郎之才,定能吟诵一首好诗。” 有人不禁腹诽,幸好岑公子走了,不然指不定又被长公主怎么为难呢。 花也赏完了,天色也不早了,虞安歌想要尽早离开,便道:“长公主,天色已晚,下官想先行告退。” 长公主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虞公子急什么?大家都还没走呢,本宫这里还有一些好酒,打算等会儿诸位一起行酒令呢。” 长公主发话,其他人自然纷纷附和:“虞公子又没有娶妻,着什么急,我们畅饮达旦才好呢。” “是啊,刚好南川王也在,一起行酒令定然能宾主尽欢。” “...” 虞安歌不禁头痛起来,今天来到这儿的,都是给长公主捧场的人。 可还没等她开口再辞别,就见一个穿着虞府侍从衣服的人匆匆跑了过来。 虞安歌见他面生,心生警惕,但商清晏恰在此时开口:“这不是虞府的侍从吗?” 虞安歌看了商清晏一眼,顿时明白,这人怕是商清晏安排来的。 虞安歌道:“你行走这般匆忙是做什么?” 那侍从道:“大公子,老夫人犯了头风,难受地紧,要您快快回去侍疾呢。” 虞安歌顺势道:“长公主,祖母身体不适,下官只能先走一步了,还请长公主见谅。”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心中虽有不舍,还是道:“既如此,虞公子就快些离开吧。” 虞安歌一拱手,脚下生风就离开了。 关键人物走了,长公主神色寥寥,其他人也纷纷告辞,长公主便让人都散了。 商清晏离开时,长公主不忘道:“清晏,你把昙花带回去吧。” 商清晏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虽然最后没能留住虞安歌,但长公主瞧着心情还不错,人都走后,齐纵走上前来,搀着长公主道:“那侍从出现的时间奇怪,长公主怎么不再留留?” 长公主揶揄地看了齐纵一眼:“怎么?吃醋了?” 齐纵连忙道:“齐纵不敢。” 长公主看着虞安歌离开的方向道:“她不想留,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钓鱼嘛,总要放长线,多等等,不急在这一时。” 第110章 王爷为什么派人来唤我回府? 这些年来,长公主身边的“义子”来来去去,齐纵不敢说自己能被长公主眷顾多久,但他在长公主身边侍奉的时间相较前面几个人而言,的确太短了些。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长公主见到了虞公子。 齐纵想哄长公主高兴,又不想太快失宠,便道:“虞公子与我等小人不同,长公主只怕要费心了。” 长公主道:“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若不尝尝,怎么知道这瓜甜不甜呢?费些心思是应该的,本宫等得起。” 齐纵心中泛起酸涩:“可虞公子乃是神威大将军的独子。而且他日后必定是要娶妻生子的。” 长公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自娶她的妻,生她的子,跟本宫有什么关系?本宫贪图的,不过是一段露水情缘罢了。” 然后长公主又看了齐纵一眼:“还有你,以后若是想要娶妻生子,便告知本宫一声。” 齐纵正色道:“齐纵对长公主,绝无二心!” 长公主的食指抵住了齐纵的嘴,她笑眼弯弯,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留情:“不要乱许承诺,山盟海誓什么的,本宫听得太多了,一个字都不信。” 齐纵眼中露出一抹受伤的神色,长公主依然不信。 她只信自己,只信握在手中的权势。 世间唯有权势,最动人心。 长公主带着齐纵往卧房走去,言语间又回到了虞公子身上。 她幽幽叹道:“虞公子出生便丧母,虞府二房三房的人都是蠹虫蛇蝎,心怀叵测,他父亲虽然手握重兵,却远在边关,非但不能及时庇护她,还让圣上对她横加猜忌。” “她孤身在盛京这个龙潭虎穴里,无依无靠,就连恒亲王那个不识时务的蠢货,都能把她挑出来欺负,真是可怜极了。” 齐纵已经知道自己改变不了长公主对虞公子的想法了,只能顺着她的意道:“长公主想做什么?” 长公主张开双臂,任由齐纵为她宽衣解带:“本宫看得出来,她不是个没有野心的纨绔。” 齐纵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回想到第一次见到虞公子的场景,能在那样难堪的情况下扳回一局,实在不简单。 长公主抚摸着齐纵的脸道:“堂堂神威大将军之子,又不是没本事,只当一个小小的云骑尉,实在是委屈了她。” 齐纵捉住长公主的手,颇为暧昧道:“长公主看着我,却不停说着别的男人,不怕我吃醋吗?” 灯熄灭了,房间里传来长公主的笑声。 “小小禁军都头,也委屈你了,不过你等着,就快了,快了。” ------------------------------------- 虞安歌从长公主府出来,那穿着虞府衣服的侍从就隐没在黑夜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虞安歌没有管,但是上马车前被府上侍女拦住,那侍女手里捧着一件披风道:“秋夜寒凉,长公主看虞公子穿得单薄,特意吩咐奴婢为您送上披风。” 虞安歌推辞道:“替我多谢长公主好意,只是我身体康健,不怕冷,这披风贵重,实不敢受。” 那侍女笑着道:“虞公子还是披上吧,毕竟是长公主的一番心意,不是人人都有的。” 话这么说,虞安歌更不敢要了:“虞府的马车里,备的有毯子。” 可是侍女挡在虞安歌前面,一副虞安歌不收,她就不走的架势,正如逼着岑嘉树拿赏钱一样,不给拒绝的余地。 虞安歌暗道长公主身边的人难缠,这披风一接过来,岂不又给了长公主再召她还披风的机会? 虞安歌冷下了脸,打定主意切断长公主的念想。 虞安歌在战场纵横,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那侍女看着她眼中的寒意,不由心里发憷。 左右为难之际,竹影跑过来道:“我家王爷惧冷,遣我过来问问,这披风可否能让给我家王爷。” 侍女有些许迟疑,毕竟长公主吩咐的是给虞公子。 商清晏将车帘掀开,轻轻咳了几声,还未说话,那侍女就一脸惶恐地把披风交到竹影手上。 若这位迎风咳血的爷因为没有这披风得了病,她一个小小奴婢可担待不起。 再说了,长公主对南川王多有怜惜,想必不会责怪她。 竹影心满意足地把披风带了回去。 两辆马车这才启程,在夜色的遮掩下,一前一后,往小路走去。 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子,虞安歌让鱼书停车,自己下马,钻入商清晏的车里,竹影并没有阻拦。 夜色浓郁,马车内只有一盏火光微弱的罩灯。 刚刚被商清晏讨去的披风,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马车正中央,还摆放着那盆昙花。 商清晏拿着一方帕子捂鼻,长公主钟爱桂花香,披风也是满满的桂花味儿,昙花的香气也不甘示弱,两相交杂,香是香了,只是让人难耐。 商清晏一向不太喜欢过于馥郁的香味,跟披风处在狭小的空间,只觉得鼻酸。 看到虞安歌过来,他一点儿也不意外,反倒往旁边坐了坐,示意虞安歌坐下。 虞安歌开门见山道:“王爷今日为何前往长公主府?” 商清晏掀了一下眼皮,语气冷淡道:“赏昙。” 虞安歌道:“那王爷倒是得偿所愿,不仅在公主府赏昙了,连昙花都带回家了。” 虞安歌一方面觉得商清晏大晚上去公主府是为了自己,毕竟那个以老夫人为由,唤她归府的人,是商清晏安排的。 可另一方面,虞安歌又觉得自己还没那么重的分量,竟劳动商清晏平白跑这一遭。 虞安歌道:“王爷为什么派人来唤我回府?” 商清晏没好气儿道:“本王不派人唤你回府,你还想留在长公主府,做长公主的入幕之宾不成?” 第111章 我们静待好戏便是 虞安歌眼皮子一跳:“那倒不至于。” 她若是执意要走,长公主还能强留她不成? 商清晏似乎猜到了虞安歌的想法,毫不客气道:“进昭宜长公主府的男人,少有全身而退的。” 虞安歌一噎:“少有?” 商清晏道:“齐纵,一开始也是一副坚贞不屈的姿态。” 这个倒是让虞安歌意外了,不管是秋狩上的剑舞,还是刚刚擂台上褪去上衣的相扑,齐纵怎么也跟坚贞不屈扯不上关系。 商清晏道:“习武之人,总归有点傲骨的,但是这点傲骨,面对被绕指柔捧上去的如意,自然就化成了一汪水。” 说着,商清晏那双琉璃目还上下打量了虞安歌:“不过是一场相扑,虞公子就看得心花怒放,虞公子的傲骨,又能扛到几时呢?” 虞安歌轻咳一声:“我怎么就心花怒放了?没有的事!” 虞安歌的情绪一向内敛,轻易不表露出来,但商清晏目光如炬,岑嘉树一次又一次被齐纵狼狈放倒时,商清晏还是从虞安歌微扬的眉眼中看出她心情愉悦来。 商清道:“究竟是多大的仇,让虞公子看到岑公子倒霉就乐得合不拢嘴。” 这是一直以来萦绕在商清晏心中的问题。 岑嘉树和宋锦儿都尝到了跟虞府退婚的苦果,下场凄惨,虞安歌实在没必要一直揪着不放。 虞安歌道:“我与岑、宋之仇,不共戴天。” 商清晏转着佛珠,状似不经意道:“看岑嘉树倒霉你就这么开心,若是谁杀了岑嘉树和宋锦儿,岂不是对你恩同再造?” 虞安歌冷声道:“若有人能杀了岑嘉树和宋锦儿,我把我这条命给那人都是值当的。” 商清晏半眯着眼,昏黄的灯光下,他想要探究虞安歌这话的真假,却发现虞安歌眼中一派认真,毫无半点儿作伪。 商清晏心中莫名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努力忽视掉:“我知道了。” 虞安歌不想把话题留在岑嘉树和宋锦儿身上,商清晏的眼神太毒,万一被他看出来点儿什么,总归不妙。 虞安歌道:“话说回来,长公主那些义子,虽然是凭着长公主的势上位,但也的确有些本事。” 商清晏道:“长公主喜欢上的人,都不是空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譬如齐纵,虽然只是个小小都头,但他的武功并不弱于普通武将,只因齐纵出身微寒,迟迟没有晋升之路。 而现在有长公主出手,只怕齐纵很快就能一展抱负了。 商清晏看着虞安歌道:“怎么,是区区云骑尉,也让虞公子感到委屈了吗?” 虞安歌直言不讳道:“的确。” 她被封云骑尉以来,至今没被安排做什么事,更别说去深入了解江南盐政了。 商清晏撇过眼,不去看她:“若虞公子肯对长公主折腰,长公主会帮你达成你想要的。” 长公主看不上绣花枕头,这些年举荐的能人贤才不少,在朝中已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虞安歌想到长公主放在她身上的眼神,不禁有些头疼:“不行。” 她的语气坚决,把商清晏逗笑了,想来他的担心还是有些多余,虞安歌的确不是会为美色和权势轻易打动的人。 商清晏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交到虞安歌手上:“好了,不提她了,这个给你。” 虞安歌翻开来看,里面是几个人的名字:“这是什么?” 商清晏道:“跟恒亲王来往密切的官员名字。” 虞安歌眼神一凛,语气颇为危险地对商清晏道:“你派人监视我?” 虞安歌是要把恒亲王拉下水,也在着手做这件事。 她这个云骑尉当得实在憋屈,原以为比上辈子哥哥的官职高了许多,就能改变现状,可她任职以来,没有被安排做任何事情,每日除了点卯,就是闲耗时间,虚度光阴。 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但她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怎么可能不急? 好巧不巧,秋狩那日,恒亲王刚好撞了上来,让她想起来恒亲王上辈子对宛云做的事情,更明白了圣上对这个弟弟的厌恶。 她为官第一功,就打算用恒亲王当踏脚石。 她自认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目前为止,她的网甚至还没撒到恒亲王身上,就连鱼书雁帛都不知道她的打算,可为什么商清晏会给她这个? 商清晏摊开手,颇为无辜道:“天地良心,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废太子,手底下哪儿有那么多人调用?” 虞安歌死死盯着他。 商清晏老实道:“我只不过是知道你的为人,秋狩上恒亲王那般难为你,你能咽得下这口气?” 虞安歌反问道:“我为人怎么了?” 商清晏道:“睚眦必报,阴险小气。” 虞安歌拳头咯咯作响。 商清晏笑道:“不过也算是恩怨分明,侠义心肠。” 虞安歌轻哼一声,扬着纸条道:“谢了!” 商清晏道:“待虞公子事成之后,再谢我也不迟。毕竟圣上虽然不喜恒亲王,却也留恒亲王在盛京放肆这么多年。” 虞安歌又看了一下纸条上的人名,然后借着灯盏里的烛火,把纸条点燃:“好。” 商清晏送来的这些人名可谓雪中送炭,她的计划会方便实施许多。 虞安歌对商清晏一拱手:“王爷告辞!” 商清晏道:“好走不送。” 虞安歌趁着夜色的掩盖,重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马车与商清晏分开,往虞府行去。 竹影这时探进头来:“主子,这份名单,您就这样轻易交出去了,万一虞公子有半分邪念...” 商清晏斩钉截铁道:“她不会。” 竹影一时语塞,说实话,他也觉得虞公子不是那种两面三刀之人,但他家王爷一向小心谨慎,对一个刚认识不过半年的虞公子,就交付这么多的信任,还是让竹影十分意外。 商清晏道:“她的确是个恩怨分明,侠义心肠之人。走吧,我们静待好戏便是。” 恒亲王是个惹人厌烦的毒瘤,早该遭报应了。 第112章 恒亲王为什么要跟他过不去! 翌日,虞二爷担心节外生枝,特地起了个大早,带着几个心腹,前往一处地界偏僻的酒楼。 这里是卫元明提出的交接钱财的地方。 虞二爷昨天拿了虞老夫人四千两银子,向怡那边挤出来四千五百两,他自己用积蓄凑了五百两出来,还有虞老夫人出面,终于逼着三房拿了一千两出来。 现在他怀里揣着一万两银票,打定主意要跟卫元明两清,再不相欠了。 可虞二爷一进门,几个彪形大汉就忽然出现,一把将虞二爷压倒在地。 虞二爷带来的几个心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堵上嘴,五花大绑起来。 虞二爷大喊道:“大胆!你们竟敢对朝廷命官下手!” 为首的汉子诚惶诚恐道:“呦!这不是虞二爷嘛!快快快,快松绑!把二爷搀扶起来。” 几个彪形大汉虽然松了手,但是搀扶虞二爷的时候,依然是钳制之势。 虞二爷一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你们是谁!为何在此!” 为首的汉子道:“我们是来讨要卫公子的赌账的,没想到是虞二爷亲自把钱送来,实在是失敬。” 虞二爷察觉到情况不对,这些人明显认识自己,刚刚那个分明是下马威。 虞二爷把自己的胳膊从这几个大汉手里用力挣脱出来,理了理衣裳道:“卫元明呢!让他出来!” 两个人走进耳房,把昏死过去的卫元明给拖了出来。 虞二爷一看卫元明的样子,瞬间又惊又怒。 卫元明被人狠打了一顿,右手的小拇指被剁掉了一根,整个人鼻青脸肿,满身是血,此时昏死过去。 一个大汉提着一盆水,往卫元明身上泼了上去,卫元明尖叫一声苏醒,看到虞二爷那一刻,当即哭得满脸是泪:“二叔,二叔快救救我!” 虞二爷惊惧道:“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汉子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不肯还钱,咱们只能用一些非常之法了。” 虞二爷心头一跳,这事处处透着不对劲儿。 卫元明凄凄惨惨道:“二叔,他们给我下套,让我欠下好多啊啊啊啊啊啊——” 卫元明没说完话,断了小指的右手就被一个大汉用力踩在脚下,把他痛得目眦俱裂。 大汉道:“卫公子可别空口白牙诬赖咱们,骰子是您自己摇的,牌是您自己打的,钱是您自己押的,赌账也是您自己签的字,摁的手印,怎么能说是我们给您下套呢?” 卫元明现在死猪一样,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虞二爷冷汗涔涔,色厉内荏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重伤朝廷命官!” 那大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看着卫元明道:“从六品城门校尉嘛,咱们心里清楚得很。这官放在三十年前,是挺唬人的,现在嘛,哈哈哈,还不是有钱就能买。” 另一个大汉道:“咱们既然敢这么欺负卫公子,上头自然也是有人的。” 他们笑得放肆,虞二爷惊道:“你们上头是谁!” 那大汉一脸高深莫测:“这个嘛,不便说。虞二爷若是想把卫元明赎回去,就老实还钱吧。” 虞二爷心中不定,一方面觉得赌场的人在诈他,另一方面是不敢赌。 看着卫元明半死不活的样子,虞二爷甚至想狠狠心,把他扔在这儿不管他的死活,这样的话姹紫的丑事,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虞二爷道:“我今天过来不是给他还钱的,我只是跟他叙个旧,我没钱,告辞。” 卫元明艰难地抬头看了虞二爷一眼,眼中流露出愤恨。 一个大汉挡在虞二爷面前道:“虞二爷既然来了,就别想轻易走出去。” 虞二爷色厉内荏道:“你们想做什么!他只是个城门校尉,我却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四品官!你们若是敢伤我,那是满门抄斩的死罪!不管你们上头的人是谁,你们都免不了一死。” 大汉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知道知道,咱们也没打算伤您,就想让人还钱嘛。” 虞二爷道:“钱是他欠下来的,让他自己还去!” 几个大汉哄笑起来:“可是卫公子跟我们说,您可是花了大价钱,买下卫府长子的名声啊。” 此言一出,虞二爷看向卫元明的眼神似乎想把他活剥了,卫元明竟敢把那件丑事说出去! 还是说给赌场的人! 还有这群大汉上面的人,又是谁! 这个把柄,又握在了谁的手里! 虞二爷怒吼一声,一脚踹向卫元明:“畜生!混账!我杀了你!” 卫元明哭着道:“是他们逼我的!我不说整只手都留不住!” 大汉笑着道:“虞二爷您别着急上火啊,咱们哥几个在道上混,讲的是诚信!是一诺万金!” 虞二爷信他们个鬼! 大汉道:“二爷要不信,尽可以走,咱们也不拦着,就是明天卫府长子其实是虞二爷的种这件事,就要传遍盛京喽。” 另一个大汉补充道:“咱们上面有人,再来几个御史,虞二爷的官途,可是要到头了。” 为首的大汉道:“这样吧,咱们也不欺负二爷,哥几个把钱收了,这事就两清了。咱们也签字画个押。” 虞二爷恨得咬牙切齿,跟卫元明画押,起码还有整个卫府作保,跟这群人画押,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虞二爷留了个心眼:“我信不过你们,除非你们把你们背后的人说出来。” 一个大汉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牌子,往虞二爷眼前一晃。 他晃的速度太快了,虞二爷只看到一个“恒”字,牌子就被收了起来。 恒? 满盛京,能用这个字刻牌的,只有一个恒亲王! 难怪这群人这般有恃无恐,他们竟是恒亲王的人! 恒亲王为什么要跟他过不去! 但另一方面,虞二爷又想,虽然恒亲王手里握着他的丑事,但恒亲王身为皇亲,却设赌场,放赌债,又何尝不是一件丑事。 说不定,他还能利用这次机会,攀附上恒亲王。 虞二爷哆哆嗦嗦把怀里的一万两银子拿出来,交到大汉手里。 可是大汉一看,就皱着眉头:“虞二爷,不对呀,这怎么才一万两?” 虞二爷道:“他欠下的,不就是一万两吗?” 大汉道:“是一万两,不过不是一万两白银,而是一万两...黄金。” 第115章 婶婶,你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听到“私盐”二字,向怡就神情紧张起来。 从古至今,靠私盐发家的不计其数,但是因贩卖私盐被处死之人也不计其数。 向家是江南首富,靠丝绸发家,跟官府联系密切,每年往宫里进贡的丝绸不计其数,这么多年来在江南屹立不倒。 可最近半年江南私盐泛滥,盐商迅速崛起,为首者,隐隐有超越向家,成为江南第一富商的势头。 商业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似私盐泛滥和向家的丝绸生意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实际上私盐横行,官商勾结,掠利于民,会导致江南百姓骤贫,大大影响丝绸生意。 现在只要沾上私盐,那便是巨利,所以向怡的祖父,现在的向家当家人难免有些坐不住。 向家想要插手私盐生意,又担心利益越大风险太大,若虞家想要掺和进来,有虞家兜底,向家或许能有底气一些。 但向家家主也考虑到,虞家二房贪婪成性,想要凭借虞家的势,又犹豫不决,于是派人来跟向怡打探。 且不说向怡已经打算跟虞二爷义绝了,就算放在之前,向怡也绝对不会同意让向家借着虞府的势,插手私盐。 她太了解虞二爷了,虞家的势或许好借,但这个无底洞是永远填不完的。 向怡坦言:“你去告诉祖父,高楼易起更易塌,私盐的水太深,虞府担不下这个责,千万别去碰。” 那小厮应了下来。 向怡想了想又道:“还有件事,最近虞二爷会问向家的铺子要钱,务必要通知各处不要给他,他若逼得太急,就给个几百两打发,再多可不许给了。” 那小厮疑惑道:“虞府要的钱虽然不少,但老太爷说过,若是能让您和宛云小姐在虞府过得舒坦一些,不值当什么的。” 向怡沉默了几息,她的祖父向家家主虽然疼她,但是把向家的未来看得最重。 当初把她远嫁到盛京虞府,是为了向家考虑,借着虞府的势,官商通婚,便于向家这个第一首富在江南屹立不倒。 这么多年源源不断往虞府送钱,则是出于对她的疼惜和愧疚。 义绝已经是向怡所能想到的,最不影响向家的法子了。 但妻告夫,终究为世俗不容,向怡心里空荡荡的没有底,还是会担心向家不再接纳她和宛云。 小厮看向怡脸色不好,以为虞二爷又做了什么混账事,惹得向怡难过了。 小厮出言安慰道:“老太爷早就说过,若二夫人在盛京受了委屈,千万别一个人忍着,向家会给您撑腰的。” 小厮没想到自己一句寻常安慰的话,竟让向怡掩面痛哭起来,无人知道的地方,不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向怡从小懂事,她知道祖父年事已高,还要操心整个向家的兴衰,从来不愿意让祖父为她牵肠挂肚,多年来虽然过得不好,但都是报喜不报忧。 这一次,向怡终于想要任性一次,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宛云。 她受多大委屈都不要紧,宛云不行。 向怡擦了擦眼泪道:“你告诉祖父,向怡不孝,马上要做辱没门楣之事了。不敢奢求向家庇护,但宛云身上流着向家的血,还望祖父届时收留宛云。” 小厮一惊:“二夫人这是什么话,您怎么就要辱没门楣了。” 向怡摇了摇头,事成之前,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她要做什么。 但是为了宛云不跟着她漂泊,她得提前跟向家打个招呼,让他们及时来接宛云回向家。 向怡强调道:“今日你回去收拾一下,就速速回江南,请向家族人入京一趟。万不可惊动其他人,记住了吗?” 那小厮郑重点点头:“小的虽然不知道二夫人什么打算,但清楚您的为人,您放心,小的一定办到。” 那小厮一脸严肃地退了下去。 向怡呆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厮没有把食盒里面的盐拿走。 她伸出手,从碗中抓出一把盐来,任由细盐从她的指缝滑落。 向怡禁不住用手指捻了一小撮放进嘴里,心中暗惊,这盐不仅看着白细,尝起来竟然没什么苦味,这么好的细盐,别说在江南了,就是在盛京她都没见过。 向怡担心虞二爷突然过来,看到这些盐,乱起阴暗的心思,只是这么好的细盐要是直接毁掉,难免可惜。 向怡鬼使神差地想起虞安歌来,前段日子她托付自己,打探江南的种种情况,现在江南私盐泛滥,且私盐的品质远超官盐,怎么不算江南的一种奇怪情况呢? 向怡唤来自己的心腹侍女道:“把这个食盒悄悄给参微院送去,就说是江南来的。” 侍女找了个机会偶遇雁帛,然后把食盒一股脑塞到雁帛手里,按向怡的吩咐说了。 雁帛知道虞安歌最近在为江南私盐泛滥的事忧虑,不敢耽搁,连忙回到院子里,把细盐呈了上去。 虞安歌做事谨慎,向怡有软肋,调查私盐一事根本没有透漏给向怡,看到这些私盐,虞安歌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江南私盐泛滥,利益巨大,向家作为靠丝绸发家的江南第一首富,产业受到冲击,没理由不想着掺和一脚。 虞安歌眼睛一亮,或许她找到破解江南局势的法子了,就是不知道向怡的想法。 虞安歌道:“悄悄告诉我二婶,让她往当铺走一趟,我有事跟她相商。” 最近虞二爷忙着凑钱,虞老夫人手中的金佛到底没有留住,典当了出去,向怡也被虞二爷催促着去各个铺子收钱。 向怡找了个机会,低调地来到当铺,上楼见了虞安歌。 向怡走进门,就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细盐,便问道:“安和,你这么着急唤我来,是发生了什么吗?” 虞安歌瞧着心情颇为不错:“婶婶,向家是否想要涉足私盐生意?” 向怡脸色变了变:“安和,在大殷朝贩卖私盐,可是要获刑流放的,向家有正经生意,不会涉足私盐。” 虞安歌抓出一撮盐放进自己嘴里:“婶婶,这么好的盐,若只能在暗地里流通,就太可惜了。” 向怡道:“我听不大懂。” 虞安歌没有解释,她脸上露出一抹笑:“婶婶,你的好日子就要到了,向家的好日子也要到了。” 第118章 那她要当那个最尊贵的! 大皇子走后,宋锦儿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房间里空无一人,她又开始喃喃自语起来:“我为你报仇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方姨娘死后,宋锦儿总是会梦到方姨娘死前的惨状,满屋子的血腥味,还有那双冲她索命的手。 宋锦儿时常从噩梦中惊醒,哭得不能自抑。 她用手指在地上写着字,李爷,宋夫人,宋侍郎,这些压在她头上,让她喘不过气来的人物,在大皇子眼中,只是可以随便碾死的蝼蚁吧。 还有... 宋锦儿迟疑了一下,在地上写下虞安和的名字。 这个人,在空山雅集上害她才名尽失,在青楼时,更是把她推入深渊。 她不过是劝岑嘉树反抗包办婚姻,勇敢追求自己的爱情罢了,岑嘉树跟虞安歌退婚,虞安和何至于把她推入地狱? 宋锦儿写完这些人的名字后,又用手掌全部擦去。 她要让这些欺负她的人付出代价。 如果这个世界注定要分尊卑,那她要当那个最尊贵的! 过了好一会儿,宋锦儿才擦干眼泪,唤了侍女进来,她让侍女将她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 应当是有大皇子吩咐,那些侍女对宋锦儿多了几分尊敬。 宋锦儿在心中默念着大皇子这三个字,胸中不由涌起一股热意。 ------------------------------------- 同样在心里涌起热意的人还有向怡,她从当铺二楼走下来,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前段时日的担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信心和底气。 来不及回虞府,向怡径直去了向家铺子,她写了一封信,召来一个小厮道:“快马加鞭,把这封信送到向家。” 小厮看向怡的表情严肃,不敢耽误,连忙去办。 虞安歌连日阴郁的心情总算有所好转,但这份好心情,也只持续到回到虞府。 虞安歌实在没想到,二房三房现在一个忙着应付卫元明,一个忙着应付“恒亲王”,甚至兄弟隐隐有反目倾向,竟然还有精力作妖。 她的脚刚踏进家门,虞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就过来道:“大公子,老夫人身体不适,请您过去侍疾呢。” 虞安歌知道,虞老夫人这几天为了兄弟俩的事情头疼不已,账目都甩到了向怡头上。 现在叫她过去侍疾,只怕没有好事,但孝字当头,虞安歌不能不去。 来到虞老夫人的屋子后,虞安歌果然闻到了一股药味儿,虞老夫人半躺在床上,头上裹着金丝抹额,一脸病容。 这回她是真的病了,只是病里还不忘折腾。 虞安歌给老夫人请过安后,坐在榻边,一脸关切道:“下面的人是怎么伺候的,竟让祖母病了,依我看,该好好处罚一通才是。” 虞老夫人本就心口闷,听了这话,更觉堵得慌:“人老了,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敲打一通就是。倒是你,许久不来看祖母了,要不是祖母病了,派人过去请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见你呢。” 虞安歌从嬷嬷手中接过药碗,一股脑往她嘴里喂药,借力打力道:“二叔三叔是当儿子的,忙得整日看不见人影,实在不该忽视了祖母。” 虞安歌喂药动作一点儿也不细致,虞老夫人呛了喉咙,差点儿没把药喷出去,连续咳嗽几声,更觉头痛。 若非她叫虞安歌来是有要事,真想把她给撵出去。 咳了好几声,虞老夫人才缓过劲儿来,再不肯让虞安歌喂药。 虞安歌手中的药碗被嬷嬷拿走,虞老夫人语重心长道:“安和,你回虞府许久了,虽然一直没有花家里的钱,但应该知道,咱们大户人家,花费甚巨。” 虞安歌明白了,这是二叔被逼急了,托虞老夫人问她要钱来的。 虞安歌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啊,要么说二婶阔气呢,您寿宴上可是送了一尊金佛。咦?金佛怎么没摆在祖母屋子里呀?” 虞老夫人直接道:“你二叔官场上要人情往来,最近公中拮据,你要是手头宽裕,多少贴补家里点儿...” 虞安歌直接打断道:“说到人情往来,我还想问二叔借一笔钱呢,您也知道,我被封为云骑尉以来,迟迟没有被安排活计,我想着走通走通上面的关系,也好在空耗着。” 虞老夫人直在心里骂他棒槌,怎么听话不知道听重点! 跟虞老夫人的委婉相比,虞安歌直来直去,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她没钱。 虞老夫人见这条路走不通,便又道:“安和,祖母年纪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有一件事,实在是放心不下。” 虞安歌道:“祖母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老身体康健,寿比南山。” 虞老夫人道:“你翻过年就要十八了,放在寻常人家,孩子都能满地爬了,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亲远在边关,无法为你的婚事操心。我这个当祖母的,有生之年,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重孙子降生。” 虞安歌又明白了虞老夫人这是想做什么,“恒亲王”那一万两黄金给出去,就算二叔升官,虞府也会元气大伤。 但她要是这个时候娶妻,且不说大房的积蓄甚多,她娶妻的排场不能小,也需要女性长辈操持,经由虞老夫人之手,几番下来,不知道会被盘剥去多少。 再说了,她神威大将军之子的名声放着,妻子的门第自然不会低了去,现在几房没有分家,就算虞安歌护着妻子,也难免不会被虞老夫人用孝道压着,逼她拿出嫁妆填补家用。 他们这是啃完向怡,又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那可就错了主意。 虞安歌道:“瞧祖母这话说的,您若是想要彩衣娱亲,二叔房里的儿子女儿可是成堆,三叔的那对儿子也伶俐可爱,您等等,我这就把他们唤过来。” 虞老夫人连忙拉住虞安歌的手:“安和,先别走。” 虞安歌第一次体会到商清晏洁癖的难受感觉,虞老夫人的手放在她手上,让她心里直犯恶心。 第119章 昨夜南川王府出事了 虞安歌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去,只想用帕子好好擦擦。 好在向怡就快要出面告虞二爷了,按二房三房现在的情况,二房一旦出事,三房定然会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此,虞府距离分家也就不远了。 虞安歌被拉的那一下手把她给恶心坏了,一点儿也不想再跟虞老夫人做表面功夫。 “祖母病重,就别为孙儿操心了,好好养身体才是要紧的。” 说着,虞安歌就想走,可听虞老夫人紧接着道:“你那个在蜀州的外公传来消息,说你母亲给他托梦,希望你早日成家立业呢。” 虞安歌脚步一顿,回头去看虞老夫人。 她和哥哥一出生,母亲就难产去世了,父亲担心她和哥哥伤心,几乎不在他们面前提起母亲。 虞老夫人等人,只会在私下里说他们生来命硬,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除此之外不会说什么好话。 所以虞安歌长到这么大,对生母知之甚少。 而虞安歌的外公,因为官职的调动,举家奔赴蜀州,多年来只是书信礼物往来。 之前虞安歌在望春城,外祖家的书信都是寄到将军府的,眼下虞安歌回到盛京,书信也就被寄到了虞府。 虞安歌眉眼一沉,虞府终究不是她当家,太多不方便了。 她回盛京以来比较忙,没有及时跟外祖那边交代,要把信件交到鱼书雁帛手上,就被虞府的人钻了空子,劫走了书信。 虞安歌心中对虞府上下愈发厌烦,尽快分家的想法疯长。 虞安歌语气冷淡道:“哦?信在哪里?” 虞老夫人听出了话中的冷意,在心里不断骂着小白眼狼,亏她以前对虞安和那么“宠溺”! 但虞安和越长大跟那个不省心的虞安歌越像,虞老夫人至今没在口头上占过便宜,下意识没跟她对上。 虞老夫人招呼嬷嬷去找信来,但嬷嬷找了一圈,一脸歉疚地过来道:“都怪老奴,方才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将信件当无用的废纸给清理出去了。” 虞安歌脸上愈发冷淡,对所谓的母亲托梦,望她早日成家也不觉是真。 虞老夫人假模假样地叱责道:“你这老婢,怎么做事那么不小心!” 虞安歌一个晚辈,自然不能处置祖母房里的嬷嬷,可谁让她是个“棒槌”呢? “祖母是该好好管管房里的人了,先是让祖母生病了不说,现在又弄丢了外祖给我的信,这要是传出去,还当祖母院子里没规矩呢!” 说完,虞安歌再不愿跟虞老夫人虚与委蛇,不顾虞老夫人在身后的叫喊,径直走了出去。 虞老夫人气的锤床,又哎呦哎呦喊着头疼。 那嬷嬷受了一通责难,一脸苦意道:“老夫人,大公子没这心思,可怎么办呢?” 虞老夫人咬了咬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这个当祖母的要给她操持婚事,容不得她拒绝!你快快放出话去。就说虞府要为她相看贵女。” 其实虞安歌猜测的不假,虞老夫人是想要通过虞安歌娶妻好好捞一笔,再用她的妻子,更好地控制虞安歌。 但虞老夫人不会无缘无故想起这茬,促使虞老夫人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有来自虞安歌外祖传来的信。 信上的确提及了希望虞安和尽快收心,早日成家立业,但话里话外,都是外公外婆要为她操持的打算,甚至上面还提到了一个适龄女子的名字,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虞老夫人岂会答应? 虞安歌从虞老夫人那边出去后,脸色一直不好,回到参微院,就对鱼书道:“速速往蜀州送一封信,问清楚他们上一封信说了什么,以后的信件不要往虞府寄,寄到当铺便是。” 鱼书当即应下。 虞安歌这边面临长辈对婚事的催促,商清晏那边也没能逃过。 辛淑妃一直对商清晏牵肠挂肚,尤其是商清晏已过弱冠,身边连个暖床的侍女都没有。 辛淑妃忧心商清晏的身体,清楚他素有洁癖,最让她放不下的,还是秋狩那晚,虞公子从大箱子里走出来的场景。 虽然辛淑妃不断安慰自己,或许那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巧合,但她旁敲侧击了四皇子,听四皇子说商清晏受伤后,不让旁人搀扶,只让虞公子搀扶。 这种种奇怪的举动,让辛淑妃总要往断袖那方面想。 与此同时,她心中对商清晏的愧疚更甚,所以在披香宫长吁短叹。 宫中是没有秘密的,辛淑妃刚跟身边的侍女杜若提到她担心商清晏无后,转眼就有人把主仆的这番对话转告了圣上。 商清晏是先帝独子,当今圣上把他养成一个“病秧子”,已经耗费了许多心思,又怎么可能想要商清晏再有后,平留祸端。 但圣上也知道,商清晏好歹是南川王,若是一直这么拖着,难免叫人觉得他对侄儿苛刻。 于是圣上命人给商清晏送去两个貌美的宫女,教商清晏“人事”,而这两个宫女,自然是生不下孩子的。 两个宫女来到南川王府,低眉顺眼的样子,瞧着乖巧温顺。 竹影悄悄去看商清晏的脸色,他家主子手里握着佛珠,脸色苍白,依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样子,但从他发白的骨节中,竹影看得出来,他对这两个宫女有多排斥。 圣上派人过来,看似关心,实是控制啊。 翌日,虞安歌起床洗漱,雁帛一脸怪异走了进来,婴儿肥的脸上,表情变来变去。 虞安歌知道她这是心里有事,便问道:“怎么了?” 雁帛道:“昨夜南川王府出事了。” 第121章 有几分情谊? 潘德不敢把心里话表现出来,客气道:“王爷您的身子要紧,那两个宫女...” 潘德没把话说完,圣上遣他过来时,并未言明要他怎么处置那两个宫女,他一个奴才,只能看商清晏的意思了。 商清晏咳嗽了两声:“本王实在无福消受,潘公公还是把人带回宫吧。” 潘德低下头道:“奴才遵命。” 御前的事情多,潘德过来探到商清晏并无大碍后,就默不作声地退下了,那两个宫女也随之离开。 外面长公主等人还在候着,虞安歌不便在房间里多待,便道:“看到王爷无事,下官也就放心了,告辞。” 商清晏抬头看她,秋日的阳光从窗棂透进来,他琉璃目中似乎闪着金色的光。 “听说虞公子好事将近。” 虞安歌倒也清楚他这是在说什么,虞府那群人闹腾得很,二房三房都吵成那样了,虞老夫人还不消停。 短短两日,就有七八个媒人上虞府,为虞安歌说亲。虞老夫人应当是说了什么,那些媒人都颇为殷切。 不过成亲不是说说而已,尤其虞安歌还是长房嫡子,要筹备的事情很多。 而距离“恒亲王”给虞二爷定下的十日之约就在眼前,所以虞安歌就没有费时间花心思去管那些跳梁小丑。 不过商清晏说的话倒没有什么问题,虞二爷上钩,虞家很快就能分家了,江南盐政也有了突破口,她怎么不算好事将近呢? 虞安歌点头道:“的确。” 商清晏的手指下意识一缩,抓皱了床单:“那本王要提前恭喜虞公子了。” 虞安歌只当他在说好话:“多谢王爷。” 商清晏捂住嘴猛烈咳嗽了两声,整个人隐没在床帏的阴影里,秋日的阳光从他眼中消散。 “城西柳丝巷,大杨树下左数第七户人家,有虞公子一直要找的人。” 虞安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一直在找的人,不就是宋锦儿吗? 虞安歌看向商清晏的眼睛一亮,但商清晏神情有些恹恹的。 虞安歌还想再问些什么,外面就传来长公主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商清晏迅速叮嘱她:“万事小心。” 虞安歌正色道:“多谢王爷。” 长公主等人也到了门边,长公主试探地走进来道:“清晏,现在可好些了?” 商清晏道:“好多了。” 长公主身后还稀稀拉拉跟着一群人,商清晏咳了一声,竹影见状,皱着眉头对众人行礼:“王爷有病在身,府医特地交代,应当静养。” 虞安歌看了一眼竹影,商清晏的许多话碍于身份和情谊,不便直言,竹影倒是商清晏肚子里的蛔虫,每每能替他说话。 商清晏还惭愧道:“是我招待不周!” 长公主嗔怪道:“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好好养病,我们知道你并无大碍就能放心了。” 长公主率先带人离开,其他人也都跟着走了。 虞安歌回头看了商清晏一眼,虽然商清晏脸色不大好,虞安歌还是冲他露出了一个感激的表情。 人都走后,竹影忍不住问道:“主子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才查出来的消息,就这么轻易告诉了虞公子?” 商清晏奇怪地看了竹影一眼:“不然呢?” 竹影嘀咕道:“不是您寻常的作风啊。” 商清晏挑眉:“我寻常的作风是什么?” 竹影在心里嘀咕,他家主子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但是在虞公子跟前,都没要求过什么。 竹影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您图什么呀?” 商清晏躺在床上,微微蹙眉,没有回答,想到因为好事将近,表情轻松许多的虞公子,商清晏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头疼。 竹影则是想到商清晏悄悄潜入参微院的行为,便道:“难道您是图虞小姐?可您到现在连虞小姐的面都没见到,为时过早了吧。” 商清晏睁开眼睛,往常他觉得竹影说话颇得他意,但今儿个说话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头疼:“你的话太多了些。” 竹影噤声,默默退了出去。 潘德带着两个宫女回宫的路上,遇见了早早等候他的杜若。 杜若自然是被辛淑妃派来打探消息的,看到两个被退回来的宫女,杜若脸色有些不好。 辛淑妃是担忧商清晏不假,但绝对不想让圣上插手,偏偏圣上插手了,还弄巧成拙,更是给彼此心里添堵。 杜若递给潘德几片金叶子:“南川王怎么样了?” 潘德道:“南川王就是受了惊,没有传得那么吓人。” 杜若又问道:“都谁去探望南川王了?” 潘德报了几个人的名字,虞公子亦在其中。 等杜若把话转述给辛淑妃的时候,辛淑妃眉头蹙起:“她跟清晏很熟吗?” 杜若疑惑了一下:“谁?” 辛淑妃道:“那个虞公子。” 杜若有些不明所以:“虞公子是王爷从望春城接回来的,二人一路结伴,估计有几分情谊。” 辛淑妃喃喃道:“有几分情谊?” 杜若更觉得奇怪了:“您总说王爷性子太冷清,如今王爷好不容易有了朋友,不是一件好事吗?” 辛淑妃眼中透着几许茫然:“或许吧。” 杜若又道:“依奴婢看,这个虞公子侠义心肠,秋狩上射杀野猪,救下了四皇子,又在王爷惊马后赶忙去追,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呢。” 辛淑妃想到秋狩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低着头道:“应当是我想多了。” 杜若见辛淑妃眉头舒展,也松了口气,提起了另一件事:“御前跟奴婢透露,说圣上今晚要过来呢。” 辛淑妃摇了摇头:“我有些头疼,告诉敬事房的人,把我的绿头牌摘下来几天吧。” 杜若知道,辛淑妃这是在跟圣上置气,觉得圣上又把手伸向了王爷,隐晦地表达不满呢。 杜若知道辛淑妃心思重,也没有多劝,便退下了。 第123章 夹竹桃 侍女连忙回去,看到宋锦儿满头大汗,捂住肚子倒在地上,哎呦不断。 侍女当即放下手中的东西,在宋锦儿身上摸了几个穴位,用力按下去,很快,宋锦儿便跪在地上,把刚刚吃的东西都呕了出来。 外面其他人听到这边的动静,连忙唤了大夫过来,又是一阵扎针,催吐,灌药,总算是把宋锦儿从鬼门关拉了出来。 折腾了好一遭,宋锦儿才面色苍白地昏睡过去。 大皇子听到动静,低调赶来,一进门,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跪在院子里。 方内侍给大皇子搬来了一个凳子,大皇子坐下:“怎么回事。” 侍女道:“大夫对宋小姐吃的膳食仔细检查了一番,把所有宋小姐动过的饭菜都喂了老鼠,一个吃了糕点的老鼠没多久就死了。幸好宋小姐今日没胃口,那碟糕点她只咬了一小口,又及时呕吐出来,这才捡回一条命。” 大皇子冷声道:“她所食之物,皆出自你们之手,毒从何来?” 宋锦儿臭名远扬,若是传出去大皇子救她出来,只会惹人诟病,所以自从宋锦儿来这里之后,院子里的人除了采买,基本没出去过。 而负责采买的两个小厮,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了,不断对大皇子磕头:“大皇子明鉴,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暗害宋小姐啊。” 大皇子眯着眼看他们,这些人不说是他的心腹,但身家性命都在他手里握着,不敢对他有异心才是,但宋锦儿中毒实在蹊跷。 这时大皇子带来的人在搜查一圈后,发现了新线索:“大皇子,这糖罐里的红糖有问题。” 经过大夫的辨别后,大夫跪着道:“回大皇子,这红糖中被掺了夹竹桃花粉,花粉被磨得很细,若非仔细排查,根本发现不了。” 大皇子眼中泛起危险的神色,他冷嗤一声:“真是好心计。” 院子里的人是不可能背叛他的,宋锦儿所食之物皆经他们之手,不会出问题,问题竟是出在了做饭的原材料上。 大皇子看向那两个负责采买的小厮,小厮满头冷汗道:“回大皇子,府上的红糖是从问味轩买的,之前从来没出过问题。” 大皇子对方内侍冷冷道:“去查。” 虽说去查,但问味轩是盛京老字号了,每日从问味轩来来往往的客人不计其数,想要对一罐红糖追根溯源,无异于海底捞针,闹不好,还会暴露宋锦儿被他藏在柳丝巷的事。 查到最后,只怕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 大皇子心中涌起一股烦躁阴郁,背后下毒之人心思实在缜密。 究竟是谁,会绕这么大一圈,去杀宋锦儿呢? 大皇子来到屋子里,宋锦儿睡得十分不安稳,似乎是感觉到身边有人,她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大皇子那一刻,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眼泪倏然从眼角滑落,她可怜巴巴道:“大皇子,有人要害我,还求大皇子为我做主。” 大皇子看着宋锦儿的模样,不禁想到她做成的胭脂,经过大夫检查无毒后,他便将胭脂送入宫中。 周贵妃用了之后喜不自胜,直道那膏体能够驻颜回春,让他多送些进去。 大皇子开始重新审视宋锦儿,这个天真愚蠢的女子,或许真如岑嘉树所说,她手中掌握的“古籍”,很是了不得。 且“古籍”这件事,不仅他和岑嘉树知道,还有隐没在暗处的旁人,同样知晓,而那个下毒之人,并不想让他利用宋锦儿。 大皇子道:“你可知是谁害了你?” 宋锦儿眼中透着几许茫然,她摇摇头:“不知道。” 大皇子道:“你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宋锦儿想了想,默默低下了头。 她穿越以来,仗着比旁人知道的东西先进,行事十分高调,得罪的人也数不过来,但那些都是寻常贵女,不过是聚会上酸她几句而已,何至于对她下毒手? 而跟她仇恨颇深,又知道她还活着的人... 宋锦儿仰头问道:“会不会是宋夫人或者宋湘?” 她败坏了宋府的名声,耽误了宋湘的婚事,宋夫人和宋湘只怕要恨死她了。 大皇子道:“宋夫人刚去世,宋湘忙着伤心,哪里有时间动你?就算是提前安排的,她们两个妇道人家,也没本事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宋锦儿绞尽脑汁,又道出了一个名字:“那会不会是虞公子?” 大皇子皱紧眉头:“虞公子?虞安和?” 宋锦儿脸上十分不自然:“我间接坏了岑探花和虞小姐的婚事,虞公子护妹心切,之前就处处与我作对。” 大皇子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回想起一直以来,虞公子对宋、岑二人的为难,看着宋锦儿的目光添了几分不善。 虞公子,是他暗中想要拉拢之人。 驻守边关,威震四方的神威军和宋锦儿那些奇淫巧技相比,大皇子不蠢,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但鱼和熊掌,他想要兼得,只望宋锦儿中毒跟虞公子无关吧。 大皇子道:“你安心养身子,我让人去查。” 宋锦儿点了点头,她看着大皇子,怯生生问道:“大皇子,宋夫人之死,可是你做的?” 大皇子笑道:“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 宋锦儿脸色一白。 大皇子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 要他替她报仇,在人死后,又露出害怕愧疚的表情,未免可笑。 ------------------------------------- 鱼书将柳丝巷的失败告诉了虞安歌,虞安歌紧闭双眼,瞧着有几分失落。 但也只是几分失落罢了,许是失败多了,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虞安歌道:“我们的人及时撤走了吗?” 鱼书道:“按您的吩咐,糖罐一入院子,所有人便都撤了,没留一点痕迹。” 虞安歌“嗯”了一声。 虽然没有留下痕迹,但她屡次三番对宋锦儿出手,只怕早已引起宋锦儿和大皇子的注意了。 往后一段时间,再想暗杀宋锦儿,只怕不易。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雁帛提着裙子跑进来,一脸兴奋道:“公子,二房三房打起来了,老夫人去劝架,反被推搡倒地,好生热闹!” 第124章 也让咱家出一个王妃 鱼书看出刚刚虞安歌的心情有些不好,便试探道:“公子,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虞安歌道:“走吧。” 热闹发生在三房,姹紫身在卫府,怀着虞二爷的孩子,虞二爷自然不会不管,派了人在卫府看着姹紫。 但那天虞二爷的人看到姹紫被卫元明为难,无缘无故就挨了一耳光,当晚,姹紫便消失不见。 信儿传到虞二爷耳中,虞二爷联想到最近自己对卫府的“逼迫”,还当卫元明怀恨在心,杀人灭口。 事情闹到现在这种地步,已经理不清恩恩怨怨了。 虞二爷偷鸡不成,把家底儿都给赔光了,姹紫的消失成了他怨憎卫府的导火索,二房三房的矛盾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虞二爷往虞三爷这里要人,卫水梅怀有身孕,干脆埋头当鹌鹑,躲避不出。 别管虞三爷私底下怎么对卫水梅发火,卫水梅毕竟怀着他的孩子,他总不能真的放任虞二爷逼她。 于是兄弟俩在院子里大吵起来,虞老夫人过来劝架,不仅没有劝住,反而在推搡间跌倒在地。 虞安歌来的时候,虞老夫人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虞二爷和虞三爷互相推卸责任。 以免被波及,虞安歌没有露面,只是躲在树荫下看戏。 虞老夫人哭喊了一会儿,见虞二爷和虞三爷还是争吵不止,虞老夫人便道:“归根结底,还是钱的事。” 虞二爷气不过:“不是钱的事!是我的儿子凭空消失!卫家总要给我个说法!” 虞三爷不甘示弱:“谁不知道你虞二爷处处留种,家里庶子庶女一大堆,偏偏盯住一个未出世的胎儿不放!不就是想讹钱吗?但你别忘了,那孩子是怎么到卫家去的!” 虞二爷痛心疾首道:“我知道那孩子怎么到卫家去的,可我更知道,卫元明欠下了一万两黄金!那可是一万两黄金啊!卫水梅管家这么多年,又填了卫家多少窟窿!现在祸到临头,你包庇那个搅家精,置亲兄弟于何地!” 虞三爷脸色难看,一直在屋里听动静的卫水梅知道,她再不露面,虞三爷就要听信虞二爷的鬼话,把祸端都落到卫家头上了。 卫水梅的肚子已经显怀,她抱着肚子出来,呜咽道:“二哥这话真是要逼死弟媳了,旁人不知道元明的赌债是怎么来的,您还不知道吗?分明是恒亲王想要问您要钱,送您的升官捷径。元明遭受无妄之灾也就罢了,您还要逼三房拿钱出来给您铺路,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虞三爷这几天听多了卫水梅的枕头风,也觉得虞二爷在其中是占了大便宜。 一万两黄金买一个吏部侍郎官职,可是不亏啊! 虞三爷揽住卫水梅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二哥有此路径可走,何须苦苦逼迫自家兄弟?你可别忘了,你后院可是有个摇钱树!聚宝盆!” 虞二爷被气得跳脚:“你说的简单!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眼看两兄弟又要吵起来,虞老夫人摇着头道:“还是钱的事儿啊!” “恒亲王”定下的十日之期只剩下两天,虞二爷这是被逼急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向怡那边给他凑了又凑,来京考核的官员能收的礼他也全都收了,虞老夫人的金佛卖了,家中的田铺也都转手了。 可拼拼凑凑,也还差三千多两黄金。 虞老夫人让嬷嬷扶自己起来,对虞二爷道:“你别急,刚刚老三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虞二爷问道:“娘是什么意思?” 虞老夫人道:“近几日,我为了安和的事操了不少心。” 虞安歌耳力灵敏,听到这句话,不由皱起眉头。 虞二爷和虞三爷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虞老夫人忽然提到虞安和。 虞老夫人缓了口气,继续道:“媒人频频上门,我倒是听说了另一桩事,关于恒亲王的。” 虞二爷道:“什么事?” 虞老夫人道:“恒亲王新娶的王妃又死了,最近在找续弦呢。” 虞二爷眯起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虞老夫人道:“你若是舍得,也让咱家出一个王妃,至于欠恒亲王的那笔烂账,恒亲王看在新王妃的面子上,自然不会难为你。”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具是一惊。 虞安歌握紧了拳头,眼神愈发冷厉。 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点,这群人还是打算用宛云去换取侍郎一职。 好在这一次,她们提前谋划了许多,哪怕真的要走这一步,向怡母女也不至于任人宰割。 虞安歌再没有去看二房三房这场闹剧,转身回了参微院。 雁帛跟在虞安歌身边,自然也听到了那一番对话,脸色难看道:“虎毒尚不食子,虞二爷若要卖女求荣,那也太不是人了!” 恒亲王喜酒,酒后必要虐玩女子,恒亲王妃听着尊贵,实际上不过是恒亲王手中一个肆意玩弄的人偶。 就算雁帛是今年来随虞安歌来的盛京,也知道这个“秘密”。 虞安歌冷哼一声:“你从他身上,何曾见过半分人样?” 雁帛想了想,是了,虞三爷虽然浑,遇见事好歹知道护着妻儿。 可虞二爷呢? 祸到临头,只知道逼向怡拿钱,向怡拿不出钱,就把主意打到了亲生女儿头上,当真是为了前途,良心都不要了。 还有虞老夫人,当祖母的,竟能说出那种话来,真是跟虞二爷一般没有良心。 虞安歌道:“快去通知向怡,告诉她这几天不要让宛云离开她的视线,义绝的计划也要提前,等不了江南的消息了。” 雁帛不敢耽误,赶紧去给向怡通风报信。 向怡听到消息后,被吓出来一身冷汗,一颗心仿佛被撕碎了。 不过幸好,虞安歌提醒了她,向怡连忙让人去唤虞宛云,将虞宛云牢牢圈在自己身边。 到了晚上,虞二爷再次踏入向怡的院子,破天荒地问起了虞宛云的境况。 第127章 白发御史 衙役拿着水火棍上前,把向怡压到又长又宽的板凳上。 衙役拉扯的动作十分粗鲁,拉扯间她被吓得软了腿脚,被压在长凳上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浑身疼了。 向怡来京兆府之前,暗自在想,虽然宛云不在这里,但今日之事迟早会传到宛云耳朵里。 她不想失了体面,甚至想给女儿做个榜样。 所以她紧紧咬着牙关,想像话本中的英雄一样,刮骨疗伤也不皱眉。 可事与愿违,听得空气中传来水火棍破空的声音,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全身。让向怡汗毛直立,青筋暴起。 她紧咬着的牙关,在第三棍打下来的时候,就克制不住地松开了。 一时间,大堂内全是衙役挥动水火棍的声音,以及向怡的惨叫。 开始,向怡还会数一下这是第几杖,打到后面,她已经痛得意识模糊,脑子混沌一片,不断挣扎,想要逃走。 等挣扎过后,她发现她逃不了,四肢都被衙役用水火棍押住,她又在心里庆幸。 还好有人钳制住她,否则她逃走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向怡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怕自己被打得昏死过去,猛然想到袖子里还藏着参片,于是艰难地挪动手臂,可因为左手碰不到右手,她只能用牙齿紧紧咬着袖子。 三十杖之后,她的嗓子已经喊哑了,袖子被她用牙咬破,额头上疼出的冷汗,粘黏住头发,让她瞧着狼狈不堪。 吕良在上面,再次砸响惊堂木:“堂下妇人,为何鸣鼓?” 向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吕良冷哼一声,就算向怡不说,刚刚她在京兆府门口说的话,也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吕良看着向怡的眼神露出鄙薄,一个低贱的商户女,得嫁高官,不知感恩,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还敢违背纲常,状告丈夫。 瞧着向怡趴在地上,疼得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吕良道:“来人,抬回虞家吧。” 登闻鼓可不是那么好敲的,人挺过去了,才能鸣冤,挺不过去,寻常人便是破席子一裹,随便扔出去。 这个向怡好歹是江南首富家的女儿,又是官员妇人,吕良愿意卖虞二爷一个面子。 向怡直觉身在地狱,深入骨髓的疼痛让她连动一下手指都是困难的,可在听到“虞府”二字时,她瞬间从混沌的意识中清醒,艰难地说出一个“不”字。 她的声音太过微弱,一旁的衙役没有听见,就要把她拖出去,向怡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用力挣扎起来。 虽然她的挣扎无济于事,但也告诉吕良和围观的百姓一件事,她没死,她挺过去了。 吕良皱着眉头,给了衙役一个眼神,他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这个女人拖出去了事。 衙役正要强拖着向怡往外走,一道声音从外面传来:“左都御史姜彬到——” 听到这声响,百姓们自觉让出一条道出来。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脚步稳健,精神抖擞的中年人缓现在大堂之上。 他一来,吕良就变了脸色,衙役们也都不敢放肆,把向怡放了下来。 吕良赶忙从官位上下来,快步来到姜彬跟前,行礼道:“姜御史,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姜彬瞥了吕良一眼,又看了看瘫倒在地上的向怡:“恰好路过而已,听闻今日有人敲响登闻鼓,便来凑个热闹。” 吕良脸色一僵,要论大殷官场上的官员,最怕遇见的人是谁,不是坐在龙椅上的圣上,也不是权势滔天的谢相,而是这位年纪不大,便头发花白的左都御史。 左都御史姜彬还不到四十,便能坐上左都御史的位置,除了他自身头铁,有些本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 那便是姜彬的祖父,曾因跟随大殷朝的太祖皇帝出生入死,建不世之功,被太祖皇帝赐下丹书铁券,这如同一张免死金牌,庇护后世子孙免于罪责。 好在姜家世代为官,家风优良,子孙并未靠此兴风作浪,反而每一代姜家人,都成了当朝赫赫有名的功臣。 如今丹书铁券到了姜彬手里,姜彬升任左都御史以来,上参丞相,下参酷吏,凭借一根三寸不烂之舌,把官场之人都得罪了个精光。 但他手握祖上传下来的丹书铁券,直到今日,也没人敢拿他怎么样,就是圣上,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一般贪官污吏,听闻白发御史的名号,便要闻风丧胆。 吕良暗道倒霉,怎么向怡偏偏选在今日敲响登闻鼓,还有这个姜彬,早不路过,晚不路过,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路过? 但现在姜彬来都来了,吕良总不好将他赶出去,便伸手对姜彬道:“姜御史请上座?” 姜彬看了一眼吕良,便道:“不必,今日她是在京兆府状告丈夫,该是你京兆尹判案才对,本官旁听便可。” 吕良赶紧又让人把椅子抬了过来,请姜彬坐下。 姜彬撩起衣摆,坐了下去,看着瘫倒在地,时不时发出一声痛吟的向怡问道:“这就是那个妻告夫的妇人?” 吕良道:“正是,没扛过三十大杖,正要将她抬出去呢。” 话到此处,向怡为了证明自己扛过来了,用胳膊费力地撑起身子,这一动作让她疼得浑身发抖。 向怡一字一句道:“妾身无碍。” 吕良脸色有一瞬的僵硬,他下意识看向姜彬,只见姜彬道:“既然能清醒说话,那就得问清状情,上达天听了。” 吕良只能答是,给衙役了一个眼神,让衙役前去给虞二爷通风报信儿。 姜彬虽说没有坐在京兆尹的位置上,但还是越过吕良,直接问道:“堂下妇人,姓甚名谁?缘何鸣鼓?” 向怡低着头,单薄的身子如风中枯草,摇摇欲坠:“妾身向怡,江南人士,丈夫为吏部给事中虞迎,近来妾身发现其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妾身不愿与之同流,今状告夫家,请求义绝,还望青天大老爷恩准!” 第129章 本公子今天特意来大义灭亲 人都走了,虞三爷才反应过来,他怎么被一个晚辈给吓得顿足不前了呢? 虞三爷想要追上去,想到虞安歌凌厉的眼神,又犹豫起来。 这时身后传来虞老夫人哭天抢地的声音,虞三爷连忙回头去看,只见虞老夫人被一个侍女一路抱着,就要往寿春堂的方向走。 虞三爷连忙道:“反了反了!还不快把老太太放下来!” 雁帛只是觑了虞三爷一眼,她是虞安歌的侍女,只听虞安歌的话。 于是雁帛就这样抱着虞老夫人,脚步如飞,把人抱回了寿春堂,放在了卧房的床上。 放到床上后,虞老夫人用力捶打着床铺,哭喊道:“我不活了!让一个下人这么欺负!老将军,你把我给带走吧!你的好孙儿,快把一家子给逼死了!” 虞三爷匆匆忙忙追上雁帛,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娘,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自家人抓起自家人来了!” 虞老夫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雁帛把虞老夫人“安然无恙”抱回来后,便趁乱退了出去。 虞二爷的随从赶过来解释道:“是二夫人敲了登闻鼓,说要状告二爷贪污受贿,卖官鬻爵,这场官司恰好让白发御史姜大人给撞上了!” 寿春堂内再次爆发出虞老夫人的骂声:“那个下贱的商户女,竟敢爬到爷们儿头上,还去状告夫君,杀千刀的,我是做了什么孽,竟让这么个丧门星进门!” 虞三爷也气得不行,没想到向怡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虞老夫人抓住虞三爷道:“你快去想想办法,把你哥哥给救出来!找些人疏通疏通门路!” 虞三爷一脸焦急应下来,可他回三房拿钱的时候,卫水梅也听说了这一遭事。 就算她一个深闺妇人,也听说过白发御史的难缠,这一次,只怕虞二爷要大难临头了。 卫水梅扶着肚子,急匆匆过来,虞三爷一见她就道:“快快拿钱出来,有急用。” 卫水梅脸上挂着担忧,说出来的话却是不近人情:“夫君,咱家现在哪儿还有钱去疏通门路?更何况二嫂敲的是登闻鼓,要上达天听的,别说咱们现在没钱了,就是有钱,也不能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运作。” 虞三爷急得满头大汗:“那你说,该怎么办?” 卫水梅道:“要不咱们再等等消息?” 虞三爷道:“等不了了!撞见白发御史,跟撞见白无常差不了多少。” 卫水梅道:“可是您想疏通,又能疏通给谁呢?京兆尹吕良?” 虞三爷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二房三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二哥倒了,我又能好到哪儿去?” 卫水梅道:“若不然,您去寻寻恒亲王的门路?二哥不是靠宛云搭上恒亲王了嘛,再说了,那一万两黄金,也是恒亲王要的,再怎么说,恒亲王也不能坐视不管。” 虞三爷觉得这法子倒是可行,当即策马前往恒亲王府。 另一边,虞安歌带着虞二爷走到半路,才遇见了姗姗来迟的京兆府衙役。 那些衙役得了吕良暗示,磨磨蹭蹭要给虞二爷销毁证据的时间,谁承想,虞二爷竟然被虞安歌给绑了起来,那些证据自然也就落到了虞安歌的手里。 虞安歌今日穿着官服,一派肃杀的模样,让衙役们不敢造次,只能跟在她后面一路来到京兆府。 百姓看到虞二爷被虞安歌绑了进来,自然又是众说纷纭,夸的骂的都有。 虞安歌带着虞二爷走进去后,京兆尹吕良都傻眼了,倒是姜彬,好奇地看了虞安歌一眼。 看虞安歌满身凌厉的气场,举止有度,姜彬倒明白了几分南川王请他过来帮忙的原因。 吕良脸色有些僵硬,今天他这大堂上怎么会这么热闹? 吕良硬着头皮对虞安歌问道:“虞公子怎么来了?” 虞安歌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公子今天特意来大义灭亲。” 她话说得混账,把被堵着嘴的虞二爷气得心脏直抽抽。 吕良脸上的笑险些撑不住,他让衙役给虞安歌搬来一把椅子:“虞公子先坐,事情来龙去脉还未理清楚呢。” 虞安歌大喇喇坐了下去,一副富家公子哥儿凑热闹的姿态,虽然这热闹是她一手促成的,也丝毫不影响她的恣肆。 吕良左边坐着白发御史姜彬,右边坐着大义灭亲的虞安歌,更有登闻鼓一响,上达天听的条例在,吕良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也没了帮虞二爷一把的念头。 吕良让人把虞二爷身上的麻绳松开,虞二爷当即对着向怡骂道:“贱人!你只是一个低贱的商户女,嫁到我家以来,我何曾亏待过你,你竟敢诬告我!” 虞安歌看向向怡,她的样子实在凄惨,趴在地上,面如白纸,唇无血色,喉间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面对虞二爷的辱骂,她艰难地抬起头,一字一句道:“妾身所说的话,若有半句虚假,便叫妾身永世不得超生。” 虞二爷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但吕良和姜彬在上面坐着,他顾不得太多,连忙喊冤:“我虞迎一生为官清正!在吏部有口皆碑,怎么会做出卖官鬻爵,贪污受贿之事!还望大人莫要听信这贱妇胡言!” 吕良拍了一下惊堂木,对向怡道:“向怡,你口口声声说你丈夫身为吏部给事中,却卖官鬻爵,贪污受贿,可有证据?” 不等向怡回答,姜彬忽然开口:“笔吏可在?” 大堂安静了几息,好一会儿,一个笔吏才抱着纸笔走了出来:“下官在。” 姜彬道:“今日大堂之上,任何人说的任何一句话,全都记录在册,呈交圣上。” 那笔吏硬着头皮看了吕良一眼,吕良脸色黑青,却不得不点头。 笔吏才道:“是,下官遵命。” 虞二爷心猛然一沉,最后一点儿侥幸也没了,连忙对姜彬道:“姜御史,这只是我们夫妻间的家务事,圣上日理万机,犯不着为了这种小事打扰圣上。” 第130章 给恒亲王报个信儿 姜彬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虞二爷一眼:“夫妻之间的家务事?” 虞二爷连忙道:“是啊是啊!就是这贱...就是我这夫人,前几天跟我拌了几句嘴,我稍微冷落了她两天,她便对我心生不满,蓄意报复,她说的话,都是一时气话,姜御史您定然不会相信妇人之言。” 向怡不停摇头,眼中满是泪意,可惜她身受重伤,否则定要跳起来,大声吼出她的愤怒。 姜彬道:“虞大人的意思是说,你的夫人敲登闻鼓,妻告夫,硬生生挨了三十杖,命都去了半条,就为了跟你闹脾气。” 虞安歌闻声看去,姜彬冷着一张脸,活像传说中的白无常。 虞二爷一时讷讷,冷汗从鬓角流了下去。 虞安歌看向怡的情况实在不好,便插嘴道:“吕大人,我刚刚在缉拿虞迎的时候,在他的书房里发现了他尚未销毁的账册,上面详细记录了他贪污受贿的年月,金额,以及行贿人。” 虞安歌现在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唤虞二爷为虞迎,惹得姜彬转头看了她一眼。 鱼书将烧毁一角的册子呈到吕良的案台,哪怕毁了一角,有几个人的名字和一些银两数额看不清了,剩下的内容也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吕良冒着冷汗翻看着,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这虞迎光是最近这两个月,便贪污了不下五万两白银。 吕良自认是个贪财的,但面对虞迎,他只能说一句甘拜下风。 翻着翻着,吕良忽然在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看到一个不得了的人,他吓得连忙把账册合上,吞咽了一下口水。 虞迎自然注意到吕良的表情,开始大声喊冤:“我是被冤枉的!这账册分明是伪造!吕大人,你若不信,可将那账册上所有人都叫过来与我对质!” 吕良是京兆府,但他这个官,放在勋贵遍地的盛京实在是不够看的。 虞迎的这份账册,大半官员都是他无权宣问的,更别说后面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 虞迎就是拿捏住这一点,所以才敢这般叫嚣,毕竟他一个吏部给事中算不了什么,但账册上牵扯出来的盘根错节的人脉,是吕良万万得罪不起的。 吕良也清楚这个道理,虽然姜彬在这儿,他还是硬着头皮道:“这账本被烧毁大半,剩下的字体也都被烟火熏黑,实在做不得证据。” 虞迎松了口气,虞安歌站起来道:“吕大人,这本账册只是我搜出来的冰山一角罢了,虞迎的书房中,应当还有许多官员之间来往的信件。一搜便知。” 说起这个,吕良颇有些胸有成竹的样子:“本官这就派人去搜!” 几个衙役又要动作,虞安歌道:“且慢!” 吕良看向虞安歌道:“虞公子,你虽有大义灭亲的念头,但毕竟也是虞家人,总要避嫌。” 虞安歌并不理会吕良,而是看向姜彬道:“姜御史怎么说?” 姜彬只是一个御史,按理来说是没有权利左右吕良查案的,但他受人所托,既然来了,就不会让吕良和虞迎把这事轻易揭过去。 姜彬道:“本官觉得,毕竟登闻鼓敲响是件大事,今日的卷宗圣上也要过目,只查虞大人,未免敷衍,不若将账册上的一干人等,都查个干净。” 吕良脸都要僵了:“这账本上的人名,都模糊不清了。” 谁知姜彬伸出一只手:“本官看一眼。” 吕良犹豫了一下,随即想到反正姜彬是个不怕死的,他若真想得罪那么多人,就让他得罪便是。 于是吕良让师爷把账本交到姜彬手中,谁知姜彬拿到账本,匆匆翻了几页,便对里面的一些东西了然。 姜彬把账册合上,对虞安歌道:“劳烦虞公子将账册呈交圣上。” 虞二爷登时大惊:“万万不可!” 吕良也起身道:“姜御史,案子还未审查完毕,这不合规矩。” 姜彬也站了起来,他掸了掸衣服:“吕大人不妨说说,哪里不合规矩?” 吕良道:“案子还没查,只凭这一本半毁的账册,和一个妇道人家一面之词,如何能草率定案?案子未定,又怎能搅扰圣上?” 虞二爷连忙道:“姜御史,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缘何勾结我这侄儿害我?” 虞二爷二话不说,就把帽子给姜彬和虞安歌扣上,可姜彬是谁? 他手上有祖宗传下来的丹书铁券,就砍头腰斩都不怕,又怎会怕虞二爷这点道行? 姜彬上前一步,拿着账册,翻到最后一页,他先是对吕良道:“《大殷律》有云,皇亲国戚犯法,取自上裁。其所犯之家止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逮问。” 吕良脸色大变。 虞安歌松了一口气,暗道商清晏给她请来的帮手实在给力,一出口,便是大杀招。 虽有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说法,但大殷朝有明文律例,皇亲国戚若是犯罪,只能由圣上判决,司法衙门只有检举之权,但不允许逮捕审讯。 吕良急得不行:“姜御史,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姜彬这一番说辞,虽然没有直接道明恒亲王受了虞迎的贿赂,却是向百姓公布,皇亲国戚在虞迎这里犯了法。 姜彬没有把吕良放在眼里:“吕大人怕的东西太多,这事还是不要过多插手比较好。” 然后姜彬又给了虞安歌一个眼神,虞安歌连忙过去接账册。 虞二爷慌得不行,见状赶紧上去抢夺账本,可他太低估虞安歌了,他还未近身,便被虞安歌一脚踹了出去。 虞二爷躺在地上指着虞安歌骂,虞安歌则是扬起账本,冲虞二爷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 虞安歌把账本揣进怀里,临走前,还看了向怡一眼,向怡应该是受不住刑,暂时疼昏过去。 姜彬应当是看出来虞安歌眼中的担忧,便道:“你只管将账本呈给圣上,本官自不会让击鼓鸣冤之人出事。” 虞安歌对姜彬一拱手,而后一路策马赶往皇宫。 吕良见虞安歌带着账册走了,到底是担心事后恒亲王迁怒于他,便悄悄对师爷道:“快去给恒亲王报个信儿。” 第135章 人不轻狂枉少年 恒亲王府外两条街的一处阴暗巷子里,齐纵看到夜空中炸开了一簇烟火。 他犹豫了几息,然后迅速策马,奔驰在大街上,一路前往宫门。 此时宫门还未关闭,宫卫认出齐纵来,不等问话,齐纵便高喊道:“报——” “恒亲王公然违反抗圣令,出动府兵,扣押云骑尉。” 事关亲王,且亲王对朝廷官员动了刀枪,往轻的说是对圣上不敬,往重了说便是意图造反。 宫卫不敢拦截,让齐纵一路跑到宣德殿。 宣德殿内,敬事房的人捧着各宫娘娘的绿头牌前来,圣上正要翻牌子,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潘德给敬事房太监一个眼神,让其退下,自己连忙过去打开宣德殿的门,让齐纵进来。 齐纵一脸焦急,一进来便对圣上道:“圣上!大事不好,虞云骑尉依照账册名单,前去询问恒亲王贪污一事,恒亲王直接把人扣下了,现在恒亲王府戒备森严,府兵众多,臣等未能入内,更不知现在虞云骑尉情况如何!” 圣上听了这话,用力拍了一下御案:“他大胆!” 圣上想过恒亲王必会难为虞安歌,但没想到,虞安歌在手持令牌的情况下,还会被恒亲王动用府兵扣押,这不是在难为虞安歌,而是在明晃晃打他的脸! 圣上当即道:“去,带上一百龙翊卫,给朕敲开恒亲王府的门,把虞家那小子给朕全头全尾带出来!” 齐纵得令,当即退下,带上一百龙翊卫一路前往恒亲王府。 恒亲王府此时刚经历了一场打斗,虞安歌带的士兵终究还是寡不敌众,被恒亲王府的府兵全部拿住,有一个算一个,被压在地上。 只有虞安歌,手持一把利剑,被府兵围在正中间。 她身上难免挂了彩,官服破损,脸上身上的血迹斑斑,激战许久,呼吸有些不稳。 府兵踟蹰着不敢上前,他们都知道这是神威大将军之子,不是他们小小兵卒得罪的起的,再加上虞安歌下手极其狠厉,手中的剑已经让许多府兵吃足了苦头。 可身后传来了恒亲王威胁的声音:“给本王拿下她!违者死!” 府兵不得不从,其中一人大喝一声,给自己和旁人壮了胆,一时间刀光剑影,在浓郁的夜色中发出激烈的碰撞。 恒亲王坐在椅子上,看虞安歌犹如困兽之斗,甚至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喝起酒来。 内侍一脸担忧道:“亲王,她毕竟是圣上派来的,咱们会不会做得太过了?” 恒亲王哼哼两声:“过?她对本王不敬,本王教训一下罢了,又没有取她性命,便是去了圣上跟前,本王也有理可言。” 恒亲王猖狂惯了,作风一向如此,但内侍眼皮子直跳,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虞爵爷也处处透露着古怪,从她踏上恒亲王府台阶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明里暗里挑衅,激怒恒亲王。 此时庭中惨叫不断,恒亲王的府兵不敢伤虞安歌性命,出手难免束手束脚,虞安歌则没太多顾虑,一时间血染中庭。 恒亲王看着府兵节节败退,不由摔了酒杯:“这么多人对付一个,还打不过,废物!净他妈的是一群废物!” 恒亲王激动之下,直接站了起来:“来人!来人!给本王把她拿下,今天本王不让她跪下给本王磕头,本王把名字倒着写!” 刹那间从王府四面八方又涌来三四十个府兵,原本宽阔的院子,变得熙熙攘攘。 要不是恒亲王站在阶上,都看不清虞安歌人在哪里。 黑夜之中,恒亲王看不清虞安歌的脸色,但能想象到虞安歌的恐慌。 他大声道:“虞安和,本王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现在跪地求饶,从本王胯下钻过去,本王便可既往不咎,你若负隅顽抗,刀剑可不长眼。到时候你少一条胳膊一条腿儿的,可别怪本王不给神威大将军面子。” 虞安歌将剑在手中简单挽了个剑花,剑上甩出去的血迹在地上留下一道直线。 “恒亲王难道没听说过,我父亲曾被凉兵困于金丘,单枪匹马从数百人的围困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您就用这么点虾兵蟹将,就想逼我跪下磕头,是否太小瞧我了?” 恒亲王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骂道:“狂妄小儿!” 隔着许多人,恒亲王看不见虞安歌的神情,但围着虞安歌的府兵看得清清楚楚。 虞安歌的确一脸轻狂,哪怕被数十人团团围住,她脸上也无半点惧色,反而如闲庭信步般从容。 虞安歌笑道:“人不轻狂枉少年,恒亲王还有多少人,尽管放马过来吧!” 恒亲王被她的语气气得不行,再次吼道:“来人来人!给本王废去她的手脚!撕烂她的嘴!” 数不清的府兵又涌了进来,个个手持刀剑,身穿甲胄,连恒亲王自己都往后退了几步。 中庭被挤得满满当当,走廊也都是府兵,这种情况下,就是神威大将军本人来了,也插翅难飞。 虞安歌面对这么多人,面上不动声色,握剑的手已经出了汗。 算算时间,齐纵也该带人来了,为何现在还没到? 恒亲王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虞家小儿,本王看你这次怎么猖狂,都给我上!” 潮水一般的府兵向虞安歌涌来,就算虞安歌武功高强,面对此情此景也难免捉襟见肘。 就在虞安歌狼狈应对之际,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高呼:“都住手!圣旨到!” 庭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只有最外围的府兵听到了这句话,纷纷停下手来。 虞安歌耳畔只有刀剑相接的嗡嗡声,她面对时不时袭来的刀剑,拼命应对着。 而恒亲王根本没听到这句话,看有人停下动作,甚至不满地大声嚷嚷:“都停下来干什么!给本王上!” 齐纵带着龙翊卫,十分艰难地在府兵中撕开一个口子,其中不可避免地有些冲突打斗。 好不容易挤过来,就听到这句话,为首的龙翊卫不由沉下脸。 第137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话头交给虞安歌,那就没给恒亲王留任何余地了。 左右在齐纵和王首领到之前,是虞安歌自己应对的恒亲王。 她说完,圣上脸色铁青,缓步走回御案之后,什么都没说,不知道在想什么。 虞安歌将聘书和礼书拿了出来,对圣上道:“圣上,臣二叔卖女求荣,二婶拼死检举,臣恳请圣上做主,解了这门婚事。” 圣上看着礼书上的金银来往,开口问道:“这是他娶的第几位王妃了?” 潘德小声提醒道:“奴才若没记错,应当是第七次娶王妃。” 圣上冷哼一声:“他倒是好福气!” 圣上是个极其念旧之人,虽然崔皇后出身不显,但与他是少年夫妻,互相扶持,所以哪怕再宠爱周贵妃和辛淑妃,也从未动过废后的念头,在外也是给足了崔皇后体面。 圣上缓缓吐出一句话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告诉宗正寺,以后再不许他拿着宗牒胡作非为。” 虞安歌道:“臣代二婶和堂妹,多谢圣上。” 圣上这句话,不止解了恒亲王和宛云的婚约,也直接断了恒亲王以后娶妻的可能性。 说完这个,圣上小小打了一个哈欠。 虞安歌颇为识趣道:“臣告退。” 圣上倒是关心她了一句:“你回去好生养伤,再为朕尽忠。” 虞安歌道:“多谢圣上体恤。” 虞安歌和齐纵一前一后从宣德殿出去后,圣上才对王首领问道:“虞家那小子说的,可都是实话?” 王首领能够一路爬到龙翊卫首领之职,自然深谙圣心,知道圣上有心对恒亲王出手,只是一直缺少一个契机,现在契机来了。 王首领道:“回圣上,八九不离十。” 圣上道:“朕记得你在年初探听到恒亲王酒后失言,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王首领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圣上的脸色,才道:“大逆不道之言,臣不敢转述。” 圣上并非忽然就对恒亲王起的杀心,而是经年累月的厌烦挤压,现在一朝暴露出来。 恒亲王嗜酒,每逢醉酒便要一舒心中郁气,有些话不能说,一说出来,就防不住隔墙有耳。 今年年初恒亲王再一次酒后胡言,说的话实在不像样,只是当时圣上忙着恩科,宵衣旰食,实在没能抽出心思跟恒亲王计较,也一时略过了龙翊卫隐忍的表情。 现在旧事重提,圣上没多少耐心,直接道:“说!” 王首领顿了一下,才跪拜在地,低声道:“恒亲王酒后醉言,说这皇位人人皆可坐得,凭什么他坐不得!” 宣德殿内一片死寂,哪怕圣上心里有准备,猛然听到这句话时,也只觉耳朵嗡鸣。 哪怕当年篡位时,打的主少国疑的旗号再怎么正义凛然,依然没办法掩盖真相。 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是篡位所得,是篡了亲侄儿的皇位,又在坐稳皇位后,将亲侄儿的太子之位废黜,甚至几次三番,险些将亲侄儿逼死。 史书上必定要为他的作为留下一道骂名,但他不悔。 只有当过九五之尊,才知道掌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有多美妙。 而现在,恒亲王也想坐在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上,也想效仿他当年之行,篡夺皇位。 圣上将聘书和礼书一把丢到地上:“去查,查他还有什么忤逆之行,朕不信,他敢说出这种话,就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王首领道:“遵旨!” ------------------------------------- 虞安歌折腾了一天一夜,回到虞府的时候,虞府各院不出意外地还亮着灯。 不仅如此,后门还停着许多马车,虞氏族人来了。 虞安歌一踏进府门,就被虞老夫人院子里的嬷嬷请去了祠堂。 虞安歌知道还有一场大战等着自己,于是穿着一身破烂的官服,带着“伤”去了祠堂。 原本安静的祠堂,现在挤满了虞氏族人,一个个摆着长辈的架子,看到虞安歌这般形容狼狈过来,互相对视一眼,心生疑惑。 虞老夫人难得换上了一身朴素的衣衫,此时正抱着虞老太爷的灵牌哭诉。 “老身自从嫁入虞府,几十年如一日恪守妇道,老大虽不是我的孩子,我一样视若己出,对大房的一双儿女,更是尽心尽力,疼爱有加,满盛京,谁不道一声虞家主母贤良淑德。” “可老身万万没想到,临到半只脚踏进棺材里,我最疼爱的大孙子,长房的嫡长子,竟然为了升官发财,扯着大义灭亲的幌子,竟是要逼死自己的亲叔叔。” “夫君啊,她对她的亲叔叔,对你的亲儿子都能下此毒手,下一步就该轮到妾身了。” “夫君啊,你走得太早了,徒留妾身守在虞府,受你长孙欺辱啊。” “夫君啊,你把我也带走吧,省得我一把年纪,在家里招人嫌。” 虞老夫人哭天抢地,让一些不明所以的虞家长辈眉头紧皱,看向虞安歌的眼神也不善起来。 虞安歌自走进祠堂,嘴角始终含着一抹冷笑,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一抹讥讽。 在虞老夫人哭天抢地的空挡,虞安歌抚掌而笑:“祖母唱得真是好听,就是梨园的名伶在您面前,也得自惭形愧。” 虞老夫人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指着虞安歌道:“你,你!” 这时一个年至古稀的老人,抖动着花白的胡子,颤巍巍开口:“虞安和,祖宗面前,哪儿有你放肆的理!” 虞安歌看了过去,像模像样跟他请了个安:“晚辈先拜见族爷爷。” 老人见她规规矩矩给自己请安,没有过问虞安歌身上为何带着那么多伤,而是教训道:“那是你祖母,你长辈,你那么跟她说话,放在以前,可是大不孝,要挨家法的。” 虞安歌不以为意地掸掸身上的灰尘:“家法?我爹都没用家法压过我,族爷爷一把年纪了,还是歇歇吧。” 那老人没想到虞安歌这么混不吝,一口一个不孝就骂了过来。 第139章 真把自己当正统了 虞迎账册上的官员尽数被抓到狱中,惹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官员府邸间的人情往来日益增多。 说整顿吏治,肃清贪腐或许有点儿过了,但圣上这回似乎是铁了心要收拾这群人。 虞二爷被抓到京兆府的时候,心里还存着几分侥幸,可一入牢狱,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在虞府锦衣玉食这么多年,一朝只能吃馊饭,卧干草,旁边时不时还有蛇虫鼠蚁光顾,只觉得度日如年。 虞三爷买通牢头,见到他的时候,虞二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就到了栏杆边上,哽咽道:“三弟!三弟快救为兄出去!” 虞三爷看着自家亲哥这幅惨样,也是心疼不已,可是再心疼,也比不过自身的安危。 虞三爷看了一眼左右,确认没人在后,就低声对虞二爷道:“二哥,虞安和那个小兔崽子说,你参与了恒亲王的谋反,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虞二爷脸色大变,他激动道:“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掺和这种事!” 虞三爷道:“可是那小兔崽子说得信誓旦旦,而且恒亲王这两天遭到圣上申饬,不但解了咱家跟王府的婚约,还不许恒亲王以后娶妃不许再上宗牒。” 虞二爷慌张道:“那跟老子有什么关系!是恒亲王给我下的钩子,暗示我孝敬他的,张口就要一万两黄金,还得赔上一个闺女,我冤啊!” 虞三爷看亲哥这样,就知道就算恒亲王真的有谋逆之心,也跟虞二爷没关系。 可这事难就难在,就算虞二爷什么都不知道,那金灿灿的金子是他上赶着送过去了,纵是有理也说不清。 兄弟俩这么一番沟通下来,都闻到了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只怕这回,虞家不会有好下场了。 虞二爷隔着栏杆,紧紧抓着虞三爷的手,哽咽道:“老三!最近咱们兄弟间的龃龉,都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对,但你想想,这些年我对三房的情谊如何!这个时候咱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千万不能抛下哥哥啊,哪怕是降职贬谪,革职流放,起码让我留条命在,以后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虞三爷比起将妻女视若货物的虞二爷,总归要多一些良心情谊,他同样紧紧握着虞二爷的手:“二哥现在还有什么路子,快快与我说清楚,我看能不能再捞二哥一把。” 虞二爷泪洒当场,把能想到的人脉都想了个遍,末了,还道:“我在城郊别庄还藏了五万两银子,那是我这些年单独留下的救命钱!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动的,你快去取来,想办法疏通关系,救我出去!” 虞三爷暗叹他这个哥哥是懂藏私的,之前被恒亲王逼到那个地步,都没有动那笔钱,现在终于舍得拿出来了,于是连忙应下。 虞二爷想了想,又道:“我遭此牢狱之灾,说到底还是那个贱人的错!” 想到这儿,虞二爷眼中透着一股阴狠:“等我出去,定要将那个贱人千刀万剐,方能泄愤!” 虞三爷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真没想到,二嫂竟敢告您!” 虞二爷想到向怡,便恨得咬牙切齿:“自古夫为妻纲,她以为把我弄到牢里,就能摆脱我了?呵!做梦。” 虞三爷道:“二哥想干什么?” 虞二爷道:“归根到底,她闹出这么一回事来,是为了宛云,既然如此...你附耳过来。” 兄弟二人耳语一番后,虞三爷眼中露出了跟虞二爷一样的阴狠:“二哥放心,宛云就是她的命根子,若以宛云做要挟,不信她不撤案!” 牢头这个时候走过来,催促他们时间到了,虞三爷最后留下一句话:“二哥,想办法跟恒亲王撇清关系,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虞三爷走后,虞二爷瘫坐在牢房里痛哭起来。 原以为是平步青云的登天梯,没想到是自毁前程的牢狱灾。 盛京如今风声鹤唳,京兆尹吕良总算看清楚了形势,不再指望从虞二爷身上捞一笔,只想着尽快结案,以免引火烧身,就让人对虞二爷动了刑。 虞二爷哪里受过这等苦楚,几轮刑具用下来,就把以往干过的脏事烂事吐露了个干净。 不仅有卖官鬻爵,贪污受贿,还有抢占农田,强抢民女等等。 除此之外,虞二爷为了自保,还把恒亲王“设局索贿”之事说了出来,在狱中不断喊冤,喊到声音沙哑也未停止。 虞二爷喊冤的话很快就传了出去。 圣上听到后,更加确信恒亲王有心谋逆,否则怎么会大张旗鼓设局圈钱。 恒亲王听说后,在王府大发雷霆,摔打不断,直骂虞迎卑鄙无耻。 “钱和女儿都是他上赶着送来的,他竟敢拖本王下水!构陷本王!本王饶不了他!你去,去虞府给我蹲着!我要让虞府那群人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内侍看着恒亲王暴怒的模样,连忙跪下道:“亲王,现在可不是您发脾气的时候,最要紧的,是您赶快给圣上上一封请罪书,跟那虞迎撇清关系啊。” 恒亲王正在气头上,破口大骂道:“做梦!本就不是本王的错,本王为何要自贬身价!” 内侍不断跟恒亲王磕头:“亲王,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策,圣上明显对您生疑,您何必跟他杠上。” 恒亲王在屋中徘徊两圈:“本王行得正,坐得直!让他尽管来查!本王就不信了,他真敢对本王怎么样!宗室亲族都被他杀光了,他不怕被天下人唾骂,就尽管来!” 恒亲王饮酒发疯是常态,此时越说越上头,不顾内侍把头都磕破了,依然发火骂道:“当初几个皇子中间,比贤德文采他比不过先帝,比勇猛善战他比不过本王,不过是因缘际会,给了他机会,让他篡了位,真把自己当正统了!” 内侍听了这话,顾不上磕头和尊卑,连忙跑过去捂住恒亲王的嘴。 恒亲王道:“本王在自己的府邸发发牢骚罢了,你怕什么!” 内侍慌忙解释:“圣上耳目众多,王爷您可千万别再胡言了!” 恒亲王听此,心不甘情不愿地闭嘴。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窗外树影抖动,一个龙翊卫的耳目悄悄从小门溜了出去。 第140章 连坐的死罪 圣上看着龙翊卫呈上来的密信,怒极反笑:“朕的好兄弟!这就是朕的好兄弟啊!” 潘德不知密信中有什么,连忙跪下来道:“圣上息怒。” 圣上一把将密信挥落:“息怒?朕的兄弟仗着朕的宽厚,在背后如此编排朕,让朕如何息怒!” 潘德跪在地上,那密信恰好落在他眼前,余光看到上面几个字,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圣上道:“龙翊卫呢!这么多天都是干什么吃的!就给朕查出了这么点儿东西来!” 王首领听罢,知道了圣上的意思,连忙退下。 另一边虞府还是热闹得很,只不过这回的热闹不再围着虞老夫人,而是围着虞安歌。 虞迎在狱中受刑,又牵连出一大众官员,在盛京中掀起一阵风浪,尤其是虞迎在狱中喊冤的话,以及圣上在宣德殿因为此事大发雷霆,也传了出来。 稍有不慎,这就是涉及株连九族的大祸,虞氏族人顿时人人自危,原本站在虞老夫人那一边的族人,纷纷明白了虞安歌此时分家的明智之处。 大义灭亲固然会落得一个不孝之名,但涉及谋逆,那可是连坐的死罪。 一时间族人纷纷往大房涌去,长辈们一改之前在祠堂的严厉刻薄,变得亲和慈祥。 要知道,二房之前固然出手阔绰,那也是沾了向家的光,才能在京中如鱼得水,现在向怡跟二房撕破脸,虞二爷下狱,能留条命都是谢天谢地了。 三房不成气候,实在没有结交的必要。 虞家大房由神威大将军撑着,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圣上绝不会轻易动。 更别说,虞迎入狱,本来就是虞安歌去抓的人,拿的赃,现在也唯有大房,能够解决虞氏的困境。 所以虞安歌的参微院如今挤满了人。 虞安歌还是那副混不吝的姿态,面对族老,只做表面恭敬。 等他们吵吵嚷嚷说了一阵后,虞安歌才开口道:“诸位族老,可是商量好了?” 原先居高临下对虞安歌叱责贬低的族老,现在反而拄着拐杖坐在虞安歌下首:“我等商议好了,安和你大义灭亲,不徇私情,实属我虞氏的好世孙。” 虞安歌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都说墙倒众人推,果真不假,好在这一世,倒下的墙是二房和三房的。 虞安歌慢悠悠喝着茶:“那我大房分家一事,就有劳族爷爷了。” 族老当即应承下来:“这是自然!虞老夫人身为虞家当家主母,却不慈不仁,苛待大房子孙,虞迎和虞庆兄弟二人,身为虞家当家人,却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祸及宗族。必定是要将他们从虞家嫡支分出去的。” 族老说的话很值得深究,明明是虞安歌提出的分家,族中现在却是要将二房三房分出去,这意味着虞安歌身处的大房依然是虞氏的嫡系。 虞安歌听他们说了一通,然后环视了一眼自己的屋子,意有所指道:“这院子,我住得实在舒坦呢。” 族老道:“错不在你,这老宅自然是要留给你的。” 虞安歌笑道:“多谢族爷爷疼我。”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虞安歌虽然不齿虞氏族人前倨后恭的面孔,但身在大家族,他们愿意奉承大房,虞安歌总不能不给脸面。 “我父亲来信说,原本是想让我另起府邸,把老宅留给虞老夫人,尽尽最后的孝心,可我实在舍不下这个院子。” 这样吧,我父亲给我起府邸的钱,一分为二,一份献给虞老夫人,以尽孝道,一份留给虞氏,兴办族学,修缮祖庙。” 虞安歌看了雁帛一眼:“去,把钱交给族爷爷。” 等雁帛把钱交到族老手里,虞安歌道:“我不管家,花钱没个分寸,这笔钱,还得劳烦族爷爷分一分。” 族老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银票,顿时喜笑颜开,二房三房衰落已成必然,就不必分太多给他们建府邸了。 虞安歌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看着他们心思各异的面孔,不由在心里叹气。 以前的虞氏是何等风光的大家族,可世道之下,人人为己不为公。 虞老将军去世得早,管家之权落到虞老夫人手里,虞老夫人又暗中将她父亲排挤出京,虞氏跟着虞老夫人身后钻营这几十年里,逐渐汲汲营营,人才凋零。 虞安歌半是敲打,半是提醒道:“族爷爷,我观虞氏这一代世孙,少有出类拔萃者,还望族爷爷把族学办好,实在不行,送些虞氏子孙前往边关,跟着我父亲,不说建功立业,总要比他们靠着虞氏的田产,在盛京混日子强。” 族老低着头应承,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虞安歌索性下了最后通牒:“我父亲是个好脾性的,等闲不愿与族爷爷和诸位前辈为难,但现在大房分了家,我父亲远在望春城,这虞家就是我说了算。” “我被圣上亲封为云骑尉,勉强够让族中同辈兄弟唤一声爵主,我希望以后虞氏族人不说干出多大的事业,但总要谨言慎行。若谁有违法犯忌之行,别怪我这个爵主处置起人来,不留情面。” 虞安歌说话虽然不客气,但也的的确确是为虞家着想,族老虽然觉得被晚辈这么敲打,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还是从心眼儿里认同。 经过这几天的变故,族老深刻意识到,这个晚辈的手段,可是比虞老夫人那些不入流的伎俩不知道高明多少。 折腾了几天,虞安歌分家之事总算要落实了。 可危难之际,虞老夫人和三房自然不愿意,虞老夫人继续在祠堂哭天喊地,还去虞氏家庙哭闹。 虞三爷则是一脸阴郁地回到三房,卫水梅抱着偌大的肚子,对虞三爷哭道:“三爷,祸到临头,大房要分家分出去了,咱们也跟二房分家吧。” 第141章 本王去偶遇一下 虞三爷听了这话,连忙训斥道:“你说什么胡话!怎么就要分家了!” 卫水梅道:“您这几天来回走动,可见哪个官员肯见您了?外面风声鹤唳,都说恒亲王要完了,这事儿是二哥牵扯进来的,二爷脱不了关系。现在就是虞氏自个儿,都纷纷撇清关系,婆母跟着咱们过,他们都忍心将二房三房给分出去,可见是知道了什么内情,要跟咱家撕破脸了!” 虞三爷还揣着虞二爷的五万两银票,在房屋内焦急地走来走去:“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二哥去死!” 卫水梅抱着肚子,尖声道:“那你就能眼睁睁看着我和孩子去死了吗?” 虞三爷看着卫水梅肚子里的孩子,眼中再次浮现出挣扎和犹豫来。 卫水梅道:“夫君你想想,若今日成为阶下囚的人是你,二哥可会顶着危险,走遍关系,拉你一把?” 虞三爷一下子怔住了。 卫水梅看到虞三爷的神情在心底冷笑,虞二爷在狱中受不了刑,第一个就把卫元明给供了出来。 家里这场闹剧,各说各的委屈,在卫水梅这边看来,就是虞二爷偷鸡不成蚀把米,硬要把姹紫的孩子按到卫元明头上,这才招致的一系列祸事。 她那侄儿卫元明冤得很,娘家卫府也冤得很,所以现在一出事,卫水梅怨恨虞二爷还来不及,怎么会看着虞三爷为虞二爷的事情奔走,惹火上身。 卫水梅道:“夫君,您想想看,二哥可是连妻女都不顾的人,若您落难,他哪里会伸手相助呢?” 虞三爷的心情一下子烦躁到了极点,该说不说,卫水梅这阵枕头风吹得实在猛烈,一下子就动摇了虞三爷救哥哥的念头。 虞三爷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卫水梅继续道:“夫君,不是咱们不仁不义,实在是二哥犯下的事太大了,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之祸。就算您不顾我和孩子,总得顾顾婆母吧,若是分了家,咱们把婆母接到三房来,也算是为二哥尽孝了。” 虞三爷来回徘徊的脚步更加急促了,他已然被卫水梅说动,但是怀里揣着的五万两银票实在发烫。 虞三爷自己想了半天,还是道:“分家后,我得再为二哥做一件事,这件事做完,二哥能不能活着出来,就全靠天意了。” ------------------------------------- 虞家分家一事闹得如火如荼,原本只是大房要求分家,后面三房也要求分家。 虞安歌大义灭亲,已经被人在背后骂凉薄不孝了,二房三房可是一母所生,大难临头各自飞,虞三爷更是被骂惨了。 虞老夫人本就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现在二房三房要散了,她日日哭天抢地,大闹虞府。 但虞家分家已成定局,她再怎么闹,也阻止不了,只能把眼睛放在家产上面。 大房因为大义灭亲彻底跟二房三房撕破脸,虞老夫人也不装慈爱了,仗着自己一把年纪,家里什么东西都要霸占着,尤其是家里现在住的府邸。 这座府邸是虞老将军在时,孝文帝赐下的,住在这里,便意味着继承了老将军的名号,所以虞老夫人在虞氏族人面前撒泼打滚,也要留在这里。 商清晏一直关注着虞府的动向,听说虞老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住在虞府,那张云淡风轻的脸阴郁起来:“她也配?” 竹影惯爱打听这些,把从虞氏打听到的见闻一股脑说了出来:“主子是不知道,现在虞氏热闹得很。那虞老夫人瞧着一把年纪,平日里动不动就请府医,到了争家产的时候,倒是精神抖擞,在虞家撒泼打滚,几个健壮的仆妇都拉不住她。” “而且她还时不时把虞老将军搬出来,一会儿说虞老将军给她托梦了,一会儿又说虞老将军知道子孙不孝,特地显灵来教训子孙了。虞氏族人被她烦得不得了,商量着要去劝虞公子放弃虞府呢。” 竹影说得兴致勃勃,完全没有注意到商清晏逐渐难看的脸色。 商清晏冷声道:“虞安和答应了?” 竹影道:“您不让属下太去打听虞公子,属下哪里知道她有没有答应。” 这是实话,虞安歌五感敏锐,心思细腻,竹影若是有什么小动作,虞安歌不会察觉不到,所以一开始,商清晏就没让竹影派人去监视她。 竹影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商清晏一眼,故意道:“虞公子最近可是忙得脚不沾地,在恒亲王府受了伤且不说,还要带伤前去调查虞迎一案,虞府这边闹得这么难看,说不准她想要速战速决,直接就把虞府给虞老夫人了呢...” 竹影没说完,就在商清晏颇为危险的眼神中闭上了嘴。 商清晏心情烦躁,不知是在反驳竹影,还是在安慰自己:“神威大将军是虞老将军的嫡长子,虞安和是正经的虞家嫡系长孙,这虞府自然该她继承,再说了,就算她最近繁忙,另起宅院岂不更加繁琐?” 竹影道:“王爷说的是。可您也知道,虞公子离京这么多年,对虞府院落的感情自然比不得在虞府生活了几十年的虞老夫人,万一她嫌虞老夫人麻烦,就成全了虞老夫人了呢?” 商清晏反驳道:“她有那么好心?” 商清晏心知虞安歌不是一个会把利益拱手之人,但只要虞安歌有万分之一把虞府拱手让人的可能,他就无法安心。 商清晏道:“你去给虞安和传个信儿。” 竹影道:“什么信儿?” 才华横溢,学富五车,被誉为天下第一雅士的商清晏忽然词穷了。 他该怎么委婉地向虞安歌表达,希望她不要把虞府府邸留给三房? 沉默片刻,商清晏道:“算了,她在哪里,本王去偶遇一下。” 第142章 宛云小姐不见了! 虞安歌的确如竹影所说,忙得脚不沾地,所以虞氏族人被虞老夫人烦得受不了,赶来劝她的时候,又扑了个空。 圣上有心对恒亲王出手,就得拿虞迎一案来挡,所以这次虞迎牵扯出来的官员众多,圣上要求一查到底。 虞安歌有心获得圣上信任,不怕得罪那些官吏,主动揽下来这件事,所以虞安歌这几天不是忙着抓人,就是忙着协同京兆府审案。 从京兆府大牢出来的时候,虞安歌身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身后的衙役对虞安歌点头哈腰,在虞安歌上马车时,就差跪在地上给她当脚蹬了。 等马车离开,那衙役才算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没想到这虞公子看着年纪轻轻,手段可是一点儿不输牢狱里的酷吏,经她过手的官员,威逼利诱,软硬皆施之下,一个个都把自己的罪行说了个干净。 他不知道的是,虞安歌对这些贪官污吏有多深恶痛绝。 倒不是因为她厌恶虞二爷,才迁怒于这群人,而是她实打实地怨恨这些啃噬大殷国基的蠹虫。 从前在边关,朝廷年年送来的军饷都缺斤少两,战士们忍饥挨饿上战场,被贪墨下来的军饷,全都送进了这些贪官污吏的口袋。 所以虞安歌面对这些蠹虫,可谓手段狠辣,毫不留情。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马车行至一处暗巷,鱼书忽然勒马,对虞安歌道:“公子,是南川王的马车,停在前面。” 虞安歌掀开马车车帘,看到旁边是一处酒楼,便道:“下车。” 虞安歌进入酒楼后,看到竹影进了一个厢房,虞安歌随之走了进去。 一进门,果然看到商清晏一袭白衣,坐在窗边,他身前还放着一个棋盘,黑白双方厮杀焦灼,他无聊到自己跟自己手谈,似乎等候多时了。 虞安歌与他结识许久,算得上是了解彼此的品性。 虞安歌径直坐到他对面,手持黑子,继续跟他下起棋来。 商清晏手持白子,抬头看她:“听说虞公子最近忙得很,竟还有时间跟我一起下棋。” 虞安歌道:“王爷做局,我总要来的。还未感谢王爷之前给我的名单,帮了我大忙。” 虞迎入狱后,拉下马的官员不少,但最为关键的,还是恒亲王的亲家,也就是吏部侍郎罗备。 虞安歌今天还是穿着一身云骑尉的官服,商清晏注意到她靛蓝色的袖口处,有一点血迹。 商清晏垂眸道:“现在外面都在传你心狠手辣,不孝不悌,不仁不义。” 虞安歌冷笑一声:“我知道是哪些人在传我,不必理会。” 左不过是跟狱中那些蝇营狗苟之人一样,担心有一天,虞安歌这个出手狠辣之人,把刀剑架到他们脖子之上,于是先一步诋毁,让她在朝中孤立无援。 商清晏看着她袖口处的血迹问道:“都说三人成虎,虞公子就不怕这些流言累及自身吗?” 虞安歌落下一子,神情有些冷漠:“是非功败,自在人心。” 只要是长脑子的人,都明白她做这件事的意义。 那些寒窗苦读数十载,却入仕无门的学子会理解她。 那些一片丹心为天下,却无施展才华之地的能人贤士,会认同她。 那些兢兢业业,大公无私,却因拿不出“孝敬”,苦苦不得晋升的贤臣良吏会追随她。 她要求的,从来不是那些贪官污吏口中的好名声,不是成为朝廷这张大网中的一个结。 商清晏继续盯着虞安歌的袖口,皱着眉头道:“那你就不在意,圣上那边会不会因这些传言,从而对你心生不满?” 虞安歌道:“圣上现在最需要的,便是一个孤臣,一个直臣。我若是在外处处受人夸赞,圣上才会心生不满。” 朝中党争激烈,她父亲又手握重兵,若她真的跟哪一派搅合在一起,才会让圣上心生警惕。 她若是个孤臣,直臣,声名狼藉,为“主流”官场排斥,才会成为圣上手中的刀。 虞安歌很清楚她要做什么。 都说朝廷是一张关系网,官官相护,密不透风,虞安歌偏要以身为刃,在这张网上,破开一个洞来。 这个时候,虞安歌终于察觉到商清晏的视线,顺着他的视线,虞安歌看到自己袖口处的一点血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虞安歌一边腹诽他爱洁的臭毛病,一边当着他的面,把袖口撕扯下来,丢在地上。 她撕完,商清晏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然后笑道:“虞公子是聪明人。” 虞安歌由衷也赞了一声:“王爷才是聪明人。” 虞安歌最近越是处理恒亲王的事,越是体会到商清晏能活到现在有多不容易。 商清晏上下打量了虞安歌一眼:“你身上的伤...” 虞安歌下棋的手一顿,而后给了他一个揶揄的眼神:“我可不是王爷,做戏非要做全套。”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一阵笑声。 虞安歌还是在讽刺商清晏,原本是装崴脚,可实际上,不得不真的把脚给伤了。 月色入户,烛光摇曳,虞安歌看着商清晏的笑,不知怎的,心底忽然被什么东西给触动了。 或许是二人不需点破的默契,又或许是夹杂着一抹心疼。 过往那么多年里,商清晏又是怎么做戏,才活到现在的呢? 笑过之后,商清晏看着棋局,虞安歌下棋一如既往凌厉,不给旁人留丁点儿后路。 商清晏蓦地放下心来,那对虞府府邸万分之一的担忧,随之烟消云散。 是他对虞府参微院里的那把秋千,以及秋千上坐着的人在意太过,担忧太多,所以才轻易被竹影挑动情绪。 像面前这么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又岂会把跟妹妹幼时的院落拱手相让给虞府那群腌臜人? 商清晏随即不再焦虑,认认真真跟她下起棋来。 虞安歌近来见到的血腥场面太多,狗咬狗固然让人爽快,但也免不了对那些丑恶的嘴脸心生厌烦。 眼下跟商清晏坐在一起下棋,她有些浮躁的心莫名平静下来。 她难得有些闲工夫跟商清晏一起下棋,却被外面一阵动静打破。 雁帛满头大汗跑了过来,看到虞安歌便道:“公子,不好了,宛云小姐不见了!” 第143章 杀人了!杀人了! 黑子从虞安歌的指尖掉落,虞安歌猛然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雁帛应当是找虞安歌找了很久,气息有些喘:“晚膳的时候,咱们的人说厨房往宛云小姐院子里送的晚膳,宛云小姐一口没动,奴婢觉得有些不对,便悄悄潜入宛云小姐的院子,发现宛云小姐不在,奴婢把虞府找了个遍,都没看到宛云小姐的身影。” 虞安歌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宛云就是向怡的命,若有人以宛云为要挟,要求向怡翻供,向怡必然从命。 之前虞安歌一直有让人暗中留意着宛云的院落,现在宛云凭空消失,只能说明是熟人作案。 虞安歌连忙问道:“今日都有谁去过宛云那边?” 雁帛道:“只有宛云小姐身边日常伺候的人。” 宛云消失,虞安歌心里自然着急,她顾不得跟商清晏下棋,就要告辞。 商清晏道:“虞公子快去找妹妹吧,不要耽误了时辰。” 虞安歌对商清晏一抱拳,然后带着雁帛一阵风一样离开。 商清晏看出来虞安歌对那个堂妹的重视,连忙对竹影吩咐道:“帮忙找人。” 竹影应了下来,出门后消失在夜色里。 虞安歌回到虞府后,虞府出人意料的一片平静。 这几日虞老夫人为了家产和府邸,恨不得把虞府闹得天翻地覆,今天罕见地没了声音,却被虞安歌打破。 虞安歌先是不顾阻拦,一路前往宛云的院子,让院中伺候的所有下人都站了出来。 向怡跟宛云在院中一向低调,母女二人的院中,全部下人加起来也只有八个,少了谁一目了然。 虞安歌一眼扫过去,冷声问道:“你们院中的孟嬷嬷呢?”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不懂为什么是大房的人前来质问。 或许是虞安歌身上的气质过于冷冽,宛云的贴身婢女战战兢兢道:“回大公子,听说孟嬷嬷的儿子摔伤了腿,傍晚时她告假归家了。” 虞安歌道:“谁知道孟嬷嬷的家在哪里?” 一个日常跟孟嬷嬷搭伙干活的嬷嬷似乎想要回答,外面就传来虞老夫人的声音:“胡闹!胡闹!”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虞老夫人被嬷嬷搀扶着过来,怒气冲冲道:“虞安和,大房和二房已经分家了,你来二房这里做什么!” 虞老夫人不来还好,她来了,虞安歌心里的怒火便有了宣泄的地方。 她面色发冷:“这么说,宛云消失,也有老夫人手笔。” 大房已经分家,撕破脸皮,虞安歌连一声祖母都不肯叫了。 虞老夫人被她这么一质问,便左顾右盼,一副心虚的样子:“什么消失!宛云不过是贪玩,现在想必在向家哪个铺子里逗留,一会儿便回来了。” 宛云和向怡一样,性格娴静温顺,身在虞府,只退守在院子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会天色全然暗下,还在外面逗留。 虞安歌只觉虞老夫人的嘴脸愈发可憎:“我和妹妹也就罢了,宛云可是二叔的女儿,你身为她的祖母,竟然也不顾她的死活。” 她和哥哥在盛京那些年,母亲早亡,父亲不在,正是需要长辈关心爱护的年纪,虞老夫人对他们兄妹一捧杀一打压。 虞安歌尤记得幼时,虞老夫人对哥哥嘘寒问暖,对自己却只有冷言冷语,轻蔑贬低,不是心里不难过。 若非哥哥性格好,待她如珠如宝,只怕她们兄妹早就在虞老夫人的手段之下反目成仇。 随着年龄渐长,虞安歌明白了虞老夫人的阴毒之处,但她只是觉得,因为她和哥哥不是虞老夫人的亲孙子孙女,才会被如此对待。 现在宛云出事,让虞安歌彻彻底底看清了虞老夫人骨子里的刻薄。 虞老夫人在虞安歌冰冷的目光中,心里莫名发憷,这个孙儿身上的气场过于强大,让她不敢直视。 虞老夫人小声嘀咕:“不过是个丫头片子。” 怎么能跟她的亲儿子比? 若牺牲宛云一人,能换虞迎活着出来,是个再好不过的买卖。 虞安歌手上青筋暴起,虞府众人的底线,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这时虞三爷从外面走了进来,色厉内荏道:“虞安和!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一个分家出去了的堂哥,来到妹妹院子里耀武扬威,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教养!” 虞安和看着虞三爷无耻的模样冷笑:“我有没有规矩,有没有教养,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说完,虞安歌手持利剑,剑指虞三爷:“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把宛云交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虞三爷看着虞安歌朝向他的剑刃,顿时被吓得两股战战,但他随即想明白一件事,咬牙切齿道:“我说一切怎么会那么巧,向怡刚去京兆府告状,你就绑了二哥,原来你和向怡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虞安歌没有回答,向前一步,顿时把虞三爷吓得连连后退。 虞安歌知道,若是今晚宛云没有回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外一夜,就算是安然无恙,毫发无伤,也只会声名狼藉。 虞安歌身为女子,所以知道对于女子来说,所谓贞洁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虞安歌握紧了手中的剑,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厉声道:“宛云在哪里,说!” 看着虞安歌骇人的目光,虞三爷身子不禁一个哆嗦。 经过这段时间虞家的变故,虞三爷终于明白了,他这个大侄儿跟他那个忠义的大哥完全不像父子。 虞安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疯起来,敢不顾骂名,把自己的亲二叔送进牢里。 虞三爷受不住这样的惊吓,就要说的时候,虞老夫人则是站到虞三爷面前:“虞安和,你对你三叔动刀剑,不怕遭报应吗!” 虞安歌的耐心彻底被他们消磨干净:“报应?我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报应。” 说完,虞安歌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擦着虞老夫人的发髻而过。 把黑白相间的头发,一下子散落开来,凌乱地披在虞老夫人肩上,夜色太深,否则离虞老夫人最近的虞三爷便能看到,几缕头发慢悠悠飘落。 谁都没想到,虞安歌刚刚说的话不是威胁,她真的敢动刀剑,还是对虞老夫人这个长辈。 那剑虽然没有伤到虞老夫人,但是把虞老夫人的胆子给吓破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虞老夫人僵硬的身体颤抖起来,她苍老的面孔随之扭曲,沙哑的嗓音发出了“啊啊啊”的尖叫。 “杀人了!杀人了!” 喊完这两声,虞老夫人竟然两眼一翻,昏倒过去。 旁边的嬷嬷回神,大喊一声:“老夫人!” 一群人围了过去,虞三爷惊魂未定地看着虞安歌,口中有许多叱责虞安歌的话,但是在虞安歌冰冷的目光中,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虞安歌收回手,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虞三爷:“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宛云在哪里。” 直到这个时候,虞三爷才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虽然虞安歌才十七岁,但整个虞府,没有一个人能压制住她。 就算是他那个驰骋沙场的大哥,也未必可以。 耳畔再次响起虞安歌的声音:“说!” 虞三爷身体猛然一颤,抖着声音道:“在京郊的南湖庄子里。” 第145章 两封密信 虞三爷还未从刚刚的颠簸中缓过来,又看到了这满目尸体的血腥一幕,魂儿都去了半条。 面对虞安歌的质问,虞三爷张了张嘴,颤巍巍说道:“怎,怎么会这样?” 虞安歌一只手抓住他,把他抵在门边:“你把宛云藏起来的打算,还跟谁说了!” 虞三爷如今不敢把虞安歌看成晚辈,而是把她当做一个修罗,自然是问什么回答什么:“我不知道,我谁都没说!连水梅都没说!只跟娘提了一句,也没说把人藏到哪儿。” 虞安歌冷着脸放开手,任由虞三爷烂泥一样摔在地上。 虞安歌再次踏入满是尸体的庭院,带着鱼书一点点搜查蛛丝马迹。 所有尸体死状惨烈,大多是一刀毙命,虞安歌认出其中一个尸体正是孟嬷嬷,说明人是到了这里之后,才动的手。 刚刚虞三爷说,就算是虞老夫人,他都没有跟人透露过这个地方。 既然不是虞三爷主动透露的,那就是一早便有人蹲守在虞府外面,时刻关注着虞府的动静。 那为什么要等到人都到庄子里,才动手呢? 虞安歌来的这一路上,树林密布,丛林寂静,若要抢人,路上才是动手的最好地方,何至于偏偏跟到别院里,还杀这么多人。 背后之人太过肆无忌惮,视人命如草芥,而且似乎根本不怕虞安歌知道,是谁动的手。 狂悖至此,虞安歌心里浮现出一个极其不好的猜想。 这场杀戮,与其说是劫人,不如说是明晃晃的威胁。 虞安歌的脸色比夜色还要阴沉,她站在尸体中间,双目嗜血,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如果恒亲王觉得,若是这就能威胁到她,逼她收手,那就太小看她了。 对于她来说,面对威胁最好的法子,绝对不是畏手畏脚,而是解决掉威胁她的人。 虞安歌踏过满地鲜血,靴子上沾满了血渍,她翻身上马,对鱼书道:“走!” 两个人骑上马就要离开,虞三爷连忙追上去:“等等我!等等我!” 虞三爷来的时候,是趴在虞安歌的马上颠簸着过来的,现在虞安歌和鱼书各骑一匹马走了,把他留在这偏僻的庄子里,尤其是庄子里现在盛满了尸体。 虞三爷害怕得手软脚软,手脚并用就想爬上虞安歌的马去,却被虞安歌一脚踹倒在地。 “你最好祈祷,宛云毫发无伤,否则,呵。” 说完,虞安歌和鱼书便抽动马鞭,一溜烟疾驰离开了。 留下虞三爷和满别庄的尸体作伴,因为太害怕,他在漆黑的夜色中哭天喊地:“别把我丢下呀,安和!别丢下三叔,三叔害怕!” 秋夜寒凉,从京郊庄子奔回盛京时,盛京已到深夜。 虞安歌身上的官服在夜色中沾上了秋露,风一吹,凉彻心骨。 虞安歌一声令下,圣上拨给她的士兵全部出动,围在恒亲王府外面。 只是他们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深更半夜,虞安歌召集他们围堵恒亲王府。 其中一个士兵凑近了问道:“爵爷,三更天了,咱们深夜集结,可是不合规矩啊。” 盛京太平多年,宵禁松弛,从三更末到五更初是宵禁时间,虽然虞安歌有便宜行事的令牌,但不代表不受宵禁管制。 尤其是现在,众人集结,虞安歌还特意交代了,要身披铠甲,携带武器,这事可不算小。 若是真出了什么大事,还算事急从权,若是没有什么大事,就骑兵围堵王府,怎么着也是个叛逆的大罪。 虞安歌侧头看了士兵一眼,缓缓吐出一句让人提心吊胆的话:“恒亲王意图谋反,叛军就候在京郊,屠杀百姓数十余,本官已呈告圣上。若他事成,我等皆死,若他不成,我等便立下平叛大功。” 那士兵神色一凛,退到虞安歌身后。 虞安歌看了鱼书一眼,道:“去叩门。” ------------------------------------- 皇宫之内,圣上今夜留宿披香宫,辛淑妃身体孱弱,圣上甚是怜惜,未让她承恩,二人早早歇下。 睡意正酣之时,潘德悄悄走近,低声将圣上唤醒。 圣上皱着眉头醒来,看到潘德一脸焦急,便知有大事发生,他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潘德不要吵醒辛淑妃,便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到了外间,圣上披着龙袍道:“发生何事?” 潘德道:“回禀圣上,虞云骑尉连夜让龙翊卫送上两封密信。” 潘德先是递上来一封,圣上拆开后,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谁给他的胆子!” 潘德不知信中是什么内容,也不知道圣上口中的“他”是谁,连忙跪下,双手捧上第二封信:“圣上,还有一封。” 圣上迅速从潘德手中夺过,看了信后,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识!” 潘德不知那信中有什么内容,但圣上转怒为喜,还是让他松了口气。 只听圣上吩咐道:“让王夯率领龙翊卫,全力配合她。” 王首领带着龙翊卫一路来到恒亲王府的时候,却在外面撞见了另一支队伍,为首之人乃是大皇子。 王首领翻身下马,对大皇子道:“臣参见大皇子。” 大皇子坐在马上,眯着眼道:“发生了何事?” 大皇子府距离恒亲王府算是比较近的,这边动静不小,大皇子深夜起来,只听一阵马蹄踏踏之声。 让人稍一打听,才知道是虞安歌带着人围堵了恒亲王府,那架势凶狠,似乎要在恒亲王府掀起一阵风浪。 大皇子不知道虞安歌为何弄这一出,但事态紧急,他迅速穿戴整齐,火急火燎地带着府兵赶来观望。 王首领深知今夜发生之事,无论结果如何,都瞒不住,便靠近大皇子,低声道:“恒亲王有意造反!云骑尉虞爵爷先一步前去了。” “什么?”大皇子皱紧眉头,觉得这事蹊跷。 他这个皇叔,已然愤愤不平十几年了,要说他有胆子在府中发发牢骚,给皇室宗亲添添堵,大皇子肯定相信。 可要说他有胆子造反,还是在这样的太平年间,大皇子就彻底不信了。 思来想去,大皇子只能想到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吏治腐败一事,这事牵扯到恒亲王。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中吏部为首,官员选拔也是朝廷至关重要之事,而随着虞迎一案深入调查,其中吏治的腐败程度让人心惊。 大皇子不禁想到圣上这两年的打算,他对朝廷党争,官官相护之事一向深恶痛绝,又苦于没有着手点。 虞迎或许是个不值一提的小虾米,但这回恒亲王的亲家罗备,身为吏部侍郎,也掺和进来,连同一向狂悖无礼的恒亲王一起,撞到了圣上的手里,就不会得到善终。 大皇子回想最近发生的事,妻告夫看似惊世骇俗,但跟这场叛乱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这发生的种种,究竟是巧合,还有谁在背后操纵局势? 大皇子还未想明白,王首领就抱拳道:“大皇子,臣奉命前去恒亲王府,先行一步!” 大皇子拉了一下马缰:“事态紧急,本宫跟你们一块儿去。” 第146章 为了送亲王下地狱 恒亲王府内,月色朦胧,火把灼灼,所有人心弦紧绷,连大气都不敢喘。 恒亲王脸色驼红,酒意未散,现在披着一件外衣,袒露着胸膛,随着他大口大口喘息,肥胖的身躯一点点抖动。 “虞安和!你真以为你是神威大将军之子,本王就不敢动你吗!” 虞安歌手中剑未出鞘,这回跟恒亲王对峙,她没有提及宛云,而是以“搜查甲胄”的名义,带兵闯了进来。 不出所料,恒亲王一如既往蛮横,不仅不让虞安歌搜查,再次唤来府兵,将虞安歌等人团团围住。 这熟悉的一幕让恒亲王怒火高涨:“你把本王的府邸当成什么了。想来就来,想搜就搜!” 虞安歌道:“恒亲王,圣上赐下官便宜行事的令牌。” “去他娘的便宜行事,去他娘的令牌!”恒亲王破口大骂道:“今夜就是你老子神威大将军在这儿,也不配搜本王的府邸,你不过区区一个五品云骑尉,究竟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本王!” 说着,恒亲王就提剑上前,似乎想要杀了虞安歌。 恒亲王年轻时,脾气就暴躁,一身武艺在几位皇子中算是很不错的,但这么多年荒废下来,除了一身肥肉,再不剩英勇,只有一腔怒火,支撑着他持剑向前。 好在他旁边的内侍有几分成算,他家亲王只要沾上虞安歌,就没遇见过好事。 上次虞安歌激怒亲王,召出府兵,引得圣上不满,连王妃都娶不得了,说不准这又是虞安歌的圈套。 内侍拦在恒亲王身前,低声提醒道:“亲王息怒,您别忘了,虞家那个小姐在咱们手里,说不准虞公子就是冲着她来的。” 此言一出,恒亲王才算是冷静下来:“你是为了那个小丫头片子来闹事的?” 宛云落到恒亲王手中的消息要是传出去,虞宛云将会名声尽毁,所以虞安歌面对恒亲王,难免投鼠忌器,索性皱起眉头装起糊涂来:“亲王在说什么胡话,我听不懂。” 恒亲王却是料定,这世上的事情没有那么多巧合,他刚把虞宛云抓回来,虞家人还没怎么样呢,虞安歌紧跟着就来了。 于是恒亲王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本只是想威胁威胁狱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娘们儿,没想到把你给炸出来了!” 恒亲王先前还奇怪,为何圣上对他发怒,不在其他地方为难他,只是勒令他不得再娶王妃,原来是虞安歌从中作梗。 看来虞家大房二房关系不和,但虞安歌对这个堂妹还是有几分在意的,恒亲王正愁没什么事情拿捏虞安歌呢,虞安歌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虞安歌逐渐缩紧了执剑的手,看向恒亲王的眼神愈发冰冷:“亲王,就算您不愿意让下官搜查府邸,也不必平白扯出一个人进来。” 恒亲王哼了一声,将剑收在背后,大步向前,凑近虞安歌道:“那个小丫头片子本来就该是本王的王妃,本王刚刚享用了一下,那滋味儿可甚是美妙呢。” 虞安歌心猛然一颤,随即看到恒亲王挑衅的目光,便反应过来恒亲王是在诈她。 虽不知道宛云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她来得十分及时,且恒亲王出来的时候,明显睡意惺忪,最起码,宛云没有被恒亲王糟蹋。 想明白这一点,虞安歌放松下来,用只有她和恒亲王两个人的声音,讽刺道:“恒亲王不会觉得,我真的在意那个小丫头片子吧。” 恒亲王眯起眼,紧紧盯着虞安歌,企图辨清虞安歌说的话有几分真意。 虞安歌眼神愈发凉薄:“真是可笑,我自己的妹妹我还疼不过来,哪儿有心思去疼别人家的妹妹,更别说还是我二叔的孽种。” 恒亲王又哼哼两声:“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别以为本王不知道,向怡那贱人妻告夫,就是你的手笔。” 否则,虞安歌捉拿虞二爷,怎么会那么及时! 虞安歌笑了:“真了不起,亲王终于想明白了,但亲王可想明白了,今夜我为什么过来?” 恒亲王轻蔑一笑:“不就是为了那个臭丫头嘛,你放心,等本王把她玩完了,自然会还给你。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最是不经玩,到时候身子上要是缺点儿什么,你可别心疼,反正那是你二叔的孽种。” 恒亲王眼中猥琐和恶意尽显,让虞安歌哪怕只是听着,都觉得心里不适。 但虞安歌还是挤出了一抹冷笑:“亲王想错了。” 恒亲王道:“什么想错了?” 虞安歌凑近他,在他耳畔道:“下官今夜前来,不是为了找宛云,是要为了...” 虞安歌将手中的剑出鞘两寸,冷声道:“为了送亲王下地狱。” 她一拔剑,恒亲王便迅速跳开一步,收到背后的剑直指虞安歌面门:“那就看看,今夜谁送谁下地狱吧!” 虞安歌三番两次上门挑衅,早已让恒亲王忍耐不住,他已经想好。就算是拼着得罪神威大将军,也要把虞安和给废了。 否则,盛京之中,岂不是随便来个人都敢登门挑事,谁还会把他这个亲王放在眼里? 虞安歌看他终于亮出了真家伙,便对带来的人一众人道:“来人,给我搜查恒亲王府,誓要找到违制的甲胄!” 进王府之前,虞安歌便跟这群人通过气儿,说恒亲王有意造反,把他们逼到了一个死角。 若找不到这个甲胄,那么他们集结人马前来,便是死罪,所以虞安歌一声令下,不管下面人怎么想,都壮着胆子动作起来,跟王府的府兵开始交锋。 恒亲王拔剑的举动让旁边的内侍吓得不轻,内侍过去抱着他的腿道:“亲王息怒啊!您是一等一的贵人,不可轻易动刀剑啊。” 尤其是虞爵爷今日拿着令牌,打着搜查的旗号,说不准,又是一个圈套,等着亲王跳进去。 可恒亲王若是听劝之人,就不会让自己在盛京之中成为人人嫌恶的存在。 他一脚就把内侍踢到一边:“滚!本王当年,也是擒虎的英雄!就算落魄了,也不是她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能欺辱的!” 说着,恒亲王拿着剑,就朝虞安歌冲去。 第147章 有心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 恒亲王的剑术,虞安歌早在秋狩上就见识过了。 说句实话,若恒亲王再年轻个二十岁,或许跟虞安歌还有一较之力,但现在的恒亲王,虞安歌还真不把他放在眼里。 恒亲王的力气很大,可酒肉已经拖垮了他的身子,到底是亲王,虞安歌不敢真的对他怎么样,拿着剑只守不攻,空中不时发出铿锵声。 虞安歌带来的人跟府兵也冲突起来,只不过人数太少,很快就落于下风。 一个空挡,虞安歌抵挡在前,恒亲王咬牙切齿道:“虞安和,同一个烂招,你以为你还能用两次?” 上一次虞安歌故意激怒恒亲王,让恒亲王唤了所有府兵出来,惹得圣上不满。 这一次,恒亲王的府兵又岂会全面出动? 虞安歌眯起眼,挑衅道:“招数不在新,在于圣上想要你的命,烂招对付你也绰绰有余。” “噌”一声,虞安歌和恒亲王的剑在空中相撞,摩擦出一阵火花。 虞安歌连退几步,不再与恒亲王交锋。 恒亲王看到虞安歌气定神闲的模样,终于察觉出不好来。 今夜虞安歌派人来搜查他的王府,只怕真如她所说,不是来找宛云的借口,而是圣上暗中给了她命令。 恒亲王握紧了手中的剑,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来。 圣上不喜他,他一直知道。 圣上心性凉薄,他也一直知道。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那点儿不甘屈于人下的念头,早就被压在心里,只偶尔趁着酒意发发牢骚,难道圣上连这点也容不下他了? 恒亲王面部肌肉忽然抽搐起来,看着虞安歌的目光也愈发阴狠。 内侍同样察觉出不对,就听外面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龙翊卫和大皇子一前一后到来。 王首领大喊道:“都住手!” 虞安歌带来的士兵在府兵的层层围剿中本已渐显颓势,龙翊卫和大皇子的前来,让他们顿时气势一震,虽然停了手,但眼中不再焦急不安。 恒亲王的府兵面面相觑,但是在龙翊卫的威压之下,都纷纷放下了武器。 看到大皇子和王首领的到来,恒亲王所有怒意竟然一下子消了,转而有种头顶的石头落地的感慨。 果然,果然! 圣上篡夺王位,杀了那么多兄弟,终于忍不住要对他下手了! 恒亲王暗中给了内侍一个眼神,那内侍趁着龙翊卫陆陆续续过来,悄悄退下。 一直留意恒亲王的虞安歌,连忙也递给鱼书一个眼神,鱼书不动声色地趁乱离开。 大皇子进来后,眼睛迅速扫了一眼虞安歌,看到她安然无恙地收剑入鞘,姿势利落,不由心底泛起一股异样。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最近恒亲王的这场风波,旁人兴许看不透,但大皇子已经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来。 虞安歌参与其中,看似大义灭亲,看似大公无私,看似正义凛然,但细细咂摸,总觉得是她在主导一切。 这人倒是不简单。 虞安歌察觉到大皇子审视的目光,便转过身来拱手:“下官见过大皇子。” 大皇子暂时没有理会虞安歌,而是对恒亲王拱手道:“皇叔。” 恒亲王手里还提着剑,扫视了一圈,而后冷笑道:“你这声皇叔,本王可是担不起。” 大皇子一袭红衣,矜贵邪魅,从小敲金碎玉的富贵人,就算是拱手,也尽显优雅:“血缘在此,皇叔怎么会担不起呢。” 恒亲王冷哼一声:“只怕你现在叫我皇叔,没过一会儿,就要对我斧钺加身了。” 恒亲王破罐子破摔的一句话,恰好点破了圣上的心思。 龙翊卫在此,哪怕是大皇子,说出来的话也十分谨慎:“皇叔说笑了,待龙翊卫搜查过后,自会还皇叔清白。” 龙翊卫王首领向前一步,对恒亲王道:“禀亲王,下官奉皇命前来,还望亲王行个方便。” 恒亲王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而是招手唤来府上的仆从,给他搬了一把椅子。 恒亲王撩起下摆,便坐了下去,然后打了个酒嗝,慢悠悠道:“你们要搜查什么?” 王首领顿了一下,老实答道:“有人检举恒亲王府有逾制甲胄。” 还有句话王首领没说,虞安歌不仅检举这个,还检举了恒亲王列了重兵在京郊,意图攻城谋反。 不过擒贼先擒王,王首领赶往恒亲王府,京郊派了禁军前往抓人。 恒亲王嗤笑道:“有人?只怕是个有心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吧。” 说完,恒亲王特意看了虞安歌一眼,继续道:“你堂堂一个龙翊卫首领,是非不分,竟让奸佞小人耍得团团转,也不怕被笑掉大牙。” 这话不止骂了虞安歌和王首领,也影射了圣上。 虞安歌一下子就看明白了,恒亲王这是在拖延时间,于是连忙走到大皇子身边。 大皇子察觉到虞安歌有话说,便略低下头,听她在耳畔道:“还请大皇子速速动手,恒亲王在派人销毁证据了。” 微热的气息洒在大皇子耳畔,让他觉得耳朵有些痒,大皇子不禁眯起狭长的丹凤眼打量虞安歌,再次确认,整件事跟虞安歌脱不了干系,且虞安歌现在要拿他当刀使。 要不要被她利用呢? 大皇子鼻尖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冷松香,似乎是从虞安歌身上散发出来的。 大皇子脑中灵光一闪,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通往恒亲王府的路可不止那一条,怎么虞安歌偏偏就从大皇子府前的街巷经过了呢? 这场利用,从他梦中被马蹄踏踏之声惊醒,就已经开始了。 大皇子眼中泛着一抹兴味,有意思,真有意思。 敢利用他耍心机的人,虞安歌还是第一个。 但眼下,若恒亲王府中搜不出东西来,他这个大皇子,深夜带兵前往自己皇叔府上“闹事”,那可是丢人丢大发了。 那边恒亲王还在拖延时间,问东问西,王首领心中不耐,却惧于恒亲王的身份,无法打断。 大皇子过去道:“皇叔,夜深了,不如快些让王首领办差,皇叔也能早点儿歇息。” 第148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恒亲王脸色自然不是一般的难看:“渐珩,许久不来皇叔府上做客,怎么一来就着急走啊?” 大皇子道:“皇叔若是思念侄儿,明日天亮,侄儿再携礼拜访,今夜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大皇子说完,不顾恒亲王的脸色,直接对王首领道:“王首领还不快快办差?乌泱泱一群人站在这里,搅扰了皇叔的清净,我可饶不了你。” 王首领得了大皇子的话,不顾恒亲王府的人阻拦,纷纷动作起来。 恒亲王坐在椅子上,看着乱糟糟的府邸,脸色阴郁,若凑近了,还会看到他额角冒着冷汗。 随着搜查,王府府兵所有的甲胄都被取了出来,王首领清点了一下数目,不多不少,连同府兵身上穿起来的正好二百副,并未逾制。 事情难办了。 王首领悄悄看了虞安歌一眼,这件事闹到这种地步,谁都不好收场,这个虞爵爷首当其冲,必将获大罪。 但虞安歌瞧着还是气定神闲,站在那里擦拭剑鞘,半点儿没有闯下大祸的忐忑。 随着龙翊卫搜查无果,都回归王首领身边,搜查的结果也一目了然。 恒亲王先是大笑几声,而后看着王首领咬牙切齿道:“王首领可搜完了?” 恒亲王不是傻子,在虞安歌第一次带兵前来,逼他唤出府兵之后,便意识到圣上会对他产生疑心。 所以那些预逾制的甲胄,皆被他提前藏匿起来。 其实说句实话,王府的甲胄逾制个几十副,都是稀松平常之事,先帝在时,今上的王府中便有五百府兵。 但先帝宽厚,不与今上计较,终酿成大祸,今上敏感多疑,便要用这逾制之物拿他错处。 王首领一时讷讷无言,不知道如何作答,这样的结果,圣上必定不会满意的。 王首领不由再次把目光放到虞安歌身上,期待她能说出点儿什么,化解眼下的困境。 恒亲王又看向虞安歌道:“虞安和,你个巧言令色,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本王今夜受辱,这便去宫门请旨,我不信到了这种地步,圣上还会偏袒于你!” 说着,恒亲王就要起身,作势要出王府,前往宫门。 大皇子心知虞安歌还会有后招,便拦住恒亲王道:“皇叔息怒,这个时候宫门已经下钥,您深夜前往,只怕要枯等到天亮,不如先好好歇息,明日早朝再请旨。” 恒亲王鼻腔发出嗤声,他故意走近虞安歌,低声讽刺道:“烂招就是烂招,抓不到本王的错处,就是圣上,也无法处置本王。” 这时,虞安歌看到鱼书绑着恒亲王的内侍过来。 虞安歌笑了:“恒亲王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恒亲王眯起眼睛道:“什么话?” 虞安歌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恒亲王猛然回头,看到被鱼书绑过来的内侍道:“虞安和,你大胆!竟敢绑本王的人!” 那内侍脸上全是血,似乎是被私下用了刑,他嘴里被塞着一个布团,流着泪,发出呜呜的声音。 虞安歌笑道:“我的胆子一向很大,亲王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 说着,虞安歌嘴角带着一抹讽刺的笑,走到鱼书旁边,听鱼书耳语一番。 大皇子和王首领都去看虞安歌,虞安歌道:“亲王的内侍已经招了,知道逾制的甲胄都藏在了哪里。” 怎么可能? 那内侍对他忠心耿耿,且家人都捏在他手里,就是死也不会招的。 恒亲王在紧张之下,连忙看向王府的西南方向。 这一举动,落在虞安歌眼里,虞安歌低声一笑:“我都说了,有一句话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恒亲王再回首,已经来不及了。 虞安歌道:“敢问王首领,王府的西南角是什么地方,可搜查过了?” 王首领了然:“王府的西南角,是几位郡主住的地方,的确不便搜查。” 虞安歌道:“那便劳烦王首领再去搜搜,逾制的甲胄,定在其中。” 虞安歌能够肯定,王府的甲胄必然逾制,上次逼他现行,圣上也必然会派龙翊卫暗中探查。 所以这多出来的甲胄,肯定还藏在王府府邸。 虞安歌点破这一点,眼看着王首领带着的龙翊卫跃跃欲试,就要往西南角去,恒亲王终于稳不住了:“本王看谁敢!” 众人脚步一停。 恒亲王道:“后院乃是本王女儿所住之地,你们一群臭男人去搜她们的屋子,便是将本王的脸面往地上踩!” 虞安歌道:“刚刚龙翊卫搜查,恒亲王可没如此抗拒,莫非恒亲王这是心虚了?” 恒亲王瞬间对虞安歌破口大骂起来,末了,还提剑威胁道:“女子的名节比天大!你们谁敢污本王女儿的名节,本王杀了谁!” 那副样子,不知道的,真要以为他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虞安歌站出来道:“恒亲王在命人藏甲胄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到她们的名节吗?” 恒亲王看着虞安歌的眼神,似乎想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王首领目光深沉,他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并未让人踏足西南角。 一来正常的父亲,根本做不出来把甲胄藏到女儿院落里,这来来往往搬运的过程中,难保不会让金娇玉贵的女儿接触到外男。 二来,若郡主院落里没有甲胄,那前往搜查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难逃一死,郡主也不得不殉节。 一边是咄咄逼人,冷嘲热讽的虞安歌,一边是一心护女,寸步不让的恒亲王。 事情一下子陷入僵局。 这个时候,虞安歌看了大皇子一眼。 大皇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样子,眼前这人是要把他给利用个彻底了。 可谁让他今夜听到动静就出来了呢? 谁让他将父皇的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知道他父皇确有收拾恒亲王的打算呢? 大皇子深呼吸了一口气,主动站出来道:“皇叔何须为这无礼的竖子震怒?她提的法子,的确不妥。” 恒亲王知道他这侄儿不是个省油的灯,警惕地看向他。 果然,大皇子道:“不如这样,我这个做哥哥的,前去堂妹的院落看一眼,倒不算忌讳。” 第150章 你的袖子怎么断了? 大皇子道:“什么事?” 虞安歌靠近,低声将恒亲王抓了宛云的事说了:“女儿家的名声实在要紧,还望大皇子通融,让下官悄悄再找找。” 大皇子原本就想拉拢虞安歌,又看她似有归靠之意,自然答应下来。 虞安歌再三谢过,而后带着鱼书等人就要前去搜查,还未走几步,就又被大皇子唤住。 大皇子看着虞安歌的袖子道:“你的袖子怎么断了?” 虞安歌看了一眼,扯谎道:“寻人时被树枝刮破,下官索性给扯了,还未接上。” 大皇子看了一眼虞安歌单薄的衣衫,白天穿或许够用,但夜色深了,定然还是冷的。 大皇子看了一眼鱼书,半开玩笑半训斥道:“你这个侍从是怎么当的,你自己穿得鼓鼓囊囊,倒让你家公子冻着。” 孰料鱼书脸色直接变了,让大皇子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虞安歌及时道:“是我体热,白天不觉得冷,就穿得少了些,不怪他。” 然后虞安歌又看着鱼书笑道:“好了,瞧你那小气的样儿,公子我又不会扣你工钱。” 鱼书这才挤出一个笑:“多谢公子,是属下思虑不周,下次一定提醒您加衣。” 大皇子倒也没有多想,只是唤来自己的人,给了虞安歌一件披风。 虞安歌心里记挂着宛云,披上披风后,就带着鱼书找宛云去了。 路上虞安歌还皱着眉头提醒道:“事已了结,用不上你,你注意着点儿。” 鱼书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感叹他家公子心性实在沉稳。 虞安歌带着人将恒亲王府找了个遍,依然没有宛云的身影,不禁在心里着急。 现在去问恒亲王,他不冷嘲热讽便罢了,必定不会说实话,虞安歌只能把恒亲王身边贴身伺候的人给抓到一个厢房。 关起门来,里面就传来了一阵阵惨叫声,过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虞安歌打开门出来。 大皇子已经跟王首领一起回宫复命去了,虞安歌带着鱼书,一起快马加鞭离开。 恒亲王的人在南湖庄子里杀完人,就带着宛云走了,并没有回到恒亲王府交差,而是把宛云暂时藏到了另一个恒亲王名下的庄子里。 虞安歌从恒亲王的人口中逼问出下落,就带着鱼书等人急匆匆赶去。 又是一路披星戴月,虞安歌总算在天亮之前到了庄子上。 庄子里一派安静,唯有中间最大的院落点着灯笼。 今天遇到的事儿太多了,鱼书格外胆小,警惕道:“这个点儿,里面的人必然歇息了,怎么还点着灯?不然咱们再带些人过来?” 恒亲王府出事的消息,这个时候绝对不会传过来,虞安歌担心再生变故,可再回去叫人,中间又要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再说一夜过去,宛云一个小姑娘,定然受惊,虞安歌只想快些找到她,于是提着一口气靠近。 还未敲门,门就从里面开了。 门内外的人都很是紧张,但是看到对方的时候,又都松了一口气。 虞安歌道:“竹影,你怎么在这儿?” 不等竹影回答,虞安歌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又着急问道:“宛云怎么样了?” 竹影道:“受了点儿皮肉伤,但性命无虞,眼下受惊昏睡过去了。” 虞安歌提着的心这才落地,如果宛云出了事儿,她还真不好跟向怡交代。 竹影带着虞安歌一路往里走:“我家主子猜着,恒亲王的人劫走宛云小姐的时间太晚了,恒亲王不至于半夜就要见到,八成会把宛云小姐暂时在京郊藏起来,于是命人一路探寻,终于找到了这儿。” 虞安歌自幼去了望春城,在盛京没什么眼线人脉,宛云丢了只能去恒亲王府找,找不到只能逼问恒亲王的人。 商清晏不同,在盛京当了许多年的太子,又当了许多年的废太子,若是手中没点儿东西,早就被圣上吃干抹净了。 虞安歌脚步不停:“南川王呢?” 竹影道:“也在这儿。” 说话间,虞安歌抬头,刚好看到了商清晏推门出来,一袭白衣站在廊下,晚风掀起他的衣摆,飘然似仙。 他只是对虞安歌点了个头,示意她先去看望宛云。 虞安歌随着竹影,一路来到厢房,果然看到昏迷不醒的宛云。 宛云发髻凌乱,脸上有擦伤和明显的巴掌印,脖子上还有一道见血的勒痕。 虞安歌轻手轻脚地进来,没有在她身上发现别的伤口,又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确认她只是受惊昏迷,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从房间里出去后,竹影继续道:“王爷见她脖子上有伤,猜测可能是她脖子上挂着的什么信物被恒亲王的人夺了去。” 虞安歌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个金锁,只怕是用来威胁婶婶的。” 不过恒亲王府邸被翻出逾制甲胄,按照圣上的性格,只怕是再没了翻身的机会。 虞安歌不怕他再翻出什么风浪来,但谨慎起见,还是唤来鱼书:“去京兆府牢狱里说一声,宛云没事,让婶婶放心。” 鱼书往外走了两步,而后一脸苦意又折返回来。 虞安歌想到了什么,吩咐道:“让其他人去,你留在我身边。” 鱼书这才放心去安排。 竹影察觉到这对主仆不寻常的举动,但什么都没说。 一路来到商清晏的房间,到了门口的时候,虞安歌看到商清晏跪坐在席上喝茶,正要踏进屋,虞安歌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神落到了自己的披风上面。 商清晏身在皇室,自然一眼认出那披风是谁的。 殷红的颜色,在边缘以金线缝制,华贵非凡。 商清晏低垂眼帘,没有说话,默默饮茶。 虞安歌只当商清晏眼尖,看出来披风上的一些血迹。 恒亲王府的人嘴巴紧得很,鱼书今天情况特殊,不能弄脏了衣裳,虞安歌不得不关上门,亲手用了些非常手段,外面的衣服难免留下些痕迹。 不需商清晏开口,虞安歌当即把外面的披风脱了,交到竹影手里,这才走了进去。 没想到商清晏开口第一句,便是:“竹影,把我的披风给虞公子取来。” 第151章 我等你 虞安歌这才走进门,彼此都熬了一宿,脸上多少带着点儿疲惫。 虞安歌坐定后,就要端起茶饮,便被商清晏抬手制止住了。 不一会儿,竹影快步走了过来,手上不仅拿着一件狐裘,还提着一个食盒。 虞安歌把狐裘披上,竹影把食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母鸡汤,里面黄姜放了许多。 竹影道:“这碗鸡汤是主子特意吩咐下面人熬的。” 虞安歌看了商清晏一眼,再次感叹他心细如发,她不忘问上一句:“宛云可吃了?” 商清晏看着虞安歌漆黑的眸子,不知为何,竟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催促道:“喂了,但她受了惊吓,吃不下什么,就昏睡过去。好了,别忙着记挂旁人了,快喝完,暖暖身子。” 虞安歌把鸡汤端起来,辛苦了一夜,自然是又冷又饿,热腾腾的鸡汤下肚,把寒气逼了出去,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就这么普通的一碗汤,却让虞安歌眼眶有些发热。 重生回来,她连父兄的面都没有见到,就从望春城回到了盛京,孤身面对盛京这群豺狼虎豹。 说到底,两世加起来,她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在旁人面前再怎么冷酷无情,也不是不会感到孤单凄冷。 已经许久都没有人这么关心她的冷暖饥寒了。 虞安歌想要跟商清晏道谢,又觉得一句谢实在太轻,可苦于自己学问太浅,不知道怎么表达现在的身心的熨帖。 思来想去,虞安歌只有一句夸赞:“王爷如此贴心,未来的南川王妃有福了。” 商清晏一顿,把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朝不保夕,谈什么王妃。” 他的语气虽和从前一样平淡,但虞安歌莫名感到他的不高兴来。 虞安歌回想了一下,上辈子直到她死,都没听说过商清晏娶王妃的消息,也没听说他身边跟着什么侍妾。 再联想到那些关于商清晏种种不好的传闻,虞安歌大概知道,自己一句无心之言或许戳到了他的痛楚,于是捧着碗默默喝汤。 虞安歌随军多年,吃饭速度虽不粗鲁,但也绝对不能慢了,今晚的一碗汤却是小口小口饮着,不知是因为想要品尝味道,还是因为不舍得太快喝完。 商清晏看她低着头喝汤,似乎很是恬淡舒适,跟之前冷酷无情的样子大有不同。 雪白的狐裘在她身上,脖颈处毛茸茸的,一定程度上削减了她眉宇间的凌冽冷意,商清晏这才从她身上窥到些少年人的稚气来。 说到底,这人不过才十七岁,父亲和妹妹不在身边,就是在外再怎么独当一面,还是会觉得孤寂吧。 商清晏觉得自己想要透过虞安和看另一个人,可眼前看到的,只是虞安和此人罢了。 商清晏有些意动,但这意动明显不合适,被他压了下去。 思量间,虞安歌把碗放下,里面除了姜和白葱,不剩下什么了。 商清晏道:“可够了?” 虞安歌捧着碗没有回答,她习武,吃得要比寻常女子多一些。 商清晏笑了笑,唤来竹影道:“再给他盛一碗。” 竹影应声退下。 虞安歌舔了一下嘴角,将恒亲王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我观圣上的态度,恒亲王这次,应当没有翻身之机了。” 商清晏的声音波澜不惊:“他这么多年在盛京欺男霸女,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可商清晏记得父皇还在的时候,恒亲王也没疯得这么厉害。 那个时候中秋家宴,他依偎在父皇怀里,恒亲王手里拿着一壶酒,踏上御阶,走到父皇身边,用筷子沾酒给他尝,看到他辣得挤眉弄眼,恒亲王哈哈大笑。 今上还很关心他这个侄儿,半开玩笑地也走到御阶上,揉了一下他的脑袋,然后将醉了的恒亲王拉走。 姑姑还年轻,连忙让宫女给他端过去一盏漱口的花茶,嗔怪恒亲王胡闹,怎么能给小孩子喂酒。 时隔多年,商清晏看到如今皇室关系日渐冷漠,一个个亲戚变得面目全非,甚至会怀疑当年中秋宴上,其乐融融的场景是他精神错乱,幻想出来的。 不过祸根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埋下的种子。 他的父皇仁厚有余,威严不足,就算是弟弟不顾礼法登上御阶,站在他的龙椅旁边,他也只会觉得这是皇家亲情所在,一笑了之。 物是人非啊... 恒亲王再不是拿酒戏耍他的叔叔,今上也不会再宠溺地摸他的脑袋。 商清晏抬头看着虞安歌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能确定,今夜你就一定能找到恒亲王府的甲胄?” 竹影又带着一碗鸡汤过来,虞安歌接过,反问道:“找不到又如何?” 商清晏皱起眉头,看着虞安歌。 虞安歌笑了,没有回答商清晏,而是把碗中的鸡汤下了肚:“圣上要的,只是一个证据罢了。” 商清晏虽然不知虞安歌有什么后招,但也猜到她绝非没有二手准备。 吃饱喝足,虞安歌看了一眼沙漏:“时间不早了,我手里还有许多事要收尾,先带着宛云回去了。” 商清晏随她起身,看着她回到宛云的厢房,将宛云小心翼翼抱了起来。 商清晏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往前那么多岁月里,眼前人是否也如现在这般,小心翼翼将虞安歌抱在怀里。 可是商清晏想到幼时张牙舞爪的虞安歌,又觉得那实在不是柔弱到需要被人抱的女子。 商清晏头痛起来,太久了,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见面了。 思念分明刻骨铭心,但为什么就算是看着虞安和的脸,他脑子里想到的,也唯有一个虞安和。 启明星暗淡,远处晨曦初现,黑漆漆的天野逐渐变色。 虞安歌抱着昏睡过去的宛云回到马车,而后掀开帘子,对商清晏道:“那一盘没下完的棋,回头我再找王爷下。” 商清晏怔怔地看着她。 虞安歌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商清晏想象不出来。 此时霞光破晓,天地苍茫,他眼中,只有一个身披狐裘的虞安和。 “我等你。” 第152章 清晏那孩子,跟皇兄真像啊 虞安歌揉着脑袋,一路前往虞府。 马车颠簸,怀中抱着的宛云不知梦到了什么,十分不安,时不时发出一阵战栗。 虞安歌看到她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就知道她这是吃了不小的苦头。 回到虞府后,前院还是闹得厉害,虞三爷被虞安歌丢到南湖庄子,一个人怕得哭天喊地,一边往回跑一边哭。 好在虞老夫人在虞安歌抓走虞三爷后,连忙让人去追,一行人找了许久,才把狼狈不堪的虞三爷带回家来。 虞三爷在外受了一夜的寒,又看到那血腥的一幕,受了惊吓,没多久就发起热来。 三房现在又是骂虞安歌,又是唤大夫,又是叫魂儿的,热闹得很。 虞安歌抱着宛云,没有惊动旁人,从小门回到参微院,宛云也暂时被安置在她这里。 虞安歌道:“去叫大夫,给她开点儿安神药。” 雁帛连忙去吩咐。 出去后,鱼书拉着雁帛,言简意赅地把今晚发生的事跟雁帛交代了,然后让雁帛去照顾两个主子,就匆忙离开。 等鱼书来到四下无人的角落,他才战战兢兢脱下外衣,露出穿在最里面的龙袍来。 鬼知道,他这一晚经历了怎样的心惊胆战。 虞安歌担心查找甲胄的过程有变故,便让他潜入到了当铺里,悄悄换上这吓死人的龙袍。 若逾制甲胄找到,自然万事大吉,若是找不到,他就要趁乱把身上的龙袍脱下,塞到恒亲王府。 偏偏恒亲王体量庞大,他穿在身上,腰间难免鼓鼓囊囊的,还险些被大皇子发现端倪。 鱼书颤抖着手点燃火折子,把龙袍烧成一团灰,这才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 他家小姐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点儿。 ------------------------------------- 商钦(圣上)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半夜三更被虞安歌的两封密信吵醒,就着急外面的结果,在外面走来走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直到大皇子带着外面的情况进来,他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困意上头,继续回到辛淑妃身边补觉。 或许是睡前有所思,商钦梦到了那年其乐融融的中秋家宴。 说句实在话,他的兄长十分仁义敦厚,不仅是对待臣子,对待跟他明争暗斗的兄弟同样如此。 可就是他这份毫无保留的仁义敦厚,才更让人心生嫉妒。 因为他那位皇兄,实在有仁义宽厚的底气。 不仅是当朝唯一的嫡长子,一出生便有百灵鸟在长春宫枝头啼鸣。 且他天赋异禀,在兄弟们为皇室繁重的功课头疼不已之时,他却能过目不忘,出口成章。 其他兄弟为了获得父皇的夸赞,恨不得挤破头表现,他只要站在那里,就似鹤立鸡群,自然而然就把所有人给比了下去。 商钦看着他从最尊贵的嫡皇子,一步步稳扎稳打成为太子,又登基称帝。 旁人争得头破血流的道路,他却一路顺风顺水。 古语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可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打破这句话。 商钦第一次感觉嫉妒,是在太傅面前,自己背了无数遍都背不下来的典籍,他的皇兄只是看了一眼,便能倒背如流。 后面的无数岁月里,他只要看到皇兄,内心就会被这种嫉妒的情绪填满。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毕竟皇兄待他温和,会耐心教他功课,皇兄登基,他们这些兄弟,不会心有不服。 可人都有劣根性,嫉妒的种子一旦发芽,就无法遏制。 这种情绪在父皇将辛夷赐给皇兄做太子妃时,达到了顶峰,转变为嫉恨。 明明他与辛夷才是相爱相知的一对恋人,可父皇却乱点鸳鸯谱,将太傅之女,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辛夷指给了皇兄。 或许水满则溢,上天也嫉妒皇兄的才情,让他在位数年,为了国事宵衣旰食,直接累垮了身子,后宫佳丽不少,却只跟皇后辛夷生下了一个皇子。 商钦记得那孩子降生的当天,皇兄喜不自胜的面容,皇兄抱着襁褓中的婴孩,一脸憧憬。 皇兄说,他希望大殷朝海晏河清,便为其取名为商清晏。 商清晏几乎是跟皇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天资聪颖,一样的过目不忘,小小年纪,便有神童之称。 若无意外,商清晏会像他父亲一样,顺风顺水长大,在无数人的称赞中继承大统。 可是,谁都不知道,中秋家宴那天晚上,对于永远仰望的商钦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 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坐在他一直嫉恨的皇兄边上,看着和皇兄如出一辙优秀的侄儿,偎依在皇兄怀里撒娇。 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是如此的刺眼。 他越嫉恨,就越是觉得自己卑劣,越觉得自己卑劣,就越想毁了眼前这美好的一切。 他喝多了,梦中幻想着圣贤的兄长对他俯首称臣,幻想着对他余情未了的辛夷,偎依在他的身边。 他看到恒亲王嬉笑着,拿酒点在商清晏唇上,便恨不得那是杯毒酒,毒死这个和兄长一样的小太子。 谁说那场中秋家宴其乐融融的? 他就是那个心怀鬼胎之人。 “圣上,您醒醒。” 一道轻柔的声音将圣上从梦中唤醒,圣上猛然睁眼,看到轻蹙柳眉的辛淑妃。 圣上用力抓住辛淑妃的胳膊,问道:“你是谁?” 辛淑妃诧异了一下,说道:“臣妾是辛淑妃。” 圣上大大松了口气,还好,眼前是他的辛淑妃,不再是兄长身边的辛皇后。 辛淑妃疑惑道:“圣上梦到了什么?” 圣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辛淑妃道:“过去的事,不甚重要。” 辛淑妃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圣上这么看着臣妾做什么?” 圣上道:“朕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辛淑妃道:“圣上说笑了,眼下怎么是梦呢?” 圣上摸了一下辛淑妃的脸,滑腻的触感万分真实,他叹了一声:“幸好不是梦。” 然后圣上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竟然感叹道:“真像啊。” 辛淑妃道:“什么像?” 圣上道:“清晏那孩子,跟皇兄真像啊。” 辛淑妃脸色唰一下苍白起来,她不知圣上是梦到了什么,竟然又提到清晏,连忙跪下,惊慌道:“圣上,不像的。” 第153章 虞爵爷才是有大前程的 辛淑妃不知道圣上是梦到了什么,慌忙辩解道:“清晏那孩子长得像臣妾,而且他无心功名,您想让他入朝为官历练,他都给拒了,他一心都在山水上面...他唯一像先帝的地方,也只有身子孱弱。” 辛淑妃慌张解释着,话都说不完整了。 看着辛淑妃惊恐的样子,圣上摸了一下她的头,安抚:“好了,朕又没有多说什么。” 辛淑妃跪在床榻上,依然没有起来。 圣上叹了口气:“朕答应过你,不会苛待于他。” 辛淑妃的心依然怦怦跳,圣上是答应过她,但今年夏天,不也对清晏下手了吗? 圣上现下再次强调这句话,已经是在堵她的嘴了,继续不依不饶,只会适得其反。 辛淑妃这才坐起身来。 圣上对她招招手,让她依偎在自己的肩膀上,感叹道:“你不知道,朕一醒来,就能拥你入怀,有多高兴。” 辛淑妃将头窝在圣上颈边,不让圣上看到她的脸:“臣妾也高兴。” 温存的时间有限,潘德在外面小声提醒道:“圣上,时辰到了。” 圣上这才起身,对辛淑妃道:“你继续睡,让宫人服侍朕穿衣便好。” 辛淑妃依言躺在床上,看着圣上穿好衣服,离开披香宫。 王首领已经久候在宣德殿了,待圣上一来,便将恒亲王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圣上幽幽道:“朕本想厚待他,奈何他不争气,整日跟官员搅合在一块儿,把朝廷弄得一片乌烟瘴气。” 王首领道:“是恒亲王有负圣恩。” 圣上道:“贬为庶人,圈禁恒亲王府吧。” 这个结果总算是为恒亲王留了些体面,虽没了自由,但总留着一条命在。 圣上又问道:“虞迎案查得怎么样了?” 潘德近前低声道:“京兆府在加紧办了。” 圣上道:“只让京兆府办怎么行,让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一起,加紧速度。” 一个小小的虞迎,犯不着动用这么多人,只是恒亲王倒了,圣上打算借着虞迎的事,势将恒亲王的党羽连根拔除罢了。 圣上想了想,又补充道:“虞家那小子,跟家里怎么样了?” 潘德道:“圣上放心,虞云骑尉前几日便已跟虞府二房三房分家,这事儿闹得不算小。” 圣上哼哼两声:“这个臭小子,反应倒是快,跟虞廷那厮可是一点儿都不像。” 神威大将军忠厚,当初老将军早死,他在虞老夫人这个继母手下艰难度日,功成名就之后,碍于孝道,没有说过虞老夫人一句不是,若非虞老夫人做得太过分,险些害死了虞安歌的命,神威大将军也不至于带着一双儿女,远赴边关,这么多年不回京。 虞安歌则是狡诈至极,直接把孝道抛到一边,一手大义灭亲,把自己二叔逼上绝路。 可就是这股狠劲儿,偏入了圣上的眼,及时替圣上分担了一些残害手足的骂名。 圣上不禁想起昨晚的两封密信,一封冠冕堂皇,说什么恒亲王私藏甲胄,列兵在郊,请旨平逆。 另一封,则是将事实说了出来,提醒圣上,今夜恒亲王敢为了掩盖贪污受贿的罪行屠杀那么多无辜之人,明日,恒亲王就敢集结朋党,搅乱朝政。若不防范于未然,一切将不堪设想,而眼下,就是收拾恒亲王最好的时机,切莫等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虞安歌还在密信中补充道,若事成,万事大吉,圣上可高枕无忧。若事不成,她就将以下犯上的不敬之罪独揽己身。 虞安歌的言辞恳切,圣上这才下定决心,让虞安歌撒手去干。 圣上道:“那小子大义灭亲,可是立了功,朕要给他抬一抬身份。” 圣上拿起纸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骑都尉。 圣上指了潘德:“你去,亲自前往虞府宣旨,也督促她快些协助三司,把事儿定了。” 轻松解决了恒亲王这个烦人精,让圣上心情颇为不错。 潘德捧着圣旨道:“奴才这就去。” 潘德一路来到虞府宣旨,里面依然是乱作一团,等潘德宣完旨后,跪在地上接旨的虞老夫人只觉两眼一黑,拍着腿痛哭:“老天爷,你怎么不降下一道雷,劈死这个不孝子孙。” 虞三爷昨夜受了惊,现在还发着烧,反应有些迟钝,等虞老夫人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捂住虞老夫人的嘴:“娘!可不敢乱说!” 潘德是个太监,嗓子又尖又细,阴阳怪气起来,无端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呦,看来虞老夫人是不满圣上的旨意啊。” 虞三爷连忙给潘德塞了锭金子:“我娘是担忧我二哥,一时间受刺激得了失心疯,潘公公可别跟她计较。” 潘德没有接,他身后的小内侍有些不明所以,正要伸手,潘德就清清嗓子,发出“吭”的声音,那内侍连忙把手缩回去,留虞三爷拿着钱,不尴不尬站着,收手也不是,塞过去也不是。 潘德无视虞三爷,恭恭敬敬对一旁的虞安歌拱手:“恭喜虞爵爷再上一层楼。” 虞安歌示意鱼书给赏:“还是多谢潘公公在圣上面前替我美言。” 潘德掂了一下荷包的分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顾虞老夫人和虞三爷还在旁边,直接道:“圣上重视您呢,还让奴才催您,快些协助三司,把虞迎案查出来。” 虞老夫人听了这话,再次昏了过去。 虞三爷也觉脑袋嗡嗡的。 虞安歌道:“劳烦公公替我转告圣上,虞安和定不负圣上所托。” 潘德笑着离开,上了马车,看了一眼荷包里的金子,摇头晃脑感叹道:“这世道,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满朝文武,谁看不明白圣上不喜恒亲王? 但是敢勇闯恒亲王府,大义灭亲替圣上分担骂名之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虞爵爷。 潘德想到自己随着南川王去接虞爵爷回京,只当她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是圣上用来钳制神威大将军的质子。 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个人,竟然入了圣上的眼,这才多久,就从五品云骑尉升到四品骑都尉,整整跨了一阶。 潘德旁边的小内侍问道:“干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潘德用力敲了一下小内侍的头:“以后一双招子放亮点儿,该接的接,不该接的甭伸手。” 小内侍嘿嘿一笑:“儿子懂了,虞爵爷才是有大前程的。” 潘德哼道:“还不算蠢。” 第154章 我也容不下这世道 向怡昏昏沉沉地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牢狱又湿又冷,她身上的伤一直没好,现在伤情加重,只觉浑身都是痛的。 昨夜牢头拿着宛云的金锁过来,逼她写下翻供的状纸,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改变结局,让她一时间万念俱灰,恨不得立刻就死,可又担心宛云的安危。 她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牢狱里一直都阴沉沉的。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开锁声,向怡觉得有亮光投射进来,但这光实在刺眼,她下意识侧头躲避。 眨了好几下眼皮缓缓,向怡才感觉到有个人站在外面,似乎是虞安歌,但是她看不真切。 向怡脑子有些发蒙,恍然还以为是她出现了幻觉,直到虞安歌从台阶走下来,唤道:“婶婶。” 向怡打了一个激灵,艰难地爬到栏杆边,不确定道:“安和?” 虞安歌皱起眉头,看着一脸枯槁的向怡:“是我,婶婶怎么了?” 虞安歌看着她满眼担忧,眼下是申时,阳光正盛,牢狱里虽不至于明亮,但也绝对谈不上昏暗,为何她站这么近,向怡都不确定是她? 向怡用力眨着眼睛,发现眼前还是看不清,她顾不了那么多,连忙问道:“宛云呢?宛云怎么样了?” 虞安歌道:“宛云没事,被我及时找到,只受了一些皮外伤。” 向怡大大松了口气,但随即想到自己那份翻供的状纸,眼泪又流了下来:“安和,婶婶把事情搞砸了,昨晚有人拿着宛云的金锁,逼我翻供,我...” 虞安歌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婶婶,那个牢头是恒亲王的党羽,他假借三叔之手,威胁您翻供,恒亲王如今被贬为庶人,你翻供的状纸成了一纸空文,你放心。” 虞安歌将宛云带回家后,很快就接到了宫里的旨意。 她虽然疲倦,但是知道昨夜是恒亲王的人抢走了宛云脖子上的金锁,唯恐再生变故,于是灌了一壶浓茶,撑着精神奔走各司,先将虞迎的罪名定了下来。 至于那份翻供的状纸,来不及呈到大堂,就被虞安歌带人截了下来。 一直忙到现在,虞安歌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好在恒亲王的党羽还在抽丝剥茧继续查,虞迎的下场已定,她才找到时间来接向怡回家。 向怡拍着胸脯道:“那就好,那就好。” 虞安歌继续道:“还有,虞迎已经定罪了,你状告他的那些条例,全都找到了证据,眼下虞迎被判刺配,脸颊刺字,流放三千里。” 向怡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压抑多年的情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跪在地上吼叫起来。 她许久没进食进水了,发出来的声音嘶哑,似乎要吼出血了,但她不管不顾,恨不得把这么多年被虞迎欺辱的怨恨都宣泄出来。 她终于解脱了,她的女儿也终于解脱了。 她再也不用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虞安歌道:“婶婶,一切都好起来了。” 这声安慰让向怡彻底放了心,她在跪地哭喊过一阵后,身体再也扛不住了,缓缓昏倒在地。 虞安歌连忙招呼雁帛等人将向怡抬出去,回到家后,又命大夫过来给向怡诊治。 大夫很快给向怡开了药,向怡后背的伤可谓触目惊心,因为牢狱里条件不好,有些地方甚至发了脓。 清脓又是一件让向怡痛得死去活来的折磨,她痛得昏过去又醒来,嗓子里直接喊出血丝来。 清理过后,虞安歌又让大夫给她看了看眼睛。 出去后,虞安歌焦急问道:“怎么样?” 大夫摇着头道:“眼泪流得太多了,虽不至于全瞎,但视物不清,老朽只能尽力而为,至于以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全看天意了。” 虞安歌心口一痛,但也无可奈何。 宛云也在上午虞安歌在外奔波时醒来,但她的精神状况实在称不上好。 先是被信任的奶娘骗出城,然后又目睹恒亲王派来的人将庄子上的人都屠杀了个干净,自己也被掳走,脖子上从小带着的金锁,被人拽下,拿去威胁娘亲。 自醒来后,她就不吃不喝,把自己的头蒙在被褥里,任谁来叫都不听。 直到向怡被抬回来,清完脓疮,宛云才在雁帛的劝说下,从被子里起来。 她随着雁帛来到母亲旁边,看到昏睡过去的娘亲,哭着爬上床,偎依在娘亲身边。 许是母女连心,向怡悠悠转醒,攥住宛云的手道:“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 虞安歌看到这一幕,只觉眼睛被刺痛了,她默默转身,缓步庭中。 恒亲王倒了,虞迎流放千里,原本得了这个结果,改变了上辈子向怡母女的惨剧,虞安歌心里是很高兴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马不停蹄赶去牢狱接向怡,看到的,却是宛云受惊,向怡哭伤眼睛的结果。 虞安歌心底的喜悦一扫而空,反而像是压着一块儿石头,沉甸甸的。 她忽然有些不明白,为何世道就这么容不下女子的那份公正。 向怡出身江南首富向家,嫁到盛京,却只能囿于小院,终日看着丈夫和婆母的脸色艰难度日,稍有不顺,便会遭到丈夫的拳打脚踢,就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无法自己做主。 甚至于,她想要和离,都是一件不可能实现之事,只能通过状告丈夫的法子义绝,忍受三十大杖的苦痛,还要背上“妻告夫天理不容”的骂名,方能“解脱”。 虞安歌喃喃道:“不该如此的。” 跟在虞安歌身边的雁帛问道:“公子,什么不该如此?” 虞安歌道:“这世道,不该对女子如此苛刻的。” 雁帛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可是自古以来,女子都是如此啊。” 冬日渐渐到了,庭中一片冷寂,虞安歌的声音比西风还要冷冽:“既然这世道容不下女子,我也容不下这世道。” 第155章 就这么让他逍遥法外吗? 虞迎的罪名定了下来后,不论虞老夫人怎么闹,都无济于事了。 虞氏族人直接上门,将虞老夫人和虞庆“请”了出去,虞安歌终于成为虞府唯一的主子。 不仅如此,虞氏将虞迎视作耻辱,直接从族谱上除名。 虞老夫人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在被“请”出虞府后,一下子就中风了,半边身子不能动,话也说不利索了。 卫水梅的肚子渐渐显怀,却是在搬出虞府后,天天叫苦不迭。 虞安歌给了虞氏不少钱,让他们给虞老夫人和三房重建宅院,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房明显起不来了,大房长孙虞安和却是升了官。 所以虞氏贪下来大半虞安歌给的钱,在城西买了个小宅院,把三房和虞老夫人随意安置过去。 虞三爷虽然俸禄不高,卫水梅出身的卫家又是小门小户,但卫水梅在虞府时,掌着家里的账本,有向怡这个钱袋子撑着,她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就是虞二爷着急筹钱家里最紧巴巴的时候,她也仗着肚子里有孩子,天天燕窝补着。 现在从虞府被“请”出来,她的处境可谓一落千丈,再加上虞老夫人中风,不要侍女嬷嬷伺候,偏偏为难她这个儿媳,她每天还要捧着肚子过去伺候婆母吃喝。 虞老夫人不是个省心的,她执拗地认为虞迎得此下场,全是因为卫水梅那个侄儿惹下的祸,所以就算中风偏瘫,剩下能动的一半身子也用来苛待卫水梅。 一会儿嫌卫水梅喂的药凉,一会儿怪她奉来的茶烫嘴,动辄就是辱骂摔打,一口一个讨债鬼,丧门星。 就算是卫水梅的两个儿子过来求情,虞老夫人也不像之前那么疼爱了。 那两个儿子本来就是混世魔王,在虞家被虞老夫人宠得无法无天,现在虞老夫人态度骤变,那两个儿子就想方设法折腾虞老夫人。 有天晚上,两个儿子本是调皮要烧掉虞老夫人的眉毛,却失手点燃了虞老夫人的头发,半个头皮都没了,若非房里的侍女发现及时,只怕虞老夫人命都得交代到这对孙子的手里。 发生了这件事,虞老夫人不断谩骂卫水梅,虞三爷大发雷霆,跟卫水梅争执间,把她推倒在地。 卫水梅怀的这一胎本就受尽磨难,现在孩子没了,大夫还说她以后再不能怀孕了。 虞老夫人以卫水梅不能生育为借口,让虞三爷把卫水梅给休了。 卫水梅到底是给虞三爷生了两个儿子的,看在两个儿子的份上,虞三爷这一点儿没听虞老夫人的。 卫水梅没了最引以为傲的能生儿子的肚子,受不了这个打击,疯魔一般,整天神神叨叨。 虞三爷直觉满府糟心事,日日不回家,卫水梅就怨恨起虞老夫人来,不顾自己产后虚弱,天天往虞老夫人那边跑。 不过这次不是为了伺候虞老夫人,而是为了折磨虞老夫人。 从前虞老夫人嫌药凉,卫水梅就故意给她灌烫药,虞老夫人嫌茶热,卫水梅就一个劲儿给她灌凉茶,让虞老夫人这个半身不遂之人天天瘫在床上闹肚子。 从前和睦的婆媳二人,如今成了一对仇人。 虞安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人正在向怡这边,她费了好大功夫,才找来一个擅于治疗眼疾的名医,就为了给向怡看眼。 看了许久,那大夫摸着胡子道:“只能恢复从前五六成。” 向怡激动不已:“五六成足矣,多谢大夫。” 向怡眼前雾蒙蒙的,看什么东西都像是隔着一层白光,但凑得近了,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大夫走后,虞安歌把三房如今的境遇跟她说了,惹得她一阵唏嘘,卫水梅在她面前炫耀自己能生儿子的场景,与现在凄凉的境况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向怡不忘问道:“虞庆呢?虞老夫人和卫水梅闹成这样,他就没有出面管管?” 虞安歌道:“没听说他怎么管,若一开始,虞老夫人难为卫水梅的时候,他及时站出来,哪怕稍微说几句话,都不至于让自己的母亲弄死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儿。” 向怡更觉心寒,从前她也羡慕过卫水梅貌美如花,生了两个儿子,备受虞庆宠爱,现在却发觉这对兄弟,其实一样的凉薄:“卫水梅嫁进虞府时,是个很水灵的姑娘。” 虞安歌知道从前的向怡性格懦弱,但虞安歌是要插手江南盐政之人,向怡若还是从前的脾气,可是绝对行不通的。 虞安歌有心试她一试,便道:“三叔散尽家财,又自请停职,龟缩一处。虞迎在狱中,指望着这个弟弟能捞他一把,把许多官员拉下水,唯独硬着嘴,没把弟弟供出来,倒是让他暂时躲过了一劫。” 向怡攥紧了帕子,心中生出几分愤懑不平来。 若非虞三爷想要用宛云威胁她,把宛云骗到南湖庄子上,宛云也不会被恒亲王的人掳走,还看到了那样凶残可怖的屠杀场面。 直到现在,宛云的精神都不算好,小小一个人儿,食不下咽,瘦成了皮包骨。 还有她的眼睛,因为在狱中过于担忧宛云,流泪太多,一辈子视物不清。 向怡怀着希冀抬起头:“安和,就这么让他逍遥法外吗?” 虞安歌道:“婶婶,若你想要报复虞庆,我有一百种法子,但是婶婶,那只是我的法子,你想要报仇,想要护住宛云,想要独立于人世间,不能事事都靠我。” 向怡一下子明白过来,不是虞安歌不帮她,而是在教她,靠人不如靠己。 向怡喃喃道:“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虞安歌了解向怡温婉不争的性格,可兔子也会咬人,虞安歌就是在引导她咬人。 虞安歌道:“婶婶慢慢想,这世间的恶人,总要遭报应的。” 回到参微院后,雁帛和鱼书两个人撅着屁股围在墙角,惹得虞安歌一阵好奇,过去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第156章 给它洗干净,晚上送我屋里来 雁帛和鱼书两个人闪开,虞安歌就看到她在秋狩上猎的白狐被卡在墙角的小洞里,或许是洞口太小,又或许是它吃得太胖,现在卡在墙上出不去也进不来,急得它吱吱叫。 值得注意的是,它嘴边一圈儿鲜血,似乎是心虚,不停伸出舌头舔舐,但越舔越欲盖弥彰。 雁帛笑着道:“小厨房的人老是抱怨丢鸡,我还道怎么回事儿呢,今天才发现,是这小东西,天天从墙角缝儿里溜出去偷吃,一不留神竟吃得这么胖,今儿卡在这儿,总算给我们抓到了现行。” 最近事忙,虞安歌一时忽略了它,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胖了一圈儿。 虞安歌从怀中掏出帕子给它擦了擦嘴,笑道:“该说你蠢还是该夸你聪明?说你蠢,你偷吃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夸你聪明,你竟然能卡在这儿,也不知道把嘴擦干净,弄得脏兮兮的,一点儿也不像...” 虞安歌的话戛然而止,而后颇为宠溺地敲了一下狐狸的脑壳,又让雁帛和鱼书帮忙,把小狐狸给拽了出来。 虞安歌看它毛茸茸的实在喜人,便道:“给它洗干净,晚上送我屋里来。” 虞安歌走后,那只狐狸在雁帛手里不断挣扎,雁帛抱住它道:“少在这儿身在福中不知福,边关多少毛发油亮的小兽,我家公子一个都看不上,就看上你了,你今晚最好老实点儿,小心伺候着。” 鱼书在一旁逗趣儿:“你这说的,跟送小狐狸侍寝似的。” 雁帛轻哼一声:“可不就是侍寝嘛,这段时间,我总觉得小姐身上少了点儿寻常姑娘家的娇俏,沉稳太过了些,她难得对一只白狐狸露出点儿笑,可不得好好教教这小狐狸,让它长点儿心。” 许是雁帛的“教育”生了效,到了晚上,原本给小狐狸在墙边安置了一个小窝,但它没窝一会儿,就拖着毛茸茸的尾巴,爬上了虞安歌的床。 白日里雁帛给它洗了个干净,虞安歌也就没赶它下床,原本小狐狸只是在虞安歌的枕边窝着,虞安歌一侧脸,就能感觉到它毛茸茸的毛发在脸颊旁边轻蹭。 随着夜渐渐深了,冷意也逐渐上来,小狐狸趁虞安歌熟睡的时候,悄悄拱进了虞安歌的被窝里。 一整个晚上,彼此互相取暖,直到虞安歌醒来,才察觉怀里多了个东西,低头一看,小狐狸也醒了,张着大嘴巴打哈欠。 虞安歌哭笑不得,在它身上很是摸了几把,才起身穿衣。 一夜好梦,让虞安歌心情颇好,向怡这个时候也过来,告诉了她答复。 时间很快来到虞迎流放的日子,在许多人还在睡梦中时,他已经被差役推搡着上路了。 当初虞二爷凭借出手阔绰,在官场上左右逢源时,身边的人挤破了头奉承,如今满身上下,只留一身囚衣,一套枷锁。 直到今日,虞迎也想不明白,怎么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他就沦落至此,现在要走上流放之路,连个为他送行的人都没有。 虞迎苦笑一声,却牵动脸上的伤口,让他哭不得也笑不得,昨夜衙役往他脸上刺了个“罪”字,就算他插个翅膀,也逃不过天网恢恢。 押送流放犯人是个苦差事,其中一个差役看虞迎踉跄着脚步,走路拖拖沓沓的,便心生不满,拿着手里的鞭子,就往虞迎身上抽。 虞迎痛得满地打滚,嘴里含混不清地骂道:“你可知我是谁!我可是虞家二爷!虞老将军的嫡子!神威大将军的弟弟!堂堂四品吏部侍郎!” 那差役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扬鞭的动作不停:“你还当你是那个风光无限的虞二爷啊,现在的你不过是个落水狗!” 虞迎不愿承认,他总想着他还给了弟弟虞庆一大笔银子,那笔银子若是花得得当,定能将他从流放途中解救出来! 虞迎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们给我等着!等我回京,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差役见他到了这种地步,还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下手不禁更狠了些,疼得虞迎哇哇大叫。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差役闻声停下手,虞迎循声看去,竟是向怡骑马前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虞迎被差役踩在脚下,依然叫嚣道:“贱人!向怡你这个贱人!我早该打死你!连同你那个贱种,一并打死!” 向怡强忍着心中的不平,过往的无数岁月,虞迎稍有不顺,便闯入她的小院,这般打她骂她。 就算到了现在,他狼狈不堪,毫无尊严地被差役踩在脚下,在虞迎眼中,她还是那个可以被随意辱骂的妻子。 向怡从马上下来,一步步靠近虞迎。 十几年来,她在虞府低调行事,恨不得把自己当成透明人,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今日她盛装打扮,朱钗满头,终于有了向家女儿的样子。 看着向怡,虞迎的思绪一时有些模糊,甚至有些不敢相认。 他怎么记得,向怡不是这样? 就连新婚那日,他掀了盖头,也觉满心嫌弃,觉得她一身铜臭,相貌连身边的粗使丫鬟都不如。 为何今日,他被人踩在脚下,仰望向怡,觉得向怡是如此光彩照人? 而向怡看到满身是伤,毫无尊严的虞迎,嘴角终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虞迎,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虞迎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嘴里不停骂着“贱人”,直到现在,他还心存侥幸:“你给我等着,等我回京东山再起,我要把你卖到最下等的窑子去!” 恶毒的话并没有挑动向怡的情绪,反而讽刺一笑:“你没机会了。” 虞迎依然不愿认命:“不可能!我可是虞老将军之子,神威大将军的弟弟,朝廷四品官!” 向怡道:“连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视你为垃圾,在外拼命跟你撇清关系。” 虞迎大吼道:“你胡说八道!我...我还...不可能,你在挑拨离间,虞庆会捞我的!我很快就能回京了!” 虞迎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虞庆身上,根本不愿相信向怡的话。 向怡仰着头道:“他若是还记得你是他哥哥,怎么会连送你一程都不愿意?” 第157章 妾身是哪里做的不好吗? 虞迎额头渗出冷汗:“不可能!贱人,你分明是在挑拨离间!” 向怡的话一点点把虞迎的希望给打破:“事实如此,还用得着我挑拨离间吗?” 虞迎心口传来一阵剧痛,连说不可能。 向怡看他如蝼蚁一般卑微,脸上露出几分自嘲和讽刺:“虞迎,你应该觉得庆幸的。” 虞迎抬起头,不明白向怡为什么说这话。 向怡好心跟他解释:“最起码你落了难,你的亲弟弟非但没有被你连累,甚至连官职都没降,虽然搬出了虞府,但虞氏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另买了一座富丽的宅院,安置一家老小。” 虞迎再次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他在狱中受尽刑罚,都没有吐露半分弟弟虞庆的罪行,指望着弟弟能捞他一把。 可他的下场如此凄惨,虞庆却根本没有救他,甚至连仕途都没有受到影响,而且他交给弟弟保命的五万两银子,居然还被弟弟拿来购置宅院。 一时间虞迎感到五内俱焚,他拼命安慰自己,向怡在说假话,但他现在悲惨的处境,无一不印证了向怡的话。 虞迎恨不得把一口牙给咬碎了,但是他看着向怡,露出一副幡然醒悟的表情,眼中甚至氤氲出泪水:“向怡,我对不起你啊!” 向怡诧异地看着虞迎,却是心知肚明,卑劣如虞迎,怎么可能愧疚? 虞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甚至腾出手来,自扇耳光:“是我以前混账,对不起你们母女,我真不是个人,我竟然想着把宛云嫁给恒亲王,难怪你宁可挨三十大板,也要把我告上大堂。我上路前,你能不能告诉我,宛云她怎么样了?她现在还好吗?会怪我这个当爹的吗?” 向怡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在他身上压上最后一根稻草:“宛云好得很,没了你这个父亲,日日开心呢。” 若虞迎真的关心宛云,此时合该流出一副或欣慰或内疚的表情,但虞迎不可思议道:“她没事?她自始至终都没事?” 向怡露出奇怪的神情:“宛云能有什么事?一直在虞府好好着呢。” “啊——” 虞迎忽然怒吼一声,趴在地上,用手不断拍打着地面,宣泄自己的愤怒。 “骗我!骗我!他竟敢骗我!” 他那个一母同胞的好弟弟,在他落难时拿走了他五万两银子,承诺他会用宛云来威胁向怡翻供,可他却什么都没做! 甚至,甚至还用他的钱疏通关系,买了宅院,保住自己仕途不受影响。 虞迎无能狂怒,不断用拳头砸着地面宣泄愤怒,根本没有注意到,向怡眼中的讽刺。 旁边的差役看虞迎这般发疯,再次扬起鞭子,往虞迎身上抽打起来。 虞迎不知是疯了,还是盛怒之下感觉不到疼痛,居然在地上打滚儿,一会儿哀声嚎叫,一会儿疯狂大笑。 向怡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递给差役道:“几位辛苦了,这钱你们拿去买酒喝,一路上,还望你们好好‘照顾’我的前夫。” 那几个差役对虞迎和向怡之间发生的事略有耳闻,当即收下银子,对向怡一拱手:“大妹子你放心,咱们哥几个儿,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向怡最后看了一眼在地上扭曲如蛆虫的虞迎,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马没骑多远,就找到了在树下等她的虞安歌。 虞安歌看着向怡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成了,她没有问向怡究竟跟虞迎说了什么,只是引领眼睛看不清前路的向怡回家。 不出向怡所料,没过几日,虞迎就在流放路上翻了供,将虞三爷从前一系列罪行全都抖搂了出来。 夫妻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多少感情,但向怡知道虞迎是个心胸狭窄之人,从一些方面上看,他跟虞老夫人不愧是母子。 他们看不得旁人过得好,哪怕是一家人,所以总要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只有自己比身边人好的份儿,没有身边人比自己好的份儿。 所以原本都要平息的虞迎案,抓到了案子中牵扯到的最后一个人——虞庆。 虞庆被抓的时候,还不断地替自己喊冤,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个哥哥竟那般心狠,都到了流放路上,还能把他给拉下水,这是连娘都不顾了。 虞庆的家依然是虞安歌带人来抄的,她一身骑都尉的官服,威风凛凛地坐在高头大马上,看虞庆一家子乱成一团。 虞庆看到虞安歌后,又是磕头又是求饶:“安和,三叔冤枉啊,三叔真的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虞安歌坐在马上,手里玩着马鞭,满眼戏谑反问道:“是吗?那卫元明,是怎么到咱家来的?” 虞庆还当虞安歌是看穿了当初卫元明来府邸的原因,当即把一边跟着求情的卫水梅抓了过来:“都是她!都是她这个贱人!她明知她那个侄儿卫元明吃喝嫖赌,还要她侄儿住在咱们家,就是为了带坏你,这事儿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安和,你放三叔一马!” 卫水梅早不是那个风光俏丽的虞三夫人了,自从小产过后,她的身子一直没有恢复,在种种压力和跟虞老夫人的互相折磨下,甚至有了油尽灯枯的趋势。 可是今天,她的丈夫虞庆被抓,她还是拖着一副残躯,赶来为虞庆求情。 没想到,虞庆看到她,竟然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她身上。 卫水梅看着乱糟糟的院子,官兵在抄家,两个儿子哭闹不止,虞老夫人在房间里叫骂,她被心爱的丈夫粗鲁地抓在手里。 虞庆一巴掌把孩子打掉的时候,卫水梅都不敢怪他,只是把怨气推到虞老夫人头上,事到如今,卫水梅终于看清了现实。 她反抓住虞庆的手,疯魔一般质问道:“夫君!妾身是哪里做的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那侄儿来的时候,你分明也是高兴的啊,为何如今成了我一个人的错?” 虞庆道:“贱人!这事本就是你一手策划的!你少来攀扯我!” 第158章 江南盐政,向家一定出一份力 虞安歌没心思看他们狗咬狗,她报复虞庆,也不是因为卫元明,而是上辈子他们对哥哥做下的事。 虞安歌直接对身后的士兵挥挥手,示意士兵把虞庆抓起来。 虞庆被抓走后,他们落脚的府邸也都被抄了家,卫水梅拦也拦不住,只能抱着两个儿子,看着他们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待官兵走后,一辆马车缓缓行至府邸外面,卫水梅一抬头,看了那个被她冷嘲热讽过无数次的人。 一直争锋要强的卫水梅瘫坐在地,两个儿子呜咽不断,卫水梅低着头,双眼通红,冷笑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向怡缓步走近,面对狼狈的卫水梅,她甚至有些不敢认,觉得是自己眼睛伤了,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么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面对卫水梅的自嘲,向怡也没否认:“是,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向怡越过卫水梅,径直来到虞老夫人的屋子里,原本在虞老夫人房中伺候的侍女嬷嬷,有奴籍的被带走了,没有奴籍的,早早跑路。 可怜虞老夫人,半身不遂,刚刚听到虞庆被抓走,整个人从床上跌落在地,连个搀扶她的人都没有。 虞老夫人看到向怡,就伸出唯一能动的手,大骂起来:“你这个丧门星!竟然还敢过来!脏心烂肺的贱人!” 向怡看着在地上扭曲的虞老夫人,和那天虞迎被差役踩在脚下的情形别无二致,便笑道:“克夫的丧门星,不会下蛋的母鸡,满身铜臭的下贱皮子...这些都是你们骂我的话。” 虞老夫人狠狠地仰望着向怡,却悲哀地意识到,现在的向怡,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被她肆意打压的儿媳妇了。 虞老夫人瘫在地上呜咽道:“你满意了!整个家都被你给毁了!” 向怡将憋在心里十几年的郁气,长长舒了出来。 自从她嫁入虞府后,虞家二房三房一点点蚕食她的嫁妆,还恬不知耻地问向家要钱。 这也就罢了,偏偏全家上下,没一个人把她当回事儿,反倒极尽辱骂打压。 向怡摸了一下头上金灿灿的首饰,心满意足:“看到你们下场这般凄惨,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向怡不顾虞老夫人的叫骂,从昏暗的房间中走了出去。 卫水梅整个人像是丢了魂魄,在向怡走后,挪步到虞老夫人的房间里。 虞老夫人刚骂完向怡,看到卫水梅,又骂起卫水梅来。 卫水梅笑得凄凉,眼角划过两行清泪:“卫家也被抄了。” 当初卫家倚靠着虞府起家,仗势欺人,捞了不少钱,如今虞府倒了,卫府自然也没好结果。 卫水梅道:“我没地方去了,婆母。” 虞老夫人觉得卫水梅的话很是阴森,不由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卫水梅怔怔道:“婆母,往后,咱们婆媳就互相折磨着过日子吧。” ------------------------------------- 虞庆的罪行很快定下来,贪污受贿,被革职下狱,子孙三代不得为官。 向怡的恩怨已了,本想要带着宛云从虞府搬出去,还是虞安歌担心她一个女流之辈,且妻告夫,难免会引起一些僵固不化之人报复,就劝说向怡留在虞府,还住从前的小院,也算是有人撑腰。 向怡感激虞安歌的恩情,一直想要帮虞安歌做点儿什么,好在这个时候,江南向家终于传来了消息,制作细盐之法,向家已经打听清楚,而且说动几个私盐贩子,为向家做事。 虞安歌下值之后,向怡便带着方子,来到参微院。 虞安歌坐在椅子上,接过方子,就翻看起来。 一只雪白的狐狸十分乖巧地跳到虞安歌腿上,虞安歌一边摸毛,一边看方子,动作十分熟稔。 向怡忍不住去看虞安歌,她之前觉得这个侄儿的气质有些太冷了,在旁的十七八岁少年郎骑马游街之时,她就一头扎进官场,跟那些老油条们争名夺利,虽说独当一面让人敬佩,但也实在让人心疼。 现在虞安歌怀里抱着一只狐狸,倒是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样子。 虞安歌把方子看完后,面露笑意:“这方子若是全国推广下来,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现在的官盐产量有限,又有官府掌控,盐税高昂,且盐中的杂质不少。这也就是许多百姓,宁可冒着危险去购买私盐,也不想买官盐的原因。而百姓不买官盐,朝廷的盐税收不上来,国库空虚,便会想方设法提高盐价,这又是一个恶性循环。 若是这细盐之法推广下来,细盐的产量会大大增多,官府也会随之降低盐价,百姓买得起管家的盐,便不会冒险去买私盐,这样一来,不仅百姓吃得起盐,盐税也能收归国库。 虞安歌道:“这方子,还得劳烦婶婶上交朝廷。” 向怡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安和,你说这么好的一个方子,写出这个法子之人,为何不自己把法子献给朝廷?” 向怡虽然不知江南盐政现在一团污糟是怎么回事,但能取利于民,能闹到这种地步,背后之人的来头定然不小。 虞安歌道:“方子是好方子,用的得当,自然利国利民,可若是放到贪心之人手里,用不得当,便是祸国殃民。” 听虞安歌一番话,向怡只觉得这轻飘飘的一张纸有千金重,她郑重其事地点头:“你放心,整顿江南盐政,向家一定出一份力。” 虞安歌道:“有婶婶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虞安歌在江南没什么人脉,但向家不同,有财力,有关系,若是向家出手,必定能事半功倍。 很快,虞安歌就找了个机会,让向怡将细盐制作之法呈交朝廷。 年前圣上刚因为江南收上来的盐税不足发过一通火,这方子可谓是献到了圣上心里,圣上龙颜大悦,当即召向怡入工部,制作细盐。 而大皇子消息灵通,很快就听说了这一茬事。 他的脸色不算好,对方内侍道:“去查查,这法子是怎么回事?” 第160章 思惠夫人 在工部能人巧匠的帮助下,向怡献上的细盐方子终于制成了。 白花花的细盐献到圣上面前,圣上示意身边的潘德前去品尝。 潘德伸出一指蘸取细盐,然后含在嘴里,惊喜道:“圣上,此盐的苦味甚少,而且像雪花一样白呢!” 御膳房的厨子又用这细盐制成了御膳,圣上品尝过后,赞叹道:“果真鲜美。” 圣上看向跪在下首的向怡,他知道这就是那个状告丈夫,请求义绝的妇人。 向怡身上的伤还未好全,面色虽有些蜡黄憔悴,但一双眼睛很有光彩。 一个小小的虞迎,圣上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由虞迎牵扯到了恒亲王,让恒亲王暴露出私藏甲胄的罪行,还是让圣上打心底高兴的。 如今向怡又献上这利国利民的细盐,圣上有心抬举她,便道:“你献盐有功,朕封你为诰命夫人。” 一旁的潘德低声提醒道:“圣上,大殷朝诰命夫人,要么从夫受授,要么从子...” 潘德的话没说完,向怡已经跪下,“咚”一声,把头用力磕在地上,高声道:“妾身多谢圣上恩泽!妾身能有今日,全靠圣上仁德!从今往后,妾身会在家中为圣上供奉长生牌,日日焚香祈祷!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向怡跪伏在地,一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诰命夫人的分量有多重。 曾经的虞老夫人,就是因为出身太低,没有被封诰命,所以一直嫉恨虞老将军早亡的原配,久而久之成了心结,处处苛待大房。 现在她虽然跟虞迎义绝,但依然背着“妻告夫天理不容”的骂名,若她被封为诰命夫人,便能带着宛云,挺直腰杆做人,也不用担心旁人的苛责了。 所以无论圣上是一时失言,还是随口一提,她都不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向怡这一番抢白,让潘德想说赐封向怡为诰命夫人不合规矩的话被噎了回去,一时语塞,说不出剩下的话来。 圣上看着潘德窘迫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但凡在他面前的妇人,无一不是恭恭敬敬,三缄其口,向怡这番笨拙且朴实的谢恩,倒是让他感到新奇。 圣上道:“你起来吧,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向怡大喜,又是一通磕头谢恩,才面露激动,站了起来。 圣上道:“官员的枕边人才是最了解官员品德之人,若天下妇人,都能像你一样,勇于检举夫君违法犯纪之行,朕何愁天下吏治不清呢?” 向怡还沉浸在被封诰命夫人的喜悦里,对圣上的话连连附和。 圣上又道:“你的细盐方子很好,朕打算全国推广,不过这不是一蹴而就之事,朕打算先从最富庶的江南做起。恰好你向家又是江南有名的富庶门第,你可愿替向家,接下这个差事?” 只是向家一直做的都是丝绸生意,一朝改换贩盐,风险巨大。 更别说现在江南盐政由大皇子插手,从中牟取巨利,如果哪点儿处理不好,惹怒了大皇子,整个向家都要完蛋。 但风险大意味着利益也大,制盐贩盐是个顶暴利的行当,圣上有心整治江南盐政,就是向怡最大的靠山。 再加上,向怡想到入宫前,虞安歌交代给她的话,于是咽了一下口水,再次跪了下来:“能为圣上分忧,是妾身一家子天大的荣幸!只是...” 圣上道:“你有什么顾虑,尽可说来。” 向怡道:“向家毕竟是商户,就算家大业大,也抵不过士农工商之说。妾身还请圣上派下官员主持,向家必定竭力协助。” 圣上道:“官员自是要派的。” 至于是谁,圣上一时还没想好。 向怡连忙接话:“妾身斗胆,有一人选推荐。” 圣上道:“说来听听。” 向怡道:“圣人言,举贤不避亲,妾身想要推荐骑都尉虞安和,也就是妾身那大义灭亲的侄儿。妾身对她还算知根知底,知道她一心效忠圣上,果敢坚毅,为了江山社稷尚能大义灭亲,更无论处理江南盐政了。” 圣上思忖片刻,对向怡道:“你先回去吧,朕想想看。” 向怡闻声告退,到了家后,向怡一看到虞安歌,便激动地从车上跳了下来,高兴道:“安和!圣上封我为诰命夫人了!我是诰命夫人了!” 虞安歌看着向怡神采奕奕的样子,跟之前压抑自己,囿于小院的二婶婶截然不同,也替她高兴。 向怡高兴完,又道:“还有你嘱咐我说的那番话,我也都说了,但圣上没有答应下来,我不知道能不能行。” 虞安歌道:“圣上愿意想想,婶婶这番话就没白说。” 两日后,圣旨下来。 册封向怡为思惠夫人,虞安歌为巡盐御史,共同前往江南,推行新盐。 圣上给了虞安歌整装的时间,而当晚,大皇子邀她上门的请柬便送到了虞安歌手里。 请柬上言明,不仅是他的寿宴,更是为虞安歌举行的践行宴,不给虞安歌拒绝的余地。 大皇子利用江南盐政敛财之事,虞安歌心里清楚,对这份请柬也不意外。 可让虞安歌诧异的是,请柬上还有另一个人的名字,思惠夫人向怡。 第161章 乐靖公主 不仅虞安歌一头雾水,向怡同样一头雾水,甚至还警惕道:“会不会是鸿门宴?” 虞安歌已经告诉向怡,江南私盐泛滥,是大皇子在背后做推手,所以向怡十分紧张。 虞安歌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要万事小心。” 到了宴会时日,向怡忐忐忑忑地前往大皇子府,虞安歌紧随其后,坐着马车前往。 大皇子在朝中的势力,果然庞大,一次宴会,朝中有头有脸的人全都到了。 大皇子府门前的街道原本是很宽阔的,现在挤满了马车,虞安歌来得不算晚,都已经挤不进去了。 外面吵吵嚷嚷,虞安歌倒是不急,等着排队进去。 但虞安歌后面来赴宴的人似乎很急,车夫在那边喊了许久,见前面没动,有一个侍女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不顾鱼书的解释,那侍女就用力敲了敲虞安歌的马车。 虞安歌皱起眉头,将车帘掀开一角,问道:“何事?” 那侍女看到虞安歌冰冷寒冽的脸明显愣了一下,而后声音明显放低了些:“我家公主说,让您挪挪马车,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公主? 圣上膝下公主的倒是有几个,能跑出宫来参加大皇子宴席的公主,除了周贵妃所生的乐靖公主,不做他想。 乐靖公主行三,虽不是嫡公主,但得圣上和贵妃宠爱,衣食住行,与嫡公主无异。 虞安歌对她最大的印象,还是前世时,公主金钗戏群英的说法。 据说是圣上和周贵妃有意给乐靖公主挑选驸马,召集许多青年才俊给乐靖公主看,乐靖公主不知是谁都没看上,还是有意考验,直接拔下金钗,丢到了湖里。 在场的青年才俊为博公主一笑,纷纷跳入湖中,再爬上来时,一个个成了落汤鸡,这下不仅公主瞧不上,连圣上和周贵妃也没一个瞧上的,所以只能作罢。 这事在民间的说法众多,但众人唯一的共识,便是这个乐靖公主不是个好相与的。 虞安歌无心与乐靖公主起冲突,但是眼睛越过侍女,看向前面被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微微蹙眉:“前面太堵,挪不了。” 那侍女也看了一眼虞安歌前面的情况,回去跟乐靖公主复命了。 侍女掀开车帘,只见里面一个身穿红玫瑰软烟罗散花裙的妙龄女子,她肌肤胜雪,乌发如云,额间坠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石,一双微挑的丹凤眼与周贵妃如出一辙的明艳,此时正用一双素手捂住胸口,给自己顺气。 侍女道:“公主,前面的人说挪不了。” 商乐靖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原不想为难前面的人,但昨夜她贪嘴,瞒着周贵妃吃了些冷食,肠胃有些不适,今天一坐马车,胃里一阵阵翻涌,很是想吐。 她堂堂公主,若是吐在这狭小的马车里,岂不丢了体面,所以才让马夫和侍女催促前面让路。 看前面依然水泄不通,商乐靖心添烦躁,不停用手顺着胸口道:“那就让她想想法子!” 侍女看乐靖公主难受得很,又折回虞安歌那边,将三公主的话简单转述了一下。 虞安歌只觉这个公主无理取闹,但那侍女的表情有些为难,强调道:“反正您快些想想法子吧,公主要尽快过去的。” 虞安歌不知公主那边出了什么岔子,虽然无奈,但还是从车上走了下来,吩咐鱼书去前面让道路疏通一下。 不一会儿,鱼书过来回话:“公子,面前有个官员的车辕坏了,所以这边才堵成这样,大皇子府上的人正叫人在修呢,估计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虞安歌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对鱼书道:“你去前面帮帮忙,若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就招呼其他马夫,一起把那辆车抬走。” 鱼书过去帮忙,虞安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后面的马车旁拱手道:“下官给公主请安,公主容禀,非是下官不愿挪车,实在是前面出了些许状况,整条路都被堵死了,一时半会儿挪不动,还请公主耐下心来等等。” 虞安歌声线不如寻常男子那般粗犷,娓娓道来的时候,很是能让人听得进去。 商乐靖虽然没看到她人,但已在心里有了几分好感,可惜这份好感远远压不过胃里的翻涌。 商乐靖甚至在想,左右难受的不是你,你自然能耐下心来。 于是商乐靖隔着车帘,没好气儿道:“挪不了就不能想想法子吗?你们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这点小事情都解决不了,拿什么替父皇分忧?” 虞安歌搞不懂这个公主的脑回路,只能看了一眼三公主后面的马车:“公主后面的马车许是能疏通一二,公主可以从这边出去,然后从另一边到大皇子府,只是这样也会消耗不少时间。” 里面安静了片刻,虞安歌突然听到一声干呕,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只怕公主这是晕马车了,怪不得这么着急。 虞安歌道:“下官马车里放有薄荷油,公主如不嫌弃,可用其涂在太阳穴,人中穴和风池穴,或许能暂时缓解公主的晕车之症。” 商乐靖一时没抑制住干呕的声音,让外面的人听见,正觉得有些丢脸羞恼,但听她这么说,也顾不上旁的,忙道:“快快取来。” 虞安歌把薄荷油取来,交到公主的侍女手里,便给她指了一下那几个穴位。 商乐靖涂完薄荷油,虽然觉得味道呛鼻,但真的缓解很多。 这时鱼书也满头大汗回来,对虞安歌道:“公子,那辆坏掉的马车已经被挪走了,路很快就能通了。” 虞安歌道:“辛苦了。” 商乐靖在马车里听到这话心情大好,于是将车帘拉开一道缝,想去看看外面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可惜虞安歌已经转身上了马车,商乐靖只看到一个挺拔如松的背影。 商乐靖扯了一下嘴角,问道:“刚刚那人是谁?” 那侍女虽然看到马车上的家徽,但她自幼入宫,还真不认识。 商乐靖手里拿着薄荷油,似乎是随口一言:“回头打听一下。” 第162章 原来是她 没过一会儿,马车便陆陆续续前行,宾客纷纷入府。 待虞安歌坐定后,才注意到不仅三公主来了,就连昭宜长公主也来了。 不仅如此,昭宜长公主对身边的侍女低语几声,那侍女就低着头过来,借着给虞安歌倒酒,低声道:“长公主让奴婢问爵爷,您被封为骑都尉,又被封为巡盐御史,可高兴?” 虞安歌一下子愣了,抬眼去看昭宜长公主。 昭宜长公主轻摇羽扇,给了虞安歌一个柔情蜜意的眼神,似乎印证了虞安歌的猜想。 果然,倒酒的侍女道:“长公主在圣上跟前可是替爵爷说了不少好话。若爵爷有心,可在宴后,对长公主谢上一谢。” 侍女把酒给虞安歌倒好,便起身回到了昭宜长公主身边。 虞安歌再去看昭宜长公主,昭宜长公主便拿起身前的一盏酒,遥遥敬虞安歌。 虞安歌看着眼前由长公主侍女倒的这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无论是升官还是去江南,都在虞安歌的计划之中,但虞安歌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过于顺利了。 如果真如昭宜长公主所说,是长公主在圣上面前替她美言了几句,倒是让虞安歌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虞安歌到底知道自己情况,当即撇过眼,装作没看到昭宜长公主的示好。 虞安歌的不配合被昭宜长公主看在眼里,昭宜长公主倒是没生气,而是把手中的酒一口饮尽。 旁边的侍女借着添酒的功夫,低声对昭宜长公主道:“这个虞公子,真是不识趣儿,她也不想想,她一个纨绔,怎么仕途就走得那般顺风顺水,还不是公主您的功劳。” 昭宜长公主笑了笑:“这回倒是你看错了人,她能升官,跟本宫没多大关系。” 昭宜长公主听说了最近的种种风波,恒亲王落到这个地步,她一点儿都不意外,也没什么骨肉亲情可言。 倒是虞安歌在其中的表现让她意外,同时也让她对虞安歌生出更多感兴趣了,她的确在圣上面前提到了虞安歌,可那只是顺水推舟,锦上添花罢了。 她举荐的人,圣上少有一口答应的,可见还是虞安歌进了圣上的眼。 现在虞安歌不领情,也在昭宜长公主的意料之中,不过昭宜长公主不着急,凡是难以得到的,才是最勾人的。 思量间,一道俏生生的声音传来:“姑母!” 昭宜长公主转头,看到了乐靖,笑道:“你母妃放你出来给你哥哥过寿,倒是让我意外了。” 乐靖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过去,周贵妃曾经教训过乐靖公主,说昭宜长公主人轻浮不自重,让她不要总是找昭宜长公主。 但乐靖倒是喜欢这个姑母,觉得亲切,总要背着周贵妃跟姑母亲近。 乐靖一边走过去,一边道:“母妃原是不同意的,但耐不住父皇疼我,父皇允我出宫的。” 乐靖公主一靠近,昭宜长公主就闻到了她身上的薄荷油味道,乐靖公主解释道:“来的路上有些晕车,用这个缓解了一下。” 然后乐靖顺着昭宜长公主刚刚的眼神去看,嘴上还不忘戏谑道:“姑母这是又看上哪家俊俏的公子了?” 昭宜长公主也不避讳,直接指给乐靖看:“虞家的大公子。” 乐靖看到了虞安歌,明显愣了神,她久处深宫,这般凌若秋霜,风流蕴藉的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昭宜长公主看到乐靖呆愣的神色,不禁噗呲一笑,端着酒杯戏谑道:“难得啊,咱们大殷朝的小孔雀,也有看男子看呆的时候。” 乐靖公主虽不是嫡公主,却是最受宠的公主,跟她那个哥哥一样,寻常骄傲得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眼界自是高得不得了。 这般姿态,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乐靖嗔怪地看了昭宜长公主一眼:“姑母笑话我!” 昭宜长公主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你就当我是在笑话你吧。” 乐靖被昭宜长公主笑话一通,当即轻哼一声:“初看还行,细看也就那样吧。” 昭宜长公主笑道:“说谎的人,可是要变丑的。” 在昭宜长公主的戏谑中,乐靖愈发觉得羞涩难堪,故意撇过头去,不再去看虞安歌一眼。 待所有宾客都到了,大皇子才姗姗来迟,他先是酬谢了一番在场诸位,而后又特意提及虞安歌:“今日不仅是我的寿宴,更是虞爵爷和思惠夫人的践行宴,我敬虞爵爷一杯。” 向怡第一次坐在这么多达官贵人之间,一举一动都十分局促,忽然被提起名字,自然是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虞安歌在前面挡着,她跟在后面有样学样便好,不至于闹出笑话来。 虞安歌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语气不急不缓,不卑不亢:“下官今日前来,全然是为大皇子贺寿,没想到大皇子还记挂着下官即将远行,实在让下官受宠若惊,下官便祝大皇子生辰吉乐。” 场面话说完,虞安歌便遥敬大皇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颇有种宾主皆欢的气氛。 在场人的注意力都在虞安歌和大皇子身上,没人看到乐靖公主神情怔怔,手中的杯子险些掉落。 乐靖公主喃喃道:“原来是她。” 马车内,乐靖听声音只当是个彬彬有礼的少年郎,不成想,生得这般俊俏好看。 乐靖公主旁边的侍女也凑过来,低声道:“原来马车前的人是虞家的大公子啊。” 弄清楚了虞安歌的身份,乐靖公主下意识去看昭宜长公主,发现昭宜长公主正目光缱绻地流连在虞安歌身上。 乐靖公主不由扯了一下嘴角,暗自腹诽,外表瞧着冷若冰霜,没想到是个招蜂引蝶的人。 宴席上一曲歌舞毕,侍女鱼贯而入,给每个宾客身前的案几上放了一个茶盅,未开盖子,便嗅之生香。 乐靖有些好奇,打开之后,看到里面褐色的奶茶,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大皇子端起奶茶,解释道:“这是府上厨子新制的饮品,我尝着味道颇好,来宴请诸位。” 说完,大皇子便状似不经意地看向虞安歌和向怡,等待二人的反应。 第163章 试探 有人掀开茶盅的盖子,一股浓香清甜的味道扑鼻,许多人还没开始尝,就先称赞起来。 虞安歌看着茶盅里的奶茶,愣了一下,才小心端了起来。 前世宋锦儿制作出奶茶,并在随大皇子入宫时,亲手为圣上和周贵妃制作,圣上和周贵妃品尝过后赞不绝口,奶茶便迅速在世家贵族间流行起来,连带着宋锦儿也被冠上心灵手巧的名声。 但这种饮品虞安歌只是听说过罢了,大殷朝的国库日渐空虚,粮饷总不能及时发放,望春城的日子一年比一年艰苦,后来军中能吃上一顿饱饭都是奢侈。 在用御供茶叶和上好牛乳熬制出来的奶茶风靡盛京时,边关战士们只能顶着寒风,用野菜和谷糠果腹。 但上辈子奶茶制作出来时,大皇子已经被封为太子,宋锦儿也是太子妃。 如今虞安歌重生回来,改变了一些事情,宋锦儿在大皇子口中,居然沦落成为厨子。 虞安歌感受到大皇子的视线,不动声色地饮下两辈子以来的第一口奶茶。 味道比虞安歌想象中还要好,虞安歌毫不掩饰地露出一抹惊喜。 一边的向怡稀罕地观察起奶茶来,虽然她出身江南向家,出嫁前的日子可谓锦衣玉食,但面前的奶茶,她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向怡余光悄悄观察着旁边人,看旁边人也都露出惊艳的表情,自己也试探性地尝了一口。 醇厚清甜的味道一下子冲击到向怡的味蕾,让向怡连连称赞,一盅奶茶很快一饮而尽,而后露出餍足的表情。 大皇子看到虞安歌和向怡都没有露出异样,跟其他人的反应如出一辙,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不得不说,宋锦儿虽蠢,但她的确有几分不为人知的本事。 宋锦儿对向怡的怀疑,引起了大皇子的警惕,一方面他希望向怡的确跟宋锦儿一样,会一些旁人所不知的东西,这样就能证明那本古籍的确存在。 另一方面,大皇子又担心向怡如果真的看过那本古籍,向怡被封诰命,他不一定能像掌控宋锦儿一样掌控向怡。 这一番试探下来,向怡似乎只是一个寻常妇人,机缘巧合下,才借着虞安歌的手,成为思惠夫人。 而虞安歌,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根本看不出来上次宋锦儿中毒,是否跟她有关。 这时乐靖公主的声音传来:“皇兄,这奶茶真不错,可否能将那个厨子让给我?” 乐靖年纪小,难免有些贪嘴,这奶茶合她的胃口,便有此一问。 但大皇子不可能放任宋锦儿离开,便敷衍道:“回头我让厨子把奶茶方子写下来给你。” 乐靖撇了一下嘴,她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次破天荒遭到大皇子拒绝,让乐靖有些不高兴:“一个厨子罢了,皇兄真小气。” 大皇子心里藏着事,没有理会骄纵的乐靖,而是继续命伶人上歌舞。 虞安歌听到这对兄妹这番对话,心里倒是生出几分怀疑。 自从上次她让人给宋锦儿下毒失败,为免打草惊蛇,就没有命人再去关注柳丝巷了。 而宋锦儿在康复后,再一次凭空从柳丝巷消失,不知所踪。 看到这盅奶茶,以及大皇子对所谓厨子的在乎,虞安歌有理由怀疑宋锦儿就在府上。 酒过半巡,宴会愈发热闹起来,被关在一个偏僻小院里的宋锦儿听到外面的动静,不禁焦急起来。 这段时间她费尽心思,才跟看管她的侍女熟络起来,她从侍女口中得知,今日宴会思惠夫人向怡也会到来。 宋锦儿迫切想知道向怡的“来历”,所以假借头疼要睡下,哄骗侍女也下去歇息。 那侍女今天跟宋锦儿一起熬制那么多宾客的奶茶,早就累得不行,打着哈欠就走了下去。 另外两个在屋中守夜的侍女,宋锦儿故意打翻了茶水,让那两个侍女给收拾出去。 趁着人都被支走,宋锦儿轻手轻脚起身,从院子里翻墙溜了出去。 一路躲躲藏藏,宋锦儿躲在一个假山后面时,恰好听到外面有人恭敬唤了一声:“思惠夫人。” 向怡喝多了奶茶和酒水,从宴席上退下来更衣。 可是一到茅房,却被里面的女人吓了一跳,向怡下意识想要尖叫,却被宋锦儿捂住了嘴。 宋锦儿手里拿着一个碎瓷片,抵在向怡的脖子上,低声道:“别叫!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向怡颇为惊恐地点了点头。 宋锦儿道:“你也来自二十一世纪吗?” 向怡虽被捂着嘴,但疑惑的表情说明了一些。 宋锦儿又问道:“那个制盐方子,你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宋锦儿松开捂住她嘴巴的左手,但右手依然将碎瓷片抵在向怡脖子上。 向怡不敢轻举妄动,便老实回答:“江南私盐泛滥,那制盐方子许多盐贩子都会了,只是向家将方子献上了而已。” 还有一部分向怡没说,旁人不献方子,一是为了谋取巨大的私利,二是因为不敢得罪江南盐政背后之人,也就是大皇子。 宋锦儿看着向怡朴实的样子,莫名松了口气,时间有限,她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便不再纠缠。 宋锦儿道:“千万别跟旁人说我来过!” 说罢,便悄悄从茅房离开。 留向怡一个人惊魂未定,她想要大喊抓刺客,但潜意识里觉得,那个奇怪的女子问她制盐的方子,事关紧要。 向怡连忙回到宴席,坐在虞安歌身边,把刚刚在茅房的遭遇说了出来。 虞安歌猛然握紧杯子,从向怡的话中确认那个女子就是宋锦儿。 万万没想到,大皇子竟真的把宋锦儿藏到了大皇子府,他未免过于自负了,就那么确定宋锦儿不会被人发现吗? 但随即虞安歌清醒过来,怎么可能? 依照宋锦儿的脑子,怎么会在大皇子府的层层戒备中,轻易找到向怡问话? 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奶茶盅,虞安歌知道,这是对向怡和她的一场试探,虽然她之前给宋锦儿下毒,已经足够小心谨慎,可大皇子还是怀疑到她身上来了。 向怡在遇到宋锦儿后,没有及时喊人,而是先来找她,更是加重了大皇子的怀疑。 第165章 弑君囚弟 发疯? 虞安歌皱紧眉头,下了马车。 恒亲王府本来就距离大皇子府比较近,今日大皇子府寿宴,门庭若市,难免有些官员要从恒亲王府经过。 恒亲王应当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热闹的皇子府衬得恒亲王府愈发凄凉,于是恒亲王就发起疯来。 虞安歌好不容易挤过去,抬头只见恒亲王穿着一个花肚兜,披头散发,赤足走在墙上,时不时往街道上砸下一个酒坛子,状似癫狂。 秋冬之交,天气寒凉,他竟然不怕冷似的。 墙下一堆恒亲王府伺候的侍从,张开双手,唯恐恒亲王从墙上跌下来,可也不想想,以恒亲王的体格,就是掉下来,他们也接不住。 侍从们犹自在嘴里唤着:“主子,主子您小心啊!” 恒亲王虽然被贬为庶民,囚于恒亲王府,但对于恒亲王府跟恒亲王一起囚禁起来的侍从来说,恒亲王依然是他们的主子。 不知这些侍从是否听了恒亲王的命令,一个个打着保护恒亲王的旗号,在墙外面乱窜,闹得整条街再次被堵。 “疯了,疯了,这么冷的天,他穿着妇人的肚兜出来,恒亲王真的是疯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可不能再叫恒亲王了,现在是庶人商锐。” “勿要多言,快走!” “恒亲王府的下人们在这里捣乱,怎么走啊。” “就算是庶人商锐,若是从墙上跌下来,咱们也担待不起。” 看到这一幕的官员们议论纷纷,可他们就是想走,面对着拥挤的街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多的人,表面着急,实际上也是抱着法不责众,看热闹的心态。 虞安歌到之后,抬头看到了站在墙上张牙舞爪的商锐。 他喝了酒,怎么可能在墙壁上走得那么稳当,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在装疯。 就在街道上拥挤的官员越来越多时,恒亲王忽然长啸一声:“悲乎!” 街道上安静了一瞬,都抬头看着商锐,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叔夺侄位,弟夺兄妻,弑君囚弟,罔顾人伦,谋朝篡位,天可诛之!” 风声灌满耳道,商锐的声音夹杂其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个人都恨不得戳伤自己的耳朵。 他在说什么? 商锐唯恐旁人听不清,再次重复道:“叔夺侄位,弟夺兄妻,弑君囚弟,罔顾人伦,谋朝篡位,天可诛之!” 街道下刚刚看热闹的官员纷纷低头,不敢再去看商锐,更不敢去看同僚们了然的眼睛。 虞安歌心头一跳,随着庶人商锐的复述,听清了每一个字。 叔夺侄位,弟夺兄妻,甚至于谋朝篡位,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史书必定会留下这句骂名。 可... 弑君囚弟... 先帝... 先帝难道不是劳累过度,突发心疾而死的吗? 虞安歌出了一身冷汗,她当即想到了商清晏。 不论商锐说这话是真是假,现在说了出来,而且还这么多人听到,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商清晏危矣! “住口!”一声怒喝从虞安歌背后传来。 虞安歌看到昭宜长公主怒目圆睁,一脸凶狠走了过来,旁边的官员期盼着长公主来打个圆场,纷纷避让。 昭宜长公主在虞安歌眼里,始终是尊贵但轻佻的,眼下她脸上透出的厉色,却让众人心生惧意。 虞安歌也让出一个身位,让昭宜长公主过去。 昭宜长公主走到围墙下面,对商锐怒道:“商锐!你在这里发什么酒疯!还不快滚下去!” 商锐看到昭宜长公主,不但没有依言下去,反而更加癫狂:“皇姐,我疯没疯,你自己心里清楚!龙椅上那位,也心里清楚!” 昭宜长公主再也维持不了体面了,指着商锐连声道:“疯了疯了,你真的是疯了!连命都不要了!” 商锐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皇姐啊皇姐,成王败寇的道理我都懂,但他不该这么羞辱我!与其关在这王府里暗无天日地活着,我还不如把该说的,想说的,一并说了,就是死,也痛痛快快!” 眼看商锐就要说出皇室的丑闻,昭宜长公主看着聚集在这里的众人,厉声道:“滚!都滚!” 大多数官员不敢听接下来的话,连马车都不要了,带着车夫侍从低着头匆匆离开。 商锐见看客都要散了,又叫嚣起来:“都要当聋子、瞎子、哑巴是不是,哈哈哈,可你们当得了吗?” “先帝是怎么死的!先帝就是被龙椅上那位害死的!他跟辛皇后联手,害死了先帝!” “他们不仅害死了先帝,还在先帝灵前苟且,四皇子根本不是九月出生的,而是六月!” “辛皇后摇身一变成为辛淑妃,奸生子一转眼变成皇子,堂堂太子变成侄子!” “这对奸夫淫妇,早该天打五雷轰!” 商锐说出来的话,越来越让人心惊。 虞安歌听到这些话,都觉冷汗直冒,看样子,他是要把所有人拖下水。 圣上,辛淑妃,商清晏,四皇子...一个都跑不了。 昭宜长公主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几乎是嘶吼道:“让他住嘴!” 虞安歌当机立断,夺过一个侍卫手中的弓箭,借着月色瞄准商锐。 不能让他再这么说下去了,辛淑妃和四皇子有圣上护着,最多不过损伤些名声。 可商清晏却没命活。 虞安歌拉弓用了十成力气,额头上青筋暴起。 “噌”一声。 箭羽离弦,直直射入商锐的肩膀,巨大的冲击力让商锐一下子从墙壁上跌落。 随着一声惨叫,商锐落入恒亲王府内,他的叫嚣声终于停了。 昭宜长公主回头,看到虞安歌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不禁松了口气。 她像是脱力一般,对身边的侍女道:“恒...庶人商锐疯了,不要让他再说任何一句话。” 侍女明白了昭宜长公主的意思,这是要将商锐给毒哑。 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今夜发生之事,商锐所说之话,根本就瞒不住。 第167章 南川王又病倒了 辛淑妃一下子就病倒了,四皇子在皇子所不知为何跟给他上课的少师发生了口角,少师在气愤之下,摆手说教不了四皇子了。 圣上因此大怒,将四皇子身边嚼舌根的宫人全部都打了板子,四皇子在宣德殿挨了好一顿训斥。 可四皇子木着脸听训,完全没有认错的意思,让圣上发了好一通火。 圣上本来就因商锐那些话气愤,查明四皇子得知真相的缘由后,更是怒不可遏。 商锐风言风语一说,连大皇子都被迁怒,周贵妃非但不忌讳,还拿那种话在妃嫔间争风吃醋,嘲讽辛淑妃,直接撞到了圣上的枪口上,圣上下令让周贵妃禁足一个月,以儆效尤。 圣上来到披香宫,却被辛淑妃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拒之门外,圣上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去了长春宫。 圣上走后,杜若半跪在辛淑妃面前道:“娘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何必跟圣上置气呢?” 辛淑妃眼眶通红,还是忘不了四皇子在她面前质问的一幕:“我过不了心里的坎儿,看到他,我就想到当年的事。” 杜若从小跟在辛淑妃旁边,陪着辛淑妃经历了许多,道:“当年之事,娘娘您也是为了自保。” 辛淑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又氤氲出来了雾水:“一步错,步步错。我对不起先帝,对不起清晏,也对不起渐璞。” 杜若连忙给辛淑妃擦拭眼泪:“走到这个地步,并非娘娘所愿。” 辛淑妃依然伤心欲绝:“非我所愿,却是我走出来的。先帝与我虽无感情,他却极尽所能待我好,我却...我却...有时候我真恨不得一条白绫吊死自己,以赎己罪,可是贪生怕死,更放不下清晏和渐璞。” 说着,辛淑妃竟然吐出一口血来,这是到了伤心处,放不过自己。 杜若吓了一跳,担心辛淑妃出什么事,连忙劝慰道:“娘娘您千万要振作起来啊,四皇子倒没什么,圣上总不会亏待了他。但南川王就危险了,现在流言蜚语传得满盛京都是,圣上都迁怒到大皇子和四皇子身上了,南川王焉能好过?娘娘您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南川王想想。” 辛淑妃愣了一下,而后连忙问道:“清晏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也听说了那话?” 杜若道:“南川王又病倒了。” ... 就连路过南川王府的行人,都能闻到府上飘出来的苦涩药味。 虞安歌启程在即,还是放心不下商清晏,趁着夜色,悄悄前去南川王府拜访。 竹影将虞安歌引了进来:“主子在喝酒呢。” 虞安歌语气中带着几不可查的埋怨:“你们还让他喝酒?” 虞安歌是见过商清晏酒后发疯的,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如果商清晏再发酒疯,到她那里倒没什么,去别的地方可就坏了。 竹影沉默半晌,最终吐出一句:“主子他心里苦闷。” 想到商清晏的处境,以及商锐口中那骇人的真相,若当年辛淑妃真的跟圣上联手,害死了先帝,那商清晏.... 虞安歌只剩心疼,也没办法再责怪竹影。 到了商清晏的屋子里,空气中漂浮着一点点酒香,一个身着白衣的谪仙伏在棋桌上,黑白棋子散落一地。 那一头墨发散在后背,也遮盖住他半张脸,带着一种凌乱破碎的美。 虞安歌小心走近,拿起酒坛放在鼻下闻了闻,是淡酒,度数不算高,对于虞安歌来说也就洗洗脸的程度,却足以让商清晏熏熏然。 虞安歌对竹影道:“有醒酒汤吗?” 竹影道:“有,在炉子上热着,我这就端过来。” 似乎听到了二人的动静,商清晏喉间发出一声闷哼,他蹙着眉头醒来,看到坐在他旁边的虞安歌。 他明显愣住了,缓了几息,才慢吞吞道:“你怎么来了?” 虞安歌反问:“我不能来?” 商清晏用手指捏了一下鼻梁,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你明日不是要启程去江南吗?” 今夜虞安歌的确不该来,从恒亲王府前经过的文武百官,无不装聋作哑,对商清晏避而远之,虞安歌这个一箭射伤恒亲王的人,自然也应该避嫌。 但虞安歌放心不下,或许是因为前世商清晏为她收尸之恩,或许是因为这半年中,不长不短的相交情谊,虞安歌还是顶着风声,悄悄前来。 虞安歌弄不清自己的心思,只是道:“江南路远,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王爷不便送我,我便来了。” 她的语气很轻,似茫茫黑夜中的一盏昏黄烛照,冰雪似的人,说出来的话莫名带着几分暖意。 商清晏低低笑出了声,那双琉璃目在烛火中泛滥着莹莹光泽,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虞安歌,似乎醉得厉害,又清醒地认出了眼前人。 他说:“幸好你来了。” 他原是想悄悄送送虞安歌的,可转念一想,多事之秋啊,人人对他避之不及,他不知虞安歌的心意,担心贸然相送,会惹她厌烦。 竹影把醒酒汤端了过来,虞安歌主动接过,对商清晏道:“喝点儿醒酒汤吧。” 商清晏撑着脑袋,摇了摇头:“尘世如梦似幻,过于清醒,只会愈发陷入困顿,不如浅浅一醉。” 虞安歌看着商清晏那双江山寒雾的眼睛,知道他这是真的醉了。 醉了也好,眼下这种境况,聪明如商清晏,也不过是在夹缝中艰难求生。 虞安歌摆摆手,让竹影端着醒酒汤下去,又拿起桌上的酒坛,对商清晏道:“那就浅浅一醉,我陪王爷喝。” 虞安歌在碗里倒了酒,跟商清晏相碰,二人一饮而尽。 第168章 敢把你姑奶奶压到地上 这点儿度数的酒对于虞安歌来说,跟白开水没多大区别,商清晏却是在“豪爽”之后,呛得连连咳嗽,脸颊都泛着一层薄红。 虞安歌伸手轻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问道:“还喝吗?” 商清晏坐直身子,只觉醉意醺醺,天地都在旋转,那一腔苦涩的往事,倒是被酒水冲淡许多,他说:“怎么不喝?” 虞安歌看着商清晏笑了笑,倒是没拦他,继续给他添酒。 商清晏又满饮一杯,酒劲儿上来,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人的眉眼愈发模糊起来。 他又分不清了,忽然伸出手,抚摸着虞安歌的脸颊,仔细辨认:“你是谁?” 虞安歌道:“神威大将军之子,虞安和。” 商清晏点点头,却是问道:“不像,你不像神威大将军之子。” 虞安歌挑了一下眉毛:“不像?怎么会不像呢?” 商清晏道:“你分明更像虞安歌。” 虞安歌被他的醉态逗笑了:“虞安歌是我妹妹,我们是龙凤胎,当然像。” 商清晏道:“可你们小时候不像的。” 一时间,酒劲儿上来,商清晏觉得自己记忆错乱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小时候,坐在秋千上,一遍一遍往上荡,就为匆匆看他一眼的人不是虞安歌,而是眼前的虞安和吗? 虽然商清晏醉了,虞安歌还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结,就没有回答。 商清晏想不明白这件事,只觉酒劲儿上头,天旋地转起来,眼前的虞安歌开始东倒西歪,商清晏想去扶她,却怎么也抓不到。 还是虞安歌递过来一只手,商清晏在一次次扑空后,终于紧紧抓住,虞安歌摇晃的身形才稳定下来。 虞安歌看着二人相握的手,无奈地笑了笑,商清晏一旦醉酒,就会忘记他有洁癖这件事。 再抬头时,商清晏已经不胜酒力,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夜渐渐深了,虞安歌担心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着凉,想要起身给他取个毛毯盖着。 但她一动作,商清晏就直起身来,紧紧拽着她的手,瞳孔失焦,呼吸都带着醉意,依然道:“别走。” 虞安歌软下心肠来:“我只是给你拿个毛毯,或者我扶你去床上休息,趴在桌子上睡会冷的。” 商清晏摇摇头:“不冷。” 然后他又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虞安歌颇有些无奈,却听他的话,没有动作,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 她对江南之行原本是踌躇满志的,现在看到潦倒的商清晏,竟莫名起了几分离愁别绪。 她重生归来,改变了许多事,恒亲王之死在她意料之中,可恒亲王借酒发疯,把皇室丑闻抖搂出来,却在意料之外,这无疑令商清晏的处境更加艰难起来。 而辛淑妃和四皇子,虞安歌还记得秋狩上,他们二人深夜前来,商清晏面对他们却始终淡淡的,那份血脉亲情,比陌生人还不如,现在只怕雪上加霜。 商清晏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他被废太子那一年。 朝堂经历许多变动,圣上终于坐稳了江山,而他这个先帝之子,就成了最尴尬的一个存在。 圣上不是一个仁慈的长辈,一道诏书,他就从太子变成了南川王。 为他发声的朝臣不是被清算,就是改换立场,他从人人称赞的少年神童,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废太子。 辛淑妃忙于照顾年幼的四皇子,又处在深宫,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处境,而且母后变成婶婶的事实,也让他无法接受。 他失去了父皇,失去了母后,失去了太子之位,身边的人全都变了副嘴脸,对他日渐疏远。 他在无父无母,无亲无友的处境里,承受着旁人的怜悯和猜忌长大。 他的祖父辛太傅,因为辛淑妃的再三请求,打算保全他的性命,每个月总要找理由,将他招到太傅府几次,让他得以跟着辛家子孙一起读书。 但辛太傅有两个外孙,他这个外孙被废,再无继位可能,另一个外孙摇身一变,成为正统皇子,对于皇位,尚有一搏之力。 所以他到了辛府,也没有任何一个辛家人,待他热络如初,就连他的亲祖父辛太傅,也只是一个铁面无情的长辈。 唯一让商清晏感到慰藉的是,当时的辛府就在虞府隔壁,一墙之隔,他在辛府的偏院里总能听到墙壁另一面发出的各种声音。 有时候是清脆的笑,有时候是争吵,甚至还能听到打架声。 一开始他觉得这声音太烦,隔壁女孩儿的生活为什么那么有趣?愈发衬得他四周冷清。 可有一天,墙那边传来丁零当啷的吵闹声,一个不过五岁的小女孩儿,不知道怎么搞的,直接翻到了墙头上。 她不说发生了什么事,但商清晏早就听到了隔壁的热闹,这个小女孩儿,拿弹弓把老夫人的脑门给崩出了一个大包,现在老夫人找人抓她,要请家法呢。 商清晏自己都顾不及,怎么会搭理隔壁的烦心事儿,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转身就要走。 但小女孩儿唤住他:“喂,你别走,你接我一下,太高了,我不敢自己往下跳。” 商清晏停下脚步,但他打量了一下二人的身形,若是自己接她,必定要受伤,于是十分理智的拒绝了。 “你别跳,就算你跳下来,我也不会接你的。” 他这么说着,却没有走,这或许给了小女孩儿错觉,墙那边又是一阵脚步声,小女孩儿不由分说,直接就从墙上跳了下去,重重砸在了商清晏身上。 商清晏差点儿没被她砸扁,他素来爱洁,被压在地上,平白沾了一身泥土草屑,整个人崩溃不已,浑身长刺一样,不停拍打衣服。 而小女孩儿拍拍屁股站起来,跟没事人一样,还笑话他矫情。 商清晏平白被人砸在地上,还被这么笑话,一下子绷不住了,几年被积压的委屈全都宣泄出来,气愤上头,二话不说就跟她打了起来。 八岁对五岁,结果自不用说。 小女孩儿就是在旁人面前再张牙舞爪,还是被商清晏死死按在地上。 可商清晏没对她做什么,他总归存着几分理智,以大欺小,不是君子所为,他把小女孩儿放开,赶她离开。 可那个小女孩儿狼心狗肺,一挣脱,就趁他不备,一拳打到他的人中,把商清晏的门牙打掉了一颗。 “敢把你姑奶奶压到地上,给我死!” 第169章 盛京容不下我了 商清晏退牙比别的孩子晚了一点儿,虞安歌那一拳下去,门牙直接掉了下来。 他身边没有人教,以为自己的牙掉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一时之间感觉天都要塌了。 商清晏捂着缺了门牙的嘴,委屈得满眼是泪,商清晏面对虞安歌这个罪魁祸首,他又不想哭出来,平白又遭她笑话。 虞安歌把人牙齿打掉,也有一瞬的慌神,虽不知这个小孩儿是谁,但打伤人总不好的,要是让虞老夫人知道,又该骂她没教养了,喊着请家法了。 虞安歌凑到商清晏跟前,掰着他的手道:“给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商清晏死死捂住嘴,用力挣开虞安歌的手,怕丢人就是不给她看。 虞安歌看他眼眶通红,那眼眶中的泪要掉不掉的,却不知道怎么哄他,急得团团转。 墙外面的动静小了下去,似乎是虞安和来了,还站在墙那边呼唤虞安歌的名字。 虞安歌垫着脚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凑到商清晏跟前,理直气壮地命令商清晏:“你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给你拿糖吃,你千万不要跟你家大人说是我打的,不然我还打你,把你另一颗门牙也打掉。” 商清晏对虞安歌的威胁嗤之以鼻,若不是虞安歌胜之不武,商清晏怎么可能被她打掉门牙? 但商清晏也没有说话,他少了一颗门牙,不用照镜子都知道他有多滑稽,根本不想张嘴。 墙那边虞安和的呼唤声越来越急促,虞安歌跑到一棵树下,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又翻墙走了。 留下商清晏一个人捂着嘴,干巴巴站了一会儿,虞安歌没回来,他就转身走了。 商清晏知道隔壁的女孩儿是神威大将军之女,他祖父虽是太傅,但自从他被废,祖父对他的态度日渐冷漠。 商清晏没有去跟辛太傅告状,父皇死后,他就懂得看人脸色生活了,辛太傅肯保下他的性命,已经是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了,就算是他跟辛太傅告状,辛太傅也不见得会为了他的一颗牙而得罪神威大将军。 连着两日,商清晏都没说一句话,辛府的人也不甚关心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异样。 商清晏陷入自己永远失去门牙的恐惧中,连续两夜都没睡着,墙那边又传来一阵动静。 商清晏过去看,虞安歌就穿着裙子荡在天空中,衣带飘飞,他还没看清楚的时候,又消失不见。 来不及失望,虞安歌又出现在空中,商清晏这才知道,她架了秋千。 墙那边可供虞安歌爬墙的东西,悉数被虞老夫人收走,虞安歌爬不上墙,呼唤商清晏的时候,商清晏已经走了。 虞安和架起一座秋千,这才让二人能够再见面。 商清晏不肯说话,虞安歌就一个人说。 “我不是故意不找你的,实在是老妖婆太难缠,我躲了好久,否则就要挨家法了。” “我二婶说了,小孩子的门牙掉了是可以再长出来的,你别怕。” “但是我二婶也说了,换牙的时候不能吃糖,绝对不是我小气,更不是我言而无信哦。” “不过你这人还挺守信用的,真的没有告我的状。” “你怎么不说话?” “还在生我的气吗?” “你别生气了,大不了等我换牙的时候,也让你打一拳。” “...” 那么多废话,唯有一句他的门牙还能长出来,算是安慰到了商清晏。 可商清晏心里还是有气,不肯张口跟虞安歌说话,冷着一张脸,看着虞安歌在天空中荡啊荡。 商清晏也觉得他自己在荡,荡得他头晕目眩,站也站不稳,走也走不直。 虞安歌揽着他的身子,想要把他往床上拖,可商清晏看着清瘦,实际上重量可不轻,就是虞安歌,扶着他都有些吃力。 尤其是商清晏身子一摇一晃的,虞安歌怎么也扶不住。 天色渐渐晚了,虞安歌得回家去,明日就要启程去江南,总不能耽搁在他这儿一夜。 好不容易到了床边,虞安歌揽着他的腰,想把他放倒在床上,商清晏只觉自己从秋千上摔了下去,一时失重,手就下意识去拉扯什么。 商清晏是倒下了,虞安歌却被他揪着领子,压在他身上。 身下人闷哼一声,缓缓睁开醉眼,里面透着的莹莹水光,只把人看到心里去。 虞安歌愣了一下,总觉得他这眼眶泛红的样子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商清晏眼中倒映着虞安歌的身影,过往种种与现实重叠,让他心尖发颤,胸中涌起一股热意。 淡泊的酒气弥漫,外面分明是寒风敲窗,二人之间却只有温情升腾。 商清晏伸出手,抚摸在虞安歌脸上,轻轻描摹她的眉眼,似乎要将其刻在心里。 这样的动作过于暧昧,就算坦荡如虞安歌,也觉得十分不自在,她敛下眉,从商清晏身上站了起来。 ... 商清晏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没亮,酒杯散乱,床榻冰凉,身边只留一股若有似无的冷松香。 他还带着三分醉意,对昨晚的梦,昨晚的事,昨晚的人只留零星连不起来的记忆。 “竹影。”商清晏声音有些沙哑,不由清了清嗓子。 竹影从外面进来,关切问道:“主子好些了吗?可要给您端上一碗醒酒汤。” 商清晏有些宿醉的头疼,揉着鼻梁道:“她人呢?” 竹影道:“虞公子在两个时辰前就走了,天亮她就得启程去江南。” 虽有预料,但商清晏听到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竹影道:“不过好像是她扶着主子到床上去的,属下进来的时候,您盖着被子睡得正香。” 商清晏顿了一下,白皙的脸颊有些泛红,似是酒意又上来了。 他从床上起来,打开了窗户,外面星辰二三点,残月西沉,只怕这个时候,虞安歌已经在准备行装,启程离京了。 商清晏站在窗边,夜风灌过长廊,吹动他白色的衣衫,也吹散了许多愁绪:“盛京容不下我了。” 第171章 离开盛京漫长寒冷的冬日 “要去太傅自己去!我反正不去!” 四皇子瞪着一双眼睛,额头青筋暴起,呼吸粗重,俨然一头发狂的小兽。 辛太傅站在他面前,一脸严肃:“四皇子,让您去送一送南川王,是为了您好。” 四皇子怒视辛太傅,心中的一团火愈演愈烈:“为我好?我才不稀罕!” 四皇子怎么会不清楚,让他去送堂兄,能在一定程度上攻破最近的谣言,可正是这样,才更让四皇子愤愤不平。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六月生的,一个个故意瞒着他,在背后看他这个奸生子的笑话。 还有他那个堂兄,难怪一直对他冷淡疏离,他出生的时候,堂兄都六岁知事了,是否也在背后鄙薄他奸生子的身份? 四皇子只觉恶心,他父皇和母妃,在先帝大丧期间苟且,可母妃却一直要求他跟堂哥亲近。 现在,又要让他去送堂哥前往南川,这群大人,当真是没有一点儿礼义廉耻吗? 辛太傅看着任性的四皇子,不由倍感失望,这种心志,如何在夺嫡之争脱颖而出? 辛太傅脑海中又浮现出商清晏的样子,那个孩子少年老成,心智超然,该是皇位的不二人选,只可惜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辛太傅看着四皇子,再次苦口婆心劝道:“四皇子,并非我要求您去送的,是南川王,主动要求您去送他的。” 四皇子如遭雷劈,平生了几分无地自容之感。 辛太傅道:“南川王的身子您也知道,此番去南川养病,没有个半年时间,怕是回不来,他为躲避流言蜚语而走,归根到底还是不欲让您和辛淑妃遭人非议,您莫要让他心意落空。” 四皇子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商清晏临行那天,四皇子还是去送了他。 传闻二人相看泪眼,堂兄弟之间的感情和睦如初,溢于言表,甚至于天气寒凉,南川王看四皇子衣着单薄,还将马车上的披风给他御寒。 实际上二人相看两无语,商清晏对这个弟弟虽谈不上厌恶,但绝对谈不上亲近,肯让四皇子来送,主要是因为京中的流言蜚语不断,给彼此找个台阶下,方便他去南川。 其次才是念着稚子何辜,上辈人的恩怨,不必落在四皇子头上。 至于那件披风,则是辛太傅明知他有洁癖,眼里容不得脏东西,在四皇子来的路上,“不小心”弄脏了四皇子的衣襟。 辛太傅为了给四皇子造势,可谓煞费苦心,商清晏看在眼里,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四皇子木着脸,任由辛太傅将商清晏的披风搭在他身上。 风更寒凉了些,商清晏捂住嘴咳嗽,一脸病容,表情恹恹的:“我便启程了。” 辛太傅推了一下四皇子的肩膀,示意他说点儿什么。 四皇子却是梗着脖子,对商清晏道:“别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感激你。” 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死要面子,不服管教的时候,他不开口也就罢了,一开口,就让辛太傅眉头皱得更深了。 四皇子被圣上和辛淑妃宠坏了,辛太傅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儿,但宠到这般地步,辛太傅很糟心。 商清晏十四五岁的时候,叛逆过吗? 辛太傅想不起来,应当是没有的,先帝死后,商清晏像是一夜间长大,对谁都是神情淡然,似乎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商清晏听四皇子这么说,也不觉生气,只是咳嗽了两声:“走了。” 他坐回马车里,离开盛京漫长寒冷的冬日。 ------------------------------------- 虞安歌带着向怡一路前往江南,先去了江南向府,一下车,外面便乌泱泱等候了许多男女老少。 看到虞安歌和向怡,那些人便都上前跪拜行礼。 向怡的祖父,满头花白的向家家主向前一步道:“思惠夫人在信中都与老朽说了,她能跟虞二义绝,得此造化,皆是御史大人您在背后相助,老朽代向怡,代整个向家,叩谢大人。” 哪怕他们是江南首富,但身为商户,还是不能坐马车,不能穿绸缎,见官需得下跪,只有将女儿嫁给官家的份,几乎没有官家女儿嫁到商户的情况。 向怡跟虞迎义绝后,便又恢复了商户女的身份,无论道理上她做得再怎么大义,终归逃不了妻告夫的骂名,就是向家有心收留,也要掂量掂量流言蜚语对向家女儿的影响。 谁知向怡另有机缘,竟因为盐政被圣上封为思惠夫人。 这不仅是荣耀门楣的大喜事,还很有可能把向家带上更高的台阶。 所以这次向怡可谓锦衣还乡,荣归故里。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虞安歌身上。 虞安歌作势搀扶道:“向翁不必多礼,我虽然出手相助,更多的还是婶婶自己刚毅。” 向翁又说了一通感激的话,看向向怡再次行礼,这倒是应该的,向怡此次并非以向家女儿的身份回来的,而是有品阶的思惠夫人,也要跟在虞安歌身边,接受家人的行礼。 向怡看着自己的祖父、父母等向自己下跪,心里很是难受。 好不容易所有人跪完,虞安歌往侧边站了站,向怡便跟自己娘家人抱作一团。 十几年未见,自是好一番牵肠挂肚,亲人都变了模样,多少苦楚都宣泄了出来。 向怡不忘还在马车里的宛云,擦了擦眼泪,便过去将惴惴不安的宛云从马车里接了下来。 宛云自从受过惊吓后,原本就内向的性子,更加沉闷,好在有向怡在旁边领着,一个个指着人道:“这是你外曾祖父,这是你祖父祖母,这是你几个叔叔婶婶,哥哥姐姐。” 宛云看着这陌生的一家人,虽有几分亲近,还是压不过心底的胆怯。 向怡没跟家里人说实话,只说宛云认生,再处处就好了。 向翁说话了:“御史大人,快请进门吧。” 虞安歌颔首,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了向府。 虞安歌走在最前面,向翁跟在她身后,对虞安歌介绍府上的一些院落。 向家虽然富贵,却并不张扬,府邸修得十分低调,房屋众多,摆件器皿倒不怎么看得到。 向翁将虞安歌请到了一处相对富丽的院落,便是向府给虞安歌准备的落脚处。 进去后,向翁让所有人都散了,只余虞安歌,向怡,三个人在内。 向翁道:“按大人的吩咐,向家已买下了几个大型盐场,招揽了许多盐工,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开工,只是...” 第172章 专门伺候男子的瘦马 向翁是个极有城府和远见之人,否则向家也不会在江南几十年,依然繁荣昌盛,屹立不倒。 江南私盐泛滥以来,向翁便敏锐地嗅到了其中巨大的商机和利益,才有他让人入京询问向怡的举动。 而虞安歌跟向怡通气儿之后,向家也迅速抓住了这个机会,及时接下了这个庞大的生意。 只是贩卖盐引的利润固然大,其中所蕴含的风险也不小,尤其现在的江南盐政,早成了一个紧密的利益团体,这杯羹,不是那么好分到的。 虞安歌听得明白向翁话中有话,当向翁这样的人跟自己站在一条船上时,虞安歌十分乐得跟这种人打交道。 虞安歌道:“我初到江南,对江南的一切还不熟悉,向翁有话可以直说。” 向翁道:“如今江南私盐泛滥,盐官与私盐商贩联系紧密,甚至盐官之间互相勾结,彼此作势,这些祸端不除,就算向家承接圣命,制盐贩盐,只怕也会滞销。” 虞安歌道:“圣上既然封我为巡盐御史,我便有监察盐政、纠举不法之权,向翁尽可放开手去干,我会为向翁铲平障碍。” 有了虞安歌这句话,向翁的心才算放下来一半。 虞安歌是下午到的向府,刚跟向翁了解到江南的一些情况,江州知府龚正奇便递上来了请帖,说是为虞安歌和向怡准备了接风宴,特意邀请虞安歌和向怡前往。 虞安歌也没跟人客气,傍晚时分,便带着向怡去了。 龚知府的府邸比向府华丽得多,虞安歌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官员在那里等着了。 一声“巡盐御史虞大人到”,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站起身来。 龚知府刚过而立之年,瘦高个,看到虞安歌和向怡过来,脸上就带上了七分热络。 互相见过礼后,龚知府就道:“虞大人远道而来,我等本要去驿站接的,谁知虞大人先行一步,去了向家,我们扑了个空,只好送上请帖。” 向怡跟在虞安歌身后有一段时间了,再不是虞府那个唯唯诺诺的媳妇,现下竟能主动接下话茬道:“是我过于思念家人,便先回了向家,让知府您的人白走一趟,真是失礼。” 龚知府连道“哪里哪里”,接下来龚知府又跟虞安歌介绍了江州的几个盐官。 虞安歌看过今年的卷宗,自从去年上报的盐税锐减,圣上处置了一些盐官,现在虞安歌面对的这些,大多都是大皇子安排过来的人。 虞安歌不动声色地跟他们一起喝酒,接风宴上的气氛还算得宜。 酒过三巡,龚知府拍了几下手掌,便有一队舞女鱼贯而入,丝竹声响起,舞女们衣袂翩飞,舞姿优美,很是勾人眼球。 龚知府暗中观察着虞安歌,发现她眼睛虽在歌舞之上,但神情寡淡,似乎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很快,一曲舞毕,为首的舞女盈盈一拜,在场众人皆拊掌称赞。 龚知府对虞安歌问道:“虞大人来自盛京,见惯了盛京的繁华,不知这歌舞可否能入得虞公子的眼?” 虞安歌淡淡道:“甚好。” 龚知府连忙对为首的舞女道:“虞大人夸奖你呢,还不快去拜谢。” 那舞女摇曳着婀娜的身姿,对虞安歌盈盈一拜:“奴家谢大人夸奖。” 眼下已经入冬,江南虽比盛京温暖一些,还是寒气十足,这个舞女只穿着轻薄的纱衣,露出婀娜的身姿。 她的声音带着江南的绵软,恨不能把人的骨头唤酥了去,低垂的眼睛悄悄去看虞安歌,又在虞安歌看向她时,娇羞一笑,媚态横生。 龚知府又道:“彩衣,给虞大人倒酒。” 那个名叫彩衣的舞女便站起身来,跪坐在虞安歌身边,倒酒的时候,娇软的身子有意无意靠在虞安歌身上,酒倒满后,彩衣便将酒杯递到虞安歌面前:“大人,请用酒。” 虞安歌就要接酒杯的时候,彩衣手一松,那酒杯便要倾倒。 但虞安歌是谁? 这点儿微末功夫她根本不放在眼里,手比彩衣更快,及时抓住酒杯,方不至于让酒洒在她的衣服上。 但这动作,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彩衣的手,彩衣愣了一下,而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大人,您抓到奴家的手了。” 虞安歌鼻子灵敏,已经嗅到了杯中的酒香,她没有接过酒杯饮下,而是直接怼到了彩衣唇边,只说了一个字:“喝!”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彩衣根本拒绝不了,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就着虞安歌的手,把酒全都饮了下去。 目睹这一幕的龚知府哈哈大笑起来:“虞大人真是性情中人。” 虞安歌冷冷瞟了龚知府一眼,没有反驳,更没有承认。 这知府里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好在这杯酒没有撒到她身上,不然等她下去更衣,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香艳的错事。 龚知府莫名感到心头一凛,这巡盐御史瞧着年纪轻轻,怎么身上的气场这般强?莫非看出了这酒的玄机? 但龚知府转念一想,就算看出来又怎么样,他们又没做什么。 彩衣喝完了酒,脸上并无异样,她又给虞安歌倒了一杯:“大人,这一杯,彩衣敬您。” 龚知府适时道:“虞大人,彩衣是我的义女,早就仰慕虞大人的英勇风姿,知道您来江南,可是特意央求我,要给你献舞的。” 另有盐官附和道:“这大冷的天儿,小姑娘家穿得那般单薄,就为看虞大人一眼,虞大人可不要不给面子啊。” 彩衣又将酒杯往前递了递:“虞大人,您请用酒。” 向怡生在江南,一眼就看出这个彩衣行动间的不寻常来。 这哪儿是什么龚知府的义女? 分明是精心调教,专门伺候男子的瘦马。 第173章 美色不能动人 向怡看虞安歌就要接过酒杯,便及时出言制止:“虞大人,你酒量浅薄,这杯我来替你喝吧。” 虽然向怡是思惠夫人,但上面的龚知府还不把她放在眼里,语气颇为不满:“来人,给思惠夫人倒酒。思惠夫人想喝酒,便让一旁的侍女倒,抢虞大人的酒喝是怎么回事?” 向怡的话被龚知府堵了回去,也不好再张口。 龚知府旁边的盐官附和道:“虞大人,上杯酒被您躲过去了,这杯酒您若不喝,可就是不给美人面子了。” 虞安歌看彩衣果断喝下上一杯酒,知道酒中没什么下作的东西,于是轻笑一声,把酒杯接过:“自然。” 说着,虞安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将空掉的酒杯示意给众人看。 龚知府看了笑着赞道:“不愧是将门之子,就是豪爽!今日晚,咱们就以酒交友,不醉不归!” 彩衣又给虞安歌倒了一杯酒,捧到虞安歌面前,声音依旧绵软:“大人,请用酒。” 虞安歌接过酒,抬起她的下巴道:“别光让我喝,你也喝啊。” 说着,又灌了进去。 这动作实在不君子,可谁让虞安歌生得好,偏偏透着几分夺人心魄的霸道,不禁让彩衣红了脸。 龚知府看到这一幕,笑着道:“美酒配美人,倒是一件风雅事,彩衣,你就陪虞大人喝几杯。” 彩衣一脸羞涩:“能陪虞大人喝酒,是彩衣的福气。” 觥筹交错间,几杯酒下肚。 向怡颇为担忧地看着虞安歌,彩衣面上不动声色,实际意识已经混沌了。 其他官员的酒还算寻常,只是隐隐有些醉意,都留意着虞安歌。 厅内又有歌舞上来,门一开,一队舞女伴着一阵冷风进来,让人都缩了一下脖子。 彩衣被风一吹,再也撑不住,“咚”一声,脑袋砸到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只有虞安歌面色如常,夹花生米的筷子,都一抖不抖。 其他官员看着虞安歌,心里只犯嘀咕。 虞安歌桌子上的酒的确没放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否则事情闹出去不好交代。 只是她的酒是江南一种颇具特色的酒,喝着清淡回甘,但后劲儿十足,有迎风倒之称,不知内情的异乡人,若喝上两杯,便会醉得昏天黑地。 彩衣在风月场所多年,已经算得上有酒量的,几杯酒下去都撑不住倒下了,怎么这个虞大人,喝了跟没事人一样? 直到接风宴结束,众人说了一车的场面话,虞安歌都始终清醒如初。 直到离开了龚府,风一阵一阵吹来,虞安歌才稍有醉意。 向怡关切问道:“安和,你现在感觉如何?” 虞安歌摇摇头:“无妨。” 这酒后劲儿的确猛了些,但对于虞安歌来说,还能撑住。 早先在军营里,虞安歌跟军中同袍喝的烈酒,劲儿才大呢。 二人上了马车,向怡看虞安歌只是有些熏熏然,意识还算清醒,便道:“看样子,他们关系密切得很。” 虞安歌直接道:“我虽是巡盐御史,但下面几个盐官皆与龚知府沆瀣一气,铁板一块,不好搞。” 向怡不禁担忧起来:“这该如何是好?” 虞安歌沉默少许:“去查一查,今日接风宴,都有哪些盐官未至。” 向怡想了想今夜热闹的场景:“只怕不多。” 虞安歌道:“哪怕只有一个,我便不算孤立无援。” 向怡看着虞安歌坚定的神色,缓缓点头。 龚知府颇为失望地送走虞安歌,回去后,几个盐官凑到他身边,忧心忡忡道:“看样子不是个好糊弄的。” 一个盐官道:“瞧她血气方刚的年纪,美人在侧还能目不斜视,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另一人道:“胡说八道什么,听说她房里是有通房侍女的。” 龚知府道:“美色不能动人,看她的样子,钱帛未必可以,贸然拿出来,只怕会让咱们陷入被动。” 一个盐官问道:“大皇子那边怎么说?” 龚知府道:“大皇子只说她行事胆大心细,让我们小心行事。” 虞安歌不是大皇子派来的人,且听这话,大皇子对她都有些束手无策,只叮嘱他们小心行事,几个人都觉得棘手。 龚知府道:“通知下面的人,让他们收敛一些。” 一个盐官面带为难:“盐商们都是按年份进贡,只怕不乐意。” 龚知府道:“不乐意,不乐意就让他们去牢里乐意乐意!” 几个盐官全部噤声,但龚知府也知道,看虞安歌这架势,只怕在江南待的时候短不了。 十天半个月,那些盐商或许会听话,时间长了,保不齐有些人冒险取利。 再说了,就算是他们收敛了,等精细的官盐一上市,他们再想复出就难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解决了虞安歌。 可惜龚知府没有料到,虞安歌酒量那么好,不然就能把彩衣安插到她身边,借机生事了。 龚知府正烦着,下面的仆从就赶过来道:“知府大人,南川王回南川养病了。” 龚知府是两年前到任的,压根没见过南川王,下面的盐官品阶太小,自然也没有见到的机会。 就算没见到,他们知道这位爷的麻烦之处。 龚知府嘀咕起来:“他怎么来了?这不是添乱吗?” 论面上的,南川是南川王的封地,他这个知府总要热情接待,诚惶诚恐伺候。 论私下里,南川王是先帝之子,他这个知府是今上封的,可不能过于热络。 这个度该怎么把握,可是让人头疼。 底下的盐官不负责这事儿,没有插嘴。 龚知府见他们给不出什么主意,便挥挥手,让人都散了。 师爷就凑过来道:“大人,您可要去接驾?” 龚知府在屋子里转了转:“前任知府接风是什么规格?” 师爷道:“不接风,待人到了南川王府,上门拜访请罪即可。” 龚知府诧异道:“南川王就没生气?” 师爷只道:“南川王是个随和之人。” 龚知府又道:“南川王可插手过封地的政务?” 师爷道:“有过问,没插手。” 龚知府面色一松,师爷紧接着道:“不过之前南川王年纪尚小,现在就不一定了。” 按理来说,大殷是不允许王爷插手所在封地的政务和军务的,但封地需给王爷缴税,不少王爷借此,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干涉当地政务。 就像之前的恒亲王,人虽在盛京,但封地交上去的税若是少了,恒亲王可是要拿人治罪的。 遇见这种主儿,知府只有听之任之的份儿。 龚知府思来想去,猜测南川王以这种身份,应当不会作死,冒着得罪大皇子的风险,在南川兴风作浪,便道:“那就按规矩办吧。” 第174章 哭着...回京?你说谁? 南川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一面临水,三面临山,属于易守难攻之地。 这是当年先帝死后,一些忠心的老臣用命给商清晏换来的退居之地。 马车行到南川王府渐渐停了下来,南川王府外面早就候着府上的下人。 为首之人一袭蓝色锦衣,腰间别着一串铜钱穿的络子,一把手掌大小的银算盘,嘴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下巴高抬,眼睛下撇,放在话本里描述,得是个极其奸诈之人。 好在他出来迎人,应当是上上下下洗了个遍,人瞧着还算干净立整。 待马车停下,里面的人还没出来,他就三步并做两步,便哭诉道:“哎呦我的王爷,您可算是记起属下了,属下想您想的肠子都要断了。” 竹影先冒出头来,拿着未出鞘的剑抵住此人的胸膛,将他推开:“唉唉唉,收敛点儿收敛点儿,洗干净了吗?你就凑上来。” 那人颇为夸张道:“什么叫洗干净了吗?为了迎接王爷,我可是沐浴焚香了八百遍,皮恨不得搓秃噜了。”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竹影也就不为难他了,从车上跳了下来,帮商清晏撩开帘子。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中翩然走出,白鹤般超然于世,正是一路风尘仆仆的商清晏。 梅风带着王府所有人给商清晏跪下:“恭迎王爷回府!” 商清晏仰头看着南川王府的门楣,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 比起盛京的南川王府,周遭虎狼环视,一举一动都要小心,面前的南川王府,才有几分回家的感觉,胜在清净。 商清晏让他们都起来,梅风连忙凑了上去,殷勤道:“王爷您都瘦了,定是竹影那厮没有照顾好您,下次让属下跟在您身边,把竹影留在南川吧。” 一旁的竹影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不满道:“我还在呢,你就敢给我上眼药。” 两个人明显交情不浅,当着商清晏的面打打闹闹。 商清晏眼含淡笑,从门槛跨了过去。 论武功,梅风还真不是竹影的对手,于是连忙找了个间隙,又凑到商清晏跟前:“知道主子要来,我提前三天,让府里的下人把王府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个遍,保管纤尘不染。” 商清晏道:“辛苦你了,梅风。” 梅风假装擦着眼角的泪,苦兮兮道:“主子若觉得属下辛苦,下次入京就把属下带上吧。属下长久见不到您,很是牵肠挂肚。” 商清晏毫不留情地拒绝:“你留在南川,比在盛京能施展的余地大。” 竹影和梅风都是父皇留给商清晏的暗部。 竹影武功高强,可以及时保护他,替他挡下一些明枪暗箭。 梅风精于算计,留在南川,帮商清晏暗中培育军队,搜罗信息,赚取钱财。 两个人可以说是商清晏的左右手,缺一不可。 梅风听了,难过不已,跟在商清晏身后,不停唉声叹气。 到了房间里,关上门,商清晏才问起梅风:“江南盐政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梅风久在江南,对江南的一切了解颇深,但信中说得总不详尽,现在面对面,梅风当即收敛起不正经,随手捞起腰间的算盘,噼里啪啦就算了起来。 “先前的江南各盐商掌控官盐的专卖权,故意抬高盐价,一方面让百姓不得不高价买盐,另一方面又暗中通过各渠道贩卖比官盐还要精细的私盐,并且巧立名目,勒收浮费,光是今年一整年盐税的亏空,整体算下来,仅盐税,正杂各项,朝廷起码亏空了三百多万两。” “主子您别看今年亏空的数字不多,比起去年似乎还有多进好转,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账。我在江南开酒楼开茶馆,光是在购盐一块儿,就比往年多花了一倍的价钱不止。这还是跟盐商长久合作拿的价,百姓吃盐更是困难。” 梅风犹自拨弄着他的小算盘,没注意到商清晏手上的佛珠越转越快。 “如今盐商与盐官们相互勾结,利益分账,赚得盆满钵满。我跟那些盐商打交道的时候,听他们吹嘘,他们一道平平无奇的小鸡炖蘑菇,都要花费三十多两银子。取利于民,百姓苦不堪言。” 梅风说了一大堆,最终总结道:“若是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年,江南必定生乱。” 商清晏道:“江南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严峻。” 梅风悄声道:“另外,属下还有一则小道消息,绝对靠谱的小道消息。” 看梅风神秘兮兮的,商清晏依他的意,开口问道:“什么消息?” 梅风道:“朝廷派下来了一个巡盐御史,王爷您认不认识?” 竹影看了梅风一眼,在心里嗤笑一声。 商清晏轻咳一下:“认识。” 梅风道:“我可是听说,她下面的盐官,现在已经勾结起来,打算架空她的权利,让她空有巡盐御史名头,实则在江南寸步难行。还有向家,不是要办盐场嘛,许多盐商都商量好了,要跟向家耗到底。” 梅风把话说得骇人,商清晏却一点儿都不慌,语气颇为轻巧道:“哦?这么说,她要吃苦头了。” 梅风道:“吃苦头算什么,这种情况下,她不栽一个大跟头就不错了。” 竹影看他越说越不像话,便好心提醒道:“话别说那么满。” 梅风白了竹影一眼:“那巡盐御史不过是个不及弱冠的毛头小子,怎么跟那些老油条玩?到时候别哭着回京。” 商清晏轻轻拨动着佛珠:“哭着...回京?你说谁?” 第176章 下官崇义县盐官,沈至青 虞安歌闻声转头,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 他身上青色的棉服十分单薄,袖口领口处还有些发白,他双手缩在袖管里,鼻子脸颊被冻得通红,冷风一吹,整个人瑟瑟发抖。 他身后跟着的小童,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同样把肩膀缩成一团,鼻子上还挂着一串鼻涕。 见虞安歌看他,青衣男子继续道:“大人抓到的这些私盐贩子,不过都是普通人家出身,他们投机取巧,只是为了比旁人多赚几两银子过活。” 虞安歌一挑眉,她何尝不知,现在抓的这些人,只是不足为道的小喽啰。 虞安歌道:“你是谁?” 青衣男子哆嗦着手,将怀中的印章掏出来给虞安歌看:“下官崇义县盐官,沈至青,奉御史大人传唤,前来拜谒。” 虞安歌脸色有些不好,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沈至青这个名字,她上辈子听说过。 正是三年后,江南因盐政溃烂,百姓揭竿而起,引发暴乱的领头人。 在虞安歌的想象中,这样在江南掀起风浪的人,不说孔武有力,也不该是眼前瘦弱的书生样儿。 可虞安歌接过印章,上面果然刻着崇义县盐官沈至青。 冒名顶替官员,乃是死罪,寻常人不会这么蠢。 虞安歌皱起眉头道:“若我没记错,我十五天前就传唤了你,就算省去差役送信的时间,你最慢也该在五天前到我跟前才是。” 沈至青缩着肩膀道:“大人算得半点儿不错。” 虞安歌话中没有责怪,只有疑问:“那你为何现在才到?” 那晚龚府的接风宴后,虞安歌让鱼书传唤没去宴席上的盐官,其中一个便是沈至青。 只是沈至青迟迟不到,虞安歌联想到前世沈至青干的事情,还当他是个不服管教之人,便暂且将他抛到脑后,联手其他愿意进行盐政改革的盐官,大肆抓捕私盐贩子。 沈至青身边的挂着鼻涕的小童给虞安歌解释了原因:“我家大人是从崇义县走着来的。” 虞安歌很是诧异,但看沈至青和小童在风中发抖的样子,便对鱼书道:“先将二人请到向府。” 一路回到向府,沈至青和小童在温暖的房间里,才算是不抖了。 沈至青还好,他旁边的小童,看着富丽精致的房间,不停发出惊叹。 虞安歌将姜茶摆到沈至青面前道:“你身为一县盐官,为何连匹马都没有?” 沈至青双手捧着姜茶,对虞安歌连连道谢,而后才回道:“说来惭愧,下官上任后,官衙给配了马,但下官用不到,就给卖了。” 虞安歌道:“卖马的钱呢?” 沈至青道:“卖马的钱,找人盖了一座小砖房,勉强让下官和家中老母蔽身。” 虞安歌想到知府的接风宴上,那些盐官无一例外都是衣着光鲜,眼前人却穿得单薄寒酸,连住的房子都要卖马才能有。 虞安歌道:“你身为盐官,享用朝廷俸禄,为何如此拮据?” 沈至青苦笑一声:“一言难尽。” 虞安歌看着他,始终无法将前世听说的沈至青的形象跟他重叠:“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沈至青叹了口气,不知是不信任虞安歌,还是旁的原因:“有些话,下官张不开口,一张口,便有卖惨之疑。可若大人有机会前往崇义县,便能明了。” 见他把话说到这种份上,虞安歌也没逼他,只是捡起之前的话茬道:“我何尝不知,只抓那些私盐商贩是治标不治本。可你也要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那些人若不处理,只会助长私盐之风,长久下来,百姓苦矣。” 沈至青看着颇为激动:“听大人这么说,下官的心便放下来了。” 沈至青来的路上,对虞安歌最近的行径听说一二,知道她跟之前的盐官和巡盐御史不同,是个会干实事之人。 虞安歌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现在盐商和盐官沆瀣一气,我有心出手,可苦于找不到下手点,手下盐官非但不听我的,还彼此勾结包庇。” 沈至青眼中泛着苦涩:“是也。” 虞安歌道:“你久在江南,可有什么法子?” 沈至青摇摇头:“下官若有法子,就不会穷困潦倒了。” 虞安歌不由大感失望,前世搅动江南风云的暴乱头子,如今只不过是个被排斥在权力之外的边缘人。 江南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棘手,虽然向家是江南首富,但从前并未涉足盐业,虽有庞大的财力支撑,可几乎是从零开始。 而从前的盐商,如今集结起来,凭借之前积累的人脉,盐场,几乎垄断了市场,官方的盐引搁置不卖,而是大肆找小商小贩贩卖私盐。 盐官更是监守自盗,与盐商一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沈至青踟蹰了一番,还是道:“下官来见大人,并非给大人献法子的,而是来求大人,将给崇义县的盐引,价格再低一些,数量再多一些。” 虞安歌眯起眼:“每个县的盐引都有定数,听你的意思,崇义县的盐引不足?” 沈至青道:“何止是不足。上面拨给崇义县的盐引有限且价高,百姓买不起官盐,更买不到官盐,只能求于私盐贩子,溢价买盐。” 虞安歌道:“各地盐官都会主动上报每一季度的盐引数额,你没报够吗?” 沈至青沉默了一会儿:“报够了,可是上面人说,崇义县人少而贫,盐引无需过多,根本不会给够。” 虞安歌看到他发白的衣袖,察觉到或许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观沈至青的情况,应当没有与那些盐官盐商勾结,所以上面人对他不满,故意卡扣了崇义县的盐引。 虞安歌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她万万没想到,江南盐政还有这种情况。 这些盐官和盐商为了取利,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虞安歌当机立断,对鱼书道:“召集江州盐商,盐官,我今晚要在江台楼设宴。” 第177章 不知道他们说到哪儿了 江台楼是江州最大的酒楼,坐落在九川江畔,气势恢宏,豪华而精致,是达官贵人宴会的首选之地。 虞安歌带着沈至青到的时候,盐商和盐官们都提前到了。 面对空下来的首席,虞安歌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而沈至青站在他身后,低眉敛首。 抛却年龄,二人之间竟然有一种虞安歌是沈至青的长辈,来此处替自家孩子出气的架势。 众人正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巡盐御史又是要闹哪出。 最近缉拿私盐贩子一事,让盐官盐商们都有些头疼,但就像是沈至青说的,那些不过是最下面的一些小喽啰,就算没了这一批,总有下一批人为利冒险。 区别不过是光明正大贩卖私盐和心惊胆战贩卖私盐罢了。 而幕后这些真正搅乱盐市之人,依然稳坐高台。 盐官盐商们忽被邀约,心里虽有些惴惴不安,但见彼此都在,难免会产生一种以多欺少,胜券在握的感觉。 于是互相寒暄间,给彼此增添了不少底气。 不过当他们看到沈至青的时候,几个人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了。 倒不是沈至青一个贫困县的小小盐官,就威胁到了他们什么,而是他们的确因为沈至青的不识好歹,而苛待过他,苛待过崇义县。 可这也不是他们的错,实在是这个沈至青轴得很,不知变通。 当初盐官盐商们要拉他入伙,让他服从大局,提高盐税,并允许崇义县盐商私下售卖私盐,但沈至青死活不肯。 他还说不可掠利于民,盐乃百姓日常所需之物,原本官盐便价格高昂,若再加一层赋税,百姓将苦不堪言。 对于沆瀣一气的江南盐官盐商来说,一个小小的沈至青,要收拾起来可太容易了。 崇义县不产盐,只要上面给崇义县拨下去的盐引少一些,百姓们买不到盐,只能花高价求于私盐贩子,如此一来,众人的目的也能达到,只是不甚光彩。 仅这一手,便能直接卡死沈至青。 但谁都没想到,一直以来孤立无援的沈至青,竟能找到巡盐御史当靠山。 虞安歌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坐定后,拒绝了这群人的恭维和敬酒,直接对沈至青伸出手。 沈至青将一本册子放到虞安歌手上,虞安歌直接“啪”一声,摔到了桌子上。 她面色不善,语气冷然:“都看看这册子,本官需要一个解释。”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猜到了那册子记录着什么东西,都不敢伸手去拿。 虞安歌冷嗤一声:“都没长手没长眼睛是吧。” 一群人低着头,也不说话,用沉默应付场面。 虞安歌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用干净帕子轻轻擦拭着:“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好好打听一下,本官来之前,在盛京做了什么事。” 有几个盐商额头出了层薄汗,显然对虞安歌的来历清楚得很。 虞安歌慢条斯理道:“本官的两个亲叔叔,一个被本官送去流放,另一个被本官送到监牢,你们是觉得,你们的面子比本官的两个叔叔还要大吗?” 虞安歌将匕首插到桌子上,众人不禁心头一颤。 虞安歌看着他们,挑了一个人道:“郭大人,这册子离你最近,你不看看吗?” 被点到名字的郭大人正是给崇义县派发盐引之人,他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双手捧起桌子上的册子,连忙道:“下官这就看,这就看。” 郭大人小心翼翼翻看着里面的内容,不停吞咽口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而不远处的梅风,在窗缝后面啧啧称奇:“这是干什么呀?怎么还亮出匕首来了?怪吓人的。” 看到冷傲如霜的虞安歌,梅风彻底明白过来,他家主子反问那声“谁哭”,是什么意思了。 就是隔着这么远,他都能感觉到虞安歌身上那极具压迫感的气场来,更何况在座的那些盐官盐商们。 竹影也凑到窗缝后面,心里也满是疑问:“看不出来,但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商清晏坐在后面,并没有凑过去看,但他跟竹影梅风一样好奇,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梅风又道:“你看虞大人身后站着的那个男子。” 竹影看了看:“他从一开始就跟在虞公子后面,人瞧着怪年轻的,就是穿着太寒酸了。” 梅风摸了一下自己的两撇小胡子:“长得倒还不错,也不知道跟虞大人是什么关系,瞧这架势,像是虞大人在给他撑腰。” 商清晏面前有一架琴,听到这句话,他轻轻拨弄了一下,发出悦耳的声音,而后他又覆手在琴弦上。 竹影梅风被这一道琴声吸引,转过头去。 商清晏只是淡淡道:“不知道他们说到哪儿了。” 虞安歌看着紧盯册子,拖延时间的郭大人道:“不知道郭大人看到哪儿了。” 郭大人尴尬一笑:“下官年老眼花,劳虞大人再等等。” 郭大人倒是真的在拖延时间,今天虞安歌设宴,并未邀请龚知府,但龚知府是在座人的靠山,他们来之前,是跟龚知府通过气儿的。 龚知府答应,今日处理完政务,便会来江台楼观望情况,若虞安歌想要发难,有龚知府坐镇,想必虞安歌不便造次。 只是这个时候,也不知道龚知府走到了哪里。 虞安歌又容他看了几息,便不耐烦道:“这里灯暗,不然本官给郭大人掌个灯?” 看到虞安歌那一身冷冽的气势,郭大人哪儿有胆子让虞安歌给他点灯,当即道:“不暗,灯不暗,下官马上就看完了。” 又看了几息,外面便传来一道呼声:“江州知府龚大人到——” 盐官盐商们俱松了口气,腰杆都不自觉挺直了。 龚知府今日是穿着常服走进来的,看到在场之人凝固起来的气氛,就打了一个哈哈:“虞大人设宴请酒,怎么不邀请我?要不是我恰好路过此处,看到虞大人的马车,想上来寒暄一二,都不知道你们在此偷偷喝酒。” 虞安歌冷冷看了他一眼,而后才冷着脸,端起一杯酒,自饮自酌起来:“江台楼与龚府一在城南,一在城北,龚大人都能恰好路过,真是有心了。” 第178章 哪儿能吃饭不放盐啊? 官场上,谁不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就算两个人撕破脸,面子上也得笑嘻嘻打招呼。 可虞安歌明显谁的面子都不肯给,就是龚知府一脸笑意过来,也得挨她一顿刺。 还是郭大人给龚知府递了个台阶下:“龚知府快快落座,相逢不易,只能说您与虞大人有缘,外面冷极了吧,快快坐下,喝一杯酒暖暖身子。” 龚知府脸色这才好了一些,正要落座,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就听虞安歌道:“今日酒席座位有限,龚大人坐下了,郭大人是要站着吗?”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似乎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虞安歌的话狠狠打了龚知府和郭大人的脸,让他们很是下不来台。 龚知府一时气结,再怎么说,他也是大皇子的人,虞安歌就算有神威大将军撑腰,也管不到他头上来,更别说无论是按照辈分,资历,还是品阶,虞安歌都只有靠后的份。 还是郭大人能屈能伸,知道虞安歌是奉皇命前来,大皇子远在天边,并不好插手,就一把将龚知府按在了座椅上,而后殷勤道:“下官能为龚知府布菜添茶,实在是下官的荣幸,还要多谢龚知府和虞大人给这个机会!” 沈至青看到这二人的嘴脸,只觉恶心透顶,他年纪轻,不善掩藏自己的情绪,被龚知府看了个明明白白。 龚知府扫了沈至青一眼,便道:“这是谁?” 沈至青稍微正色,拱手行礼:“下官崇义县盐官,沈至青,见过大人。” 龚知府笑着道:“原来是沈大人,沈大人不自报家门,我还当沈大人这身打扮,是虞大人鞍前马后的奴仆呢。” 沈至青虽然气恼,但知道自己跟龚知府之间地位悬殊,贸然反驳,只会落一个不敬上官的罪名。 可他若不出声,只会让给他撑腰的虞安歌丢脸,于是沈至青开口道:“崇义县是江州第一等贫困县,下官不才,只凭俸禄穿衣吃饭,自比不上诸位大人。” 龚知府不依不饶道:“沈大人的意思,莫不是在暗讽我们,靠旁门左道穿衣吃饭?” 沈至青道:“下官没有那么说。” 见龚知府还要说什么,意图难为沈至青,虞安歌便开口道:“龚大人跟一个小小县盐官费什么口舌?” 品阶摆在这里,沈至青跟龚知府对上,无论怎么说都要吃亏的。 龚知府见虞安歌总算说了句能听的话,便让人对外面的小二道:“摆饭吧。” 虞安歌这回倒是没有阻止,连刚刚插在桌子上的匕首也收了起来,似乎是看在龚知府的面子上,多少收敛了一些。 这让在座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江台楼不愧是江州第一酒楼,一道道美味佳肴摆了上来,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等所有饭菜都摆上来后,店里的小二弯着腰道:“诸位贵人,楼里新来了一个琴师,可要他弹琴为诸位贵人助兴?” 龚知府本就是来和稀泥的,自然是希望这顿饭众人都不要撕破脸,乐乐呵呵吃完就散。 至于散了之后,再想怎么整治沈至青,怎么难为虞安歌,一切都简单。 于是龚知府便道:“让他来吧!上一些轻快的曲子。” 虞安歌今天不是来跟这群人吃饭的,而是摆明了要挑事,听到有琴师要进来,下意识就要拒绝。 可她一转头,在门边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拒绝的话也就被咽进肚子里了。 这个琴师怀抱一把七弦琴,白衣胜雪,乌发披肩,头戴白色帷帽,看不清面容。 只是看他身形,站在一群衣冠禽兽之间,倒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气质。 可惜除了虞安歌,每个人都满腹心事,无人欣赏他的风姿。 琴师没有跟人行礼,径直从侧边走到一扇山水屏风后面,默默将琴摆好,便席地而坐,一言不发,弹奏起来。 潺潺流水一样的琴声从他指间传了出来,跳珠溅玉,煞是悦耳。 哪怕众人都各怀心事,也不禁被这悠扬的琴声吸引,在心中暗自感慨。 梅风在另一个房间啧啧称奇:“上古名琴雪夜鹤淚,经过主子的手弹奏,却是这帮人在听,真是暴殄天物。” 竹影看了那个房间一眼,却是道:“是不是暴殄天物,不是咱们说了算。” 另一边虞安歌虽然还是冷着脸,但在琴声的映衬下,没那么骇人了。 龚知府有意调节气氛,率先拾起筷子道:“诸位,不要辜负虞大人宴请的一片心意,快用膳吧。” 虞安歌没动筷子,但是龚知府动了,所有人便紧跟龚知府的动作,纷纷夹起菜来。 龚知府对此情此景,还算满意,便指着自己夹起来的羊肉道:“虞大人是会点菜的,这道蒸羊羔肉,冬日吃正好,可以暖身子。” 其他人都附和起来。 龚知府把羊肉放进嘴里,结果一股膻味儿直冲脑壳,他顾不得礼节,用袖子掩住脸,就把羊肉吐到了帕子上。 旁人看得有些不明所以,有个盐商连忙夹起那道羊肉,放进嘴里,结果跟龚知府一样,直直吐了出来,并且一脸怒容,唤来小二,劈头盖脸骂道:“这道菜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放盐?” 另有盐商道:“不仅蒸羊羔肉,这道烧鹅也没一点儿咸味。” 屏风后面,悠扬的琴声忽然轻快起来,如珠落玉盘,煞是好听。 那小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虞安歌:“是虞大人吩咐,今晚的桌面不让放一粒盐。” 任谁都知道,虞安歌这就是不想让这顿饭好好进行下去。 龚知府彻底黑下脸,对虞安歌道:“虞大人这是做什么?哪儿能吃饭不放盐啊?” 虞安歌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看着龚知府反问道:“是啊,哪儿能吃饭不放盐啊?” 第179章 我见一个,杀一个 虞安歌的话让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屏风后欢快的琴声在此刻显得格格不入。 龚知府心里烦躁,大声呵斥道:“别弹了!” 虞安歌却冷声道:“继续弹!” 屏风后面的人不说话,犹自弹琴。 龚知府重重将筷子扣在桌面上,问道:“虞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虞安歌反倒夹起那道羊羔肉,放入口中,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而后才道:“不好吃吗?” 没有人敢直视虞安歌,自也不会回答她。 虞安歌慢条斯理道:“如今这满桌珍馐,不放咸盐,诸君尚且咽不下去,你们就没有想过,百姓们日常所食的菜蔬,不放盐,他们能不能吃得下去。” 龚知府终于按捺不住了:“虞大人未免夸大其词了。江南何等富庶,每年上缴朝廷的盐税,便要占到全国盐税的四分之一,怎么会有百姓吃不起盐?” 龚知府这一点说得不错,盐税几乎占据国库税收的一半,而江南盐税又是全国盐税的大头,这也是为什么,盐税锐减,圣上便大发雷霆,迅速就处置了盐官。 虞安歌看向郭大人道:“郭大人给龚知府讲讲,刚刚那本册子,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郭大人站在龚知府身后,吞吞吐吐。 虞安歌见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对沈至青道:“你来说。” 沈至青道:“自从今年夏初开始,郭大人给崇义县拨的盐引,不到从前的一半,崇义县百姓陷入盐荒之中,只能冒险从盐商手中购买高价私盐,而盐商卖给崇义县的私盐,仅半年时间,盐价就从一百五十文一斗,涨到了四百文一斗,崇义县本就是贫困县,百姓仅在购盐一项,便恨不能掏空家底...” “够了!” 沈至青话没说完,就被龚知府打断。 龚知府看着郭大人道:“郭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沈至青深深看了龚知府一眼,崇义县的情况并不是秘密,龚知府统领江州,崇义县也在江州管辖范围之内,沈至青不信龚知府不知道崇义县盐引短缺的情况。 郭大人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知府大人容禀,今年上半年多雨水,江南盐荒,四处缺盐,辖区内各县都缩减了盐引,不仅崇义县如此,其他县区也是如此。” 江南盐荒人尽皆知,可虞安歌更知道,这场盐荒的背后,是大皇子和在座这群人借机敛财的狂欢。 沈至青颇为不平道:“人人都说江南盐荒,可是盐荒背后,为何又是私盐泛滥?” 沈至青的话揭穿了盐商和盐官的虚伪,也让郭大人讷讷不能语。 龚知府知道,今天这顿饭,若是不给虞安歌点儿交代,是不能走了,于是主动打破了僵硬的氛围:“郭大人,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就算今年上半年盐荒,四处都要缩减盐引,也最不该缩减到崇义县去,让崇义县陷入这种境地。” 郭大人听出了龚知府的暗示,跪在地上给龚知府磕了个头:“崇义县百姓吃不上盐,实在是下官做事不周,还请知府大人降罪。” 龚知府看了一眼虞安歌:“按说你是盐官,巡盐御史虞大人就在你面前,你要请罪,应该去跟她去请罪。” 龚知府话说到一半,已经有了袒护郭大人的意思,所以虞安歌没有说话,郭大人也没有动。 龚知府继续道:“只是虞大人毕竟年轻,定不舍得对你重罚,念在你是在我江州出的问题,我便厚着脸皮,代虞大人管上一管。” 不说别的,只看虞安歌对那些私盐贩子处置的手段,就知道若郭大人落到虞安歌手里,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龚知府主动揽下对郭大人的处置,一能护下郭大人,二能给虞安歌一个下马威。 龚知府道:“便对你罚俸一年,再罚你在三天之内,重新划定崇义县的盐引,你可有不服?” 郭大人道:“下官认罚。” 龚知府看着虞安歌道:“虞大人觉得如何?” 对于郭大人不痛不痒的处置,明显不合沈至青的意,他看向虞安歌,指望着虞安歌再做些什么。 虞安歌并没有穷追不舍,而是道:“郭大人既说了今年上半年江南盐荒,四处缺盐,过往的事我念在你们还算‘有苦衷’的份上,便暂且不跟你们计较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唯有沈至青心有不甘,却碍于身份,不便开口。 龚知府察觉出几分不对劲儿来,虞安歌来到江南以后,一直都是步步紧逼,为何现在主动退让一步? 果然,听虞安歌继续道:“但是现在,思惠夫人献上的制盐方子,所制细盐,无论从产量还是品质上,都远超从前的制盐之法。向家承接天恩,开办盐场,制盐贩盐,再无盐荒之说。以后若是再出现哪个地方,盐引给的不足,官员售卖不出,导致百姓吃不上盐,只能高价求于私盐贩子的情况,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虞安歌扫视所有人,语气冰冷:“我见一个,杀一个。” 这顿饭吃到现在,虽然没有见血,但众人已经彻底感受到虞安歌骨子里的狠厉了。 谁都不敢再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少年郞看待,就是龚知府,也没有打断她的话,硬着头皮听完。 虞安歌看向龚知府道:“龚知府意下如何。” 龚知府勉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甚好。” 虞安歌道:“龚知府觉得好就行,以前郭大人犯下的过错,龚知府代我管了。以后的事,龚知府可不要再越俎代庖了,否则闹到圣上面前,岂不得怪我渎职懈怠?” 龚知府笑意很难维持下去了,还是道:“自然。” 虞安歌说完这番话,屏风后一曲琴声终了,没有再起琴曲。 许是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虞安歌身上了,甚至都忘了屏风后还坐着一个琴师。 虞安歌看着满桌没有放盐的鸡鸭鱼肉道:“农人耕地畜牧不易,诸位都动筷吧。” 这次,换做虞安歌主动动筷,其他人纷纷跟从。 第180章 多谢虞大人收留 虽然饭菜没滋没味儿的,但每个人都不敢不吃,更不敢吐出来。 虞安歌倒是用得津津有味,上辈子在望春城驻守,全国盐价高涨,盐比金子还贵,军中自然受到影响。 可那个时候,哪儿有这些鸡鸭鱼肉来吃,所以即便眼前的饭菜没有盐,她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酒足饭饱之后,龚知府率先放下筷子就要告辞,其他人也都跟着离开。 人都走后,沈至青对虞安歌深深一躬:“下官替崇义县百姓谢过大人。” 虞安歌余光扫了屏风后隐隐约约的身影,并未主动开口请他离开,犹自跟沈至青说话:“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沈至青却道:“这不仅是大人的分内之事,更是许多人的分内之事,可只有大人,将分内之事做好了。” 虞安歌看他这咬文嚼字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到,他到底是怎么成为江南暴乱的造反头子的。 虞安歌上下打量了沈至青,并未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练武的痕迹。 这种人,要么就是太会伪装,且武功远在虞安歌之上。要么就是真的不会武,仅凭脑子就能拉人为他卖命。 前者倒还好,虞安歌一直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市井之中,未必没有武功高手。 至于后者,不是一个极好的合作伙伴,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虞安歌不能放任他重蹈覆辙。 虞安歌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崇义县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吗?” 虞安歌原以为,她做到这个份上,怎么着也能换沈至青跟她透露些实情,谁知沈至青还是那句话:“一言难尽。” 虞安歌皱起眉头,觉得沈至青有些不识好歹了。 沈至青看虞安歌误会了,连忙道:“若虞大人有空,可随下官一同前往崇义县看一眼。” 虞安歌也想窥到上一世崇义县暴乱的真相,便道:“好。” 虞安歌余光看到桌上的酒,便给沈至青倒了一杯递过去:“我敬沈大人一杯。” 沈至青道:“下官愧不敢当,该下官敬虞大人才是。” 沈至青刚要接过虞安歌的酒,虞安歌却失手一松,沈至青连忙伸手去接,可动作慢得不是一点儿。 一杯酒就这么洒在地上,还溅到了虞安歌的衣服下摆。 沈至青连忙蹲下来,掏出怀中的帕子:“下官失手,弄脏了虞大人的衣服,给您擦擦。” 虞安歌见他真的没有半点儿武功,便退后一步:“不用。” 与此同时,屏风后面忽然响起一声银瓶乍破的琴声,把沈至青吓了一跳:“谁!” 屏风后面的人没有回答,沈至青也反应过来:“琴师?宴席已结束,你为何不走,还在这里吓人?” 开宴之前,琴声便结束了,众人心思各异,都没有注意到屏风后还有个人。 虞安歌倒是一直留了心,但她并不觉得宴席上说的话有什么不能给商清晏听的,便也没有出声提醒。 原以为等沈至青走后,虞安歌就能跟商清晏见面了,但商清晏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弹琴提醒他们。 虞安歌道:“无妨,琴师是我的旧友。” 沈至青虽然觉得奇怪,但看虞安歌没有解释的迹象,也就没多问。 虞安歌道:“沈大人早些回去吧。” 沈至青正要告辞,虞安歌忽而看到他单薄的衣衫,随口问道:“沈大人住在哪里?” 沈至青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和我那小童暂无定所。” 虞安歌从他泛白的袖口看出他的窘迫来,只怕她若是忽略了,沈至青还不知道要在这大冷的天,带着小童在哪里将就呢。 虞安歌道:“外面天寒,不若沈大人跟我回向府住吧,也便于到时一起启程去崇义县。” 沈至青有了落脚地,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道:“多谢虞大人收留。” 屏风后面响起来一阵急促的琴声,似乎宣泄着弹琴人的不满。 只可惜虞安歌是个粗人,舞刀弄剑十分在行,琴曲倒是不太懂欣赏,只觉商清晏现在弹的曲子没有方才的悦耳。 好在这个沈至青识趣,刚刚听虞安歌解释那个琴师是旧友,便道:“那虞大人先跟朋友叙旧,下官在外面等您。” 虞安歌微微颔首,沈至青便退下了。 人走后,虞安歌迫不及待地走向屏风后面,一曲未尽,商清晏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商清晏弹完一曲,便将手平放在琴弦上。 虞安歌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问道:“王爷怎么来了此处?” 虞安歌不是没听说商清晏回南川养病的消息,还想着等她闲下来了,就暗中去南川见他,怎么都没想到,二人再见面,商清晏竟然是以琴师的身份出现。 商清晏尚有心思跟虞安歌开玩笑:“闲来无事,我来赚些赏钱买药。” 虞安歌无奈一笑:“怎么?南川王府竟拮据到这种地步?” 商清晏道:“府上有个抠门的管事,就是我住在南川王府,都大言不惭地问我要住宿费,衣食费,我和竹影便住不起王府了,出来找个营生。” 这话是商清晏听竹影添油加醋抱怨的,如今刚好用来糊弄虞安歌。 虞安歌才不信他,只猜他是也关注了江南盐政的混乱,来插一手的。 虞安歌道:“是个不错的营生,就是不知道,这一曲弹下来要给多少赏钱。” 商清晏将帷帽掀开,露出出尘脱俗的容颜:“给的赏钱,尚不够客栈住一夜。” 虞安歌没想到开玩笑的话,这人还真的演上了:“那你晚上住哪儿?” 商清晏想了想:“我和我那侍从,暂无定所。” 虞安歌凑近他道:“这么惨?该不会也需要我收留吧。” 虞安歌没注意,胳膊压在了琴弦上,发出了低沉的弦声。 商清晏也凑近她,笑眼弯弯:“多谢虞大人收留。” 虞安歌诧异了:“我开玩笑的,你总不会真的没地方住。” 商清晏那双琉璃目中泛着无辜:“怎么,就许旁人没地方住,不许我没地方住?” 第181章 向家,还是能动一动的 向怡看到虞安歌身后跟着的两个人,有一瞬的迷茫,沈至青她倒是有一面之缘,这个怀抱长琴的白衣男子,怎么会是南川王? 向怡看了虞安歌一眼,不知道这是闹哪一出。 虞安歌一时语塞,说句实在话,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堂南川王,就这么跟着她回了向府。 商清晏主动上前一步自我介绍:“在下江台楼的琴师,见过思惠夫人。” 向怡尴尬一笑,看虞安歌没有反驳,就这么认了下来。 向怡道:“来者皆是客,请跟我来吧。” 向怡倒是没有分毫偏私,把沈至青和商清晏的院落就安排在虞安歌院落左右。 几人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虞安歌洗了个澡,换上家居常服,商清晏便过来叩门。 虞安歌料到他是来询问近期盐政情况的,谁知一开门,他却抱着琴。 虞安歌将他迎了进来,给他倒了一杯茶,无奈道:“王爷还真把自己当琴师了。” 商清晏道:“看你眉头紧锁,想必是苦恼至极,给你弹琴静静心。” 虞安歌本想说不用,她对乐理丝毫不通,商清晏怕是跟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 但商清晏手指一拨弄琴弦,悦耳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虞安歌把话咽到肚子里,发现她和牛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她还是能听出来,这琴声绝佳。 虞安歌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商清晏弹琴。 商清晏一袭白衣,月华透过窗棂,撒在他身上,更衬得他不似此间中人。 修长的手指挑动琴弦,发出一阵流水似的清冽琴音,仿佛寒潭夜景,月光流泻在水面之上,俗世的烦忧随水而去,消弭在茫茫夜色中。 虞安歌焦躁许久的心莫名静了下来,坐在他对面,听他弹完一曲。 一曲终了,虞安歌还陷入一片空濛的意境之中。 直到商清晏开口问道:“不算辱没虞大人的耳朵吧。” 虞安歌回过神来,笑着道:“如听仙乐。” 商清晏这才肯跟她谈起正事:“刚进来时,看你眉头紧锁,可是在为江南盐政烦忧?” 虞安歌颔首。 说句实在话,江南盐政官商勾结,密不透风,把虞安歌当贼一样防。 就拿今夜的宴请来说,即便虞安歌手段再狠厉,下面一群人紧紧抱团,互相包庇,虞安歌还是无法对他们直接出手。 他们仗着背后有龚知府,龚知府仗着背后有大皇子,处处给虞安歌设限。 虞安歌这么一个雷厉风行之人,来了江南这么久,只能抓一些下面的小虾米,小喽啰,治标不治本。 虞安歌道:“他们沆瀣一气,我无从下手,打算去崇义县,看看有没有突破口。” 上辈子是沈至青带着崇义县的百姓最先乱起来的,太平之年,百姓但凡有一点儿活路,都不至于走上叛乱的道路,起码说明了崇义县的情况是最严重的。 商清晏道:“我随你一起去。” 虞安歌打量了一下商清晏这一身白:“崇义县不比这里,路上会遇到什么谁都说不定。” 看到沈至青那一身行头,虞安歌差不多能猜到崇义县的贫困,那种地界,就是最好的客栈,只怕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商清晏这种洁癖到骨子里的人,只怕难以接受。 商清晏却是心意已定:“你真当我是来江南养病的吗?” 虞安歌无奈一笑:“好吧。” 商清晏瞧着心情颇为不错,劝慰虞安歌道:“你不必着急,你才来江南半个月,缉拿私盐盐贩便已小有成效。等向家第一批盐制好,一切便可好转。” 虞安歌摇摇头:“若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今夜的宴席或许对那群人起到了一些震慑作用,但也只是震慑罢了。 庞大的利益面前,人能生出熊心豹子胆,更别说他们背后有大皇子当靠山。 虞安歌虽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后招,但观前世,江南盐政坏得一塌糊涂,盐商一个个富得流油,百姓却为了小小一罐盐走上绝路,就知道那群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虞安歌担心的不无道理,宴席结束后,龚知府便带着众人赶赴下一场宴席。 刚刚吃的满嘴淡的盐商盐官们,每个人都忧心忡忡,请求龚知府拿主意。 一个盐商道:“等向家的新盐制成,有虞大人坐镇,咱们手里的盐,可就卖不出去了。” 另一个盐商道:“看虞大人的样子,是打算跟咱们耗到底,可她耗得起,咱们可耗不起啊。” 一个盐官小心翼翼地对龚知府道:“依下官看,这个虞大人是真的会杀人的,不知盛京那位可有什么指示?” 龚知府道:“那位爷只给了我四个字。” 众人都提着一口气,等龚知府说话。 龚知府长叹一声:“小心行事。” 虽然只有四个字,但蕴含的意思却值得琢磨。 “小心”是告诉他们这个巡盐御史的确不好惹,就连大皇子都要避其锋芒。 “行事”则是告诉他们,大皇子绝对不会放弃江南盐政给他带来的利益,依然让他们想办法继续。 一个盐商按捺不住,站了起来:“我等也想小心行事,可就算我们再小心,也躲不过巡盐御史的威风啊。” 这些盐商每年给各级盐官和龚知府上供的银子无数,这些钱,有一半都进了盛京那位爷的口袋。 怎么一出事,只让他们小心,也不给一些指示或者庇护? 另一个盐商道:“等向家的盐都制出来了,那我等手里的盐,岂不是要砸在手里。” 盐官道:“龚知府,您好歹是江州知府,咱们又有这么多人集结在一起,就不能硬气一点儿吗?” 龚知府瞪了一下那个盐官:“硬气?刚刚的饭局上,你怎么不硬气一点儿?” 那个盐官一时讷讷,他也就是在背后发发牢骚,对着虞安歌那个狠人,一个屁都不敢放。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总不能放任她在江南耀武扬威,把我等赶尽杀绝。” “再这么下去,咱们得生意该怎么做啊。” 一群人围在龚知府跟前,希望他给个说法。 龚知府同样心烦意乱,众人吵吵嚷嚷了一阵。 龚知府终于下定决心:“巡盐御史奉皇命而来,我是动不得了。” 众人正要说话,龚知府抬手制止他们,继续道:“但向家,还是能动一动的。” 第182章 我跟虞公子一间上房 虞安歌做事雷厉风行,很快便带着沈至青和商清晏前往崇义县。 沈至青对这位随行的琴师有些不满,总觉得他矫情,还总霸着虞安歌。 沈至青是个节省惯了的人,能走路就不会坐车,能坐牛车就不坐驴车,能坐驴车就不做马车。 恰好三个人都不是旁人,在沈至青看来,三个人再加他的小童坐一辆马车是绰绰有余的,再多一个驾车的鱼书,岂不是正正好? 但商清晏不愿意。 甚至商清晏十分嫌弃他的小童,尤其是小童吸鼻涕的时候。 沈至青百思不得其解,他有什么好不乐意的,他又不是出钱的人。 可虞大人脾气好,还是安排了两辆马车,一辆马车虞大人跟琴师一起坐,另外一辆沈至青和小童坐,这样一来,还得多安排一个马夫,多给一份驾车的钱。 沈至青觉得浪费,奈何那个琴师坚持,虞大人同意,他就没话说了。 只是沈至青路上一直念叨这事,念叨的小童都烦了。 一路来到崇义县,虞安歌不时掀开车帘,沿着官道走,四周的景象肉眼可见地冷清起来。 等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崇义县,这里的贫瘠还是超乎虞安歌的想象。 路上行人稀少,却随处可见乞丐,处处都透着一股衰败之气。 虞安歌喃喃道:“这里可是江南。” 商清晏的脸色也十分不好,他知道大殷朝地域宽广,一些地区的贫困是必然存在的。 但商清晏没有想到,在人人赞颂的江南,都会看到这种情形,那么大殷其他并不发达的地方,又该是如何的民不聊生。 商清晏道:“朝廷党争激烈,官员汲汲营营,将私利放在国家大义面前,百姓自然苦不堪言。” 商清晏放下车帘,低垂眼眸。 他没有忘记,他父皇给他取名的初衷,是希望看到大殷朝海晏河清。 如今,他看到的,却是江河日下,民不聊生。 马车停到了一个客栈面前,沈至青已经率先走了下去,接虞安歌下马车。 虞安歌看了一眼客栈破败的门头,便皱眉道:“没有好一点儿的地方吗?” 虞安歌是个怎么样都能凑合的人,外出行军时,一个小帐篷,一个破棉被,就能在野外凑合一晚。 商清晏不同,他虽然命途多舛,但再不济也是先帝之子,圣上要彰显仁德,吃穿住行上,没有亏待过商清晏。 最重要的是,商清晏那个爱洁的臭毛病,之前身上沾了点儿草屑就长吁短叹的,这间客栈,打眼望去,桌子上都满是灰尘,床榻更不用想,商清晏怎么住得下去? 沈至青道:“崇义县比不得城里,除了县衙和一些商户的府邸,这里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住处了。” 一行人前往崇义县,并没有张扬,就没有通知崇义县县官,至于那些商户,互相之间都有联系,以免打草惊蛇,他们更不会去了。 虞安歌看了一眼商清晏,意外的是,商清晏提着衣摆主动跨了进去。 客栈里的小二看到虞安歌一行人,很是热情地迎了上来:“几位客官,是要住店吗?” 沈至青道:“住店。” 小二更热情了:“几位楼上请,是要几间房。” 虞安歌看了看几人,加上鱼书,马夫和沈至青的小童,一共有六个人,便道:“六间干净上房。” 小二道:“呦,可是不巧,咱们店里只有三间上房。” 沈至青知道虞安歌有钱,但是并不想让虞安歌多花钱,便主动道:“我可以跟小童住普通房就可以了,而且可以住一个屋。” 虞安歌知道沈至青节俭成性,便没有强求。 马夫连忙道:“小的住下房便可。” 鱼书算是几人中,唯二知道商清晏身份的人,他可不敢委屈了商清晏,主动道:“我住普通房间便可。” 虞安歌道:“那便三间上房,沈公子,你也住上房。” 沈至青好歹是官员,他不舍得花钱,虞安歌却不想亏待了他。 这样安排也算妥当,可小二苦着脸道:“几位爷,实在不巧,今儿有一帮人走镖,下房还有几间,普通的房间却是没有了。” 下房住的人都是些贩夫走卒,虞安歌倒不至于亏待众人,正想说换个地方,那小二似乎是怕失去这几个客人,连忙道:“不过咱们的上房都是有两张床的,几位客官要不然两两挤一挤。方圆十里内,可就没有咱这样好的客栈了。” 虞安歌知道自己是女子,跟谁都挤不了,还是想要走。 商清晏却主动道:“可否看一眼上房。” 那小二见留客有戏,很是积极地带商清晏过去看。 上房的确如小二所说,有两张床,且两床在房间左右靠墙,中间还有一道屏风阻隔。 放眼看去,整体还算整洁,床上的被褥也十分松软。 小二还在自卖自夸:“几位客官,不是小的吹牛,咱这客栈的条件,都能比得上江州府了。这被褥咱都是一客一换,换到任何一家,一张床单不让客人睡个几十遭,都不带洗的。” 虞安歌还是想走,商清晏却是信了小二的话,道:“就这里吧。我跟虞公子一间上房,沈公子和小童一间上房,鱼书和孙大哥一间上房。” 三间上房被商清晏三言两语分配完了,小二乐不可支地高喊:“好嘞,三间上房。” 虞安歌无法,只能这么安排,并在心里安慰自己,商清晏只要不喝酒,就是个知分寸,且十分爱洁的人,她小心点儿,就不会被发现。 江南的冬天又潮湿又冷,客栈条件又有限,商清晏没有要求洗澡,只是要了干净的水洗了洗脸和脖子,泡了泡脚。 虞安歌自然也不会跟个男子共处一室的情况下,还去矫情洗澡,跟商清晏一样,收拾好后,就把屏风拉起来,就要安寝。 第183章 你这是干什么? 客栈还算安静,虞安歌坐车累了一天,安顿好之后,便闭目休息起来。 她听到屏风那边,商清晏翻来覆去,不知道在干什么,料定他是第一次住这样的客栈,不太习惯,便没有过多理会。 等虞安歌迷迷糊糊,已经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她又听到屏风那边传来一阵拧水的声音。 听得出来,商清晏十分克制,轻手轻脚的,似乎不想打扰到虞安歌。 虞安歌无声打了个哈欠,不知道商清晏在干什么,困意上头,虞安歌继续闭着眼睛睡觉。 可这种声音一直没断,一次又一次的拧水声,虽然不吵,还是让虞安歌心生好奇。 她一言不发坐起身来,靠近那扇屏风,小声道:“怎么了?” 商清晏沉默了一下:“抱歉,打扰到你了。” 虞安歌从屏风那边探出头去,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商清晏一袭白色里衣,乌黑的头发披肩,月光从窗棂透过,照在他身上,衬得他宛若神君仙人。 偏偏这样一个出尘脱俗的人,居然大半夜蹲在地上,拿着洗脸的毛巾,在擦拭床榻。 虞安歌用力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 定睛看去,又确认自己就是看到了商清晏在拿着毛巾擦床榻。 虞安歌一脸疑惑道:“你这是干什么?” 商清晏一脸认真道:“我在擦灰。” 虞安歌:... 商清晏随身带了两套干净床单,被套,在睡觉前就自己铺上了。 虞安歌觉得这已经够讲究了,可商清晏居然大半夜不睡觉,起来给客栈的床榻擦灰? 虞安歌一时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商清晏从地上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沾着灰尘的毛巾,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刚刚吹灯之前,他看到床头有一点儿灰尘,翻来覆去难受,睡不着觉,于是起来用洗脸的毛巾擦了一下。 结果沿着那条缝儿,灰尘越擦越多,他不擦干净心里难受,于是就从床头擦到了床帮。 擦完了床帮,发现床榻下面隐藏的灰尘更多,他就一路擦,擦到虞安歌探过头来问他在干嘛。 商清晏知道自己这是毛病,但他就是改不了。 竹影又不在他身边,他就只能亲力亲为。 二人相对无言站了一会儿,商清晏拿着毛巾,像是没话找话:“要我帮你擦一擦吗?” 虞安歌连忙摇头:“不用不用。” 商清晏道:“那...那我继续擦了。我尽快擦完,不打扰你睡觉。” 虞安歌木然地点了点头,还贴心地帮他点燃了一盏灯。 然后虞安歌就看着商清晏拿着一条毛巾,把床榻从头到尾擦了个遍,任何一点儿缝隙的灰尘都没放过。 直到烛光映照下,上面一尘不染,商清晏才算罢休。 虞安歌想,这或许是这张床铺,自来到客栈以来,最干净的一次了。 擦完之后,商清晏终于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虞安歌却眉头紧锁,看着商清晏衣摆上不小心蹭上的灰尘,在商清晏自己发现之前,连忙吹灭了蜡烛道:“王爷,快休息吧。” 商清晏在虞安歌的洗脸盆里,摸黑净了净手道:“好,这就睡。” 折腾了这么一遭,商清晏总算能放宽心躺下休息了。 虞安歌见他再没有什么动静,也松了口气。 原本以为商清晏只是爱洁,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他是纯纯的有病。 他爱洁不在于旁人必须要给他提供一个干净的环境,而是一定要一个干净的环境,即便没有旁人帮忙,他自己也要收拾好才行。 那上辈子... 虞安歌不知道为什么,鼻头忽然一酸。 这样一个人,上辈子抱她尸体时,又是什么感受呢? 这么想着,虞安歌的困意就没多少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人,变成了虞安歌。 商清晏听到她这边的动静,竟然小心翼翼问道:“要我给你擦擦床吗?” 虞安歌哑然失笑:“不必。” 商清晏“嗯”了一声。 虞安歌想了想,还是道:“刚刚你的衣服上,沾了一些灰尘。” “什么!”商清晏一下子清醒,从床上跳了起来,趁着月光点燃火折子。 虞安歌侧着头,透过烛光照在屏风上的剪影,看到商清晏把自己的上半身脱掉。 朦胧的轮廓,证明商清晏此人其实并不瘦弱。 虞安歌侧着身子,像是闲谈一样问道:“王爷的武艺是谁教的?” 许是二人相处久了,商清晏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放下防备,坦然道:“父皇死前,给我留下了一些人,我的武功便是他们教的。” 虞安歌问道:“竹影也是其中之一吗?” 商清晏道:“对。” 虞安歌心里了然,竹影武功不凡,想必其他几个人,各方面也都不会差。 商清晏认真用清水搓洗着衣裳,终于把有灰尘的地方搓干净,晾在了一边。 折腾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安寝的迹象,商清晏却赤裸着上身,站在屏风后面一动不动。 虞安歌看着他的剪影问道:“怎么了?” 商清晏轻咳一声:“刚刚我一时忘了,装衣服的箱子,在你那边。” 虞安歌只得起身,去翻他的箱子,但里面的东西都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蜡烛在商清晏那边,箱子这边在阴影中,一片昏黑。 虞安歌根本看不清楚,还担心把商清晏整整齐齐的衣服给翻乱了,毕竟她糙惯了,可折不了这么有棱有角的衣服。 虞安歌半天不敢下手:“是哪一件?我看不清。” 商清晏顿了一下:“若你不介意,我过去自己找。” 虞安歌挠了挠头:“行。” 虞安歌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倒是不太避讳这个,也怕自己拒绝,引起商清晏怀疑。 这只狐狸,可是一点儿蛛丝马迹都要揪着不放的人。 不过虞安歌念着商清晏矫情,刚想背过身去,商清晏已经秉着烛火过来了,赤裸的上身猝不及防落入虞安歌的眼中。 第185章 那你赌赢了 匕首在颈,已然流出一线血迹,沈至青却没有丝毫慌张,目视虞安歌道:“我相信虞大人,可我不相信上面那些盐官。” 说话间,外面那些大脖子人都围了上来,拦在虞安歌马车前,是逼迫,又何尝不是哀求。 虞安歌透过车帘看了一眼,冷声道:“让他们退下。” 沈至青道:“他们不会伤害虞大人。” 虞安歌往外看了一眼,又把匕首往沈至青的脖颈处推了推:“他们不会伤我,不代表我不会伤他们。” 外面围上来的人虽然多,但虞安歌腰间佩剑,商清晏和鱼书都有武功在身,真打起来,那些患病虚弱的百姓必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沈至青却道:“虞大人能伤他们,可是崇义县有七万百姓!难道虞大人能把这七万人都伤了吗?从虞大人进入崇义县那一刻起,崇义县百姓便都集结起来了。” 虞安歌终于从沈至青这个穷酸盐官身上,看出来点儿上辈子造反的领头人样子。 可虞安歌十分气恼,气恼自己想方设法整治江南盐政,不希望看到沈至青重蹈覆辙,沈至青却将她哄骗到崇义县,意欲扣押她。 虞安歌长叹一口气,再次将匕首往沈至青的脖颈处推,鲜血已经精浸透了沈至青的衣襟。 虞安歌道:“我伤不了崇义县七万百姓,可你沈至青,我现在就能要你的命!” 沈至青不是不怕死,脖颈处泛着的疼,让他恐惧加重。 虞安歌在他面前一向温和,可说翻脸就翻脸,但沈至青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是他不义在先。 在死亡的威胁下,沈至青无奈,伸出手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退下。 虞安歌这才稍微收了收匕首,让鱼书开路,继续往前走。 至于走到哪儿去,鱼书不知道,虞安歌也不知道。 马车继续向前,大脖子人都站在路边,目视着他们,即便内心强大如虞安歌,也不免觉着此情此景压抑。 沈至青解释道:“从昨日虞大人进入崇义县开始,一夜时间,已经有大半百姓知道您来的消息。这崇义县您进来容易,想出去,不是那么简单的。” 商清晏始终没有说话,掀开帘子看着那些眼神无光,脖子肿大的百姓,不发一言。 虞安歌想到上辈子沈至青的下场,以及跟随沈至青造反的百姓的下场,心中更加郁结:“沈至青,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沈至青瞧着有些激动:“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别无选择!” 虞安歌看着沈至青的眼神十分冰冷:“我已经帮你争取到盐引了,等向家的盐运过来,便能改变现状,你为何还要走这一步?” 沈至青却哈哈笑了两声:“虞大人真觉得,向家的盐能安安稳稳运过来吗?就算安安稳稳运过来,还是虞大人说的那个数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今年的盐引解决了,等虞大人离开江南,崇义县就不会回归原状了吗?” 虞安歌脸色阴沉下来:“你觉着,把我扣到崇义县,你说的那些情况就能避免吗?” 沈至青紧紧盯着虞安歌,反倒来了一句:“虞大人,我早就说过,江南盐政积弊已久,你只处理那些流窜于市井的私盐贩子是没用的。” 虞安歌握紧了拳头:“沈大人,我也早就说过,盐官盐商沆瀣一气,并非我不想出手,而是暂时没有找到下手点。我来江南不到一个月,你为何不愿意多等等我?” 沈至青摇摇头:“我可以等大人,可是外面那些人等不了了。” 虞安歌面露疑惑。 一直沉默的商清晏这个时候终于开了口:“这些大脖子人,占据崇义县人口多少?” 沈至青一直不喜这个琴师,但看他郑重其事问话,便下意识回答:“患病者十之三四,因此而死者,已有一千余人。” 崇义县一共也才七万人口,这样的数据,足够骇人听闻。 虞安歌问道:“他们为何会患瘿疾?” 商清晏道:“穷山,恶水。” 然后商清晏看着外面的人,琉璃目中泛着怜悯:“最重要的,是贫民。” 沈至青补充道:“崇义县多丘陵,土壤贫瘠,百姓一年收成尚不够自家温饱,苛捐杂税,却一点儿都不少。百姓辛辛苦苦耕种一年,交完各种赋税,连一两银子都存不下。许多人家,连下一年的种子都买不起。可是...” 沈至青眼中充满了愤怒:“可是虞大人知道,当初那些盐商和盐官,在崇义县兜售的官盐,要多少钱一斗吗?” 虞安歌问道:“多少?” 沈至青愤怒的青筋暴起道:“五百文一斗!崇义县大半百姓,已经将近一年不知盐为何味了!” 沈至青眼底滑下去一滴泪。 “非是我迂腐,不愿与那些官商合作,实在是我一退,崇义县百姓就再无活路。” “我不松口让他们兜售五百文一斗的官盐,百姓咬咬牙,或许还能从私盐贩子手中买到三百文一斗的白净私盐。” “我若当初松了口,让他们在崇义县两头赚,现在大人看到的,就是一具具尸体。” “五百文,对于大人来说,不过是对店小二的随手打赏,可对于崇义县百姓而言,却是救命的良药!” 虞安歌看着外面的病人,喃喃道:“良药?” 沈至青解释道:“大夫说,百姓患病,是长期未能食盐所致。我身为崇义县盐官,人微言轻,无力在其他苛捐杂税上为百姓争利,唯有盐之一物,不为调味,只为治病,还求虞大人怜悯。” 虞安歌道:“我来江南,是来处理整个江南盐政的,不单单是为了给你崇义县治病的!” 沈至青抬头看着虞安歌:“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只知道,若崇义县再不改变现状,只会越来越多人死于小小一粒盐上。求虞大人,救江南之前,先救救崇义县。” 虞安歌道:“你扣我下来,又能改变什么?” 沈至青道:“我在赌。” 虞安歌道:“赌什么?” 沈至青道:“赌那群官商不会善罢甘休,将向家的盐乖乖送来。赌虞大人,看到崇义县的情况,不会无动于衷。赌虞大人身在崇义县,能够救崇义县的百姓。” 虞安歌彻底将匕首收了起来,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你赌赢了。” 第186章 贫穷,是能要人命的 虞安歌随着沈至青回到了他口中,那个卖了马才能买下来的小房子里。 刚一进门,就传出了一个年迈的声音:“可是至青回来了?” 沈至青道:“娘,我回来了。” 虞安歌看到一个年迈的妇人扶着墙走了出来,她的眼睛应当是看不见,一点一点摸索着往前走。 而她的脖子,已经肿大到让她连头都低不下去了,只能时时刻刻半仰着头。 沈至青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包,里面装的竟是沈至青在向家时,吃饭随配的小咸菜。 母子两个人就着那一点儿咸菜推来让去,最终还是沈至青和小童再次保证,他们在向家吃到了好多,沈母才颤巍巍将咸菜放入口中一小粒,剩下的又被她小心翼翼包起来,揣在怀里。 估计是怕沈母多想,沈至青没有说虞安歌的身份,只说是从省城来的朋友,要暂时借住在沈家宗族。 看到沈母这个样子,虞安歌彻底明白,为何沈至青这般急迫地要留她下来。 盐官的生母尚且如此,勿论旁人。 说句实话,虞安歌来崇义县,一是好奇沈至青讳莫如深的话到底是什么,以至于上辈子让这么一个抠搜的人煽动百姓造反,二是为了找到整治江南盐政的突破口。 可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并不打算在崇义县久留。 谁知沈至青不愧是上辈子起义军的头子,的确豁得出去。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找到的同时,也给出了第二个答案。 沈至青将虞安歌等人安置在沈家宗族,整个宗族并不显赫,但围住虞安歌,商清晏和鱼书三人,也够唬人了。 尤其是沈家族人十有六七都是大脖子,在夜晚瞧着,足够让人毛骨悚然。 担心虞安歌害怕,沈至青还对虞安歌道:“虞大人莫怕,他们都没有坏心思的。” 虞安歌道:“真正该怕的,是那些心怀鬼胎之人。” 沈至青苦笑一声:“可那些人偏偏不怕。” 虞安歌道:“崇义县的瘿疾,究竟出现了多久?” 沈至青眼中带着几分哀伤:“从我记事起,便见过有人患瘿疾,虽不要命,但足够让人难受。崇义县太穷了,没法子。” “只是这几年,患瘿疾之人越来越多,从今年开始,百姓一年也买不起一斗盐,这病就像会传染一样,蔓延得随处可见。” “有外地经过崇义县的人,还拿我们取乐,编造一些鬼怪之说,说与外人。可是若我们有的选,谁又愿意得这种病呢?” 虞安歌道:“你白日说,我若不解决了崇义县缺盐的情况,就走不出崇义县,可是真的?” 沈至青直视虞安歌的眼睛:“初见时,大人问我有什么法子,扣押大人,便是我的法子。” “从见到大人第一面起,我就觉得大人能够挽救崇义县于水火。所以语焉不详,引您过来。” “这不仅仅是我的主意,还是崇义县县令的主意。若大人解决不了崇义县缺盐的困境,我便会找机会杀了大人,再带着老母畏罪自尽。” “巡盐御史死在任上,必是一道骇人听闻的事,那些盐官都脱不了干系,圣上必会再派一个钦差前来。” “崇义县的惨状,我们总要越过江州这个铁桶,让朝廷看见。” “我们已走投无路,只能向死而生。” 虞安歌已经看到了上辈子沈至青结局,于是嗤笑一声:“第一,你杀不了我,我若想走,谁都拦不住。” “第二,别对朝廷抱有任何希望,铁桶上面还有更大的铁桶。若你们冲动的行为惹怒了盛京的大人物,才是崇义县的灾难。” “第三,人活着,才有机会,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赌命。” 虞安歌拍了拍沈至青的肩膀,带着一腔惆怅走了。 回到沈至青安排的住处,发现外面挤满了人,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探过头去看商清晏。 他们看到虞安歌后,知道这个是沈至青都要小心翼翼对待的人,于是默不作声给她让出来一条道。 虞安歌走进去后,看到商清晏坐在小院的石板凳上,身边正围着一群患病的人,排着队让他诊脉。 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面对这些脖子粗大的病人,却是不见嫌弃。 虞安歌悄悄走近,坐在商清晏旁边。 商清晏给围着的人挨个都诊了脉,看了舌苔,便在纸上唰唰写着药方子。 虞安歌凑近一看,上面写着海带、海藻、海螵蛸、昆布、海蛤粉化痰软坚散结、助以陈皮、木香行气和中。 另有根据每个人的症状的不同,增减了菟丝子、苁蓉,当归,丹参,生地等药材。 拿到药方的人对商清晏自是千恩万谢,可彼此都心知肚明,即便他们知道这是治病的方子,也抓不起药。 待人陆陆续续都走之后,商清晏才起身去净了手:“这些人肝气郁滞,痰气凝结,系长久忍饥挨饿,所食匮乏导致。” 虞安歌道:“没想到王爷还会医术。” 商清晏有些愣神,他一点点搓洗指缝,像是在跟虞安歌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读医书,不过是困于盛京,不想虚耗时日,才随便读的。没想到能有用上的一天。” 从白天看到那些患病的人起,虞安歌就察觉到商清晏的情绪一直不高。 没想到商清晏回头看向虞安歌,第一句却是:“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虞安歌露出一抹苦笑:“王爷也是。” 商清晏低着头道:“在盛京待久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多了,才发现自己的眼界有多狭窄。从前在书斋读书,读到百姓生计艰难,总也想象不出画面,就算能想象得到,也不过是严寒酷暑,耕地织衣。原来真正的生计艰难,是连耕种的种子,织衣的蚕丝都没钱买。所谓严寒酷暑,远远比不过贪官污吏的一句话。” 虞安歌长叹一口气:“贫穷,是能要人命的。” 第188章 狼青 向怡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连忙喊道:“护盐!护盐!” 她看不清后方运盐船的情况,但耳畔充斥着的厮杀声,足以让向怡腿肚子发抖。 向怡跌跌撞撞,回到船舱,取出象征自己身份的令牌,而后冲着水面大喊道:“我乃圣上亲封的思惠夫人,奉旨运送官盐,谁敢放肆!” 她的声音太小,一旁的侍卫大喊道:“圣上亲封,思惠夫人在此!运送官盐!尔等速速退散!” 顺着这道声音,几乎每一条运盐船都跟着喊,可对于那些来抢盐的人来说,根本没有半点儿作用,甚至打斗声更大了。 这批盐是根据那个细盐方子,制作出来的官盐,先不说没有护好官盐,上面必会降罪,只说这盐对于崇义县来说可是用来救命的。 向怡崩溃到了极点,用尽力气嘶吼出声:“是谁!是谁那么大胆!竟敢抢夺官盐!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没有人回答向怡的疑问,已经有侍卫为了护盐,惨遭杀害,尸体漂浮在水面之上。 这次向怡的运盐船,带来的人不少,只是对面的人明显更多,且一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卫跑过来道:“夫人,他们人太多了,还烧了船,这批盐咱们护不住了,属下先护送您离开吧。” 向怡觉得一阵耳鸣,她强撑着身子,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连忙吩咐道:“快!快把船给凿了,让船和盐一起沉下去!要快!” 侍卫只当她宁愿把盐沉水里,也不愿意便宜了那群匪徒,于是不顾危险折返,带着人一边抵抗厮杀,一边往水里丢盐。 眼看着运盐船一点点空了,那些厮杀之人竟然潮水一般散去。 徒留向怡瘫软在船上嚎啕大哭。 虞安歌得到消息时,迅速带着人马出动。 水畔风急,她一袭黑衣站在漫天细雪里,脸色比落在人颈边的细雪还要冷。 商清晏道:“他们终究还是动手了。” 虞安歌的手按在腰间佩剑上:“有胆子碰那些盐,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 虞安歌不是没料到那批盐会出现问题,只是苦于她手中无人,在江州调用兵马,还需要龚知府的批准。 可是用脚指头想想,虞安歌也能想到,龚知府绝对不会松口,所以这第一批盐,虞安歌只能眼睁睁看着出事。 向怡跌跌撞撞跑来,脸上的泪都没有擦干净,就扑到虞安歌身边:“安和,婶婶无用,没有护好这批盐。” 虞安歌把向怡搀扶起来,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婶婶不必过于自责。” 向怡来不及解释她在水上遇见的凶险,连忙道:“快,快找一些水性好的人,前去打捞,那些盐用麻袋装着,麻袋外面还有油布遮盖,若能打捞上来,或可挽回一些损失。” 虞安歌还以为这批盐全都没了,没想到还能抢救回来一些,当即对沈至青道:“快去找人捞盐!” 沈至青眼前一亮,跑着前去找人。 虞安歌把受惊的向怡安顿好,又把所有幸存的运盐侍卫召集到一起。 这群人奉命运盐,却遇到这等祸事,正战战兢兢,担心被降罪,虞安歌过来的时候,他们齐刷刷跪了下来。 虞安歌道:“本官知道诸位有心护盐,只是有所不敌,你们已经尽力了,都起来吧。” 有些侍卫泪洒当场,他们有些兄弟甚至死于那群劫匪手中,活着的人,身上也大都带伤。 他们真的尽力了。 虞安歌手按长剑道:“思惠夫人告诉我,那些盐全都被匪徒抢走了。” 一些侍卫有些懵,不是被抢走了,那群人来的目的根本不是抢盐,而是毁盐。 一半运盐船被烧,另一半,被思惠夫人下令,凿穿了船底,沉下去了,现在还在打捞。 有人想要说话,却被身边人一把拉住,那人摇了摇头,示意闭嘴。 虞安歌看着他们都没有反应,还算欣慰:“你们要知道,若官盐被抢,是匪徒之罪。若官盐被毁,就是你们押运有失之罪。我希望你们想清楚,一些话该怎么说。” 所有人都是惜命的,当即道:“属下明白!” 虞安歌继续道:“有伤的,迅速去治伤,没伤的,跟我一起去剿匪找盐。” 所有人齐声道:“是!” 沈至青的动作还算快,水性好的人在水中打捞了五天,总算捞上来了一些盐块。 向怡在向家盐场,已经知道怎么制盐了,当即召集人手,对那些盐块儿进行烤制抢救。 虽然到了最后,连原本运盐的五分之一都不到,但聊胜于无。 沈至青又跟虞安歌一起定价,按照每斗盐二百文的价格卖出去,不过为防哄抢,规定每十户人家,无论人数,可购半斗盐,先把这个年撑过去再说,盐市顿时排满了人。 沈家族人也都买到了盐,虞安歌的住所外面,总算有了些笑声。 到了傍晚,商清晏和鱼书一前一后进来,商清晏手里还牵着一条醒目的大狼狗。 那狼狗威风凛凛,尾长,三角眼,黑背竖耳,犬牙锋利,正常行走都快到商清晏的腰了,为防它咬人,嘴上还套着一个皮套。 它一进来,就把沈至青吓得汗毛直立,喊道:“狼!怎么会有狼!” 虞安歌眼前一亮,当即快步上去,摸了一下狗头:“嚯,这狗威风啊。” 商清晏道:“今天跟鱼书在狗市上挑了许久都没挑到合适的,还是一个猎户牵着它,原本是卖野味儿,我倒看上它了,于是高价买了回来。猎户说这狗叫狼青,是狼和狗的杂交,所以比一般狗大,性格也更凶狠。” 那狗看着虞安歌,眼中泛着凶狠,似乎想要冲虞安歌吠叫,可惜嘴上带着皮套,龇牙咧嘴就是叫不出声。 虞安歌拿着未出鞘的剑,就往它头上敲了一下。 那狗不服,想要挣脱来咬虞安歌,商清晏牵着狗链子制它,虞安歌则一脚把它踹翻在地,拿剑鞘用力抵着它的脖子,跟它对视起来。 第189章 虞大人此去,有几成把握 狼青吃痛,依然不服,瘫在地上呲牙,看着虞安歌的眼神十分不善,找到一个间隙,狼青再次一跃而起,冲虞安歌扑过去。 虞安歌眼疾手快,拿着剑鞘,又往它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 商清晏也在后面拌了一下狗腿,两人合力再次把狼青压在地上。 虞安歌这次拔出剑,锋利的刀刃再次抵到它的脖子,眼神也愈发狠厉。 就这么看了几息,狼青就不再龇牙咧嘴了。 虞安歌先是收剑入鞘,然后伸手就要摘去它嘴上的皮套。 商清晏抓住虞安歌的手:“小心,它会咬人的。” 冰凉的触感让虞安歌和商清晏同时一愣,商清晏触电般迅速放开,咳了一声。 虞安歌摩挲了一下手指,似乎是掩饰什么,对狼青凶狠道:“你要是敢咬我,我就敲死你。” 狼青眨眨眼睛,不敢跟虞安歌对视。 虞安歌先是让鱼书去厨房取来一块儿猪肉,然后解开狼青的皮套,不等它反应,就把肉抛到脚边。 狼青似乎饿久了,跑过去就想吃,刚张开嘴,虞安歌却一剑插到那块儿肉上。 狼青顿时收回来爪子,连退几步。 识时务的样子给虞安歌看笑了,虞安歌道:“叫一声就给你吃。” 狼青“汪”了一声,叫声雄浑,不由让沈至青一哆嗦。 虞安歌把剑收了起来,命令道:“吃吧。” 狼青瞬间大快朵颐起来。 一大块儿肉被它很快吃完,狼青就乖乖坐在虞安歌面前。 虞安歌摸了一下狗头:“好好干,以后有你的肉吃。” 狼青又是一声吠叫。 虞安歌满意得不得了,看着商清晏道:“多谢,你给我找了一个得力助手。” 向家的盐沉河后,虞安歌便让人放出消息去,说那批官盐被匪徒抢走了。 她需要一条嗅觉灵敏,威风凛凛的狗,帮她去找被抢走的盐。 商清晏这几天就带着鱼书,去各处帮虞安歌物色狗,也顺便等待舆论发酵。 商清晏看向狼青,虽然眼前没有猎物,但它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不放过一点儿动静。 有些话商清晏不好说,他一直觉得虞安歌像头恶狼,看到这只狼青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头狼青身上的一股狠劲儿像虞安歌,于是高价从猎户手里买了下来。 一旁的沈至青看狼青安静下来,依然踟蹰不敢上前。 这个时候,他才对商清晏有所改观,还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衣琴师,没想到竟能跟虞大人一起制服恶犬。 虞安歌反倒看向沈至青道:“沈大人,我得离开崇义县,去江州府找盐了。” 多亏了向怡急中生智,把官盐沉入水中,又命人打捞上来,足以让崇义县百姓过个好年。 虞安歌已经知道了崇义县的情况,也知道向家的盐是无法安全运回来的,沈至青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 且沈至青也算看清了虞安歌的为人,她并非被动挨打之人,此番又是散播舆论,又是物色恶犬的,只怕另有打算,自己再做阻拦,未免不识抬举了。 尤其是现在狼青就坐在虞安歌面前,沈至青都怕自己哪一句说错了,虞安歌一声令下,就让狼青扑过来了。 只是江州府那群豺狼虎豹,还是让沈至青放心不下:“虞大人此去,有几成把握?” 虞安歌摸了一下狼青的头,实话实说:“五成。” 沈至青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凭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江南的盐官,无异于痴人说梦,虞安歌说五成,已是不易。 沈至青道:“崇义县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虞大人身上了。” 虞安歌看着沈至青,叮嘱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官,也知道崇义县的百姓都听你的,但我警告你,你在崇义县给我老实一点儿,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轻举妄动,等我的消息。” 沈至青只当虞安歌是不满初到崇义县时,他召集瘿疾病人,半逼迫虞安歌留下,于是连忙保证:“虞大人放心,下官会带着崇义县百姓,静候虞大人的好消息。” 虞安歌看了沈至青一眼,想到前世的惨案,对他的保证表示深深怀疑。 但今生的轨迹已经改变,再不济,盐引方面向家也不会卡了崇义县,他没理由再走上辈子那条死路。 虞安歌遂放下心来。 隔日清晨,虞安歌便带着商清晏,向怡,鱼书和狼青离开了崇义县。 临行的渡口前,沈家族人都过来相送,他们脖子上的肿胀未消,看着依然骇人。 但他们都知道,现在能吃上二百文一斗的细盐,正是这几个人的功劳,眼中都泛着感激。 虞安歌站在船头,随着船只离开,崇义县百姓的身影越来越小。 临近年关,江南的天更冷了些,虽然雪停了,可是天空阴郁,江面透着无处不在的冷。 虞安歌从船舱出来,看到向怡跟商清晏围坐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 虞安歌走近,才听清他们在讨论制盐的法子。 向怡看到虞安歌眼中充满惊喜:“安和,王爷在跟我讨论,怎么把海草加入盐中。” 虞安歌看到商清晏在给崇义县患有瘿疾的病人开药时,药方中都有海草,便问道:“把海草加到盐里,可以治疗瘿疾吗?” 商清晏道:“不能治疗瘿疾,但或许能预防瘿疾。” 想到那些患有瘿疾的崇义县百姓,虞安歌眼中也泛着惊喜:“若真能预防瘿疾,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向怡道:“王爷说,把海藻制成海藻灰,再跟浓盐水一起沉淀,就能得到含有海藻的盐了。” 虞安歌一下子就抓到了关键:“只是这么做,会不会抬高制盐的成本?” 若含有海藻灰的盐能够预防瘿疾,自然再好不过,但若增加这一成本,就导致盐价高涨,可就得不偿失了。 向怡却道:“制盐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海藻灰是海中再便宜不过之物,制盐的过程也需要沉淀,要说抬高制盐成本,也只是需要再添些盐工,至于价格方面,我回去会跟祖父商量,绝不取利于民。” 向怡此时不是以向家人的身份说话的,而是以思惠夫人的身份,为江南百姓考虑。 虞安歌道:“若能如此,就太好了!只是有一点儿,无论这盐能不能制成,这个法子,都暂时不要外漏,否则必会有人哄抬市价。” 向怡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商清晏也叮嘱道:“也不要透露,这法子是我提出来的。” 商清晏的身份,可以有过,绝不能有功。 向怡也明白这个道理,低声答应:“王爷放心。” 第190章 水匪横行,自然是知府之祸 年关已至,江州府上下已经张灯结彩,充满年味儿。 若是忽略街头巷尾,日益增多的乞丐,以及百姓身上一个盖一个的补丁,倒是呈现一片繁华之象。 龚府今日宴请宾客,端的是热闹非凡,觥筹交错间,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通报。 “巡盐御史虞大人到——” “思惠夫人到——” 龚知府放下酒杯:“她们消失了那么久,倒是不请自来了。” 虽然龚知府不想让虞安歌破坏酒席上的气氛,但这个面子不能不给,还是让人将虞安歌和向怡迎了进来。 虞安歌从外面走了进来,坐在龚知府左下方的郭大人和另一个盐官主动让出两个位置来,下人很快准备上两副餐桌餐具。 待二人坐定后,龚知府明知故问道:“思惠夫人前去崇义县运盐了,不过虞大人最近去了哪里?下面有盐官想跟您禀报政务,却说找不到您的影子。” 虞安歌道:“我也去了崇义县。” 龚知府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崇义县的官盐卖到了二百文一斗,造成私盐滞销,连带着临近几个县都因盐价高昂而民怨沸腾。 若非崇义县一开始就规定了,那批官盐只卖给崇义县百姓,且十户才能买半斗,只怕江南百姓都要涌到崇义县买盐了。 想到这里,龚知府又觉得派出去的那批人无用,竟让向家所运的官盐还能打捞出来那么多。 龚知府道:“哦?不知道虞大人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虞安歌看了一眼向怡,眼中一片冷然:“我没什么收获,倒是思惠夫人险些命丧淮水。” “什么?”龚知府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当即放下酒杯,从上座走了下来。 他来到向怡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而后焦急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思惠夫人可受了什么伤?” 向怡道:“此次向家往崇义县运送官盐,谁知淮水上的水匪那般凶狠,竟公然抢夺官盐。” 这事虽是龚知府等人做的,但此时众人全都愤然道:“这淮水水匪居然这么大胆!官盐也敢抢!” 另有人道:“会不会是他们不知道那是官盐?思惠夫人可报名号了?” 向怡凄然道:“我人就在那里,怎么会没报名号,所有侍卫嗓子都要喊哑了。依然阻止不了那些水匪抢盐。若非护卫保护,只怕我也要命丧淮水。” 龚知府派人去毁盐,倒不是不忐忑,此时向怡直接说水匪,正好给了龚知府甩锅的机会。 龚知府愤然道:“水匪可恶!” 向怡道:“岂止可恶!简直可恨!” 说着,向怡就哭了起来:“此番向家所运官盐,乃是新盐第一批,意义非同小可,若是被圣上知道,只怕要降罪于向家。” 话虽这么说,但龚知府十分仁厚道:“思惠夫人放心,是那些水匪的错,不是向家的错,我等自会帮思惠夫人澄清。” 可向怡还是哭:“就算有诸位大人帮忙,向家也难逃失职之罪。” 眼看向怡越哭越痛,一个盐官道:“可盐已被抢,思惠夫人在这里哭也没用啊,不如让向家盐场再辛苦一些,快点儿制出第二批盐。” 向怡道:“大人说得轻巧!现在盐比黄金贵重,就算制作出第二批盐,往各处运盐的路上,再被匪徒抢去怎么办?” 一些人哑然,悄悄看向龚知府。 他们都知道淮水上抢盐的水匪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就算向家制出第二批新盐,只要向家不跟在场诸人合作,利益共享,淮水之祸还会重演。 虞安歌这个时候道:“说一千道一万,官盐被抢,还是那些水匪之祸。” 龚知府看向虞安歌,心里起了几分疑虑,但还是道:“虞大人所言极是。” 向怡道:“向家失盐,是水匪之祸,那水匪横行,又是谁之祸呢?” 龚知府没说话,虞安歌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水匪横行,自然是知府之祸。” “这这这...” “虞大人慎言!” “虞大人,您初来乍到,有所不知,龚知府可是勤政爱民的好官,您不能轻易就给他扣这个帽子啊!” 龚知府一脸铁青,还没说话,下面的小喽啰们就纷纷替他辩解。 你一言我一语,只把龚知府捧成了龚青天。 末了,龚知府对翘着二郎腿,颇为闲适的虞安歌道:“虞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虞安歌却是坦然直视龚知府:“难道不是吗?龚知府管着江州府,却容忍匪徒抢夺官盐这种恶事发生,发生之后,又没有任何表示,难道不是另一种助纣为虐吗?” 龚知府被虞安歌说得臊得慌,当即道:“既是江州发生的祸事,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向怡当即对龚知府行了一个大礼:“龚知府肯帮向家剿灭匪徒,找回官盐,向家感激不尽!” 虞安歌又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便来领江州兵马,一方面助龚知府剿匪,另一方面帮向家寻盐。” 龚知府算是看明白了,虞安歌和向怡两个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就是为了让他出兵剿匪找盐。 只是这“匪”本来就是他放出去的,他再派兵去剿,未免有些自欺欺人,更何况,他们都心知肚明,向家的盐已经沉入水里,根本找不回来。 龚知府连忙道:“既是剿匪,便是知府之责,虞大人就不要插手了吧。” 第192章 谈感情,伤钱 商清晏看梅风眼睛滴溜溜的,盯着虞安歌看,便开口道:“梅风,东西呢?” 梅风当即反应过来,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舆图:“这是江州几个盐商们私办的盐场,以及储盐的盐仓,他们制的全都是新盐。” 虞安歌接过舆图,看上面的地点都被标得清清楚楚,不由勾起嘴角,对梅风一抱拳:“多谢梅老板!” 梅风摸着自己腰间的小算盘,心里话脱口而出:“我跟虞大人有缘,这张舆图,就收大人...” “咳咳咳咳咳咳——”梅风话还没说完,竹影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但梅风视财如命,岂会理会竹影的暗示:“就收大人一百两银子,这买卖值当吧。” 竹影咳得面色涨红,还是没阻止梅风报价。 一百两银子,梅风这要价可不便宜,但对于虞安歌来说,一百两银子能够换来这样的消息,是再值当不过了。 虞安歌招呼鱼书道:“鱼书,给钱。” “不必了。”商清晏及时出声,看向梅风道:“谈钱伤感情。” 梅风痛失一百两银子,当即道:“您和虞大人有什么...” “感情”二字还没说出口,竹影就捂住他的嘴,把他给拉了出去。 出去后,梅风当即冲着竹影发火:“你拉我出来干什么!” 竹影也觉得有点儿懵逼:“我也不知道。” 竹影总觉得,他家主子跟虞公子之间有点儿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中间又隔着一张不便戳破的纸,所以刚刚他把梅风拖走,以免那两个人尴尬。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竹影也解释不清。 梅风对竹影颇为无语,但主子发了话,自己又被竹影拖出来,总不能再回去要钱。 可怜他辛苦帮忙搜集消息,勘察地点,最后一分钱没落着,不由对月长叹:“我就不爱跟人谈感情,伤钱。” 竹影带着梅风走后,狼青就从门缝钻了进来。 或许是商清晏把它从猎户手里买了回来,待它又比虞安歌温和,所以它对商清晏十分亲密,一进门就摇着尾巴在商清晏身边蹭。 商清晏受不了不洗澡的人,居然受得了不洗澡的狗,还主动摸着狗头,从腰间给它拿肉干吃:“明天要辛苦你了。” 狼青吃了肉干,就依偎在商清晏旁边。 商清晏道:“若是回到京城,它怎么办?” 虞安歌道:“看它表现。如果表现好了,就带回去给小狐狸作伴。” 商清晏道:“如果表现不好呢?” 虞安歌看着狼青那凶狠的三角眼,锋利的獠牙,笑着道:“我不觉得它会表现不好。” 商清晏摸着狗头道:“我也觉得。” 狼青许是听懂了二人的对话,站起身来嗷呜了一声,雄浑有力,神气十足。 隔日,虞安歌起了个大早,狼青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忽然就挨了一耳刮子,然后听虞安歌说了一句:“起来干活了。” 狼青连忙起身,甩了甩头,就跟了上去。 不出虞安歌所料,龚知府给兵不会给得太容易,一支三百兵卒的队伍,竟然集齐了老弱病残幼,年纪最大的有五十四岁,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四岁。 一个个蔫儿了吧唧的,看到虞安歌过来,才慢吞吞站直了身子,其中有一个跛脚的兵卒,没站稳直接摔到地上,他非但不觉得羞愧,反而在地上做起鬼脸来,惹得一群人哈哈大笑。 虞安歌看着他们冷着脸,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看得人心底莫名发寒,这群人逐渐收敛了笑意。 虞安歌巡视一圈,而后伸出手,把那个摔倒的拽了出来。 那个兵卒看着虞安歌很是发憷,眼神飘忽不定道:“虞大人。” 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虞安歌这一举动,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啊!” 虞安歌猛然动作,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所有人心头一凛,不敢发出声音。 虞安歌冷冷道:“像你这样连站都站不稳的兵,放到战场时,活不过一刻钟。” 那个兵卒趴在地上,愤怒地看着虞安歌:“我站不稳,是因为腿上有旧伤,这旧伤是我以前在城中缉盗,被盗贼所伤留下的祸根!虞大人不体谅没关系,但实在犯不着这么羞辱我!” 此话一出口,其他人看着虞安歌的眼神也都充满了不善。 原本马上就要过年,他们能好好休息休息了,但虞安歌偏要剿匪,闹得他们不安宁。 现在虞安歌又这么不尊重人,让他们一个个都愤怒起来。 虞安歌却是当着众人的面,把手中的长剑悬于兵卒的脸上:“你缉盗的时候,也像刚才那般嬉皮笑脸吗?” 那个兵卒看着马上就要垂下来的剑尖,浑身冒着冷汗道:“不,不是!” 虞安歌这才收回剑,对鱼书道:“拖下去,打十军棍,以儆效尤!” 鱼书不顾那个兵卒的求饶,当即把人拖了下去,惨叫声很快传来。 虞安歌冷眸扫视众人:“就算你们不认识我,也应该听说过神威军的名号。就凭你们刚刚嘻嘻哈哈,站没站相的表现,放在神威军中,军棍早就打下去了。” 一个兵卒小声嘟囔道:“我们又不是神威军。” 虞安歌耳力灵敏,自然听到了这句话,当即道:“你们当然不是神威军,就你们这懒散敷衍的德性,连给神威军提鞋都不配。” 一群人虽有愤愤,但碍于虞安歌的威压,不敢说话。 虞安歌看着他们,要说心里不失望绝对是假的。 管中窥豹,江南都是这样的人在伍,上辈子大殷倾覆,也就不奇怪了。 只可惜龚知府只给了她两天的时间,否则她必要出手,好好整治这群兵卒。 虞安歌道:“我不管你们以前立过什么功,受过什么伤,但你们在我手里两日,就要遵从我的命令两日。胆敢敷衍了事,别怪我罚起来不留情面。” 第195章 我会给上面那位去信的 虞安歌只用江州府的兵马抓了两天的人,就抄检了二十万石细盐,抓捕了七个盐商。 剩下大大小小的盐商担心祸及己身,纷纷低价抛售白盐,江南盐荒的问题,似乎迎刃而解。 只是龚府之内,一片阴云惨淡。 盐官盐商聚集在一处,一个个战战兢兢,冷汗直冒。 “还求龚知府拿个主意,听说虞大人的奏折昨日便让传令兵送往盛京。向家献盐方之前,细盐已在暗中遍布江南,若是让圣上知道了,怪罪下来,只怕咱们都吃罪不起。” “被虞大人抓走的那些盐商,皆被关押在向府,若是他们受不过刑,将咱们都供出来可如何是好?” “听说虞大人审讯的手段了得,之前吏部遭了大殃,就是虞大人审的人,一个小小的虞迎,连恒亲王的亲家都给牵扯进去了。” 还有盐商面如死灰,跪在龚知府面前道:“还求知府给我们指一条生路,马上要过年了,虞大人是稍微停了手,但是等翻过年来,她再旧事重提,亦或朝廷干涉,我等可就无路可逃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有痛骂虞安歌的,有哭着求情的,也有明里暗里抱怨的。 龚知府一个头两个大,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道:“都住口!” 一群人瞬间鸦雀无声,只是脸上的表情,透着他们心里的惶恐。 龚知府负手在房间里转了转,想到虞安歌那恶狼一样凶狠的眼神,也不禁心里发颤。 只怕这件事难了了。 龚知府道:“你们都回去,手里该处理的东西,趁着年节都处理了,别再给她拿赃的机会。” 一个盐官道:“可这样躲着也不是事儿啊!只要她还在江南一日,江南就太平不了。” 还有一个盐商看着龚知府颇为愤愤不平:“每年给上头上供金银无数,现在却只能让我们大出血吗?” 龚知府看着说话那人,眼中透着几分杀意:“你若不想大出血,干脆直接把脑袋放到那只狗嘴里好了!” 那盐商不敢说话了。 龚知府又自己生了会儿闷气,然后道:“都回去吧,我会给上面那位去信的。” 有了龚知府这句话,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告退。 人走之后,龚知府迅速写好了一封信,对手下的传令官道:“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递到大皇子手里。” 另一边,虞安歌从刑房走出来,觉得自己整个人的魂儿都在飘。 时间有限,虞安歌带着狼青和那些兵卒,两天一夜未休息,突击了七个地方,直接累得瘫倒。 那些兵卒领了钱便回去休息了,虞安歌则是为防节外生枝,连夜用刑审问了那七个盐商。 这些盐商在江南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虞安歌的种种手段,很快就把该招的都招了。 连续两天两夜的劳碌,强悍如虞安歌,也不免觉得疲惫。 刚回到自己的院子,虞安歌就看到了一袭白衣坐在院中抚琴的商清晏。 她刚从阴暗的刑房出来,尚带着一身血腥气,看到商清晏那一刻,却觉得自己从一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一瞬间就变成了品茗闻琴的雅士。 商清晏听到身后的脚步,便停下抚琴的手,转头去看。 虞安歌苦熬两天两夜,眼中充满了红血丝,眼下则是一片疲惫的乌青。 这样子在那几个盐商看来,无异于索命的阎君,但商清晏只看到晨曦就在虞安歌身后,为她冷冽暴戾的气质添了几许柔和。 商清晏道:“审出来了吗?” 虞安歌捂嘴打了一个哈欠,坐在商清晏对面道:“审出不少东西来。” 虞安歌直接把状纸放到琴上,能够让江南盐政动荡的东西,她倒是一点儿也不忌讳给商清晏看。 商清晏翻看了几页,却并不见多少欣喜:“传令兵快马加鞭,或许能在六天内将这份证据送入盛京。只是明日便是除夕,朝野上下,皆要封笔十天,圣上也不再理政。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做的手脚太多。” 虞安歌没有跟商清晏兜圈子,直接道:“我若是把这份证据送到朝廷,怕是到不了圣上手里。王爷有什么主意?” 商清晏道:“两个法子,一是把证据送到二皇子党手中,大皇子风头正盛,二皇子党必不会放过这次给大皇子使绊子的机会。第二个法子,交到辛太傅手里。” 商清晏不必明说,虞安歌就明白,交到辛太傅手里,也就意味着交到四皇子手里。 夺储之争向来残酷,大皇子党与二皇子党斗得不可开交,四皇子却也不是在朝中毫无根基。 一个辛太傅,一个辛淑妃,便是四皇子最大的底气。 只不过根据虞安歌对四皇子为数不多的接触来看,四皇子对于储君之位,似乎没有什么意念。 说句实在的,他耿直的性格,也并不适合参与这场争斗。 上辈子大皇子登基后,二皇子党自然是被清算,四皇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四皇子毕竟是商清晏同母异父的“堂兄弟”,虞安歌不知道他对四皇子的心思,便问道:“王爷觉得,交给谁比较合适?” 商清晏沉默了一下,四皇子什么性格,他比虞安歌更清楚,只是这个世界上,还有身不由己这个词。 比起四皇子,商清晏更加了解辛太傅。 商清晏道:“交给辛太傅吧。” 虞安歌点了点头,她对夺储的了解不及商清晏多,既然没有一个准确的结果,那么听他的就是了。 “二皇子虽贤名在外,但论心计,实在比不得大皇子,那就交给辛太傅吧,或许江南这个烂摊子,还有几分转机。” 已经决定送到哪里,虞安歌便起身进了屋,商清晏随之进去,帮她研墨铺纸后,便去外间等她。 虞安歌斟酌用词,根据那几个盐商的供词,将江南盐政败坏的来龙去脉,以及盐商供出来的几个盐官的名姓都写了下来。 商清晏在外间等她,过了许久,也不见里面的动静,商清晏便推门进去。 只见虞安歌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手里的毛笔被丢在一边,折子上被染了一团墨。 她两天两夜未合眼,写折子的时候实在撑不住,不小心睡着了。 第196章 怎么站在一起,那么相配呢? 虞安歌外表冷酷,行事更是不近人情,但她终归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睡觉时,一身凌厉全消。 凌乱的头发半遮住睡颜,屋内烧了炉火,温暖的环境让她两腮有些发红,嘴巴微张,瞧着倒是有些憨态。 商清晏从未见过她这般人畜无害的样子,心里的思念如藤蔓疯长,少时那个荡秋千女孩儿的面容,似乎与眼前的少年重叠。 商清晏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将雪色披风解下,轻轻披在她身上。 孰料虞安歌行军多年,就算是梦中,也带着几分警惕,她猛然睁开眼睛,反手一伸,便紧紧攥住了商清晏的手腕,顺势用力,将他上半身压在了书桌上。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间,让商清晏右手尾指的指尖不小心浸入墨砚。 洁癖如商清晏,却是一时没有注意到这令人难受的触感。 他甚至没有反抗虞安歌的钳制,只是有些懊恼。 虞安歌写折子都能睡着,必是疲惫至极,他的好心披衣之举,却惊醒了虞安歌。 虞安歌刚从睡梦中惊醒,脑子还有些混沌,猛然撞入商清晏秋水一般的眼瞳,让她足足愣了两息,才反应过来。 虞安歌看到他睫毛微颤,连忙放开商清晏,一时间尴尬地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便捏着自己的鼻梁道:“王爷见谅,我一时失手。” 商清晏低垂眼帘,不敢与她对视,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一道鸦青色的剪影:“是我不好,吵醒了你。” 虞安歌倒是没有拒绝商清晏的好意,将背上的披风往上拉了拉:“我还要多谢王爷唤醒我,不然折子没写完我就睡了,要耽误事的。” 虞安歌喝了一口桌上冷掉的浓茶,给自己提了提神。 刚刚的折子不小心被她的毛笔浸透,已经废掉了,虞安歌重新取来一个空白的折子,打算誊抄下来。 虞安歌眼睛余光却是看到商清晏尾指上沾染的墨汁,她连忙从怀里取出一个帕子,递过去道:“王爷擦擦手吧。” 商清晏这才注意到尾指的墨汁,只是他出奇地没有感觉到难受,反倒觉得一点儿冰凉,到了心底,又变得滚烫。 商清晏没有接过帕子,而是鬼使神差地将尾指伸到虞安歌面前:“虞公子把它弄脏的,不帮忙处理干净吗?” 虞安歌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疲惫了产生了幻觉,怎么觉得商清晏这话充满了旖旎。 她轻咳一声,用帕子包裹住商清晏的尾指,替他一点点擦拭。 两个人靠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热气。 商清晏有一双白玉似的手,他用这手弹琴作画,烹茶下棋,关节处的薄茧,似乎都带着几分风雅。 墨汁难净,只用帕子是擦不干净的,虞安歌便想要蘸取一点儿茶水,只是还未浸入茶盏之中,就被商清晏另一只手截胡。 “我出去擦洗便是,不必坏一杯好茶。” 商清晏说完便攥着帕子离开,只留一道幻白的影子,让虞安歌的脑子又热又晕。 她一定是太累了,心脏都有些承受不了,怦怦跳地让她觉得吵闹。 虞安歌撸了一把头发,把杯中的浓茶一饮而尽,重新坐回椅子上写折子。 商清晏手拿一方沾染墨汁的帕子从书房出去,也是久久不能回神。 他第一次没有因为手上沾上脏污感到难受,甚至觉得那帕子上的墨点都透着几分浑然天成的可爱。 商清晏不自觉地把帕子放到鼻下,嗅到了一股冷松香,如那人的气质一样。 这时院中忽然传来狼青的一声吠叫,把商清晏吓了一跳,瞬间清醒。 他在干什么! 他像个好色猥琐的禽兽一样在闻一个男人的帕子! 意识到这一点,商清晏连忙将手上的帕子扔到地上,出了一身冷汗。 这太奇怪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商清晏喉结滚动,心怦怦直跳,他大概是生了什么病,才会做出这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是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商清晏把右手扣在自己的手腕上,来回把了下脉,除了心跳地不寻常外,也没有什么病状。 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他从小读圣贤书,为何会做出这样羞人的举动? 商清晏深呼吸了几口气,企图平复一下心情。 到了最后,他还是弯腰重新把帕子捡起来,不管是什么病,这是虞公子的帕子,总不能随便乱扔。 商清晏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把帕子放回自己怀里,才浑浑噩噩离开。 两方人马的信都在今日加急送往盛京,路上传令兵的辛苦暂且不提,只说除夕已到,无论之前有什么艰辛恩怨,都能暂且放一放了。 除夕当晚,江南又下了一场雪。 不过四处张灯结彩,烟火漫天,似乎驱散了许多冷意。 虞安歌到江南之后,四处奔波劳累,盐政总算见了些成果,如今盐价暴跌,大部分百姓总算吃上了有咸味儿的年夜饭。 酒足饭饱之后,商清晏和虞安歌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白雪漫天,江南的雪与盛京不同,落在身上要湿衣的。 虞安歌倒是不在意这个,抬脚就要走出去,商清晏却是拦住她道:“等等。” 他从竹影手中取过伞撑起来,人站在漫天飞雪中,回眸间有着颠倒众生的容貌:“走吧。” 虞安歌笑着过去,与他同撑,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几乎要融于雪夜。 向怡从房间里出来,一下子看到这一幕,不免有些失神了,心道怪哉怪哉,分明两个都是男子,怎么站在一起,那么相配呢? 空中忽然炸响一朵烟火,向怡才回过神来,把那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笑着对二人道:“今夜除夕,没有宵禁,你们年轻人,可要出去走走,看看江州府的花灯?” 第197章 何安 江南的除夕夜果然热闹,天空中不断炸响的烟花映衬着市集的灯火辉煌,总算有了几分繁华江南的气象。 飞雪舞动,二人撑伞漫步在街道中,一遗世独立,一冷傲如霜,引得许多路人纷纷侧目。 商清晏不欲高调,行到一处摆放古玩的地摊,蹲下身从中拾取了两个面具。 一个是青面獠牙的恶煞,一个是庄严肃穆的神颜。 虞安歌自然而然接过那个恶煞面具,却被商清晏制止了:“你年纪轻轻的,何须把自己弄成旁人惧怕的样子。” 说着,商清晏从地上捞起一个小孩儿面具,扣到虞安歌脸上。 面具下是让江南官场闻风丧胆的煞神,面具上却是一个笑咯咯的小孩儿,这巨大的反差让商清晏不禁笑出声来。 虞安歌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象到自己有多滑稽,嗔怪地看了商清晏一眼,当即就要摘下面具。 商清晏及时攥住她的手腕:“别摘,很有意思。” 虞安歌也手疾眼快地在地上捞起一个狐狸面具,扣到商清晏脸上:“这个适合王爷。” 商清晏倒是喜欢,主动带好,拉着虞安歌起身:“走了。” 虞安歌对身后人道:“鱼书付钱。” 鱼书掏着口袋里的银子,对摊主问道:“多少钱?” 那摊主看了一眼商清晏和虞安歌的衣着,张口便道:“两张面具,二百文。” 鱼书掏钱的手一顿,身后的梅风已经嚷嚷起来:“你不如去抢!” 那摊主见虞安歌和商清晏已经走了,这笔买卖必然要成,就耍起无赖来:“那两个面具可是大师做的。” 梅风道:“滚,少跟我放屁。二十文,多一分都没有。” 鱼书没见过讲价讲这么狠的,不由瞪大了眼睛。 那摊主自然不乐意,仗着面具已经被那两个客人拿走,也嚷嚷道:“二十文,你不如去抢!我报个最低价,最少一百文。” 梅风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还是道:“二十文。” 摊主道:“哪儿有你这么讲价的!” 梅风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算盘:“行,那我好好给你讲讲价,你这面具做工粗糙,眼鼻潦草,看着坚硬,实际上是拿糙纸糊的,成本最多不超过七文,两张面具,你净赚六文钱,偷着乐吧。” 摊主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不带你这么讲价的,我在这大冷的天摆摊,就为赚个辛苦钱,五十文,不能再少了!” 梅风依然道:“就二十文!多一文都没有。鱼书,给他钱。” 鱼书还沉浸在梅风的抠门中,闻言连忙掏出钱来,可惜他只有碎银子,最小的一角银子,目测也能换个大几十文。 梅风又向来秉承着没钱就出力,有钱也不出钱的原则,出门在外根本没带钱袋子,看到这一幕颇为无语。 鱼书把最小的一角银子给了摊主后,梅风又从地摊上捞起虞商二人最初拿的那两个恶煞和神颜面具。 再跟摊主来回扯皮几句,就心满意足地拍屁股走人了。 鱼书一边感叹着梅风的砍价本事,一边追上虞安歌和商清晏,把那两个面具交到二人手里。 留下摊主一个人蹲在地上骂骂咧咧,见过精明的,没见过这么精明的。 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着粗布棉衣的男子就蹲在他面前,指着一个玉镯子道:“这个多少钱?” 摊主还沉浸在刚刚小胡子跟他讲价的气恼中,一时没有看这个男子的脸,只是下意识道:“这是大禹朝的老物件,文秀郡主带过的镯子,您看看。” 说着,还把镯子塞到年轻男子手里,供他端详。 年轻男子正要伸手去接,那摊主就放了手,“啪嗒”一下,玉镯摔在地上。 年轻男子顿时手忙脚乱起来:“卧槽,这这这,这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摊主大声道:“这可是大禹朝的宝贝儿!文秀郡主戴过的!价值连城!你不赔我二十两银子不许走!” 年轻男子当即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刚刚是你先放的手,而且你这玉镯的玉质很是下成,怎么可能值二十两银子?” 摊主在这条街坑人无数,对这种笨嘴拙舌的老实人最是得心应手,正要胡搅蛮缠讹人,一抬头看到这人的脸,就愣住了。 此人虽然衣着普通,但容貌俊秀,风姿秀逸,一对墨眉似剑,眉下清澈的眸子映入天空中散开的烟花,光亮潋滟,熠熠生辉,舒眉浅笑间,如春风细雨化入人心,十分无害。 但摊主随即反应过来,低声骂道:“怎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了!” 梅风给这个摊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还当刚才买面具那人,又回来找他麻烦了。 虽然摊主往这人后面看了看,没有看到那个拿算盘的小胡子,但摊主只觉晦气,想要快点儿打发这人走。 “你给二百钱,快走快走!” 虞安和一阵狐疑,但看这个摊主有意放过,便痛痛快快拿了二百文出来。 走了两步后,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儿,只是这时身后之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人道:“何安!你刚刚去哪儿了?咱们快些往河边走,一会儿有花车游街,游人都聚集在那里,今天要是表演得好,能赚一大笔赏钱。” 几个人嘻嘻哈哈,手里还挑着许多扁担,他们是四处表演的杂耍班子,靠在街头表演赚钱糊口。 虞安和心里装着事儿,没跟他们说刚刚自己被坑了二百文钱。 走了一段路后,虞安和对班头问道:“你上次说,江南来了一个巡盐御史,叫什么名字?” 班头道:“官老爷的名字,哪儿是咱们能知道的。” 虞安和眉头紧皱:“那姓氏呢?巡盐御史姓什么?” 班头道:“姓什么也不知道,不关咱们的事,没打听过。” 虞安和有些心不在焉的,脑子里一直回放着刚刚摊主的话。 一方面龙凤胎之间心有灵犀,直觉告诉他虞安歌可能在这里。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不可能,明明他写信给妹妹时,叮嘱了妹妹让她低调行事,巡盐御史的职责可是半点儿都不低调。 没想出来一个结果,一行人已经到了河边,班主用煤灰画了一片儿地,就敲着锣招呼行人围过来,其他人也纷纷搬出家伙,开始表演杂耍。 第199章 你可...唤我清晏 与此同时,花车上一个扮演桃花花神的少女惊呼一声,她的面纱被风吹了起来,飘在空中。 商清晏转头,看到人群最中间,一个刚刚被托举起来的杂耍艺人,头上披着一个粉红色的盖头,因为一时失误手忙脚乱起来。 他面披轻纱,看不清容貌,只是瞧他的样子十分笨拙,双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后,他就从旁人的肩膀跌落,幸好下面有人接着,不至于让他受伤。 班头一脸着急过来道:“何安!怎么回事儿!” 何安算得上是他们杂耍班子的招牌了,自从他加入后,许多夫人小姐只是看着他这张脸,都能大把大把给赏钱。 所以何安突然跌落,让班主很是着急,今天还打算靠何安好好赚上一笔呢。 负责托举虞安和的伙计替他解释道:“刚刚花车上飘下来一个纱巾,刚好蒙到了何安头上,他才没站稳,掉下来的。” 虞安和头上还蒙着纱巾,却是不敢摘下来,担心这张脸被人瞧见,连忙弯下腰捂着自己的脚踝:“哎呦哎呦,我的脚崴了,疼死了!” 班主又急又气,虽然心疼今晚没赚到钱,还是让人将虞安和搀扶下去。 走到一处安置行头的小巷里,虞安和对扶他过来的伙计道:“你过去吧,我一个人就行。” 那伙计也着急过去表演,匆忙离开。 很快,鱼书趁乱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面具:“公子,小姐在江南巡盐,您可不能再抛头露面了!” 虞安和知道轻重,妹妹不在江南也就罢了,既在江南,他这张酷似巡盐御史的脸就不能出现,所以他当即就把面具戴在脸上:“妹妹她冒充我到底想干什么!危不危险!” 鱼书低声道:“晚上属下带着小姐来找您。” 说着,鱼书就转身回去寻找虞安歌和商清晏。 街道上依然热闹,一边是花车,一边是杂耍失误,人群一下子混乱起来,熙熙攘攘间,遮住了人们的视线, 商清晏皱起眉头,不知道这边有什么是自己不能看的,他一脸疑惑地对虞安歌问道:“到底怎么了?” 虞安歌刚刚被商清晏和哥哥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越过人群,确认哥哥没有受什么伤后,才算是松了口气。 面对商清晏的询问,虞安歌只是道:“没怎么,我刚才是想提醒你看花车。” 商清晏将信将疑,将目光重新放到花车上。 刚刚失去面纱的少女已经退了下去,匆忙间重新找来一块儿颜色相近的面纱蒙上脸。 花车的确好看,给这个万物素白的冬日,添了一抹亮彩,所路过之地,百姓纷纷欢呼赞扬。 但在商清晏看来,所有花神少女加起来,都不及虞安歌露出的那一双眼睛迷人。 虽不知道虞安歌为何忽然捧他的脸,但商清晏不得不承认,那双手给他带来了经久不停的悸动。 让他心神荡漾,回味悠长。 虞安歌“劫后余生”,连忙牵着商清晏的胳膊,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花车已经过去了,这里人多,咱们去别的地方吧。” 商清晏看着抓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面具下的嘴角不由弯起一个弧度,十分顺从地由她牵着,一路离开喧闹之地。 走了许久,确认不会再碰到哥哥,虞安歌才算悄悄松了口气。 她心里装着事,连牵着商清晏的手腕都没有意识过来,商清晏也故作不知,反倒指着天边炸开的烟花道:“快看。” 虞安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夜空灿烂地如梦似幻,让虞安歌不自觉放松下来。 虞安歌道:“王爷,江南的烟花倒是...” 商清晏伸手摘下彼此的面具,打断她道:“这里人多不便,你可...唤我清晏。” 清风冷月的一个人,此时眼底满是炙热,虞安歌甚至不敢与他过多对视,眼神飘忽不定起来。 商清晏微微低头,在虞安歌耳畔小声道:“人多口杂,若旁人听到你唤我王爷,反倒麻烦。” 虞安歌耳朵微动,明明只是一个称呼,不知为何,经过商清晏这么一说,竟平添了几分暧昧,让她怎么也唤不出口。 这时鱼书好不容易找了回来,之前手上拎着的两个面具少了一个。 虞安歌看到后瞬间清醒。 她不是虞安和,而是虞安歌,是经历过前世国仇家恨,江山血染的虞安歌。 她不能让上辈子的人间惨案重演,从她今生穿上哥哥的衣服,赶往盛京那一天起,她就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做自己了。 虞安歌始终没有叫出声,而是垂下眼帘,对商清晏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想要的结果,商清晏心中不免失望,只是他脸面并没有表露出来:“也好。” 虞安歌也终于意识到她还牵着商清晏的手腕,连忙松开,冷淡道:“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彼此心里都装着心事,诡异地没说什么话。 回到院子后,商清晏就把自己关了起来,他的思绪很乱,怎么也理不清楚。 梅风则是找到竹影,拧着他的耳朵道:“好小子,你在盛京怎么伺候主子的!怎么会把主子伺候成了一个断袖!” 竹影当即瞪大了眼睛:“什么断袖!” 梅风一看他这反应,就给他脑袋来了一巴掌,气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今天跟着主子和虞大人出去,这二人之间对视的目光,明眼人都能看出情愫来,可竹影这厮,到现在还一脸懵懂。 梅风指着他的鼻子,恨铁不成钢道:“当初就不应该让你留在盛京照顾主子。” 竹影武功高,但是年纪小,不懂男女之事。 同样的,他家主子从小到大,也没有人教过他男女之事。 辛太傅万事以利为先,辛淑妃指望不上,圣上更是居心叵测,他家主子就自己在盛京长大,身边连个靠谱的长辈都没有,就这么误入歧途了。 竹影还沉浸在刚刚的断袖里面:“你的意思是,主子是断袖?他喜欢谁?” 第200章 手怎么这样凉?哥给你捂捂 梅风没有回答,只是下巴往虞公子的院子方向挑了挑,脸上的表情回答了一切。 竹影摇摇头:“这不可能。” 梅风道:“怎么不可能?” 竹影道:“主子喜欢的人不是虞公子,只怕是虞小姐。” 梅风一头雾水:“哪儿又冒出来一个虞小姐?” 商清晏在辛府生活的那段时间,梅风正在外面替他笼络各方势力,只为保他一命,所以根本没有留意到墙那边虞安歌的出现。 竹影道:“在虞公子回京之前,主子心情不好时,偶尔会偷偷溜去虞府一趟,他最喜欢虞小姐院子里的那架秋千。” 竹影的话倒是给了梅风一点儿安慰:“那虞小姐呢?” 竹影道:“虞小姐在望春城,并没有回京,对了,现在那个院子是虞公子在住,主子醉后也去过一两次,而且...我当时以为两个男人没什么的,有一次,还让主子宿在了虞公子的屋里。” 竹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心虚。 梅风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儿气死过去,他伸出手指戳着竹影的脑门道:“你你你!你让我怎么说你!主子要真是个断袖,你干脆抹了脖子去见先帝吧!” 竹影少有地没反驳梅风的话:“我是真的不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处久了,竟能处成断袖。关键是我跟在主子身边的时间可不算少,怎么我跟主子没有处成断袖!” 话音刚落,竹影后脑勺再次挨了梅风一巴掌:“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主子要是跟你处成断袖,我干脆抹了自己的脖子去见先帝。” 竹影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呀?诶,梅疯子,你干什么去!” 梅风背着手走出门:“我去跟主子聊聊。” 商清晏脑子很乱,心底还隐隐有些失落,他不太明白自己是得了什么病,只是觉得那人靠过来时,他的心跳得很快。 他以为那人或许跟他得了一样的病,否则为什么要跟他同撑一把伞,捧他的脸,牵他的手呢? 但那人似乎又没有病,他让她唤清晏,她的眼神是那般清明,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商清晏尚不知情为何物,却已被其所扰,心底空落落的。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商清晏过去开门,却看到一脸愁绪的梅风。 商清晏虽有失望,但对他的到来并不奇怪,梅风观察力细致入微,又因为种种人际交往,常常混迹于风月场所,不是竹影那个愣头青能比的。 梅风一进门,就唉声叹气道:“可惜先帝去得早,没有给您定下亲事,您都弱冠了,身边连一个知心人都没有。” 商清晏道:“我这样的身份,就算早早定了亲又能怎样?要么对方视我为洪水猛兽,想方设法退了。要么只会拖累人家,何苦来哉。” 梅风心口一痛,那个风光无限的神童太子,到底被打压成了一个天涯失意人,许是商清晏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说这话时,隐隐透着几分自厌自弃。 梅风道:“主子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心有丘壑,少年成才,如今不过是韬光养晦。” 商清晏没有回答,屋内烛火暗淡,梅风看不清商清晏的表情,也摸不准他是怎么想的。 想到自己来的目的,梅风还是语重心长道:“主子,您是先帝唯一的血脉啊。” 商清晏双手撑着窗台,看着外面白雪纷飞:“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不是断袖。” 他向来不喜欢跟人过多接触,有些人,就是碰他一下,他都嫌脏。 唯二破例,便是在幼时的虞安歌,和如今的虞安和身上。 这对兄妹,真是他的孽缘。 商清晏想到当年虞安歌坐着马车消失在街头,明明二人相处下来,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可她走得那般决绝,连个招呼都没打。 又想到今晚,那人攥着他的手十分暖和,可眼底又是那般清醒自知。 这对兄妹总能理智地抽身离开,留他一人在原地黯然神伤。 商清晏叹了口气,补充道:“虞公子,也不是。” 商清晏的话像是外面白纷纷的雪一样,轻飘飘的,却沾衣即湿。 梅风看着商清晏孤寂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说就算您是也没关系的。 圣上篡夺侄子皇位,抢占兄妻,商清晏不过是喜欢上一个男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罪过。 可梅风说不出口,他知道断袖意味着什么,商清晏是先帝唯一的血脉,肩负着复仇复位的沉重担子,还要在妖魔横行的盛京艰难求生。 这样一个人,注定了身不由己,也注定了不能行差踏错。 梅风替自家主子感到委屈,他才二十岁,本该是个恣意的年轻人,却活得如履薄冰。 梅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商清晏,想到竹影的话,便下意识道:“听说虞公子还有个妹妹,与她相貌一样,若主子真的放不下,不如...” 商清晏打断道:“不了。” 虞父手握神威军,圣上颇为忌惮,召虞安和前往盛京,便是用来牵制神威大将军的。 他一个先帝遗子,别说娶虞安歌了,就是他跟虞安和走得近些,都会给彼此招来祸端。 商清晏幽幽道:“自身难保,何敢染指佳人。” 少年心意,早就被他埋藏起来,他只是存着几分妄想罢了。 有些人,不能碰,不敢碰。 ------------------------------------- 另一边的虞安歌趁着夜色从小门出府,随着鱼书的指引,一路来到一个无人居住的房子里。 虞安和看到虞安歌的一瞬间,就跑了过来,将买来的糖葫芦塞到虞安歌手里。 察觉到虞安歌冒着风雪过来,手指冰凉,虞安和就抓着她的手塞到自己袖管里道:“手怎么这样凉?哥给你捂捂。” 虞安歌的手感受到哥哥袖管的温度,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 她整个人扑到哥哥怀里,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 第202章 哥哥,真的换不回来了 在虞安和的印象里,虞安歌这个妹妹一向坚强勇敢,便是练功时再苦再累,虞安和都没见过她的眼泪。 如今她痛哭不止,着实把虞安和吓了一跳,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跟哥说说,哥哥给你出气。” 虞安歌只是哭,前世那些痛苦的记忆她又该如何告诉旁人? 她从望春城赶去盛京给哥哥收尸,又带着哥哥的尸首,忍痛回到望春城,没人知道她的心境经受了怎样的痛苦折磨。 父亲看到哥哥尸首一夜鬓白,威风赫赫的大将军,身体佝偻成一个老人。 她和父亲亲手埋葬了哥哥的尸体,而哥哥死亡的真相,也随之掩埋。 虞安和道:“好妹妹,你莫要哭了,可是女扮男装太累?哥哥跟你换回来好不好?” 虞安和擦拭着妹妹的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多得他惶恐紧张,从小到大,妹妹何曾哭成这样过? 虞安歌将前世今生的痛苦一股脑宣泄出来,才自己抹了眼泪,紧紧抱着有温度的哥哥。 虞安和道:“到底怎么了?跟哥哥说说,你以前什么事都跟哥哥说的,怎么现在受了委屈,反而不开口了?” 两世未见,虞安歌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哭了许久,虞安歌才算是缓过来了些:“我没事。” 虞安和看着虞安歌通红的眼睛,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谎。” 虞安歌不肯说的东西,任谁都撬不开她的嘴,虞安和知道这一点,没有过多追问,只是把糖葫芦往她手里塞了塞。 “我过来的时候,刚好碰到一个老伯收摊,剩下最后一根糖葫芦,我就给买了。” 虞安歌看着那串糖葫芦,个个饱满,不可能是被挑剩下的,就知哥哥的话不真,只怕是趁着街上还热闹的时候买来,一直给她留到现在的。 哥哥没有追问她,她也就没有戳穿哥哥,跟他一起站在檐下,一口一个吃着。 虞安和一脸苦恼道:“你之前写信说要冒充我进京,我还当你只是玩玩,就答应了你,谁知道你玩得这么大。” 虞安和虽然各处跑,但也有留意妹妹的动静,四处打听之下,已经知道了二房三房的下场,以及虞安歌半年之内就被封骑都尉,甚至现在还当上了巡盐御史。 虞安歌嘴里有山楂,没有回答。 虞安和继续道:“你把自己弄得这么高调,是不是盛京权贵皆注意到你了?” 虞安歌老实点点头。 虞安和想了半天道:“我们尽快换回来吧,你女扮男装太危险了。” 虞安歌咽下嘴里的山楂,闷闷道:“换不回来了。” 虞安和道:“能换回来!就趁着你在江南这段时间,盛京那些人大半年见不到你,肯定会忘了你长什么样,到时候再见到我,只会觉得你长高了。” 虞安歌却是道:“哥哥,真的换不回来了。” 虞安和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为什么换不回来呀?我们以前不是经常互换衣服穿吗?连爹爹都认不清我们。” 虞安歌看着哥哥的眼睛,倒映着她的面容:“哥哥,你真觉得,爹爹是认不出我们吗?” 虞安和沉默下来。 爹爹自然认得出来他们兄妹,哪怕二人互换衣服,学着对方说话,凭借爹爹从军数十年的敏锐,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不过是为了哄他们兄妹开心,假装不认得罢了。 虞安和道:“我知道是我没用,你才会顶着危险冒充我入京的。” 圣上为什么招虞安和入京,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什么为虞老夫人侍疾,都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神威军的存在,让圣上猜忌爹爹,所以才会用虞安和当人质,远远钳制爹爹。 虞安和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他不像爹爹那般英勇,也不像妹妹这样果决。 妹妹是担心他的安危,才冒充他的,跟从前兄妹间的玩乐可半点儿不同,如今走错一步,可是要命的。 虞安和之前就担心妹妹一入京,他们就换不回来了,现在得到了准确的答案,他还是心一沉,很是低落道:“爹爹说得没错,我就是个棒槌。” 虞安歌连忙道:“哥哥才不是棒槌,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虞安和看着天空中零星飘下来的雪花:“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只是咱们以后可怎么办呢?我无论是归隐山林还是躲在望春城都好说,你呢?你终日以男子身份示人,难道以后不嫁人了吗?” 虞安歌脑海中闪过一抹白色的身影,很快又被她赶出去:“不嫁人了。” 重活一世,她不是为了嫁人。 虞安歌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阻止前世的悲剧再发生,杀了岑嘉树和宋锦儿复仇,阻止大皇子登基,救万民于水火。 但看着眼前的哥哥,虞安歌心里燃起愧疚:“以防万一,哥哥以后,不能出现在人前了。” 虞安和眼底透着几分迷茫:“若不能出现在人前,又该何去何从?” 说到这个,虞安歌问道:“哥哥你这大半年里,都去了哪里?为什么在大街上玩杂耍?” 虞安和道:“我就是天南地北到处走,看见了许多风景,也遇见了一些事儿,有一次遇见山匪劫道,钱都被抢去了,好险留下一条命。我没钱了就去虞家的镖局要点儿钱。至于杂耍...我是觉得有意思,所以每个月给他们一两银子,跟着他们学杂耍。” 虞安歌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等,所以你在那个杂耍班子玩杂耍,辛辛苦苦替他们赚钱,然后你还要给他们交钱?” 虞安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眼底干净澄澈:“是啊!” 虞安歌:... 虞安和一脸疑惑道:“有什么不对吗?他们教我怎么杂耍,管我一天吃两顿饭,每三天就能吃到一次肉,还给我表演杂耍的舞台,我给他们交点儿学费,不是应该的吗?” 虞安歌沉默良久,而后道:“我收回刚刚的话,哥你的确是个棒槌。” 第203章 喜欢上虞公子不一定就是件坏事 虞安和道:“我在那个杂耍班子学到了很多真本事呢,我现在可以抛接三四个苹果,在空中翻跟头,喷火,还有像今天这样,站在人肩膀上金鸡独立,马上班主就要教我怎么胸口碎大石了。” 虞安歌越听越无语,她哥哥在被父亲的棍棒教育之下,再不济也会些拳脚功夫,如今却被人忽悠来玩杂耍。 那个杂耍班子是不可能让哥哥再回去了,但是哥哥能去哪里,又是一个问题。 她哥哥能在这样的世道,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属实不易,之后虞安歌要做的事,只会一次比一次惊险,哥哥独自在外,虞安歌放心不下。 想了半天,虞安歌道:“鱼书会把你安置下来,哥哥暂时不要出门了,等江南盐政事了,哥哥再等我消息。” 虞安和道:“我得跟杂耍班子的人说一声。” 虞安歌摇头:“不行,那群人我信不过。” 根据哥哥说的和鱼书调查的,她哥哥现在可是杂耍班子的摇钱树,但凡杂耍班的人起一点儿歹心,她哥哥都不一定能安安稳稳出来。 虞安歌经不起一点儿意外。 好在虞安和更听虞安歌的,随着鱼书在一个偏僻低调的小院里安置下来。 临走之前,哥哥又唤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一枚铜钱:“今年我们过年爹爹不在身边,这是哥哥给你的压岁钱,愿我的妹妹新的一年事事顺遂,平安喜乐。” 虞安歌将压岁钱攥在手里,又给了哥哥一个紧紧的拥抱。 “哥哥,我们会事事顺遂,平安喜乐的。” 等忙完一切,回到向府,虞安歌没睡多久,天已经亮了。 新的一年,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向家为了赶制含有海藻灰的新盐,给一些工人发了双倍的工钱,制作海藻盐。 崇义县的沈至青写信来给她拜年,说是江南盐价又降了,百姓纷纷囤盐。 向怡带着宛云前来给虞安歌拜年,母女二人穿得红艳艳的,十分喜庆。 宛云在江南向家,明显精神头都好多了,向家有跟她同龄的小姐妹,没事便去找她翻花绳,踢毽子,让她沉闷的性格开朗不少。 见到虞安歌,宛云还从怀里掏出两个香囊来,不用向怡催促,她就主动道:“这两个香囊,是我亲手缝制的,一个给大哥哥,一个给二姐姐,给二姐姐那一份,还望哥哥帮我寄去望春城。” 宛云心灵手巧,一个香囊上绣着山水,一个香囊上绣花草,都栩栩如生,下面还缀着长长的流苏,十分漂亮。 虞安歌见宛云渐渐从之前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心里也高兴,当即把绣着山水的香囊挂在腰带上,表示自己的喜爱。 宛云看后脸上浮起几分笑意,看得向怡眼眶一红。 若非这个侄儿,宛云就会被虞迎那个畜生父亲嫁给恒亲王,宛云性格柔弱,在恒亲王府只怕活不了多久,她更不会得封思惠夫人,带着向家制盐,挽救江南百姓于水火。 向怡感动之下,摸着宛云的头道:“以后你大哥哥就是你亲哥哥,知道吗?” 宛云赶巧点头:“知道。” 虞安歌一笑:“宛云也是我的亲妹妹。” 向怡想到隔壁院中住着的南川王,便对虞安歌小声道:“安和,我可要去跟南川王请个安?” 虽然商清晏是以琴师的身份住在向府的,但向怡不敢真的把商清晏当做琴师对待。 虞安歌却是道:“不必,他的真实身份,婶婶莫要泄露出去。” 得了一句准话,向怡便带着宛云下去了。 虞安歌想到昨晚二人之间奇怪暧昧的气氛,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商清晏,便也没有往隔壁去。 她到底还是更牵挂哥哥,跨越两世的思念,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填补的,担心哥哥一个人会闷,虞安歌就又去了哥哥那里,还把宛云的香囊带了过去。 这一去便是一天,商清晏独自在院子里弹琴作画,看着还算悠然自得。 但梅风却满心担忧,那琴曲透着的凄清,以及画里透着的孤寒,显而易见。 竹影还未从昨日梅风口中的“断袖”二字中缓过神来,一天都心不在焉的,看到梅风,不由过去问道:“你昨晚跟主子都说了什么?怎么主子一天都心绪不佳?” 梅风看了竹影一眼,难得的一脸严肃:“主子心绪不佳不是我说了什么,而是...” 竹影接道:“而是虞公子?” 梅风“嗯”了一声:“有时候我也在怀疑,是不是我们把主子逼得太紧了,说到底,主子也不过弱冠。” 竹影道:“是你把主子逼得太紧了,我可没有。” 梅风瞪了竹影一眼,倒是没有反驳。 他比主子和竹影大了十几岁,对先帝的印象也最为深刻,那个贤德仁厚的君王,哪怕重病在床,也不忘处理政务。 他的眉头总是紧锁的,为天下忧愁,为百姓忧愁,却丝毫不为自己的身体忧愁。 正是因为有先帝在,所以梅风才会对商清晏的要求越来越高,希望他成为第二个先帝。 可先帝前半生顺遂,商清晏却是坎坷艰难,危险重重。 二者本就没有可比性。 竹影道:“其实我觉得主子喜欢上虞公子不一定就是件坏事。” 梅风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别胡说。” 竹影道:“我说真的,虞公子回到盛京,主子脸上的笑容都比从前多了许多。而且虞公子杀伐果断,帮了主子不少。” 梅风没有说话。 竹影继续道:“你多了解了解虞公子就知道了,她人很不错的。” 梅风道:“再不错,那也是个男人。” 竹影嗤了一声:“圣上抢夺兄妻,恒亲王奸淫少女,长公主豢养面首。咱们主子不过是与一个男子走得近了些,他们又没有真的做什么,你何必将此视为洪水猛兽?” 梅风脸色难看得很:“那个虞公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帮她说话?” 竹影看向他腰间的算盘:“你给我一百两银子,我也说你好话,可惜你不给啊。听我一句劝,主子如履薄冰地活到现在不容易,说不准哪一天,就被上面那位给害死了,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主子一个人熬过来,如果先帝还在,一定不舍得让主子过得如此苦闷凄苦。” 竹影离开后,梅风看着庭院中未消的白雪,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第204章 金屋藏娇 商清晏能明显感觉到,虞安歌这几天有意无意在躲他。 不仅一天到晚不着家,就算回来了,也不会像之前一样,来跟他打个招呼,说几句话。 除夕夜那个眼神,那个意外的拥抱,不经意的牵手,对于朋友来说,的确过界了。 虞安歌的反应,无一不在提醒着他,是他自作多情了。 可就这么过了几天,梅风突然找到他,一脸严肃道:“主子可知道,虞大人这几天都去了哪里?” 商清晏正在调试琴弦,眯起眼睛:“左不过是去忙盐政了。” 说完这句,商清晏觉得有些不对,如果虞安歌去忙盐政,一定会来找他商量,不至于一天到晚见不到人。 商清晏道:“怎么了?” 梅风道:“虞公子在城西买了一处宅院,最近天天往那里跑。” 自从发现虞公子和他家主子的暧昧后,梅风便对虞安歌多了几分关注。 他扎根江南多年,有自己的人脉网,所以虞公子这几天的举动虽然低调,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商清晏眼中起了一抹疑惑:“她买宅院做什么?” 梅风道:“属下也不知道,只打听到宅院里住着一个人。” 商清晏语气不自觉发冷:“什么人?” 梅风道:“不知道,只知道虞公子对其十分宝贝,将宅院护得严丝合缝,任属下怎么试探,都探不到一点儿信息,不过虞公子每次从宅院离开,都颇为依依不舍。” 商清晏脸色阴沉下来。 梅风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属下怀疑是金屋藏娇?” 商清晏皱眉道:“别胡说!你连里面是男人女人都不清楚,说什么金屋藏娇。” 梅风道:“主子,男人女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虞公子对里面人的态度,实在值得琢磨。” 商清晏看了梅风一会儿,才撇过眼去:“没什么值得琢磨的。” 梅风道:“主子就不好奇吗?虞公子那样一个不近人情之人,却每每对宅院里的人含情脉脉。” 商清晏心绪有些不平,手下的琴弦怎么也调不好,索性放手,站了起来:“够了,不过是你的臆想。” 什么含情脉脉,那个人心狠手辣,就是在他面前都始终保持着几分清醒,若是能含情脉脉才是见鬼。 梅风却一改往日的奸诈,颇为认真道:“属下若有半句虚言,就让属下丢钱!主子,虞公子对宅院里的人真的很不一般。” 商清晏道:“所以呢?不一般又能怎么样?” 梅风纠结半晌,才开口道:“若宅院里面是个女子,就说明虞公子真的不是断袖,主子可早日了断心思,以免误人误己。” 商清晏心底一沉,呼吸都有些急促,连忙问道:“若不是女子呢?” 梅风脸上再次浮现出挣扎的神色,许久才道:“若不是女子,是个男子,就说明虞公子是个断袖。” 商清晏更觉心烦意乱,手里的佛珠被他转得哗哗作响:“你说话别只说一半。” 梅风似乎在引导他什么,但商清晏不懂感情之事,只觉脑子一团混沌。 梅风道:“若虞公子是个断袖,天底下的男子,论相貌,论才情,论心志,又有谁比得过主子您。” 商清晏猛然回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风看到商清晏反应这么大,就知道他还是放不下虞公子。 梅风心中一片酸涩苦意,真想抹了脖子去见先帝,跟先帝谢罪。 先帝死前托孤,将主子交到他手里,他却没能好好教导主子,让主子误入歧途,喜欢上了一个男子。 偏偏他又心疼主子的处境,不忍看主子伤心难过,孑然一身。 梅风叹息道:“属下的意思是,若虞公子是个断袖,主子您未尝不能试一试。” 商清晏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都说他是神童,是天才,可感情上面,他却是一片空白,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搞不清楚。 甚至于,他都不知道,他究竟希望那个宅院里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商清晏道:“我脑子很乱。” 梅风道:“乱就对了,属下要是有一天,发现属下喜欢上一个男子,属下的脑子肯定也乱。” 商清晏摇摇头:“不是,我...我不知道,我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商清晏闭上眼,长叹一声。 脑子里交织着两个人,一个是幼时的虞安歌,一个是现在的虞安和。 他觉得他不是断袖,但想到那个拥抱,又觉得他不一定不是断袖。 梅风道:“主子一个人想想吧,属下先行告退。” 梅风还未走出去,商清晏忽然叫住他:“那个宅院,在哪里?” 梅风报了个地址,就失魂落魄走了出去,到了没人的地方,仰头长叹:“先帝啊,属下对不起您啊。” ------------------------------------- 天色渐晚,一辆马车停在一条幽深的巷子外面。 商清晏听到了一声狼青的嚎叫,确认虞安歌在里面没错。 狼青不算一条温顺的狗,不是每个人都能亲近的,迄今为止,也只有虞安歌和商清晏可以随便摸。 但商清晏听着狼青刚才的嚎叫,分明透着几分舒适餍足,让他的心不免往下沉了沉。 不知过了多久,虞安歌终于牵着狼青从宅院里走了出来,宅院里住着的人却是连衣角都没露出来。 商清晏抿了抿嘴角,果真如梅风所说,里面的人被虞安歌保护得很好。 随着虞安歌的身影渐近,商清晏看到她脸上带着浅淡笑意。 那是虞安歌在他面前,从未表露过的神情。 夕阳的余晖照到虞安歌身上,商清晏还看到她腰间挂着一个香囊,香囊上还坠着一条长长的流苏。 一看便知是出自女人之手。 第205章 一顶小轿抬进了向府 商清晏觉得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让他茫然无措,又不得不走向漆黑一片的深渊。 他缓缓放下车帘,闭上眼喃喃道:“这样也好。” 早日断了孽缘不见得是坏事,他可心无旁骛走下去了。 车帘子忽然被掀开,外面的冷风一下子灌进车内,商清晏睁开眼睛,看到虞安歌警惕阴沉的脸。 她上来就是风刀霜剑般的质问:“王爷怎会在此?” 商清晏还没回答,虞安歌紧接着又来了一句:“你跟踪我?” 虞安歌把哥哥藏在巷子里,自然不会放过一点儿风吹草动,商清晏过来,并没有刻意躲避。 虞安歌只当商清晏是悄悄调查了她,哥哥的踪迹也很有可能被发现,自然感到毛骨悚然。 商清晏听出了她的责怪,敛眉道:“是我不好,看虞公子最近总不见人影,还当你是在忙什么要紧事,便跟了过来,想着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看商清晏这么说,虞安歌暗自松了口气,他应当是没有发现哥哥,不然不至于这般平静。 但商清晏没发现归没发现,偷偷调查她的行踪还是把心虚的虞安歌给吓了一跳。 虞安歌冷着脸坐上马车:“以后有什么事王爷可以直接过问我,不要像今日这样,不请自来。” 商清晏察觉到虞安歌的不高兴来,但他心中也凝着郁气,反呛道:“终日不见虞公子的人影,往哪里过问?” 虞安歌现在浑身带刺,当即叱道:“这不是王爷暗中调查我的借口!” 商清晏紧紧攥着佛珠,心里泛着委屈,他跟这人相识以来,可以说得上是坦诚相待,就算是这人连续几天不见人影,他也没想过去查她在做什么。 竹影倒是清楚这点,但梅风不知道,自作主张去调查了,又转头来告诉他。 哪怕如此,他过来这里,也没有想着可以瞒着虞安歌,不然凭他的身手,夜里潜入宅院一探究竟,也是轻而易举。 商清晏心里很是不平,虞安歌为了旁人凶他,这还是第一次。 商清晏道:“难道我直接过问了,虞公子就会告诉我吗?” 虞安歌的气焰一下子消下去不少,就算商清晏过问了,她也不会告诉商清晏的。 虞安歌只能撇过眼道:“有些事王爷不问我也会说,有些事王爷问了我也不会说。但不管怎样,今日之事,王爷越界了。” 商清晏自嘲一笑,虞安歌这怕不是在点他,越界的不只是今天,还有除夕夜。 商清晏冷漠保证道:“本王知道了,以后都不会了。” 马车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虞安歌有些待不下去,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商清晏回头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宅院,气愤不过,手腕暴着青筋。 外面的风一吹,虞安歌却是越来越冷静。 她在江南没太多可以调用的人手,商清晏都能轻易发现哥哥的存在,龚知府那群地头蛇,若是有心,也会发现。 让哥哥独自住在外面还是不安全,今日商清晏还算知道点儿分寸,没有直接进去,可放在旁人身上,再遇见什么突发情况,她没法子及时赶来。 尤其是现在江南盐政处理到关键时刻,若是被龚知府那群人抓到,不仅盐政整治不了,她和哥哥也没好果子吃。 隔日,一顶小轿十分低调地从小门抬进了向府,一路轿子没停,直到送到虞安歌的院落里,轿子里的人脚才沾了地。 就连向怡都不知道,虞安歌这是闹哪一出,特意跑过来询问:“安和,你昨天接进府的是什么人?可要单独安置一个院子给他?” 虞安歌颇为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不必,他住在我的院落便可,婶婶不必过多探究,之后也莫要让人靠近我这里,府上的下人也不必过来了,我这边有鱼书伺候便好。” 向怡一听,表情就郑重起来。 她这个侄儿做的事一向让她摸不着头脑,之前把南川王藏在向府也就罢了,现在怎么又进来一个更神秘的。 向怡也没有过多探究,只是问道:“总得告诉我里面是男子还是女子吧,我好准备些东西,你是男孩子,不懂女儿家的一些不便之处。” 虞安歌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每个月的确有不便之处,便顺势道:“是女子,婶婶安排好东西,放在院门外便可,让鱼书过去拿。” 向怡点点头,走前还颇为揶揄地看了虞安歌一眼。 用小轿子把哥哥抬进向府,虞安歌做得还算隐蔽,但终归逃不过有些人的眼睛。 商清晏想到昨日二人不欢而散,终究是他自作主张的错,便抱着琴过去。 他虽有心再试探里面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值得虞安歌这么小心,但最重要的,还是他存了几分低头求和的意味。 无论是朋友,还是知己,他都不想跟虞安歌闹得太僵。 可他还没到院门,就被向府的侍卫拦了下来:“虞大人特意交代了,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入他的院子。” 商清晏脸色有些难看:“我也是那个任何人吗?” 那侍卫知道虞大人颇为重视这个琴师,连思惠夫人也对这个琴师尊敬有加,但虞大人吩咐的时候,并没有给这个琴师开特例。 侍卫道:“虞大人没有交代,您还是不能进去,不然您等虞大人回来再问一问。” 商清晏心一沉,他没有经过虞安歌同意就过去宅院,的确是他做的不妥当,但虞安歌何至于连面都不跟他见了? 难道她要藏人,还能藏一辈子不成? 商清晏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却发现院门透着一条缝儿,里面的人似乎在窥视他。 商清晏的脸色更冷了些,觉得这许是里面人的一种炫耀,转身一言不发走了。 虞安和看这个白衣男子朝自己看来,连忙往门后一躲,喃喃道:“人长得怪不错的,就是表情太凶,讨债一样,好莫名其妙。” 第206章 若这一次,我想要强求呢 商清晏抱着琴一脸阴郁回来,梅风对于商清晏吃了个闭门羹也觉得意外。 这两个人,除夕夜还亲亲密密,拉胳膊摸脸的,怎么忽然冒出来一个人,他们关系就这么僵了。 果然断袖之情,经不起一点儿考验。 犹豫了一下,梅风还是决定火上浇点油:“主子,基本确定了,虞公子带回来的,的确是个女人,思惠夫人给那人准备的东西,还有红糖和月事带。而且看样子,虞公子是要跟那个女人住在一起。” 梅风倒是松了口气,虞公子的确不是断袖,他家主子倒是可以死心了。 商清晏把琴放下,一个人犹自拨弦,只是拨琴的力度,比从前重了不少。 梅风说话的声音一点点变小,他看着颤抖的琴弦,不禁觉得紧张。 那可是上古名琴雪夜鹤涙,价值连城,就是断一根线,都得搭进去千两黄金修复。 幸好商清晏没有气到失去理智,一曲弹完,琴弦没断,梅风松了口气。 商清晏虽在弹琴,但脑海里一直萦绕着“王爷越界了”这几个字,便冷声警告梅风:“不要再去关注那边的动静了!” 梅风看商清晏的反应实在不对,像是跟虞公子吵了架似的:“那属下以后小心些?” 商清晏再次强调:“虞公子愿意收留什么人,都与我无关。” 梅风只当他家主子是要放下了,松口气的同时,不免又心疼他家主子单相思:“属下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房间安静下来,商清晏扶着脑袋,满脑子都是那人责怪他越界的样子。 都道虞安歌冷酷无情,商清晏还觉得他是那个特殊的,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特殊者就另有其人了。 商清晏越想越气不过,手掌用力砸了一下琴面。 琴弦混乱地颤动,异常刺耳,可那一句“越界”,还是从他耳中赶不出去。 梅风身子一抖,觉得心都在滴血,跪坐在雪夜鹤涙前,小心抚摸着:“我的主子唉,您轻点儿对它吧。” 商清晏眼中满是阴郁,他越想心里越憋屈,不禁问道:“我究竟差在了哪里?” 梅风听这话充满了哀怨,不禁长叹一声:“主子唉,都到这个份上了,您怎么还在想她呢?” 商清晏犹自道:“我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天文地理,无一不晓,你说,是也不是?” 梅风道:“是是是,主子您是少年天才,旁人就是拍马也不及您半分。” 梅风一个头两个大,论才情,论相貌,他家主子怎么会输于旁人? 可就是他家主子再好,也不是女人啊,但这话他不能明说,只怕商清晏钻牛角尖儿。 商清晏压根没听梅风说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她凭什么为了旁人,给我吃闭门羹?两天而已,我就成了那个任何人。” 梅风一头雾水:“什么任何人?” 商清晏自问自答:“凭那个女人会绣香囊吗?” 梅风道:“肯定不是啊,香囊是个女人都会绣。” 商清晏道:“凭那个女人见不得人吗?只能藏着掖着,连个面都不敢露?” 梅风噎了一下,说实话,现在他家主子不也是被虞公子藏着掖着吗? 也就比院子里那个女人好一点儿,能低调地出去走动走动。 梅风彻底放弃挣扎,抓着自己的头发道:“主子您别想了,凡事莫要强求啊。” 商清晏却看着梅风,认真道:“若这一次,我想要强求呢?” 商清晏的眼睛像极了辛淑妃,秋水目,琉璃瞳,自带三分柔情,可现在,里面充斥着一股疯狂的占有欲。 梅风瞬间觉得头皮发麻,主子陷得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梅风道:“主子您别开玩笑了,您也说了,您不是断袖,虞公子也不是。” 商清晏却是执拗地问道:“梅风,是不是这世间,唯有掠夺,才能拥有。” 梅风收敛了所有表情,一脸严肃唤道:“主子,您着相了。” 商清晏深呼吸了一口气,眼中似有朦胧泪意:“我只是不服。” 父皇走后,他的一切都被掠夺走了。 圣上夺走了他的太子之位,朝廷夺走了拥护他的人,四皇子夺走了他的母后。 往日的一切尊崇和荣光皆被夺走,他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南川王。 那个人和她妹妹一样,丝毫不讲道理地闯入他的世界,又在拨乱他的心弦后,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梅风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只是道:“主子,强扭的瓜不甜。” 商清晏低头沉默着,头发遮蔽了他的眼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另一边,虞安歌刚刚走进院门,就打了个喷嚏。 虞安和听到动静,连忙拿着手炉从屋子里出来,塞到虞安歌手里,关切道:“下次出门多穿点儿,别着凉了。” 虞安歌摆摆手:“我没事,哥哥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虞安和道:“还行,就是一个人呆着有些无聊,你若能给我带些话本子就最好了。还有就是隔壁的人老弹琴,扰人清梦。” 虞安歌想到隔壁住着的商清晏,昨日不欢而散,冷静下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对商清晏说的话太过了些。 商清晏若真想知道她藏在宅院的人是谁,不至于特意把马车停在那里,等她发现。 看出来虞安歌有些心不在焉,虞安和道:“隔壁的人是谁呀?” 虞安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道:“一个琴师。” 虞安和道:“可惜了,感觉他弹的很好,就是我听不太懂。不过妹妹你也不怎么喜欢琴,干嘛让一个琴师住在你隔壁,今天我还听到外面的动静,那个琴师抱着琴来找你了。” 商清晏趁她不在过来了? 虞安歌当即紧张道:“哥哥没给他开门,也没让他看到你吧。” 虞安和道:“放心,我知道分寸。他没看到我,我也就在门缝匆匆扫了他一眼。不过他究竟是谁呀?我怎么看着还有点儿眼熟。” 虞安歌眉头微皱:“眼熟?你怎么会跟他眼熟?” 虞安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兴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吧,不然我也不会想不起来。” 第207章 手把手来教教奴家 亭台楼阁,灯火摇曳,江南最大的南风馆云良楼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他头戴帷帽,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自在风流,合该是个吟风弄月的文人雅士,与这声色犬马,糜颓香艳的场所格格不入。 这样干净的人物可是少见,一些小倌看着眼前一亮,纷纷凑了过去。 商清晏隔着轻薄的帷帽看着他们,连退几步,生怕被这些人碰到。 梅风知道他家主子的性子,连忙挥着手赶人:“别闹别闹,离得远点儿。” 在梅风的护送下,商清晏好歹上了二楼。 梅风跟楼里的老鸨说了几句,一个抱琴而来的小倌就走了进来。 应当是得了梅风的吩咐,小倌在纱帘后面席地而坐,直接弹奏起琴曲来。 琴声还算流畅,只是有一个弦拨错了,让商清晏不禁转头望去。 商清晏没有开口,只是蹙着眉听,可越听,那个小倌弹奏的琴曲就错的越多。 商清晏是有些毛病在身上的,不仅眼中见不得脏污,耳朵也听不得错弦,忍了几忍,他还是站起身来,走到小倌身前,冷声道:“错了。” 小倌弹琴的手停了下来,仰起头,目光莹莹地看着商清晏:“客官,奴家哪里弹得不好了?” 商清晏被这眼神看着,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张口便斥责道:“你的琴是谁教的,把你教成这样!” 那小倌眼眶忽然红了:“奴家家贫,自幼被卖到这云良楼,弹琴都是哥哥们教的,是我笨,学得不好,搅扰了客官兴致。” 他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分明透着几分理所当然。 商清晏语气依然严厉:“既然知道你学得不好,为何还要过来丢人现眼!” 那小倌接二连三被训斥,自是不高兴,眼泪滚珠一样落了下来。 正常的客人,从他弹错那一刻起,就该过来握住他的手教他了。 再不济,也该听说了他的身世后,心疼地将他揽在怀里轻哄。 最最最不济,这个时候也该蹲下温柔地替他擦拭眼泪。 可眼前这个白衣客人,怎么一直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姿态,他若真想训人,不去学堂,来云良楼干什么? 那小倌一边哭着,一边见商清晏没有半点儿反应,就伸出手,身子往商清晏身边倾斜:“奴家弹得不好,不若客官手把手来教教奴家。” 商清晏看着他那双手,绵软无骨,毫无风度,放在琴弦上,透着一股笨拙的傻气。 然后他又克制不住去想虞安歌的手,虽比他的手小了一圈,但无论是握剑还是拿笔,都透着一股力道。 可只要想到虞安歌的手,就想到除夕夜她牵自己的手腕,进一步又想到她为了别人对自己冷漠的态度。 商清晏觉得心口堵塞,对这个小倌没好气儿道:“不会弹就别弹了,下去!” 那小倌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客人,连忙道:“奴家不仅会弹琴,还会吟诗作对,客官不要赶奴家走。” 商清晏心情烦躁,转头对一旁看戏的梅风道:“你到底让我来这里做什么?” 梅风一手摸着自己的小算盘,一手阻拦那个小倌离开:“唉唉唉你别走,我花了钱了,你就是啥也不干也得在这里等着。” 那小倌只能噘着嘴坐回去,用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商清晏。 梅风这才对商清晏小声解释道:“主子不是怀疑自己是不是断袖嘛,属下带您来这里试试。” 商清晏隔着帷帽瞪了他一眼。 梅风下巴往小倌的方向挑了挑:“这可是云良楼里最红的头牌!主子不妨拿他试试。” 商清晏想到那个小倌粘腻的眼神,身上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即站起来就要走。 梅风一边吃着房间里的瓜子,一边拦着商清晏道:“主子等等,钱都花了,您好歹试一下。” 梅风还不忘对那个小倌道:“快快,把衣服脱了。” 那个小倌有些弄不清究竟是什么情况,但给钱的就是爷,当即听话地脱衣服。 商清晏余光已经看到了那个小倌的肩膀,当即厉声道:“不许脱!” 小倌被吓了一跳,露出半个肩膀,继续脱也不是,穿也不是。 梅风却是笑了,瓜子磕得咔咔作响。 商清晏回头看了梅风一眼,直戳他的心窝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把竹影带在身边,却不喜欢带你吗?” 梅风不知道商清晏为何突然如此发问,不过他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因为我武功不如竹影?” 商清晏摇摇头。 梅风道:“那是因为我年纪大?” 商清晏还是摇头。 梅风摸着自己的一撇小胡子道:“难道是因为我抠?” 商清晏冷冷道:“因为你太喜欢自作聪明了。” 说完,商清晏掸掸衣服,起身就要离开。 梅风在背后依然嗑着瓜子:“唉,主子,我花了大价钱的,您好歹再坐坐啊!他可是云良楼里最红的头牌,勾人很有一手的,凡是见过他的男人,不管是不是断袖,可都为了他神魂颠倒的。他衣服都脱一半了,您试试嘛。” 商清晏原本十分坚定地离开,不知道注意到了哪句话,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他对梅风冷冷道:“你出去!” 梅风却是陡然变了脸色,手里的瓜子也不香了,慌张道:“不是吧主子,你来真的?” 梅风承认他带商清晏过来是有私心的,知道他家主子爱洁,也知道主子不喜欢不相干的人靠近,所以特意叫来了里面的头牌,就为了让他家主子对男子产生厌恶,明白自己的心迹,不至于真的成个断袖。 但现在他好像... 有点儿玩脱了。 商清晏对梅风道:“出去,我要跟他试试看。” 这下梅风彻底慌了:“不是啊主子,他是,他是头牌,他伺候过很多人的。主子您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商清晏语气愈发冷冽:“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梅风还要再劝,商清晏却是抬脚开踹,把梅风给撵了出去。 梅风看着紧闭的房门,害怕地拍打着:“主子!主子不至于!主子我给你找个清倌!他不行啊!” 里面毫无动静,梅风出了一额头的冷汗:“坏了坏了,这回我真得去见先帝了。” 第208章 虞公子不如手把手来教教我 而房间里面,那个小倌露着半个肩膀,缓步走近商清晏。 商清晏冷声道:“把衣服穿好。” 商清晏的气质太冷,把小倌吓了一哆嗦,连忙把衣服拉好。 为了缓和气氛,小倌给商清晏倒了茶,又双手捧到他面前,袖子从胳膊滑落,露出一段白生生的手臂来。 商清晏看在眼里,问道:“你是这里的头牌?” 小倌轻声细语回道:“奴家的确是。” 商清晏又问道:“凡是见过你的男人,都会为你神魂颠倒?” 那小倌低着头,一缕头发垂了下来,为他添了几分风情:“客官谬赞了。” 商清晏眯起眼:“刚刚为何把琴弹错?” 小倌悄悄抬头看向商清晏,低声道:“自是为了吸引客官,不是有句话,叫做曲有误,周郎顾嘛,听说客官擅琴,奴家便故意为之,只为吸引客官过来。” 商清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 梅风耳朵贴在房门上,第一次后悔自己这些年只顾着贪财,没有好好修习武功,听觉大大下降,里面的动静他怎么也听不到。 正犹豫着要不要破门闯进去的时候,门忽然被商清晏从里面打开,梅风差点儿摔了个狗吃屎。 抬头看着他家主子,一袭白衣不见褶皱,帷帽也安安稳稳戴在头上,整齐的发丝昭示着他不曾取下来过。 梅风咧开嘴一笑:“我就说嘛!主子您怎么会是断袖!” 商清晏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梅风追在后面道:“所以您只是一时想岔了,看到那个小倌的肩膀,您就移开眼了,同样的道理,若是虞公子在您面前宽衣解带,您肯定也觉得排斥反感。” 商清晏呼吸一窒,冷冷看了梅风一眼。 梅风不依不饶:“您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虽然您跟虞公子烹茶下棋,但她不穿衣服站在您面前,好家伙,她有的您也有,她没有的您也没有,您还有兴趣吗?” 商清晏实在听不下去了,低声呵斥道:“住口!不要再说了!” 梅风见商清晏反应这么激烈,总算把嘴闭上了。 回到向府,虞安歌的院子外面依然守着一伙侍卫,等闲接近不了。 问了府上的下人,下人说虞大人前去盐场,还没回来。 朝廷没有给明确旨意之前,虞安歌这个巡盐御史在江南可不好动手,但她又不是一个能闲下来的性子,于是便前往盐场,看海藻盐的制作进程。 因为先前有翻倍工钱的激励,向家盐工动作很是迅速,只怕过不了几天,第一批海藻盐便能制作出来。 等虞安歌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路过商清晏的院子,看到他院中半敞着门。 今日商清晏倒是没有弹琴,却是破天荒地在院中舞剑。 虞安歌也反省了自己,那天不欢而散,的确是她因为紧张哥哥,情绪上有些过激了,说出来的话,也颇为伤人。 再加上昨天商清晏还过来找她,被侍卫拒之门外,思来想去,都是她不对得多。 虞安歌不欲跟他冷战,便抬脚走了进去。 虞安歌一直知道商清晏武艺不凡,但他向来以文弱示人,除了在望春城逃亡那晚,虞安歌还没见过他用剑。 此番月下朦胧,商清晏一袭白衣翩然,剑如游龙,疾如闪电,气贯长虹,也唯有月色,才能与他皎洁的身影一较高下。 商清晏必然是察觉到她的到来,但商清晏并未停下动作,反倒剑芒逐渐锋利,身姿却轻若游云,仿佛要乘风登月而去。 虞安歌负手立在庭中,认真看着,忽然,那柄长剑直直就冲她而来,月光下,剑锋如霜雪寒凉。 虞安歌一动不动,任由那柄长剑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执剑人停下前刺的动作,剑气掀起虞安歌额前的发丝,虞安歌倒是毫发无伤。 “为何不躲?”商清晏手握长剑,冷冷问道。 虞安歌有心低头,便露出一抹笑意:“王爷又无意伤我,我何必要躲?” 商清晏在空中挽了一朵剑花,似乎并不买账:“刀剑无眼,不论是谁的剑,下次记得躲。” 商清晏冷着脸,似乎还在生她的气。 虞安歌主动找话茬:“王爷刚刚练的,可是凌虚剑谱?” 商清晏淡淡“嗯”了一声,态度颇为敷衍。 虞安歌道:“王爷刚刚有一式错了。” 商清晏转过脸来看她:“哪里错了?” 虞安歌见他果然上钩,便接过他手中的剑,剑柄还带着商清晏手掌的温度。 虞安歌先是挽了一朵剑花,而后凭借记忆给商清晏演示起来。 她为了得到父亲兵器库中的疏狂,在剑道上可谓刻苦,所以剑术也远超同辈。 商清晏用这套剑谱,身轻如燕,姿势飘逸,似要御水凌波,乘风而去。 而虞安歌使出这套剑谱,却是剑气冷厉,刃如秋霜,处处杀机,观之便心生惧意。 几个招式舞完,虞安歌停下来对商清晏道:“凌霄剑谱轻则轻矣,但重点不在轻,而在于‘凌’。” 商清晏挑了一下眉:“如何‘凌’?” 虞安歌道:“举重若轻,方能凌霄,像这样。” 虞安歌手臂用力,又一次给商清晏演示了一番。 她一出手,长剑在她手中便化为残影,末了剑锋嗡鸣,果真凌厉逼人。 商清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虞安歌把剑递给商清晏:“王爷试试看。” 商清晏接过剑,按照虞安歌刚才的提点,又舞了一次,而后收势问道:“是这样吗?” 虞安歌沉默了一下:“比最初好多了,就是,有一点儿,嗯...不应该啊。” 商清晏淡淡道:“什么不应该?” 虞安歌道:“王爷力气不算小,怎么跃到空中,感觉使不上来劲儿呢?” 商清晏道:“哪里使劲儿?” 虞安歌凭空动了动胳膊,思量着怎么跟商清晏解释。 商清晏抬起胳膊:“手腕?小臂?还是大臂?虞公子不如手把手来教教我。” 第209章 那双琉璃目仿佛带着钩子似的 虞安歌悄悄勾起一抹笑,又迅速放下去,心道这人还挺好哄的,刚刚还在生她的闷气,这会儿倒是愿意跟她一起练剑了。 虞安歌走近他,抬手扶过他的胳膊:“从肩膀用力,而后甩动整个胳膊,向前冲刺,像这样。” 商清晏只感觉到虞安歌的手放在他胳膊上,让他隔着衣服都燃起一阵热意。 虞安歌的声音就在耳边,商清晏却觉得十分遥远,让他总是忍不住再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虞安歌道:“错了错了,太僵硬了,要用经络的力气,带动整个臂膀,最终聚于剑尖。” 商清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冷松香,西风微起,若隐若现。 他把虞安歌的话听在耳朵里,他生来聪明,可以一心二用,曾左右手一起执笔作画。 但不知为何,此刻他却无法从这股冷香中分神出去。 只是忍不住侧头去追寻,太淡了,他想要更多。 一个不留神,二人之间竟然只隔了半掌距离,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商清晏的鼻子便能碰到她额前的头发。 虞安歌皱起眉头,商清晏迅速回神,反思自己的动作是否轻浮了。 可虞安歌却是“嘶”了一声:“王爷,身子不能歪,上半身一歪,下盘就不稳了,容易被人偷袭的。” 商清晏挑了一下眉毛,忽然懂了那个小倌所谓的“不解风情”。 商清晏依言站直了身子,按照虞安歌刚刚的指点,又舞了一次。 虞安歌笑着点头:“比刚刚好太多了,王爷果真聪明。” 商清晏默不作声地将凌霄剑谱从头到尾又演示了一遍,剑影烁烁,如鹤夜鸣。 只是虞安歌教的招式倒是标准了,另一处又有些阻塞,错了一步,后面就全盘溃散。 看得虞安歌眉头紧皱,连说了几声“不应该”。 这套剑谱的确不易,但商清晏这么一个精益求精之人,不该耍得这般糟糕。 每一次都有些许漏洞,总不完美。 等商清晏又一次舞完,虞安歌道:“这套剑谱是谁教王爷的?” 剩下一句话虞安歌没说完,怎么教成这样! 商清晏张口就来:“是梅风教的。” 另一边蹲墙角的梅风绷不住了,想要冲出去为自己辩解,被竹影一把拉住。 梅风气愤地跟竹影道:“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什么东西啊我!” 竹影怕梅风的话被虞公子听到,连忙捂着他的嘴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梅风剩下的话呜呜咽咽,含混不清,但竹影听出来了,说的是:“我能教主子凌霄剑谱?我教他打算盘还差不多。” 竹影把食指放在自己唇边:“嘘——” 商清晏想到云良楼里那个小倌说过的话,便神情寥落地补充道:“你知道的,我在盛京生活不易,练剑习武都是偷偷摸摸的,所以基础没能打好。” 虞安歌见不得商清晏这伤感的模样,连忙道:“很好了!王爷只是这套剑谱没有练好,但王爷的基础一点儿都不差!” 商清晏道:“是么?” 虞安歌知道院子里还有竹影和梅风,但是她不怎么在意,只是道:“是梅风的错,他教的不好。” 梅风莫名其妙背了一口锅,指指商清晏,指指自己,瞪大了眼睛。 竹影依然封着他的嘴。 虞安歌道:“这套剑谱需要调动力气,举重若轻,而非体态轻盈,过轻就成了花拳绣腿。像这一招,虽然招式在手臂,但腰间力道不可松懈。进攻的同时也要注意躲避。” 虞安歌给他演示了一遍,商清晏的注意力不自觉就放在了虞安歌的腰上。 这人比起寻常男子要瘦许多,尤其是腰,就算冬日穿得很厚,也能看出她的腰身来。 她使剑时转动腰肢,柔韧而有力道,这点儿的确是商清晏跟不上的。 同样的动作,商清晏的腰就要硬许多,随着手中的剑转动躲避时,怎么也压不下去。 虞安歌看他学了半天,一点儿进步都没有,便道:“王爷若不介意,我上手扶王爷一把。” 商清晏喉结滚动:“你来。” 虞安歌的手就这么放在了商清晏的腰上,在他下压时助他一把。 然后商清晏猝不及防站直,为免被他撞到,虞安歌连忙后撤一步躲避。 商清晏却是长臂一揽,把虞安歌揽入怀中。 冷松香入怀,商清晏瞳孔微动,倒是比想象中要柔软温暖许多。 虞安歌的耳朵都能感受到商清晏呼出的热气,这动作实在过于暧昧了。 不应该的,商清晏的动作不应该这么笨拙,尤其他刚刚的反应,更不应该这样巧合。 虞安歌察觉到不对,瞬间身心紧绷,毫不客气地用力推了商清晏一把,瞬间拉开二人的距离,语气略带质问:“你干什么?” 商清晏不得不退后,抬头看着虞安歌,眼神无辜迷茫,像是不明白虞安歌为何要这么用力推开他。 商清晏道:“怎么了?可是闪到你的腰了?” 虞安歌看他目光坦荡,不禁又在心里懊悔,她怎么又反应过激了。 女扮男装后,她对男女之间的距离警惕太过,反而不好。 虞安歌捂嘴轻咳一声:“无事,我腰间比较怕痒。” 商清晏眼神又放到了虞安歌的腰上,黑色织金的腰带,勾勒她矫健的腰身。 商清晏道:“那我之后注意一些。” 说着,商清晏就又要走近:“你刚刚说的,我似乎领略了,是这样吗?” 虞安歌下意识又撤退一步,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王爷天资聪慧,一点即通。” 商清晏看得出来虞安歌又在躲他了,是因为他刚刚太心急了吗? 看来要慢慢掌握好这个度。 还真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商清晏道:“那我们继续吧。” 虞安歌经过刚刚那一遭,心思有些乱,怎么看商清晏,怎么觉得他不对劲儿,那双琉璃目仿佛带着钩子似的。 可商清晏此人,手腕一串白玉佛珠,衣不染尘,谪仙神君一样的角色,举止都带着清冷,看向她的眼神自然也是一片清明。 虞安歌唾弃自己自作多情。 第210章 真是好心机啊 商清晏看虞安歌发呆,便把剑塞到虞安歌手里,还不经意地拂过她的手指:“虞公子再给我演示一次吧。” 虞安歌感受到商清晏的手指微凉,被他拂过的地方,透着一股微妙的酥麻。 虞安歌的心思不受控制地飘忽起来,这个时候再使剑,必定会影响到剑意。 虞安歌道:“天色不早,不如我们下次再练。” 商清晏道:“也好,不如一起...” 用膳... 话没说完,鱼书就急匆匆找了过来,对虞安歌道:“公子,他...他刚刚亲自下厨给您炖了梨汤,还不小心烫到了手。” 虞安歌顿时紧张起来:“府上又不是没有厨娘,他下什么厨房?怎么烫到手的,严不严重?” 一连串的问话透着她的关切。 商清晏看向鱼书的眼神里泛着阴郁。 鱼书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是道:“起了两个大泡,已经问府上人要了烫伤药,公子过去看看吧。” 虞安歌回头对商清晏道:“王爷我先回去了。” 不等商清晏回答,她就匆匆带着鱼书离开,连商清晏未尽的话是什么都没有问。 梅风和竹影面面相觑,虞公子就这么走了? 好家伙,他家主子费尽心思在这里舞了半天剑,人家一句话就把虞公子给叫走了。 二人来到商清晏旁边,听到商清晏冷冷骂道:“蠢货!” 梅风赶忙道:“是啊,不知道哪儿来的蠢货,熬个梨汤都能烫伤手,笨手笨脚的,怎么跟天资聪颖的主子您比。虞公子真是有眼无珠,识人不清。” 商清晏深呼吸了一口气,偏偏这样一个蠢货,他都比不过。 他连一句留她一起吃饭的话都没说完,就让人把虞安歌给抢走了。 商清晏脸色阴沉地仿佛要滴出墨汁,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复盘刚刚的表现,而后对二人道:“你说,那个女人是不是故意的?” 竹影一头雾水:“故意什么?” 商清晏道:“我就不信,一个人能笨到这种地步,熬个汤都能烫到手。” 竹影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还是梅风道:“主子的意思是,那个女人故意熬汤受伤,就为了吸引虞公子过去。” 商清晏道:“不错,府上明明有厨娘,他却偏要给虞公子熬汤,这样不仅能体现他对虞公子的关心,还能借助受伤装柔弱,吸引虞公子的注意。而且他早不熬汤,晚不熬汤,偏偏选在今晚,说不准他是知道虞公子在我这里耽搁了。还有那个鱼书,明显跟那个女人是一伙的,否则过来的时机怎么会这么巧?” 商清晏一顿分析下来,把梅风和竹影说得一愣一愣的。 末了,二人同时感慨道:“真是好心机啊!” 商清晏道:“不仅如此,他手上烫出了两个泡,必然要涂药的,只怕虞公子还要拉着他的手给他上药,这样他就有机会进一步跟虞公子肢体接触了,二人靠的那么近,他身子随便一歪,就能歪到虞公子怀里。” 梅风和竹影倒吸一口凉气:“真是好心机啊。” 商清晏气愤地把剑一甩,他在这里费劲儿练剑,也就递剑的时候,能够短暂触碰一下虞安歌。 那人倒好,轻而易举就能让虞安歌覆手上去。 这卑劣的手段真是令人作呕。 竹影道:“那现在怎么办?王爷您要不要也下厨做点儿什么?” 商清晏冷冷看了竹影一眼。 梅风上去就给竹影后脑勺来了一下:“你踏马乱出什么馊主意,早点儿洗洗睡吧。” 本来商清晏舞剑吸引虞公子过来,他就看得心惊胆战的,生怕他家主子得逞,真跟虞公子搞上了。 看虞公子刚刚的反应,明显很吃熬汤受伤这一套,让他家主子学去还得了? 梅风道:“主子千金之躯,怎么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竹影“嘁”了声:“管他入不入流,好用就是了。” 梅风气不过,又给了竹影一巴掌,而后对商清晏道:“主子可千万别学。您这手是弹琴作画的手,可不能留下烫伤疤。” 商清晏冷冷看了围墙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进屋。 另一边虞安歌把针烫红,借着烛火的火光,小心翼翼地挑哥哥受伤的泡,嘴上还不忘责怪:“你也真是的,好端端的熬什么梨汤啊,想吃吩咐下面人去做。” 虞安和疼得龇牙咧嘴:“想给你尝尝我的手艺嘛,这还是我在杂耍班子学的,天气冷,吃一碗冰糖炖梨,身子暖洋洋的,可舒服了,但我没注意到那个炉子的手柄那么烫。” 虞安歌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她这个哥哥,在家从来没有下过厨,倒是在外面游荡,还学会了熬汤和杂耍。 虞安歌麻利地给他挑破了手上的水泡,挤出脓水,又快速敷上药。 虞安歌道:“这几天这两个手指先不要沾水了。” 虞安和点头如捣蒜,不忘把梨汤推到她跟前:“快尝尝哥的手艺。” 虞安歌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汤汁甜而不腻,梨块软而不烂,出乎意料地好吃。 虞安和道:“好吃吧,这可是我们班主概不外传的独门秘方。” 虞安歌干巴巴一笑:“是不是这个独门秘方交给你之后,你们整个杂耍班子的梨汤都是你一个人熬的。” 虞安和挺直了胸膛:“那可不,要不是班主看重我信任我,怎么会让我一个人掌勺?” 虞安歌面上跟他一起笑,心里骂他棒槌。 虞安和看妹妹吃的满足,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你不知道,就那么一个小小的杂耍班子,都分了两个小团伙,为了点儿赏钱明争暗斗的。但是他们都很喜欢我,因为我从来不跟他们计较恩恩怨怨,盛汤的时候,总给他们每个人都盛得满满当当的。” 虞安歌看着哥哥自得的面孔,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哥哥这样赤诚的性子固然可贵,可这世道,哪里容得下赤诚之人? 虞安歌道:“哥哥在这里是不是呆得很无聊?” 虞安和脸上透着几分黯淡:“是有些无聊。” 虞安歌道:“从明天开始,让鱼书教哥哥一些自保的本事。” 虞安和自来不喜欢这些,爹爹拿棍棒逼着他学,他都学不会。 但虞安歌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哥哥就当是为了我。” 第211章 他觉得身上有点儿难受 对于虞安和来说,提神威大将军或许都没用,但是提虞安歌,他必然会言听计从。 想到妹妹为了保护他,不惜女扮男装冒充他前往盛京,他就愧疚地抬不起头来。 眼下面对妹妹的要求,虞安和倒是燃起了几分斗志:“我会好好学的,以后保护妹妹。” 其实虞安和在读书和习武上,都是有基础的,只不过他生性纯澈,读书不为功名,习武也不为伤人,所以这些年下来,才会有种文不成武不就之感。 得到了哥哥的承诺,虞安歌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有了今世的种种改变,最起码,哥哥不会沦落到任人宰割的下场。 虞安歌不由一笑:“我相信哥哥。” 再晚些时候,虞安歌听到隔壁有些嘈杂的动静,遣鱼书过去一问,竟是叫了大夫。 商清晏自己就会些医术,虞安歌实在想不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会去叫大夫。 虞安歌记挂他的身子,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大夫刚从房间里出来,看到虞安歌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草民见过虞大人。” 虞安歌道:“他怎么了?” 大夫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南川王,只当是个相貌姣好的琴师,他跑来诊病这一趟,有那个小胡子阻拦,他连赏钱都没拿到。 于是语气中不由带着几分埋怨:“吃冷食,又受了寒,造成胃实寒,才让胃腹冷痛的,唉,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虞安歌道:“可开了药?” 大夫道:“开过药了,让那个小胡子给他煎去吧。” 虞安歌颔首,让大夫回去,然后敲了敲房间。 商清晏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请进。” 虞安歌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商清晏住的地方一如既往整洁干净,纤尘不染,梅风去煎药了,竹影不知道被商清晏遣去了哪里。 商清晏一个人闭目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头微皱,许是生病的原因,他的衣襟有些散乱,额前的发丝也溜了下去。 虞安歌带着几分责怪:“王爷既会医术,为何不注意些呢?” 商清晏掀了掀眼皮,又叹息一声,毫不客气地甩锅出去:“刚练完剑,出了些汗,想着先洗洗澡,但今晚梅风送过来的水不太热,我人都浸到水桶里了,总不能再出来折腾,就受了寒。谁知洗完澡后,竹影送过来的饭菜也凉了,就用了些冷饭冷汤。” 说完,商清晏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给虞安歌腾出一个位置来:“你来坐。” 虞安歌迟疑了一下,她自认她和商清晏还没有亲密到可以坐在他床上的地步。 商清晏伸手捂住胃,脸上露出难耐的表情。 虞安歌大步走过去,弯下腰颇为关切问道:“很疼吗?” 商清晏闭着眼点了点头,一副没啥力气的样子。 商清晏拍了一下床帮道:“你坐下来,帮我按几个穴位,或许能缓解一二。” 虞安歌只得顺势坐下来:“哪些穴位?” 商清晏先是撩开了他的袖子,指着肱骨外上髁道:“这里,手三里穴。” 虞安歌只是迟疑了一下,就按照他教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按压下去。 商清晏胳膊白皙,肌肉紧绷,虞安歌不忘提醒道:“放松些。” 商清晏“嗯”了一声,感受着胳膊上被虞安歌那只手按压的地方一阵酸胀,他在心里也泛着涟漪。 这么一会儿后,虞安歌道:“好些没有?” 商清晏道:“好些了。” 虞安歌道:“还有什么穴位?” 商清晏把被子掀开,撩开裤腿,指着外膝眼向下四指的地方道:“足三里。” 虞安歌一边感叹商清晏生得白,皮肤比女子还要细腻,一边尽职尽责帮他按压。 商清晏受了寒,便让人把房间里的炉火烧得旺了些。 虞安歌就这么几个动作,都有些出汗,商清晏也不比她好到哪儿去,不停捂着嘴咳嗽,脸颊都泛着薄红了。 虞安歌又问道:“好些了吗?” 商清晏“嗯”了声,手指抓着被子道:“还有天枢穴。” 他没有主动指出来,但虞安歌从军多年,在军医那里对人体穴位也有所了解,知道天枢穴在肚脐眼左右,若要按压,总得宽衣解带。 虞安歌觉得自己是脱离军营太久,人都矫情起来。 之前给战场上受伤的同袍上药,袒胸露腹也不觉得有什么,偏偏到了商清晏这里,她畏手畏脚起来。 商清晏也觉得有些难为情,那个小倌教的东西,他还是不太能拉得下脸,也怕自己攻势太猛,吓到了虞安歌。 可转念一想,隔壁那个女人都能用烫伤手这种卑劣的手段,他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不准,今夜若不是他借口生病把虞安歌唤来,二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借着烫伤相依相偎,颠鸾倒凤呢。 商清晏思绪转了几次,好不容易做足心理建设,手都放到了衣襟上了,虞安歌忽然站起来道:“我去看看你的药熬好了没。” 商清晏手上动作一顿,任由虞安歌离开,暗地里松了口气。 他其实也没做好在一个男子面前袒露胸腹的准备。 虞安歌出去外面等了一会儿,梅风就端着药过来,虞安歌主动接过:“我来吧。” 梅风不知道他家主子这是抽什么风,哪敢让这两人共处一室,连忙追了上去。 虞安歌端着药再次过来,脸上的热意被外面的风吹散,人也冷静许多,对胸膛微敞的商清晏道:“王爷把药喝了吧,喝完药胃就舒服了。” 商清晏看梅风站在虞安歌身后,紧盯着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也不让虞安歌喂,接过药碗就灌了下去。 虞安歌看他脸色好了许多,便道:“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王爷注意保暖。” 商清晏颔首,目送她离开。 人走后,商清晏仰躺在床上,让梅风熄了灯。 他自己伸手拂过手三里,足三里,最后落到天枢穴,模仿虞安歌的力道,轻轻按压。 想到虞安歌那双用力时微微暴起青筋的手,他觉得身上有点儿难受。 第212章 殿下可知那份策论出自谁之手? 盛京,皇宫。 四皇子怒气冲冲地闯入皇子所,对着辛太傅质问道:“太傅想要掺和江南盐政,为何要扯上我?” 要不是潘德奉父皇之命把文房四宝送来,四皇子还被蒙在鼓里。 江南那边传来消息,言明江南盐政诸项情况,其中牵扯到龚知府和一众被大皇子推荐过去的盐官,官商勾结,抬高盐价,制造盐荒。 可这消息不是朝廷递上去的,而是他祖父辛太傅递上去的。 不仅如此,辛太傅还献上历来盐政策论,属了他的名字。 四皇子总算知道,昨日辛太傅为何将他扣在书房,苦研盐务,誊抄策论。 父皇看到那篇策论后十分满意,便赐下文房四宝,以示嘉奖。 辛太傅对四皇子的质问,似乎早有预料,他只是看了看左右,屋内的宫人便都低头下去。 人走干净后,辛太傅才道:“殿下性子太急了些。” 四皇子道:“旁人不知道,太傅不该不知道,那份策论并非出自我手!冒领奖赏,行迹卑劣,让我如何心安?” 辛太傅道:“殿下可知那份策论出自谁之手?” 四皇子道:“不是太傅的吗?” 辛太傅摇摇头:“是你堂兄南川王的。” 四皇子闻言更是怒火中烧,脸一阵红一阵青,拳头握得嘎吱作响:“既是他的,太傅为何要冒充是我的!” 面对四皇子的怒火,辛太傅始终不动如山:“那份策论,只能是殿下的。” 四皇子道:“此行绝非君子所为!我也不稀罕这样的嘉奖!” 辛太傅站起身来,走到四皇子面前道:“殿下,若非属您的名,您觉得那份策论能呈到圣上案台吗?” 四皇子一时咬紧牙关,答不上来。 他那个堂兄,向来以淡泊风雅示人,他的书画倒是价值千金,一卷难求,可谁又听说过他的策论堪比及第状元? 辛太傅道:“既是利民良策,经过殿下的手呈上去,圣上龙心大悦,殿下又何必纠结名字属谁?” 四皇子愤怒道:“太傅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剽窃就是剽窃!” 辛太傅一袭广袖长袍,面色肃穆:“那殿下现在便可带着文房四宝,向圣上澄清,那篇策论不是殿下所作,而是出自南川王之手。” 辛太傅一动不动,四皇子的脖子却仿佛被他的手掐住了,涨得通红。 他要真这么说了,不仅他和辛太傅遭殃,南川王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四皇子虽然因为母妃,对堂兄不曾有好脸色,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念着血肉之情,不欲害他。 辛太傅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地让他冒领。 辛太傅道:“殿下,这样的结果是所有人都愿意看见的。江南盐政情况披露,南川王献策成功,圣上高兴,您得了嘉奖,最重要的,是百姓受惠。” 四皇子红着脸,眼角都被气出了泪花,他唇齿间艰难地憋出两个字来:“无耻!” 辛太傅只是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若实在气不过,便好好读书,争取有一天,再做一篇策论出来,超越南川王。” 商清晏那是闻名天下的天才神童,包括四皇子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醉心山水,可他随便一出手,还是让人望尘莫及。 四皇子胸脯不断起伏:“以后不许你再做这种事!他是他,我是我,他那些才华抱负,爱怎么样怎么样,都与我无关,我也不稀罕!我不是以你外孙的身份说的,而是以四皇子的身份警告你!” 辛太傅弯腰拱手:“下官遵命。” 四皇子道:“还有,献策也就罢了,之后江南盐政种种事宜,都不许你再插手!” 辛太傅站直了身子:“这一点,请恕臣难以从命。” 四皇子道:“你知不知道,江南官场都是大皇兄的人!近半官员都是走的大皇兄的路子。” 辛太傅道:“知道。” 四皇子道:“你既然知道,为何又要趟这趟浑水!” 辛太傅看着四皇子道:“殿下很怕大皇子吗?” 四皇子梗着脖子道:“我不是怕他,而是...” 四皇子话没说完,就用力甩了一下袖子,满脸厌恶道:“总之,我对他们那些事不感兴趣。” 后宫钩心斗角,前朝暗潮汹涌,周贵妃和崔皇后之争,又何尝不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之争? 太子之位空悬,大皇子和二皇子垂涎欲滴,四皇子不是没有产生过想法,只是跟两位皇兄比起来,他的优势太小了,又有辛淑妃和堂兄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便早早断了念头。 辛太傅看着四皇子抗拒的神色,心里不免失望。 辛淑妃对四皇子溺爱太过,迟迟不肯让四皇子出宫立府,四皇子也未入朝堂,至今不知夺储之争有多险恶。 哪里是两不得罪,就能讨得好处的? 四皇子就要离开,辛太傅唤住他道:“四皇子觉得,崔皇后和周贵妃对辛淑妃有多宽容?” 辛太傅说话时冷淡疏离,似乎不把辛淑妃当女儿,也不把四皇子当外孙,凉薄得像是局外人。 四皇子转过头来看他:“你什么意思?” 辛太傅道:“周贵妃蛮横霸道,崔皇后佛口蛇心,现在辛淑妃有圣上庇护,可以后呢?” 四皇子陡然大怒:“你大胆!竟敢诅咒父皇!” 若非眼前是他的亲外祖父,四皇子都要让人把辛太傅拖下去重罚了。 辛太傅说着大逆不道之话,脸上丝毫不惧:“还有南川王。他不仅是南川王,更是大殷曾经的神童太子。殿下觉得,是大皇子能容得下他,还是二皇子能容得下他?” 四皇子不是想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血缘恩怨难以说清。 一边是同父异母的两位皇兄,一边是同母异父的堂兄,要他如何做出取舍? 现在辛太傅掰开了揉碎了,把残酷的现实展在他面前,他除了不断往外冒冷汗,竟然别无他法。 辛太傅意味深长道:“殿下,翻过年您都十五了,到了出宫立府,入朝参政的时候。有些事,您不能过于被动。” 第213章 你是寒舟散人? 一场阳光将江南的残雪融化,春节也悄然离开。 江南各处的官员重新上职,只是互相寒暄时,都不免带着几分战战兢兢。 这个春节,龚知府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烂了,但每个人得到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等。 可这一等,他们没有等到大皇子的回信,却是等到了朝廷派出钦差下江南的消息。 消息一出,江南人人自危,就连龚知府都有些坐不住,对前来传信的驿卒问道:“圣上派了谁过来?” 驿卒道:“派了左都御史姜彬过来。” 龚知府挥手让驿卒下去,又接过师爷递过来的帕子,擦拭额角的汗:“怎么会是他?” 白发御史的名号,朝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铁面无私,秉公处事,凭着祖上的功绩,就连圣上都要高看他几分,也是朝中少有不站队,又身居高位的官员。 龚知府道:“大皇子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师爷同样一脸苦意:“还没有。” 龚知府陡然发怒:“怎么会没有!可是送往盛京的信在半路遇劫了?” 师爷道:“派了三路人马去送信,不可能送不到大皇子手里。” 而后师爷小心翼翼地看着龚知府道:“知府您为大皇子做了这么多事,现在遇了难,大皇子怎么连个消息都没回来。” 龚知府不知道是安慰师爷还是安慰自己:“我是大皇子一手捧上来的,大皇子不会不保我。一定是中途遇见了什么岔子。” 师爷道:“钦差大人眼看就要到了,不管大皇子后面有什么安排,咱们总得先想想法子应付过去。” 龚知府坐到案桌后面,提笔写下了几个人的名字,不仅有盐商,还有盐官,沈至青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师爷道:“这是?” 龚知府道:“若钦差要人,先用这几个人拖一拖,拖到大皇子来信为止。” 几日后,江州渡口,龚知府率领一众江州府官员候在岸边,眼看官船即将到来,背后又传来一阵熙熙攘攘。 众人回头,只见巡盐御史虞大人牵着她那条作威作福的大狗赶来,身后还跟着思惠夫人,和向府一众侍卫。 等人走近之后,龚知府等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年前被虞安歌捉拿的盐商,至今没有放回,龚知府曾怂恿其家人上门闹事,谁知虞安歌下手狠厉,直接让侍卫将人打走。 彼此算是撕破了脸,就是眼下见了面,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行礼,而后候在一旁。 好不容易等官船到来,官兵开道,百姓避让,渡口一片肃穆。 众人只见一个白发男子从官船上走了下来,脚步稳健,不怒自威。 龚知府先一步带领众人上前,与他寒暄行礼,而后道:“钦差大人一路辛苦,我已备好酒席,为您接风洗尘。” 姜彬道:“不必了,午时已在船上用过饭菜,不怎么饿。” 龚知府又道:“那钦差先随我去府邸歇歇脚。” 姜彬道:“不必,在船上已经歇过了。” 屡次三番的拒绝,似乎摆明了姜彬的态度,龚知府的脸也不由难看起来。 一个硬茬子还没解决,这又来了一个。 狼青此时叫了一声,把姜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姜彬看到一袭官服的虞安歌,也看到了身穿诰命服的向怡 说句实在话,姜彬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向怡,那个在京兆府大堂上,伤痕累累,面容苍白的妇人,现在大变了样。 诰命服穿在身上,原本寡淡的容颜,也容光焕发起来。 向怡往前走了一步,对姜彬行了个大大的拜礼,早已超出诰命夫人面见钦差的规格,颇为惹眼。 龚知府等人心下一沉,他们竟然是旧相识。 向怡声音都带着哽咽:“妾身还未感谢姜大人的救命之恩。” 姜彬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虚扶了一下向怡道:“这都是思惠夫人自己的造化,本官只是尽自己分内之事罢了。” 向怡道:“若朝廷官员人人都能尽自己分内之事就好了。” 这句话倒是让姜彬一直紧绷的表情有些许松动。 向怡道:“妾身已在向府为大人收拾了住处,若大人不弃,可否让妾身尽尽报恩心意。” 姜彬果断拒绝道:“不必了,我喜清净,已经命人先一步找好了落脚地。” 姜彬虽跟向怡有过恩情,但他前往江南,只想尽心查案,不欲被谁拉拢,无意间成为官场倾轧的工具。 这里的人似乎都不清楚,新年伊始,圣上收到了两封折子。 一是说龚知府勾结盐官,在江南大肆敛财,不惜制造盐荒,来当盐税收缴不足的借口。 另一封,说的是巡盐御史虞大人在江南大肆弄权,意欲令向家在江南一家独大,为此无所不用其极,连续发生数桩杀人灭口的惨案。 姜彬虽跟向怡打过交道,但算不上深交,再说人心易变,曾经受难的妇人,未必不会因为钱权成为毒害百姓的蛇蝎。 真真假假,姜彬初来乍到,看不清楚,所以姜彬对这两拨人的殷勤,都不欲沾边。 面对姜彬的拒绝,向怡不免失望,她是真心想要感激姜彬的恩情。 虞安歌对姜彬的选择并不意外,唯独担心一点,便是姜彬为求真相查案太久,让大皇子有机会反击。 江南盐政可以说是大皇子的聚宝盆,虞安歌意图踹翻,大皇子不可能放任不管。 到了晚上,姜彬落脚的府邸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仆从把拜帖送来的时候,姜彬正挑灯看江南最近的卷宗,他猜到了不是龚知府的人,就是虞安歌的人,直接将人拒之门外。 仆从在寒风中抖着身子,过去门边回话,看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就有些发憷。 这两个人怎么穿得跟黑白无常似的,而且都带着轻纱帷帽,看不清脸。 仆从道:“我们大人已经睡了,二位请回吧。” 商清晏的帷帽在风中飘荡,在这阴沉沉的夜里,更添几分诡异:“劳烦小哥说清楚,是寒舟散人求见。” 虞安歌诧异地看向商清晏。 那仆从掂量了一下赏银,还是臭着脸又过去问话。 虞安歌低声道:“你是寒舟散人?” 商清晏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轻笑道:“是有这么一个名号。” 虞安歌想了想:“你与寒舟散人的画风,可是大相径庭。” 一淡泊,一孤峭,虞安歌实在难以把二者联系起来。 商清晏淡淡道:“我左右手皆可作画。” 虞安歌一时无语,天下才情,难道都聚集在他身上了不成? 第214章 师兄 另一边姜彬听到了来访者是寒舟散人,手一顿,将毛笔搁置下来:“让他进来吧。” 商清晏带着侍卫打扮的虞安歌这才走了进来。 看到这两个人的打扮,姜彬还有心思调笑:“你二人怎么穿得跟索命的小鬼一样?” 虞安歌拉下脸上的黑色的巾布,姜彬脸上的笑便戛然而止。 原以为是竹影,谁知冒出来一个虞安歌。 他站起来对商清晏行礼道:“原来今日见我的不是寒舟散人,而是南川王和虞大人,真是失礼。” 商清晏知道姜彬公私分明,上一次劳动他去京兆府帮忙,也是出于吏治腐败,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这一回是非未清,他就带着虞安歌上门,摆明了要逼他站队,自然引得姜彬不满。 商清晏道:“师兄何必如此抗拒,江南盐政腐败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你不想快些解决吗?” 虞安歌听了这话更觉糊涂,怎么商清晏跟白发御史姜彬还是师兄弟? 这可真是让人想不到。 姜彬站直了身子:“是非曲直,我自有判断。王爷您贸然插手,就不怕引火上身吗?” 这话明里讽刺商清晏多管闲事,暗里倒是透着对他的担忧。 毕竟南川王只能是个闲散王爷,此番来江南,也是为了养病。 商清晏捂着嘴咳嗽两声,姜彬眼底的担忧更甚,转身就将火炉往商清晏身边挪了挪。 商清晏借此机会把目光投向案桌,看到上面摆放的卷宗,语气肯定道:“这厚厚一沓卷宗,该是龚知府给你的吧。” 姜彬道:“不错。” 商清晏道:“等师兄把这些卷宗看完,两天时间已经过去了,等师兄根据这些卷宗的种种疑点,再去缉拿询问相关疑犯,十天时间也已经过去了。等师兄再去江南各地考察盐政情况,只怕没个一两个月,是下不来的。” 姜彬道:“自来查案,皆是如此,难道人人都要学虞大人,遇事不决,先抓人栽赃,抄家灭口不成?” 姜彬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虞安歌处事的不满。 虞安歌不清楚盛京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谁说了什么,让姜彬对她误解至此,正要替自己辩解几句,就听商清晏道:“你误会了,事急从权,虞公子不是莽撞之人。” 姜彬驳道:“你倒是会替人说好话了。” 从看到虞安歌那一刻起,姜彬就已经打算重新审视这个年轻的巡盐御史了。 他所认识的商清晏,孱弱清冷,戒备心极强,深夜来访本就奇怪,带着一个把江南搅得人人自危的巡盐御史,更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单凭商清晏一句话,还不足以让他改观。 商清晏道:“不是我替她说好话,事实便是如此。” 姜彬看向一直沉默的虞安歌,这人一身干练的黑衣,不说话的时候,倒是不见什么煞气,站在商清晏身后,甚至颇有几分让商清晏帮她出头的意思。 姜彬脸上露着几分不赞同:“她若不是个莽撞人,我就不会过来了。” 早先虞安歌凭着大义灭亲,抄检恒亲王府,一跃入了圣上的眼,连江南盐政这么大的事,圣上都交给她做,自然引起一些人的忌惮。 姜彬不否认关于虞安歌的种种传闻,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但只怕连虞安歌都无法否认,她做事过于狠厉,过于不讲道理。 商清晏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朝堂是怎么议论的。” 虞安歌在这里,姜彬总不能当面把那些难听的话说出来,便道:“众说纷纭。” 商清晏道:“既是众说纷纭,不如师兄听我一言。” 姜彬干脆利落地用手堵住耳朵:“不想听。” 江南盐政不比那个小小的妻告夫案子,任何偏袒的话,都会影响到姜彬对大局的判断,进而影响到整个江南。 姜彬的不配合让商清晏十分无奈:“好吧,但是师兄你该清楚的,这案子拖得越久,对江南的形势就越不利。” 姜彬堵住耳朵不代表他听不见,看这些卷宗的同时,也不代表他不知道此事不能拖延。 姜彬道:“我会尽快查清楚的,劝你早些回南川,别淌这池子浑水。” 不等二人再说话,姜彬便道:“来人,送客。” 过来之前,虞安歌就听商清晏说姜彬不讲情面,但没想到他能中立至此。 听他说话,二人是师兄弟的关系,这都能二话不说把商清晏赶出来。 虞安歌坐在马车上,不由紧皱眉头:“圣上怎么会派他过来?” 虞安歌“指鹿为马”,抓捕盐商的手段虽不磊落,但归根到底,她让目前江南盐价下降了许多,是利民之计,该担惊受怕的是那些贩卖私盐的盐商才对。 而虞安歌担心的,是姜彬做事过于一板一眼,抽丝剥茧查下去固然好,只是大皇子可不会给姜彬抽丝剥茧的时间。 商清晏看着也颇为苦恼:“我也没想到。” 商清晏递信给辛太傅,便是暗示辛太傅向圣上进言,起码派个“自己人”过来,能够协助虞安歌在江南调兵拿人。 姜彬在私下里倒还称得上“自己人”,但是在公事上,算得上是铁面无私第一人。 虞安歌重重叹口气:“大皇子的反应比我们想象的快。” 商清晏看着虞安歌紧皱的眉头,不由想要伸手帮她抚平,但手刚抬起来,又放了下去:“不过你也不必过于焦虑,今日我那师兄看到你在我旁边,起码不会再对你带有过多偏见。” 虞安歌一挑眉:“说起来,王爷为何唤他师兄?” 第215章 谁说他油盐不进的? 商清晏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我和他都曾受过万水大师点拨。” 虞安歌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看向商清晏手腕上的佛珠。 她听说过万水大师的名号,是个德高望重的禅师,曾经津州地带发大水,带领三百佛门弟子下山救人,饥民遍地,他便散尽庙中香火,施粥救难。 只是天灾无情,佛寺能救的人终究有限,再加上贪官横行,朝廷拨下来的救济粮被层层剥削,锅中米汤清可见底。 一些饥民集结起来到官府门口讨要说法,当地官员非但不开仓赈粮,反而说他们意图谋反,命士兵在这些饥民间展开杀戮。 眼看两方僵持不下,就要血流成河,混乱之中,是万水大师及时出现,挡在饥民面前,言明要杀百姓,先杀他。 万水大师曾给先帝讲经,是龙兴寺首席禅师,座下信徒无数,他一来,所有饥民都跪倒在地,不敢再闹,而那些士兵也都放下刀剑,不敢伤他。 这场纷争似乎是被解决了,但饥民依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万水大师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刀割下自己腿上的肉,言明佛祖割肉喂鹰,他身为佛门中人,无法度众生苦厄,唯希冀以肉身度三五灾民。 万水大师的举动终究还是“打动”了当地官员,答应开仓放粮,才让饥民有了活路。 正因如此,万水大师被称为当世活佛。 商清晏道:“十四岁那年,我身处困顿,茫然不知人生所向,便短暂地皈依佛门,寻求解脱。” 商清晏没说的是,十四岁的商清晏远不是现在风轻云淡的文人雅士。 他觉得人生灰暗,觉得万事不平,觉得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一死了之。 他看到父皇呕心沥血治理的江山,正一步步走向溃烂。看到拥护自己的人,一个接一个遭到圣上迫害。看到曾经的母后偎依在皇叔身边,跟四皇子笑作一团。 他找不到自己的路,每日过得浑浑噩噩,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挣扎,依然一沉到底。 最后一个愿意为他请命,劝谏圣上归政交权的大臣,是门下侍中黄令,他在菜市口被凌迟处死。 圣上命人带他前去观刑。 鲜血留了一地,百姓欢呼雀跃,只以为死的是个奸人佞臣。 午后的阳光很盛,他沐浴在阳光中,浑身冰凉。 从前的太子党人一个个唉声叹气,眼中满是退意:“主子,算了吧。” 商清晏看着他们一张张的面孔,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姿态。 痛哭流涕,心如死灰,亦或者是苦苦哀求? 最终,他只能说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尔等尽力了,都走吧。” 乌泱泱鸟雀散尽,雏凤泣血啼鸣,终归无济于事。 他想把所有人都拖下地狱,让他们跟自己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惜他孤立无援,像是水面上的浮萍,随便一朵浪花都能把他击碎,拼尽全力,却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伤害不了任何人,只能黯然自伤。 他在雨夜痛哭,雨声会遮住一切动静。 他独自奔走在山林之间,悬崖近在咫尺,只要再往前一步,便能得到解脱。 是万水大师从背后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牵到佛寺之中。 耳畔梵音不断,万水大师说:“善有善果,恶有恶果。” 十四岁的商清晏道:“那为何作恶者端坐高台,行义者死于非命?” 万水大师说:“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十四岁的商清晏偏执:“姗姗来迟的业果,又算什么业果?” 万水大师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施主,你着相了。” 一双手忽然抚上了商清晏的眼睛,商清晏垂眸看去,不是万水大师,而是虞安歌。 虞安歌的声音很轻,她怕惊动了这个人:“我觉得你好像在哭。” 商清晏一笑:“我都没有眼泪,怎么会是哭呢?” 虞安歌的指腹擦拭着商清晏的眼角,果然不见泪水。 虞安歌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唐突了,想要收回手,又被商清晏一把抓住:“万水大师说我执念太深,缺少慧根。” 虞安歌不懂佛法,只有一套自己的处事规则:“我不信善恶自有果,只信人定胜天。谁欠我的,必要他千百倍来还。” 商清晏笑眼弯弯:“看来虞公子跟我一样,没有慧根。” 虞安歌道:“佛像庄严慈悲,但它走不下莲花台。今生,我只信索命厉鬼。” 商清晏幽幽叹了口气:“我未从佛祖身上寻到的救赎,却在厉鬼身上找到了。” 虞安歌默默将手抽了出来,问道:“那姜御史呢?他那样的出身,又为何皈依佛门?” 商清晏道:“他心怀抱负,奈何生不逢时,江河日下,人心不古,他看在眼里,却无力改变。” “据说他入朝为官的第一个月,便因看到无数冤假错案申诉无果而头发尽白。若他不是姜家子,手持丹书铁券,只怕早就死于官场倾轧了。” 听商清晏说到这儿,虞安歌有些动容:“众人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才是最痛苦的。” 商清晏道:“不错,他丁忧辞官那三年,拜入万水大师座下,日日聆听梵音,意图以无边佛法自渡。可惜他剃光了头发,长出来的,还是苍苍白发。” 说到这儿,商清晏自嘲一笑:“万水大师也说,他没有慧根,把是非曲直看得太重,可世间万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虞安歌倒是能看出来一些,姜彬可是一点儿私情都不讲,让她颇有些头疼。 商清晏道:“之前万水大师讲经,我二人都是被赶出门外的。所以我虽跟他以师兄弟相称,但万水大师从不让我二人叫他师父。后来...” 商清晏再次讳莫如深起来:“后来,万水大师不肯见我,说我会污了佛门重地。” 商清晏看向手腕上的佛珠,脸上露出寡淡的笑容。 这佛珠是万水大师所赠,劝他放下杀心,止恶向善。 终究是他参不透,放不下,缺少慧根。 万水大师这话说得就太重了,虞安歌想问为什么,但抬头看商清晏的面容,在夜色中幽暗肃穆,带着森森寒意。 担心又提起商清晏的伤心事,虞安歌没有追问,挑起之前的话头道:“姜御史油盐不进,连你的话都不听,执意从头查起,若是耽误了功夫,可如何是好?” 商清晏转着手里的佛珠,轻笑一声:“谁说他油盐不进的?” 第216章 却是生得一双慧眼 把商清晏和虞安歌赶走后,姜彬坐在灯前又看了一会儿卷宗,忽觉腹中空空,便唤人去做一碗面。 没过多久,仆从端着一碗鸡汤面上来,姜彬拿着筷子吃了一口,却是眉头紧皱:“将厨子唤过来。” 厨子脚步匆忙地过来,一看到姜彬,便跪了下来:“小的拜见青天大老爷!” 姜彬拿帕子擦了擦嘴,指着一旁的面道:“都说江南缺盐,盐价飞涨,这碗面倒是并不寡淡。” 厨子小心翼翼抬头:“您是钦差大臣,就是亏待了谁去,也不能亏待了您。” 姜彬嗤道:“你把这碗面吃了。” 那厨子倒也干脆,起身捧着那碗面,跪在地上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只是他吃的时候,脸上一片狰狞。 等一碗面见底,那厨子还擦了个嘴道:“好吃。” 姜彬脸色铁青,厉声质问道:“谁派你来的!说!” 中午的饭菜还好好的,夜里的饭菜却咸得难以下咽。 那厨子一缩脖子,老老实实答道:“回大人,是南川王派小的来的,南川王说,若今晚的琴师在您这儿待的时间超过半个时辰,就让小的好好给您做饭,若他在您这儿待不够半个时辰,就让小的给您的饭菜里撒十勺盐。” 姜彬一听这话,气得直拍桌子。 他这个师弟,从前就小心眼儿,睚眦必报,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脾性依然不改。 他不过是把人赶出去了而已,就遭他这般报复。 姜彬道:“江南盐很便宜吗?让你们这般糟蹋!” 那厨子连忙接话:“早先是不便宜,但巡盐御史来了之后,价格大跌。不仅官盐便宜了一半,过年期间,城中到处流窜着私盐贩子,若好好讲价,一百文一斗的盐都能买来。所以大人不必太心疼那十勺盐。” 姜彬道:“本官是心疼那十勺盐吗?本官...本官是...” 姜彬被商清晏气得脑门发热,说好的他铁面无私,不讲私情,可商清晏又是冒充琴师,带着虞大人过来,又是借厨子之口,大肆夸耀虞大人的功绩。 一番操作下来,他还怎么保证不偏私? 姜彬骂道:“他简直是无孔不入!” 那厨子低声道:“小的不敢夸大其词,大人稍微打听就知道了,要不是虞大人,只怕江南有一大半人,大过年的都吃不上有咸味儿的饭菜。” 姜彬道:“住口!” 那厨子吞咽了一下口水,知道就凭他是南川王的人,姜彬再生气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就大胆开口:“其实对于咱们老百姓,哪儿会想什么作派正不正,只要能让咱们吃上盐的官,那就是好官!” 姜彬怒不可遏,对仆从道:“拖下去!把他给我拖下去!” 仆从过来钳制着厨子的手脚,厨子当即爆出来一大串人名。 姜彬担心影响自己的判断,根本不想听,奈何这厨子的嘴太厉害了些,报人名又快又清晰,他就是想听不见都难。 好奇心驱使下,姜彬又抬手制止仆从,怒气冲冲问道:“这些人都是谁!” 厨子道:“这些人是虞大人严刑拷打,从那七个被抓盐商口中逼问出来的盐官,他们明里抬高盐价,暗地里官商勾结,贩卖私盐。钦差大人若是要查江南盐政,不要看闷着头看那些卷宗,建议先从这几人身上查起!” 姜彬一口恶气舒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挥手让仆从把厨子拖下去。 人都走后,姜彬翻看卷宗,厨子报的那一串人名还是在他耳中萦绕不去。 他愤而摔书,痛骂几声:“娘的!娘的!娘的!” 然后提笔把那些人名都写了下来。 ------------------------------------- 钦差大人的到来,让江南局势骤变。 原先虞安歌跟龚知府针锋相对,谁都寸步不让,现在因为铁面无私的姜彬,两方人马都变得畏手畏脚起来。 虞安歌不敢再做什么指鹿为马抄家的混账事,龚知府也不敢明目张胆,让下面的人抱团抵抗巡盐御史下发的一系列指令。 除了商清晏通过厨子之口,把虞安歌查到的一些跟盐商勾结的官员名字报上去之外,龚知府也给了姜彬一个名单。 上面是近些年来,懒政怠政,盐税收缴不足,以及放任私盐贩子泛滥的盐官,沈至青赫然在首位。 比起厨子说的那些盐官,龚知府给的这份名单,显然更值得姜彬去查。 可刚正不阿,大公无私的姜御史,到底是偏颇了,从虞安歌手中接过了那七个受尽酷刑,命都快没了的盐商,逐一审问。 江南盐政正朝着诡异又合理的方向发展。 向家已经做出了第一批海藻盐,经过向怡对向家上下的游说,最终确定,海藻盐只比之前普通的细盐每斗贵五文钱。 尽管如此,虞安歌还是有所不满,不是不满这五文钱,而是她目睹了细盐和海藻盐的制作过程,发现制盐上面真的是暴利。 虞安歌道:“按照现在最低的盐价,也要一百文一斗,但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还是贵了。” 商清晏道:“课银加征,浮费冗杂,官商贪利,私盐频生,盐价上涨不是一朝一夕,下降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虞安歌道:“盐政之弊莫甚于贩私,盐政之要莫重于缉私。商私易拿,官私却难。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官商勾结上面。” 一筹莫展之际,鱼书气喘吁吁跑来,一脸惊喜道:“公子!钦差大人调兵去抓盐官了!” 虞安歌知道龚知府也给了姜彬一份名单,警惕问道:“哪些盐官?” 鱼书道:“咱们查到的那些。” 虞安歌惊喜地看向商清晏:“你这个师兄,没有慧根,却是生得一双慧眼,查案速度比我想的快多了!” 商清晏指着自己那双琉璃目:“有没有一种可能,真正生有慧眼的,是我,不是他。” 第217章 他们在等谁? 虞安歌满怀惊喜,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到的时候,各县的盐官已被押送大堂。 不仅有虞安歌查到的那些人,另还有龚知府所谓的懒政盐官,放眼望去,竟有十七八人之多。 看到虞安歌过来,坐在最上首的姜彬脸色有一瞬难看,他指了一下左下摆放的椅子道:“虞大人落座吧。” 虞安歌冷冷看了一眼姜彬右下坐着的龚知府,默默落座。 等人到齐,姜彬敲了一下惊堂木:“把人带上来。” 衙役先是压着那七个盐商上前,跪在大堂,他们一个个形容狼狈,浑身伤口流脓生疮,一看就是受了莫大的折磨。 在堂外围观的盐商亲属爆发出巨大的痛哭,一个个喊着“儿啊”、“夫君”、“爹爹”,其中又夹杂着一些为官不仁,草菅人命,狗官等骂句,声音之凄惨愤恨,令人听之动容。 不明真相的百姓听到此些煽动之语,也都愤愤不平起来。 龚知府看了虞安歌一眼,人都被她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她脸上却毫无愧疚之意,反倒悠然地坐在那里,一副冷漠无情之姿。 龚知府道:“虞大人滥用私刑,难道没有一点儿自愧之心吗?” 姜彬对这话倒是有几分认同,眼睛不由看向虞安歌,等着看她的反应。 虞安歌嗤笑一声:“滥用私刑?本官身为巡盐御史,抓到贩卖私盐的商户,自是有权处置。谈何滥用私刑?” 龚知府道:“虞大人只是有监察盐政,纠举不法,缉拿私贩之责,并不代表你能以酷刑逼供。” 虞安歌道:“对付奸商,不施加严刑,难道要好吃好喝伺候着吗?” 眼看二人针锋相对,两不相让,姜彬终于开口了:“肃静!” 虞安歌和龚知府暂时偃旗息鼓。 姜彬看着下面的盐商道:“将你们在牢中招供的话,再说一遍。” 其中一个盐商知道,他的家已经被虞大人抄了,再无挽回可能,曾经庇护他的盐官自身难保,自然也保不住他。 若是实话实说,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命,最重要的是,他也的确怕了虞大人折磨人的手段。 杨老板挣扎向前,艰难道:“草民是宁县的盐商灶户,半年前郭大人找上草民,交给草民一个制盐方子,按照这方子制出来的盐比寻常盐精细许多,高产许多。草民一时鬼迷了心窍,答应跟郭大人合作。” 姜彬一下便切中要点:“你们是怎么勾结的?” 在外面跪着的郭大人缩了缩脖子,把头埋得更低了。 杨老板道:“每年灶户交给官府的数目是有定额的,郭大人让草民以天气不好,盐荒泛滥为由,将所制官盐减半上交,剩下的一半,交给各小道私贩出售,所获利益,三七分成。” 姜彬道:“谁三谁七?” 杨老板道:“我三郭七。”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剩下的盐商也都一一交代,一一指认勾结的盐官,甚至有几个盐商,跟盐官是二八分账。 姜彬脸色阴沉,敲响惊堂木,对外面的人道:“将他们带上来。” 随着一个接一个的盐官被押上来,每个人都大呼冤枉。 虞安歌不由看向龚知府,发现他并不慌张,不知道手里握着什么底牌。 郭大人忽然咆哮起来,若不是有衙役押着他,只怕都要跳起来了。 “我为官十余载,兢兢业业,清正廉洁,不论天灾旱涝,每年府县上交的盐税数额皆是第一!如今渎职怠政者不查,却以卑贱商户诬陷于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患无辞啊!” 在他的带领下,其他盐官也都纷纷诉诸自己的冤情,大堂上一时嘈杂。 直到惊堂木一响,姜彬愤而出声:“尔等皆为读书人,本官若非查到了实际证据,岂会将你们押至此处!把人证带上来!” 乌泱泱又押上来一大批人,有盐官府上的仆从,当地的百姓,各处流窜市井的私盐小贩。 虽然证词不一,但都指认了这些盐官以权谋私之行。 另有衙役呈上官商之间互通的信件,一一辨认笔迹后,那些盐官似乎都无力申辩。 姜彬道:“人证物证俱在,尔等还有什么可说的!来人,上认罪书,让他们签字画押。”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待这些官员签字画押,便可给人定罪量刑。 可哪怕证据确凿,这些盐官也都像商量好了一样,拒不认罪,也不签字画押。 更有一人,不惜以头撞柱,以示清白,好在衙役拉扯及时,才不至于血溅大堂。 虞安歌冷冷看向龚知府,知道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 他们在等谁? 一个不好的念头浮现在虞安歌心头。 眼看着大堂闹做一团,龚知府站起来道:“姜钦差,若一人不认罪,尚可当做他们狡辩,可所有人都不认罪,便说明事情没那么简单。退一万步说,他们在任期间,江南盐税有增无减,总称不上怠政,大人不若择日再审。” 虞安歌心越来越沉,当即站起身来:“钦差大人,盐税有增无减,不在乎他们在任期间就兢兢业业,廉政清白,而在乎取利于民,民不聊生。” 姜彬看着堂下混乱的一幕,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一会儿,竟然道:“先把他们带下去。” 虞安歌瞪大了眼睛,不应该的,证据确凿,且这些证据还都是姜彬搜集的,他不该不清楚,随着龚知府的话放过这些人。 只是不等虞安歌再说话,另有十个盐官被押了上来。 虞安歌一眼就看到夹在其中的沈至青。 今日的沈至青终于没穿他那身破旧的棉服,一袭崭新的青色官服,却不见为官者的风光。 虞安歌想说的话戛然而止,她黑着一张脸,默默坐了下去,双手紧握,指节发白。 几乎是和方才同样的流程,一些私盐贩子上前指认,是这群盐官默许他们在县里贩盐。 不,比刚才的雷霆更甚,因为以沈至青为首的盐官,不仅放任私盐贩子纵横,还公然违抗上司指令,不遵盐价,教唆百姓购买私盐。 第218章 大皇子也是在这个时候被立为太子的 跟方才那群人的嘶吼咆哮不同,沈至青等人安静地可怕,似乎对这些罪名全盘接受。 虞安歌起身替他们反驳,是因为盐税过高,像崇义县这样的贫困县,百姓买不起官盐,所以沈至青等人才会放任私盐贩子在城中兜售的。 这些县的盐税上缴不足,也不是因为盐官怠政,而是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去交盐税买盐呢? 可惜虞安歌的话未完,就被龚知府贸然打断:“知道虞大人跟沈大人关系匪浅,但虞大人也不必如此包庇罪臣吧。盐税乃是统一定价,为何其他地界的百姓不觉盐税高,偏偏这些县因为盐税高,而投机取巧,想方设法避税?百姓无德,皆因上官放纵,依本官看,这群人就该即刻处死,以儆效尤!” 虞安歌道:“盐税高是既定的事实,高盐税外加官盐溢价,百姓怎么承担得起?” 龚知府嗤笑一声:“依照虞大人所说,盐税高,就该人人避税,人人购买私盐才行。” 虞安歌愤怒道:“取利于民,焉能...” 长久。 虞安歌话说到一半,猛然噤声,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大意了,她愤怒太过,险些说出大逆不道之言。 有些话彼此心里都清楚,却不能明说。 国家盐税是朝廷所定,她公然指责盐税高涨,便是对朝廷,对圣上不满。 尤其她身为巡盐御史,还说这种话,更是罪加一等,传到圣上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姜彬看着隐忍的虞安歌,眼瞳微动,这满怀抱负不得施展,满腔激愤不得抒发的样子,像极了商清晏,也像极了从前的他。 姜彬总算出来打圆场:“虞大人,龚知府稍安勿躁。且听听堂下人怎么辩白。” 虞安歌和龚知府坐了下去,目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姜彬道:“尔等可认罪?” 虞安歌心中燃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看向沈至青,沈至青也看向她。 对视的一瞬间,二人似乎都有了答案。 虞安歌想要阻止,却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沈至青抬头道:“崇义县贫困,苛捐杂税,数不胜数,我身为盐官,不忍心看他们因高昂盐价,终年不知盐味而患病,遂一时鬼迷心窍,默认私盐贩子在县里倒卖私盐。” 沈至青取下自己的官帽,褪下官服,将脑袋重重往地上一磕:“下官认罪!” 其余随他一起被押上来的盐官,皆面露凄怆,互相对视一眼,而后同沈至青一样的动作,纷纷认罪。 认罪书呈上,不同于方才盐官的拼死抵抗,他们对自己的罪行一清二楚,签字画押一气呵成。 虞安歌像是落入冰冷的湖水,浑身上下冷彻。 本该春风得意的龚知府,此时意外地没有欣喜,只有惊恐。 说到底,今日两边的纷争,要么同归于尽,要么两相无罪。 龚知府原以为沈至青等人为了百姓呕心沥血,最后却要蒙罪入狱,定然心有不服,不断为自己辩白,而后拒不认罪。 即便是虞大人和姜钦差出于庇护良臣的念头,郭大人他们也可因此躲过一劫。 可沈至青他们竟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为了把郭大人他们拖下水,不惜亲赴地狱。 沈至青他们纷纷认罪,郭大人他们的抵抗便苍白无力起来。 姜彬道:“将沈至青,连同郭康诸人,一同打人监牢,择日定刑。” 龚知府再次站起来道:“姜钦差,郭大人他们没有认罪!” 姜彬看着龚知府道:“证据确凿,无需他们认罪!” 龚知府还想说什么,姜彬再敲惊堂木:“退堂!” 一场纷乱复杂的堂审,没有赢家。 人群渐渐散去,龚知府却来到虞安歌面前:“虞大人,你为了斩草除根,不惜把良苗也给拔了,这等魄力,我还真是自愧不如。” 虞安歌直视他的眼睛,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原以为是相安无事,不成想是两败俱伤,龚知府的愤怒不比虞安歌少,用力甩袖离开。 留下虞安歌,一个人面对冷清的大堂,伫立良久。 夜幕降临,向府迎来了一个低调的不速之客。 之前的姜彬担心商清晏会影响他的判断,拒不徇私,而今的姜彬身着斗篷,遮住满头白发,低调上门。 他查清了来龙去脉,却也挖出了更多无可奈何。 姜彬进来,看到虞安歌在此并不意外。 虞安歌眼里充斥着风雨,冷冷对姜彬道:“姜大人是清楚的,沈至青他们都是无奈之举。” 姜彬道:“法不容情。” 四个字将虞安歌的一腔不平堵在胸口。 商清晏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神情寥落的虞安歌,一时不知道怎么去劝。 对于现实,他们都产生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若是循规蹈矩,依律办差,便要取利于民,百姓何辜? 若是另辟蹊径,违抗例律,便是倒行逆施,清官何辜? 姜彬道:“今日,我若不处置沈至青,等太子到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狂风骤雨般的反噬。” 姜彬不断强调自己不会徇私,可是赤裸裸的现实面前,他心里的天平,还是倾斜了。 虞安歌心头一沉:“太子?” 姜彬从怀中取出一份邸报:“今晨,我便收到邸报,大皇子协理朝政有功,已被圣上立为太子。太子上任第一件事,便是请求前往江南,督查盐政。不仅我收到了,龚知府他们,必然也收到了。” 姜彬说这话的时候,余光一直留意着商清晏,发现商清晏没什么情绪,便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终归是要到来的。 无论是去年商清晏在望春城遇到的山匪截杀,还是秋狩上商清晏弱不禁风,不堪重任的表现,都是在给圣上立太子铺路。 而商清晏借着养病为由,短暂地逃离盛京,算是给圣上递了机会。 虞安歌一时有些恍惚,上辈子,大皇子也是在这个时候被立为太子的。 怎么她做了这么多努力,还是改变不了上辈子的走向呢? 第219章 是天下安宁,是海晏河清 后面的谈话,虞安歌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好在在查清事情真相后,姜彬彻底站在了他们这一边。 想要整治江南盐政,只抓一个盐官是远远不够的,除了他们现在根本动不了的大皇子,不,现在是太子了,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那就是龚知府。 如今官商勾结,江南官场盘根错节,又都以龚知府为首,若是他们三人联手,能将龚知府拉下马,不仅能以最快速度肃清江南官场,还能让太子元气大伤。 姜彬道:“今日大堂,盐商指认那些盐官,利益分成为三七或二八,这些盐官就是胃口再大,也吞不下七八成利润,所以钱财到了盐官之手,除了官场打交道,以钱养钱外,必会跟上面人再次分账。” 商清晏道:“看龚知府这般费尽心思庇护那群盐官就能明了了,他获利不小,只是到了他手里的钱,大头只怕还会往上面送。” 姜彬道:“我会尽力保下沈至青他们一条命,至于郭康他们...” 说到这里,姜彬看向虞安歌,面色松动:“时间有限,虞公子可能撬开那些盐官的嘴?” 虞安歌勉强回过神来,继续跟他们讨论:“若姜大人不怕得罪太子,我自有法子撬开他们的嘴。” 姜彬手持丹书铁券,自然不怕太子,便道:“那就这么定了。” 虞安歌提醒道:“只是有一点,姜钦差是见过那七个盐商的。” 姜彬知道虞安歌话里的意思,她下手太狠,对那些盐商施加酷刑也就罢了,龚知府不过叫嚣一二,不能把虞安歌怎么样。 可那些盐官都是正经读书出身,如果还是那么做,只怕要遭人诟病,而姜彬对之前虞安歌的这种举动可是很不支持。 姜彬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别闹出人命,我会替你遮掩。” 虞安歌喝了一口桌上的凉茶:“姜钦差放心,我有分寸。” 三人又简单说了会儿对那些盐官的定罪量刑,姜彬便要起身走了。 商清晏带着帷帽,跟虞安歌一起去小门送他。 春寒料峭,夜风拂过,不免觉得冷。 姜彬上了马车后,回头一看,却见商清晏主动站在虞安歌身前,替她挡风,还想把披风脱下来,披在虞安歌身上,只是虞安歌摆手拒绝了。 姜彬心里起了几分异样,这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似乎过于亲密了些。 姜彬倒不是觉得不好,相反,有个同龄人伴在商清晏左右,能让他放下心里的防线交朋友,脸上多些笑意,姜彬是求之不得。 只不过姜彬担心虞安歌行事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多少会影响到商清晏。 但想到这里,姜彬只能在心里叹口气,唯一庆幸的是,几次接触下来,虞安歌的心还是向着百姓的。 眼看着马车消失在一片夜色里,商清晏对虞安歌道:“回去吧。” 虞安歌“嗯”了一声,跟他一起回去。 从姜彬说起大皇子被立为太子后,商清晏就察觉到虞安歌的神情很是不对,走在她身边,商清晏轻声问道:“怎么了?” 虞安歌回过神来,伸手拨开他的帷帽,从中看到商清晏清风明月的一张脸。 帷帽轻纱随风飘动,与上辈子,他替自己收尸的样子重合。 没人知道,冷酷狠厉如虞安歌,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她害怕国破家亡,害怕上辈子发生的种种重蹈覆辙,害怕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害怕看到人间惨剧再次降临大殷。 她觉得自己做出了许多努力,可兜兜转转,回首依然徒劳无功。 是,她是惩治了虞家二房三房,挽救了向怡和宛云,是让恒亲王自食恶果,处置了一群贪官污吏,是被封骑都尉,又兼任巡盐御史。 可宋锦儿怎么都杀不死,岑嘉树安然无恙,大皇子依然成为储君,朝野上下,还是那一滩腐烂发臭的泥泞。 虞安歌向来自傲,但今天,她破天荒产生了一种蚍蜉撼树的挫败感。 那本书末尾的情节,始终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 虞安歌道:“我只是觉得很无力,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 商清晏温声道:“起码有你在江南,江南百姓在这个春节都吃到了盐。” 虞安歌长叹一声:“一个春节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商清晏道:“可能对于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于江南百姓来说,对于崇义县那些罹患瘿疾的人来说,是一件足以让他们一个春节都兴高采烈的好事。” 虞安歌眼眶有些酸涩,半个多月带有盐味的饭菜罢了,哪里就应该值得兴高采烈呢? 归根到底,还是大殷积贫积弱太久,才让百姓这么容易就因这微末的几撮细盐满足。 虞安歌道:“我想要的,远不止如此。” 商清晏道:“那是什么?” 虞安歌抬头,看着夜幕中悬挂的一轮明月,努力把眼泪收回去:“我想要的,是天下安宁,是海晏河清,是百姓不必因为微末的细盐而痛苦,欢乐。” 商清晏喉结滚动,抚上了虞安歌的眼睛,像那天晚上虞安歌抚摸他一样:“会有那么一天的,我跟你一起。” 第220章 跟我一起去搜查龚府 接下来的几天,牢狱宛如佛经所记载的阿鼻地狱。 地上的鲜血干了又湿,惨叫声一阵接一阵,虞安歌的脚步声一响起,里面的人便会止不断地战栗。 但还是有胆子大的,被押到虞安歌面前的时候,还破口大骂道:“你滥用私刑,不得好死!” 虞安歌冷冷看着他:“本官能不能得好死还是未知,只是你,必不得好死。” 那人被衙役压在地上,手上套着拶子,随着衙役的动作,便发出了刺耳的惨叫声。 不一会儿,这人就疼晕过去,虞安歌命衙役往他身上浇了一盆凉水,声音阴冷如厉鬼:“继续。” 那人艰难道:“你知道你得罪了谁吗?你这么做,就不怕后果吗?” 虞安歌挑了一下眉:“你倒是跟我说说,我到底得罪了谁?” 那盐官疼得面无血色,满头大汗,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虞安歌顿觉失望,手持带血的长鞭,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听着下面人从对她不断谩骂,到哀嚎不断,到痛哭流涕,再到苦苦哀求。 她始终无动于衷,甚至还有心思,用湿毛巾擦拭指缝的鲜血。 这群人的嘴巴的确很硬,且心里存着几分幻想,总觉得等熬到太子到了,他们就能逃过一劫。 亦或者,太子的威严太甚,龚知府作为太子在江南敛财的傀儡,让他们始终不敢指认。 有些人扛不住,恨不能一死了之,可虞安歌答应了姜彬,不会闹出人命,就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轻易死了。 几个大夫被叫过来给犯人治伤,走下地牢的时候,一个个被吓得呕吐,失禁,眩晕。 等大夫们吐完,看着眼前的惨状道:“太残忍了。” 虞安歌把弄着手里带着倒刺的鞭子,冷冷道:“你们不去心疼家里人终年吃不起盐,倒是有心去怜悯他们,真是让本官想不到。” 那些大夫原本对这些人怜悯,顿时转化为愤怒。 可惜再严的嘴,也扛不住烧红的烙铁,再硬的骨头,也抵不住墙上悬挂的十八道刑具。 虞安歌在地狱里折腾了五天后,终于带着一份沾血的供词走了出来。 阳光正暖,她闻到了一股花香,转头去看,几朵杏花在枝头悄然绽放。 商清晏一袭白衣,站在杏花树下,光是看着,都觉得他沾了上洁白的香气。 见他逐步走近,虞安歌反倒退了一步,脸上带着疲惫道:“我身上脏,你离我远些。” 她这几天在牢里,虽然每天都有沐浴,但还是避免不了闷出一身血腥气。 商清晏却是并不在意,步步紧逼,还拿帕子替她擦拭了额间不小心沾上的血。 商清晏道:“听说你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 虞安歌重重吐出一口气:“没什么胃口。” 天天跟血腥和惨叫作伴,又有太子随时过来的压力,她能吃得下去才怪。 不过... 虞安歌对商清晏扬了扬手里的纸:“有这份证词在,我不信龚知府还能蹦跶起来。” 虞安歌让鱼书把证词交到姜彬手里,鱼书走后,商清晏把带过来的食盒打开:“给你做了汤,你尝尝。” 找到了龚知府受贿的罪证,算是了却了虞安歌一桩心事。 人一放松下来,便感觉到了强烈的饥饿。 虞安歌跟商清晏一起坐在小石桌旁,冒着热气的梨汤让虞安歌食指大动。 许是饿久了,又或许是这碗汤的确好,虞安歌喝完赞不绝口:“你让府上哪个厨子做的,真不错。” 商清晏嘴唇勾起一抹笑:“你喜欢就好。” 虞安歌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她随口一问,商清晏没说清楚,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 姜彬看着那份虞安歌弄上来的证词,仅盐务一项,龚知府一年便能获利数十万两白银。 姜彬很想直接下旨将龚知府处死,但钦差只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之权,他处置几个行迹恶劣的盐官,尚能便宜行事,可想要动龚知府,只能先上报朝廷,再由圣上下旨做决。 姜彬将这份证词收好,对仆从吩咐道:“叫上虞大人,跟我一起去搜查龚府。” 虞安歌闻信,当即带着一队人马前往龚府。 龚知府听说虞安歌在姜钦差的默许下,对那些盐官用了刑,便知道会有这天,他的反应还算冷静。 看到虞安歌和姜彬到来,还饶有兴趣打趣道:“呦,两位大人怎么一起来了?” 姜彬一头白发,在人群中分外显眼:“郭康等人在牢中指认,龚知府每年要问他们收取数十万两孝敬。” 龚知府当即一脸愤怒道:“一派胡言!本官在任期间,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不过是对手下人严格一些,他们就怀恨在心,编出这种无中生有的话来诬陷于我!” 姜彬道:“是不是诬陷,我等一查便知。” 眼看兵卒就要动手,龚知府道:“且慢!” 姜彬道:“本官过来,不是为了查证那些证词,而是为了还龚知府一个清白,龚知府既然没有收过贿赂,紧张什么?” 龚知府道:“钦差大人一心办案,我自然体谅,只是这供词是怎么来的,总要给我个说法。” 姜彬道:“你想要什么说法?” 龚知府看向虞安歌:“我好歹是一州知府,二位岂能以屈打成招之言,就污我清白。” 虞安歌悄悄凑近姜彬道:“他在拖延时间。” 姜彬也知,不能真的让那些盐官见人,否则虞安歌少不了得落一个滥用私刑的罪名。 姜彬态度十分强硬,对手下的官兵道:“搜!” 眼看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官兵就要挤入门去,龚府的侍卫都堵在门口。 姜彬道:“龚知府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抗命吗?” 龚知府心跳如雷,驿兵说,太子会在今天到,可没说什么时候。 眼看官兵逐渐逼近,龚知府大喝一声:“姜钦差仅凭几个落罪盐官一面之词,便要搜查我的府邸,这是什么道理!就是到了圣上面前,我也不服!” 姜彬看龚知府越是慌张,就越是肯定他还有后手,时间紧急,姜彬在虞安歌的不断催促下,也无礼了一回,对手下人道:“进去!” 面对龚知府的阻拦,姜彬道:“龚知府若实在不服,到时便随我到盛京,让圣上主持公道吧。” 有了姜彬的反复确认,官兵便往龚府猛冲。 龚府的侍卫很快不敌,眼看着官兵就要冲入龚府,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大喝:“都住手!” 众人循声看去,一个身着太监服饰的人站在一辆豪华庄严的马车上,刚刚那声。就是他喊出来的。 虞安歌眯起眼,想到上辈子她大闹哥哥灵堂,便是此人率领太子府的侍从,将她压在地上,对她说:“虞小姐再这么闹下去,可是要连累到整个虞府的。” 身后,龚知府奔跑向前,痛哭出声:“太子殿下!” 第221章 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 虞安歌紧紧咬着后槽牙,姜彬也一脸阴沉。 他们的动作已经够快的了,可太子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快。 龚知府三步并作两步,跪倒在马车面前,哭天抢地道:“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您再不来,下官就要被冤枉死了。” 虞安歌和姜彬对视一眼,就算心里再不情愿,还是一起跟过去,对太子行礼。 马车里的人没有叫起,几人就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耳畔只有龚知府的啜泣声。 等了许久,等得姜彬的腰都有些疼了,里面才传来慵懒的声音:“起来吧。” 方内侍下了马车,毕恭毕敬地把车帘掀开,虞安歌起身看去,太子依然是金尊玉贵的模样,倚靠在车壁,浑身透着慵懒。 太子应当是虞安歌所见过的,普天之下最适合猩红色锦缎之人,本就生得一张邪魅的脸,在猩红色的映衬下,雍容华贵之气尽显,斜飞的眼角,看人的时候总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美目流转,看了看龚知府,看了看姜彬,最后落在虞安歌身上。 虞安歌没什么变化,只是太子一眼就看出,那张寒风冷月的脸上,透着几分隐怒。 巧的是,这隐怒正是因他而来。 想到这个可能,原本舟车劳顿,带着几分不耐的太子心情莫名转好。 他在方内侍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无视一脸用袖子擦泪的龚知府,径直来到虞安歌面前。 他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因长得比虞安歌高些,居高临下地看着虞安歌:“虞大人来江南这么久,着实辛苦了。” 虞安歌只觉脖颈像是被色彩艳丽的毒蛇缠住,一片冰凉,令她难以忍受。 不知为何,狼青这个时候暴躁起来,冲着太子吠叫,被牵着它的鱼书死死抓住嘴。 太子看着半人高的狼青,也不见害怕,眼睛依然落在虞安歌身上,等待她的回话。 虞安歌强压下心里的愤懑:“太子这一路舟车劳顿,才是辛苦。” 见自己被忽略了,龚知府连忙过来插话:“知道太子殿下要来,下官特在府中安排了酒宴,为您接风洗尘,可惜...” 龚知府看向姜彬和虞安歌,以及那些围堵在龚府门口的官兵,再次落下泪来:“可惜姜钦差和虞大人,不知哪儿听来的胡言乱语,竟气势汹汹,要搜查龚府,还求太子殿下为下官做主。” 太子一边向龚府走,一边满不在乎问道:“姜钦差,虞大人,可有此事?” 官兵在此,刚刚跟龚府侍卫的冲突中,两方还有人受了伤,这是抵赖不得的。 姜彬老老实实回道:“确有此事。” 太子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姜彬:“既是没来由的胡言乱语,姜钦差有什么不明之处,直接过问龚知府便可,何至于大动干戈?” 姜彬强调道:“不是没来由的胡言乱语,皆是底下盐官的证词。” 太子双眼一眯:“证词何在?” 姜彬看了虞安歌一眼,虞安歌将临摹下来的证词交到太子手上。 太子一眼便看出这是临摹所得:“原证词何在?” 虞安歌道:“回禀太子,原证词已被下官收存起来,只待在龚府中找到相关物证,便可递交圣上。” 太子嗤笑一声:“既然如此,便是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了?” 虞安歌沉默,龚知府掌管一州事务,若非拿到确凿的证据,仅凭那些盐官一面之词,再有太子作保,只怕难以定罪。 太子又看向姜彬:“虞大人初入朝堂,不懂查案也就罢了,怎么姜钦差也放任她如此?几个盐官空口白牙,你就搜查一州知府府邸,若朝野上下都这么办事,岂不乱了套了。” 姜彬道:“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太子轻笑一声:“既如此,等本宫休息好了,亲自提审那些盐官。” 有了这句话,龚知府大松了一口气,伸手对太子示意:“太子殿下,请入府歇息吧。” 太子走了几步,忽然问道:“虞大人和姜钦差在哪里落脚?” 姜彬道:“回殿下,下官租赁了一个二进的府邸。” 虞安歌道:“下官暂居向府。” 龚知府及时道:“两位大人虽分居两处,可日常的交往沟通,可是不受阻碍。” 龚知府即便不说,太子也明白姜彬已跟虞安歌勾连在一起,准备一起整治江南盐政。 太子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一群人进了龚府。 正如龚知府所说,龚府的确为太子准备了丰厚的接风宴。 整个宴席,歌女伶人彩袖飘飘,丝竹乱耳,但虞安歌和姜彬的脸色很差。 龚知府身后有太子坐镇,自是大松了一口气。 太子面无表情,眼睛盯着场上的舞蹈,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虞安歌。 从盛京赶往江南的路上,他已经收到了龚知府雪花一样的信,掌握了江南现在的情况。 虞安歌才来江南几个月,就把江南搅得天翻地覆,随着几个盐商被抄家下狱,其他盐商纷纷脱手囤积的盐,只是过了个年而已,江南盐价就从五六百文一斗,跌到了一二百文一斗。 另有向家新出的海藻盐,据说可以预防瘿疾,又因为价格低廉,迅速风靡江南。 这也就罢了,虞安歌借着钦差的威势,抓捕了十几个盐官,整个江南盐政官场人人自危,若非他及时赶来,只怕龚知府都要被牵连。 太子想过虞安歌来江南,会给他带来大麻烦,但没想到龚知府之流这般无用,这才多久,就让他不得不千里迢迢赶来。 一顿饭味同嚼蜡的吃完,姜彬和虞安歌一前一后告辞。 留下杯盘狼藉,冷清一片。 龚知府小心翼翼上前道:“太子殿下救我。” 太子手中转动着酒杯,骂了一声:“蠢货。” 龚知府道:“非是下官蠢钝,实在是虞大人她做事不讲章法,现在又有姜钦差当靠山,更是霸道狠厉,令人难以招架。” 有的话龚知府没说,只要做过的事,就不会天衣无缝。 每年白纷纷的银子从百姓手中流到盐商手里,再从盐商手里流到个个盐官手里,盐官再上交给他,他再大批大批送往盛京。 这一条漫长的白银链子,只要有心就能查到。 从前查不到,只是历任巡盐御史要么与他们同流合污,要么畏惧大皇子,视若无睹。 人在官场,处处都要钱,不取利于民怎么办呢? 太子放下酒杯,问道:“你将虞安和来江南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都给我交代了。” 第222章 我请郭大人看一出好戏 虞安歌的到来,让江南盐官官场人人自危,龚知府自然将她调查了个清楚。 他说得口干舌燥,最终太子提取了几个信息。 “崇义县的沈至青”,“江台楼的琴师”,“忽然出现的女人”。 太子细细咂摸着这几个人,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 龚知府道:“崇义县的沈至青因渎职被下了狱,钦差大人还没为其定刑,江台楼的琴师,据向府下人说,是虞大人的旧年好友,至于虞大人院里忽然出现的女人,除了虞大人和她身边的侍从,就没人再见过了,神秘得很。” 太子指节轻轻敲着桌面。 旧年好友? 虞安和七岁之前在盛京虞府,七岁之后在望春城,她哪儿来的江南的旧年好友? 还有那个忽然出现的女人,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被她藏得这么严实,就连向府的下人都没见过? 太子一时想不明白。 龚知府试探问道:“太子殿下,牢狱里被扣押的那些盐官可如何是好?” 太子眼底浮现出几分厌恶:“连嘴都管不住的人,要他们何用?” 龚知府低头,冷汗岑岑:“只怕会,寒了下面人的心。” 太子看着龚知府道:“是会寒了下面人的心,还是会寒了龚知府你的心?” 龚知府连忙跪下,诚惶诚恐道:“下官不敢。” 太子道:“本宫手里不留废棋,告诉下面的人,以后都放聪明点。” 龚知府出了一身冷汗,黏在衣服上:“下官明白。” 太子收回视线:“钦差大人和巡盐御史滥用私刑,对盐官屈打成招,致使他们冤死狱中,与你何干?” 龚知府俯首:“太子殿下说的是,下官记住了。” ------------------------------------- 阴暗的牢狱里,几个狱卒在外面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说着太子下江南之事。 半死不活的郭康睁开眼,艰难地爬过去道:“你们说谁来了?” 狱卒看了郭康一眼,敷衍道:“太子殿下到了,已经到了三四天了。” 郭康蠕动着嘴唇:“那太子,可有说要救我出去?”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而后爆发出了一阵爆笑。 答案不言而喻。 若太子殿下要救他出去,他何至于至今还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里?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就这样成了弃子? 那他的家人呢?家人何在? 郭康瘫在地上,绝望萦绕在心头。 狱中不知时辰,郭康再次醒来时,面前站着两个黑衣人,不等郭康叫喊出声,就被捂住嘴,蒙着头带走了。 等头上黑色的套子被揭下来,郭康嘴巴塞着的布团,让他无法出声,他用力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坐在阴影中的人,正是煞神虞安歌。 郭康在她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为他又要对自己施加什么刑罚,一脸惊恐地后退,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声。 虞安歌将食指竖在唇边,冷冷看着他道:“嘘——” 郭康不明所以,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虞安歌靠近他,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到墙壁旁边。 墙壁上有一处小洞,透过这个小洞,能看到墙壁另一面的情况。 那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牢房,躺着一个昏死过去的人,郭康从他的身形认出,正是之前跟他一起贪污受贿的同僚。 郭康心中的疑惑更甚,不知虞安歌这是要做什么。 虞安歌恶鬼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请郭大人看一出好戏,你可要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着。” 郭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时那个牢房的铁锁链被人解开,昏睡过去的盐官逐渐醒来,警惕问道:“什么人?” 来人并未说话,手里拿着一根麻绳。 郭康不由瞪大了眼睛。 盐官的声音有些颤抖,惊慌问道:“你是谁,你想干嘛?” 来人一步步靠近,不等盐官求饶或者大喊,就干脆利落地卸下盐官的下巴,用麻绳将他勒死,盐官不断挣扎,但他受了许多折磨,根本没力气抵抗。 没一会儿,盐官的身体就停止了挣扎,悄无声息地瘫软下去。 那人伸手放在他鼻子下面,见没了气息,便将他的腰带抽出来,又把他的衣服撕成条状,接在一起,连同盐官的尸体一并挂在横梁上,伪装成畏罪自杀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他才默不作声走了,牢狱一派安静,像是没人来过一样。 虞安歌取出郭康口中的布团,让他说话。 郭康脸色苍白,心如死灰,嘴里喃喃道:“是谁?是谁?” 虞安歌幽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是谁派人动的手,郭大人真的猜不到吗?” 郭康身子一抖,连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看向站在阴影中的虞安歌道:“一定是假的,是你为了让我构陷龚知府,刻意安排的这一出戏。” 郭康是这批盐官中,为数不多的,受了这么多刑具,也死死咬着牙关,不肯交代的人。 他仍然寄希望于龚知府身上,寄希望于太子身上,觉得他终有再见天日的时候。 虞安歌轻笑一声:“郭大人好大的脸面,竟觉得你配我费心思安排这么一出戏。” 郭康摇着头,面无血色:“假的,都是假的,我不会说的,我死也不会说的!休要骗我!” 虞安歌嗤笑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完这句,虞安歌就起身站在了阴影处,屏住呼吸,等待来人。 没过一会儿,这间牢房的门被人用钥匙打开,刚才杀人的身影,再次拿着一根麻绳走了进来。 第223章 十余盐官一起在狱中畏罪自尽? 郭康出了一身冷汗,死亡的恐惧笼罩全身,刚刚同僚濒死的痛苦在他脑海里挥赶不去,他被吓得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喘。 杀手刚踏进来,刚察觉到一旁的呼吸声,就被虞安歌一把按倒,虞安歌手疾眼快地卸下他的下巴,不给他自尽的机会。 那杀手不断挣扎,紧接着躲在暗处的鱼书也跑了进来,伸手往他的嘴里掏了掏,对虞安歌道:“公子,没发现毒囊。” 虞安歌冷笑一声:“倒是阴毒又谨慎。” 以虞安歌对太子的了解,那条毒蛇若要出手,必会派出死士,确保万无一失,而这个杀手不是死士,八成是龚知府派来的。 龚知府敢这么做,还是依仗太子的默许,太子不需要动手,只有一句话,就能让人为他卖命。 事成最好,事不成,便是龚知府自作主张,与太子无关。 成为弃子的不只是这些把龚知府供出来的盐官,还有龚知府本人。 鱼书也想得明白这一点,对虞安歌道:“公子,现在怎么办?” 虞安歌鼻尖抽动,回头看向郭康,刚刚在恐惧之下,他竟然尿裤子了。 虞安歌紧皱眉头,拿帕子捂住口鼻,对鱼书道:“抓到跟这杀手接头的人,带过来。” 鱼书的动作很快,不到两个时辰,就顺藤摸瓜,抓到了三个人。 其中一人,是龚知府亲随的一个表兄。 看他那人,郭康彻底认清现实,再不抵抗,跪在虞安歌面前,耷拉着头啜泣。 虞安歌道:“怎么做,你都没有活路可走,但是你听我的,我能保全你的家人。” 郭康满脸泪水:“太子一手遮天,你怎么斗得过太子?” 虞安歌道:“我斗不斗得过是我的事,该怎么选是你的事。” 郭康没再犹豫,便一口答应下来。 太子既然有心灭口,他和家人便再无活路,若按虞安歌说的做,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郭康痛哭流涕起来:“我听虞大人的,虞大人想让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虞安歌道:“还算识相。” 她拍拍手,鱼书便带进来一个大夫,给半死不活的郭康治病。 到了天亮时分,龚知府横竖睡不着,一起床便唤来亲随,询问暗杀的结果。 那亲随战战兢兢道:“小的那表兄,至今未归。” 这时府上的仆从赶过来道:“知府大人,姜钦差说盐案有了新进展,邀您和太子殿下前去听审。” 龚知府顿时感到一阵眩晕,那是利刃悬于头顶,即将落下来的征兆。 龚知府手忙脚乱地跪倒在太子的院落里,把头磕得碰碰作响,出来的人却是方内侍。 这阉人斜睨着龚知府:“太子殿下问话,狱中人可死绝了?” 龚知府跪在这阉人脚边,却不敢有一丝怠慢:“没有。” 几个盐官若是死了,这事也就算了了,偏偏人没死绝,他亲随的表哥,还被抓了。 方内侍走了进去,没一会儿,太子便披着一件猩红色的披风出来。 他足下生风,并没有理会龚知府,便冷着脸离开。 龚知府膝行向前,唤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救救下官!” 太子脚步不停,背影都透着怒意。 倒是方内侍回头看了龚知府一眼,龚知府连忙上前,对方内侍道:“方内侍,您救救我。” 方内侍蹲在龚知府面前道:“龚知府啊,这点儿小事您都做不好,您说留您有何用呢?” 龚知府吞咽了一下口水:“方内侍,我能敛财,太子殿下是知道的。” 方内侍笑着道:“可殿下手里不留废棋,您也是知道的。” 龚知府紧紧抓住方内侍的衣袖:“没有废棋!我在江南担任知府已久,殿下若再培养一个知府,未必有我顺手,而且...” 龚知府顿了一下:“每年二十万两雪花银,我会如数送入盛京。” 龚知府试着握住方内侍的手:“自然也少不了方内侍您的。” 方内侍笑了笑,没有给龚知府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拍了拍龚知府的手掌,就起身去追太子了。 太子眉宇中氤氲着一场暴风雨,看到方内侍跟来,便问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方内侍苦着一张脸:“殿下这可真是冤枉奴才了,龚知府哪里会许给奴才好处,只会许给您好处。” 太子骂了一声:“狗奴才。” 方内侍道:“每年二十万两雪花银,棋盘上留这么一步棋,既能替您在角落周旋,又能膈应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太子没给方内侍回话,带着人径直前往官衙。 太子到的时候,姜钦差已经升堂,他坐在上首,虞安歌坐在右下方,左边还留有一个空位,是给太子留的。 至于龚知府,既是被状告之人,自然没有他的座位。 堂下只跪着两个人,一个姓李的盐官,一个是潜入牢狱的杀手。 而躺着的人,却有十余人,他们一个个死相难看,光是摆在堂上,就让人不寒而栗。 太子一来,所有人都站起来给他行礼,他默不作声地看了虞安歌一眼。 那张风寒霜冷的脸,以及浑身上下透出的冷漠禁欲感,对他来说,依然充满吸引力。 让他克制不住留意的同时,又难免生出几分咬牙切齿。 这样一个可人儿,怎么就不识相呢? 太子笑了笑:“钦差大人继续办案,别因孤耽搁功夫。” 他径直走向空缺的位置,翘着二郎腿,猩红色的披风,姿势慵懒而优雅。 随着众人坐定,龚知府也被衙役“请”了过来,看到满地尸体,他面色冷硬,将将维持着为官者的风度。 姜彬用力敲了一下惊堂木,对堂下人道:“堂下何人?” 李盐官声音沙哑道:“下官嘉宁县盐官李立,在狱中招认,与龚知府和盐商勾结,抬高盐价,却被龚知府派来的人灭口,求钦差大人明察。” 姜彬看向龚知府道:“龚知府有何话可说?” 龚知府道:“他血口喷人!这几个盐官明显畏罪自尽,与下官有何关系?” 姜彬道:“十余盐官一起在狱中畏罪自尽?” 龚知府心跳如鼓,依然肯定道:“没错,他们心中有愧。” 姜彬看向那个杀手和李立:“你二人怎么说?” 第224章 指鹿为马 李立道:“钦差大人明鉴,下官检举龚知府,问心无愧,绝对不会畏罪自尽,昨夜确是被人所害,若非狱卒发现及时,只怕已经成了一缕亡魂。” 那杀手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在虞安歌的威逼利诱下,说出了实情:“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收了线人一百两银子,让小的潜入狱中杀人灭口。线人先给了小的五十两做定金,被小的藏在了床头墙壁的上数第三行第五列墙砖后面。” 官差捧上来五十两银子,被红布包着,确是杀手口中的地方找到的。 姜彬道:“证据确凿,容不得抵赖...” “且慢!”太子这个时候插了嘴:“是畏罪自尽,还是杀人灭口,双方各执一词,不若请仵作前来验尸。” 虞安歌和姜彬对视一眼,姜彬道:“唤仵作前来。” 三个仵作上前,一一检查了尸体,最后齐声道:“回大人,这十几具尸体,皆是上吊自尽而亡。” 虞安歌眼神倏然狠厉起来,姜彬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来。 明明清晨,他们唤这几个仵作前来验尸的时候,他们众口一致,这些盐官都是被勒死的。 这才过去多久,且中间这几个仵作并没有接触任何人,现在陡然改口,打了虞安歌和姜彬一个措手不及。 姜彬一脸阴沉道:“再去唤几个仵作过来!” 又有五个仵作被唤了上来,在检查完这些盐官尸体后,话术与前面三人别无二致:是上吊自尽死的。 可是,可是即便虞安歌不懂验尸,也知道被人勒死和上吊而死的区别。 最简单的,上吊而死的人后脖颈不会有痕迹,而被勒死的人,后脖颈有绳子交叉的印记。 是仵作不专业吗? 不是的,是他们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虞安歌看向气定神闲的太子,胸口憋着一口气,舒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太子则满眼戏谑地看着虞安歌,指鹿为马这种事,要做起来可太简单了。 只要上面的人身份足够重,甚至不需要他交代,下面指鹿之人,便会主动讨好。 那是马,不是鹿。 那是上吊自尽,不是被人勒死。 无论来多少仵作,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就算中间出了一两个硬骨头,那也是他水平不够,误认了。 就算虞安歌和姜彬知道怎么回事,心有不服又能怎么样呢? 整个江南,都笼罩在太子和龚知府的五指山下。 想要拿到真相? 可以。那就去盛京,求圣上派人出面,求圣上派人过来验尸。 只是天气转暖,活人等得起,死人等得起吗? 到时候尸体腐烂,蚊蝇丛生,连脸都看不清,再多的疑点,又有什么用呢? 太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殷红魅惑:“姜钦差,无中生有,构陷上官,该当何罪?” 李立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不是上吊的,不是的!” 此时杀手见大势已去,连忙改口道:“是虞大人用小的的家人威胁小的做伪证,小的不敢不从啊!” 太子看了一眼虞安歌,轻嗤一声,便吩咐带来的侍从:“把人拖下去。” 太子带来的人就要动手,姜彬猛然站起来道:“此案尚有疑点,不得伤害证人,择日再审!” 太子低声笑了笑:“不得伤害证人?他这一身伤痕,难道是孤打的不成?” 姜彬和虞安歌一时噤声,那一身伤是虞安歌在姜彬的默许下,对这些盐官严刑逼供造成的。 太子站起身来,方内侍弯下腰帮他掸了掸发皱的衣摆,殷勤小心。 太子道:“姜钦差有再多疑虑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江州府事务庞杂,龚知府频频被你押到公堂,失了体面不说,还耽搁了整个江州的政务。若期间江州上下出了什么疏漏,我怕姜钦差吃罪不起啊。” 龚知府长吁短叹起来:“清者自清,下官是不怕钦差大人查的,只是这三天两头的传讯,实在是让下官招架不住。只得上书一封,言明误政缘由,求圣上体谅。”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将虞安歌和姜彬堵得话都说不出来。 末了,太子直接就带着方内侍和龚知府走了。 大堂上尸体被抬下去,衙役和侍从也都被姜彬遣散,刚才指认龚知府的李立和杀手,被太子的人拖下去,杖刑活活打死。 惨叫声似乎还回荡在耳畔。 姜彬走到虞安歌身边道:“果真如你所说,太子一来,就没人敢说真话了。” 虞安歌心情有些压抑:“龚知府已成废棋,却得太子再次庇护,不知答应了太子什么条件。” 姜彬长叹口气,拍了拍虞安歌的肩膀道:“好在我们还留有后手。” 虞安歌低垂眼帘,并不感到庆幸。 有一种无力,是你做了再多事情,上位者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完全抵消,并高高在上嘲笑你的徒劳。 虞安歌虚虚握了一下手。 权势。 她需要的是权势。 是像太子那样,能够一手遮天的权势。 或许到了那时,她付出的所有努力,才不会被人轻易抹去。 另一边龚知府诚惶诚恐,又感恩戴德地跟在太子身后,太子不开口,他就一句话都不敢说。 一路回到龚府,却见门口候着一个狱卒,正满脸焦急地来回打转。 在看到太子和龚知府那一刻,他像是遇见了救星,连滚带爬跑了过来,凑到龚知府耳边道:“知府,不好了,昨天不止活下了一个李立,还有一个郭康,郭康和您亲随的表兄一起失踪了。” 龚知府一时气急攻心,狠狠甩了狱卒一个耳光,他声音打着颤,腿也打着颤:“为何不早点儿来报?” 那狱卒道:“小的也是刚接到消息。” 方内侍听到这话,当即尖声骂道:“在大堂上缺个死尸你都没发现吗?” 龚知府觉得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回头一看,太子那张魅惑精致的脸,氤氲着一场暴风雨。 第225章 虞大人这是对孤心有不满? 整个江州,龚知府能调动的人全部出动,就为寻找丢失的郭康,和龚知府身边亲随的表兄。 可郭康一家子和那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遍寻不到。 龚知府身边的亲随悄无声息死去,然而这远远不够。 龚知府这几天可谓杯弓蛇影,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觉得是朝廷派下官兵来抓他了。 太子得到人凭空消失的结果时,方内侍正半蹲在地上替他按腿。 面对龚知府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太子没几分耐心,只是问道:“虞安和这两天在做什么?” 龚知府脸色又苦了几分:“在招揽盐商,要他们跟向家学习海藻盐的制盐法,并且似乎有意压低盐价。” 太子低低笑出了声:“控制盐价?两百文一斗的海藻盐,还不够她吃的吗?” 龚知府道:“太子殿下说的是,二百文一斗已经够低了,再这么容她折腾下去,江南盐政只怕要崩散。” 经过大批盐官下狱,又有十几个盐官,横死狱中,近来江南风声鹤唳,盐官们人人自危。 虞安歌动作很快,背后又有姜钦差撑着,开始对盐政大刀阔斧改革。 龚知府自身难保,盐官们不敢在这个风头惹事,盐商垂涎于向家的海藻盐,担心向家一家独大,现在虞安歌和向家主动递出橄榄枝,他们暂时抛却利益,纷纷前来分一杯羹。 见太子不说话,龚知府继续道:“盐税都是每年定好的,上奏朝廷允准。今年虞大人非要搅动这滩水。时间一到,她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堆混乱的账目,于商于官,皆是麻烦。太子殿下,这事钦差大人不懂,放任她胡闹,您可不能不管啊。” 太子终于开了尊口:“她所定的盐税如何?” 龚知府道:“据下官所知,一引课税二两一分七厘,厘银五两三钱二分八厘。” 太子“嘶”了一声,方内侍小心陪着笑脸:“可是奴才手重了?” 太子没有回答,方内侍便继续捏按。 龚知府道:“虞大人还说,现今关卡林立,每多一卡,便要多抽取二两一钱银子,另有陋规杂税无数,她要求以后销售盐,只设始终二卡。若期间有散卡抽成,伪造砝码及报数者,杀无赦。” 太子的腿忽然用力,正踹中方内侍的心窝子。 方内侍一个不防,“哎呦”一声,倒仰在地。 太子一双斜飞的眉眼,透着几分怒气,只是放在他精致的脸上更显魅惑,看着狼狈又一脸迷茫的方内侍,骂道:“狗奴才,刚才不是说了,你下手太重了吗?” 方内侍连忙调整姿势,跪在太子面前道:“奴才该死!” 太子没心情让方内侍再伺候了,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襟,便走了出去,方内侍紧跟其后。 太子脚步不停,一路前往官衙。 虞安歌刚送走一批盐商,这些盐商面色各异,心思也都不定。 虞安歌得好好感谢商清晏,若非有他的海藻盐出现,不仅跟细盐的味道一样,还能预防瘿疾,这群盐商不会对压低了许多的盐价善罢甘休。 此番虽然压缩了盐商的利润,但虞安歌加大了对盐官的管控,盐商不必像之前一样,想方设法给各级抽成的盐官上供。 这样一来,一定的利润还是能保证的,所以这些盐商在私下商量了许久之后,最终决定向虞安歌投诚。 目送最后一个盐商离开,虞安歌转身回去,经过一个拐角时,一只手忽然放在她的肩膀上。 虞安歌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动作敏捷,抓住那只手就要反折过去。 手的主人也不是吃素的,很快挣脱,另一只手又抓了过去。 交锋两三招,虞安歌终于看清了来人,遂不再反抗,任由他将自己压制在墙上。 虞安歌神情紧绷,漆黑的眼瞳透着不甘和隐忍,却碍于身份的不对等,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这副倔强的姿态着实让商渐珩眼热,鼻尖若有若无萦绕的冷松香也让他止不住心头一颤。 他伸出手,就要抚上虞安歌那双冷寂的眉眼。 虞安歌只觉头皮发麻,他虽然还没碰到自己,就已经感觉到一片滑腻的冰冷来,像是色彩艳丽的毒蛇缠绕。 虞安歌猛然转过头,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提醒道:“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商渐珩的手停在空中,把虞安歌眼底的排斥和厌恶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收拢手指,放开虞安歌,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虞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风。” 虞安歌见他放开,才算松了口气,状似不在意地理了理衣襟道:“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商渐珩道:“明知孤在江州,你依然不打招呼,贸然找到盐官盐商商议盐税盐价,可是不将孤放在眼里?” 虞安歌冷冷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商讨盐价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不敢以这种杂事烦扰太子。” 商渐珩的眼睛一寸寸在虞安歌脸上扫过,从她光洁的额头,到曲线优美的脖颈,每一寸肌肤都仿若无暇白壁,看得人挪不开眼。 算起来虞安歌是商渐珩见过的,皮相最好的人,这一身玉骨冰肌,简直不像男子。 虞安歌从来不知道,世上竟会有一个人,光靠眼神就能让她恶心发冷,这种被毒蛇盯上,随时会被咬一口的感觉,让她如芒在背。 商渐珩颇为享受地看着虞安歌隐忍的表情,笑着道:“虞大人难道不知,父皇派我来督查盐政吗?” 虞安歌深吸一口气:“太子若真心想要督查盐政,下官自是求之不得。” 商渐珩道:“虞大人这是对孤心有不满?觉得孤有所懈怠?” 虞安歌撇过头,避开他毒蛇一样的眼睛:“不敢。” 商渐珩往前走了一步道:“是不敢,还是没有?” 虞安歌背后便是墙壁,退无可退,只能咬着牙根道:“是不敢。” 第226章 狗日的 虞安歌越是隐忍,就越能取悦商渐珩,他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眉梢都透着快意,甚至在情难自抑下,用力抓着虞安歌的下巴,强迫虞安歌看着自己。 “大义灭亲,逼杀亲王,在江南指鹿为马,搅动盐池,你虞安和还有不敢的事?” 虞安歌已经忍到了极限,她脾气一向不好,能怀着前世的恨,面对商渐珩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忍到这种地步已是极限。 她抬手挥掉那只钳在她下巴的手,说了一句“太子殿下言重了”,便要转身离开。 谁知商渐珩比她想象中还要过分,直接拽过她的衣领,把她按在墙上,阴恻恻道:“虞安和,既然不敢对孤有什么怨言,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孤呢?” 恒亲王之事,商渐珩还没有找她算账,虞安歌设计前往江南,商渐珩也没有花心思阻拦。 从小到大,只有旁人顺着他的意思,讨好他,奉承他,因他的一个眼神感恩戴德,因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而诚惶诚恐。 除了圣上,他从未将所有人放在眼里,偏偏有这么一个人,无视他的示好,明里暗里跟他作对,给他添堵,且屡教不改,愈演愈烈。 见虞安歌不回答,商渐珩继续道:“孤自认一直以来对你不薄,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又放任你在江南胡闹。你为何不肯知足?” 虞安歌道:“太子殿下的话,下官听不懂。” 商渐珩眼神逐渐危险起来:“还是说,你想要投靠老二那个废物?” 虞安歌心头一凛,当即道:“太子殿下慎言。” 商渐珩看虞安歌反应,继续道:“也对,即便他再废物,即便崔皇后出身再低,他也是嫡子。” 疯了疯了,虞安歌觉得眼前人疯了。 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商渐珩细细观察着虞安歌的反应,自顾自道:“就算他是嫡子又能怎样?最后太子之位不还是我的吗?崔皇后不还是处处被我母妃压了一头吗?” 虞安歌看着商渐珩疯狂的表情,迟迟不出声。 商渐珩歪了一下头:“还是说,你想捧小四?” 他低低笑出了声:“就算你把江南的情况交给辛太傅又能怎么样?以为凭他一个人,就能扭转乾坤吗?真是可笑,一份策论,都得靠辛太傅操刀,脑袋空空,脾气倒是不小。” 虞安歌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开始打鼓,她不敢小看商渐珩,毕竟商渐珩是上辈子登基之人。 跟宋锦儿有着所谓女主光环不一样,商渐珩有心计,有地位,有帝王的宠信,更重要的是,他足够没有底线。 他现在提到辛太傅,若进一步再想,不是没可能怀疑到商清晏头上。 虞安歌连忙打断他的思绪:“太子没有喝酒,怎么会说胡话?下官谁也不想投靠,只想忠于圣上,忠于社稷。” 孰料,这一番话引得商渐珩爆发了更大的笑声,似乎是在怀疑她的一片忠义,又像是嘲笑她的一片忠义。 虞安歌觉得他的确是个疯子,这种疯癫让她浑身不适,用力扯过自己的衣领,就想离开。 可商渐珩察觉到她的意图,手上更加用力,不让虞安歌有逃走的可能。 他的思绪的确被打断了,神情又回归正常,阴恻恻问道:“郭康被你藏到了哪里?” 虞安歌揣着明白装糊涂:“郭康?他不是死了吗?” 拙劣的演技让商渐珩怒火更甚:“你把他们送去了盛京?” 虞安歌没有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即便被猜中了,虞安歌也不慌,她有自信商渐珩和龚知府找不到人。 商渐珩道:“连同他们一起送去的,还有今年江南的盐税定价?” 虞安歌依然没有回答,看着商渐珩因为怒气,显得愈发邪魅严厉的脸,感到一丝庆幸。 他这疯狂急躁的样子,也取悦了虞安歌,让虞安歌几不可查地生出几分自得。 纵你一手遮天,不还是被她抓到了一线生机? 每年盐商向盐官上供的银子,盐官又向龚知府上供的银子,龚知府又向太子上供的银子,郭康心里都有数。 数额之庞大,令人触目惊心,她不信到了这个地步,圣上还能无视太子的贪婪。 这次就算扳不倒商渐珩,也能折他一臂,令他损兵折将,断了江南的财路。 看着虞安歌冷漠不屈的眼神,此刻,商渐珩对她的征服欲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该如何让这个可人儿乖乖听话呢? 像其他人一样,拜倒在他脚下,对他心悦诚服,毕恭毕敬,因他一个眼神就感到庆幸或者惶恐,日日祈求着他的垂怜和眷顾。 不,不行。 这样一个宝贝,还是不要让她成为寻常俗物的好。 他不就是喜欢这人冷漠不屈的眼神吗? 只是这眼神里,还需要为他染上独属于他的情愫。 鼻尖的冷松香,似有意无意勾引他靠近。 就在商渐珩越靠越近时,一声犬吠惊醒了他,倏然转头,狼青露出满口獠牙,气势汹汹地看着他。 商渐珩被打断思绪也不恼,反而戏谑道:“虞安和,你以为你是谁?” 虞安歌看着他,任由他继续疯下去。 商渐珩道:“你真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改变整个江南的局势?就能让我跌个大跟头?” 虞安歌被他戳中了痛脚,她的确害怕上辈子的惨剧重演,只是现在,不能落人下风:“能不能,我总要试试。” 狼青还在冲着商渐珩疯狂吠叫,若非虞安歌伸手制止它,只怕即刻就会冲上来把商渐珩撕咬了。 商渐珩知道虞安歌抗拒他,厌恶他,可也绝对不敢伤他。 商渐珩看了一眼狼青道:“说到底,文武百官,都是皇室的走狗罢了,你何必这样头铁,非要做异想天开之事?” 虞安歌在他轻视的目光下,所有怨念都达到了顶峰。 原来在这些上位者眼里,他们不过是为其驱使的走狗。 商渐珩松开虞安歌,慢条斯理道:“乖乖当一条狗,等着主人喂食不好吗?毕竟...” 毕竟他将会是大殷下一个主人。 屈辱感让虞安歌内心积攒的怨恨全都爆发出来,她主动上前一步。 商渐珩因她的主动靠近眼睛一亮,可下一秒,就听虞安歌在他耳畔低声骂道:“狗日的。” 第227章 孤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咬牙切齿的低骂,让商渐珩的耳朵有一瞬的发麻发热。 等他回神之时,虞安歌已经带着狼青离开,背影朝着春晖走去。 商渐珩眼睛一直盯着她,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角落,看不见人影。 方内侍找过来,看到呆愣原地的太子,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出声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商渐珩发出了几声阴恻恻的低笑,这笑声怎么也止不住,甚至越来越癫狂。 等到他笑完后,方内侍才敢走近,发现商渐珩的眼睛微红,刚刚都笑出了泪珠儿。 方内侍小心翼翼问道:“太子殿下遇见了什么事,竟然这般高兴?” 明明从龚府离开的时候,太子还带着怒气,这才多大会儿,就笑成这样。 商渐珩抬手,用食指指节将眼角的泪水拭去,鼻翼微动,像是在嗅什么味道,看得方内侍一头雾水。 商渐珩脸上略带痴迷:“你闻。” 方内侍嗅了嗅:“闻什么啊?奴才鼻子不好使,闻不到啊。” 商渐珩道:“好香啊,孤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方内侍看着院子里盛开的桃杏,附和道:“春天来了,花儿都开了,当然香。” 商渐珩却道:“不,不是花香,是一种...很特殊的味道。” 方内侍越来越迷糊了:“殿下喜欢的话,奴才找人为您调香,据说江南匠人制香可是一绝。” 商渐珩看着虞安歌消失的拐角,眼中闪烁着妖冶的光。 ------------------------------------- 虞安歌黑着一张脸,拿着湿帕子一点一点擦拭自己的脸颊,眼中的怒意达到了顶点。 虞安和从她身后凑过来道:“谁给我妹妹气受了?” 虞安歌转头,看着自己没心眼儿的哥哥,倒是直言不讳:“太子。” 上辈子虞安和就吃亏在心思简单,与人为善上面,所以被那些蛇蝎毒死。 这辈子,虞安歌并不忌讳让他知道人心险恶,起码要让他意识到,太子是个怎样恶心下作之人,心里有个准备,就不会满怀天真地靠近。 虞安和人虽在院中,但从鱼书口中,已经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更知道太子一来,就处处跟妹妹作对。 跟自己妹妹待在一块儿,虞安和不必考虑什么祸从口出,当即骂道:“这狗日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吗?竟敢欺负我妹妹!@#¥%…*&” 虞安和这大半年在市井学了不少浑话,之前是不想污了妹妹耳朵,才一直收敛着,但他骂得越狠,妹妹就肉眼可见的开心,于是就放开了,怎么难听怎么来。 看着虞安歌脸上没了怒气,虞安和方才停止。 虞安歌听他骂了一通,心情大好:“哥哥以后记着,太子心思阴暗,卑鄙无耻,以后可莫要靠近他。” 虞安和道:“你放心,除了给我妹妹出气,我绝对不靠近他!” 虞安歌却是警惕道:“我不需要哥哥为我出气,这口气我自己会出,我只要哥哥别跟他打交道。” 虞安和眼神中流露出落寞,倒也没说什么。 虞安歌知道,哥哥是一个在书房都坐不住的人,被她困在小小院落里必然不舒服。 可现在这种情况,虞安歌还不能放他离开。 那个杂耍班子已经被虞安歌想法子赶出了江南,而她这张脸,被江南许多人看见。 而太子的到来,让虞安歌察觉到了极大的危机感,她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被盯着,稍有不慎,便会被那条毒蛇咬上一口。 除此之外,虞安歌也承认她是有私心的。 她抬头看着哥哥明明失意,却怕她自责,从而努力露出来的笑脸,心中一片酸涩。 她是个自私之人,宁可要一个强颜欢笑的哥哥,也不要一具冰冷破碎的尸体。 隔壁的院子里,商清晏转着手里的一串佛珠,那双秋水眸子积攒着怒意。 竹影道:“不知道太子跟虞公子说了什么,虞公子从官衙气冲冲出来时,下颚红红的。” 商清晏转动佛珠的手一停,骨节因为过度用力,隐隐发白。 刚从外面过来的梅风决定给这把火上再浇点油:“虞公子从官衙出来后,直奔隔壁。” 商清晏猛然转头看他,眼中散发的冷意,让梅风心头一颤。 不过梅风道:“还是说说正事吧,今晨传来消息,郭康他们已经出了江州,被咱们的人接走了,后面这一路,不会再出现什么波折,必能将他活着送到圣上面前。” 商清晏听了这消息,脸上却并不见轻松,反而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道:“我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竹影抱臂道:“血淋淋的人证摆在圣上面前,难道圣上还会袒护太子不成?就算罪责落不到太子身上,龚知府也难逃一劫,太子在江南的财路算是断了。” 商清晏却是微微摇头:“你有没有感到奇怪,周贵妃不同于崔皇后,她出身荣国公,在朝中根基匪浅,百官日常的奉承孝敬也就罢了,太子何至于需要这么多钱?在江南敛财,简直如蝗虫过境。尤其是去年一整年,他勾结盐官盐商,不惜造出‘盐荒’,就为高价兜售细盐,这种敛财手段,无异于杀鸡取卵,不可久矣。” 这疑问若是旁人说出口,梅风必然会嗤之以鼻,钱是天下最好的东西,放眼天下,谁又会嫌银子烫手。 但商清晏却在此刻凝思,想必是发现了端倪。 梅风顺着商清晏的思路想下去:“与其说是敛财,更像是缺钱,所以才会不计后果,从百姓身上取利。” 竹影疑惑起来:“太子怎么会缺钱呢?观他和周贵妃的日常,说一声奢靡无度都不为过。” 梅风对竹影道:“你这就不懂了吧,那些大户人家,内里越是一团空虚,外里就越是要花团锦簇,否则...呵呵。” 竹影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少吞吞吐吐的,否则什么?” 梅风道:“否则稍微露出点儿破绽,就会被虎视眈眈的敌人盯上。” 第228章 为什么会缺钱 竹影道:“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太子和周贵妃很缺钱?没道理啊,他们做什么了,为什么会缺钱?” 这也是商清晏想不通的点,太子怎么着也不应该缺钱,就算缺钱,也不应该到了搜刮百姓骨血的地步。 毕竟站在太子的视角,他已是储君,只要他不作死,就会是大殷下一任帝王。 且不说他在江南敛财,一旦被圣上发现,必定难逃责难,只说就算不被发现,等到了他继位的时候,江南亏空这么大,头疼的该是他自己才对。 究竟是什么情况下,太子才会在这一年内,做出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呢? 商清晏紧皱眉头,一时想不明白。 梅风也喃喃道:“是啊,他们做什么了,居然这么缺钱。” 商清晏道:“暗中查一查,每年送入太子府的银两,最终流去了哪里,那么多钱,不会留不下蛛丝马迹。” 太子谨慎得很,这件事不好查,但梅风还是应了下来。 正讨论着太子,外面忽而传来一阵骚乱。 梅风过去打探,随手拉住一个下人道:“发生了什么?” 那下人紧张又激动道:“太子殿下说龚府住得不舒服,要下榻向府。” 对于他们来说,哪里知道江南盐政混乱是太子一手促成的,他们只觉得太子到了,也就是未来的圣上到了,这简直是向家天大的荣耀,向家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一句话说完,那下人又急匆匆走了,得给太子准备最好的东西。 梅风一脸难看道:“坏了坏了!” 他赶忙回去,对商清晏道:“主子咱们快走,太子要住向府!” 太子是不讲道理的,若发现端倪,对主子极其不利。 南川王来养病,养到了巡盐御史隔壁,传出去,还不知被人揣测成什么样,圣上要是知道了,觉得他家主子有旁的心思,主子焉能好过? 商清晏猛然起身,怒意再次攀上他的眉眼。 似乎是天生的直觉,商清晏想到竹影说的,虞安歌在见到太子后,下颌被捏得通红,一下子便察觉到太子或许对虞安歌另有心思。 这种念头一旦产生,就会不断滋生出来。 梅风和竹影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商清晏也知道,便是再有不甘,也不能久留。 与此同时,虞安歌和虞安和也都被太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虞安歌嘱咐哥哥,让他在院子里呆着,无论遇见什么事,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去,然后自己出门,迎接太子仪驾。 虞安歌刚因为哥哥,从刚才在官衙的不愉快中缓过神来,太子驾到再次让她想到前世的悲剧和方才遭受的屈辱。 虞安歌不知道太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是知道郭康入京,打算舍弃这枚棋子,彻底不管了吗? 不应该啊。 就算龚知府是一枚废子,帮太子做事这么久,必定掌握着太子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太子绝对不会放任龚知府不管。 按照太子的性格,要么对龚知府赶尽杀绝,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要么就尽量保全龚知府,让龚知府为他卖命。 虞安歌对太子猝不及防地到访,十分不解。 可不论她再心不甘情不愿,太子既然要驾临向府,向家人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听着外面的动静,虞安歌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且不说她院子里还藏着哥哥,隔壁也藏着一个商清晏。 若被太子发现,可都是大祸临头。 她想告知商清晏,让他在太子来之前快些离开,可刚一出去,就见向怡匆匆赶来:“安和,太子的驾辇已经到了,侍卫在向府外面围了一圈,说是为了保护太子安危,这个时候王爷出不去的。” 虞安歌神情一凛,这样的速度,太子必定是查到了什么。 虞安歌看着隔壁紧闭的院门,隔着门缝叮嘱里面的主仆三人不要出来,而后一脸严肃地随着向怡一路前往大门。 虞安歌一边走,一边对向怡道:“府上必有太子眼线,回头查一查。” 向怡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难看得很。 她离开向府多年,虽带着思惠夫人的名头回来,但也不会把满府上下的人给换了。 这就被太子那帮人钻了空子,这气势汹汹的样子,明显是奔着虞安歌藏着的人来的。 不过与此同时,向怡也十分好奇,非要说南川王是虞安歌的旧友,也还说得过去,但虞安歌藏在院子里的人,连下人都见不到她的面,可就太奇怪了。 向怡和虞安歌一同来到大门时,太子的驾辇已经到了。 仪仗排列,气势逼人,派头十足。 刚刚在虞安歌面前发疯癫狂的太子,挨了一声骂的太子,正高高坐在轿辇上,居高临下看着虞安歌。 那种被毒蛇缠绕的感觉再次出现在脖颈,虞安歌冷着眉眼,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刚刚那一声骂轻了。 还是向怡率领向家老小一起走上前去,客气道:“妾身恭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驾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太子的眼睛始终没从虞安歌脖颈处离开,他甚至没从驾辇上下来,任由向家人把门槛拆除,抬着他进去。 一路上向家人恭恭敬敬,生怕哪里得罪了太子,虞安歌始终冷着脸,走在向怡旁边。 商渐珩坐在轿辇上笑着问道:“思惠夫人想把孤安排在哪里?” 向怡连忙紧张回话:“妾身方才已命下人去收拾院子了,还请太子稍候。” 向府正院是向翁在住,最大的客院住着虞安歌,太子突然到来,向家总不好让虞安歌搬走,只能安排在另一边,把所有摆件用品都换成最好的,只是这些布置都需要时间。 商渐珩用手撑着下巴道:“那就是说,孤住在哪里,夫人还没定好。” 向怡连忙道:“定好了,是观莲院。” 商渐珩并不买账:“这才初春,哪里来的莲花可观?” 向怡连忙又改口:“那妾身这就去安排春茂院。” 商渐珩道:“不必麻烦了。” 他目光流转,最终落到一袭玄色劲装的虞安歌身上:“虞大人住在哪里?” 第229章 这院子里究竟藏了谁 向怡心跳如鼓,却不得不答:“虞大人住的是汀溪院。” 商渐珩慵懒道:“汀溪院是不是你向家最好最大的客院?” 向怡为难道:“是。” 虞安歌抬头,直视着商渐珩,他的眼神放肆又戏谑,明晃晃展示出自己的目的,他就是冲着虞安歌藏着的那两个人来的,也不介意挑明,他把向家上下的情况摸了个透彻。 虞安歌心里直打鼓,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在心里。 果然,商渐珩道:“带孤去看看吧。” 根本不需要向怡和虞安歌带路,太子的人就抬着驾辇,轻车熟路把他抬到了汀溪院,可见他对向府上下的了解有多深。 商渐珩的眼神时不时扫过虞安歌,查得到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那两个院子里查不到的东西,才是吸引他的所在。 要前往汀溪院,便要经过商清晏所住的探幽院,到门口时,商渐珩忽然抬起手,示意抬轿的仆从停下。 虞安歌心跳都停了一下,竹影听到外面的动静,一脸紧张对商清晏道:“主子,他们停在门口了。” 商清晏一袭白衣,在指尖把玩着一枚白色的棋子,眼中晦涩不明。 竹影总算明白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了,惊慌道:“主子,咱们怎么办呢?” 商清晏面色不动,只是看着纷繁错杂的棋局,思虑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竹影见商清晏没什么反应,就拉着梅风出去,着急问道:“怎么办?咱们怎么办?太子来势汹汹,一看就不安好心。” 梅风不停摸着自己的两撇胡子,看着不动如山的商清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竹影的耳力颇为灵敏,外面太子的声音传了进来:“这个院子可有人住?” 梅风和竹影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出了惊慌。 向怡看了一眼虞安歌:“住着一个琴师。” 商渐珩居高临下看着虞安歌紧绷的身躯:“琴师?” 虞安歌言简意赅道:“昔年旧友。” 商渐珩道:“虞大人不是在望春城长大么?哪儿来的江南的昔年旧友?” 虞安歌不以为然道:“他早先家中横生变故,便落魄下来,一路辗转到江南,这些年过得颇为潦倒,我先前在江台楼遇见人,就暂且收留了他,给他一个容身之处罢了。” 商渐珩撑着额头道:“那倒是有意思了,孤也喜欢听琴,不若请他出来,为孤演奏一曲。” 虞安歌瞬间感到头皮发麻,她努力维持着平静道:“民间小调,难登大雅之堂,岂能污了太子殿下耳朵?” 商渐珩道:“孤从小听琴不知听了凡几,就没听过琴曲有俗的。” 他看了方内侍一眼:“去,敲门。” 方内侍当即拢着袖子,上去敲门。 虞安歌见此情形,脸上虽然没什么表现,但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敲了几声后,里面忽而传来一阵琴声,悠扬缥缈,闻之动容。 竹影和梅风面面相觑,竹影凑到梅风耳边,低声道:“这样能行吗?就弹个琴?” 梅风摸了一下他的小胡子:“谁知道呢?今儿个这琴弹得也不如之前啊。” 在这琴声中,方内侍皱起眉头,对太子道:“殿下,这琴师也太无礼了,明知您驾临门外,却连您的脸都不见,也不过来给您请安磕头。” 商渐珩没有发怒,只是看了一眼虞安歌的背影道:“琴声不错。” 虞安歌紧抿着嘴唇。 商渐珩看了一眼前面的院子道:“往前走吧。” 方内侍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有些不敢相信太子就这么轻易放弃了,不过他还是跟着商渐珩的轿辇往前。 竹影和梅风听着外面的动静渐远,都一片茫然。 竹影过去对弹琴的商清晏道:“主子,他们走了。” 本该松口气的商清晏,眼神倏然冷下来,弹琴的手指也接连拨错两根琴弦。 他索性停了琴曲,闭上眼睛,一副隐怒的样子。 几息后,他才咬牙切齿道:“让梅风进来。” 到了汀溪院外,院门依然紧闭,只有院中几朵杏花,随着风飘出高墙。 若说虞安歌刚刚只是紧张,那么现在她的心情几乎可以说是惊恐。 起码商清晏脑子灵活,面对危险不至于束手无策,更不会坐以待毙,但是她哥哥这边,虞安歌只觉得头皮发麻。 商渐珩伸出手,刚好接到一朵杏花,清幽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他看向身体紧绷的虞安歌,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 比起所谓的琴师,他自然是对虞安歌藏在院子里的女人更感兴趣。 若今天一定要见一个人,必定是这个女人更吸引他。 于是商渐珩对这个院子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你向家倒是会建院子,只站在院墙外,就看得出雅致来。” 向怡一脸为难道:“可这个院子,是虞大人在住。” 商渐珩道:“这样啊,可这杏花盛开的院子,孤可是由衷喜欢。” 虞安歌冷冷道:“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总不能捡下官住过的院落,这样反而成了向家的失礼罪过。” 商渐珩不依不饶:“这还不简单,不是说汀溪院是向府最大的院子吗?里面厢房众多,孤跟虞大人一起住,晚上还方便商谈政事,岂不正好?” 说完,商渐珩还颇为暧昧地看向虞安歌。 虞安歌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她语气都似夹杂着严冬的霜雪:“太子万金之躯,岂能跟下官一起将就?还是劳烦思惠夫人,调动府上所有人,为太子殿下收拾院子。” 商渐珩不依不饶,甚至耍起了无赖:“可是孤只喜欢这带杏花的院子呢?” 虞安歌道:“若殿下喜欢杏花,下官就命人去西山上,为太子殿下的新院子栽种。” 看着虞安歌寸步不让的样子,商渐珩还没气,方内侍倒是生起气来。 “虞大人真是好大的脸面,太子殿下看中的地方,您都不愿意让,可是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 方内侍的话一下子就让气氛紧张起来。 商渐珩饶有兴趣地看着虞安歌,奇怪的是,他竟从虞安歌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意。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上挑,这院子里究竟藏了谁,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第230章 两个院子的门 虞安歌看到方内侍,就想到上辈子被众侍卫压在虞府的屈辱。 至亲之人的尸骨就在身后,她却有冤不能诉,而方内侍狗仗人势的嘴脸,也深深刻在她心里。 可现如今,她又陷入了上辈子的困境,面对皇权的欺压,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哪怕心里再恨再怨,虞安歌只能说一句:“下官不敢。” 商渐珩却是愉快极了。 虞安歌是不敢吗? 她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人,有什么不敢? 不过是迫于他的权势,不得不低头罢了。 商渐珩眼底的玩味越来越浓,虞安歌这样一个恶狼一样的角色,可千万不能给她太多权利,否则她怕是连龙椅都敢肖想。 可也不能一点儿权利都不给,商渐珩想要的,是一头凶恶狠厉的狼,而不是一条温顺的狗。 看着虞安歌隐怒的眼神,只怕已经在心里把他骂了千百回了。 想到这个可能,商渐珩眼中的笑意更深。 方内侍见虞安歌话语中有所退让,气焰反而更加嚣张:“呦,虞大人若是不敢,就不会推三阻四了。” 不等虞安歌回答,商渐珩就打断他道:“不可无礼!” 方内侍善于揣度商渐珩的心思,知道太子这是不满他仗势欺人了,连忙退回商渐珩身边。 没了方内侍在这里叫嚣,虞安歌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只听商渐珩道:“既然虞大人不愿让出院落,那孤只好屈就,到隔壁的探幽院了。” 探幽院住着南川王,向怡慌忙道:“太子殿下容禀,汀溪院隔壁还有一个院子,也很是雅致清幽。” 方内侍跟在太子身边,探听了不少向家的消息,知道虞安歌院子左边住着琴师,右边院子住过沈至青。 沈至青住过的院子,虽然称不上荒芜,却因他离开,冷清得很,哪里配得上太子殿下的尊贵? 方内侍尖声道:“太子殿下纡尊降贵来你向府,你却百般敷衍推脱,思惠夫人当太子殿下是什么可以随意敷衍凑合的人吗?” 向怡一下子就慌了,连忙在这斥责声中跪了下来,解释道:“妾身不敢!” 说着,向怡不由看向虞安歌,人是她带来的,现在遇见这种紧急情况,她总要想想法子。 虞安歌深呼吸了一口气,站出来挡在向怡面前:“向府院落居多,太子殿下何不好好逛逛,不要只盯着这一个角落。” 商渐珩长眉微挑,语气终于严厉起来:“放眼向府,孤就看上这两个院子了,虞大人这般阻挠,可是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向怡惊恐道:“太子殿下说笑了,虞大人立身清正,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商渐珩看着虞安歌问道:“孤问的是虞大人,不是思惠夫人。” 虞安歌抬头直视着太子落在她身上,颇为放肆的目光:“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什么人,是下官的私事,下官没有义务告诉太子。” 商渐珩道:“哦?果真是见不得人的秘密。” 方内侍当即附和道:“这只要是人,谁能没有点儿私事?可虞大人您不一样啊。您是圣上指派过来的朝廷命官,当大公无私才是,若真是有私事,对于百姓来说,兴许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方内侍的声音尖锐刺耳,字字句句都在往虞安歌身上泼脏水,到了最后,仿佛虞安歌不把门打开,就是贪污受贿的罪人了。 偏偏心虚的是虞安歌,面对太子的步步紧逼,她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商渐珩欣赏着虞安歌的紧张,慢条斯理道:“孤相信虞大人清正廉明,但你这般推脱,就是不想落人口舌都难啊。这样吧...” 商渐珩换了商量的口吻:“这两个院子的‘私事’,虞大人选一个出来,起码让孤先落个脚。” 虞安歌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震动。 一边是哥哥,一边是商清晏,她选无可选。 探幽院中,竹影敲响房门,对里面的商清晏道:“主子,太子让虞公子在两个院子中间选一个出来。” 商清晏手里紧紧握着一枚棋子,眼中氤氲着朦胧寒雾:“她怎么选的?” 一个是他,一个是那个神秘的女人,商清晏也很好奇,虞安歌会怎么选,也很好奇,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时间一点点过去,对于虞安歌来说,仿佛经受了烈火油煎,每一息都过得如此缓慢。 若是哥哥被发现,等待她的,是女扮男装入朝的欺君之罪。 若是商清晏被发现,等待她的,是勾结南川王,结党营私之疑。 前后皆是死路,她又能怎么选? 商渐珩催命一样的声音又在头上响起:“虞公子可考虑好了?” 向怡想要打个圆场,却被商渐珩一个凌厉的眼神吓退,只能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最终,还是商清晏重重叹了口气,赌气般把棋子甩到了棋盘上,原本针锋相对的棋盘瞬间零落混杂。 商清晏对梅风道:“你去把门打开!” 梅风应了下来,默默从房间退出。 人走后,商清晏看着那盘散乱的棋盘,露出一抹苦笑。 他到底是不忍,虽不知那个女人在虞安歌心里有多重要,让她迟迟得不出一个答案。 但他并不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虞安歌陷入两难境地,进退维谷。 他尚有退路,虞安歌又要如何破局? 商渐珩已经不耐烦了,精致魅惑的眉宇间流露出戾气,虞安歌犹豫的越久,就说明两个院子里的人对她就越重要。 可他呢? 他在虞安歌眼里只怕是个十足的恶人。 商渐珩道:“怎么,虞大人还没想好吗?” 虞安歌手心里已经浸出了汗,她怎么选? 选不出来啊! 商渐珩道:“若虞大人不想选,那孤就帮你选。” 商渐珩冷冷看着左右:“来人,破门。” 虞安歌瞪大了眼睛:“不!” 千钧一发之际,他们同时听到了两声响。 两个院子的门,同时打开。 第231章 模样还怪周正的 商渐珩看着门边那人,倏然瞪大了双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方内侍和向怡等人也都愣住了,本来剑拔弩张的局势,一下子消解,化为诡异的静谧。 虞安歌听得两道开门声,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身子僵直紧绷,乃至于她连头都不敢回。 就在心跳如雷之际,背后传来一声:“哥哥——” 声音娇软,如泣如诉,尾声的轻颤,透露出浓浓的不安和惊恐。 虞安歌倏然回头,看到了门边站着一人,一袭烟紫色散花裙端的是仪态万千,风姿婀娜。 他孤零零站在门边,秀雅绝俗,额前的碎发,掩映着一双澄澈明净的水眸,内含风露空濛,顾盼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他脸上的轻纱随风微动,欲盖弥彰的温柔,更是在无形之间撩动人的心弦。 虽看不清他的容颜,但那一双跟虞安歌如出一辙漆黑的美目,昭示着他的身份。 眼看着这么多人围堵,似乎是吓到了这个可人儿,他颤颤巍巍,把自己的身子藏在门后,再次唤道:“哥哥。” 虞安歌瞬间石化,几息过后,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故作生气道:“你出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在里面待着吗?” 这声不轻不重的呵斥,却让那美人成了受惊的兔子,他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身体躲在门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的情形,含娇带怯的样子,惹人心疼。 还是向怡诧异道:“这,这是安歌?” 虞安歌看着门后的哥哥,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向怡一时没想明白,远在望春城的侄女,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江南向府? 商渐珩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谁能想到,虞大人藏了这么久的女人,居然是她的双生妹妹。 不过是她妹妹,总要比是她金屋藏娇的情人好得多,商渐珩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方内侍抬头看了商渐珩一眼,知道他想问什么,就代为开口:“虞小姐怎么会在江南?此事神威大将军可知?” 虞安歌经历刚刚那一遭,差点儿没被吓出心梗,此时颇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虞安歌像是不得不解释:“舍妹顽皮,瞒着爹爹出来游玩,恰好被我抓到,我便将她带回向府,打算等江南事了,就把她送回去。” 商渐珩眯起眼,显然不信这种奇怪的托词。 闺阁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算虞小姐瞒着神威大将军出来游玩,怎么也不至于从望春城千里迢迢来到江南吧。 想到虞安歌之前把她妹妹藏得滴水不漏,商渐珩心里有了个不怎么体面的答案。 怕不是这虞小姐闺中寂寞,跟哪个情郎私奔,这才长途跋涉到了江南。 又或许不是到了江南,只是临近江南,被他哥哥的人给抓到,安全起见,就先把他藏在了这向府之中。 看着虞安歌阴郁的眉眼,商渐珩不禁有些后悔。 早知藏的是虞小姐,他何必把人逼到这种地步。 现在好了,平白得了虞安歌的埋怨,也坏了虞小姐的声誉。 商渐珩对身边带来的人道:“今日之事你们把嘴巴给我闭紧了,若泄露出去半个字,仔细你们的脑袋。” 方内侍等人当即应下。 神秘女子的身份揭开了,还剩下一个琴师,商渐珩把视线放在了另一个院子。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一个怀抱长琴,头戴帷帽的白衣男子从门中缓缓走了出来。 商渐珩看着他,脑海中莫名浮现了一个皎洁的身影。 他那个堂弟南川王,不是说在江南养病吗? 随着那个琴师走近,跪倒在他面前,一袭白衣不可避免地沾染了灰尘,商渐珩又觉得自己的怀疑实在没根由。 天下身着白衣者,又不是只有商清晏一个人,更何况从前在盛京,也没见虞安歌跟商清晏有所来往。 虞安歌暗自松了口气,只用一眼,虞安歌便能确认,来人并非商清晏,她就说,商清晏不会毫无准备。 向怡倒是觉得提心吊胆的,以为来人就是南川王,可余光看着虞安歌冷静沉着的神情,才算是找回来一点理智。 白衣男子此时已经走到了太子驾辇之前,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陌生的声音从帷帽后传来,面对太子,虽然尽可能地沉着冷静,但不难听出他的畏惧来。 商渐珩眼神微凉,语气中莫名透着敌意:“你是谁?” 白衣男子道:“草民裴流,望春城人士。” 商渐珩上下打量着,虽看不见容貌,但他气质超然绝俗,倒是与线人所说的形象一致,也确实有几分他堂弟的姿态。 商渐珩问道:“可有名牒?” 白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名牒,方内侍过去接过,递到太子手里。 商渐珩翻看着名牒,上面名姓,籍贯,年龄,倒是写的清清楚楚,还盖有望春城的印章,摸这名牒的纸张质地,倒是不假。 可既然不假,又为何遮遮掩掩,不敢示人? 商渐珩把名牒交给方内侍,继续盯着那白衣男子问道:“见到孤,为何还要带着帷帽?” 白衣男子沉默了一下,答道:“面有旧疤,不敢污了太子贵目。” 商渐珩嗤笑一声:“旧疤?” 方内侍拿着名牒走近白衣男子,就在白衣男子伸手要接过来的时候,方内侍忽然出手,打掉了白衣男子的帷帽。 白衣男子猝不及防遭此动作,不仅摔了怀中的琴,名牒也掉落在地。 看到他的模样,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虞安歌也瞪大了眼睛。 这... 这怎么会... 商渐珩狭长的丹凤眼透着几分冷意,冷呵一声:“裴流?望春城人士?” 白衣男子跪直了身子,对着商渐珩深深一拜:“草民有罪。” 商渐珩冷然道:“你既知你有罪,为何会在这里?” 那白衣男子脸上,赫然刻着一个“罪”字。 或许他真是从望春城而来,只不过他不是望春城人,而是获罪流放到望春城的罪人。 唯有虞安歌眼皮子不停地抽搐。 话说回来,梅风刮掉他的两撇小胡子,模样还怪周正的。 第232章 你哥我聪明吧! 白衣男子看了虞安歌一眼:“草民受家族罪人牵连,被刺字流放到望春城。承蒙圣上不弃,三年前特赦天下,草民幸在名单之中。又逢神威大将军招揽琴师,教虞公子弹琴,草民便前往应招,厚颜教了虞公子几日琴技。” 虞安和躲在门后,从门缝中窥视那人。 他性格跳脱,爹爹的确想着用弹琴下棋来磨一磨他的性子,他也的确跟夫子学过几日这种风雅事。 但他坐不住啊,一上课就跟屁股长刺一样,夫子教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往脑子里去,所以没学几天,他就把夫子气走了。 此人编谎编得天衣无缝,可虞安和却是心知肚明,他在此之前压根没见过此人。 商渐珩盯着那人的脸看,而立的年纪,一身风雅,眉目倒是清俊,可再清俊,也抵不过脸上那个明晃晃的“罪”字。 商渐珩道:“你为何又出现在江南?” 白衣男子道:“自别后,草民一路南下,江南富庶,草民在酒楼当琴师,靠着赏钱聊以糊口。” 商渐珩多疑,对他的说法有所存疑,但看到那张刻字的脸,那点儿怀疑倒是不值一提了。 商渐珩挥挥手道:“你既会弹琴,晚上便来为孤弹琴助兴吧。” 白衣男子道:“能为太子弹琴,是草民之幸。” 商渐珩心里存着几分侥幸,这一个两个神秘人士,皆与虞安歌的私情无关。 商渐珩挥挥手,让那个琴师下去。 熟料那琴师主动道:“承蒙太子看中,草民愿今晚迁出探幽院。” 商渐珩是从小敲金碎玉的主儿,之前说看上汀溪院和探幽院不过是逼这两个神秘人现身的托词。 他堂堂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至于捡一个卑微琴师的院子住,没得自掉身价。 而虞安歌的汀溪院还住着虞安歌的妹妹,他也不至于逼人挪走。 商渐珩百无聊赖地看着向怡:“孤的院子还有多久才能收拾好?” 向怡还未回答,路那边传来一阵呼声,只见龚知府脚步匆忙赶来,看到商渐珩的驾辇,“噗通”一声,滑跪在他面前。 “太子殿下!可是下官哪里伺候的不周到,请太子殿下息怒,再给下官一次机会。” 商渐珩在被虞安歌骂后,赶来向府是临时起意,本就是为了打虞安歌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就让人抬了他过来,自然没有跟龚知府商量。 而龚知府人还在官衙,就听下人说太子要去向府,自然诚惶诚恐,以为太子要把他当弃子,放任不管了,所以放下手头的事,一路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商渐珩看着龚知府狼狈下跪的样子,不由“啧”了一声,怪他不识趣,嫌他没脑子。 方内侍挡在龚知府面前,不让这废物碍了太子的眼:“龚知府多虑了,太子殿下只是在龚府住腻了,换换地方而已。” 龚知府道:“下官若有伺候不周之处,太子殿下尽可指出...” 方内侍尖锐的声音响起:“龚知府是听不懂话吗?” 龚知府小心翼翼抬头,看向高坐驾辇的太子,心中一片凄凉。 郭康等人入京,他难逃罪责,太子殿下此时搬离龚府,似乎是要与他划清界限。 就在他绝望之际,商渐珩对向怡道:“院子还有多久才能收拾好?” 向怡悄悄看了虞安歌一眼,对商渐珩道:“劳烦太子殿下再等等,晚膳之前,必能收拾好。” 若是下人的手脚再快些,只需一两个时辰便可,但向怡打心眼儿里,并不想让太子过来,才会这么说。 商渐珩看着虞安歌,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对自己的排斥和厌恶。 可虞安歌越是如此,商渐珩就越是想要往她跟前凑,他也弄不清自己这是什么心理,就是觉得有趣。 商渐珩道:“先摆宴吧。” 向怡在心里哀叹一声,这是果真要留下的意思,向怡强压着心里的忐忑,让下人去准备宴席。 至于龚知府,则是被方内侍客客气气地请出了向府。 到了门外,龚知府用力抓着方内侍的手,把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金貔貅塞到方内侍手里:“方内侍,您替我说说话。” 方内侍默默把貔貅揣到怀里,顿时觉得身体沉甸甸的,却是莫名踏实。 方内侍笑道:“龚知府不必担心,太子会保您的。” 龚知府不敢放心:“那为何,太子殿下要搬离龚府?” 方内侍拍了拍龚知府的手,回道:“这就不是龚知府您该操心的了。” 送走忐忐忑忑的龚知府,方内侍抬头看着向家的门匾,眼里透着晦涩不明的笑意。 贵妃娘娘可是要头疼喽。 这边向怡忙得脚不沾地,一边调人去把向家最贵重的东西送到丹云院,一边安排人准备宴席。 虞安歌关起院门,对虞安和道:“哥哥你...” 虞安和嘿嘿一笑,带着点儿邀功的意味:“你哥我聪明吧!” 向怡之前听虞安歌说,院子里是个女子,连红糖和月事带都体贴地想到了,自然也送了不少衣服首饰进来。 原本这些一直闲置在箱底,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虞安和听到外面僵持不下的动静,迅速换上衣裙,挽好头发,带上发簪和面纱。 从前虞安歌偷溜出去玩,怕被爹爹发现,便是虞安和扮成妹妹的样子。 今日的举动,虞安和也是有私心的,他不想一天到晚囚在这四方小院中,今日以妹妹的身份露了脸,之后总归能小心点儿出门了。 虞安歌看着一袭女装的哥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接触到哥哥满怀期许的目光时,她不由叹口气:“就这样吧。” 另一边,梅风回到探幽院,便迫不及待道:“主子!我嘞个乖乖,虞公子藏着的女人,居然是她妹妹!” 这个消息在刚刚对峙的时候,竹影已经听到,转告给商清晏了。 此时商清晏脚下全是散乱的棋子,黑白交混在一起,棋盘也覆盖在地。 商清晏失了魂一样,呆坐在地上。 第233章 苟且之身,又能如何抉择? 竹影想到商清晏曾在失意时前往参微院的举动,默不作声地把咋咋呼呼的梅风给拉走了,留商清晏一个人在房间里。 就在要关门时,商清晏才像是回过神来,对梅风唤道:“等等。” 梅风和竹影一顿,只听商清晏问道:“虞小姐...如何了?” 梅风一下子就猜到商清晏问的是谁,忙将自己刚刚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倒了出来。 “主子您还真别说,那虞小姐虽然带着面纱,但一双眼睛简直跟虞公子生得一模一样,黑漆漆的,又大又有神。” 竹影和梅风没看到的是,商清晏藏在广袖里的手,都快要把佛珠捏碎了。 虞安歌,竟然是虞安歌。 他吃了那么久的醋,结果隔壁藏着的女人,正是他心心念念许久的虞安歌。 太蠢了! 他实在是太蠢了! 他怎么一点儿都没想到,能让那个人如珠如宝相待的女人,除了她妹妹,还能有谁? 梅风犹自说着:“他的声音也跟百灵鸟似的婉转动听,唤虞公子‘哥哥’的时候,只把人骨头都唤酥了。都怪太子,也太凶了些,就差一点儿,他带着的那些粗人就要破门而入,就这,虞小姐都被吓得眼泪汪汪的,含羞带怯的模样,甭提多惹人怜爱了。” 商清晏那双秋水一样的眸子透露出迷茫,真是没想到,多年未见,曾经张牙舞爪,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小姑娘,性格居然收敛了这么多。 商清晏一时间,无法将“眼泪汪汪”“含羞带怯”这样的词汇,放到秋千上那个小姑娘身上。 梅风还道:“他今天穿着一身烟紫长裙,亭亭玉立,站在门边,一举一动都颇具大家闺秀风范,一看就是个国色天香的绝世佳人,真想掀开他的面纱,一窥芳容...啊,你干嘛?” 梅风说着说着,忽然挨了竹影一肘子,当即瞪着眼睛看他。 商清晏把手搭在一旁的案几上,佛珠接触红木桌面,发出轻响。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见虞安歌,却反应过来他连这扇门都出不了,他心里涌起万千情绪,只能自我消解,融化。 商清晏喉间干涩,问道:“那他是,怎么来的?” 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见我? 是不知道二人只有一墙之隔? 还是不知道他是商清晏? 梅风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虞公子对此含含糊糊,只说他是顽皮,贪玩从家里溜出来,一路来到江南,被虞公子找到,打算等江南事了,就送他回去来着。” 就连竹影都察觉到不对劲儿来:“你刚刚还说虞小姐含羞带怯,大家闺秀,既如此,他怎么会千里迢迢,从望春城跑到江南?” 梅风下意识想要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手都放上去了,却发现嘴上空空,被他家主子拿剃刀给刮了。 梅风道:“是啊,他还是一个人,怎么过来的呢?” 商清晏却是眼底清明,方才他还疑惑,幼时那般大胆张扬的女孩儿,怎么会含羞带怯? 现在他倒是了然,只怕梅风所见的虞安歌,皆是他的伪装。 他果真没变。 商清晏知道了来龙去脉,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经此一遭,他的心彻底乱了。 商清晏看着满地散落的棋子,就在刚刚,竹影过来跟他禀报外面的情况,听到“虞小姐”三个字,他便一时慌乱,衣袖带落棋盘。 这满地黑白交错的棋子,就像他纷乱的思绪。 他已经多久没有想起过虞安歌了? 为什么偏偏在他下定决心,要走上歧途,甚至于他放下脸面和自尊,像个优伶一般争宠夺爱之时,虞小姐再次出现,扰动他的内心。 一个是幼时将他从深渊中带离的虞小姐,一个是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作战,共度生死的虞公子。 他该如何抉择? 苟且之身,又能如何抉择? 这一对兄妹,真是他命里的克星。 商清晏碾动着手里的佛珠,可躁动不安的心,如何都静不下来。 ... 夜宴开启,江南第一富商向家用来招待太子的夜宴,自然不同凡响。 堂内歌舞升平,丝竹乱耳,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想要取得一国太子的一声赞赏。 向翁一大把年纪了,颤颤巍巍给太子敬酒:“草民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光临寒舍,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哪怕这是江南首富,商渐珩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晃动着手里的酒杯,眼睛余光却是落到一直黑着脸的虞安歌身上。 把人晾了几息,还是向怡担心向翁的身体,站起身来提醒,商渐珩才让起来。 向怡搀扶着向翁落座,总觉得右眼直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虞安歌同样保持着高度警惕,按照她对商渐珩的了解,商渐珩绝对不会做无的放矢的事情。 他费这么大功夫要入住向府,总不会只是奔着那两个院子里的人来的,就算是奔着那两个人来的,知道结果后,他也不至于赖着不走。 商渐珩住在龚府,不仅能确保龚知府不会在危难关头反水,还能及时跟那些盐商盐官有些商量。 就在虞安歌思虑之时,商渐珩忽然开口:“听闻向家制出了海藻盐?今日的饭食,可是加入了海藻盐?” 刚坐下去,屁股都没暖热的向翁再次站起来:“回太子殿下,今日饭食,的确加了海藻盐。这海藻盐味道与精盐别无二致,但它有一个极好的功效,便是能预防瘿疾。放眼天下,穷山恶水最容易得瘿疾,若有此盐,能够造福万千百姓。” 商渐珩轻笑一声:“味道与细盐别无二致,你向家又是献精盐,又是海藻盐的,倒是人才辈出。” 向翁拱手道:“太子殿下过奖了。” 虞安歌转头看向商渐珩,他一身殷红色的锦袍,在烛光摇曳中更显艳丽,若旁人不知他狠毒阴险的心肠,真要被他迷惑住了。 商渐珩察觉到虞安歌在看他,他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这么好的海藻盐,你向家只卖一百七十七文一斗,扣除盐税和人工,不觉得亏了吗?” 第234章 在商言商 虞安歌看向商渐珩的目光瞬间凶狠起来,像是草原上蛰伏在草丛中的孤狼,只待一个时机,便会猛然冲出去将猎物撕毁。 商渐珩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唇色愈发红艳,不像饮酒,倒像是饮血一般。 可惜啊可惜,虞安歌紧盯的,不是弱小的兔子,而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便是这头狼再凶狠,也抵不过毒蛇尖牙上的一点点毒液。 向怡心中大惊,搀扶向翁的手倏然收紧,让向翁不由皱眉看她。 向怡笑容牵强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制盐的过程看着复杂,实际上成本低廉...” 向怡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向翁打断:“太子殿下,不是老朽自夸,向家资历雄厚,虽是刚刚承蒙圣恩,开始制盐,但重金之下,招募的能工巧匠良多,莫说放眼江南,就是放眼天下,也没有哪个盐商能制出比向家更好更精妙的盐。” 其他在江南有头有脸的向家族人也纷纷附和。 向怡想再说点什么,向怡的父亲便道:“向怡,快扶着你祖父坐下。” 向怡道:“父亲,盐价是咱们一起商量好的。” 向怡的哥哥此时忽然开口:“向怡!你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乱说什么话!” 向翁回头看了向怡一眼,苍老浑浊的目光,却带着警告。 向怡瞬间哑了声,一脸无措地坐了下去。 商渐珩这才举杯,笑着对向翁遥遥一敬。 这场宴席自始至终,连给向怡和虞安歌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不等她们说话,便会有人前来打断。 虞安歌紧紧握着酒杯,轻薄的影青瓷已经出现了几分裂缝,最终她还是放下杯子,仰望着坐在最上首的商渐珩。 歌舞毕,酒肉尽。 商渐珩坐着轿辇回去,向翁由人搀扶着,跟在商渐珩的轿辇后面,向怡想要追上去,却被方内侍拦下。 向怡失魂落魄地回到祖父的院子里等,里面挤满了向家的男人,不知道在商议什么事,她一来,所有人都噤了声。 好不容易等向翁回来,所有人都围在向翁身边道:“家主,怎么样?” 向翁没有具体回答,只是点了个头,就让其他人兴奋起来。 唯有向怡站起身来,直接挑明:“祖父答应了太子什么?” 向翁叹了口气:“向怡,那是堂堂太子,向家不过是商贾之家,怎么能跟太子作对呢?” 太子没来之前,向家都愿意紧跟虞安歌的步伐,也愿意让虞安歌成为带领向家再创辉煌的领头人。 可是太子来了,不仅来了,还声势浩大地过来了。 虞大人公然跟太子作对,是因为她有底气,她是朝廷命官,也是神威大将军之子,但向家只是商贾之家,士农工商,排在最末的。 不管虞大人跟太子的这场博弈,结果是什么,对于向家来说,跟太子站在对立面,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向怡眼中蓄泪,虽然她知道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但她还是忍不住:“所以祖父就跟太子合作,打算把好不容易降下来的盐价,再抬上去吗?” 不必向翁开口,向怡的哥哥就道:“向怡!你到底是不是向家人!盐价抬高,于我们只有好处!” 向怡看着哥哥道:“我自然是向家人,可我更是思惠夫人!是圣上亲封的诰命!” 向怡的哥哥道:“思惠夫人的名头再大,大得过太子吗?” 向怡坚持道:“可你们都心知肚明,那海藻盐,根本就不是向家做出来的!而是虞大人!还有向家从丝绸商转为圣上钦定的盐商,也都是虞大人在背后助推!你们摘着虞大人的果子,却要在这种关键时候,跟虞大人作对!” 向怡的哥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 一时间房间里吵吵嚷嚷,烛火不断跳动。 最终还是向翁开口,结束了这场毫无悬念的纷争:“在商言商!” 向怡手里攥着帕子,掩面哭着走了。 没走多远,向怡就看到独自立在树下的虞安歌,夜风吹过,冷冷清清。 向怡缓步来到虞安歌旁边,低埋得很低,哽咽道:“安和,我...” 虞安歌打断她:“思惠夫人。” 向怡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觉得羞臊,觉得抬不起头来。 她带着思惠夫人的诰命回家时,有多风光,哥哥那一声“妇道人家”,在她脸上打的耳光就有多响亮。 虞安歌只是道:“婶婶是要当思惠夫人,还是要当向家的女儿?” 向怡茫然无措,等她回过神来,虞安歌已经转身,就要走远了。 虞安歌独自散步在庭中,再一次感受到权势的碾压。 辛苦了那么久,利益纷争,恩怨牵扯,都抵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啊。 只是就在她要拐角时,背后忽而传来一道声音:“我要当思惠夫人!” 虞安歌眼底的寒冰当即化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还好,她并不算孤军奋战。 向怡一直以来都是跟着她的脚步走,亦步亦趋,其间虽有急智,但在关键时候,还是不能抗住压力。 她不需要一个向家的女儿,而是需要一个向家的掌权者。 所以,她需要向怡自己走出一条路来,而后,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与她交汇。 另一边,方内侍小心地再次点燃一根香柱,捧到商渐珩面前,小声问道:“这个味道如何?” 商渐珩皱着眉头:“不像。” 方内侍连忙将香柱掐灭,又令下面的侍女拿着大扇子,把香气扇走。 方内侍又点燃了一炷香,捧到商渐珩面前道:“这个呢?这是《古香经》记载的松木香,应当是最贴合的。” 商渐珩闻了一下,还是皱眉道:“不是!” 侍女们的扇子扇得呼呼作响,方内侍觉得他的鼻子都要坏了,一脸苦意道:“放眼江南,最出名的松香都在这儿了,主子说的松香到底是什么香啊。” 商渐珩眼睛透着迷蒙:“是那种寒雾中,一股冷冽的雪松香。” 方内侍道:“可惜春天都来了,不然咱这手头上的松香点在雪中,或许就是殿下您要的味道了。” 商渐珩嗔怪地看了方内侍一眼,嫌弃他不懂。 窗外忽然传来鸽子的咕咕声,方内侍过去,把消息从鸽子腿上取来,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殿下,宋小姐那边,又出状况了!” 第235章 一些乡野趣闻 宋湘从佛寺走出来,双脚已经有些发软,被侍女搀扶着,才不至于失态。 坐到马车上时,侍女拿着帕子替她擦拭额角的冷汗,她却反手紧紧攥住侍女的手腕,声音颤抖道:“你当时也看到了,对吧,是宋锦儿没错。” 侍女脸色苍白,还是咬着下唇点头:“奴婢没有看错,的确是三小姐。” 三日前,宋湘带着侍女照例来山上给母亲的往生牌祭拜,却在路过一处街角时,马车车轮坏了。 许是冥冥之中,她母亲给了她指引,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抬头却看到一旁的墙角,有个女子从墙上探出头来。 第一眼,宋湘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那个庶妹宋锦儿,不是早就因为名声败坏,关进宋氏家庙,又病死了吗? 可第二眼,宋湘就看了个清楚,那分明就是宋锦儿的脸。 宋湘当即紧攥着侍女的手,指向那个方向,她的侍女看到人后惊叫一声,墙里面的女子也发现了她们,当即把脑袋缩了回去。 宋湘想去墙内一探究竟,却发现那府邸正是大皇子府,不,现在已经是太子府了。 当晚宋湘就做了噩梦,梦到母亲在她床边喊冤。 宋湘今日特地来了佛寺,找到为母亲收尸时,那个眼神躲闪的小沙弥。 宋湘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又是指着佛祖赌誓,终于从小沙弥口中,得知了母亲横死的真相。 那天母亲去佛寺上香,恰逢大雨,雨停后,山路湿滑,母亲没有乘坐马车下山,而是带着齐嬷嬷走路下去。 送她们离开的小沙弥捡到宋夫人的香囊,返回去归还时,却见一个蒙面男子将宋夫人和嬷嬷一起从山阶上推了下去。 小沙弥见蒙面人下手凶狠,不敢声张,一直瞒到现在,才被宋湘发现端倪,揭露出来。 宋湘缓缓松开侍女的胳膊,觉得胸口囤积着一团业火,恨不得要将自己的一颗心燎烧成灰。 宋湘一个人在马车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得侍女心惊胆战。 侍女看着宋湘的脸小心道:“小姐,您听奴婢一句劝,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侍女看得明白,已经“病死”了的三小姐,突然在太子府出现,意味着三小姐身后站着太子。 没想到三小姐都落入那等境地了,还能绝处逢生,攀上太子这棵大树。 可她家小姐呢? 母亲死于非命,父亲利欲熏心,外祖家远又指望不上,在盛京孤苦伶仃的,怎么跟三小姐斗? 侍女都能看得明白的事情,宋湘自然也看得明白,她满脸泪水,看着侍女道:“活着?我这样也算活着?” 母亲没了,这才过了几个月,父亲就张罗着想要娶续弦,后院现在是刘姨娘当家。 她院子里的亲信都被刘姨娘打发走了,只留下一个从小跟她的侍女。 家里下人见风使舵,她一个注定会因为年龄大,嫁不出去亦或只能在三年后低嫁的戴孝女,逐渐沦为府上的透明人。 宋湘几乎能看到自己以后的命运,最好的,也不过是找个小门小户嫁了,便是在夫家受再大的委屈,也没娘家给她撑腰。 宋湘不想要这样的人生,以前不知道母亲的死因,得过且过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仇人是谁,她又岂能容忍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侍女低声道:“可是小姐,三小姐在太子府府邸藏着,您一个戴孝女,又能做什么呀?” 宋湘眼里蓄着泪:“你跟我去外祖家一趟。” 侍女眼底透着挣扎:“小姐,请恕奴婢直言,便是蒋家和宋家加起来,太子也不会多看一眼,您何苦过去让蒋老爷为难呢?一个弄不好,连蒋老爷都要搭进去。” 宋湘紧咬着下唇,喃喃道:“难道这世间,就没有地方说公理了吗?” 侍女道:“太子地位尊崇,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放眼大殷,能跟太子制衡之人,除了圣上,也就只有崔皇后和二皇子了。” 二皇子... 宋湘沉郁的心终于有所松动:“我记得二皇子妃,也是邱潭人士。” 侍女道:“没错,二皇子妃的娘家跟小姐您的外祖家,都在邱潭。” 宋湘看着车外不断后退的街景,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 又逢望日,圣上摆驾长春宫,听得里面惊呼声连连,连他到来都没发现,还是潘德一声传呼,让里面的人回过神来,一个个手忙脚乱地向圣上行礼。 圣上伸手搀扶起崔皇后,与她执手问道:“刚刚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崔皇后似是有些害羞道:“一些乡野趣闻,不值当入圣上的耳朵。” 圣上处理了一天折子,正是需要消遣的时候,便看向崔皇后的贴身侍女道:“你来说说。” 那侍女又给一个小太监递了个眼色,小太监站出来道:“回圣上,这是奴才在坊间听的传闻,做不得真,只是说书先生为讨个赏钱,胡乱编造出来的。” 圣上牵着崔皇后的手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道:“说说吧,说得有趣儿,朕给赏。” 小太监当即打起精神来:“这事儿还得从一户富裕人家说起,这家人姓柳,家中有个小姐,要说这小姐生得美艳动人,又极具才情,该是媒婆踏破了门槛儿才是。” “可这柳小姐偏生耐不住寂寞,不仅跟隔壁家的公子哥儿暗通款曲,后来更是不顾礼义廉耻,出入烟花之地。” 圣上皱起眉头道:“荒谬,既是大家闺秀,身边自有侍女环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怎么可能出入烟花之地。” 崔皇后适时道:“可见是坊间杂闻,当不得真。” 圣上看着这小太监,示意他继续。 小太监继续道:“刚刚奴才就说了,这柳小姐耐不住闺中寂寞,是偷摸跑出去的,她去烟花之地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跟情郎私会。可有一次,她在烟花之地被柳老爷的一个好友抓了个现行,于是这柳姓人家为了家族清誉,就把柳小姐给活活打死了,据说那尸体啊,都烂得不成样子了。” 故事到这儿,圣上除了觉得不合实际,也没听出什么滋味儿来,直到这段话说完,小太监又道:“可没过两个月,您猜怎么着,这柳小姐的一个妹妹,暂时称为柳二妹,竟然在街角偶遇了柳小姐!活生生的柳小姐!” 这小太监讲得绘声绘色,哪怕屋内人刚刚都听了一遍,现在再听,还是忍不住小声惊叹。 就连圣上,都不禁听得有些入迷了。 第236章 什么有情人? 圣上问道:“既是尸体都被打烂了,柳二妹又怎么会看到柳小姐?” 小太监道:“怪就怪在这里,明明是入葬了的人,怎么又活了呢?有人说这柳小姐是邪祟上身,也有人说柳小姐压根就没死。” 崔皇后疑惑道:“邪祟上身的说法倒是司空见惯,民间志怪多以此为借口,说柳小姐没死就有些牵强了。” 小太监道:“也不算牵强,奴才刚刚没说全乎,这柳二妹见到柳小姐后,自然是姐妹情深,想去相认。可没想到,这柳小姐径直去了当地一个达官贵人府上,没名没分地跟着这达官贵人。” 崔皇后笑着问道:“这达官贵人莫非是先前跟柳小姐暗通款曲的情郎?” 小太监道:“非也非也,不过这达官贵人,曾是这柳小姐的爱慕者之一,因柳小姐私德有亏,他不便上门提亲,唯恐辱没家门,就用一个替死鬼,保下了柳小姐一命,也顺利得揽佳人入怀。奴才刚刚也说了,这柳小姐的尸体都被打烂了,自然看不清真假。” 崔皇后道:“这达官贵人爱慕柳小姐之心煞是可贵,不顾这柳小姐声名狼藉,依然愿意保下她一命。可千不该万不该,此人不该罔顾礼法,草菅人命。” 圣上语气严肃:“那依皇后看,这达官贵人应该如何做?” 崔皇后道:“依臣妾看,这达官贵人若是真心喜欢这小姐,就该在柳老爷对柳小姐施行家法前,及时上门求娶,哪怕是个妾,也比这样草菅人命,无名无分地藏着人强。” 圣上执着崔皇后之手,幽幽叹道:“知我者,梓潼也。” 他与辛夷,不正是如此吗? 早年被截断的姻缘,令他多年念念不忘,先帝死后,他宁可顶着骂名,也要将辛夷接回宫,给予名分和体面。 崔皇后轻轻靠在圣上肩头:“这世间不怕有情人,就怕打着有情的名义,行不义之事。” 圣上如今只把这个故事当故事听,没有往深处想。 这也是崔皇后的目的,太直白展露的东西,或许能换得圣上一时恼怒,可他这个当父亲的,也容易恼羞成怒,更容易怀疑揭露之人的居心。 可等他有一天偶然发现,此时他内心所蔑视的人,正是他的亲生儿子,那给他带来的冲击,将会是成倍增加的。 帝后之间温馨和谐,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刚刚讲故事的小太监,笑呵呵地接过崔皇后身边大宫女银雀的赏钱,抬头看了银雀的脸色,却是道:“银雀姑姑,圣上跟娘娘这般恩爱,您怎么瞧着不高兴啊。” 银雀打了一下这小太监的头:“不该你说的别乱说!还不下去!” 小太监见好就收,一溜烟走了。 银雀看着紧闭的房门,替自家娘娘心疼。 外人皆道皇后娘娘出身不显,却承蒙圣上不弃,恩爱多年,相濡以沫。 也唯有自己人知道,娘娘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不过是顺着圣上的心意说话做事,甚至于,自己身为正妻,还要歌颂圣上待妾室的深情。 崔皇后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桃花,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什么有情人? 真是让人恶心。 ------------------------------------- 太子府一处偏僻的院子里,所有下人排排趴好,被行刑者拿着柳条用力抽打。 一个侍女居高临下对瘫坐在地的宋锦儿道:“宋小姐看到了吗?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宋锦儿被这架势吓得瑟瑟发抖,这批人是因她受罚,她却不敢出声求情。 自从太子走后,宋锦儿乖顺了没几天,就又开始躁动。 她知道以她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吃人的世道生存,但她只是想要带着帷帽,出去走一走,哪怕被人监视着也好。 可就这一点儿小小的愿望,府上的侍女都不会答应。 宋锦儿只能趁着她们换岗的空挡,攀上墙壁,朝外面看一看。 可这么一看,就出了意外,她看到了宋湘,也能确定宋湘看到了她。 一方面,她担心这群侍女在背后跟太子说她坏话,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宋湘不能拿她怎么样,就这么瞒了下来。 可没想到,她这一瞒,竟然瞒出了祸端,外面的邪祟之说,替死鬼之说甚嚣尘上,有些人已经猜到了她身上。 等下面人打完,一个个疼得哭天喊地,那侍女走到宋锦儿面前。 此刻的宋锦儿仿佛惊弓之鸟,警惕道:“你要做什么?你不能打我!你打我太子不会放过你的!” 那侍女皱着眉头看这个惹祸精:“宋小姐还是想想法子,怎么对付外面的流言吧。” 宋锦儿咬着牙,惊魂未定,脑子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远在江南的汀溪院,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她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娃娃脸,满怀欣喜对虞安歌道:“小姐让奴婢做的事情,奴婢做成了!那宋夫人之死,果真是太子做的。奴婢买通了宋大小姐身边的侍女,及时把这个实情透露给了宋大小姐,如今宋大小姐与二皇子妃交情匪浅,二皇子妃甚至想认宋大小姐为义妹。” 虞安歌欣慰道:“你辛苦了。” 虞安歌不由看向商渐珩院落的方向,或许她眼下只有仰望太子的份,但商渐珩别忘了,紧挨着他的二皇子,可是无时无刻不想把他拉下来。 第237章 否则,大殷真就岌岌可危了 雁帛笑嘻嘻凑到虞安歌耳边,小声道:“能为小姐做事,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 雁帛这一路奔波早就饿了,看到桌上有糕点就拿着大口吃了起来,把两腮塞得满满的。 虞安歌顺势摸了她的头:“你做的很好,你和鱼书,一直都做得很好,多吃点儿。” 前世守城时也是如此,雁帛和鱼书跟着她出生入死,鏖战几天几夜,握剑的手都是抖的,他们却没有抱怨一句。 雁帛是被活活累死的,她来往各处传信,奔波艰辛,吃的又少,最终体力不支从马上摔下来,被马蹄踏肚而亡。 鱼书则是被凉兵的长戟穿胸而过,鲜血流了一身,若是尽力医治,未尝不能救活,可惜医药紧缺,条件艰辛,他就算勉强活下来也是废人一个。 那种情况下,伤兵只会拖累军队,鱼书躺在营帐里,疼得话都说不完整,只是看着虞安歌腰间的匕首,求虞安歌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想到前生的悲剧,虞安歌很想待鱼书和雁帛好一点儿,可形势逼人,虞安歌自己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鱼书和雁帛也要跟她,在这钩心斗角的官场一起转。 雁帛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问道:“公子呢?不是说,公子也在江南吗?” 鱼书走过来道:“以后可不能叫公子为公子了。” 虞安和从门后探出一颗头来,满头钗环,险些没闪瞎雁帛的眼,也让雁帛笑得直喷糕点碎屑:“哈哈哈,公子打扮起来,竟比小姐还要秀气。” 鱼书大概说了今天发生的惊险,雁帛道:“这样也好,公子是个闲不住的人,扮做小姐的样子,还可以出去散散心。” 虞安和乐观得很:“是啊是啊,你不知道,我之前在屋子里呆得都快发霉了,现在终于能出去走走了。” 虞安歌嘱咐道:“就算如此,哥哥你也不能走太远,刚好雁帛来了,你让雁帛跟着你。” 能出去走,虞安和答应得十分痛快。 虞安歌又想提醒什么,虞安和抢先一步道:“我知道,远离太子,看到他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你放心吧。” 虞安歌这才点头。 虞安和道:“可太子殿下毕竟在向府,就算我躲着,也架不住他过来找我麻烦啊。” 虞安歌捏着眉心道:“没错,所以我们要收拾收拾,尽快搬出去。” 夜宴发生的事,让虞安歌意识到,向家不可久留。 太子恩威并施,向家明显已经倒戈,除了向怡和宛云,整个向家,虞安歌谁都信不过。 还有太子那条毒蛇,莫名其妙就缠了上来,实在让她难以招架。 虞安歌揉了一下眉心,对雁帛道:“你慢慢吃,我去隔壁一趟。” 她要搬走,商清晏肯定也不能继续住在这儿。 探幽院是竹影给她开的门,开门的时候,虞安歌觉得竹影看她的眼神很是不对。 来到屋内,发现商清晏一个人坐在棋桌旁,正跟自己对弈。 虞安歌坐在他面前,言简意赅道:“太子来者不善,咱们得快点儿搬走,最迟明天下午,咱们就离开,到时候马车到院门前拉行李,你趁机躲进去离开。” 虞安歌说了一通,却发现商清晏神情木木的,明显在走神。 虞安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发什么呆?” 商清晏回过神来:“你...妹妹呢?” 虞安歌的表情危险起来:“我妹妹自然跟我一起走。” 商清晏“嗯”了一声,端起桌子上的热茶喝了起来,瞧着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虞安歌抿了抿唇:“之前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实在是女儿家的名声要紧,我本来打算江南事了,就把他给送回去的。” 商清晏没有过多询问虞安和怎么来的,而是问道:“那现在呢?你还要把他送回去吗?” 虞安歌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商清晏又问道:“今天你妹妹可有问起我?” 虞安歌道:“问你干嘛?你有什么好问的?” 商清晏道:“那你妹妹他...知道我在这里住吗?” 虞安歌道:“我没跟他说。” 商清晏喃喃道:“怪不得。” 虞安歌怎么看商清晏怎么觉得他不对劲儿,她今天过来是跟商清晏谈正事的,商清晏怎么一直往她妹妹身上扯? 虞安歌警惕道:“怪不得什么?” 商清晏道:“没什么。” 怪不得虞小姐没有问起,怪不得没有来找他,怪不得之前他弹琴,院子那边没有一点儿动静。 虞安歌道:“没什么就赶快来说正事。” 看到虞安歌脸上有几分不悦,商清晏赶紧回神:“怎么了?晚宴发生了什么?” 虞安歌颇为郁闷地把晚上发生的事情跟商清晏说了:“如今向家明显要逐利,再联合其他盐商,只怕好不容易降下来的盐价又要涨。” 虽然商人重利,无可厚非,但虞安歌越想越不痛快。 向家能顺利从丝绸商改为盐商,甚至成为圣上指定的盐商,每年朝廷给予的盐引是最多的,虞安歌可是出了不少力,后面的海藻盐,更是能让向家扶摇直上。 可关键时候,向家毫不犹豫背刺她,还是让虞安歌心情不快。 商清晏道:“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制盐成本低廉,价格却居高不下,如此一来私盐必定泛滥,官私,枭私,商私轮番上场,到头来,苦的还是百姓。 虞安歌苦笑:“是啊。” 太子的到来让虞安歌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不过我猜测,太子在江南呆不久的,大不了等他走了,我们再另想办法。” 一来关于宋锦儿复活的流言甚嚣尘上,二来算算时间,郭康很快就能入京了。 虞安歌不信圣上知道太子做的这些事,会坐视不理,也不信太子会跟她耗下去。 商清晏却一盆冷水把虞安歌浇醒:“从前有向家站在你背后,但这一次,向家临阵倒戈,便是太子走了,你空挂着巡盐御史之职,什么都做不了。除非...” 虞安歌听他挑明,心已经凉了半截,但这个除非还是给虞安歌带来了点儿希望:“除非什么?” 商清晏意味不明道:“除非圣上下定决心,整治私盐,否则,你就是做得再多,也不过是一场空。” 虞安歌道:“太子在江南弄权敛财,导致盐税不足,国库空虚,人证俱在,还不足以让圣上下定决心整治江南盐政吗?” 商清晏喃喃自语:“谁知道呢?” 他神情寥落,让虞安歌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来,不禁追问道:“你是发现了什么吗?还是知道什么?” 商清晏想到竹影查到的户部的账册和工部的土木兴建诏令,后背一阵发寒。 面对虞安歌焦急的询问,他依然没有明说,只是幽幽叹道:“太子不该如此缺钱的...但愿是我猜错了。” 否则,大殷真就岌岌可危了。 第238章 孤本就身在火海 方内侍把所有香柱都给灭了,所有侍女也都赶了出去,小心翼翼凑过去问道:“太子殿下,就这么一个女人,频繁给您惹事,不若弃了吧。” 商渐珩将手中的纸张揉成一团,他总算有些理解岑嘉树的心情了。 明明知道那是一个没头没脑的惹祸精,却更知道,她怀揣的古籍,有多重要。 商渐珩眼中闪过一抹戾气,老天真是不长眼,这么重要的东西,偏偏赐给一个蠢货。 商渐珩越想越心烦,方内侍在一旁火上浇油:“现在盛京都在传那玄乎其玄的鬼话,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可是不妙。” 圣上重情重义,始终觉得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登基这么多年,后宫只进了五个新人,位份给得也不高,恩宠更是不见多少。 崔皇后这个发妻暂且不说,周贵妃和辛淑妃虽然年纪大了,但盛宠不衰。 有朝一日,圣上若是知道太子殿下就是传闻中的达官贵人,跟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厮混在一起,只怕要对太子心生不满。 更何况... 方内侍道:“放在之前,太子殿下不必将这点流言蜚语放在心里,可崔皇后惯会吹耳边风,太子殿下您又不在盛京,连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还有虞大人,之前往盛京送的郭康几人,只怕会由辛太傅接手。这前有狼,后有虎,一桩加一桩的,对太子殿下您很是不利啊。” 商渐珩看着挂在窗外,扑腾翅膀的白鸽,喃喃道:“要加快速度了。” 方内侍道:“是啊,朝堂局势瞬息万变,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虞大人赤条条了无牵挂,便是在江南待个一两年都没问题,您却是耗不起啊。” 商渐珩眼神微冷:“明日,集合盐商,对官盐重新定价。” 方内侍诧异道:“让那些盐商在向府集合?” 商渐珩眼中终于添了几分笑意:“有何不可?” 他就是要让虞安歌亲眼看着,看着他怎么轻易摧毁掉她的辛苦成果。 那双风雪冷寂的双眼,带着怒火和不甘时,才是最动人的。 翌日。 各大盐商应太子之邀,前往向府进行盐价商议。 虞安歌这个巡盐御史,自然要参与进去,只是她的存在,在这场议价中显得很是多余。 哪怕她据理力争,也没有一个人理睬,反而遭到了商渐珩无数眼神奚落。 向怡一个“妇道人家”,连这个屋子的门都没能进来。 向翁自知理亏,奈何利益诱人,始终不敢去看虞安歌阴郁的脸色。 但在众人讨论正酣时,他站起来,颤巍巍对太子道:“向府感佩天恩,愿意交出能预防瘿疾的海藻盐制作方子,造福百姓。” 其他盐商先前愿意跟虞安歌合作,便是冲着这海藻盐的方子来的,现在被太子釜底抽薪,这些人自然就成了墙头草,纷纷拜倒在太子身边。 商渐珩勾唇一笑:“向翁放心,向家如今制盐第一,又是圣上钦定的盐商之首,每年的盐引自然少不了向家。” 他们的交易已经摆到了明面上,虞安歌在江南盐政上最大的筹码已然消失。 和虞安歌一样,脸色难看的还有姜御史,等那边商议半天,他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盐价几何?” 其中一个盐官道:“白盐盐价暂定三百五十文一斗,海藻盐盐价暂定四百文一斗。” 姜彬听了这话,扫视了一圈,而后愤然离席。 方内侍在背后大喊:“姜大人!太子还没叫散呢!您这是对太子不敬!” 姜彬只当没听见,径直离开。 方内侍气得跳脚,商渐珩倒是没什么反应,还笑着让方内侍退下:“他是朝中罕见的直臣,不必与他计较。” 盐价差不多定好了,接下来便是盐引分配,事关重大,商渐珩让众人先行散去,后面再议。 在座诸位都心知肚明,除了制盐之最的向家,剩下的盐商,在这场盐引争夺战中,将会是价高者得。 虞安歌是最后一个走的。 商渐珩饶有兴致地欣赏虞安歌冷如冰霜的表情,勾唇问道:“虞大人可是有什么话要跟孤说?” 虞安歌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可最后,只能说一句:“太子殿下,釜底抽薪容易,小心引火上身。” 商渐珩哈哈大笑起来:“引火上身?孤本就身在火海,何惧引火上身?” 商渐珩一袭猩红色的锦袍,刺得虞安歌眼睛疼。 虞安歌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在明知郭康等人入京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得意狂妄。 他把江南盐政搞成这样,不想办法填补亏空,反而愈演愈烈,是真不怕圣上怪罪吗? 虞安歌想不明白,转身就要走。 商渐珩却道:“站住!” 虞安歌顿住脚步,她没有丹书铁券,没法子像姜彬那般毫无顾忌离开。 商渐珩站起身来,走到虞安歌身边,鼻子轻轻嗅了嗅,问道:“你身上的味道,用的是哪家的熏香,亦或者哪里来的香膏?” 虞安歌再次觉得鸡皮疙瘩一点点冒出来,幽冷之感又蔓延全身,让她恶心又排斥。 虞安歌把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冷冷道:“下官从不用香。” 虞安歌怕自己冲动之下,给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来上一拳,说完便匆匆逃离。 她背后传来商渐珩放肆的笑声。 第239章 擢升为轻车都尉 江南盐价在短暂的下降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攀升,原本向家盐铺前排成长龙的队,也都变得冷清。 但所有向家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之前盐价下跌严重,各个盐私未免被虞安歌和姜钦差查处,纷纷在过年期间抛售低价私盐,百姓也得以存储。 可盐是百姓生活的消耗品,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大量百姓不得不低头,再次来买这高价盐。 最重要的是,大殷朝的百姓终年被各种苛捐杂税压身,早就习惯了这些剥削,哪怕心有怨言,也不敢真的反抗。 虞安歌从向府搬出去后,便跟商清晏住在了姜彬的隔壁。 太子的到来,打破了虞安歌和姜彬的所有努力,二人往盛京寄了无数折子,全都石沉大海。 虞安歌依然锲而不舍地往盛京递折子,在写到第十一封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姜彬和商清晏执着伞,踏雨而来,一进门,姜彬便道:“不必写了。” 虞安歌动作不停,脸上带着几分执拗,折子上的字如铁画银钩,笔锋暗藏愤怒。 虞安歌道:“一定是朝廷有人劫了我的折子,一封送不过去,我便写第二封,第三封,我不信一封都送不到圣上面前。还有,算算时间,郭康已经入京了,圣上见到郭康后,一定会追溯这些折子。” 看着虞安歌不甘的眼神,商清晏近前,抓住了她的笔,声音低沉道:“不必写了。” 虞安歌抬头,听出了他们语气中的冷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商清晏低垂眼帘,带着些寂寥。 虞安歌又看向姜彬:“姜钦差,发生了何事?” 姜彬道:“我身为钦差,有上奏密折之权,我那些密折由龙翊卫呈交圣上,绝不会被人劫走。” 虞安歌道:“既然如此,圣上必定已经知晓江南的情况,为何盛京还是迟迟不来消息?” 虞安歌想不通了,盛京来的消息,郭康等人已然顺利面圣,可为什么,圣上无动于衷呢? 商清晏道:“你还看不清楚吗?” 虞安歌这才放下笔,揉了一下眉心:“我知道圣上必定包庇太子,但是江南盐政亏空,他总不能坐视不理。便是动不得太子,龚知府呢?难道就放任这种贪官污吏在江南横行吗?” 商清晏张张口,不知道该怎么把查到的东西告诉虞安歌。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铜锣之声,听这响动,是圣旨到了。 虞安歌眼前一亮,当即对商清晏和姜彬道:“我就说圣上不会坐视不理。” 虞安歌着急忙慌地整理衣冠,出去接旨。 商清晏和姜彬对视一眼,又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心酸无奈。 虞安歌不顾外面春雨淅沥,将宣旨太监迎至中堂,他们一个个表情肃穆,背后春景格外朦胧。 尖锐的声音从为首太监口中传出:“巡盐御史虞安和听旨——” 虞安歌拂了一下衣袖,跪拜在地:“臣接旨。” 太监缓缓展开圣旨,念诵起来:“诏曰。” “巡盐御史虞安和公直不挠,智谋尤深,于江南缉捕盐私有功,擢升为轻车都尉,赐黄金百两,丝绸五百匹,命回京谢恩。” “钦此——” 太监念诵完后,便把圣旨收了起来,打算交到虞安歌手里,嘴里还不忘说着吉利话:“恭喜虞爵爷,贺喜虞爵爷,不到一年的时间,您便连胜三级,这放眼整个大殷,都是罕见的,可见圣上对您的隆宠。” 虞安歌依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太监脸都笑僵了,低声提醒道:“虞爵爷,您该谢恩了。” 虞安歌抬起头道:“还有呢?” 太监诧异道:“还有什么?” 虞安歌脸上露出不可思议来:“只有这一道圣旨吗?” 太监道:“圣上下发了两道圣旨呢。” 虞安歌连忙问道:“另外一道呢?” 太监道:“另外一道,方才已经送去姜钦差那边,是圣上急召姜钦差回京。” 虞安歌拳头紧握,不甘心问道:“没了吗?圣上只是派下两道圣旨,召我和姜钦差回京?仅此而已?” 太监道:“瞧您说的,您不是擢升了嘛!” 虞安歌道:“那江南呢?我走之后,江南盐政谁来接管?” 太监道:“这是什么话,就是您走了,江南盐官那么多人,怎么不能好好管理盐政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太子吗?江南盐政有太子坐镇,您操个什么心啊。” 虞安歌微微摇头,她要如何接受这个现实? 在江南这么久,太子一来,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圣上那里,觉得一国之君,总不至于弃江山社稷于不顾。 可现实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她费尽心思呈上去的人和折子,并不是被人劫了,而是圣上看后视若无睹。 为什么? 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 眼前雨雾朦胧,她看不清前路,更看不清人心。 虞安歌一阵恍惚,浑浑噩噩地从太监手中接过圣旨,上面擢升她为轻车都尉的字眼,更像是用来封她口舌的针线,太监逢迎的笑脸,像是对她无能的嘲讽。 江南缺盐的境况犹在眼前,她却要被诏令回京,成为一个泥塑的瞎子,聋子,哑巴。 太监们大老远跑了一趟,却见虞安歌明明升官发财,却似失了三魂六魄,连个赏钱都没给,纷纷撇嘴离开。 雁帛过来搀扶起虞安歌道:“公子快起来,地上凉。” 夹杂着潮起的风一吹,虞安歌的身体蓦然抖了一下。 这地怎么会这么凉呢? 虞安歌脚步虚浮,在雁帛的搀扶下回去,商清晏和姜彬一左一右站在门边,眼中流露出关切。 虞安歌想到方才二人脸上不正常的神情,张口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圣上看到郭康和我们的折子后,为何不对龚知府和江南那些盐官治罪,反而把我们调回去?” 姜彬连声哀叹,商清晏欲言又止。 在虞安歌心里一阵阵发凉的时候,鱼书满身雨水,从外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公子!大事不好!崇义县百姓集合反对新盐官,新盐价,太子已经带兵过去了!” 第240章 虞大人跪下求我啊 宛若一道雷劈在虞安歌身上,她想到上辈子,崇义县百姓在沈至青的带领下,聚众反抗盐政,结果被太子以“暴乱”为由,派兵剿灭。 虞安歌此时顾不得探究圣上为什么对江南盐政不管不顾,迅速道:“备马!” 虞安歌一阵风一样骑马离开,商清晏忙对姜彬道:“不能让她一个人去。” 虞安歌性格强硬执拗,商清晏担心她在愤怒之下,对太子不敬,让太子抓住她的把柄,有意攻讦。 一个巡盐御史对上堂堂太子,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姜彬反应也算快,连忙让下面的人给他收拾东西,一行人坐上了去崇义县的快船。 不觉春深,两岸绿荫蔓延,虞安歌却只觉得一阵阵冷。 先前沈至青因“纵容私盐泛滥”获罪,为了让姜彬有理由处置郭康等盐官,不惜以身入局,认罪画押。 在姜彬的容情之下,沈至青虽在狱中吃了些苦头,最后也只是被罢官释放。 只是崇义县的盐官之位空缺,便需要另一个人补上,新到任的盐官与江南大多数盐官别无二致,坚决贯彻新盐价,四处缉拿盐私。 崇义县百姓过了个年,还当好日子就要来了,这一朝被打回原形,自然民怨沸腾。 新盐官不似沈至青那般好说话,面对百姓们请求降低盐价的呼声,便把门一闭,坐视不理。 只是当崇义县再有私盐贩子兜售低价盐时,他又汲取沈至青被罢官的教训,把人都抓起来处罚。 百姓明知官盐铺子里所卖的海藻盐能够治他们的瘿疾,却苦于囊中羞涩,吃不起盐。 沈至青在牢狱的那些日子,他患病的老母在贫屋中悄无声息去世了,死前都没能见到儿子一面。 沈至青在贬为白身回去后,等待他的是漫天白绫的灵堂。 当他询问如今崇义县盐价几何,得到答案后,他忽然在灵堂上癫狂大笑。 “可笑我以身入局,穷困潦倒,母亲病逝而不能侍疾,最终兜兜转转,什么都没改变。” “往来圣贤,你们满口仁义,怎么不叫上位者容人活啊!” “苍天啊,这世道是怎么了!” 感怀沈至青的百姓很多,在听到他的痛呼后,一个个群情激奋起来。 “天不容人,便反了!” “你连头都低不下来,拿什么反!” “我知道新一批的官盐从哪里路过,我们去抢盐!” 崇义县虽然积贫已久,但邻里之间互相扶持度日,每当危难来临,便格外团结。 沈至青原本就因母亲去世而悲愤压抑,他想到随着虞安歌在江台楼时,那些官员一个个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那些盐商更是满脑肥肠,大腹便便。 而他这样一心为民的盐官,却沦落到这种地步,而身后百姓一个个因吃不起盐而变成大脖子的怪物,要么骨瘦如柴,要么浮肿丑陋,路过崇义县的文人,还将他们编撰成山野怪物,以作笑料。 郁郁不平之气,在沈至青胸中便越积越多,怎么样也压抑不下去。 他愿意相信虞安歌,愿意相信姜钦差,可这两个人,却无法拯救崇义县百姓于水火。 如今他还能相信谁?又能依靠谁? 听到身后百姓的愤慨,沈至青不仅没有阻止,反倒站了起来,穿过布满蛛网的房屋,手拿一柄铁锹,大喊道:“盐比金价,我们不服!” 所有人都应和起来。 “沈大人才是我崇义县的盐官!那个狗官不配!” “走,我们把那个狗官赶走,让沈大人继任!” “我们要盐!要盐!” 看着这么多人,沈至青觉得胸腔里的郁气全都转化为豪情。 他少年失怙,青年丧母,如今罢官免职,闲赋在家,孑然一身,再无依靠。 若能暂时成为这些人的依凭,也不算枉费这一生所读诗书。 虞安歌先前对他的叮嘱,全都被他抛之脑后,他只知道崇义县百姓再这么下去,最终会有一批又一批人,在痛苦中病死。 都说崇义县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却从来不想着改善这穷山恶水。 既然如此,不若放手一搏。 沈至青带着人,很快围堵了新上任的盐官府邸,要求降低盐价,呼声震天。 崇义县县令带着衙役匆匆赶来时,事态已经不能控制了。 崇义县是个小县,甚至那些衙役看着反抗队伍里有自己的亲友,都禁不住泪意,不愿与之为敌。 不到一天,新上任的盐官迫于压力走了出来,看着一个个虎狼一样,恨不得把他撕吃了的百姓,以及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县令和衙役,他自然不敢跟其硬刚。 于是他当场答应调低盐价,开盐仓售盐,百姓顿时欢呼雀跃,以为自己迎来了一场胜利。 只是当晚,盐官便给龚知府写了信,说崇义县聚众暴乱,意图造反。 龚知府又将信送到太子手里,低声道:“此势不可长,若聚众反抗,便要下调定好的盐价,江南盐政岂不是乱了套?” 商渐珩冷笑一声,带着兵马便前往崇义县。 杀鸡儆猴。 虞安歌一行人乘坐快船来到崇义县的时候,商渐珩的兵马已经在四处捉拿聚众闹事者了。 沈至青这个造反头子,自然首当其冲,被太子的兵马抓拿归案,择日就要处斩。 而其他“暴民”,自然未能幸免,两天下来,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即将上断头台。 崇义县一时间人人自危。 虞安歌一路从渡口走到县衙,目光所及,分明春意盎然,分明凄凉荒芜。 县衙之上,沈至青已去了半条命,被商渐珩的手下压在地上,目光空洞,衣领袖口还如初见,被水洗得发白。 看到虞安歌过来,沈至青苦笑一声,嘴里含混不清道:“虞大人,抱歉,下官给你添麻烦了,只是...” 只是不争,又怎么知道,横竖都是死路呢? 虞安歌看着坐在上首,悠然喝茶的商渐珩,觉得这个春天冷得要命。 商渐珩道:“孤就知道你会来。” 虞安歌面对商渐珩,难得放低了姿态:“太子殿下来到崇义县,自然看到了崇义县百姓的情况,都是大殷的子民,您放他们一马,他们会感激你的。” 商渐珩看着逐渐走近的虞安歌,这个角度,让他生出仰望的错觉,这让他觉得不舒服。 商渐珩勾起唇角道:“想让孤放他们一马,虞大人跪下求我啊。” 第241章 虞公子真是好样的 商渐珩饶有兴致地看着虞安歌,她身姿挺拔,傲骨难驯,眼睛里惯常带着冷漠与疏离,深处又藏着几分厌恶。 这样的人,合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偏偏这个沈至青,虽然愚钝鲁莽,却带着几分热忱,让虞安歌颇为在意。 商渐珩放下手中的茶盏,等待虞安歌的反应。 虞安歌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盯着他道:“我跪了,太子殿下就会放过沈至青吗?” 商渐珩挑了一下眉,怎么?虞安歌还真想为了这么一个废物给他下跪? 那身傲骨就这么易折? 一时间,商渐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虞安歌下跪,还是不希望她下跪,含混不清道:“这就要看孤心情了。” 虞安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罢,不等商渐珩和沈至青反应,就转过身,一脚踹在了沈至青胸口。 沈至青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虞安歌走上前去,揪起他的衣领,恶狠狠道:“沈至青你能耐啊!一介白身,都敢聚集百姓围堵官衙!” 许是那一脚踹得太狠了些,沈至青猛咳不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虞安歌对着他的脸,狠狠砸了下去,沈至青再次倒地,鼻腔流下血来,好不狼狈。 虞安歌下手快准狠,每一拳都像是要把沈至青打死,最初沈至青还能忍耐一二,后来疼得受不了,又躲不过,躺在地上痛得呻吟起来。 虞安歌毫不留情的样子,到底是惊到了商渐珩,若不是事前得知,虞安歌曾为了沈至青,以不加盐的饭菜宴请了江南盐官,甚至深入崇义县,从盐商手中抄到盐后第一个就给了崇义县,商渐珩都要以为这不是一对旧友,而是仇敌。 商渐珩眯起眼睛,对虞安歌的冷漠狠厉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大义灭亲的虞爵爷,不仅敢对自己的叔叔和祖母下手,对昔日朋友下手也是不念情分啊。 关键时候不愿意低头屈膝也就罢了,拳拳都是闷响,商渐珩动了动耳朵,甚至能听到沈至青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商渐珩见虞安歌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眼中的暴戾也逐渐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此时他完全相信,若不是他的身份摆在这里,虞安歌的拳头是想落到他身上的。 终于,在沈至青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时候,商渐珩开口道:“够了!” 商渐珩发现,他只是想要激怒虞安歌,而不是让虞安歌恨他。 虞安歌依然没停,照着沈至青的脸猛砸,直到商渐珩再次道:“孤说够了!” 虞安歌这才停下,甩了甩手,直起身来,孤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商渐珩,无端透出几分残余的杀意:“太子殿下不是想让他死吗?下官愿意效劳。” 商渐珩莫名有了一种直觉,若他不叫停,虞安歌是真的会把沈至青活活打死。 虞安歌瞳仁微动,却是如商渐珩所想,倘若沈至青一定要死,死在商渐珩手里,只会增加他嚣张的气焰,死在她手里,还能让商渐珩有所忌惮。 虞安歌自知她的软肋有很多,父亲,哥哥,雁帛鱼书,向怡宛云,外祖父那边的人,或许还有一个商清晏。 今日,她若是为了沈至青就给商渐珩折骨下跪,以后商渐珩拿着这些人威胁她,她又该如何抉择? 索性便下死手,给沈至青搏一线生机,也给她搏一个底线。 她要告诉商渐珩,她不是被人威胁的性子。 而此时沈至青也离死不远了,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口中鼻中皆是鲜血。 方才虞安歌动手时,沈至青的一滴血溅在了虞安歌脸上,虞安歌抬手用指肚拭去,脸上多了一抹清浅的血痕,衬得她危险而又诱人。 商渐珩喉结滚动,语调阴沉:“虞公子真是好样的。” 虞安歌抓了一下方才额前掉落的头发,冷冷道:“不敢当。” 商渐珩挥了挥手,有些无奈道:“把人带下去吧。” 虞安歌过去又踹了半死不活的沈至青一脚:“听到了没?还不谢谢太子殿下饶你一命。” 沈至青人都快被打没了,能喘气儿都是老天爷开恩,哪里还能动作? 虞安歌也不需要他动作,太子金口玉言,这句话之后,商渐珩再要追究,可就自掉身价了。 虞安歌让鱼书帮忙和官衙的人一起把沈至青拖下去,回头对着商渐珩一拱手:“下官告退。” 商渐珩道:“站住。” 虞安歌脚步一顿,不知商渐珩为何叫她,但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不高兴来。 商渐珩颇为挑衅道:“虞公子能保下一个沈至青,却保不下跟沈至青一起闹事的百姓。” 商渐珩明晃晃地向她展示着胜利,无论是圣上让虞安歌和姜彬回京的旨意,还是轻而易举便掌握沈至青等人生死的权势。 虞安歌看着商渐珩视人命为草芥的样子,胸腔憋着一团火,让她五内俱焚,气血翻涌。 虞安歌握紧了拳头,对商渐珩道:“太子殿下,您是大殷的储君,亲手制造这场民生疾苦,就不怕有朝一日,反噬己身吗?” 商渐珩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没有殷国,焉谈民生?” 不等虞安歌反应,商渐珩便又道:“还有,反噬己身的前提,是有朝一日。落败者,可是连明日的月亮都见不到呢。明日午时菜市口对暴民处斩,虞公子记得来刑场观刑。” 如愿看到虞安歌冷凝如雪的脸色,商渐珩大笑离去。 翌日,刑场上,虞安歌看着一颗接一颗的人头滚落在地,围观行刑者噤若寒蝉。 漫天梨花飞舞,像雪一样洁白无垢。 虞安歌仰望苍天,心里不禁产生一抹怀疑。 她真的是个人吗? 还有她眼前见到的这些“暴民”,这些刽子手,这些百姓,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吗? 如果她是个人,为何无法改变小说中的结局? 如果这些暴民,刽子手和百姓是人,为何她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方? 虞安歌脑子一阵阵发痛,看着四面八方涌向她的人潮和梨花,产生了一股不真实感。 她究竟是重生了,还是依然被困在那本书里,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一个对大局无关紧要的符号? 上天赐予她重生,究竟是恩赐她来改变一切,还是惩罚她再入一次无法逆转的轮回? 虞安歌脑子发昏,耳朵嗡鸣,耳畔吵吵嚷嚷的声音她听不真切,浑浑噩噩地往前走。 直到一只手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虞安歌低头看着那只手,腕上一串佛珠,骨节分明,透过轻薄的春衫,带来一些真切的温度。 第242章 思惠夫人不会吃亏的 “你这究竟是怎么了?”商清晏凑过来,满眼担忧地看着虞安歌。 他在楼上看到虞安歌过来观刑,那流了一地的鲜血似乎刺激到了虞安歌,她在人群中跌跌撞撞,似乎失了魂。 梨花落雪,虞安歌回过神来,掀开他的帷帽,看到他的眼睛,以及他眼睛中的自己。 虞安歌声音有些喑哑,带着几分无措:“我在想,你我,以及刚才那些人,到底算是什么?” 虞安歌这话没头没尾,但商清晏却是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算蝼蚁,算飞蛾,算尘埃。” 虞安歌道:“籍籍无名?任人宰割?” 商清晏道:“不,白蚁足以溃堤,飞蛾向死而生,积土成山,风雨兴焉。他们或许死得无声无息,但蝼蚁是杀不尽的。” 虞安歌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若站在尸山血海上面,才能让那些上位者正眼相看,又有什么意义呢?” 商清晏道:“对于已死之人或许没有意义,但是对于未死之人来说,是一个盼头。” 虞安歌眼中猝不及防落下一滴泪来,她知道商清晏说得对,她不应该执迷于已经无法挽回的悲剧,可她看得明白,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凉兵便会举兵入侵。 届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大好江山会变成真正的尸山血海。 可是你看看大殷,达官贵人沉迷于纸醉金迷,百姓们在饥寒中艰难求生,这个曾经辉煌强大的王朝,正从内部一点点溃烂。 虞安歌自言自语道:“没有时间了。” 商清晏有些不解:“什么没有时间了?” 虞安歌道:“凉国虎视眈眈,大殷却积贫积弱...” 虞安歌的话不必说完,商清晏便已经了然。 想到工部的新动作,商清晏随着虞安歌的想法,也萌生出大殷即将风雨飘摇的自危感。 虞安歌生长在边关,看得自然比他们更清楚一些,她说没有时间了,便说明大殷如今已病入膏肓。 商清晏一点点捏紧佛珠,在心里自嘲,商清晏啊商清晏,枉你自诩聪明,依然被盛京的歌舞升平迷住了眼。 虞安歌的眼泪落到下颌,商清晏伸手想帮她拭泪,虞安歌已经抢先一步,自己擦拭了眼角。 在悲剧面前,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虞安歌很快调整好情绪,状似无事道:“沈至青怎么样了?” 虞安歌唯一的慰藉,便是沈至青总算活了下来,怎么不算是那部巨大悲剧里的一个庆幸呢? 看着虞安歌这副样子,商清晏很想抱抱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 商清晏虚握了一下空荡荡的手指,答道:“还没醒,但大夫说他已经挺过来了。” 虞安歌点了点头:“走吧,回去吧。” 商清晏却面含淡笑:“你和姜彬先走,他已经安排好船,在渡口等你了。” 虞安歌忽然反应过来,商清晏是以养病为由到的江南,若跟他们一起走,路上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泄露身份。 虞安歌道:“好。” 商清晏又问道:“你妹妹也要跟你一起回京吗?” 虞安歌“嗯”了一声,一直让哥哥躲着也不是办法,反而让人生疑,万一他独自在外遇见什么危险,反倒得不偿失,不如大大方方,让哥哥以她的身份生活。 商清晏含笑道:“我们盛京见。” 虞安歌一袭黑衣隐入人潮,商清晏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想着最近发生的事。 虞安歌三番两次情绪浮动,似乎都是因为太子。 太子... 商清晏手中的佛珠光洁圆润,太子他也当过。 看着是一国储君,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实际上,这最后一步,难于登天。 看似是一颗难以撼动的参天大树。 可正因为这棵大树根系发达,勾连了无数小树,总有那么一两个,是坏透了,又甩不掉的。 商清晏带上帷帽,走上小船,让梅风进入船舱。 梅风看着两岸红花绿柳的江景,一脸兴奋道:“主子,你这次回京,是不是要带上我了?” 商清晏却是道:“你留下。” 梅风顿时不高兴起来:“我留下干嘛?” 商清晏道:“以前该做什么,以后就继续做什么,只是你的动作要再快一些,时不待人。另外,找个机会,让我回京前见一见向怡。” 梅风颇为气愤地揪自己的小胡子,鼻下的两撇小胡子现在刚冒出一个头,他揪都揪不起来。 梅风的动作到底是快,向怡很快便在江台楼见到了商清晏。 他坐在窗边,捻着佛珠,看着外面滚滚东逝的江水,似乎目空一切,又似乎眼含乾坤。 虞安歌不在,向怡单独面对这个白衣南川王,莫名生出几分畏惧来:“妾身见过南川王。” 商清晏回过头来:“思惠夫人不必多礼。” 向怡局促地攥着帕子:“不知王爷唤妾身前来,所为何事?” 商清晏直截了当道:“我的人可以帮思惠夫人快速夺权。” 向怡倒吸了一口凉气,随着太子到来,虞安歌离开,向怡这个思惠夫人的权利彻底被向家人架空,亦或者说,她在向家本就没有话语权。 但向怡到底不是以前任人宰割的无知妇人了,知道一个人愿意给她的越多,向她讨要的东西也就越多。 向怡警惕道:“王爷想要什么?” 商清晏一双秋水琉璃目看着向怡,那双眼明明该是春水一般温和的,但向怡从中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这笔交易,思惠夫人不会吃亏的。” 第243章 皇宫年久失修 虞安歌和姜彬踏上了回京的官船,虞安歌也总算从姜彬口中,明白了接圣旨前,他和商清晏欲言又止的话。 虞安歌看着漆黑的江面,冷风拂过,天地茫茫,一片萧然。 姜彬的声音在风中格外不真切:“皇宫年久失修,暑热冬寒,奈何国库空虚,要想修缮皇宫,只能从圣上的私库出。” 虞安歌想到自己入宫时,金碧辉煌的宫廷,不禁苦笑起来:“那般巍峨的宫室,竟要拿江南百姓来填。” 姜彬沉默下来。 先前的一切疑问,现在都有了结果。 为何圣上见了郭康,看了密折,依然无动于衷,不说对太子如何,连龚知府也毫发未伤。 原来这条源头在百姓饭食中的银链子,串联了盐商,盐官,龚知府,尽头不是掌握在太子手里,而是在圣上手里。 现在圣上要用这条银链子,那么链子上的所有人,都动不得。 虞安歌在无尽的寒夜低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被耍了,又或者是,从一开始,都是她在自作聪明。 还以为圣上封她为巡盐御史,就是想让她担起这个责任,挽救江南盐政局势,将盘踞在江南的势力连根拔起。 可到了最后,她却发现,圣上封她为巡盐御史,原来真的只是想让她协助向家推广细盐。 仅此而已。 虞安歌在江南搅动风云,做了这么多不该做的事,难怪圣上急匆匆召她回京,甚至不惜给她加官进爵封口。 虞安歌觉得头痛欲裂:“我不明白啊,姜大人,我想不明白。” 姜彬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个满腔抱负惨遭落空的年轻人,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虞安歌道:“大殷朝国库空虚,用钱的地方那么多,为何偏偏用来修缮皇宫?” 虞安歌不是不记得,前世差不多这个时候,皇室大兴土木,修缮皇宫,重建宫宇,当时盛京是什么情况,虞安歌远在望春城不得而知。 只是这钱是从圣上的私库出来的,自然无人敢指摘什么。 重活一世,虞安歌才幡然醒悟,圣上私库里的钱,皆是从江南百姓的口中抠出来的。 虞安歌喃喃自语:“那么多钱,可以用来秣兵厉马,用来储粮赈灾,用来搭桥铺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用来修缮皇宫?” 姜彬道:“目前修缮皇宫的提案,工部还没有公之于众,我们或许还有机会阻止圣上。只是切不可提你在江南发现的种种。你记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私库里的钱,只能是圣上的钱。” 虞安歌抬头看着姜彬,看到他那满头白发,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姜彬只觉被这个年轻人看得无地自容:“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你若强硬要揭开这等丑事,便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若这条银链子的另一端,握在太子手里,姜彬便是拼了这条命去,也要把太子给拖下水,决不能让这样取利于民的储君登基。 可这条链子的另一端分明掌握在圣上手里,放眼世间,谁能大过圣上去? 姜彬说完,便离开了。 虞安歌望向茫茫江面,四面八方的黑暗向她笼罩而来。 要怎样才能拯救大殷这艘从内里开始腐朽的船? 朝廷党争激烈,百姓艰难困苦,凉国虎视眈眈。 当今圣上刚愎自用,奢靡无度,太子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草芥,二皇子虚伪自私,四皇子任性叛逆。 内忧外患,如何破局? 鱼书此时过来道:“公子,沈至青醒过来了。” 虞安歌的思绪被打断,想到那些为了一口盐,不惜揭竿而起的崇义县百姓,心里莫名泛起波澜。 沈至青差点儿没死在虞安歌手里,身上的肋骨都断了三四根,身上的青青紫紫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 经手五六个大夫,才勉强保下他这一条人命来,但沈至青经历如此打击,已是心如死灰,便是活下来了,也如同行尸走肉。 虞安歌推门进去,看到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眼神呆滞的沈至青道:“你醒了。” 听到虞安歌的声音,沈至青才有了点儿反应,眼珠子微转,对虞安歌道:“是我害死了他们。” 明明虞安歌警告过他的,可是他还是在一时激愤之下,把追随他的人带入地狱。 虞安歌没法责怪这个穷困的青年,只是她没想到,崇义县的悲剧会提前这么多。 虞安歌道:“不是你害死了他们,是这个世道害死了他们。” 沈至青声音沙哑,看着虞安歌略带失意的面容道:“虞大人,没活路啊。” 虞安歌坐在一片昏暗里,身上黑色的衣服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沈至青,你命不该绝。” 沈至青道:“我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废人,哪儿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他无法忠于朝廷,没有孝顺瞎眼老母,带着崇义县的兄弟们暴乱,却没有保护他们的能力。 沈至青觉得他就是个罪人,被虞安歌活活打死,未尝不是一种圆满,可偏偏这点儿愿望都实现不了。 虞安歌盯着他那双眼睛道:“你不想报仇吗?” 沈至青自嘲一笑,五脏六腑都是疼的:“报仇?找谁报仇?龚知府?还是太子殿下?”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盐官能撼动的。 不,他现在连个盐官都不是了,只是一个满身是伤,背负人命债的废人。 虞安歌取下腰间的匕首,丢到他面前道:“你自己决定。是一死了之,还是搏一条出路。” 说完,虞安歌便起身离开,推开门就要出去时,沈至青问道:“虞大人为何救我?” 虞安歌低垂眼帘,为什么救沈至青? 或许是想证明这一世和上一世终归有所不同。 或许是在腐烂的泥潭里,终于看到一股清流,不忍看其消亡。 或许是... 虞安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或许,沈至青自己都没意识到,带着一群手持菜刀锄头的瘿疾百姓,对抗太子手下训练有素的兵马,是一件多么惊世骇俗,倒行逆施的事情。 沈至青,你是上辈子江南的造反头子。 这辈子,别让我失望了。 第244章 您别急着下手啊 钦差大臣和巡盐御史还朝,倒是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虽然一开始,江南那边的动静闹得不算小,可太子过去后,便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那些跟江南盐政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京官们大松了一口气,其中便包括宋侍郎。 宋侍郎这几个月过得算是提心吊胆了,早先因为宋锦儿攀上太子这棵大树,他就用一些积蓄安排了族中一个子侄去江南当盐官,企图分一杯羹。 后面虞安歌浩浩荡荡过去整治江南盐政,着实让他紧张后悔了一把,可不等虞安歌闹出什么动静来,太子就过去江南坐镇了。 盐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可又出来一件让宋侍郎头疼不已的事情,那就是二皇子妃不知怎么跟他的嫡女宋湘搅合在一块儿了,放出话去,要认宋湘为义妹。 除此之外,原本该被他勒死的女儿,又没名没分地在太子府邸复活,流言甚嚣尘上,传到圣上耳朵里是迟早的事。 届时不但家门清誉受损,还会招致圣上不满,轻则叱责,重则降罪。 宋侍郎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了,对下面人问道:“那个孽女怎么还没回来?” 他口中的孽女成了宋湘,在知道宋湘跟二皇子妃私下有来往后,宋侍郎便以守孝为由,把宋湘圈在家里,谁知今天二皇子妃竟亲自派人来接宋湘。 眼下这风声鹤唳的时候,宋侍郎只担心宋锦儿冷不丁被暴露出来。 正着急间,宋湘就被侍女搀扶着,走入宋侍郎的视线。 宋湘尚在孝期,自然一身缟素,头上唯有一朵白色绢花作为装饰,还有... 宋侍郎眯起眼,确认后便走上前去,二话不说拔掉宋湘发间的一支碧玉簪,不问缘由就责骂道:“你一个戴孝女,头上插的这是什么东西!” 一些头发随着宋侍郎的动作滑落,宋湘不急不缓道:“父亲可要小心些,这簪子是二皇子妃赏的,弄坏了,女儿不好向二皇子妃交代。” 宋侍郎怒不可遏:“少拿二皇子妃来压我!我警告你,你是宋家嫡女,一言一行皆代表宋府脸面,你最好不要做什么损人不利己之事,否则,我第一个勒死你。” 宋湘看着父亲暴怒的神情,不禁噗嗤一笑。 是了,她就是被宋家嫡女这几个字框住,苦苦维持的名声,最后不还是被宋锦儿那个庶女败坏了个干净? 原来宋家的脸面,跟嫡庶无关,只跟价值有关。 无价值的,便是嫡女,也不过是府上一棵杂草。 有价值的,便是声名狼藉的庶女,也被他绞尽脑汁护着。 而宋湘这一笑无疑让宋侍郎更加恼怒,身为父亲的尊严被嘲讽,让宋侍郎气得抬起手,就要给宋湘一个教训。 宋湘却仰着头,一双眸子格外明亮:“一个是被太子藏在院中,永远也见不得光的庶女,一个是光明正大跟二皇子妃义结金兰的嫡女。父亲,嫡庶尊卑,胜负未分,您别急着下手啊。” 宋侍郎的手扬在空中,落下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 宋湘从宋侍郎另一只手里取下发簪,重新插回自己头上,略微整理了一下碎发,便扬长而去。 想到二皇子妃的计划,宋湘眼底浮现复仇的疯狂。 宋锦儿,我倒要看看,你的太子还能保你多久。 ------------------------------------- 虞安歌随着姜彬一路入京,来不及回家歇息,便听圣上急诏,匆匆入宫。 虞安歌和姜彬一起走入宫门,宫门巍峨,角落有一些地方掉漆,一些起潮发霉,一些地方有擦不掉的脏污。 虞安歌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些细节,只觉得宫苑深深,楼宇辉煌。 听姜彬在路上说,皇宫自从大殷建朝以来,一直都是小修小补,先帝在时,处处提倡节俭,原定的三年一修改为五年一修。 今上登基后,遵循旧例,五年一修,如今已修补过两次,算算时间,用不了多久,便可以进行第三次修补。 只是圣上明显不愿再修补,他想要重建皇宫。 虞安歌目光肃然,在国库空虚时,在边关粮草不足时,在江南百姓吃不起食盐时,在黎民被众多赋税压身时,在南涝北旱时。 重建皇宫... 姜彬察觉到她的视线,用手肘轻轻抵了她一下:“别乱看。” 虞安歌“嗯”了一声,随着宫人继续往前走。 面见圣上后,虞安歌和姜彬一起行礼,不出所料,圣上看见他们,脸上满是笑意,甚至亲自从龙椅上下来,虚扶姜彬起来。 姜彬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圣上道:“两位爱卿此去辛苦了。” 姜彬和虞安歌齐声道:“能为君分忧,是臣之幸。” 圣上又道:“你们送上来的折子,朕都看了。江南那些盐官尸位素餐,该罚的,一个都跑不掉,只是朝中人手紧缺,要罢官免职,只能循序渐进。还有龚知府...” 提到这个人,虞安歌和姜彬难免心头一跳。 只听圣上道:“在你们回来前,朕已经下旨叱责,命其停职半月思过,罚俸三年。” 对龚知府不痛不痒的惩戒,让虞安歌和姜彬都沉默下来。 圣上继续道:“只是有一点,龚知府在江州任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贸然把他给换了,只怕要让老臣寒心。我还听太子说,江南出现了一小撮暴乱,朕思来想去,不要轻易动他得好,免得人心涣散,再生动乱。两位爱卿怎么看?” 话已至此,虞安歌和姜彬便是有再多不甘,也只能听命,道一句:“圣上英明。” 接下来,圣上没有再提江南盐政的局势,反倒问起了江南的风土人情,摆明了要把此事翻篇。 就这么说了一会儿,圣上便叫散了。 宫中戒备森严,二人暗藏心思,皆没有多说话。 只是在经过一处桥廊时,虞安歌遥遥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衣着华丽,身后跟着一大群年轻男子,似乎在劝她什么,脸上都带着焦急。 站在桥廊前面的宫人已经俯身行礼,口中唤着:“乐靖公主万福金安。” 第245章 金钗戏群英 商乐靖对身后的劝告声,求饶声充耳不闻,径直往前走。 自从哥哥被封为太子后,算是了却了周贵妃的一桩心事,周贵妃便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一天到晚为她的姻缘发愁,替她选驸马成了头等大事。 周贵妃出身世家,自然也想给她选一个世家子,今日周家外祖过寿,她前去拜寿参宴,没想到周家竟然借着宴会的由头,招了几个与周家有姻亲关系的子侄入宫。 这些个世家子弟,一个个惯会装模作样,说不了几句话,眼睛就往她脸上暼,言语间要么充满轻浮,要么全是马屁。 商乐靖虽是周贵妃所生,但皇后无女,她在宫中的待遇堪比嫡公主,金娇玉贵长大,眼高于顶,自然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这一点儿倒是跟太子像得很。 看这几个所谓的青年才俊,一个个像是孔雀开屏一样,在她面前使劲浑身解数,商乐靖只觉得厌烦。 其中言辞轻浮那人,甚至直言若能得公主青眼,必待她如珠如宝。 笑话,她本就是大殷朝最璀璨的明珠,还用得着这些纨绔高粱待她如珠如宝? 商乐靖脸上已经带着几分恼意,气冲冲上了马车回宫,想请父皇出面,把这群人好好骂上一顿,也让母妃收敛一下。 谁知这群人竟一路跟了上来,眼看马上就要入宫了,这群人像是蚊虫一样,堵在她的马车前面,生怕她真的跟圣上告状,惹得圣上发火。 商乐靖一时气急,索性下了马车,带着宫女,走着入宫,这些人敢拦马车,却不敢拦公主。 行至太清湖,商乐靖却遥遥看见两道身影,一个满头白发,商乐靖一眼便认出是姜彬。 另一个则是一袭黑衣,墨发高束,行动如风,眉目冷峻,商乐靖将这道身影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不正是她姑母看上的那个虞公子吗? 随着脚步逐渐走近,商乐靖将那张脸看得更清楚了些,只是那人用冷峻的眼神往她身上扫了一下,便又匆匆挪开。 这也就罢了,那人不知跟姜彬说了什么,二人的脚步便快了些,还要往另一个方向走,明显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商乐靖从来都是受人追捧的那个,便是现在,她身后这群人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来搏她一笑,偏偏虞安歌一脸冷漠,看到她便要走,连过来请安行礼的意思都没有。 商乐靖一双凤眼眯了起来,脚步也赌气般有所放缓,身后的男子便凑了过来,一个个告饶求情。 “我等真的没有轻慢公主之意,公主息怒啊。” “圣上日理万机,公主殿下莫要打扰了圣上才是。” “是周贵妃召我等前来,公主若是闹到圣上面前,倒是周贵妃的不是了。” 商乐靖耳畔如蚊蝇吵闹,眼睛却是看着虞安歌渐行渐远的身影,她一只手扶上满头朱钗。 今天商乐靖梳了一个飞仙髻,两鬓的碎珠流苏在日光下如星光闪烁,最耀眼则是发髻上斜插的九凤绕珠金钗,凤凰展翅由盘丝,垒丝工艺制作,随着乐靖的行动,羽翅便随之轻颤,栩栩如生,九凤中间又缠绕着一枚大红宝石,透着奢靡的皇家贵气。 这样精美的钗子,便是皇后那里都见不到,商乐靖拔下来后,竟随手便丢入太清湖中。 “咚”一声,金钗如水,发出悦耳的声响,溅起的水花泛着一圈圈波澜。 身后几个世家子弟面面相觑,不懂她为何如此。 商乐靖道:“这是父皇赐给本公主的九凤绕珠金钗,谁能把他打捞起来,今日之事本公主便既往不咎。” 言罢,其中一个世家子弟已经脱去外衫,跳入湖中。 其余几人互相看了看,也都跟着跳了下去。 这边的动静不小,惊动了虞安歌和姜彬。 姜彬皱起眉头:“这是做什么?宫门前跳水,成何体统?” 虞安歌看着湖水旁亭亭玉立的身影,乐靖公主今日穿着凌云花纹广袖长裙,纱衣上面的花纹皆由暗金线织就,金线上又依据花纹的姿态,点缀着细小而浑圆的晶石,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与她形成强烈对比的,这是湖中一个个扑腾的世家子弟,不论他们衣着再华贵精美,入了水,全都成了落汤锦鸡。 这狼狈的模样似乎逗乐了乐靖公主,那张布满倨傲的俏脸上,罕见地浮现出几分笑意。 商乐靖不愧是商渐珩的妹妹,笑起来时,丹凤眼都有着如出一辙的艳丽。 虞安歌看了一眼,便转头离开。 重活一世,她看到了金钗戏群英的场面。 比她想象中还要荒诞。 世家子弟只是公主眼中取乐的玩物,正如她和文武百官,皆是太子眼中随意驱使的狗。 这样的皇室。 呵。 商乐靖看着这些人落水的狼狈模样,原本烦闷的心情一下子转好,可当目光触及虞安歌时,却中她脸上看出来厌恶。 厌恶? 商乐靖像是被人凭空浇了一盆水,虞安歌她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凭什么厌恶她? 商乐靖那张俏生生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攀上了怒意。 这下不管身后人说什么,她带着宫女径直回宫,到周贵妃的宝华宫时,商乐靖的眼角都气红了。 周贵妃听说了宫门前的事情,只当她是气恼安排在周府的那些世家子弟,于是过来小心哄着:“好了,今日之事是娘亲做得不妥当,你就别跟娘亲生气了。不喜欢那些人,咱们再换,大殷男子那么多,娘亲就不信没一个能入得了我们乐儿的眼。” 商乐靖揪着手里的帕子,脑海里只有虞安歌带着厌恶的眼神。 明明之前见面,虞安歌对她还只有客气疏离,今天却满是厌恶。 为什么? 商乐靖想不明白,气鼓鼓问道:“哥哥什么时候从江南回来?” 周贵妃道:“就快了。” 商乐靖在心里轻哼一声,等哥哥回来,她一定要让哥哥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臭小子! 第246章 只说圣上是病逝的 等远离了宫门,姜彬才道:“我会联系一些官员,尽力阻止圣上重建皇宫。” 江南虽败,但他们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圣上挥霍钱财。 不知道圣上的私库是从百姓口中夺来的便罢,如今知道了,自然不能让圣上乱来。 虞安歌的思路还算清晰:“光凭御史的劝谏是不够的,现在大殷需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总得让圣上心里清楚。兵部那边我去联系。” 虞安歌的父亲虽在望春城,但与兵部来往密切,甚至兵部一些官吏还曾在父亲身边跟过,她在兵部还能说上几句话。 虞安歌深知边关的情况,如今未开战还能凑合,将士们还能依靠军田度日,可一旦开战,后方支援不足,前线必定败北。 虞安歌现在的想法就是,从圣上手里给戍边战士抠出来一些军饷,不至于等到凉国入侵时捉襟见肘。 姜彬道:“工部虽暗中遵循圣令,找了工匠来构画皇宫图景,但图纸未成,反倒是济渠的修建已经拖延了许多年。” 大殷南涝北旱严重,若济渠开通,便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两地灾祸。 先帝在时,便着手策划南北开通济渠,只可惜济渠只挖建了一小节,先帝便驾崩了。 今上登基后,这个计划一直被搁置下来,工部年年提,户部年年拖,总而言之就一个说辞,没钱。 二人又说了许多,说到最后,皆是一脸叹息。 大殷朝的情况不能细数,一细数,便让人后背发凉。 如今二人虽计划周全,可彼此心里都清楚,观圣上对江南盐政的态度,这笔重建皇宫的钱要想夺过来,难啊。 马车到了姜府,姜彬从马车上下来,就要跟虞安歌告辞。 虞安歌看着他那一头白发,脑海里忽然闪过一抹亮光:“姜御史,我一直没问,为何当初圣上派了您去江南?” 姜彬被她问得一愣,当时江南的情况由辛太傅递交到圣上手里,圣上若是真的不想动江南盐政,派过来一个太子党的官员,岂不正好? 可他为何会派刚正不阿的姜彬为钦差过去呢? 想到这里,虞安歌和姜彬对视一眼,彼此之间都有了答案。 或许,太子并不像众人所看到的那般深受圣上宠信。 圣上需要太子为他敛财,帮他做一些无法公之于众的脏事,却又通过虞安歌呈上去的情况,发现江南完全交付到太子手中,似乎有些失控。 派姜彬过去,是圣上对太子的一个警告,亦或者,是圣上要留一个可随时对太子发难的把柄。 虞安歌原本阴郁的心情,终于有所转好,她对姜彬一拱手:“虽然郭康等人入京后不知所踪,但江南那些盐官的供词,还请姜大人保管好。” 姜彬同样对虞安歌一抱拳:“但愿有用得上的那天。” 虞安歌回到虞府,一进门就听到狼青的吠叫,过去一看,狼青摇着尾巴在墙角走来走去,小狐狸躲在角落里无助地发抖。 原本参微院的团宠小狐狸,一觉醒来发现地位不保,本该尽心尽力照顾他的雁帛和鱼书,居然一起去照顾另一个动物了。 小狐狸不明所以,仗着它在虞府横行霸道,就过去挑衅,万万没想到,跟它争夺宠爱的,是这么一只庞然大物。 狼青只是叫了一声,它就被吓得缩瑟在角落,狐毛都竖了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虞安歌过去拍了一下狼青的头,狼青就乖顺地趴在地上给虞安歌摇尾巴。 小狐狸眼睛一亮,仗着身子敏捷,攀上虞安歌的肩膀,把狐假虎威演绎得淋漓尽致。 虞安歌一笑,一手摸狼青,一手摸小白狐,好不自在。 雁帛此时凑过来,交给虞安歌一封信:“蜀中来信。” 蜀中外祖家不是第一次来信了,之前来信被虞老夫人截胡,虞安歌没看到内容,两地山高路远,通信不便,眼下这封信废了好大周折才到虞安歌手里。 虞安歌连忙接过,上面写的内容却是让虞安歌颇为无奈。 外祖要给她,不,是给她哥哥操持婚事,还说蜀中有个妙龄女子,生得国色天香,性格也是数一数二的话,把人夸得天花乱坠,只等虞安歌说个“好”字,就被人送到盛京来。 虞安歌顶着哥哥的身份生活,怎么会想着什么成亲,当即拒绝:“就说我心有所属,只会误了佳人,让他们切莫胡来。” 雁帛噗嗤一笑,开玩笑道:“小姐您不打算成亲,那公子怎么办?” 虞安歌沉默了一下,只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不过这封信,却是让虞安歌想起了另一桩事:“虞迎如何了?” 雁帛撇了一下嘴:“要么说祸害遗千年呢,流放路上那般艰苦的环境,他竟还活着。” 虞安歌冷哼一声:“他的命倒是大。” 本想让他死在流放路上,没想到他生命力这般顽强。 虞安歌随口道:“找个意外,送他归西。” 雁帛应了一声。 虞安歌怀里抱着小狐狸,手里牵着狼青,往屋子里面走,可走着走着,她忽然咂摸出一丝不对劲儿来。 找个意外... 送他归西... 虞安歌回想了一下今日面圣的场景,圣上面色红润,分明是健康之相。 那为何,上辈子圣上那般命短呢? 虞安歌努力回忆着上辈子有关圣上驾崩的消息,邸报只说圣上是病逝的。 虞安歌心底泛起疑惑,究竟是什么病,能让一个健康的中年男人,在御医例行诊脉之下,突然病逝呢? 再往下想,虞安歌便想不通了。 ------------------------------------- 长春宫中,崔皇后接过二皇子妃的奉茶,喝了一口便放在桌子上。 她握住二皇子妃的手,温和道:“舒瑶,这些小事不必你来做,交给宫人便可。” 二皇子妃柔柔道:“侍奉婆母本来就是妾身分内之事,哪里辛苦呢。” 崔皇后微笑地看着二皇子妃:“太子就快要从江南回来了,得趁他回来之前,把宋锦儿给暴露出来。” 二皇子妃莞尔一笑:“母后放心,外面已经安排妥当了。” 第247章 荧惑守心 崔皇后看着二皇子妃满月一样柔和温淑的面容,怎么看怎么满意。 谢舒瑶是谢相之女,放眼盛京,除了皇室公主郡主,没有比她身份更高的女子了。 偏偏这样的女子,身上没有丝毫骄纵之气,嫁给二皇子之后,尽心尽力侍奉夫君,跟二皇子恩爱有加,满盛京谁不道二皇子娶了一个贤内助。 二皇子妃道:“把人从太子府逼出来容易,只是有一点,臣妾不大明白。” 崔皇后道:“哪里不明白?” 二皇子妃面带疑惑:“太子殿下眼界颇高,为何会与宋锦儿那样的女子纠缠在一起?” 最初谢相为谢舒瑶选婿的时候,第一考虑的不是嫡出的二皇子,而是当时的大皇子。 两位皇子一个占嫡一个占长,可是论才智,还是大皇子更胜一筹。 如今大皇子成为太子,也正说明了谢相当初的眼光。 只是那个时候,大皇子眼高于顶,如谢舒瑶这样德才兼备,出身相府的贵女,大皇子居然都不放在眼里。 婚嫁不是上赶的买卖,大皇子无心,谢舒瑶自然也不会厚着脸皮凑上去,这才退而求其次,成为了二皇子妃。 谢舒瑶也想过,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入得了太子的眼,可结果一出,却是让她大失所望。 竟是一个剽窃他人诗句,浪荡青楼,气死生母的庶女。 输给这样的人,让谢舒瑶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心态了。 谢舒瑶的疑问,崔皇后也想不明白:“不仅是太子,去年那个新科状元岑嘉树,不也为了这么一个女子跟虞小姐退婚了吗?此时还闹得沸沸扬扬的,岑虞二府从前那么深的交情,如今都互不来往了。” 话到这里,崔皇后又对谢舒瑶道:“你柔顺淑慧,与渐琢恩爱有加,按理来说这话我不必提,但这宋锦儿实在邪性,你可莫要让渐琢靠近她。” 谢舒瑶柔柔应承下来:“母后放心,此次宋锦儿必死无疑。至于夫君那边,有臣妾侍奉在侧,母后放心便是。” 崔皇后握着谢淑瑶的手,感慨道:“母后信你。不过这个宋锦儿难道真是妖孽不成?” 谢舒瑶顺着崔皇后的意思道:“是人是妖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现在在太子府邸。” 既在太子那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孽。 藏匿妖孽的太子,自然也是居心不良。 崔皇后和谢舒瑶相视一笑。 夜里,月光暗淡,星辰明朗。 司天监监正手持星盘,观望夜幕,按照星盘进行推演时,忽听身边一个小吏道:“监正,您看!” 司天监监正抬头,眯眼一看,顿时脸色大变:“速去宫里问询,看圣上就寝了没有?” 司天监监正一句话,让皇宫上下都紧张起来,圣上正要跟周贵妃一起安寝,就听潘德在外道:“圣上,司天监求见。” 若不是大事,司天监不敢在夜里这么打扰,圣上当即道:“召。” 周贵妃觉得眼皮子直跳,随着圣上坐起身来,匆匆换好衣服,也跟了出去。 只是到了门边,被御前的人无声拦了下来。 后宫不得参政,哪怕司天监的人就在周贵妃的宝华宫里,周贵妃也不得旁听。 殿内,司天监监正跪在地上,脸上带着惶恐:“禀圣上,臣夜观天象,发现荧惑守心,此为大凶之兆。” 圣上同样变了脸色,不必监正多说,他也知道荧惑守心意味着什么。 纵观历史,伴随着荧惑守心而来的,时常是天灾人祸,战乱分裂,王朝更迭,以及君王将相横死。 圣上道:“何以有此星象?” 司天监监正道:“国之将乱,必出妖孽。” 圣上喃喃道:“妖孽?” 司天监监正道:“是,只是妖孽何在,妖孽是谁,尚不清楚。” 圣上沉声道:“尔等速速去推演。” 司天监监正很快退下。 圣上坐在椅子上,夜风入户,让他感到通体发寒。 自他登基以来,大殷星象多有不祥,起初他不愿相信,可随着星象变幻,北旱南涝,疫病雪崩,一个接一个的天灾,直接掏空了国库。 如今的荧惑守心,更是昭示殷国即将面临大凶。 圣上不禁开始反应,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真是他谋朝篡位,违背天命,所以才招致这么多祸患? 圣上起身朝外面走去,仰头看着满天星辰。 夜色深深,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不! 不该的! 先帝早逝,遗孤羸弱,这皇位舍他其谁? 圣上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召集龙翊卫!给朕看着文武百官,其间如有蠢蠢欲动者,杀无赦!” 荧惑守心的星象瞒不了多久,若有人借机生乱,后果不堪设想。 龙翊卫首领当即应下,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潘德小心翼翼走过来,想要询问圣上是继续休息还是如何,便听圣上问道:“南川王何在?” 潘德道:“天气转暖,南川王也该从江南回来了。” 圣上当即道:“催他归京。” 虽然知道南川王身体羸弱,醉心山水,但他还是要防一些人借着商清晏的名头发难。 潘德道:“是。” 圣上又道:“老大呢?” 潘德道:“驿站传来的消息,太子殿下已经到洛州了,估摸着六七天就能到盛京。” 圣上“嗯”了一声,又想到边关:“速速给边关传消息,询问凉国动向。” 潘德又是应下。 圣上再次强调道:“城防卫,禁军,宫卫,全都加强戒备。” 这么一番安排下,圣上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是定了定。 周贵妃一直在外面等着,直觉要有大事发生,也不敢打瞌睡。 直到圣上从宝华宫离开,她还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夜之间风声紧促,许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凝重的氛围已经蔓延盛京。 到了凌晨时分,虞安歌睡眼惺忪起来,听雁帛禀报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晚咱们门前经过的禁军就有三支。” 虞安歌道:“禁军是只针对虞府,还是其他官员府邸皆如此?” 雁帛道:“都一样的,城中禁军陡增。” 虞安歌嗅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再等等,看外面会发生什么。” 第248章 这一次,宋锦儿总逃不掉了吧 天降破晓,到了各个官员要前往官衙的时候,昨夜的紧张肃穆多多少少被人察觉到了,只是所有人都不明情况,纷纷选择缄口不言。 就在大家伙都在观望之际,太子府西北角忽而烧起大火,并迅速蔓延开来。 鱼书把这个消息告诉虞安歌,虞安歌当即反应过来,太子府西南角住着的人正是宋锦儿,再联想到昨夜的动静,只怕是二皇子党出手了。 虞安歌当即道:“走,过去看看。” 虞安歌赶到的时候,太子府的火势已经扑灭,只是门前一阵混乱。 武候铺的人要进去,太子府上的人不让进,门前还聚集着一些观望情况的官吏。 虞安歌用帕子捂住口鼻往前走,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往上看,太子府虽然火势灭了,可依然有呛人的浓烟冒出。 武候铺的人一脸着急道:“我等负责这片儿的火盗,你看,太子府内还有浓烟,只怕是余火未消,让我等进去灭火!若死灰复燃,我等难以向朝廷交代。” 而太子府的人坚持道:“火已灭!尔等速速退去!” 看太子府上的人态度强硬,武候铺的人便是担心再起火势,也只能摇头退去。 虞安歌及时拦下武候铺的领头,给他出了个主意:“领队不如先去宫中报备一下,是太子府上的人不给进,这样若再起火势,也怪不到你们头上。” 领队道:“我们这样的人,哪儿有资格入宫报备啊。” 武候铺的小吏只负责灭火缉盗,无阶无品,若非圣上召见,否则根本没有面圣的资格。 虞安歌则道:“那就通知禁军,总之这罪责不能落在你们头上。” 领队道:“多谢虞爵爷指点迷津!” 虞安歌勾唇一笑:“客气。” 岑嘉树在此时骑马到来,他听到消息后,迅速反应过来,这场大火只怕是冲着里面的宋锦儿去的。 可惜他来得晚了一步,武候铺的领队刚走,太子府有异的消息迟早传入圣上耳中。 虞安歌看到岑嘉树的同时,岑嘉树也看到了虞安歌,他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虞安歌高调回京,去了江南一趟,就又往上升了一级,反观他,还在翰林院当庶吉士,因为右手执笔有碍,连最基础的誊抄工作都轮不上。 而让岑嘉树更加难以忍受的是,虞小姐居然也要入京了。 当时退亲闹得那么难看,岑嘉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对兄妹,平生一种无地自容之感。 虞安歌才不管岑嘉树的想法,她现下唯一的念头,便是借着这个局,弄死宋锦儿,所以决不能让岑嘉树坏她好事。 虞安歌低声对鱼书道:“去岑府告诉岑老爷子,宋锦儿就在太子府内,岑嘉树意图跟太子抢女人。” 岑虞二家虽然交恶,但岑老爷子始终心怀愧疚,想要修复两府关系。 虞安歌回京后,岑老爷子也以自己的名义,给她送上了价格不菲的贺礼。 一场大火,让盛京各处暗潮涌动起来。 等禁军从武候铺领队那里得知太子府即便着火,也不让人进去的消息后,迅速动作,将太子府团团围住。 昨夜圣上刚下旨让全城警戒,太子府这欲盖弥彰的样子,实在惹人怀疑。 而处在皇宫的圣上也从禁军口中听说了这个事情,虽然圣上笃定,大皇子刚被封为太子不久,不至于就要倒反天罡,但这怪异之处还是让圣上起了疑心。 昨夜司天监刚指出荧惑守心的天象,今天太子府便起了大火,不知是否上天有所指引,圣上当即让禁军协助武候铺的小吏灭火,又让龙翊卫去暗查。 有了圣上发话,太子府的人便没有理由拦人了。 就在太子府里面的人一个个被禁军半押半请地走出来之际,岑嘉树身边来了一群仆从,低声道:“老太爷方才忽感不适,请公子回去侍疾。” 岑嘉树一听,便知道有问题,下意识往虞安歌那边看,虞安歌只是毫不在意地对他勾唇一笑,颇具挑衅意味。 岑嘉树脸色难看,自从那天虞安歌上门退婚,不知道对岑老太爷说了什么,原本已经颐养天年,不问家事的老太爷就变得霸道起来,府上大小事宜皆说了算。 岑嘉树无法违背祖父的意愿,若他坚决不走,这群仆从只怕要强行把他带走。 岑嘉树只能狠狠瞪了一眼虞安歌,转身随着仆从离开,打算回府后,暗中联系太子府少詹事,看有没有法子救宋锦儿。 岑嘉树走后不久,宋锦儿便脚步踉踉跄跄,咳嗽不止地被禁军押了出来。 哪怕宋锦儿此时满脸烟灰,但她之前十分高调,还是被人认了出来:“这是?这不是先前的大才女宋锦儿宋小姐吗?” “什么才女?哪儿来的才女?宋锦儿不是那个无耻的盗诗之辈吗?” “那个逛青楼,气死生母的宋家三女?” “她不是早就死在宋氏祠堂了,为何会出现在太子府?” “死而复生,是妖孽不成?” “别乱说!说不定只是长得像,一脸烟灰,看得出来什么!” 种种猜疑扑面而来,宋锦儿刚刚呛了烟,脑子一时间混沌不清,对这些话都无力反驳,只能行尸走肉般被人搀着走。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众人回头看去,却是宋家嫡女宋湘。 宋湘眼含热泪,看着狼狈不堪的宋锦儿,难掩激动和惊慌:“妹妹!你,你怎会在此!” 宋湘的话无疑确认了宋锦儿的身份,也让种种猜疑往更可怕的方向发展。 禁军哪里想得到,眼高于顶的太子殿下,竟在府上藏了这个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 这也就罢了,宋锦儿明明是已死之人,想到近来京中流行的妖孽之说,禁军当即觉察到不寻常,就要把宋锦儿送入宫去,请圣上定夺。 虞安歌看到禁军带着宋锦儿离去的身影,眼中不由露出一丝希冀。 这一次,宋锦儿总逃不掉了吧。 第249章 这就是那个妖孽?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宋家三小姐死而复生的消息一下子传遍整个盛京。 死而复生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宋锦儿出现在太子府邸,这让人们不得不将最近诡异的传闻跟他们联系在一起。 种种于太子不利的流言甚嚣尘上。 商乐靖听到消息后,一大早就来到周贵妃的宝华宫,看到心急如焚的周贵妃道:“母妃,这到底是怎么了?宋锦儿怎么会出现在哥哥府邸?是不是有人陷害哥哥?” 昨夜那么紧张的氛围,消息灵通的已经打听到了荧惑守心之说,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一个已死之人出现在太子府邸,的确引人猜想。 商乐靖和周贵妃还打听到,圣上已经派了人过去接太子回京,当时圣上还有一句话,他让内侍质问太子,“收留妖孽是何居心”。 巨大的危机感笼罩在商乐靖心头。 商乐靖不愿意承认的是,最开始宋锦儿名声大噪时,她还特意命人收集宋锦儿的诗来看,对宋锦儿这个“才女”十分崇拜。 若不是听说宋锦儿跟一个有婚约的探花郎不清不楚地纠缠在一起,商乐靖都要将其接进宫来,让宋锦儿教她诗词了。 后来宋锦儿的才女虚名被戳穿,商乐靖只觉此人品行败坏,便焚烧了之前收集的所有诗稿。 谁承想,这个宋锦儿有朝一日,竟然会从太子哥哥的府中出来。 周贵妃咬牙切齿道:“定是有人陷害!那个宋湘,平日里便与二皇子妃姐姐妹妹相称,莫名出现在太子府外,定是受二皇子妃指使!” 商乐靖依然没弄清楚宋锦儿为何在哥哥府邸,只是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圣上对哥哥的态度。 “母妃,哥哥不在京,我们去见父皇。” 周贵妃却是拦住商乐靖道:“你父皇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后宫不得参政!昨夜司天监的人都到宝华宫里了,我都没能近身,此时你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看周贵妃焦躁不安的面孔,商乐靖安慰她道:“那死而复生的妖孽流言传得不是一天两天了,哥哥做事一向周到,他定然提前有所谋划,母妃别急。” 周贵妃也知这个道理,喃喃自语:“你说得对,渐珩一向有想法,定让皇后那个毒妇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此时的宋锦儿对外界的一切还一无所知,她一头雾水跟禁军进宫后,就被关在了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里。 宋锦儿想到在大清早出现在太子府前的宋湘,以及隐在人群中,一闪而过的虞安歌,便猜到这又是一个局。 只是她们到底是怎么布局的,她还没看清,就已经深陷其中。 一直庇护她的太子还在回京的路上,亦或者,正是因为太子不在,所以那些人才会想要对她下手。 宋锦儿的心怦怦直跳,她脑海里闪过许多现代的东西,想要抓住什么来救自己一条命。 可不等她抓住什么,紧闭的大门便被打开,阳光一下子进入房内,刺得宋锦儿眼前发黑。 然后宋锦儿头脑发昏,被两个宫人带到一个宫殿。 宫殿的香炉升起袅袅青烟,所有宫人宫女都像是活死人一样,候在宫殿里面,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寂静森严。 等到了殿中央,两个宫人就松开了宋锦儿的手,宋锦儿站在那里,心里一片茫然。 突然,寂静的宫殿传来一声低沉庄严的声音:“这就是那个妖孽?” 宋锦儿闻声抬头,只见上首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身着五爪龙袍,浓眉大眼,不怒自威,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憎恶和探究。 站在一旁的潘德尖声道:“见到圣上,还不跪下!” 圣上? 宋锦儿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就是大殷的圣上? 宋锦儿再抬头,正好装进圣上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里,顿时被吓得手脚发软,“噗通”一下子瘫跪在地。 之前她对齐嬷嬷教她的规矩万分抵触,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派上了用场。 宋锦儿勉强让自己清醒下来,哆哆嗦嗦跪好对圣上磕头行礼:“臣女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头人没有说话,宋锦儿大气儿都不敢喘,更不敢抬头或者站起来。 她跪在这里忐忐忑忑的同时,圣上也在打量着她。 先前从崔皇后那里听到妖孽的传闻,他没有在意,只当个怪谈,没想到现实的妖孽却出现在他一向宠爱的大儿子府邸。 这宋锦儿长得是有几分姿色,可观其举动,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不知道太子看上她哪点儿了。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司天监那关于“荧惑守心”说法,让圣上寝食难安。 偏偏就这么巧,昨夜刚出现荧惑守心,今晨太子府便燃起了火,紧接着出来一个死而复生的妖孽。 这是不是上天给他的指引? 圣上对一旁的司天监监正道:“杀了这个妖孽,是否就能破了荧惑守心的凶兆?” 杀了这个妖孽? 跪在地上的宋锦儿瞪大了眼睛,被吓得两股战战,可当她听到“荧惑守心”几个字后,纷乱的脑海一下子就闪过一些画面。 她在穿越前,记得有一年看电视,播报了三星一线的天文现象,当时有人科普,说这种现象在古代被称为荧惑守心,是国有大劫之象。 宋锦儿的想法旁人不得而知,监正摇摇头道:“天象告变,国运有厄,不好说能不能破。” 圣上再次握紧了手,心中的紧张不言而喻。 昨夜圣上一夜没睡,仔仔细细翻看了关于历代关于荧惑守心的史料,大部分朝代遇见荧惑守心的情况,要么战乱分裂,要么灭亡。 只有少部分朝代,因为君主贤能,惩处奸佞妖孽及时,才幸免于难。 圣上不由看向跪在地上发抖的宋锦儿,这个不成体统,说句话都抖个不停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祸国的妖孽。 但她是不是妖孽已经不重要了,圣上直接一挥手,对一旁的宫卫道:“拖到天坛,三日后举办祭天大典。” 第250章 拯救大殷的仙女? 两个宫卫上前,一左一右拖起宋锦儿,就要把她拖下去。 宋锦儿慌张道:“圣上明鉴!臣女不是妖孽!臣女真的不是妖孽啊!圣上!” 圣上看向宋锦儿的眼神如同看一个蝼蚁,她的辩白也不值得放在心上,只觉得聒噪,便敷衍道:“堵住她的嘴。” 宋锦儿在被堵住嘴前,大喊道:“臣女不是妖孽,臣女知道怎么破除荧惑守心的凶兆!唔——不——” 宋锦儿满脸是泪,嘴巴被布团堵上,不停摇头。 圣上看着被拖到阳光下,并没有如妖孽般现出原形的宋锦儿,忽然开口:“等等!” 宋锦儿满脸拭泪,满怀希冀地看着圣上。 一旁的监正道:“圣上,妖孽最擅长蛊惑人心,圣上莫要被其迷惑。” 圣上并没有听监正说的话,而是让宫卫把宋锦儿重新拖回来,抽出塞在口中的布团。 圣上低沉的声音再次在宋锦儿头上响起:“你方才说,你可以破荧惑守心的凶兆。” 宋锦儿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战战兢兢道:“是!臣女有法子破解,只是这个法子,只能说给圣上听。” 一旁的监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圣上挥手制止,潘德恭恭敬敬将监正“请”出殿外。 大殿之上,除了像活死人一样不言不语的宫人,就只剩下宋锦儿和圣上了。 圣上道:“说来听听,你怎么破解荧惑守心的凶兆。” 宋锦儿吞咽了一下口水:“臣女的法子便是,不用破解。” 圣上脸上顿时染上几分不耐烦的怒意,以为宋锦儿在耍他。 宋锦儿紧接着道:“圣上容禀,所谓荧惑守心,不过都是术士故作玄虚之谈,不过是木星,火星和心宿二星连成一线,是一些硬要赋予其意义。” 圣上冷哼一声,骂道:“无知蠢女,胡言乱语,史书记载,焉能作假?” 宋锦儿被这声骂吓得险些昏厥过去,好在生死关头,她尚存几分理智。 她又忘了,她面对的是一群只知道天圆地方的古人,她说什么木星火星,根本不能让他们信服。 宋锦儿连忙又换了一个说法,想到太子之前信上的交代,宋锦儿闭着眼,硬着头皮道:“回圣上,臣女不是妖孽,臣女是...” 圣上道:“你是什么?” 宋锦儿小心翼翼又颇为心虚道:“臣女其实是仙女。” 圣上心里的焦躁不安已经到达了极点,看来果真如司天监所说,妖孽擅长蛊惑人心。 他正要唤来宫人,把这个妖孽拖出去,就听宋锦儿继续道:“臣女能够死而复生,且能在阳光下行走,举止与从前无异,还不足以说明这一点吗?” 圣上终于正眼去看了宋锦儿,上下观察许久,也没有发现她有哪里不对。 可正是因为她看起来太像个正常人,是妖是仙,还真不好说。 都说妖孽吸人魂魄,穿人皮囊,这个仙女似乎也是如此。 圣上开口道:“你说你是仙女,除了死而复生这点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证明?” 宋锦儿吞咽了一下口水:“圣上才是大殷朝的真龙天子,臣女这个仙女下凡后,便法力尽失。” 圣上冷笑:“这么说,你只是一个会死的普通人?” 原本圣上还忌惮杀了这个妖孽或者仙女,会招致报复或者天罚,现在看来,完全没这个必要。 宋锦儿见自己的解释把她往死局又推了推,不禁懊恼起来。 面对圣上的杀心,宋锦儿想到太子给她的一些信息,拼拼凑凑,便壮着胆子道:“圣上,臣女是仙女,不是妖孽,您若是把臣女当作妖孽处死,非但不会破除荧惑守心之说,还会招致天灾人祸。” 宋锦儿说完后,大殿一片死寂。 圣上紧紧盯着宋锦儿,思量着这番话。 诚然,圣上对宋锦儿是妖孽还是仙女,都不怎么在意。 左右这个宋锦儿看到他都会发抖,连说谎都一副心虚的样子,便是妖孽或者仙女,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这场闹剧背后,是哪些牛鬼蛇神在作乱,他看不清。 但就这么把宋锦儿处死了,荧惑守心的危言只怕会在下一次天灾人祸之后愈演愈烈。 可他若把宋锦儿留下,之后再遇天灾人祸,便可推到宋锦儿身上,他最多不过担着一个被妖孽一时蛊惑,又幡然醒悟,诛杀妖孽的名头。 想到这里,圣上对宋锦儿的杀心消下去大半。 只是外面人对宋锦儿可谓异常关注,是杀是留,总要有个说法。 这时,宋锦儿又大胆道:“臣女来到大殷后,虽然法力尽失,却记得许多天上的技艺。譬如臣女会提取烈酒,会制作容易洗净衣服油渍的肥皂,还有让女子青春常驻的香膏...” 圣上打断她道:“这不过都是些奇淫巧技。” 宋锦儿心里有些不服,但不敢表现出来,只是道:“这些东西对于圣上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要放在民间,随便哪一个都是生财妙招。” 生财二字都是让他起了些兴趣,他的确不在意这些奇淫巧技,可对于百姓来说,倒是日常所需的关键。 若能以此生财,充盈钱库,倒也不错。 圣上对宋锦儿的杀心又消除不少,唤来宫卫:“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着,不许她与旁人有任何对话。” 宋锦儿下去后,宋侍郎和宋湘被圣上传唤上殿,圣上问道:“宋锦儿真的死于宋氏家庙?你们亲眼看见她死的?” 一个以为祸到临头,极力撇清自己跟“妖孽”的关系。 一个以为宋锦儿必死无疑,不遗余力指认。 父女二人的答案出奇一致:“宋锦儿的确是死而复生。” 圣上让他们都下去,却不言对宋锦儿的处置结果。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谁也没有想到,本是妖孽附体,招致荧惑守心的宋锦儿,转身就成了仙女降世,来拯救大殷的。 太子党自然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二皇子党的人却傻了眼。 虞安歌听到这个说法,气得眼眶发红:“拯救大殷的仙女?她也配?” 第251章 十年之约 虞安歌看着镜中自己含恨的面孔,不由又回想起前世临死前,宋锦儿叫嚣的言辞。 她说她是穿越女,她说殷国民不聊生,说殷国存亡与她无关,所以她可以毫不心虚地叛国。 如今,她借着荧惑守心之说,不仅洗刷了先前剽窃放荡的恶名,还成了拯救殷国的仙女。 鱼书在一旁看虞安歌的表情实在不好,便道:“圣上应当也没全信,否则不会只是把宋锦儿关着,放任朝臣揣测。” 虞安歌伸手把镜子扣在桌子上道:“二皇子派的人,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这几天给我盯紧了,必要时候,去助推一把,给我咬死了宋锦儿是妖孽不是仙女。” 鱼书道:“是。” 另一边,太子终于回京,看着底下人呈上来的消息,他不由冷笑出声。 一旁服侍的方内侍道:“这个宋小姐倒是有几分机缘,摇身一变就从妖孽成了仙女。” 商渐珩在听说那个死而复生的传闻时,便猜到是二皇子的人要从宋锦儿身上下手了,但他并没有做什么准备。 一来他不想因为宋锦儿这个惹祸精,连累到自己。 二来,他就是想看看,宋锦儿离开他到底有没有自保能力,若没有,那宋锦儿就不值得他救,若有,就说明宋锦儿还有可以利用的余地。 谁承想,宋锦儿倒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商渐珩慢条斯理道:“她终于长出来点儿脑子了。” 方内侍又道:“不过奴才可是听说,宋小姐从府邸出来时,遇见了宋大小姐,这宋大小姐趁您不在盛京,整日跟在二皇子妃身边,以姐妹相称,最关键的是,宋侍郎也没阻止。” 商渐珩眼神微凉:“宋侍郎想要当墙头草。” 先前宋侍郎仗着拿捏了宋锦儿,就恬不知耻地要攀上他,如今结局还没定呢,就又派一个女儿,攀上了二皇子。 方内侍道:“墙头草两边倒,就看是西风刮倒东风,还是东风刮倒西风了。” 商渐珩还没将一个宋侍郎放在眼里,只是宋侍郎这趋炎附势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正说着,太子府上的仆从就来报:“宋侍郎求见。” 方内侍道:“可巧儿,正说着他呢,他就来了。” 与此同时,宫里又传来消息,说圣上要召见太子。 商渐珩马上换了身衣裳,让人准备马车,就要往宫里赶。 宋侍郎候在马车外面,看到商渐珩过来,忙不迭上前:“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商渐珩看着宋侍郎,只说了一句“宋侍郎果真是一个慈父”,便上马车,往皇宫方向赶。 留下宋侍郎冷汗涔涔,不禁后悔听了宋湘的话,搭上了大皇子又去攀附二皇子。 商渐珩一路入宫,从接他的内侍口中打听到宋锦儿的下落。 宋锦儿还在宫里,有妖孽和仙女这两个身份加持,没人敢招惹,更没人敢苛待她。 那内侍还道:“太子放心,宋小姐在宫里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还向奴才打听您呢。” 商渐珩道:“哦?那你告诉她了吗?” 内侍道:“宋小姐是您心尖上的人,奴才哪儿敢怠慢她啊。” 商渐珩一笑,让方内侍给赏。 到了圣上跟前,商渐珩收敛了所有傲慢,弯腰给圣上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圣上放下手头的笔,看着商渐珩道:“渐珩,江南盐政,你做得不错,快起来吧。” 商渐珩站直了身子:“多谢父皇夸奖。” 圣上抽出从一旁抽出一张折起来的大纸,递给商渐珩:“你看看。” 商渐珩展开一看,便道:“是皇宫的工图?” 圣上道:“工部交上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商渐珩看了半天,最终只给出了两个字:“甚好。” 圣上一拍桌子,脸上难掩激动:“朕也觉得甚好,气势恢宏,尽显大国风范。” 商渐珩道:“工程巨大,需要尽早开工。” 说到这儿,圣上脸上便又露出一抹苦笑:“只怕不容易。现在朝廷处处缺钱,户部那帮人天天跟朕哭穷,再加上前几日的荧惑守心之说,若在这个时候动工,只怕会招致反对。” 商渐珩道:“父皇花自己的钱,干他们什么事。再说了,明年便是殷凉二国的结盟的十年之约,到时凉使来殷,看到现在处处破败的皇宫,只怕要惹凉人笑话。” 殷凉二国曾在四十九年前,签订休战交好盟约,互不进犯,休养生息,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偶有摩擦,但彼此算得上相安无事。 盟约曾有言,每十年便要互相派遣使者出使,并奉上本国珍稀之物,以延太平。 明年便又是十年之约,虽然大殷国库空虚,圣上依然想要体面一些,迎接凉使。 圣上思虑些许,没就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谈,反倒提起另一件事:“荧惑守心之说,你近来听到多少?” 此事圣上有意压着消息,但荧惑守心天象出现那夜,司天监上下都看到了,总归是瞒不住的,更不用说在商渐珩回京之前,圣上还派人去质问过他,收留妖孽是何居心? 商渐珩道:“儿臣到盛京后,倒是听了一些闲言碎语,不过都是些危言耸听之说,父皇不必在意。” 商渐珩说得轻巧,但圣上既然坐在这个位置,就不能不在意。 他忽然对太子发难:“宋家那个死而复生的女儿,为何会出现在你府上?” 无论宋锦儿是妖孽还是仙女,太子收留她的目的,都值得揣摩。 殿中的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潘德连喘气儿都不敢大声。 商渐珩没受任何影响,反而撩起下摆,直接跪下:“儿臣有罪。先前经过一条山路,遇见了逃亡在外的宋三小姐,她说受奸人迫害,逃出来的,儿臣当时并不知她是宋家小姐,又见她着实可怜,便一时好心,护她安危。后来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想要将她送回宋家,可她死也不肯,臣当时接到圣旨,匆匆赶往江南,便让她暂且住在太子府,谁承想,惹来这么大麻烦。” 圣上道:“这么说,她不是死而复生,而是死里逃生?” 商渐珩道:“这儿臣就不清楚了,不过说起来,她的确有异乎常人之处。” 圣上步步紧逼:“那依你看来,宋锦儿,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孽,还是拯救苍生的仙女?” 第252章 朕要重建宫宇 商渐珩道:“她若是妖孽,便是要祸国殃民。她若是仙女,便是父皇治国有方,感动上苍,这才降下仙女。” 商渐珩的话中,对宋锦儿大有维护之意。 恰在此时,一个宫人捧着一盆冰进来,惊喜道:“奇了奇了!宋小姐竟能凭空制冰!” 春夏之交,天气算不上热,但凭空制出冰来,还是一件大奇事。 一盆冰摆到圣上面前,圣上上手摸了一下,果然冰凉。 商渐珩道:“儿臣方才便说,宋小姐的确有异于常人之处。” 圣上思忖片刻,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真是难得,你竟也会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商渐珩知道圣上这是误会了,不会倒也无妨,他笑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圣上道:“行了,你先去看看宝华宫看看你母妃,再回去好好休息一番吧,江南之行,辛苦你了。” 商渐珩笑着告退。 一路回到宝华宫,周贵妃看到他脸上含笑,才拍着胸脯道:“我的儿,你可吓死为娘了。” 商渐珩随她进去:“又没什么大事,母妃何必忧心。” 周贵妃道:“近来荧惑守心之说,可是对你大为不利。” 商渐珩道:“无妨,已经没事了。” 商乐靖此时从一旁走过来,笑着对周贵妃道:“母妃,我说得对不对,皇兄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周贵妃一手牵一个,把兄妹二人带到宫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还是商渐珩主动说累了,才放他回去。 回去的路上,商渐珩和商乐靖同行,商渐珩看出来妹妹有话要说,脸上还隐隐带着几分怒气,便主动开口道:“这是谁那么不长眼,惹到我们乐靖公主了。” 商乐靖微微撅起嘴巴,瞥了商渐珩一眼,有点儿想告虞安歌的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商渐珩便看向妹妹身边的宫女道:“你来说,谁惹了她了?” 宫女看了一眼商乐靖,便道:“是虞安和虞公子。” 听到这个名字,商渐珩一挑眉,眼里浮现出一抹兴味:“她怎么惹你了?跟皇兄说说,皇兄帮你出气。” 商乐靖仔细想了想,虞安歌除了冲她投来一个厌恶的眼神之外,似乎也没做什么,她若是只揪着这点儿,就让皇兄报复人家,倒显得她小气。 思虑半天,商乐靖扯着手帕道:“没什么,她没惹我。” 商渐珩没有追问,只是勾唇笑道:“这样吧,我想想法子,把她带到你跟前,到时候你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如何?” 商乐靖有些羞恼,跺着脚道:“都说了没什么,皇兄可别搞这一出,便是她到我跟前,我也不认识她,更不想搭理她。” 商渐珩眼中的兴味更浓,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这个妹妹的脾气,性格傲娇的不得了,越是说不要的,不喜欢的,就证明越是在意。 这个虞公子,真是有本事啊,这才回京多久,就把他妹妹的魂儿给勾走了。 ------------------------------------- 又过了几日,朝堂上针对荧惑守心,妖孽,仙女的话题吵吵嚷嚷,太子党和二皇子党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撸起袖子动手了。 最终,圣上命司天监选定一个良辰吉日,把宋锦儿送上天坛。 只不过不是为了处死宋锦儿,而是要让上天来决定,宋锦儿究竟是妖孽还是仙女。 时日已到,文武百官排列在天坛之下,等着一个结果。 虞安歌站在群臣中间,仰头看着天坛上面的情况,也留意到身边的议论。 其中一个官员低声询问柳文轩:“柳状元,你说这宋小姐是仙女还是妖孽?” 柳文轩脸色不算好,只是答道:“仙女当不是欺世盗名,不孝不义之辈。” 而宋锦儿之前盗诗扬名,逛青楼气死生母,怎么也跟仙女沾不上边。 又有人低声对岑嘉树问道:“岑探花怎么看?毕竟岑探花之前可是跟宋小姐关系匪浅呢。” 听到的人皆用暧昧的眼神看向岑嘉树,等着看他的反应。 岑嘉树则是公事公办道:“如今的宋小姐是仙女降世,之前欺世盗名的宋小姐已经死在了宋氏家庙。” 此言一出,柳文轩嗤笑一声:“故弄玄虚。” 还有人凑到虞安歌面前,问道:“虞爵爷呢?虞爵爷怎么说?” 虞安歌看着天坛上走上去的身影,没有回答。 宋锦儿穿着一身厚重的礼服,笨重地走上天坛,身边一个面带傩面具的祭司,说了许多拗口的话,宋锦儿也听不懂,呆愣愣站在上面,好在距离远,下面的人看不清她紧张的表情。 没过一会儿,那祭司便跳起舞来,嘴里念着咒语,最后跪在地上,将手中的祭品高高捧过头顶。 不知是巧合,还是这祭的确有几分本事,天色忽然黯淡下来。 原本晴朗的天空飘来一大朵乌云,天空一下子阴沉起来,不等众人惊恐,乌云很快又消散于天际。 重新转晴,天坛上文武百官顿时像炸开了锅,各种声音全涌了上来。 宋锦儿耳畔嗡鸣,听不清下面人到底在说什么,但能肯定,他们都在谈论她。 在一片吵嚷中,祭司对宋锦儿跪了下来:“大殷幸哉,仙女下凡!” 文武百官看到这一幕,心思各异,其中太子党许多人跪了下来,齐声喊道:“大殷幸哉,仙女下凡!” 剩下不明所以的人,顿时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直到圣上站出来,对宋锦儿一拱手,高声唤道:“请仙女佑我大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圣上给了所有人一个答案,不过众人心里怎么想,此时都只能跟着圣上对宋锦儿行礼:“请仙女佑我大殷——” 在一声声山呼过后,宋锦儿还身体僵硬地站在天坛上,手足无措。 圣上再次开口,天坛之上有回音,所有人都能听到他说的话:“仙女降世,朕要重建皇宫,为仙女安居。” 第253章 哥你简直就是个天才 虞安歌猛然抬头,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圣上为何要捧宋锦儿做仙女。 百官哗然,除了极少数人知道圣上早有此打算,其他官员被这一消息砸晕过去,其中还包括宋锦儿。 百官敬拜,圣上鞠躬,这是何等的荣耀,可宋锦儿站在天坛上,身上厚重的祭服,头上沉重的冠冕压得她喘不过气儿来,风一吹,让她整个人眩晕起来。 圣上说要为她重建宫宇,是不是意味着她仙女的身份被人认可,不用再被关在一个宫殿里,连出门都是一种奢望? 她是不是获得了一直渴望的自由?是不是不用再看人脸色生存? 这似乎是一件好事,可宋锦儿看着天坛下面拥挤的人潮,乱七八糟的议论,不知为何,生不出一点儿喜悦之情。 宋锦儿懵懵懂懂地被人请上天坛,又一头雾水地成了庇护大殷的仙女,最后啥也不知道,又被宫人请下天坛。 她无知无觉地过了一天,直到晚上,宫殿的门被宫人打开,太子走了进来。 宋锦儿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她提着裙子跑过去,扑到商渐珩怀里哽咽道:“太子殿下。” 商渐珩不着痕迹地把她推开,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戏谑:“仙女也会流泪?” 宋锦儿用手背把脸上的泪擦干,依旧茫然无措:“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像是有无数双手,推着宋锦儿不得不走上歧途,越走越偏,越走越危险。 宋锦儿甚至有些忘了,她最开始想走的是什么路。 商渐珩递给宋锦儿一个帕子:“把脸擦一擦。” 宋锦儿接过帕子,听话地擦了擦脸,自言自语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上墙的,我如果不爬上墙,宋湘就不会看到我,更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旁人都说我是妖孽,圣上还要杀了我,我情急之下,才谎称我是仙女的。我也没有想要重建宫宇,只要不在宋氏家庙,我住在哪里都无所谓。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又要去哪儿?” 她说了一通,满脸无助。 商渐珩笑着听她哭完,才颇为温柔道:“重建宫宇的事你不用管,等宫宇建好,你自然有你的去处。还有,你现在是仙女了,除了仙女该做的事,其余什么都不用做。” 宋锦儿依然满心疑惑:“仙女应该做什么事?” 商渐珩的语气愈发温柔:“夏天就要到了,听说你会制冰。” 宋锦儿看着商渐珩邪魅的面孔,抽噎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 ------------------------------------- 虞安歌看着眼前满是果子的冰饮,却是食不下咽。 哪怕雁帛知道,虞安歌对那个所谓的仙女宋锦儿厌恶至极,也不得不承认,这冰饮很好吃。 碎碎的冰沙上面,铺着一层应季的水果,还有甜丝丝的果泥,和香喷喷的坚果碎,光是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雁帛悄悄咽了一下口水,对冷着脸的虞安歌道:“天还没彻底热下来,宋仙女制出的冰饮就如此受欢迎,听说周贵妃一天便要吃一碗呢。盛京的勋贵们有样学样,自然就...” 虞安歌捏着鼻梁道:“端下去吧。” 雁帛把冰饮端了下去,恰好碰到一身长裙的虞安和。 现在的虞安和穿女裙就跟喝凉水一样,鱼书雁帛也都习惯了。 虞安和看到雁帛手里端着的东西,便指着问道:“这是什么?” 雁帛道:“这是冰饮。” 就算虞安和足不出户,也多少听说了这风靡盛京的冰饮,据说还是仙女最先做出来,给百姓解暑的,只是冰饮价格昂贵,百姓还吃不起这稀罕物。 虞安和眼下看到实物,竟比传闻中更加精巧,便道:“给我尝一口。” 雁帛却把手一收,用眼神示意虞安歌那边:“公子正因为这个生气呢,您别触她眉头了。” 虞安和连忙咽下口水,走进屋内,果然看到眉头紧锁的虞安歌。 虞安和道:“是冰饮不好吃,还是制作冰饮的人你不喜欢?” 虞安歌看到哥哥穿着裙子,大喇喇坐在地上,毫无淑女风范,心头压抑的情绪才算是稍微舒缓:“自然是制作冰饮的人我不喜欢。” 虞安和道:“那就不吃冰饮,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做。” 虞安和除了不喜欢读书习武,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喜欢做。 喷火杂耍胸口碎大石,做饭绣花斗蛐蛐,寻常世家公子所厌弃的,他却甘之如饴。 虞安歌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想吃。” 虞安和道:“怎么心情不好了,跟哥说说。” 虞安歌看着自家傻白甜的哥哥,知道他不能对盛京的风向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虞安歌心里的苦闷想要有个宣泄口,就没有隐瞒哥哥。 她烦的是圣上打着仙女的旗号,要重建宫宇,工部的图纸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开工。 好在依据先前的商量,御史轮番进谏,请求圣上节俭开支,工部和户部也不甘示弱,纷纷上书,哭诉国库空虚,兵部也紧跟其上,要求调动朝廷筹备今年过冬的粮饷。 就连避世不出的寒舟散人,居然也写了封谏书,陈述奢靡之害,寒舟散人一出手,天下众多学子皆紧随其后,在勾栏瓦舍,议论圣上要重修宫宇之事。 沸腾下,圣上的旨意这才暂时被拖了下来。 但这些借口拖不了太久的,圣上要花的是自己的钱,不是国库的钱。 且圣上一贯任性,对自己的名声也不甚在意,否则他也不会做出篡夺皇位,强娶皇嫂这些事。 虞安和听了这些,也皱紧了眉头,嘟囔道:“是挺烦的。” 这时鱼书拿着一个请帖走过来道:“公子,长公主递来请帖,说要举办品冰宴,邀您前去参加。” 虞安歌看着金灿灿的请帖,上面还残余着桂花的香气,虞安歌想也不想就要拒绝。 昭宜长公主在盛京举办宴会是常态,从虞安歌回京,长公主都递上了三四个帖子了。 不是赏花就是鉴香,虞安歌害怕昭宜长公主真的看上她,都以各种理由拒绝。 虞安和忽然插嘴道:“品冰?是品那个冰饮吗?这么说,那个什么仙女也会去?” 鱼书道:“是,而且据属下打听到的,此次品冰宴是圣上授意长公主举办的,为的就是让宋锦儿以仙女的名头出现在人前。” 虞安歌倒不意外,长公主颇能迎合圣心。 虞安和托着下颌:“我有一个小小的,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虞安歌直截了当道:“讲。” 虞安和道:“既然圣上是为了仙女要重建宫宇,那让仙女主动开口拒绝,他不就师出无名了吗?” 虞安歌沉默下来,眼睛紧紧盯着虞安和,不知道在想什么。 虞安和不由自主放下手来,正襟危坐:“是我的想法过于不成熟了吗?” 虞安歌道:“不,是我突然发现,哥你简直就是个天才。” 第254章 品冰宴 虞安和打了个哈哈:“天才谈不上啦,我就是随口一说。” 虞安歌却是认真思考着这个法子的可行性,宋锦儿看着精明,实际上非常好骗。 她之前随便给宋锦儿设一个坑,宋锦儿都会懵懵懂懂跳下去,虽然宋锦儿有女主光环,怎么都死不了,但她总能摔个大跟头。 那天看宋锦儿在天坛上的表现,也像是什么都不清楚,就被人推了上去。 一个庇佑大殷的仙女,总不会无视人间疾苦,在国库空虚,处处需要钱的时候,还让圣上给她重建宫宇。 可此事最大的问题在于,虞安歌以前给宋锦儿挖的坑太多,就是宋锦儿再蠢,也不会听她的话。 更别说现在的宋锦儿还被圣上和太子控制着,怎么靠近宋锦儿,也是一大难题。 虞安歌闭上眼,开始回想宋锦儿身边有没有哪个跟她交好的好友,可想了一圈,虞安歌无奈地得出一个结论,没有,一个都没有。 小说中,围绕在宋锦儿身边的女人,全都是恶毒女配,围绕在宋锦儿身边的男人,全都是爱慕她的男配。 这就又陷入了一个僵局,根本没有劝宋锦儿拒绝重建宫宇的机会。 鱼书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那公子,昭宜长公主这帖子,可要接吗?” 虞安歌看着面前金灿灿的请帖,斩钉截铁道:“接!” 能在长公主那边见到宋锦儿,总比见不到强。 鱼书应了一声:“那属下这就去回话。” 虞安歌叫住他:“另外,问问来送帖子的人,长公主有没有宴请宋家大小姐。” ... “宋家大小姐?”昭宜长公主美目轻转,总算想到了这号人物,“那个跟二皇子妃义结金兰的女子?” 一旁的侍女道:“是,名叫宋湘。” 昭宜长公主道:“虞公子特意提起她做什么?” 侍女道:“也没听说这个宋大小姐跟虞公子有什么交集,莫不是虞公子看上了宋大小姐?” 说完这句话,侍女忽然反应过来,昭宜长公主看上了虞公子,她说这话岂不扫兴? 侍女连忙补充道:“那宋大小姐带着孝呢?便是长公主您请她,她怕是也来不了。” 昭宜长公主嗔了侍女一眼:“她来不来是她的事,这请帖送不送,是本宫的事。” 昭宜长公主从来只求露水情缘,虞安歌有没有看上那个宋大小姐,她一点儿都不关心。 多一份帖子罢了,能哄虞公子开心,又能让盛京这滩浑水再浑浊些,她可没什么损失。 侍女了解她家公主追男人,别的不会,就是会投其所好,于是应了下来。 昭宜长公主又道:“对了,别忘了给虞家那个刚入京的小姐也送上一封信。” 侍女道:“是。” 虞安和接到长公主帖子的时候,人是懵逼的,但是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虞安歌往他脸上蒙了一层面纱,面纱外面又带了一顶帷帽,叮嘱道:“我是‘男子’,到时候只能坐在男席,哥哥你以我的名义过去,到时候,若是能接近宋锦儿,一定要找机会跟她搭话。” 虞安和迷茫道:“我跟她说什么啊?可以把她阴阳怪气一顿吗?” 虞安和还记得之前岑嘉树就是为了这个宋锦儿,千里迢迢去望春城跟妹妹退婚的,也是宋锦儿,让妹妹愁眉不展,所以他除了一肚子的阴阳怪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虞安歌对哥哥一勾手,趴在他耳边嘀咕一番,虞安和郑重其事地点头。 末了,虞安歌拍了拍他的肩膀:“边关守卫今年冬天的粮饷,就压在哥哥身上了。” 虞安和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压力倍增,但看着妹妹满怀期待的目光,就坚定点了点头:“为兄一定不辱使命!” 转眼就到了品冰宴的时候。 昭宜长公主办的宴席,那必定是车水马龙,衣香鬓影,奢华富贵。 再加上这次还有传说中的仙女“助阵”,盛京勋贵一时间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到处托关系,为了在品冰宴上获得一席之地削尖了脑袋。 短短几日,拿到品冰宴的帖子,竟成了彰显身份的标志。 暮春时节,百花盛放,站在昭宜长公主府外,都能听到里面人声鼎沸。 虞安歌到的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但她带着妹妹一来,还是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 毕竟虞安歌虽然大义灭亲,手段狠辣,甚至去年一度让人闻风丧胆,但她那张举世无双,冷峻清隽的脸还是让人不由惊叹。 便是昭宜长公主这样看遍美男之人,都为了得到虞公子的青睐,花费不少心思,更不要说寻常男女了。 而虞安歌相貌都如此出色了,她的同胞“妹妹”定然也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许多人不由对这想象中的美人期待起来,于是一双双眼睛紧盯着门口,想要一睹芳容。 岑嘉树听到门童高呼“虞公子,虞小姐到”,不由身体一僵,下意识便朝门边看去。 原本吵闹的府邸,因为这兄妹二人的到来,都安静了许多。 第255章 不愧是将门女儿 商乐靖坐在姑母昭宜长公主身边,原本在吃果子,听到这声动静,不由朝外看去。 方内侍把就被端到商渐珩面前,商渐珩却挥手示意方内侍走开,别挡着他的视线。 在众人有意无意的注视中,两道人影从门边走进来。 左边那个一贯的黑色劲装,与京中寻常男子戴金冠或者玉冠不同,她只用一条绸带束发,墨发如瀑,甩在身后,只有几缕发丝落在她的眉宇,随风轻动,却并不显凌乱,只平添几分少年意气,再加上暮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削弱了些许些冷冽。 她对旁人的注视似乎习以为常,冷峻如冰的脸没起丝毫波澜,冬夜寒星的瞳眸,唯有看向身旁的‘女子’时,才会添上几分柔和。 而令许多人失望的是,她旁边的女子带着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和虞安歌近乎一样的墨瞳,只是虞安歌眼中充满了冷淡与疏离,他的眼睛却充满明澈,望之便忍不住心生亲切。 虽有轻纱掩面,但那“女子”一身淡粉色的翠水薄烟纱衫,下穿散花水雾百褶裙,身系软烟罗,显得他身量颀长。 随着虞安歌逐渐走入府中,又让人不禁感慨他良好的贵女修养,莲步轻移,长裙拖地,旁人只能看到他绣花鞋一点点足尖。 等他再走近些,一些人将他看得更清晰了些,望仙髻斜插一根上乘的紫玉簪,缀着点点银蝶,随着他的走动微动,竟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而他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眉间花钿作桃花样,站在虞安歌身边,尽显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 昭宜长公主见状,在侍女的搀扶下,笑着迎上前去:“都说虞家小姐天姿国色,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虞安和低着头,含羞胆怯地跟昭宜长公主行礼:“安歌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 他的声音软怯中带着几分沙哑,倒是别具韵味。 昭宜长公主走至兄妹二人跟前,虚扶了一下虞安和道:“快起来。” 虞安和站起身子,虽低着头,还是要比昭宜长公主高了不少。 昭宜长公主笑着改口:“不愧是将门女儿,就是与寻常女子不同。” 虞安和一笑,冲虞安歌悄悄挤了一下眼。 虞安歌看哥哥扮女子倒是得心应手,不由松了口气,也对昭宜长公主行了个礼。 到了虞安歌这儿,昭宜长公主的虚扶就变成了直接上手:“虞公子快起,你肯过来,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 昭宜长公主的对虞安歌的态度,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但虞安和并不知道。 看到这么热情的长公主拉着妹妹的手,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真是没想到啊,堂堂长公主竟然这般慈爱,看妹妹的眼神,就像母亲看女儿一样,不,看儿子一样。 虞安歌不着痕迹把手抽出来,客气道:“不敢当。” 昭宜长公主也不觉尴尬,又把视线放在虞安和身上:“虞小姐离开盛京时年纪还小,现在回来,一定有许多不习惯吧,以后可以多来公主府玩玩,认识些小姐妹。” 虞安和只当这是个热情的长辈,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 昭宜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真是个好姑娘,本宫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先前错过了那有眼无珠之人,是你的福气。这满盛京,好男儿可是如过江之鲫,本宫以后一一给你介绍。” 昭宜长公主话里有话,不少人转头去看岑嘉树,露出了或嗤笑或戏谑的目光。 岑嘉树双手紧握,不敢去看那边的动静,只是余光不可避免地接触到那抹身影,让他生出几分不甘和压抑。 岑嘉树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灌了进去,又不小心呛到,重重咳嗽了几声。 声音自然也吸引到了虞安和目光,他看着这个背信弃义退婚之人,那双明澈的眸子,自然带着厌恶。 一时间他也忘了自己是顶着妹妹的身份过来的,对长公主笑着道:“长公主说得不错,常言道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我如今还很是庆幸曾经有人有眼无珠呢,以后就要多多麻烦长公主了。” 昭宜长公主原本是为了虞安歌才接近这个虞小姐的,听他这么说话,对他倒生出几分真情实意的喜欢来。 “本宫跟你有缘,来,你来坐本宫旁边。”长公主拉着虞安和的袖子,就往自己那边带。 今日的品冰宴,那个宋锦儿必会围绕在长公主身边,虞安和乐见其成,给了虞安歌一个眼神,就跟着长公主走了。 今日长公主宴请的人过多,男女分席而坐,虞安歌只能目送虞安和离开。 虞安和将门之女的身份本就贵重,再加上他得了长公主青睐,一时间许多贵女都凑过来跟他说话。 虞安和还是生平第一次被这么多女子环绕,而且他还要小心自己的身份被看穿,哪怕尽力应付,还是有些手忙脚乱。 而这些贵女们口中时兴的衣裙簪子样式,则完全触及到虞安和的盲区,为免暴露,他只能一直低着头,假装腼腆害羞。 但这还是不能抵不住这些女孩儿们的热情,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少女凑过来,伸手小心摸着虞安和头上的簪子,发出一声惊叹:“这银蝶紫玉簪可真精巧,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式的,虞姐姐是在哪家铺子买的呀?我也想买一个去。” 虞安和不着痕迹离她远了一点儿,低着头道:“是...是哥哥给我买的,我也不知道。” 虞安和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扯,居然引起一众贵女们的惊叹。 “真是想不到,虞公子瞧着那么冷淡,对虞妹妹倒是体贴。” “是啊是啊,我家里的哥哥只知道在外吃酒耍乐,压根不会给我挑首饰。” “瞧这簪子这么漂亮,一定是虞公子废了不少心思挑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把虞安和砸蒙了,虞安和没想到他妹妹在贵女中间这么受欢迎。 可关键是,他妹妹是个女的啊! 第256章 重要的是,仙女喜欢 好消息是,贵女们都对“虞公子”青睐有加,哪怕“虞公子”不近人情,冷酷孤傲,依然挡不住那张脸对贵女们的诱惑力。 坏消息是,“虞公子”不是他。 虞安和不禁冷汗涔涔,这下真是玩脱了,难道以后,妹妹真要娶个女子不成? 那个双螺髻的小姑娘还凑在虞安和身边打听:“虞姐姐,你哥哥是除了对你温柔以外,对所有人都不近人情吗?” 虞安和不着痕迹地擦着额角的汗:“是啊是啊。” 他妹妹即便在爹爹面前,也总是摆着一张臭脸,唯独在他面前才会温柔一些。 虞安和的肯定又让贵女们发出一阵阵惊呼:“真是宠妹妹的好哥哥啊。” 虞安和有些想逃走了,只是碍于他答应妹妹的任务,走是走不掉的。 就在他艰难应对时,一道傲娇的声音传来:“吵死了。” 这声之后,所有贵女全部噤声,一个个默不作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虞安和闻声望去,才注意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貌美的女子,她一身浮光锦做的衣裙,上绣鸾鸟穿花,在阳光下幻化出不同颜色来。 比浮光锦更耀眼的是她头上的金钗,不知经哪个能工巧匠之手,竟把金子镂空成亭台楼阁,一只金灿灿的燕子振翅欲飞。 金钗的主人容貌昳丽,一双丹凤眼微挑,看谁都像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意味。 虞安和从她的装扮和旁人的反应,猜测这怕是那位金尊玉贵的三公主了。 虞安和默默吃着手心里的果脯,不敢去招惹这样的人物,孰料商乐靖身边的侍女过来,让虞安和坐过去一些。 虞安和不明所以,还是由人把席位挪到商乐靖旁边。 商乐靖上来便问道:“你是虞安和的妹妹?” 虞安和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老实回答:“我是。” 商乐靖又问道:“刚刚那些人问你的问题,你都答了什么?” 那群贵女叽叽喳喳的,商乐靖压根没听清虞安和说了些什么,又忍不住心里的好奇。 虞安和有些懵,公主也八卦? 商乐靖一挑眉:“怎么?那些话旁人能听,本公主听不得?” 虞安和忙道:“自然不是,公主自然能听。” 商乐靖轻哼一声:“那还不快说。” 虞安和想挠挠头,又觉得这动作不够淑女,硬生生忍住了:“这簪子是哥哥给我买的,我哥哥她的确对我挺温和的...” 商乐靖听完,尤嫌不够:“只有这些?” 虞安和道:“不然呢?” 商乐靖不知道在想什么,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而后道:“听说虞公子身边有一个通房侍女?十分受宠。” 虞安和道:“啥?谁?” 商乐靖微微皱眉,虞公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妹妹瞧着有点儿傻。 商乐靖只能扯了一下嘴角,提示道:“叫什么雁什么的。” 虞安和道:“哦,雁帛啊,她哪儿是什么通房侍女...” 话没说完,虞安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又不知道妹妹在外怎么给雁帛立的人设,乱说什么话! 虞安和正想找补,却见商乐靖那张目中无人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笑意。 小公主貌美动人,这一笑让虞安和一下子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只能讪讪闭嘴。 没想到刚安静没一会儿,商乐靖又转头看向她道:“你为什么要戴着面纱?” 大殷虽有男女大防,但也没到需要时刻戴面纱的程度。 虞安和找了一个借口:“我这几天过敏,脸上起了红疹,不便见人。” 商乐靖点了点头,对旁边的侍女道:“我记得车上放着一盒没用过的玉容膏,一会儿别忘了给虞小姐拿上。” 侍女道:“是。” 虞安和:??? “用不着,很快就好了,实在当不起。” 商乐靖嗔怪地看着虞安和:“女儿家的脸最要紧了,你可别不当回事儿。” 虞安和只能继续冒冷汗。 盛京人... 都怪热情咧。 而另一边,虞安歌身边也围满了人,这才一年时间,虞安歌就连跳三级,其中固然有神威大将军的面子在,也侧面说明了虞安歌本人的能力。 虞安歌对这些应酬不算热情,但也犯不着拒绝,且她酒量不错,也就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只是今天不同往日,“虞小姐”的到来,让一些青年才俊起了心思,旁敲侧击跟虞安歌打探。 虞安歌像许多护妹的哥哥一样,凡是涉及“妹妹”的话,都闭口不言。 商渐珩看了一眼跟虞小姐相谈甚欢的商乐靖,也端着酒杯来到虞安歌面前:“虞公子,孤敬你。” 众人看太子过来,都纷纷退让。 虞安歌看着商渐珩那张脸,就有一股想狠狠骂他一顿的冲动,但这里不是无人区,虞安歌只能倒上酒跟商渐珩碰杯。 商渐珩觉得自己生病了,他只要看着虞安歌想骂他却又不得不忍的表情,就觉得心情愉悦。 但虞安歌如果真骂了他,这种愉悦将会达到顶峰。 商渐珩眼睛含笑,又唤人端上来冰饮,对虞安歌道:“这是仙女做出来的冰饮,虞公子尝尝看。” 虞安歌接过冰饮杯,手指一片冰凉,她走近商渐珩,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用江南百姓口中的盐建起来的宫宇,太子殿下真会觉得好看吗?” 就在此时,宾客毕至,昭宜长公主在那边道:“今日品冰宴,乃是仙女怜悯大殷暑热,特地制冰给天下人消暑。” 府上的侍女拍了拍手,帘幕拉开,身着华贵服饰的宋锦儿在众人的注视中露面。 宋锦儿褪去了近乎愚蠢的天真,像个精致华贵的娃娃,从幕后走至人前。 虞安歌的眼神果真被她吸引过去,心底却是一阵阵发寒。 从人人喊打的淫娃荡女,到受人追捧的救世仙女,原来只凭上位者的一句话。 商渐珩的声音在虞安歌耳畔响起:“孤觉得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仙女喜欢。” 那种冰冷滑腻,毒蛇一样的触感,再次悄悄盘绕在虞安歌脖颈。 第257章 要不你来当我的伴读吧 随着冰饮被侍女端上桌子,众人看向宋锦儿的眼神也都变得微妙起来。 都知道这是圣上授意,想让他们承认宋锦儿仙女的身份,才特意举办的,所以大部分人开始捧场,纷纷赞叹冰饮的美味。 昭宜长公主含笑看着众人,目光接触到虞安和时,发现他面前的冰饮根本没有动。 昭宜长公主体贴问道:“虞小姐怎么不吃?” 虞安和尴尬一笑,一来他的心思不在这儿,在宋锦儿身上,惦记着妹妹交代他的事情。 二来他跟妹妹是龙凤胎,兄妹之间有种旁人看不到的默契,不知道妹妹讨厌制作冰饮的宋锦儿也罢,现在知道了,他就跟妹妹产生了同样的感觉,面对着卖相极好的冰饮,都有些食不下咽。 昭宜长公主询问,只是昭宜长公主主动询问,他不能不给面子,只能端起冰碗,微微蹙眉往嘴里送。 但冰饮还没入口,就听商乐靖道:“没什么好吃的,撤下去吧。” 虞安和一顿,看着商乐靖眨眨眼睛,很是不明所以,昭宜长公主也不解地看着这个侄女儿。 商乐靖自己不吃也就算了,还让侍女过去帮虞安和把冰饮撤走,还道:“我母妃说了,这冰饮好吃不假,但女子不可贪食,否则月事要痛的。” 乐靖公主任性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她不喜宋锦儿,先前焚烧诗稿也不是秘密,昭宜长公主忙着别的事情,就没跟她计较。 过了一会儿,旁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了,商乐靖才凑近虞安和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宋锦儿,我也不喜欢她。她的诗词是剽窃来的,这劳什子冰饮,还不知道从哪儿偷师学来的,本公主才不稀罕呢。” 虞安和点头如捣蒜,手里抓着一把果腹,就往面纱下的嘴巴里送。 商乐靖看着在场对宋锦儿追捧有加的那么多嘴脸,不禁撇撇嘴:“真搞不明白,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为何都看不穿宋锦儿的真正面目?难道大家都瞎了吗?” 虞安和在妹妹身边听了不少事,知道众人不是眼瞎,而是上位者要以仙女为借口,干那劳民伤财的事情。 但干这事的毕竟是小公主的亲爹和亲哥哥,虞安和不至于当着她的面,指摘圣上和太子。 虞安和只能道:“是啊是啊,宋锦儿不但跟我妹...我之前的未婚夫纠缠不清,还逛青楼气死了她亲娘,老天爷哎,这种人要是能当仙女,那我就应该是玉皇大帝。” 商乐靖一直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那宋锦儿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还是个品行败坏的女子,怎么大家就凭着一碗冰饮,竟会把她错认成仙女,连父皇,母妃和兄长都分不清。 现在听虞安和这么说,倒生出了几分相见恨晚之感。 商乐靖听到这话噗嗤一笑,整个人一下子明媚起来:“你说话倒是有意思,比你那个冷冰冰的哥哥强多了。” 虞安和也想说,这个小公主瞧着傲慢,实际上比她那个不当人的哥哥强多了。 但那毕竟是太子,虞安和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去。 谁承想,商乐靖上下打量了虞安和,忽然兴奋道:“要不你来当我的伴读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虞安和被嘴里的果腹呛到,猛烈咳嗽了几声。 啥啥啥? 老天爷唉! 这小公主说啥? 商乐靖也不需要虞安和同意,她从小受宠,想要的东西,就没有不成的。 便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只要她开口,父皇,母妃还有哥哥,都会想方设法给她弄来。 她处在深宫里,身边的伴读对她也都是小心翼翼的,说句话都要三缄其口,没意思极了。 这个虞小姐是神威大将军之女,身上不见一点儿小家子气,说话也好听,再加上他是虞公子的妹妹,来给她当伴读正好。 商乐靖越想越觉得妥当,不等虞安和咳嗽完,便道:“就这么说定了,过几天我让宫女接你进宫。” 虞安和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要拒绝,但果脯卡在嗓子眼儿里,怎么都咳不出来。 商乐靖安抚他道:“你不必太激动。” 虞安和艰难说了一个“不”字。 商乐靖温柔一笑:“你不激动就好,我就怕你入宫太紧张,反而没意思了。” 这时商乐靖往男席那边看了一眼,太子就站在虞安歌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商乐靖眼珠子一转,就对虞安和道:“你喝口茶水缓一缓,我这就去跟哥哥说让你做我伴读一事。” 说着,商乐靖就脚步轻快离开。 虞安和终于把果脯咳出来,懊恼地拍着桌子,欲哭无泪。 盛京人,过于热情了。 怎么三言两语,他就成了公主伴读? 怎么办?他好像给妹妹闯祸了。 此时宋锦儿听完了众人的夸赞,在长公主府侍女的簇拥下离场。 虞安和看商乐靖都要走到太子身边了,他拦是拦不了了,只能先顾着另一边。 他连忙起身,莲步轻移,朝宋锦儿离开的方向走去。 宋锦儿在侍女的服侍下,脱下了厚重的礼服,方才虽然出尽风头,却浑身不自在,而现在这么多侍女围绕着她,让她有种喘不过气儿来的感觉。 宋锦儿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六个侍女面面相觑,走了四个人,还留下两个,面无表情站在她身后。 宋锦儿心烦意乱,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怎么?本仙女指使不动你们吗?” 那两个侍女见宋锦儿发火,也只是退出屋子,不肯远去。 宋锦儿趴在桌子上,眼中蓄满了泪水。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守门的侍女道:“仙女在内,虞小姐您不能入内。” 虞小姐? 岑嘉树从前的未婚妻虞安歌? 宋锦儿直起身子,心底一阵紧张,不知道她来做什么。 虞安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我要找的就是仙女宋锦儿。” 侍女道:“仙女不便见人。” 虞安和学着小公主傲慢的样子,叉腰道:“怎么?她抢了本小姐的未婚夫,本小姐还不能找她算账了?” 第258章 妹妹怎么不戴孝? “我没有抢你的未婚夫!” 紧闭的房门从里面打开,宋锦儿咬着下唇,眼眶红红地看着虞安和。 虞安和微扬下巴,他本来就高,这下真把小公主目中无人的样子学得个淋漓尽致:“你没有抢本小姐的未婚夫,为何心虚地不敢见我?” 宋锦儿满腹委屈,想到世人对她的误解,虞公子为了妹妹,对她的屡屡为难,便道:“我怎么不敢见你了!我这不就出来见你了吗?” 虞安和冷哼一声,看了看旁边的两个人。 宋锦儿让开身子,示意虞安和进来,虞安和昂首挺胸就跨了进去。 其中一个侍女转身去找昭宜长公主,另一个侍女还守在门外。 进屋后,宋锦儿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抢你的未婚夫,我只是告诉岑嘉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封建糟粕,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两情相悦,我劝他不要受困于父母的选择罢了。谁知道岑嘉树是怎么跟外面人说的,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抢了你的未婚夫。可我跟岑嘉树并无男女之情。你哥哥不愿听我解释,一直与我为难。” 说着说着,宋锦儿竟然痛哭起来。 虞安和还是第一次听这种说法,可不论宋锦儿是有意还是无意,受伤害的总是他妹妹,更何况他今天过来,并不是真的为了说这个。 虞安和走上前去,突然对宋锦儿出手,把她推到屋子的角落。 宋锦儿脚步踉跄,险些摔倒,以为虞小姐要对她动手,不由尖叫出声:“你做什么!” 虞安和在她的尖叫声里,急促又小声道:“如今南涝北旱,国库空虚,你若一意孤行要圣上为你重建宫宇,必会招致民怨沸腾,饿殍遍野,届时你从仙女变回祸国殃民的妖孽,人人得而诛之,他们会把你给烧死,勒死,凌迟,五马分尸,拨皮拆骨...” 虞安和还没恐吓完,外面的侍女就冲了进来,看到虞安和扬起手要打宋锦儿,连忙过去拦着:“虞小姐冷静!仙女身份尊贵,您不能对她动手。” 虞安和顺势收回手,指着宋锦儿的鼻子叫骂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敢抢我的未婚夫!你去死吧!” 宋锦儿瘫软在地,原本她就因为仙女身份而惴惴不安,现在听了虞安和的话,整个人被吓得浑身僵硬,眼泪簌簌往下落。 虞安和不出意外地被侍女“请”了出去,留下宋锦儿缩瑟在角落里,因为那一番话而惊慌失措。 不是的。 她说她是仙女,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她没想要住新宫殿。 民怨沸腾,饿殍遍野跟她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她要求重建宫宇的? 可是,可是圣上说她是仙女,要为她重建宫宇。 她真的会因此落到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吗? 宋锦儿咬紧下嘴唇,不等她冷静下来,外面又传来一阵动静,侍女在外面道:“宋侍郎和宋大小姐来了。” 侍女可以阻拦虞安和跟宋锦儿见面,但宋侍郎和宋大小姐是宋锦儿的家人,她们只能将人迎过来。 宋锦儿回忆起在宋家发生的一切,对宋家人只有怨恨,和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宋侍郎一进来,看到宋锦儿蜷缩在角落里,状似关心道:“我的锦儿,好女儿,你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爹爹扶你。” 若宋锦儿没有经历祠堂险些被宋氏族人勒死,宋侍郎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还会以为,宋侍郎是一个疼爱她的慈父。 宋锦儿将手从宋侍郎手里抽回,又重重把他推开:“你走开!” 宋侍郎看着空荡荡的手,依然恬不知耻地凑过去:“锦儿,你还在生爹爹的气啊,爹爹当时也是没办法,家里还有其他姐妹,爹爹总要替她们着想嘛。锦儿,你现在是仙女了,但你不能忘了宋家。” 说着,宋侍郎还用袖子擦拭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宋侍郎因为之前当了墙头草,现在被太子党和二皇子党一起排斥,在官场上进退维谷。 如今他只能抓住宋锦儿这棵救命稻草,毕竟有血缘关系在,宋锦儿总不能不管宋家。 这副虚伪的面孔,让跟在宋侍郎身后的宋湘冷笑了一声。 宋锦儿听到后,不由身体一僵,闻声看去,只见宋湘一袭素衣,鬓边只带了一朵白花,是戴孝的标志。 宋锦儿脸色一白,想到宋夫人是怎么死的,都不敢正眼再去看宋湘了。 她当时只是情绪崩溃,脱口而出的话被太子当了真,谁承想太子那么快就对宋夫人动手了。 而宋锦儿的反应落到宋湘眼里,更让宋湘确定,母亲的死跟宋锦儿脱不了干系。 宋湘看着宋锦儿,一双眼睛仿佛浸了毒,恨不能将宋锦儿碎尸万段。 宋锦儿面对这对父女,什么都说不出来,整个人战战兢兢,呆呆傻傻。 宋湘走到宋锦儿身边,把鬓角的白花摘下来,别到了宋锦儿耳边:“我们都没了母亲,妹妹怎么不戴孝?” 宋锦儿的身子有些抖,她想要逃跑,宋湘却是一个用力,掰着她的肩膀:“罔顾众生的妖孽,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宋锦儿不知道宋湘和宋侍郎是怎么走的,等她反应过来,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门前守着几个活死人一样的侍女。 怎么会这样? 宋湘为什么这么说? 宋湘为什么那么肯定她得意不了多久了? 难道,难道她真的会因为重建宫宇,被百姓视为妖孽而死? 宋锦儿脑子空空,里面只剩下恐惧和茫然。 她把头埋在臂弯,在被所有人承认了仙女身份,身着华衣,出尽风头之后,崩溃到放声大哭。 “为什么你们都恨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是妖孽!我不要死啊!” 这边的动静闹的不算小,很快便传到昭宜长公主耳中,昭宜长公主看了一眼太子,二皇子,还有一袭黑衣的虞安歌,露出了一抹淡笑。 “随他们去吧,本宫也想看看,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第259章 您在大殷郁郁不得志 虞安和从宋锦儿那里出来后长长舒了口气,总算完成了妹妹交代的任务。 不过那个宋锦儿瞧着真是有病,说话颠三倒四,痴痴傻傻的。 便是她不认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旁人的婚事也轮不到她来插手。 她那一通话倒是说得理直气壮,可到头来,备受争议的却是他那被退婚的妹妹。 寻常女子被退婚,总要遭受世俗诸多揣测,更别说岑嘉树退婚时,压根没有请家中长辈出面。 想到这儿,虞安和不由骄傲起来,幸好他妹妹不是耽于情爱之人,没有一口答应岑嘉树,否则就岑嘉树这下三滥的做派,还不知要给妹妹招致多少流言蜚语呢。 正想着岑嘉树,转角就出现一个身影,把虞安和吓了一跳。 岑嘉树看着面前的身影,脸上露出几分隐忍:“虞妹妹。” 虞安和认出来人,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呦,这不是岑探花吗?怎么看着...啧啧啧。” 虞安和早就打听到岑嘉树如今的处境,他本是太子党的红人,却因为退婚风波被圣上训斥,再加上他右手执笔有碍,虽有探花之才,却迟迟得不到晋升,都一年了,他只能在翰林院当个庶吉士,逐渐被太子党边缘化。 旁的不说,只看他丧眉耷眼儿的,就知道他过得很不好。 虞安和不禁又在心里夸起自家妹子来,幸好他妹妹生得一双慧眼,没有着了这孙子的道。 岑嘉树的手在袖子里紧握:“虞妹妹,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你退婚,是为了彼此都好。” 虞安和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紫玉簪,在面纱下风情万种笑道:“这一点我赞同,幸好你当时上门退婚,否则我要是嫁给了你,还不如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虞安和说出来的话不比虞安歌好听多少,岑嘉树神情寥落,却没有反驳,反倒提起另一桩事:“你方才去找宋锦儿了?” 虞安和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直截了当道:“明知故问。” 岑嘉树深呼吸了一口气:“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跟宋锦儿无关,你和你哥哥若有怨气,往我身上撒便是,莫要再与她为难。” 虞安和上下打量着岑嘉树,冷哼一声:“这个时候你倒是有担当起来,那怎么之前你以她的名义去望春城退婚?你难道不知,你一句话,就会毁了两个女子的名声吗?” 岑嘉树嘴唇微动,想要辩解什么,却没把话说出来。 虞安和直接戳穿了他:“你不过是个伪君子,瞧着像个护花使者,实际上只会做表面功夫。闹来闹去,都是女子为你的自私买单。” 岑嘉树道:“你怎样认为都好,但宋锦儿如今是仙女,你们兄妹如此为难她,只会引起圣上和太子的不满。” 虞安和听出他言语中对宋锦儿的袒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得对,我们不该为难她。” 岑嘉树刚松了一口气,一个拳头猝不及防直朝他的面门砸来。 虞安和甩了甩手,把没说完的话说完:“我们该为难你才是。” 岑嘉树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打倒在地,鼻子也流出两行鲜血,他颇为狼狈地用袖口擦拭鲜血,仰望着虞安和。 虞安和的脸虽被面纱遮盖,但那双墨瞳却透着跟虞安歌一样的冰冷。 昭宜长公主府上侍女众多,虞安和余光看到两个侍女朝这边走来,便对岑嘉树冷冷道:“以后放聪明点儿,见到我们兄妹记住绕着走,否则本小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虞安和瞧着脾气好,对谁都亲和有加,可有一点儿,旁人惹他可以,他笑笑也就过去了,但惹他妹妹绝对不行。 他早就想给岑嘉树一顿好打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现在岑嘉树都把脸凑过来了,他焉能放过? 虞安和最愧疚的事,莫过于幼时跟妹妹在京,他在虞老夫人的捧杀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妹妹却在虞老夫人的打压中险些丧命。 那时候年纪小,便是他有心护着妹妹,妹妹依然在无形中受了许多委屈 尤其是那场高烧,就算妹妹活了下来,还是忘了许多事情,浑浑噩噩了好几个月,到了望春城才逐渐缓过劲儿来。 虞安和走后,岑嘉树身边一直跟着的仆从田正找了过来,看到岑嘉树狼狈地坐在地上,用袖子擦着鼻血,当即哽咽起来,伸手搀扶着岑嘉树:“公子!您说您这是何苦呢!” 岑嘉树一把将田正推开,眼中晦涩不明。 田正苦着脸道:“您在大殷郁郁不得志,明明有探花之才,可谁都能欺负您!就这么一个凶悍无力,连脸都不敢露的女子,都能在公主府打您,您还不如跟奴才回...” 田正的话没说完,就被岑嘉树一把掐住脖子,按在一旁的墙壁上,田正嗓子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岑嘉树的眼神阴森可怕,田正只能抖着身子闭嘴。 ------------------------------------- 另一边商乐靖提着裙子来到商渐珩跟前,虞安歌根本不想跟这两兄妹待在一起,转身就打算走。 商乐靖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她没过来前,虞公子还跟她哥哥凑那么近说话,怎么她一过来,虞公子转身就走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不将她放在眼里,还是厌恶她到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商乐靖直接道:“站住!” 虞安歌脚步一顿,无奈转身,对商乐靖拱手行礼:“见过三公主。” 商乐靖冷笑走近,头上的步摇微微晃动:“难道本公主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你看到本公主就要走?” 商渐珩眼含戏谑,看到自家妹妹为难虞安歌,并没有半分插手的打算。 虞安歌道:“公主言重了,在下方才是真的没有看到,所以才要离开。” 商乐靖眼含怒意,走到虞安歌身边。 虞安歌弯着腰,甚至能看到她肩膀上绣的花纹,浮光锦在阳光下流转着眩目的色彩。 商乐靖用颇为严厉的声音怒斥她道:“本公主这么大一个人过来,你说没看见,糊弄谁呢?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 第260章 姐弟间的一点儿斗嘴 虞安歌真的是服了。 服得彻彻底底,服得五体投地。 这一对兄妹,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缠? 太子也就罢了,毕竟虞安歌是主动跟太子作对的,还曾当着他的面骂他。 可这个三公主又是怎么回事?虞安歌自认从来没有招惹过这号人物。 怎么这位公主殿下就越过那么多人,偏偏与她为难? 虞安歌咬紧牙关,把腰又弯了一些:“没能及时看到三公主,跟您行礼,是在下的错。” 商乐靖看得出来虞安歌这错认的有几分不情愿,她跟太子倒不一样,不会因为挑拨虞安歌的怒意而愉悦,反而更觉得委屈,外化为愤怒,说起话来就更加不客气了:“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商渐珩眼中笑意更甚,明显摆着看戏的架势,也不帮商乐靖为难虞安歌,更不会帮虞安歌开脱。 虞安歌虽不知自己哪里惹到这位公主,却也明白过来,此时不让这小公主好生出一口气,还不知道要怎么被她继续刁难。 虞安歌道:“在下对公主失敬,还请公主殿下责罚。” 商乐靖倒也不是真的要罚虞安歌,只是觉得气不过,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明晃晃讨厌,让她有些委屈。 她决定给虞安歌一个台阶下,便道:“那你说说,本公主该怎么罚你。” “差不多得了!人家又没把你怎么着!”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虞安歌觉得这人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抬头看去,四皇子站了起来,他脸上挂着不耐烦,给商乐靖又补了一刀:“真是无理取闹!” 商乐靖脸一阵青一阵红,她声音不自觉尖锐起来:“我怎么无理取闹了!” 虽然皇室亲情淡薄,但在外人面前,四皇子公然让商乐靖下不来台,还是有点儿过了。 四皇子撇了撇嘴:“虞公子又没有真做什么,你干嘛揪着人不放?” 商乐靖气得眼睛都红了,明明是虞安歌故意无视她的,她嘴上说要罚虞安歌,又没有真的罚。 商渐珩看妹妹气成这样,终于有所动作,把商乐靖拉到自己身后,对四皇子道:“渐璞,不关你事,你瞎掺和什么?” 四皇子谁的面子都不给,虽说太子兄妹受宠,但四皇子是辛淑妃生的,论宠爱,也不输多少,而且他仗着年纪小,向来直言直语。 现在面对太子带有训斥意味的话,他依然不给面子:“我怎么是瞎掺和了?帮理不帮亲,三皇姐本来就是得理不饶人,虞公子又没做什么,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 商乐靖连忙去看虞安歌,发现虞安歌对四皇子的话一脸赞同。 小公主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她满腹酸水,指了指四皇子,又指了指虞安歌:“你,你们!你们欺负人!我要告诉父皇去!” 说完,她用力跺了跺脚,气冲冲走了,步摇甩地乱七八糟。 商渐珩看着四皇子面露不善,冷声呵斥道:“渐璞,乐靖是你皇姐!太傅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哪里去了?” 宴席上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周遭宾客听到这边的动静,都不敢大声说话了,默默放下手中的冰饮,收敛了所有表情。 四皇子毕竟年纪小,面对太子的威压,还是败下阵来,但面对这么多人,他又拉不下脸道歉。 “姐弟间的一点儿斗嘴,笑笑就过去了,太子殿下总不会跟四皇子计较吧。” 温润的声音忽然在人群后响起,虞安歌瞳孔微缩,连忙回头。 人群之外,一道熟悉的身影缓步走来。 他还是一袭白衣,脸上带着三分病态,手持佛珠,墨发披散背后,衣袂随风微动,端的是谪仙风姿。 那双秋水剪瞳分明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面容虽亲和,又莫名给人一种清冷疏离感。 天气转暖,南川王从江南回来了。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商清晏轻飘飘的一句话化解。 商渐珩便是对四皇子心有不满,可是再这么僵持下去,只会显得他没有气量。 商渐珩也犯不着跟商清晏对着干,既有台阶,他就下来了,闹大了谁脸上都不好看。 商渐珩轻笑一声:“堂弟说的是,都是自家人,哪里会真的生气呢。” 商清晏笑而不语。 四皇子身体僵硬,哪怕过了几个月,他依然忘不了年前那场风波。 他是父皇和母妃在先帝大丧期间怀上的奸生子,这层身份让他在商清晏这个“堂兄”面前抬不起头来。 商清晏自然察觉到四皇子的别扭,他没有过多停留,而是跟虞安歌对视一眼,便带着竹影去了昭宜长公主那边。 昭宜长公主看到商清晏过来,一脸惊喜道:“还以为你得再过几天才能到,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这舟车劳顿的,不回府休息一番,怎么来我这儿了?” 商清晏道:“原是要回府的,路过姑母府邸,听到里面怪热闹的,便来讨一杯茶喝。” 话倒是不假,可商清晏岂是爱凑热闹之人,不过是听说虞安歌兄妹在这里,就让竹影停了马车。 昭宜长公主笑道:“今日没有茶,只有冰饮,我让人给你上一碗。” 商清晏用帕子捂嘴,咳嗽了几声,摇着手道:“我体寒,还是不吃那冷食了,劳烦姑母的人为我上一杯热茶。” 昭宜长公主道:“这都好说。” 商清晏随着昭宜长公主坐定,眼睛有意无意落到虞安歌身上。 虞安歌方才趁乱辞别太子,转头就找姜彬和柳文轩说话去了,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她转过头去,恰好跟商清晏对视上。 清风明月般的人物,莫名安抚了虞安歌焦躁的心情。 商清晏看到虞安歌,心里的苦涩也清减不少。 只是暮春的阳光太好了些,他不可避免地从虞安歌那边想起另一个人来。 不是说... 虞妹妹也来了吗? 商清晏扫视一圈,却不见虞小姐的身影。 第261章 我幼时可跟南川王来往过? 虞安和刚打完岑嘉树,从那边过来,一抹流光溢彩的身影就直直撞了过来,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哎呦。 虞安和个子高,胸口都被撞疼了,又察觉到里面塞着的棉布包将要掉出来,连忙弯腰捂着衣襟,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商乐靖满脸委屈地捂着发红的鼻子,竟然摸出一手血来,正要发脾气,却见虞安和疼得腰都直不起来。 商乐靖也顾不得方才的气恼了,一边捂住鼻子一边凑近关切问道:“怎么了?把你撞伤了吗?哪里疼?” 商乐靖说着还上手摸起来,就要摸到虞安和胸口时,虞安和顿时感觉毛骨悚然,手比脑子更快,“啪”一下把商乐靖的手拍开:“别碰我!” 商乐靖看着自己被拍得发红的右手,以及沾染鼻血的左手,跺着脚撒泼:“从小到大就没人敢打我!你们兄妹俩都讨厌!” 虞安和只能道:“诶,我不是故意的啊!” 商乐靖才不管那么多,捂着鼻子转身就走,可除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外,没人追她。 虞安和始终不敢挺直肩膀,害怕棉布包掉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商乐靖离开,看周遭没人,悄悄把手伸进衣襟,调整位置。 虞安和虽不懂她哪儿来的那么大脾气,但想来她这么讨厌自己跟妹妹,应该就不会再找他当伴读了。 嘿嘿。 虞安和挺直了腰杆,就往宴席上走去。 宴席已经接近尾声,虞安和坐回自己的席位上,察觉到有道视线若有若无落在他身上。 虞安和转头望去,却见男席那边,一道素白色的身影,坐在人群之中,像是一只孤鹤。 虞安和眯起眼,看他很是眼熟,脑海里闪过许多身影,就是捕捉不到。 白衣... 他认识的人中,有喜欢穿白衣的吗? 虞安和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就在他马上要想起来的时候,一个贵女过来:“虞小姐刚刚去哪里了?” 虞安和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彻底想不起来了。 “啊没什么,我刚刚只是去更衣了...” 说了一会儿,虞安和指着那边白色身影的人道:“你知道那是谁吗?” 那贵女顿时讳莫如深起来:“那是南川王。” 虞安和不禁挠头,南川王啊... 他的确不认识这号人物。 好不容易到宴席结束,虞安歌带着“妹妹”离开,就在上马车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虞公子,虞小姐留步。” 虞安歌回头看去,唤住他们的居然是商清晏。 虞安歌跟商清晏交好已久,但为免惹人猜忌,都是私下往来的,现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让虞安歌颇为摸不着头脑。 虞安歌道:“何事?” 商清晏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递了过去:“这是虞小姐掉落的。” 虞安歌一脸狐疑,从商清晏手里接过香囊,又递给虞安和。 香囊是普通的香囊,虞安和把香囊拆开,倒出里面的东西,竟然是一个被洗干净的小牙齿,瞧着大小,还是小孩儿的。 虞安和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商清晏瞳孔一缩,眼睛紧紧盯着虞安和,虽然只能看到那双墨瞳,但商清晏内心的种种情绪却像是野草一般疯长。 商清晏喉结滚动,语气十分肯定:“是你的,我亲眼看见从虞小姐身上掉下来的。” 虞安和的语气比他还有肯定:“真不是我的。” 虞安和记得很清楚,他是在望春城换的牙,再说了,换下去的牙不都扔房顶和河里了吗? 哪个正常人会把小牙齿放身上啊。 虞安和这么说着,语气还颇为嫌弃。 不知道是谁的小牙,虽然洗干净了,但放在手里也怪奇怪的,虞安和都想把小牙齿给扔了。 商清晏不放过虞安和眼中任何一丝情绪,可虞安和此人情绪向来简单,看向商清晏的眼神除了陌生外,什么都不剩下。 商清晏忽然激动道:“这就是你的!” 商清晏小心翼翼地冲虞安和露出一抹笑,却没有得到虞安和任何回应,那抹笑也逐渐淡去,化作无措。 虞安歌看商清晏的反应觉得很是奇怪,商清晏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从来不会失态的。 怎么现在会因为一颗小牙齿,反应这么强烈呢? 虞安歌看旁边有人过来了,商清晏的身份敏感,让人看到他们在一起说话不是件好事。 虞安歌便道:“许是妹妹忘了,先上车吧。” 说着,虞安歌护住哥哥上车,回头又看了商清晏一眼。 他那双琉璃目中竟然泛着寒雾,水濛濛的,氤氲着化不开的哀伤。 虞安歌莫名觉得心头一痛,但她想不明白这痛从何而来,就低敛眉眼,转身坐回马车里了。 马车车轮向前,兄妹二人凑在一起研究那颗小牙齿。 虞安和拿在手上:“瞧着还像是颗小门牙。” 虞安歌道:“不是从哥哥身上掉下来的,他为什么说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呢?” 虞安和扯了一下自己漂亮的裙子:“不知道啊。今天穿粉色衣裙的贵女挺多的,他估计是看错了吧。” 虞安歌想到商清晏的反应,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但也没什么解释:“应该是他看错了。” 虞安和道:“那这颗牙齿怎么处理呀,我拿在手里觉得怪奇怪的,但又不能挨家挨户去问是谁丢了牙齿吧。” 虞安歌道:“你先收着吧。” 虞安和脸上却露出嫌弃的表情:“我收着这玩意儿做什么,不如扔了。” 虞安和就要把牙齿连同香囊一起扔出窗外,虞安歌忽感一阵头疼,及时出手把牙齿给捞了回来:“先放我这儿。” 虞安歌把牙齿收好,心里却一片茫然。 商清晏反应真的很不对,而且他对哥哥,不,或许说是对装扮成自己的哥哥关注太过了些。 虞安歌抬头看着哥哥:“我忘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哥哥你记不记得,我幼时可跟南川王来往过?” 虞安和肯定道:“没有啊,你小时候怎么会跟南川王接触过?” 虞安歌觉得头越来越疼,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好好想想,真的没有吗?” 虞安和努力想了想,还是道:“真的没有啊。” 虞安歌皱着眉头点头,或许是她想多了。 第262章 您到底喜欢哪个啊? “她把我给忘了。” 商清晏站在窗前,看着院中梨花凋零,佛珠耷拉在他手腕上,将落不落:“她把我忘了个干干净净。” 竹影安慰道:“虞小姐当时年纪太小,一时不记得也正常。” 商清晏回头看着竹影,语气颇为不甘:“七岁,不小了。我四五岁发生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竹影“嘶”了一声:“主子,不能这么比,您比常人早慧啊。” 商清晏道:“那你呢?那你七岁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竹影笑容牵强起来:“重要的记得。” 商清晏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他颓然坐在席子上,佛珠落地,喃喃自语:“原来我是不重要的人。” 竹影道:“也不一定吧...” 商清晏看着窗外零落的梨花,一朵飘到窗内,孤零零落在一片阴影中。 原来年少的情谊,只有他在意。 竹影看着商清晏寥落的背影,觉得他家主子可怜兮兮的。 主子将虞府参微院里的人视为白月光,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可白月光却把他忘了个干干净净。 竹影道:“不然主子您直接说,直接问?” 商清晏闭上眼睛,长叹口气:“我说得还不够直接吗?” 那一颗牙,是他年少那段至暗回忆里,珍藏的萌动。 虞安歌曾经说过,她打掉了他一颗门牙,以后也会用自己的一颗牙来还。 可虞安歌不仅失约了,还把他给忘了。 竹影看着自家主子苦恼的样子,实在有些想不通。 明明之前主子跟虞公子有来有往,现在虞小姐出现,他又因为虞小姐把他忘了而难过。 竹影大着胆子问道:“主子,您喜欢的到底是谁啊?” 商清晏睁开眼,将佛珠重新握在手里:“什么?” 竹影道:“虞公子和虞小姐,您在江南因为虞公子黯然神伤,回到盛京又因为虞小姐唉声叹气,属下搞不清楚,您到底喜欢哪个啊?” 竹影快人快语,毫无顾忌的问题,把商清晏也给砸蒙了。 喜欢谁? 商清晏脑子里浮现出幼时秋千上那抹欢快的身影,以及望春城那个雨夜,虞安歌拉着他的手,在雨夜狂奔的画面。 “我...” 商清晏一时语塞,他回答不出。 竹影一脸怪异道:“您不会两个都喜欢吧?” 商清晏看着竹影,眼中充满迷茫无助。 竹影“啧”了一声:“您这也太...罔顾伦理了...” 竹影先前觉得,圣上都能干出强占皇嫂这种丑事,他家主子喜欢个男人也算不得什么。 可他家主子不仅喜欢男子,还同时喜欢男子的妹妹。 商清晏道:“我的心很乱。” 竹影看到商清晏手中被他拨来拨去的佛珠:“属下看出来了。” 商清晏道:“我该...我该怎么办?” 竹影也是一个愣头青:“您总得选一个啊。” 商清晏抓着自己的头发:“我选谁?” 竹影无语了:“您问我?” 商清晏站起身来,眼中氤氲着雾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竹影看着他离开的身影问道:“主子您往哪儿去?” 商清晏没有回答,犹自往前走,最终从虞府的后门进入,到了参微院。 虞安歌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商清晏站在秋千前面,迟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朦胧月光披洒在他身上,似乎随时要化羽登仙而去。 虞安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此情此景熟悉,像是梦里见过一般,便唤道:“王爷。” 商清晏转头,那双眼睛湿漉漉的,让虞安歌想到塞到墙缝里的小白狐,可怜无助。 虞安歌走近:“王爷这是怎么了?” 商清晏收敛了所有情绪:“无事,我来是与你商量,圣上要重建宫宇之事。” 虞安歌对商清晏过来的目的并不意外,虽然她设计了宋锦儿,但虞安歌并不觉得,一个宋锦儿就能改变一切。 重建宫宇的决定看似匆忙,但工部已经把图纸呈上去了,这说明很久之前,圣上和太子就有了这个打算。 所以想要彻底阻断,还需从长计议。 虞安歌将商清晏请进屋,为他倒上茶。 一直窝在虞安歌床上的小狐狸跳了下来,蹭了蹭虞安歌的腿,虞安歌顺势把小狐狸抱到怀里,把近来发生的事情跟商清晏一一道来。 商清晏听完,看着虞安歌怀里的小狐狸道:“先前荧惑守心,必出妖孽之说,没能伤到太子分毫,反而让太子得了便宜,崔皇后和二皇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四皇子那边有辛太傅坐镇,昭宜长公主日常虽奢靡,但她也不赞同重建皇宫之事。到时候宋锦儿若能主动说出不要宫殿,凭借这几方势力,能在朝堂上跟太子抗衡一二。” 虞安歌皱起眉头:“我之前已经给我爹爹去信,让他上书请拨粮饷,如今凉国人屡屡越界犯边,朝廷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苛待将士了。可折子递上去,圣上毫无反应,还有户部和礼部的折子,也都没有回响。圣上一贯任性妄为,不是在意百姓,在意将士之人。” 商清晏喝了一口茶,示意虞安歌稍安勿躁:“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虞安歌看出他还有后招,便问道:“你还有什么底牌?” 那小狐狸在虞安歌怀里似乎很舒服,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竟然昏昏欲睡起来。 商清晏垂下眼帘:“底牌算不上,缓兵之计罢了。” 这无疑又勾起了虞安歌的好奇心,她不自觉往商清晏身边靠了靠:“到底什么法子?快跟我说说。” 一股冷松香萦绕在商清晏鼻尖,让商清晏的呼吸一下子紊乱起来。 连同呼吸一起乱的,还有他的思绪。 商清晏忽然心虚,连忙往后撤了撤,跟虞安歌拉开距离。 他脸上带着几分隐忍:“之后你就知道了。” 第263章 建宫典仪 商清晏这明晃晃的躲避让虞安歌愣了一下,不过这也让虞安歌意识到,她平日里跟商清晏相处,的确过于放松了。 自从女扮男装后,虞安歌从不让人近身的,可她跟商清晏在一起,却经常模糊这条界限。 虞安歌有些不自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是哥哥的。 商清晏明显也听到了,呼吸一下子停了下来,手指下意识蜷缩。 虞安歌瞬间惊醒,对外面喊道:“安歌!有客人在,你风风火火像什么话。” 脚步声一停,外面的人似乎手忙脚乱整理着什么。 商清晏皱紧眉头,觉得虞安歌的反应有些奇怪,她从来不是一个刻板之人,怎么对妹妹这么严格? 商清晏站起身来:“我先告辞了。” 虞安歌跟他一起出去,刚好撞上带着面纱的虞安和。 虞安和认出这位就是南川王,便低头行礼道:“见过王爷。” 商清晏紧紧盯着这道身影,似乎要把他看穿。 可虞安和的眼睛始终清明纯澈,无疑又一次提醒了商清晏,他是个不重要的,且早就被遗忘之人。 商清晏握着佛珠的手骨节发白,张开嘴艰难道:“起来吧。” 虞安和站在这里十分局促,低着头躲到虞安歌身后,还有几分扭捏作态。 商清晏思绪混乱,余光看到院中的秋千,不甘心问道:“虞小姐怎么不回自己院子住?你不喜欢这个秋千了吗?” 商清晏自觉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不出意外引起了虞安歌狐疑的目光。 商清晏自己找补道:“我只是听说这个秋千是虞公子为你搭建的,才多次一嘴。” 欲盖弥彰的话让虞安歌狐疑的眼神更甚,连虞安和都察觉出不对来。 虞安歌把疑心按下,解释道:“来回搬东西不方便,就让他住在我小时候的院子了。” 虞安和也点点头,瞧着很听他“哥哥”的话。 商清晏咽下苦涩道:“我知道了,告辞。” 虞安歌道:“王爷慢走。” 商清晏从小门离开,虞安歌看着他的背影,在一片月色中,显得孤寂寥落。 忽然,商清晏回头,欲言又止。 虞安歌竟然看到商清晏眼眶湿红,有些可怜。 马车消失在夜色中,虞安歌觉得自己心里也堵得厉害,闹不清是因为什么。 回到院子里,虞安和急得团团转:“三公主派了人过来,让我三日后入宫去给她当伴读,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那可是皇宫,虞安和男扮女装进去,跟在公主身边,万一被发现... 虞安和倒吸一口凉气,已经想到了自己无数种死法。 “什么?”虞安歌想到那个蛮不讲理的三公主,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虞安和苦着一张脸,原本以为商乐靖说讨厌他,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也就没当回事儿,谁承想... 虞安和吞吞吐吐把来龙去脉说了,虞安歌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哥哥你暂且称病,看能不能躲过去。” 虞安和擦了擦额头的汗:“也只能这样了。” ------------------------------------- “仙女,典仪已经筹备好了,您该出去了。” 一个宫女客客气气过来,对宋锦儿说道。 宋锦儿听到这句话,瞬间被吓出来一身冷汗,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无数死刑。 自从品冰宴上,虞小姐和宋湘跟她说了那一番话后,她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怎么好。 每天晚上做噩梦,梦到宫宇重建,她站在冰冷华丽的宫殿里,被倒下来的石柱子砸死。 最可怕的是,她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果真在一座冰冷华丽的宫殿里,处处都有宫人守着,她连门都出不去。 跟她说话的宫女正要退出去,宋锦儿忽然唤住她道:“梦玲。” 被唤作梦玲的宫女再次对她一屈膝:“仙女有何吩咐?” 宋锦儿看着这个宫人,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围绕在宋锦儿身边的有六个宫女,唯有这个梦玲,会在私下里跟宋锦儿说说话,替她排解一下忧思。 宋锦儿道:“梦玲,你为何入宫?” 梦玲道:“世道艰难,家里吃不起饭,奴婢是被爹娘卖进宫的。” 宋锦儿怔怔看着她:“你想要重建皇宫吗?” 梦玲道:“仙女说笑了,建不建皇宫,不是奴婢说了算,您是仙女,住更好的宫殿,自然是应该的,不过...” 说着,梦玲的神情哀戚起来。 宋锦儿道:“不过什么?” 梦玲跪在宋锦儿面前,满眼希望地看着宋锦儿:“这皇宫里,随随便便烧一块儿地砖的钱,在荒年都能养活一个村子,若是这些钱,能拨给百姓就好了,一年到头,也不会饿死那么多人。” 说完这句话,梦玲小心翼翼看了宋锦儿一眼:“奴婢没读过什么书,见识浅薄,多嘴多舌的,还请仙女不要跟奴婢计较。” 宋锦儿咬着下唇,再次想到虞小姐跟她说的话:“那如果圣上要为了我重建皇宫,天下百姓会不会恨我?会不会都想要杀了我?” 梦玲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仙女,您真的想要住进更华贵的宫殿吗?” 宋锦儿看着梦玲哀戚的表情,眼眶红了起来:“我不想的!我根本不想住在皇宫,我只想要自由。” 梦玲跪伏在地,对宋锦儿一磕头:“那就请仙女,放过百姓一马吧。” 宋锦儿的身子晃了晃,在梦玲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她穿上厚重的礼服,一步步走了出去。 阳光正盛,这场建宫典仪是圣上特地为她准备的。 典仪之上,群臣皆至,三个祭司在台子上念咒跳舞,恭迎仙女。 宋锦儿在梦玲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高台,目光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仰头看着她,便是圣上,在仙女的“光辉下”,也自觉站在一侧。 宋锦儿一时恍然,分明从这些人眼中,看到了对她的愤恨。 虞小姐和宋湘的诅咒声犹在耳畔,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仪式后,她听到祭司高呼:“仙女降世,普度众生,今大殷将重建宫宇,厚待仙女,愿仙女庇佑大殷,繁荣昌盛,千秋万代!” 宋锦儿耳中恐怖的杂音越来越多。 不是的,我不想要重建宫殿,我想要自由,想要出去。 宋锦儿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第264章 体恤众生,不求广厦华居 全场鸦雀无声,直到圣上怒喝一声:“仙女在说什么?” 宋锦儿猛然回神,面对圣上的雷霆之怒战战兢兢,却还是磕磕绊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想住皇宫,不必为我重建宫宇了!” 虞安歌抬头,看着典仪台上的闹剧,嘴唇微勾。 姜彬忽然大呼一声:“幸哉大殷!仙女体恤众生,不求广厦华居,俭朴爱民,我等敬佩!” 说完,姜彬一撩下摆,跪拜下来。 虞安歌随之高呼,同样跪在地上。 原先不是没有反对圣上重建宫宇的呼声,甚至众人连同仙女这个噱头一起反对。只是在圣上的意愿和太子党的打压下,逐渐消声。 消声不代表众人真的愿意顺从,现在仙女一番惊慌失措的话,让这些人终于找到了发声的机会。 在姜彬和虞安歌的带领下,近乎一半的朝臣都跪了下来。 太子看到这一幕,走上台去,一把攥紧宋锦儿的手腕,眼神里透着骇人的阴冷。 他声音低沉,隐藏着威胁:“宋锦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我...”宋锦儿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完整,面对圣上和太子眼中的怒火,宋锦儿惊觉自己闯下大祸,但她看了看跪在下面的群臣,却已无路可退。 商渐珩冷冷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我好好说话!知道了吗?” 宋锦儿连续几日心惊胆战,寝食难安,现在在商渐珩的恐吓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极度紧张中,她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就倒在商渐珩怀里。 台下群臣跪拜过半,台上仙女昏倒。 本是为重建皇宫搞出来的典仪,经此一遭竟成了一个笑话。 圣上脸色铁青,挥袖离去,商渐珩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宋锦儿丢下,只好抱她下台。 原本一边倒要重建皇宫的局势,瞬间有了抗衡之力。 雪花一样的劝谏折子堆到圣上面前,百姓和群臣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等宋锦儿醒来,已经是一天后了。 她听到了一阵冷呵:“仙女还真是怜悯百姓,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搅黄典仪。” 宋锦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体缩瑟了一下,转头看去,阴暗处,商渐珩正一脸平静坐在那里。 宋锦儿哽咽道:“我不想的,我从来没想过住在皇宫里,真的不必劳民伤财,重建宫宇。我太害怕了,我害怕激起民怨,被人杀死。” 商渐珩站起身,从那片阴影走了出来,他看着这个美丽的蠢货,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以宋锦儿的脑子,绝对想不到,重建皇宫跟百姓的关系,也没有胆子,敢公然违背他和父皇的意愿,在典仪上说出那些话。 商渐珩伸出手,轻柔地拂过宋锦儿的脸颊,像是诱哄一个受惊的孩子道:“那么是谁告诉仙女,重建宫宇会激起民怨的呢?” 宋锦儿浑身发抖,毫不犹豫便把人给供了出来:“是虞小姐,他在品冰宴上跟我说,一旦建成皇宫,我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孽,要被烧死的。还有宋湘,她,她说,我风光不了多久了。还有梦玲,她告诉我,重建皇宫的一块砖,可以养活一个村子的人。” 商渐珩语气愈发温柔:“真是个好孩子。” 暮春的阳光正盛,宋锦儿却冷地发抖:“我忤逆圣意,圣上会赐死我吗?” 商渐珩眼神微凉,她在建宫典仪上说的那一番话,被有心人揪住不放,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下,朝野上下都在歌颂宋锦儿这个救世仙女,体恤百姓,不愿住华居广厦。 之前父皇为了有理由重建宫宇,将宋锦儿捧得太高了,连同圣上也被架了起来,找不到台阶下来。 这一番阴差阳错,宋锦儿这个仙女倒是动不得了。 商渐珩道:“当然不会,你可是救世仙女呢。” 宋锦儿抖动的身子这才稍微平静下来。 商渐珩挑起宋锦儿的一缕头发,语气温柔:“但你以后不能再自作主张了知道吗?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信的话也别信。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宋锦儿忙不迭点头:“我知道了。” 商渐珩道:“你好好休息,孤先走了。” 宋锦儿看着商渐珩离开,宫殿没有寂静多久,便又进来几个宫女,面无表情地请她起身洗漱,饮食。 宋锦儿像个提线木偶,由着她们侍奉,在她们要退下去时,宋锦儿道:“之前一直在我身边侍奉的梦玲呢?” 一个宫女道:“梦玲姐姐被调去其他地方当差了。” 宋锦儿瘫坐在椅子上,不敢追问梦玲到底被调去了哪里。 另一边,商渐珩接过方内侍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刚刚碰过宋锦儿的手,看向跪在殿中的宫女,眼神冰冷。 方内侍尖锐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是谁指使你来的?说!” 梦玲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跟仙女说的话,皆是肺腑之言。” “啊——” 方内侍猛然抓住她的头发,恶狠狠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梦玲依然道:“太子明鉴,真的没人指使奴婢。” 宫里折磨人的手段很多,方内侍从腰间摸出一根粗针,就要往梦玲身上插。 梦玲害怕地声音颤抖,依然没改口,口中只有一句:“没有人指使奴婢!” 眼看方内侍手里的针就要往她指甲里面扎,商渐珩忽然抬手:“罢了。” 梦玲像是躲过一劫,连忙磕头:“奴婢多谢太子开恩!” 可下一瞬,就听商渐珩漫不经心道:“拖下去,杖毙。” 来不及求饶,便有人堵住她的嘴,把她拖了下去。 方内侍道:“太子殿下怎么不再审审?这宫女背后,必有人指使。” 方内侍猜测,十有八九是二皇子的人,若是能借此揪出来,圣上定会对二皇子心生不满。 商渐珩眼神微冷:“不重要。” 方内侍不明所以。 商渐珩却是提到另一件事:“乐靖说要让虞安和的妹妹入宫伴读,记得把人接来。” 第265章 还要再占一个“贤”字 “今国库空虚,民生艰难,仙女仁德,不愿居广厦华居。重建宫宇一事,还请圣上三思。” “还请圣上三思。” “...” 自那天建宫典仪之后,关于重建宫宇的议论就没停过,反对声此起彼伏,但这并没有阻挡圣上要重建宫宇的念头,各种准备还在如火如荼做着。 朝堂之上,群臣跪拜。 良久,只听圣上冷冷开口:“仙女仁德,不愿住广厦华居,那么朕,坚持要重建皇宫,是不是就不仁德了!” 群臣俯首:“微臣不敢。” 圣上的目光扫过跪下的朝臣,眼中怒意翻涌:“不敢?朕看你们敢得很!国库空虚,尔等不思如何开源节流,反倒一个个想方设法,要把手伸到朕的私库,你们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群臣不敢再言,君臣对峙,鸦雀无声。 圣上看着黑压压的人头,最终拂袖而去。 到了宣德殿,圣上将所有劝他不要重建宫宇的折子全都推到地上,而后道:“宣太子。” 商渐珩走进来,看着满地折子,一撩下摆便跪了下来:“父皇息怒。” 圣上一脸阴沉道:“重建宫宇之事,你怎么看?” 商渐珩道:“父皇重建宫宇,不从国库拿钱,便是家事,既是家事,何需外人置喙?” 商渐珩一向善于体察圣心,知道他在朝堂上拂袖而去,便是没有动摇这个决定。 圣上长舒口气,紧绷愤怒的内心,总算有所舒缓:“早在七年前,朕便有想法重建宫宇,是那些酒囊饭袋,一个个拿国库空虚,民生艰难来搪塞朕。如今七年过去,国库依然空虚。既如此,朕便从自己私库出钱,结果呢?他们一个个,还是千方百计阻拦。” 商渐珩道:“大殷皇宫是建朝初期所建,历经二百多年风雨,期间虽有修缮,依然挡不住破败衰颓,便拿母妃居住的宝华宫来说,每逢雨季,殿顶便要渗水发霉。明年年末凉使入京,看到大殷皇室之居所破败至此,只怕要笑话的,届时大殷的脸面将荡然无存。” 圣上心中颇为感触:“知我者,太子也。” 商渐珩眼帘低垂,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情绪。 圣上道:“事关重大,重建宫宇之事,朕便全权交由你负责,务必要在凉使到来前完成。渐珩,你可有异议。” 商渐珩道:“儿臣定竭尽全力。” 圣上道:“去办吧。” 商渐珩从宣德殿退了出来。 方内侍跟在他身后,一脸纠结道:“寻常大事小事,太子殿下您插手也就罢了,现在近半朝臣都反对重建宫宇,百姓更是怨气冲天,这个时候殿下您应承下来,可是要得罪人的。” 商渐珩斜睨了他一眼:“孤有拒绝的余地吗?” 方内侍愁眉苦脸起来:“怎么圣上总交给殿下得罪人的事?您是太子啊。” 商渐珩看着前路繁花锦簇,轻笑一声:“怕什么?” ... 圣上将重建宫宇大任交到太子手里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长春宫里,崔家嫂子入宫,对着崔皇后抱怨道:“圣上把建皇宫这么大的事直接交给太子,却对咱们二皇子不管不问的,这是什么意思啊。娘娘,您得想想办法,不能让圣上冷了二皇子去!” 崔皇后手里拿着针线,犹自缝着衣服,对娘家嫂子的抱怨充耳不闻。 她的绣活一向好,出嫁时的嫁衣都是自己亲手绣的,现在都当皇后了,凤袍有破损,她还是亲力亲为,拿着金丝银线,缝缝补补,可补出来的活,倒是比起宫中最好的绣娘都不逞多让。 崔家嫂子看崔皇后这副作态,不由着急道:“娘娘您何须自己缝补衣裳?让司织局给您进贡新的便是。” 崔皇后缝完最后一针,咬断丝线,让侍女银雀给挂起来,手上腾空了,才对崔家嫂子说起话:“圣上常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本宫觉得,还是旧衣穿得舒服。” 崔家嫂子道:“可您这也太节俭了些。您看看周贵妃,每年光在衣服首饰上都要花费几万两银子,您贵为皇后,却穿着缝补的旧衣服。” 崔皇后看着被银雀挂起来的衣服道:“旧衣?本宫看着,和新的没什么区别。” 崔家嫂子无奈,又把话题拉了回去:“娘娘您让户部上书,以国库空虚为由劝谏圣上放弃重建宫宇,可圣上最近对户部多有微词,崔府也就罢了,关键是二皇子也被圣上迁怒,再这样下去,朝廷哪里还有二皇子说话的份儿啊。” 崔皇后道:“国库空虚难道不是事实?” 崔家嫂子道:“是事实没错,可也不必百般提醒,惹圣上不满。” 崔皇后道:“那依嫂子看,崔府应该怎么做?本宫和二皇子,又该怎么做?” 崔家嫂子吞吞吐吐道:“周贵妃和太子处处顺着圣上的心意来,太子党如日中天。娘娘您不争不抢,岂不是将圣上往外推?依我看,户部虽然拮据,若是能紧一紧腰带,在重建宫宇上出一份力,定能讨得圣上欢心。” 崔皇后道:“这法子是嫂子想出来的,还是父亲想出来,借你的口告诉本宫的。” 崔家嫂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我一个妇道人家,哪儿懂这些。” 言下之意,这是崔侍郎的想法。 崔皇后露出疲态:“本宫累了,嫂嫂回去吧。” 崔家嫂子小心翼翼看着崔皇后:“那公爹这个法子?” 崔皇后语气暗含警告:“不要轻举妄动。继续让父亲上折子,必不能让皇宫重建,此举太劳民伤财了。” 崔家嫂子闻言失望离开。 银雀过来替崔皇后按揉着额头:“娘娘费心了。” 崔皇后摇着头道:“莫让崔家人跟渐琢联系过密,左右了渐琢的想法。” 银雀道:“娘娘放心,二皇子是知分寸的。” 崔皇后看着那件挂起来的旧凤袍,不由摇头,娘家人看不清局势也就罢了,心思还浮躁不定,着实让她心累。 太子走的路是顺应圣心,二皇子若紧跟其后,不过是拾人牙穗。 她要让二皇子走的路,则是顺应民心。 太子占“长”占“能”,那么二皇子光占一个“嫡”字是不够的,还要再占一个“贤”字。 崔皇后道:“明日众嫔妃来请安,本宫就穿这身衣服了。另外告知后宫,民生多艰,身为后妃要亲身做出表率,日后要杜绝奢靡风气,提倡节俭。” 银雀忧心忡忡道:“娘娘这未免太过了些,咱们虽然不必顺应圣上,可也不必公然跟圣上唱反调吧。” 崔皇后瞥了银雀一眼:“本宫向来节俭朴素,圣上不是不知道,去做吧,无妨。” 第266章 他也不想请那人出山的 皇宫重建与否,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而太子接过这件事,无疑又给了反对派巨大的压力。 圣上有心给太子造势,皇后娘娘在后宫提倡节俭,圣上虽然没有叱责,但连续几天都宿在周贵妃宫中,还赐下夜明珠。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是对崔皇后这个发妻表达不满。 一时间,太子党的气焰愈发高涨,原本势均力敌的两方,又逐渐倾斜。 太子手段果决,诸人还在就能不能重建宫宇这个问题吵嚷时,他已经调动各方,筹集物料,招募工匠,准备开工了。 虞安歌眉头紧蹙,对商清晏道:“寻常手段已经不管用了,反对声音再大,圣上和太子选择捂耳不听,还是白搭。” 太子的动作太快,快得让人无力招架。 商清晏跪坐在席子上,面对一盘凌乱的棋局,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 虞安歌走到他面前道:“王爷,您叫我出来做什么?” 商清晏自顾自下了一枚白子,而后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带你看场戏。” 虞安歌看着商清晏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从缝中朝外看去。 二人身处的茶楼原本是风雅之地,但今天出人意料的热闹,聚集了许多义愤填膺的学子。 他们口中讨论的,正是重建宫宇之事。 “旱涝刚过,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可工部却要把钱用在重建皇宫上,真是荒唐!” “原本的济渠修了个开头就搁置下来,若济渠开通,去年豫地怎会无力泄洪,致使十余万百姓受难?” “工部官员尸位素餐,不配为官!” “...” 他们越说越激愤,坚持要重建皇宫的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他们不敢说,只能将工部拉出来骂。 这时,一个人书生模样的人手里拿着画卷,高声喊道:“寒舟散人出新作了!” 寒舟散人在读书人中间的名气响亮,书画堪称一绝,也唯有南川王能与之相较。 但南川王毕竟是皇室中人,不管他身世如何坎坷,起码是一些人能看得到的人物。 寒舟散人却是不出世的隐士,神秘至极。 听闻他又有作品流传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吸引过去。 众人展开那幅画一看,却面面相觑:“这,这真是寒舟散人的画作?” 寒舟散人之前的画作以孤寒料峭闻名,但这幅画却尽显奢靡之风。 “这是假的吧。” “寒舟散人之作怎会如此?” “等等,你们看这笔法,虽然画得是金玉满堂,但笔锋险怪奇崛,是寒舟散人的风格没错。” “看这里!这殿堂之下,竟是无数尸骨。” “还有这里,尸骨之上,楼阁之下,竟是硕鼠在其中肆虐。” “可怖可怖!” “寒舟散人还是那个寒舟散人,他是借画针砭时弊,讽喻世事。” 虞安歌指着面容淡然的商清晏:“你,你不是...” 商清晏转着佛珠,慢悠悠道:“多重身份,好办事。” 下面的读书人看过寒舟散人的画,顿时群情激奋起来:“寒舟散人这是告诉咱们,朝有硕鼠,以百姓尸骨为基,要建广厦华居!” “荒唐!” “百姓何辜啊!” “我等读书人,读圣贤书,焉能使硕鼠为患。” “我知道工部筹建皇宫的物料在哪里,走,咱们去救百姓,抓硕鼠!” 不知是谁带头,带动几十号人一起走了出去。 虞安歌连忙起身,将另一个窗子打开一条缝,看到外面街道的情况。 整条街都是茶楼瓦肆,在这群读书人的鼓动下,陆陆续续有人追随。 虞安歌面露担忧:“这些读书人会不会出事?” 商清晏在背后道:“不要小瞧了读书人,他们是国家最讲良心,也是最有勇气反抗之人。” 读书人与随波逐流,被官吏驯化,只知埋头苦干的百姓,他们读书明理,有一腔热血亟待挥洒。 而重建皇宫便是一个极好的宣泄口。 他们知道,近半朝臣都不同意此事,他们知道法不责众,他们知道他们代表的是百姓的意愿。 这就是他们闹事最大的底气。 虞安歌转过身来:“佩服!” 虞安歌是个武人,虽读过不少书,但跟商清晏比起来还是差得远。 虞安歌道:“没想到寒舟散人的名号这么好使。” 商清晏一笑:“是挺好使。” 商清晏起身,来到虞安歌身后,看向外面逐渐变多的人群道:“还是不够,大殷的读书人太少。” 虞安歌道:“百姓温饱且顾不及,哪里有那么多读书人呢?” 商清晏道:“不读书,百姓只能当被动挨打的愚民。” 这扯得就有点儿远了,商清晏道:“等着吧,我还有一拨人,一大拨人,足够太子头疼一阵了。” 虞安歌道:“什么人?” 商清晏又卖起了关子:“之后你就知道了。” 虞安歌气结,瞪了商清晏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瞒着我。” 商清晏苦笑一声,到底没有告诉虞安歌答案。 他也不想请那人出山的,可谁让事态严峻呢? ... 一声高呼打破了太子府的平静,一个工部小吏气喘吁吁跪倒在商渐珩面前,惊慌失措道:“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一群读书人闹起来了!” 商渐珩道:“说说看,他们怎么闹的。” 小吏道:“一群读书人在工部官衙门口高唱《硕鼠》,还有一群在运送物料的官道上静坐,以血肉之躯阻拦物料进京,还有一群,居然跑到工匠家里去闹。” 商渐珩眼神微冷:“孤倒是小瞧他们了。” 第267章 万水大师入宫了 商渐珩带着方内侍赶到工部的时候,那群读书人的嗓子都沙哑了,但气势还在。 工部官员被堵在官衙门口,连门都出不来。 只有禁军在读书人外面围了一圈,防止他们暴乱,刀剑闪着寒光,却未见一滴血。 方内侍看到这一幕就急了眼:“刁民,真是一群刁民!” 商渐珩冷笑一声:“他们可不是刁民。” 方内侍眼珠转动,低声对商渐珩道:“太子殿下,可要...” 方内侍对商渐珩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只待商渐珩一声令下,便要血溅官衙。 商渐珩冷冷看了方内侍一眼:“你是嫌我这个太子当得太久了吗?” 方内侍连道不敢。 商渐珩可以在江南肆无忌惮杀沈至青那帮人,却不能在皇城里杀读书人。 江南那帮乌合之众,愚昧无知,死就死了,没人在意。 但这群读书人在盛京,就是死一个,那都是轩然大波。 圣上稳坐帝位,可以不在意这些读书人的口诛笔伐,商渐珩这个太子不能。 重建皇宫本就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事,他要是再对读书人动手,只怕百姓的怒火都要集中在他身上了。 方内侍又问道:“那可要放了他们?” 商渐珩道:“放?放了他们,让他们转头去宫门前唱《硕鼠》吗?” 方内侍一脸苦恼:“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这该如何是好?” 商渐珩看着被禁军围在中间,一个个义愤填膺的读书人道:“找几个读书人混进去,看看是谁领的头,把带头之人的家眷控制起来。剩下的人,孤给他们一天时间,若是还要闹,就让官学通知他们,革除功名。” 方内侍连忙拍起马屁来:“殿下英明!” 商渐珩交代完,转身就走。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读书人这边的事还未彻底解决,便听下面人道:“万水大师入宫了。” 商渐珩眯起眼:“万水大师?” 方内侍提醒道:“津州发大水时,自割腿肉那个和尚。” 商渐珩脸色凝重起来:“随我入宫。” 商渐珩入宫后,一路来到宣德殿。 潘德候在外面,殿门紧闭,看到商渐珩,潘德连忙过去道:“圣上正在听万水大师讲经,交代了不许旁人打扰。” 商渐珩道:“孤在这里候着便是。” 商渐珩暂且驻足,里面的声音若隐若现传来。 万水大师的确在讲佛经,他讲因缘,讲轮回,最终强调了十六字偈: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末了,圣上道:“万水大师一席话,真是让朕豁然开朗。” 商渐珩不知道他父皇是不是真的豁然开朗,但商渐珩听得困意上头,没有半分体悟。 佛经讲完,万水大师就要起身离开。 圣上亲自相送,万水大师却忽然道:“老衲厚颜,想要旧事重提。” 圣上面露疑惑:“旧事重提,何事?” 万水大师苍老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津州水患,圣上可还记得?” 圣上道:“自然记得,那次津州水患,若非万水大师挺身而出,以肉身相渡,还不知要枉死多少百姓。” 津州水患之时,圣上并不是没有拨粮,只是赈灾粮被层层剥削。 若不是万水大师出面,把事情闹大,只怕圣上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再加上先帝在时,万水大师便是闻名天下的圣僧,为贫苦百姓开坛讲经,深受百姓敬重,所以圣上对万水大师的尊敬,倒是真真切切。 万水大师道:“当时圣上召老衲入宫,说过一句话,老衲至今不愿忘。” 圣上回想当时的场景,万水大师的左腿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惨白,不能下地行走,他召集所有御医,为万水大师医腿。 期间他们说了许多话,圣上不知万水大师指的是哪一句。 万水大师道:“老衲厚颜提醒圣上,当时圣上赞誉老衲德高望重。” 圣上笑道:“不错,朕是说过这么一句话。” 万水大师接着道:“圣上当时还说,要为老衲在大殷修建三百佛寺,享万民香火。” 此言一出,圣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起来。 殿外的商渐珩忽然皱眉,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静默半晌,圣上才道:“朕记得,万水大师当时拒绝了。” 圣上说这话时,一是为了突显他对万水大师的敬重,二是心里清楚,万水大师绝对不是贪图虚名,讲究排场之人。 结果也的确如圣上所想,万水大师直接拒绝了,还说只要圣上能勤政爱民,比万千佛寺都要管用。 没想到,多年过去了,那句客套话早被圣上忘了个一干二净,却又被万水大师提起。 还是在这个要兴建皇宫的敏感时候。 万水大师道:“老衲当时并未拒绝,而是道日后再说。圣上有所不知,老衲这些年游历各处讲经,招收教徒众多,可他们苦于乡野贫困,不见佛寺,难以与佛结缘。所以老衲想,圣上一诺千金,必不忍心看着百姓一心向善,却连皈依之所,上香之庙都没有。” 圣上笑不出来了,脸色有些难看。 日后再说,难道不就是拒绝的意思吗? 此时外面一道声音响起:“心若有佛,何须供奉香火?” 圣上听闻此声,连忙道:“是太子来了啊,快让他进来。” 潘德把殿门打开,商渐珩走入其中,看到了一个老和尚。 他身着袈裟,面容肃穆,一双眼睛带着悲悯,站立的姿势有些瘸,那是当年他割下腿肉,失血过多的后遗症。 万水大师看到商渐珩,便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门礼:“老衲见过太子殿下。” 商渐珩也双手合十,对他鞠躬行礼,口中虔诚唤道:“圣僧。” 圣上故作恼怒:“你方才在外面胡说什么?” 商渐珩颔首,对万水大师一脸恭敬道:“私以为,心中有佛,一心向善,不必供奉香火,自能得佛祖眷顾,万水大师,您说是吗?” 第268章 送到宫里陪乐靖 圣上道:“休要对圣僧无礼!” 商渐珩的表情愈发虔诚,等着万水大师的反应。 商渐珩道:“晚辈年少浅薄,还请万水大师不要与晚辈计较。” 万水大师微微摇头,并未因商渐珩的话生气或者尴尬,而是不慌不忙道:“太子殿下不懂佛法,没有慧根,老衲自不会跟太子殿下计较。” 商渐珩一时讷讷,他对佛法,的确丝毫不通,方才站出来说出那句话,只是为了替圣上解围。 商渐珩已经能确定,万水大师此番前来,也是为了阻挠重建宫宇之事。 所谓请建佛寺,不过是一个借口。 万水大师道:“佛门中人修行讲究持戒、得定、开慧。供奉香火的目的不仅仅在于请愿,向佛陀菩萨表示崇敬,更多在于去染成净,自性自度。最重要的是,每至荒年,佛寺都会搭棚施粥,普度众生。所以太子殿下,众生苦厄,有无佛寺,对于信众来说,至关重要。” 万水大师说了许多佛法,唯有一句“每至荒年,搭棚施粥”,揭穿了大殷的真实面目。 他说的时候语气平缓,娓娓道来,不像虞安歌和姜彬,对这样的世道总是带着痛惜,对造成这样世道的人总是带着怨愤。 商渐珩向来自负,但他面对一脸平静的万水大师,不知为何,竟平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仿佛他的内心皆被看穿,他为之骄傲的一切,在万水大师眼中都不值一提。 商渐珩勉强收敛情绪,问道:“那万水大师的意思是?” 万水大师苍老古拙的声音响起:“老衲想请圣上履行当年之诺。” 圣上露出一抹牵强的笑:“而今财政紧张,不若万水大师再等个一两年,建佛寺之事不急在一时。” 万水大师面露诧异:“可圣上要重建宫宇,老衲以为圣上私库丰裕,已经承诺教众,将有三百佛寺筹建,让他们择地选址。” 圣上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他的确敬重万水大师,但不代表,万水大师可以左右他的决定。 天边响起闷雷,商渐珩突然意识到夏天就要来了。 先前那帮读书人已经够棘手了,但不是不能处理。 但万水大师的信徒,不夸张地说,放眼大殷,凡是信佛者,无一不对万水大师尊崇有加。 如今万水大师非要在重建宫宇上分一杯羹,一旦号召起信徒来,多少会动摇民心。 万水大师双手合十,再对圣上行礼:“天色阴沉欲雨,老衲告退,圣上慢走勿送。” 圣上没有说话,目送万水大师离开。 行至阶下,天上便砸下豆大的雨滴,转瞬之间,暴雨如瀑。 圣上一言不发,转身回到宣德殿。 商渐珩看着雨幕中渐行渐远的身影,对潘德道:“给万水大师取件蓑衣。” 说完,商渐珩转身回到宣德殿,却被另一道身影抢了先。 商渐珩只得驻足,龙翊卫行事,连商渐珩都要退让。 很快,龙翊卫从殿中出来,对商渐珩一拱手,便离开了。 等商渐珩进去后,看到圣上坐在椅子上,脸色如殿外布满乌云的天空。 商渐珩道:“父皇放心,儿臣会想办法的。” 圣上终于开口道:“上午一群读书人在工部官衙闹事,下午万水大师就以信徒告诫朕。还有百官反对,百姓积怨,朕真的做错了吗?” 商渐珩言简意赅道:“父皇没错。” 圣上重重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去查,朕不信有那么多巧合,把那些忤逆之人都给朕揪出来,真要看看,是谁躲在暗处搅局。” 商渐珩心猛然一跳,知道圣上这是发了大怒,动了杀心,当即拱手道:“儿臣明白。” 从宣德殿出去,没走几步潘德就凑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串紫檀念珠道:“这是万水大师让奴才交给太子殿下的。” 商渐珩看着潘德手里的十八子,笑着接了过去。 等他带着方内侍一同出宫后,方内侍好奇地指着商渐珩手里的念珠道:“这是什么?” 商渐珩垂眸看了一眼念珠,随手就抛了出去,方内侍连忙伸手接住,便听商渐珩浑不在意道:“老和尚送的,你拿去玩儿吧。” 老和尚? 方内侍眼珠子一转,今天跟太子见面的老和尚,只有一个万水大师。 万水大师享誉天下,他的东西可是珍贵万千,方内侍连忙把念珠揣进怀里,一脸谄媚道:“奴才谢太子殿下。” ... 在商渐珩的一番手段下,那些闹事的读书人果然走了不少。 只是根据下面人查到的,煽动读书人情绪的寒舟散人,至今不见踪影。 这边刚平息了一些嘈乱,万水大师那边的动静就起来了。 大殷信佛者十有三四,宏观上看,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更别说信佛者背后,还有无数达官显贵。 借着这股东风,群臣原本被挤压的怨气全都宣泄出来。 工部上下官员,不论有没有参与重建宫宇的筹划,这些日子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即将动工的工程,也因为种种原因被搁置下来。 眼看着这事看起来要不成了,商渐珩站在窗前,嗅着香炉里飘上来的松香道:“这味道不对,以后不许再自作主张。” 方内侍应了一声,连忙命人把香炉撤了下去,小心翼翼来到商渐珩面前,给他锤着腿道:“可要让伶人过来,为殿下演奏曲目?” 商渐珩道:“不必。” 方内侍忽然哽咽起来:“奴才心疼殿下啊,殿下累得觉都睡不好。” 香也不闻了,皮影儿也不看了,时刻盯着朝臣的动向,听旁人指桑骂槐,还得忍受圣上施加的压力。 前有狼后有虎,实在是累啊。 方内侍跟着商渐珩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遇见这么举步维艰的情况。 商渐珩冷哼一声:“装模作样哭什么,这事儿,还没完呢。” 方内侍连忙表忠心:“奴才可不是装模作样,是真的心疼殿下,殿下您下一步该怎么走啊。” 商渐珩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虞小姐的身子还没好吗?” 方内侍道:“没好呢。” 商渐珩皱起眉头:“让御医过去瞧瞧,尽快给医好,再送到宫里陪乐靖。” 第269章 公子,小姐被宫侍带走了! 隔日清晨,御医就到了虞府,虞安和自知他男扮女装,被御医一把脉就得露馅儿,所以不得不老老实实起身,随着宫女入宫。 等虞安歌从官衙回来之后,鱼书一脸紧张过来道:“公子,小姐被宫侍带走了!” 虞安歌眸色一凝,商渐珩还是对她“妹妹”下手了。 近来她和商清晏的动作太大,终究是被商渐珩发现了端倪。 虞安歌问道:“雁帛呢?” 鱼书心里着急万分:“雁帛跟着小姐一起入宫了,公子,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啊?” 虞安歌冷冷道:“傍晚我亲自去宫门口接人。” 皇宫之内,虞安和处处小心谨慎,生怕哪一步走错了,欺君之罪把被人发现。 商乐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品冰宴上因为那一撞不欢而散,等不疼了之后,也就忘了。 只是她可以原谅虞安和的无心之失,却不能原谅虞安歌明目张胆的厌恶,跟虞安和言谈间,依然对虞安歌的无礼耿耿于怀。 虞安和入宫后,听了满耳朵小公主对他“哥哥”的抱怨。 商乐靖一边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做功课,一边道:“你哥哥那么凶,总是摆着一张臭脸,跟谁欠她钱似的,谁会喜欢她!盛京贵女又不是眼瞎了。” 虞安和默默往嘴里塞着果脯,他也愁啊,他妹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以后孤独终老可怎么办? 商乐靖又道:“本公主又没有招她惹她,她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虞安和继续往嘴里塞着果脯,那是因为你哥哥招她惹她了啊,虞安和面露苦意,近来他妹妹愁眉不展,不就是因为太子吗? 商乐靖又往纸上用力划拉两下,而后丢下毛笔道:“我诅咒虞安和一辈子娶不到夫人!哼!” 虞安和把手心最后一个果脯塞进嘴里,别说,皇宫里的果脯就是好吃。 他妹妹娶不到夫人那不是正常嘛。 等等? 她诅咒谁? 虞安和看着纸张上被写了满篇自己的名字,最后一个大叉落在上面,不禁猛烈咳嗽起来。 商乐靖皱眉过去,帮他轻抚后背顺气:“你嗓子眼儿怎么那么小,吃果脯老是被呛到。” 虞安和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你诅咒我哥哥娶不到夫人,不必指名道姓的。” 他还想娶夫人呢。 商乐靖道:“你哥哥不就是虞安和吗?” 虞安和扶额:“没错...” 商乐靖瞪了虞安和一眼:“你这人真奇怪,还有,你的脸还没好吗?上次宴会结束,本来是要让侍女给你玉容膏的,谁让你哥哥不讲理欺负我,我一气之下就给忘了,你等着,我让御医过来给你看看脸。” 虞安和一听就急了,连忙拉住商乐靖的手腕道:“不必!我的脸已经好了,不用御医。” 商乐靖道:“那你掀开面纱给我看看。” 虞安和犹豫起来。 商乐靖嘟囔道:“该不会那个传言是真的吧。” 虞安和道:“什么传言?” 商乐靖道:“岑嘉树跟你退婚那段时间,有传言说你是因为貌若无盐,性情凶悍,他看不上你才跟你退婚的。” 虞安和突然暴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道:“放他娘的屁!” 商乐靖被吓了一跳,心道:难道这才是虞小姐的真面目吗?果真凶悍粗鲁。 虞安和拍完桌子,看到缩起肩膀的商乐靖,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岑嘉树在胡说八道。” 商乐靖看他到了这个份上还不摘面纱,对那个传闻就又信了几分。 这倒是让人想不到,虞公子虽然冷酷,但一张脸的确完美得没话说,虞小姐竟真是貌若无盐,至今连面纱都不敢摘。 商乐靖道:“好了好了,没关系的,我这人交朋友又不看脸,你千万不要自卑,虽然你嗓门粗了点儿,身材胖了点儿,手大了点儿,胸小了点儿,但是你温柔善良,比你那个一天到晚摆着张臭脸的哥哥不知道好多少倍。” 虞安和:... “我谢谢你啊。” 商乐靖只当他是真心感谢,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道:“不客气,本公主就是这么一个亲和善良的小女孩儿。” 虞安和也看出来了,小公主虽然眼睛长到头顶,又傲慢又娇气,但比她那个阴冷狠厉的哥哥不知道好多少倍。 商乐靖拉着虞安和的手,把他带到自己闺房,拉开一个接一个的妆匣,露出里面闪闪发光的各色首饰。 商乐靖道:“看,这些都是本公主的宝贝儿,你喜欢哪个随便挑,本公主都送给你!” 商乐靖想的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既然虞小姐貌若无盐,就得用漂亮的首饰来装饰。 虽然现在虞安和身上的首饰不错,但跟自己的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虞安和看着琳琅满目的首饰,眼睛险些没有闪瞎了眼。 知道三公主受宠,但没想到受宠到这个地步。 见虞安和不挑,商乐靖直接上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你。” 商乐靖一股脑把自己喜欢的首饰都挑了出来,然后像是装扮娃娃一样,一件接着一件往虞安和头发上插。 最后虞安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开屏的孔雀,却也盛情难却。 此刻长春宫里,大宫女银雀走到崔皇后身边,低声道:“虞小姐入宫来了,说是以后要给三公主做伴读。” 崔皇后拿针的手一个失误,在指肚戳出来一滴血,不禁“嘶”了一声。 银雀道:“太子此番,可是想要拉拢神威大将军?” 若真是如此,太子便是如虎添翼,势不可当了。 崔皇后放下针线:“虞公子跟岑探花有过节,更别说太子要重建宫宇,虞公子在其中可是没少出力阻拦。” 银雀道:“那太子为何要以三公主的名义,把虞小姐接入宫?” 崔皇后细细想了一想,嘴角便露出一抹笑意:“人质,威胁。” 银雀道:“他要拿虞小姐当人质,威胁虞公子?” 虞小姐进宫,会发生点儿什么谁都说不准,虞公子就是为了妹妹,也不会再这样拼尽全力反对太子。 但是... 崔皇后一笑:“人质,要活着才能成为威胁。” 以虞公子护短的样子,岑嘉树只是跟虞小姐退婚罢了,虞公子都能把岑嘉树逼到这种地步。 若是虞小姐死在宫里,死在三公主身边,虞公子只怕要把太子碎尸万段不可。 到那时,神威大将军戍守边关的兵马,于二皇子来说,便如囊中取物。 银雀道:“娘娘说的是,三公主殿中有个叫翠翘的,是咱们的人,奴婢这就去安排。” 崔皇后心情大好,嘱咐道:“手脚麻利点儿。” 第270章 公主她不见了 虞安和打了个哈欠,小心翼翼陪了三公主一整天,又是当娃娃被她梳妆打扮,又是陪她捣花做胭脂,虞安和觉得比他在边关,被爹爹压着习武都累。 也就这一会儿,三公主被周贵妃叫了过去,让他有了片刻偷闲,坐在水池边喂鱼。 想到这儿,虞安和晃了一下自己沉甸甸的脑袋,被这么多金灿灿的首饰压着,脖子酸痛不已:“天杀的,以后要是都过这种日子,我还不如回望春城。” 虞安和从手心拨出来一点儿鱼食,往水里撒去,鱼儿竞相凑过来抢食,明明是鲤鱼,却被喂得又肥又大。 虞安和目测了一下,这一条鱼都得有十几斤。 喂了一会儿,三公主还没回来,虞安和就有些百无聊赖了。 余光看到一个宫女端着果盘过来,虞安和认出这是跟在商乐靖身边伺候的宫女,叫唤翠翘。 虞安和随口道:“放一边儿吧,我现在不饿。” 谁料翠翘坚持端了过来,对虞安和道:“这盘樱桃是公主殿下亲自交代,给虞小姐您吃的。” 虞安和转头看了一眼,不愧是贡品,盘子里的樱桃果真一个个又红又圆,看着都觉得喜人。 虞安和放下鱼食,拍了拍手就要伸手过去拿。 马上就在要碰到樱桃时,他又莫名其妙停下:“算了,你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再吃。” 翠翘忙问道:“虞小姐为何现在不吃?” 虞安和觉得翠翘过于热情了,随口道:“现在不想吃。” 最重要原因是他意识到自己拿完鱼食没洗手,之前在民间过得糙,跟着杂耍班子有的吃就不错了,哪儿那么多讲究。 但他现在的人设是个大家小姐,如果还这么糙,吃东西连手都不洗,肯定要被人怀疑的。 虞安和觉得他真是越来越一个完美的世家贵女了! 翠翘无法,打算端着樱桃下去。 转眼间,虞安和又拿起鱼食,站着斜倚栏杆喂鱼,他面前就是池塘,围栏只到他的膝盖上面。 虞安和背对着翠翘,没有看到翠翘眼中一抹杀意闪过。 翠翘屏住呼吸,一点点走到虞安和身后,趁虞安和撒鱼食时,忽然出手,把果盘都扬进池里,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推向他的后背。 然而... 纹丝不动? 翠翘心头一慌,双手再次用力。 还是纹丝不动? 虞安和皱着眉头转过身来,一把攥住翠翘的双手。 翠翘见暗杀失败,双手还被虞小姐钳住,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如死灰。 就在她脑海中闪过无数自己惨死的模样时,便听虞安和道:“做事小心点儿,要不是我在这儿挡着,你刚才就掉下去了。” 翠翘以为这是什么讥讽的狠话,抬头却见虞安和双眼纯澈,如阳光下的池水,干净透亮,充满善意。 翠翘有点儿懵:“什,什么?” 虞安和再次强调道:“我说你做事小心点儿啊,怎么走路都能不小心摔倒,果盘掉进去就算了,你人没掉进去就好。” 虞安和没想到,宫里人也有做事毛手毛脚的。 幸好他是男子,以前还被爹爹压着习过武,底盘稳得很,不然刚刚翠翘摔倒,他也会被带到水里去。 虞安和看了一眼水里逐渐沉下去的樱桃,又对翠翘挥了挥手:“你快下去吧,就说这樱桃是我失手给掉进去的,不然这么好的樱桃,你要挨骂的。” 翠翘神情怔怔的,对虞安和一屈膝,而后迅速离开。 没一会儿吗,商乐靖就回来了,嘴里抱怨道:“那群蠢货连话都能传错,母妃压根没叫我。走吧,我们去翻花绳。” 虞安和随她离开。 没一会儿,池塘里十几条鱼儿都翻肚皮死了,浮在水面,被人迅速捞起,当作没发生过。 天色未完,虞安歌便坐马车来到宫门口,另有一辆空马车等在后面,待哥哥出宫,便可坐着回家。 可一直等到日头西斜,虞安和还是没从宫中出来。 鱼书心里着急:“这么晚了还没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虞安歌心里同样有些不安,但她更清楚,这是商渐珩在拿“妹妹”威胁她。 让哥哥入宫给三公主当伴读,是三公主向圣上求来的结果,哥哥无法抗命不遵。 又等了一会儿,鱼书略带慌张的声音在外响起:“公子,太...太子。” 话没说完,马车车帘就被商渐珩掀开,虞安歌冷冷看着他坐了进来,没有行礼,也没有阻止。 商渐珩勾唇一笑:“虞公子真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这么早就等在这里,接妹妹回家。” 虞安歌墨瞳紧盯着他,露出一抹冷笑:“太子也是一个好哥哥,刚才官衙回来,就迫不及待入宫去看望妹妹吧。” 商渐珩看着虞安歌不甘的神情,心情大好:“真是辛苦虞小姐了,陪着乐靖玩了那么久,不过只要工部一日不能动工,就得一直辛苦虞小姐。” 果然,此言一出,虞安歌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时,鱼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公子,小姐和雁帛出来了。” 虞安歌冷冷道:“让她们直接去后面的马车。” 商渐珩脸上满是笑意,眉目更加邪魅:“看来虞公子是算准了孤会过来,为了防孤,直接备了两辆马车。” 虞安歌对他没什么好气儿,当即下了逐客令:“下官要跟妹妹回家了,太子殿下是要去虞府做客吗?” 商渐珩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过多纠缠:“告辞。”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开,商渐珩眼中含笑,带着方内侍入宫。 可等他到了宝华宫,却见一个宫女惊慌失措跪到他面前:“太子殿下,三公主...公主她不见了。” 商渐珩脸色唰一下难看起来,咬牙切齿道:“虞——安——和!” 第271章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马车行至闹市,鱼书对虞安歌道:“主子,把雁帛留在宫里,太子会不会一怒之下...” 虞安歌冷笑:“他不想让公主出宫的消息泄露出去,就不敢动雁帛。” 宫中到处都是眼线,哪怕是周贵妃的宝华宫,也不能保证天衣无缝。 雁帛此刻穿着的是三公主的衣服,顶替的也是三公主的身份。 商渐珩只要不傻,在三公主回去前,就不会打草惊蛇,对雁帛下手。 另一辆马车上,商乐靖颇为新奇地照镜子:“这么梳头发还怪好看咧。” 商乐靖和周贵妃一样,出门喜欢讲究排场,这辈子没穿过这么劣质的衣服,梳这么简单的双丫髻,带着的也只是最普通的珍珠钗。 虞安和一脸坦诚:“那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商乐靖果然开心起来,不停拨弄自己发间的珍珠簪子,笑眼弯弯:“你说的庙会真的那么好玩吗?” 虞安和道:“这是当然!” 他跟着杂耍班子赶场的时候,除了过年,最热闹的就是庙会了。 商乐靖一脸欣喜,一只住在金色笼子里的傲娇小孔雀,成了一只灰扑扑的小鸟儿,没有锦衣华裳束缚,她对一切未知的热闹都充满了好奇。 虞安和叮嘱道:“不过你要小心点儿,庙会人多。” 商乐靖不以为然挥挥手:“我这么大一个人,还能丢了不成?不过明天我们要早点儿回宫,不然被母妃和哥哥发现,我肯定又要挨骂了。” 商乐靖在虞安和口中“庙会”的勾引下出宫,跟身边伺候的宫人说自己玩累了,要休息了,还让雁帛穿着她的衣服,冒充她,殿内早早就熄了灯。 只要雁帛不唤人侍候起夜,关上灯谁都发现不了,而明天一早,她再随着虞小姐入宫,就能把雁帛给换回来。 商乐靖喜滋滋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而后商乐靖的眼珠子一转:“不过我想了想,我们两个女孩子去庙会那么多人的地方,还是有点儿危险的。” 虞安和深以为然:“没错,所以到时候你要紧紧跟着我。” 商乐靖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只跟着你没什么用呀,你也是个弱女子。” 虞安和没听懂她的暗示:“我一点儿都不弱,保护你绰绰有余。” 商乐靖噘着嘴:“哎呀,你再厉害也是个女子,到时候人挤人,万一被哪个登徒子给欺负了怎么办呀。” 虞安和再三保证:“你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商乐靖跺了一下脚,骂道:“呆瓜!不理你了!” 马车在她们的交谈中停下,一只手忽然掀开车帘,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商乐靖看着冷着脸坐进来的虞安歌,按捺住心里的一丝雀跃,面上依然充满了傲慢:“我们女儿家说话,虞公子过来做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虞安歌冷着脸就要再退出去:“公主说的是。” 商乐靖瞪大了眼睛,气恼不已:“喂,我让你走你就走啊!” 谁知虞安歌把马夫赶走,侧着脸回了一句:“我来驾车。” 虞安歌会骑马,也会驾车,奇怪的是马夫驾车时,商乐靖一眼都不会多看,而虞安歌在外面驾车,她的一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瞟过马车车帘。 也是奇怪,怎么会有人驾车都能驾得这般风度翩翩? 商乐靖托腮暗想,这个人,看着冷冰冰的,实际上,还挺贴心的。 虞安和的声音打断了商乐靖的思路:“三公主,你一直往外看什么呢?” 商乐靖脸一红:“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我我,我哪里往外看了!” 虞安和道:“没有胡说啊,你眼睛一直往外面瞟,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 商乐靖一时又羞又恼,冲虞安和骂道:“你这个呆瓜!” 马车外人流如织,不过虞安歌驾的车倒是稳稳当当,停在一处酒楼后,虞安歌下车,掀开帘子:“城隍庙就在前面不远,下车吧。” 虞安和率先从车上跳了下来,而后伸手要搀着商乐靖下车。 商乐靖正要下来,一只手拿面纱的手就伸到她面前,手的主人道:“把面纱带上。” 商乐靖轻哼一声:“虞公子这是在关心本公主吗?” 商乐靖心里有点儿美滋滋的,觉得这是虞公子对她的优待。 虞安歌当即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你在想什么?这里人多眼杂,万一你被人认出来,遭殃的是我。还有,不要自称本公主了,免得被人注意到。” 商乐靖发觉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时间又羞又恼:“你!” 但她随即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皇宫,没人听她的话。 她气鼓鼓地从虞安歌手里扯过面纱,戴在脸上,也不用虞安和搀扶,径直跳了下去。 庙会果真如虞安和所说的热闹,到处都是小商小贩,还有各色杂耍班子,戏班子。 商乐靖和虞安和走在前面,虞安歌就跟在他们后面充当侍卫。 不一会儿功夫,商乐靖手里就拿了一串糖葫芦,一方桂花糕,还有乱七八糟的各种吃食。 商乐靖两个腮帮子被塞得满满的,对虞安和含混不清道:“没想到民间的东西这么好吃。” 虞安和两个腮帮子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是吧是吧。宫里一个糕点恨不得弄出几百个花样,但外面的除了样子没那么好看,其他也没差到哪儿去。” 商乐靖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点头:“跟你出来真好玩,以后我还想经常跟你出来玩。” 虞安和嘿嘿笑了几声,偷偷去瞄虞安歌。 今天这小公主是妹妹让他诓出来的,诓一次也就罢了,要哪次被发现了,他跟妹妹岂不玩完。 虞安歌耸耸肩膀,面上颇为不在乎。 她哥哥哪里知道,她算准了时间,让雁帛在商渐珩入宫前暴露出来。 商渐珩要用她“妹妹”给她一个下马威,她只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上一世商渐珩的威胁,已经够让她痛彻心扉了,这一世,决不能被人拿捏了软肋。 第272章 哪里世道艰难了! 这边三人高高兴兴逛夜市的时候,商渐珩带着人四处找虞安歌都快要找疯了。 正如虞安歌所想,即便他看到雁帛穿着妹妹的衣服,妹妹安危未知,他也不能对雁帛动手。 真是可笑,原本是想拿虞小姐当人质,却被釜底抽薪,让人把妹妹偷走了。 商渐珩都要被气笑了,却不得不命人四处寻找。 以免三公主出逃之事被发现,商渐珩只能求助于昭宜长公主,好在昭宜长公主虽然和周贵妃相看两相厌,但她对商乐靖还是实打实疼爱的。 昭宜长公主想了半天,总算从记忆中把一个人扒拉出来,在昭宜长公主的提拔下,已经升任指挥使的齐纵接到信儿,当即带着一帮亲信,隐匿在人群中,搜寻三公主的下落。 而此时,商乐靖三人已经到了城隍庙附近,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商乐靖紧紧抓住虞安和的袖子,才不至于弄丢自己。 凑到一群卖艺的周遭,商乐靖看着中间喷火的小伙子,不禁惊呼:“天呐,好厉害!他是怎么做到的!” 虞安和道:“他们在嘴里含着白酒或者火油,再点火就行了,我也会。” 商乐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虞安和道:“你怎么知道?你好厉害啊!” 虞安和看着商乐靖的眼睛,心头一股暖流经过,不自觉就挺直了腰杆。 这些都是他在杂耍班子里面学的,他从小就不务正业,总是因此挨骂,说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奇淫巧技。 但商乐靖居然会因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奇淫巧技崇拜他。 虞安和一时间膨胀起来,指着一旁走刀山的人汉子道:“那个刀山看着吓人,实际上刀刃特别钝,而且脚掌放上去,受力均匀,根本不会受伤。” 在商乐靖的一声声惊叹中,虞安和又满脸骄傲地指着油锅里捞钱的婆子:“还有那个伸手下油锅,油锅里倒了满满的醋,所以看着沸腾,实际上油没多热呢,手里再握着硼砂,一点儿都不会烫。” 商乐靖的嘴巴都合不拢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的呀!哇,真是看不出来。” 虞安和终于反应过来,差点儿崩了人设,连忙找补道:“我都是在书里看的。” 商乐靖揪着虞安和的衣袖,一脸兴奋:“什么书?书名叫什么,我也想看。” 虞安和干巴巴一笑:“弄丢了,书都弄丢了。” 商乐靖脸上满是失望,好吧。 这时,一个小乞儿挤到人群中间,拿着一个破碗到处乞讨:“行行好,给点儿钱吧。” 不出意外,小乞儿遭到了许多人的呵斥,还有个坏心肠的人,朝他的腰踢了一脚。 小乞儿直接摔倒在地,却又不敢做什么,只能唯唯诺诺捧着自己的破碗在人群中爬行。 一双精致的绣花鞋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小乞儿抬头,看到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 那个少女居高临下看着他,说了一句“真可怜”,就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金珠,放到了他的碗里。 小乞儿愣了一下,连忙把金珠揣在手里,磕头道:“谢谢女菩萨!” 虞安歌站在后面默默看着商乐靖发善心,没提醒,也没阻止。 三个人往前面没走多远,虞安歌就察觉到有人跟着他们,她依然没阻止。 就在商乐靖兴致勃勃要买花灯时,路过的一个行人忽然出现,抢过她的荷包就跑。 商乐靖惊叫一声:“抓贼啊!快抓贼啊!” 路过的人面对她的呼喊都无动于衷,商乐靖转头看着虞安歌道:“他抢了我的荷包,快抓贼!” 虞安歌冷冷道:“我去抓贼,谁来保护公主?” 商乐靖着急道:“那,那我的荷包怎么办?” 她不在乎钱,但小公主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既然抢了东西,就应该被抓到受惩罚。 虞安歌没回答,领着商乐靖来到一处暗巷。 等商乐靖回头,就看到一群衣着褴褛之人堵在巷子口,刚刚商乐靖施舍的那个小乞儿战战兢兢指着商乐靖道:“我的金珠就是她给的。” 这群人逐渐靠近,商乐靖把自己藏在虞安歌兄妹二人背后,瑟瑟发抖道:“有坏人!” 虞安歌说了一句“护好公主”,就飞身上前,接下来便是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虞安歌没动刀子,只把这群人打倒便收了手。 商乐靖颇为气愤地过去那个小乞儿身边,上去便是一脚:“我好心好意给你金珠,你却带着一群人来抢劫我。” 那个小乞儿抬头,眼中尽是泪水和憎恨:“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赐我金珠,为何不想想看,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乞儿,焉有护住金珠的能力!” 商乐靖气恼道:“这么说,我给了钱,还成了我的错了?” 那小乞儿不再说话。 商乐靖看着地上的人道:“还有你们,一个个好手好脚,不去好好找个营生,却来抢劫生乱!我要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诛九族!通通诛九族” 商乐靖的话没有引起这群人恐慌,却引来一声嗤笑:“九族!我们的九族早死光了,哈哈哈!” 还有一个人道:“小姐你说得轻松,我们这种连户籍都没有的流民,每天躲避官兵驱赶都来不及,往哪里找营生!” 商乐靖满心疑惑:“便是犯人都有户籍,你们为什么没有?”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像是不明白商乐靖为什么会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虞安歌替他们解释道:“南涝北旱,疫病虫灾,活不下去的人太多了,就算活下来了,官府还要征各种苛捐杂税,他们交不上税,又不想成为苦役被发配,就只能成为流民,背井离乡,流窜各地。” 见商乐靖还是一脸茫然,虞安歌把刚刚被抢走的荷包夺了过来,直截了当道:“一言蔽之,世道艰难,逼人作恶。” 商乐靖不敢相信,出生在富贵乡,锦衣玉食的小公主,哪里懂得南涝北旱,疫病虫灾代表着什么,更不知道在天灾之上,镇压着的人祸又意味着什么。 商乐靖道:“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了,如今大殷处处繁荣,哪里世道艰难了!” 虞安歌回头看着商乐靖,一向冰冷的墨瞳,少见地流露出悲悯的神色:“公主可愿跟我去一个地方?” 第273章 书里不是这么说的 商乐靖看着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不敢相信,在富贵迷人眼的盛京,还有还有这样的地方。 逼仄悠长的巷子,搭建着一个接一个,并不挡雨也不能遮风的棚屋,棚屋下面,挤着数不尽的流民。 里面充斥着叫骂,哀嚎和啼哭,放眼望去,如蚁穴般拥挤,让人头皮发麻。 这些人眼中,充斥着愚昧麻木,凶恶狠毒,怯懦胆小...除了希望。 商乐靖第一次在一群人眼中,看到这么多情绪。 这条巷子望不到边啊。 望不到边的,不止这一条巷子。 商乐靖恍若身处地狱,可明明不远处,便是灯火辉煌,尽显繁华的盛京。 盛京... 怎会有这种地方? 商乐靖喃喃道:“他们为什么住在这里?” 虞安歌嗤笑一声,毫不掩盖她对这个愚蠢问题的嘲讽:“大殷有十分之九的百姓,土地和房子没了,一辈子便都葬送到断壁残垣之中了,可天灾人祸可不管这些。” 虞安和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沉静:“还好现在是夏日,若是到了三九寒天,这里面的人,一半都活不下来的。” 商乐靖咬着下唇,想到抢劫她荷包的那群坏人。 虞安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公主殿下,不要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了,不是谁都有钱修房建屋的。” 商乐靖猛然惊醒,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她看了看神情冰冷的虞安歌,又看了看那些在贫穷地狱苦苦挣扎的流民。 她攥紧了她手里的荷包,递到虞安歌面前:“这里面的金珠,都给他们吧,吃顿饱饭,他们看着饿极了。” 虞安歌没有接过那些钱,反而追问道:“然后呢?” 商乐靖道:“然后?” 虞安歌道:“这里面的金珠,的确够这么多人都吃顿饱饭,可他们的日子还长得很,公主是有什么法子,让他们顿顿吃饱吗?” 商乐靖眼中充满茫然无措。 这时一股腥臭扑鼻而来,一个挑夫挑着两桶大桶,大喊道:“福庆楼的菜到喽!十文钱一桶,先到先得。” 几个挑夫从她身边经过,在商乐靖还没意识到桶里装的是什么,桶里的东西就被人抢光。 虞安歌在一旁解释道:“是泔水。” 商乐靖看着那些人争先恐后抢夺泔水的样子,再也受不了了,捂着嘴哇哇大吐起来。 她的身子不断发抖,绣着珍珠的绣花鞋不小心沾上了污浊。 许多人从她身边经过,用贪婪猥琐的目光打量着她,却在看到她旁边持剑的虞安歌时缩缩脖子,骂骂咧咧走了。 虞安和拿着帕子帮商乐靖顺气,眼中透着关切,却什么都没说。 等商乐靖把在庙会上吃的东西都吐干净,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书里不是这么说的。” 虞安歌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商乐靖离开。 等商乐靖回到灯火辉煌的庙会,来来往往的人从她身边经过,她却再也笑不出来了,脑海里只有方才的一幕幕。 在此之前,商乐靖对于贫困这两个字是无法具象的,最多是柴门白屋,最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最多是曲肱而枕之。 直到刚才,那些人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四处漏风的棚屋,孩童啼哭,夫妻叫骂,老人呻吟。 他们像老鼠一样拥挤在角落里,没有土地,没有户籍,做不了工,处处被人驱赶,便是死了,也没个收尸之人。 商乐靖迷茫问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虞安歌道:“多吗?这只不过是天下最富贵之地的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角落。盛京富贵遍地,他们起码还能靠乞讨、盗窃、作恶来钱,苟且生存下去。在你不知道的一些地方,他们连成为一具完整的死尸都是一种奢望。” 商乐靖没听明白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虞安和虽然单纯,但他跟着杂耍班子走了大半年,见过许多大殷的真实境况。 看着小公主惶恐的眼睛,紧攥的拳头,微微发抖的身体,知道刚才那一幕对她的冲击很大。 虞安和给妹妹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别说了,万一把小公主吓出个好歹来,怎么担待得起? 可虞安歌不解释,商乐靖主动追问起来:“为什么成为一具完整的死尸都是一种奢望?为什么呀?” 虞安歌眼瞳闪动,看着小公主惊慌失措的神情,到底没有告诉小公主真相。 商乐靖又过去抓虞安和的衣角:“虞姐姐,你说呀!什么意思啊!” 虞安和干巴巴一笑,又很快收敛笑容,他虽然没心没肺,但他想到听说的那些事情,怎么也笑不出来。 商乐靖缓缓松开手,她有种直觉,不能再问下去了,再问下去,得到的结果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接下来的路,商乐靖便是看到舞龙舞狮,都开心不起来了。 直到一队巡逻的禁军经过,把虞安歌三人拦了下来。 为首的齐纵对虞安歌行了个礼:“虞爵爷!昭宜长公主找您,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虞安歌并不意外,颇为顺从地带着商乐靖和哥哥,随齐纵去了长公主府。 三人一进去,就看到穿着一袭猩红色披风的商渐珩,浓浓的夜色中,恍若摄人心魂的鬼魅。 等长公主府的大门一关,他便脚下生风,直直走了过来。 商乐靖察觉到哥哥在生气,也意识到她闯下的祸被发现,连忙拦在虞安歌兄妹二人面前,解释道:“是我主动要求出宫逛庙会的,不关虞姐姐和虞公子的事,哥哥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 商渐珩脸色铁青,对这个识人不清的傻白甜妹妹无话可说,被人骗出去了还帮别人说好话。 他长臂一伸,把商乐靖推到一边,叱道:“回宫再收拾你。” 而后商渐珩出手,一把揪住虞安歌的领子,把她按在墙壁上。 他丹凤眼中充满愤怒,咬牙切齿道:“虞安和,你胆子不小!” 虞安歌丝毫没把商渐珩的愤怒当回事儿,眼神如风雪冷寂:“比不得太子殿下。” 第274章 你可知,空城计的由来? 虞安和看到妹妹被按在墙上,当即上前:“放开!” 商乐靖也再次过去,颇为慌张地替虞安歌求情:“哥哥,真不关虞公子的事,是我求着虞公子带我出宫的,我,我玩得很开心,我好多年没这么开心了,哥哥你放开她。” 商乐靖每解释一句,商渐珩的眼神便要冰冷几分。 因为他意识到,虞安歌只凭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把他妹妹哄得团团转,那么之后虞安歌再想对妹妹做点儿什么,他怕是无力阻拦。 “虞安和,你真是好样的。” 虞安和哪儿能眼睁睁看着妹妹的领子被商渐珩抓在手里,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握紧拳头就要收拾商渐珩。 眼看两方僵持不下,昭宜长公主站出来道:“这是怎么着?你们两个当哥哥的,让妹妹在旁边受惊?也不臊得慌?” 长辈出面,商渐珩好歹是知道分寸的,虽然气恼,还是松开了虞安歌的衣领。 孰料商乐靖直接凑过去,小心翼翼问道:“虞公子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到?” 虞安歌没有回答商乐靖,而是抬头看向商渐珩,眼中充满挑衅。 商渐珩成功又被虞安歌和妹妹气到了,脸色阴郁得可怕。 昭宜长公主摇着扇子走了过来:“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人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我让人备了酒,都消消气。” 虞安歌理了理被弄皱的衣襟,对昭宜长公主一拱手:“下官见过长公主。” 昭宜长公主有心调节气氛,便带着众人走入宫殿。 觥筹交错间,依然有一股化不开的凝重氛围,不过昭宜长公主还算满意,没在她府上打起来就行。 喝完酒,昭宜长公主便道:“天色已晚,宫门下钥,乐靖这个时候回去只怕要惊动旁人,不如让她在我这里留一晚,明天回宫也不迟。” 这算是个妥帖的法子,众人都没有反对。 众人散后,虞安歌带着哥哥去找马车,商渐珩忽然掀开马车车帘,径直坐了进来。 虞安和下意识就要护在虞安歌身前,满眼警惕道:“太子殿下,男女授受不亲,还望您自重。” 商渐珩一双丹凤眼紧紧盯着虞安歌,等着她说话。 虞安歌道:“安歌,您去另一辆马车等着,我跟太子殿下有话要说。” 虞安和满眼不赞同,看到刚刚商渐珩怎么揪妹妹衣领的,他怎么放心得下? 虞安歌语气却是十分坚定:“没关系的,太子殿下心胸宽广,不会再动手的。” 好说歹说,终于把虞安和劝走了,只是他下车前留下一句:“若发生什么,哥哥你一定要叫我。” 商渐珩轻蔑一笑,虞小姐一个弱女子,便是叫他又能如何呢? 虞安和离开后,虞安歌往后坐了坐,给商渐珩让出一个身位,道:“太子殿下有话要说?” 商渐珩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虞安歌,若他真是一条毒蛇,此时眼瞳必定竖起:“虞安和,你究竟想做什么?” 虞安歌道:“我想做什么,太子殿下真的不清楚吗?” 商渐珩深吸一口气:“你不可能成功的。” 虞安歌道:“我也不可能收手的。” 商渐珩忽然伸手,虞安歌立马身体紧绷,防备起来。 商渐珩已然上前,用力掐住虞安歌的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里面尽是寒芒:“虞安和,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虞安歌侧过脸,躲避他的钳制:“太子殿下,拿江南百姓的心血重建皇宫,才是给大殷寻死路。太子殿下身为大殷皇储,参政多年,难道不知如今大殷民生艰难,国库空虚,凉国又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下,却要夺利于民修建皇宫,这是要耗空大殷的骨血。” 商渐珩的怒火像是忍到了极限,他越逼越紧,眼中的怨愤恨不得将虞安歌杀死,可他又舍不得。 这么一个人物,真是让商渐珩又爱又恨。 商渐珩掐着虞安歌的脖子,用力把她按在马车车壁上:“你以为只有你能看清大殷的情况?你以为这世间只有你一个人赤胆忠心?你以为只有你走的,才是坦道正途?孤早就提醒过你,像你这样的人,当朝廷的一只好狗,知道摇尾巴就够了,不要妄图去做自己改变不了的事情。” 虞安歌感受着脖子上的手越缩越紧,她能呼吸的空气也逐渐稀薄,不是打不过商渐珩,只是身份悬殊,让她无法还手。 看着商渐珩逐渐疯癫的面孔,虞安歌咬紧牙关,依然骂道:“狗日的!” 商渐珩再次被虞安歌骂笑了,他紧握虞安歌脖子的手终于松开,低低笑出了声,笑得眼角泛泪。 “好样的,虞安和,你真是好样的。” 虞安歌用力呼吸着空气,听着他癫狂的笑声,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商渐珩,生怕把他爽到。 马车里的气氛一时间凝重到了极点,就这么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商渐珩深呼吸一口气,问道:“你还有法子,对不对?” 虞安歌道:“只要重建皇宫的主意一日不改,我就会一直生出新法子。” 商渐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虞安和,你真是让孤刮目相看啊。” 明明之前,虞安歌面对他只有隐忍不甘之份,无论是江南盐政还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和挑衅,她都无力招架。 可现在... 商渐珩重重叹了口气,他累了。 最近发生的一件接一件棘手的事情,让他疲惫不堪。 愚蠢且不听话的宋仙女,工部外作乱的读书人,恬不知耻伸手要寺庙的臭和尚,轻易被人诓骗出宫的妹妹,还有圣上的施压,百姓的谩骂,都让商渐珩有种说不出的心累。 商渐珩道:“虞安和,收手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示弱的态度,倒让虞安歌十分意外和不解。 商渐珩抬头看着虞安歌,她的下颌和脖子都带着一抹红,是他出手掐的。 他想要去抚慰虞安歌,得到的却是虞安歌避如蛇蝎的眼神。 商渐珩自嘲一笑:“虞安和,你可知,空城计的由来?” 第275章 色厉内荏,焉能长久? 虞安歌不知道商渐珩为何忽然提到这个,只是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商渐珩坐直了身子,离虞安歌稍远了一点儿:“之所以要唱空城计,是因为这座城本来就是空的。” 虞安歌看着商渐珩,目光闪烁:“原来太子殿下,对如今大殷的真实情况心知肚明。” 大殷的确就是一个空城,外敌虎视眈眈,只等大门一破,长驱直入。 商渐珩一脸认真问道:“虞安和,孤是谁啊?” 虞安歌同样认真回答道:“您是太子殿下,是大殷的储君。” 商渐珩低声笑了笑,眼中尽是癫狂道:“孤十六岁参政,吏户礼兵刑工,翰林禁军,官衙武署,孤挨个历练了一遍,朝廷上下,哪里没有孤的人?哪里没有孤的势?便是父皇,便是谢相,对大殷的了解,都远不及孤,至于你...” 商渐珩眼中透着轻蔑:“你不过是武将之子,仗着自己身在边关,对凉国有几分了解,居然以为自己就能挽救颓势?真是可笑。” 虞安歌紧紧盯着商渐珩,眼中透着不可思议。 她从来没有小瞧过商渐珩,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太子”这两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她两辈子,都无法接触到的权利,无法窥探到的视野。 虞安歌心绪有些不稳:“太子殿下既然这么清楚,为何还要取利于民,让大殷的形势雪上加霜?” 商渐珩道:“你凭什么觉得孤做的事情是雪上加霜?凭你对百姓那可笑的怜悯吗?” 虞安歌道:“可笑吗?他们都是大殷的子民!以后是你的子民!你怎么能这样糟蹋他们?” 商渐珩笑了,眼中充满讽刺:“我糟蹋他们?呵。若今日孤不糟蹋他们,难道要等以后,凉兵来糟蹋他们吗?” 虞安歌耳畔再次出现了金戈铁马,万民哀嚎之声,那是她两辈子的噩梦。 商渐珩说得咬牙切齿,眼睛里的狠厉恨不能把虞安歌给生吞活剥了:“明年年末,你可知是什么日子吗?” 虞安歌当然清楚,明年年末,就到了殷凉二国的十年之约,凉国使臣千里迢迢来访大殷。 谁都没想到,凉国那个初登基的帝王,会扮作使臣,随之来到大殷。 那时,宋锦儿已是太子妃,她在迎接凉使的宫宴上出尽风头,和假扮使臣的凉国皇帝一见钟情,继而展开一段惊世骇俗的“倾国之恋”。 大殷的噩梦,自那场宴会,彻底拉开序幕。 虞安歌喉间哽塞,脸上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商渐珩道:“为何要虚张声势唱这么一出空城计,因为大殷这座城真的是空的!凉使看到富丽堂皇的皇宫,但他们只要看不到乡野的饥荒,看不到空虚的国库,就会以为大殷依然国力强盛,不敢轻举妄动。” “不重建皇宫,让利于民,固然能解百姓之困,可你有没有想过,等凉使到来,看到破败的宫墙,窘迫的皇族,他们会怎么想?” 虞安歌咬紧牙关:“他们会以为,大殷连表面功夫都撑不下去了。” “哈!”商渐珩讽刺一笑,看向虞安歌的眼神,更加癫狂:“原来你想得明白。” 皇宫年久失修,便是富贵如宝华宫,若遇大雨,偏殿都有渗漏。 皇后带头节俭,一件凤袍缝了又缝,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室穷到了何等地步,堂堂一国之母,连一件新衣都穿不起。 在这种情况下迎凉使入京,丢的是大殷的脸,更是大殷无力支撑的体面。 商渐珩被逼得没法子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苛捐杂税严重? 他怎么会不知道各种天灾之下,粮仓空空。 他怎么会不知道,贪官污吏犹如跗骨之蛆,长此以往,动摇国基。 可他又能怎么选? 现在就是需要一大笔钱来建皇宫充场面,这笔钱从哪里来? 不能从贪官污吏手中来,朝堂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愿利益受损,更何况贪官是杀不尽的,贸然动手,只会令朝野上下不安。 不能从将士们的军饷中来,军饷被各级克扣得够多了,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上战场。 不能从灾民的赈灾粮中来,流民太多,会四处生变,届时内忧外患,自取灭亡。 更不能横加征税,百姓依然赤贫,再压榨也压榨不出什么来了。 思来想去,也唯有富庶的江南,可以平稳地替皇宫出这一笔钱。 盐固然重要,可没有盐,百姓还能撑下去。 若是凉国看破大殷国库空虚,伺机入侵,江南百姓别说盐了,怕是连草根树皮都没得吃。 虞安歌脸色苍白,浑身冒着冷汗,她不知是在对商渐珩说,还是自言自语,重复道:“大殷,已是一座空城。” 上辈子城破之后,凉兵长驱直入,势不可挡。 或许是被骂久了,或许是高处不胜寒,或许是某一刻,商渐珩觉得自己身边需要一个聪明人,能够稍微理解他一点儿,哪怕只有一点儿。 所以商渐珩面对虞安歌,终究还是失态了。 他按捺着胸口无处宣泄的情绪,冷冷道:“所以这场空城计,哪怕背着万千骂名,孤也非唱不可!”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谁知,虞安歌沉默半晌,还是执拗道:“不能唱。” 商渐珩当即回头,一双丹凤眼充斥着愤怒,他再次出手,似乎在手脚上压制住虞安歌,便能在思想上也压制住她。 可这一次,虞安歌没有念在尊卑有序的份上选择忍受,而是迅速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掰着他的手指,让他不能冒犯,也不能后撤。 商渐珩一时不察,手上吃痛,却没有抵抗,而是咬牙道:“孤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虞安歌眼瞳闪动,似有泪意,不过终究没有落下。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上辈子发生的事,没有她和商清晏,姜彬想方设法地阻挠,重建皇宫之初虽然有些异议,但终究抵不过圣上的意思。 重建之后,的确富丽堂皇,凉使入宫,也的确被震慑到了。 那个冬天,乃至于之后的大半年,原本隔三岔五犯边的凉兵,都按捺住躁动,不敢轻易试探。 可虚张声势或许能震慑住敌人一时,却不能打消敌人的念头。 虞安歌道:“色厉内荏,焉能长久?” 第276章 孤会喜欢上你的 商渐珩脸上带着一抹张狂,眉目更加艳丽:“不需长久,孤只要一个喘息之机。” 凉国窥伺大殷已久,同样在等一个扑咬的机会。 而商渐珩要做的,或者说他身为储君而非帝王能够做的,只有努力让这个机会延后。 虞安歌猛然抬头,看着商渐珩的眼睛,充满试探。 那一闪而过的野心,实在让人难以捕捉。 虞安歌再次想到她面圣时,圣上面色红润,没有半分病弱之相。 前世,圣上怎么会在凉使入京后不久,就突然暴毙了? 还有,以商渐珩的脾气和手段,怎么会在凉兵入侵后,带着皇室递上降书? 除了岑嘉树和宋锦儿联手通敌叛国,其间还有多少内情,是她未能探寻到的。 思绪飘远,虞安歌的手逐渐卸力,商渐珩也趁机把手从虞安歌手中抽了出来。 他眼中再次挂上戏谑的笑,把自己的手背放在鼻下,轻轻嗅了一下。 他追寻已久的雪松香,冷冷的,淡淡的,就落在他手掌上,停留在他的手心里。 虞安歌看着他的动作,再次感到头皮发麻,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狗日的变态! 商渐珩颇为暧昧道:“别这么看着孤,孤会喜欢上你的。” 虞安歌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身子往后退,紧紧贴在马车车壁:“滚!你好恶心!” 商渐珩:... 虞安歌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但是任谁面对这么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都得反应过激。 虞安歌强忍着心里的不适道:“这个喘息之机,并不能延续大殷的寿命,一旦被凉使看破,等待大殷的,将会是更重大的灾难!你别忘了,空城计也得敌人上当才行。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凉使不上当呢?” 上辈子宋锦儿的名声没有被毁,一路从侍郎府庶女,到太子妃,再成为一国皇后,时常伴在商渐珩身边。 岑嘉树的右手也没有被废,是商渐珩身边的重要亲信,商渐珩登基后,许他高官厚禄,授权重用。 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两个人联手叛国,破了商渐珩取百姓血骨营造出来的昌盛假象,给了大殷致命一击。 这辈子,宋锦儿成了一个傀儡仙女,岑嘉树还是一个不得重用的庶吉士,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没有叛国的底气。 可谁又能保证,没有这二人的叛国,凉使就没有其他法子,窥探到大殷真实的状况? 商渐珩稍微正色,眼中含着冷意:“虞安和,其实你也清楚,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了。” 商渐珩就是在赌,赌凉使到了盛京之后,看到皇宫的繁华,能生出几分忌惮,不会在三五年之内举兵入侵。 只要给大殷一个喘息的机会,待他想办法登基,一定会想方设法,以最快的速度装备军队,填补亏空,复兴大殷。 商渐珩顶着这么多骂名,苦苦求取的,便是这一个机会。 他也不想糟蹋百姓,他也不想取利于民,他也不想看着龚知府之流横行于世。 但他没法子,到了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贪官污吏用起来,要比姜彬、沈至青这等只顾百姓,不顾家国之人顺手得多。 商渐珩时常感慨自己生不逢时,若他早生个十年二十年,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大殷在父皇的治理,和绵绵不断的天灾人祸中江河日下。 可现实是如此残酷。 他十六岁参政,多处历练,从什么都不懂的庶出皇子,变成大权在握的太子。 旁人只知他眼高于顶,只知他满面风光,只知他备受圣宠,却无人知道他熬了多少夜晚,看了多少邸报,写了多少策论。 他是太子,是储君,可目前为止,他只是太子,是储君。 面对父皇在政务上做的错误,他只能极力顺从,而后竭尽所能补救。 纵是有能力有手段,却不能盖过父皇的风头。 纵是对世情洞若观火,却不能直击要害,下了父皇的面子。 对于父皇来说,他更像是一把趁手的兵器。 但这把兵器,有朝一日不趁手了,是可以随时被换掉的。 在自己真正能大权在握之前,他只能拼尽全力,做一件趁手的兵器。 商渐珩幽幽道:“大厦将倾啊。” 力挽狂澜的前提是,他能够活着,顺利地成为舵手,而不是像沈至青那般,舍生取义。 虞安歌像是第一次认识商渐珩,可她也无法忽略,商渐珩骨子里的利己,也不能忘记,哥哥前世之死。 面对商渐珩抛出来的问题,虞安歌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结合前世今生的经历,妄图寻找一个破解之法。 可若破解之法那么容易求取,上辈子大殷又怎么会被凉兵踏破? 万千思绪从虞安歌的脑海中闪过,狭小的马车中,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最终,她紧握拳头,像是下定了一个重大的决心,内心饱含沉重。 她听到她对商渐珩道:“用那些钱,砺戈秣马,加强边关戒备。” 马车内陷入久久的沉寂,耳畔只有马车行驶在青石路上发出的声响。 商渐珩的声音在这狭小的一方天地幽幽响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虞安歌道:“我知道。” 商渐珩微微摇头:“不可能的。” 虞安歌抬头看着商渐珩,满眼恳切:“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商渐珩嗤笑:“第一,厉兵秣马,加强戒备,无异于对凉国直接宣战。第二,修建皇宫的钱是从父皇的私库出的,不是从国库出的,你觉得我父皇是一个大方之人吗?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商渐珩靠近虞安歌,眼神颇为玩味:“戍守边关之人,是你父亲,是执掌兵权的神威大将军。” 虞安歌抿紧嘴唇,极力撇开视线,不与商渐珩对视。 商渐珩却掰过她的脸,笑着道:“虞安和,孤未曾与神威大将军接触过,但孤觉得,你可不是一个忠臣良将呢。” 第277章 不要再自寻死路了 虞安歌轻合双眼,不愿让商渐珩看穿她太多心思。 的确,她忠于大殷,但她绝不忠于圣上,更不会忠于眼前这个储君。 爹爹戍守边关,执掌十余万神威军,威名远扬,可就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时刻,圣上对爹爹的疑心从来没有放下来过。 把她召集到盛京当人质便可知晓。 眼下,圣上手里那笔钱,用来重建皇宫以作空城计,只是饮鸩止渴罢了。 商渐珩之所以愿意赌,是因为他身居高位,不是在底层苦苦挣扎求生的百姓,也不是冲在前线,流血流泪的战士。 虞安歌不愿意下这个赌注,经历过前世的国破家亡,她深谙此计凶险。 与其虚张声势,不如装备自己,这样在凉国入侵时,大殷不至于被动挨打。 虞安歌睁开眼,沉静道:“不论太子殿下相不相信,我和我爹爹,一心只为大殷着想。” 商渐珩盯着虞安歌的墨瞳看,似乎想要从这双眼睛看到她心里。 他忽而低沉一笑:“孤信。” 在江南盐政那件事上,商渐珩就知道虞安歌的一片丹心,这是朝廷难得的良心了。 但一心为大殷不代表一心为圣上,更不代表以后会一心为他。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事情。 经历这段时间的相处,商渐珩知道虞安歌不是他能掌控之人。 不过没关系,正是因为虞安歌的不好掌控,商渐珩才会对她生出几分兴趣。 归根到底,他和虞安歌怎么想,都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是他父皇,大殷那位敏感多疑的圣上。 厉兵秣马,加强边关防备,总结成一句话,便是要壮大神威大将军的势力,还是用圣上私库的钱。 要知道,圣上有多忌惮神威大将军的势力,忌惮到把虞家兄妹接入盛京当人质。 商渐珩看着虞安歌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异想天开的孩子:“别想了,父皇的私库,旁人碰不得,你虞家更碰不得。” 虞安歌依然执拗,经历过前世的粮草短缺,她无法眼睁睁看着皇室用江南百姓的血肉,来铺张奢靡,虚张声势。 接下来的路两个人都很沉默,偶尔能听到夜鸦啼叫声。 马车已经行驶到虞府,虞安歌下车前深呼吸了一口气,对商渐珩道:“太子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虞安歌跳下马车,又嘱咐鱼书把商渐珩送回太子府。 虞安和迅速跳下马车,把虞安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低声问道:“他可有欺负你?” 虞安歌摇摇头,拉着哥哥的胳膊,就要把他往家里拖。 商渐珩看着隐入夜色的身影,还是说了一句:“孤不在乎你走什么道,但孤告诉你,你的动作已经惊动了龙翊卫,不要再自寻死路了。”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倒显得格外真挚。 虞安歌的脚步一顿,看着朦胧的月亮,心底一片凄楚。 一边是帝王的猜疑,一边是国破家亡的预兆。 怎么走,似乎都是死局。 虞安歌心底压着一块儿沉甸甸的石头,她在月色中回头,提醒商渐珩道:“太子殿下,小心岑嘉树和宋锦儿。” 她的语气同样真挚,发自肺腑。 商渐珩皱起眉头,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 但商渐珩知道,自从岑嘉树去望春城退婚之后,虞安歌不遗余力打压岑嘉树和宋锦儿,每一次都是下的死手。 商渐珩眼神微眯,奇怪,太奇怪了。 难道虞安歌对此二人的仇,不仅仅是退婚吗? 可除了这个,商渐珩也实在想不到,一个右手不能执笔的废人,一个脑袋空空的蠢货,到底哪里得罪了虞安歌。 商渐珩到底对这二人留了心,虽不知道这两个人能掀起什么风浪,但大殷正处风雨飘摇的时候,既有未知的风浪,不如提前按死。 ------------------------------------- 隔日清晨,昭宜长公主在齐纵的服侍下穿戴整齐,而后对齐纵道:“昨夜你辛苦了,快些回去上职吧。” 齐纵赤裸着上身,从背后环着昭宜长公主,低声道:“殿下,今日休沐,让齐纵多陪陪您。” 昭宜长公主拍了拍齐纵靠在她肩膀上的脸,语气暗含警告:“怎么?禁军指挥使都满足不了你了?” 大殷每二百马军和四百步军为一指挥,齐纵在一年之内,从小小都头升任指挥使,不可谓不快。 其中固然有长公主从中运作的原因,更是齐纵本身有能力,也会来事儿。 可以说,齐纵在昭宜长公主的诸多“义子”中,也算是拔尖的,这也让齐纵在失宠后,依然能有机会再入床帏。 齐纵的声音响在昭宜长公主耳畔:“齐纵不在意那些,只想伴在长公主左右,求长公主别丢下我。” 昭宜长公主笑了笑,从齐纵怀里挣脱了出去:“这话拿去哄小姑娘,本宫可不吃这套。” 齐纵只能放手,眼神寥落。 昭宜长公主对屋里的侍女问道:“乐靖醒了吗?” 侍女道:“乐靖公主昨夜睡得晚,一直在惊梦,还没起呢。” 昭宜长公主道:“让人去把她唤醒,再秘密把她送入宫,勿要惊动旁人。” 公主出宫不是小事,若被有心人知道,怕是要借机攻讦。 侍女应声退下。 昭宜长公主回头看了一眼还呆站在那里的齐纵,挑眉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齐纵回过神来:“昨夜看三公主的样子,像是对虞公子很上心。” 昭宜长公主自然也看到了商乐靖袒护虞安歌的样子,她不以为然笑了笑:“那又如何?” 齐纵一时哑然。 齐纵算是陪在长公主身边最久的“义子”之一,他警惕长公主身边出现的每一个青年才俊,哪怕现在他已然失宠,还是下意识给竞争者上眼药。 昭宜长公主跟周贵妃不对付,却十分疼惜三公主,听她这不以为然的意思,难不成,她要跟三公主争男人吗? 昭宜长公主坐在镜子前,看了一眼自己年过四十,依然风姿绰约的面容:“乐靖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虞公子的。” 便如同虞小姐,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太子一般。 圣上的疑心不仅在于神威大将军,但凡手握大权者,都被他视为威胁。 昭宜长公主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也算是手握大权,可谁让她所求的,是一段又一段露水情缘,圣上因此从不把她放在眼里。 想到这儿,昭宜长公主笑眼弯弯。 第278章 虞公子在佛寺商议阴谋诡计 商乐靖起床,穿衣,一路入宫,把雁帛换了回去。 因为时辰较早,太子和昭宜长公主安排周密,果真没有被人发现她昨夜偷偷出了宫。 雁帛穿着商乐靖的衣服在殿中关了一夜,看到公主回来,也就能放下心来了。 二人换好衣服,雁帛就要悄悄出宫去,却被商乐靖唤住。 商乐靖拿出自己最珍爱的一支金钗,塞到雁帛手里,道:“你出宫去把这个当了,然后分给那些人流民。” 雁帛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商乐靖。 商乐靖颇有些气恼道:“我知道这不济事,但本公主既然看见了,再不能当作没看见,能帮一点是一点。” 昨夜虞安歌不让她施舍金珠,可她实在不能忘记那样的场景。 她只是富贵乡里的小公主,不能像皇子一样参政,她只想尽可能地让自己无愧于心。 雁帛却道:“不是一点两点的事。” 商乐靖有些恼,虞安歌觉得她愚蠢也就罢了,这个侍女凭什么也觉得她蠢。 商乐靖的声音不由尖厉起来:“那是什么事!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本公主,本公主帮不了太多人,但三五个还是够的!” 雁帛娃娃脸上浮现出牵强的笑,觉得这个小公主是真的傻到家了:“公主殿下,这金钗是宫中之物,哪个当铺不要命敢收这样金贵的东西啊。” 商乐靖一腔恼怒瞬间化作委屈,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蠢,只能眼睁睁看着雁帛离开。 没过一会儿,就见周贵妃怒气冲冲走了进来,嘴里数落个不停:“皇后出身卑贱,行事也上不得台面!自己衣服缝了又补也就罢了,居然还缩减了整个后宫的衣食。” 商乐靖看着满身绫罗绸缎的母妃,一时恍然,若昨夜没有出宫,她只怕现在已经激动地站起来,跟母妃一起抱怨了。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衣食住行有多华贵,直到看见那些流民,她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书上说的奢靡无度。 周贵妃的抱怨未止:“她想要扯着民生艰难,国库空虚的大旗换取好名声,本宫偏不让她如愿,来人,取五千两银子,补贴给跟本宫交好的妃嫔,另外,再送上珠宝首饰,本宫倒要看看,她得的到底是贤名,还是自己人的抱怨。” 商乐靖看着恼怒的母妃,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周贵妃看着商乐靖道:“乐儿放心,委屈了谁去都不能委屈了你,本宫已经命司织局给你做了三身应季衣裳,另打了两套。” 商乐靖瞬间蓄了泪水,这压抑不知从何而来,却让她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商乐靖忽然意识到,新衣新首饰不是非要不可,新宫殿也不是不住不行。 但没人听她的,周贵妃依然满口抱怨,哥哥忙得找不到人,父皇也不会听她的话。 ------------------------------------- 妙广寺。 宋湘一袭素衣,鬓边别着白花,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祭拜上首摆放着的,母亲的往生牌。 叩拜之后,宋湘站起身来,径直走向佛寺后面走去。 等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道声音便从身后响起:“宋小姐。” 宋湘转头,看到一袭黑衣的虞安歌独自过来,孤男寡女,让一向循规蹈矩的她陡生紧张。 宋湘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却听虞安歌道:“那封信是我交给你的。” 宋湘后退的脚步停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虞安歌:“虞公子,我与您并无交情。” 宋湘昨夜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提及她之所以能那么顺利查到母亲的死因,能把宋锦儿从太子府逼出来,正是此人在背后相帮。 现在宋锦儿非但没死,还成了仙女,住进了皇宫,让她无从下手,唯独把希望寄托在这封信的主人身上,寻求突破之机。 虞安歌道:“我与宋小姐的确没什么交情,但我与宋三小姐有仇。” 宋湘问道:“因为令妹和岑嘉树?” 虞安歌道:“不止。” 宋湘没有追根究底,她是个聪明人,只是道:“虞公子叫我前来,有何贵干?” 虞安歌道:“我需要你帮忙,就像,上次一样。” 宋湘满脸凄苦:“我?我一个戴孝女?能帮到虞公子什么?” 虞安歌走近两步,在钟声荡漾中,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听完,宋湘瞪大了眼睛看着虞安歌:“是虞公子疯了,还是虞公子觉得我疯了。这种事情,一个闹不好,我整个宋府都要遭殃。” 虞安歌含笑看着宋湘,那双黑曜石一般的墨瞳,却毫无笑意。 宋湘在这样的注视下逐渐冷静下来:“太险了,我不做。” 虞安歌道:“我想宋小姐一直弄错了,您的仇人,不只是宋锦儿,还有太子殿下。” 宋湘脸色煞白,一直不愿承认的真相,被虞安歌揭露开来。 母亲死后,她只敢怨恨宋锦儿,却不敢怨恨太子殿下,因为那是她这辈子都无法撼动的人物。 虞安歌没有强求,只是留下一句:“这或许是宋小姐此生唯一一次,能够报仇雪恨的机会了。告辞。” 虞安歌越过她走了。 只是路过正殿时,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虞公子在佛寺商议阴谋诡计,可实在是没把佛祖放在眼里。” 虞安歌回头,看到一个披着袈裟,手持禅杖的和尚。 和尚身边,站着一个清风冷月的谪仙。 虞安歌双手合十,面带肃穆,对和尚尊敬一拜:“万水大师。” 商清晏笑着帮虞安歌解围:“她没有慧根,万水大师别跟她计较。” 第279章 一粒白玉菩提 万水大师瞥了商清晏一眼:“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商清晏无奈道:“万水大师。” 万水大师道:“进来吧。” 虞安歌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随着万水大师和商清晏来到寺庙里的一处禅房。 禅房内清幽安静,挂着几幅山水画,虞安歌扫了一眼,看到其中两幅,落款一印寒舟散人,一印南川王。 前者孤峭险峻,观之便察觉出一股如履薄冰之感。 后者远山淡水,一钓翁在水畔垂钓,自有淡泊避世的风雅。 若不是虞安歌亲耳听到,绝对不会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万水大师坐定,虞安歌和商清晏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想到刚刚万水大师的话,虞安歌试探道:“我与宋大小姐的谈话,是被人听到了吗?” 虞安歌自诩武功高强,方才就是找到无人之处,才跟宋湘私语的,说话过程中,她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来。 万水大师但笑不语。 商清晏解释道:“万水大师眼明心亮。” 言下之意,不需听到虞安歌跟宋湘的谈话,就看穿了她们在谈论阴谋诡计。 虞安歌嗔了商清晏一眼,这厮的阴谋诡计不比她多吗? 万水大师没有就这一点过多责怪虞安歌,便如面对姜彬和商清晏这两个没有慧根的人,他也从未多加苛责。 万水大师知道虞安歌是为什么来的,同样坦露了自己的目的:“老衲本不想理会凡尘俗事,奈何与故人有约,不得不蹚这一趟浑水。” 说到故人的时候,商清晏端起茶杯,眼帘低垂。 虞安歌暗猜,这个故人只怕就是先帝了,先帝崇尚佛学,常召万水大师入宫讲经。 细数万水大师几次走出寺庙,步入世俗,都是到了民艰国危的关键时候。 虞安歌道:“万水大师心系天下,安和佩服。” 虞安歌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自称安和时,万水大师抬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仿佛能把人看穿,虞安歌连忙正色,不欲表露太多情绪。 万水暗示道:“请恕老衲冒昧,虞公子今日约见宋大小姐,可是想到了破局之法?” 虞安歌抬头去看商清晏,商清晏对她轻轻颔首。 虞安歌虽跟万水大师只是初见,但她对商清晏十分信任,便把自己的想法坦露出来。 末了,虞安歌道:“一支气吞江河的虎狼之师,要比一万座金碧辉煌的宫宇更能震慑凉国。” 万水大师听了之后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清晏则毫不留情地点破:“可一支气吞江河的虎狼之师,也会令圣上忐忑不安。” 虞安歌自然清楚这个道理。 便是在凉国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圣上依然没办法对爹爹完全放心,拿她作为人质,扣留在盛京。 商清晏看着虞安歌,语气坚定道:“此法不妥。” 商清晏太懂圣上了,他能活到现在,全靠他的淡泊病弱,还有辛淑妃的眼泪。 哪怕如此,他遇见的种种暗杀毒杀也是数不尽数。 且不说逼着圣上从私库出钱,花销在厉兵秣马上,简直难于登天,只说就算事成,神威大将军的势力增大,令圣上惴惴不安,虞安歌兄妹只怕要命悬一线。 虞安歌的语气比商清晏还要坚定:“这已经是应对凉国最妥当的法子了,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看着重建宫宇,当个唬人却不堪一击的纸老虎?” 虞安歌经历过前世动荡,知道此法行不通。 虞安歌在想法上,甚少跟商清晏出现分歧,但这一次,二人话中都有寸步不让的意味。 禅房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万水大师终于开口:“钱不是非花不可。” 虞安歌道:“可这笔钱一日存在私库中,圣上就会一日惦念着。” 万水大师面容平和:“重建宫宇要多久呢?” 虞安歌抿了抿嘴唇:“多则十余年,少则一两年。” 圣上早有准备,工部的图纸早早做好,各种物料也在太子的监督下准备就绪,匠人待命,随时开工。 在圣上的催促下,用一年时间重建宫宇,翻新宫殿,不是问题。 万水大师道:“只要这笔钱,能在圣上的私库留上半年便可。” 虞安歌还想说什么,但万水大师直接挑明:“老衲看来,虞公子不是担心圣上惦记着那笔钱,还是虞公子惦记着那笔钱。” 虞安歌只道万水大师眼神毒辣,把她的小心思看了个透彻,不由有些脸热,悻悻闭嘴。 好在万水大师又为虞安歌解了围:“老衲明白,虞公子想要在凉国入侵前壮大兵力,但有些事,需要看机缘,强求不来的。” 虞安歌暗自叹口气,知道是她心急了,壮大神威军,保家卫国固然重要,但她也不能忽视了自己的安危。 虞安歌对万水大师的崇敬又高一层:“受教了。” 万水大师又看向商清晏道:“你亦然。大事之前,私心莫要太重。” 虞安歌看着商清晏的面容,心里燃起一抹怪异。 商清晏低垂眼帘,看着杯中清透的茶水道:“万水大师说的是。” 简单的一番话,安抚了二人躁动的心。 万水大师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过思伤脾,老衲还想多活几年。” 虞安歌和商清晏都没有就这么问题再争执下去。 虞安歌看商清晏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手中的杯子,自己的眼神也不由落在了他手腕的佛珠上。 虞安歌道:“万水大师,晚辈想厚颜向您讨要一件东西,至于回报,凡是晚辈有的,能给出去的,大师皆可开口。” 万水大师道:“何物?” 虞安歌道:“一粒白玉菩提。” “咳咳咳——” 商清晏应当是喝呛了水,猛烈咳嗽起来。 万水大师轻轻瞟了商清晏一眼,但笑不语。 虞安歌帮商清晏顺了顺气,而后道:“大师有所不知,我先前鲁莽,弄断了王爷的手串,原有二十七颗白玉菩提佛珠,如今失了一颗凑不齐了,所以晚辈厚颜,向您讨要一颗还给王爷。” 商清晏咳得满脸通红,却不知该怎么解释。 第280章 心上人即在眼前 万水大师看了商清晏一眼,淡淡道:“真是不巧,他手上那串佛珠仅此一串,丢了一颗,便凑不齐了。” 虞安歌看向商清晏的眼神中带着一抹愧色。 万水大师道:“虞公子倒也不必自责,丢失的那一粒佛珠自有它的去处,想来清晏不会跟虞公子计较的,清晏,你说是不是。” 商清晏终于咳嗽完了,他清了一下嗓子:“是。” 虞安歌心道,这厮还怪装的,之前丢佛珠的时候,他可不是这副嘴脸。 时辰不早,虞安歌就要跟万水大师告辞。 万水大师没有留虞安歌,倒是开口让商清晏留下。 等虞安歌走后,禅房内只剩下两个人,商清晏道:“是我不好,让大师替我圆谎。” 万水大师一脸坦荡:“老衲可没说谎。” 商清晏回想着万水大师方才的话,无奈一笑:“是是是,大师没有说谎。” 万水大师道:“看你近来为心事所扰,不妨与老衲说说。” 商清晏能撑到现在,少不得万水大师的开解。 万水大师算是第一个知道商清晏手上染血之人。 十四岁的少年,被圣上压着去看为自己请命的官员被凌迟处死,他内心有百般痛楚,脸上却不能表现分毫。 看着自己的母亲和篡夺皇位的皇叔恩爱缱绻,他要笑着祝福。 看着孕于父皇大丧的“堂弟”,他要低头忍让。 身边人一个个离开,他没有底气挽留。 多番压抑之下,他终究疯魔,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万水大师将他捡回寺庙,悉心教导他佛经,劝他放下,却不见半点儿成效。 两年之后,一批官员因为官场倾轧,或在牢狱,或在流放途中莫名横死。 细细究来,竟是当年构陷门下侍中黄令的那一批人。 按说没有人会在意获罪之人的死活,万水大师循着蛛丝马迹,最终在尽头看到了商清晏。 他分明穿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手上却沾满了鲜血,眼中亦充斥着憎恨。 那批官员的死状不可谓不残忍,竟全都出自这么一个淡泊雅士之手。 在被看穿的那一刻,商清晏没有替自己辩解,对万水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便要彻底抛却佛门净土。 恩怨难逃。 万水大师不愿苛责这么少年,却也不能放任他年纪轻轻,就这么疯魔下去。 他将白玉菩提的佛珠赠与商清晏,提醒他哪怕满心恨意,亦要给自己留一方净土。 许是那串菩提佛珠真起了效,商清晏的手干净很多。 话说回来,商清晏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对万水大师坦言:“眼前人和心上人,不知该怎么选。” 万水大师道:“眼前人,心上人?” 商清晏颔首:“怎么选似乎都是错,我受困其中,不得解脱。” 万水大师笑了笑:“心上人即在眼前,何须苦恼?” 商清晏想了想,虞安歌和虞安和的确都在眼前,他只以为万水大师没有明白,犹自强调道:“眼前人是眼前人,心上人是心上人,他们虽长得像,却并非一人。” 万水大师沉默半天,看着商清晏一脸认真的苦恼,无奈道:“唉,我早就说过,你没有慧根。” 商清晏看着万水大师光的发亮的额头,幽幽叹息:“万水大师竟也有不能解我困厄之时。” 万水大师:... “算了,你走吧,切莫与人说你曾是我的弟子。” 商清晏只得带着满心疑惑走了。 ------------------------------------- 宋侍郎灰头土脸地从外面回来,哀声不断,却在庭中看到自家鬓别白花的女儿。 他脸色有一瞬的僵硬,就要装作没看见,孰料宋湘主动来到他面前,道:“父亲,妹妹没能接回来吗?” 结果显而易见,宋侍郎没好气儿地“嗯”了一声。 宋锦儿在建宫典仪上说了那么一番话,算是坏了圣上的好事,可再不济,宋锦儿还有一个仙女的头衔在。 宋侍郎当了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墙头草,弄得自己到处不受待见,便想要把这个女儿接回家,起码保住一边。 前两日,宋侍郎买通御前的人,旁敲侧击打听圣上的心思,得到的结果,分明是圣上松了口。 可今日宋侍郎上书,要接仙女女儿回府,却被太子横插一脚,依然把宋锦儿留到了皇宫里。 宋侍郎闹不懂这算个什么事儿。 宋锦儿如今在宫中是个极为尴尬的存在,既不是宫妃,也不是公主,拿着仙女的名头,却不招人待见。 原本藏匿宋锦儿的太子,也分毫不见要纳宋锦儿为妾的念头。 宋湘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父亲,要女儿说,与其您两边讨不到好,不如彻底倒向一边。” 宋侍郎心道他这两个女儿真是来讨债的冤家,把他弄得里外不是人。 宋侍郎冷嗤一声:“彻底倒向一边,你说得轻巧!” 他现在去哪一边,都是热脸贴着冷屁股,太子那边如是,二皇子那边亦如是。 宋湘道:“父亲手里还握着太子殿下的把柄。” 她凑近宋侍郎,用只有父女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个字。 宋侍郎面容瞬间惊恐起来:“谁告诉你的!胡说八道!” 宋湘没有把虞安歌供出来,而是模棱两可道:“二皇子妃已与女儿义结金兰,昨日还给女儿送来了瓜果。” 宋侍郎眼神惊慌,太子做事谨慎小心,便是巡盐御史和姜彬去了一趟江南,都没有查出东西来,二皇子怎么知道的? 不等宋侍郎想明白这个问题,宋湘继续道:“看样子,宋锦儿您是接不回来了,太子那条大船您更扒不上,不如破釜沉舟...” 宋侍郎咬紧牙关,浑身冒着冷汗:“你当太子殿下是好惹的吗?” 宋湘自然清楚,她的母亲,不就是死在了太子殿下和宋锦儿手里吗? 想到母亲,宋湘胆怯的心安定下来:“重建宫宇与否迫在眉睫,父亲,您要快些下注了。” 第281章 监禁太子府三个月 流言不是在短时间内流传出去的,却是在一瞬间被点燃的。 这场以江南盐政贪污为引子的火苗,从江州龚知府的身上烧了起来,而后蔓延入京,烧向了东宫。 朝会上,宋侍郎捧着一份奏折,痛斥太子党诸人,在江南卖官鬻爵,炒高盐价,使得私盐泛滥,盐税亏空。 上面有名有姓,连贪污受贿的金额都写得一清二楚,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朝臣像是炸开了锅,各个党派互相攻讦,互相推诿,互相指责,朝堂一下子成了菜市场。 商渐珩站在群臣之首默不作声,没承认,也没替自己喊冤,仿若这群人吵架不关他的事。 反倒是二皇子一脸惊愕,连忙从他身后站了出来,替太子辩解道:“父皇明鉴,皇兄他身为太子以来,一直恭谨克己,一心向民,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说完,二皇子犹嫌不够,还撩开下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还请父皇彻查,还皇兄一个清白!” 圣上的声音在上首响起,带着几分凉意:“你倒是个爱护兄长的好弟弟。” 二皇子看不到圣上的表情,真当圣上是在夸他,不禁道:“父皇,儿臣相信皇兄的为人,绝对不会做出这等压榨百姓之事。” 他对着圣上叩首,没看到商渐珩嘴角挂着的那抹冷笑。 蠢货! 圣上没有叫二皇子起来,二皇子只能一直跪着。 圣上的目光扫向大殿,把每个朝臣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最终,他对着姜彬唤道:“姜御史之前被朕封为钦差,前往江南巡查,你怎么说?” 姜彬向前走了一步,官帽之下是银白色的头发,他同样撩起下摆,跪拜下来:“江南百姓的确食盐不易。” 圣上没有叫起,又看向站在武官颇往后排列的虞安歌道:“虞爱卿怎么说?” 虞安歌走上前去,跟姜彬并排跪下,说的话也如出一辙:“江南百姓的确食盐不易。” 圣上依然没有叫起,又看向明显在发呆的四皇子道:“渐璞,你觉得呢。” 四皇子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射到他身上,不由身体紧绷。 四皇子今年十五岁,在辛太傅的协助下终于入朝参政,只是在政务方面,他明显比不过精明能干的大皇兄,也比不过圆滑世故的二皇兄。 四皇子知道这又是两位皇兄的明争暗斗,他并不想参与其中,奈何圣上将他单独拎了出来。 四皇子下意识去看辛太傅,却发现辛太傅站的位置在他之后,二人眼神根本交流不上。 四皇子思绪急转,想到去年那段时间,他还因此跟辛太傅发生了一次争吵。 他责怪辛太傅,一则是他知道,自己奸生子的身份,在皇储之争中天然就落了下风。 二则,知道自己身世真相后,他无法坦然面对父皇母后,以及那个病殃殃的堂兄。 二则,他志不在此朝堂,极其厌恶那些勾心斗角。 可现在,两个皇兄的斗争进入白热化,就算他再躲避,还是被牵扯其中。 四皇子心情沮丧,硬着头皮上前道:“父皇,儿臣尚不清楚内情,宋侍郎所说的话,是真是假,还需细查考证。” 圣上冷哼一声:“都是好样的。” 群臣察觉出圣上的怒意,刚刚的剑拔弩张迅速收敛起来,一个个垂首肃穆,跪在地上的几个人也都一动不敢动。 终于,圣上叫到了太子:“宋侍郎所言,可是真的?” 商渐珩余光扫了虞安歌一眼,她虽然跪着,可商渐珩就是从她的背影中看到了不屈风骨。 看来前段时间他的警告,虞安歌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商渐珩走上前去,撩起下摆跪在几人面前,直接道:“儿臣有罪。” 商渐珩这么干脆利落地认罪,倒让二皇子和宋侍郎看不懂了。 江南盐政弄成这样可不是小事,太子便是不喊冤,也该请求圣上彻查,找人替罪才是。 最不济,当初宋侍郎可是凭借女儿的秘密,攀上太子这条大船,在江南盐政上面掺和了一脚。 眼下宋侍郎公然背叛了太子,太子居然就这么放过拉宋侍郎这个叛徒下水,直接认罪。 宋侍郎咽了一下口水,原本想着,若太子指明他也参与了此事,他就说是受太子威胁,孰料结果如此顺利。 虞安歌抬眼看了看跪在自己前面的太子,明白他的选择实属无奈之举。 太子背后是圣上,这一点她知道,姜彬也知道,而太子和圣上也知道他们知道。 可二皇子等人不清楚,只以为是太子贪下这笔钱,收到自己腰包里了,所以不遗余力要狠狠咬上太子一口。 太子却不能给这些人查,查来查去,查到圣上头上,那牵扯可就大了。 所以太子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都得认罪,替圣上把这口锅背下来。 眼看结果已定,圣上看着众大臣,带着几分隐怒:“都是朕的好儿子,朕的好臣子啊。” 众人都听出来这是反话,只是讽刺的谁,依然有人弄不清楚。 宋侍郎这个墙头草,誓要倒向一边的。 此番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若不能一举扳倒太子,讨好二皇子,那他的仕途只怕就彻底玩完了。 于是,在一片凝重的氛围中,宋侍郎颤抖着声音,再次道:“还请圣上定夺。” 圣上喘着粗气,满眼不甘道:“太子德行有失,今日起,监禁太子府三个月,面壁思过,江南知府革职查办。” 宋侍郎松了一口气,二皇子眼中满含喜色,连忙把脸埋得更低,方不至于被人看到。 虞安歌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也稍微松了松。 先前圣上命太子督促重建宫宇,如今太子监禁,二皇子和皇后打着勤俭节约的旗号,自然不会接手。 那么剩下的,能接手这件事的人,在这样的舆论和多方反对下,就不足为虑了。 只是不等虞安歌心里这根弦松到底,便听圣上道:“至于重建宫宇之事...” 圣上顿了顿。 虞安歌再次把心提了起来,看来圣上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圣上忽然指向四皇子:“你来。” 四皇子抬起头,满脸错愕:“我?儿臣...儿臣...” 圣上道:“你来接手太子未做完的事。” 这句话,就差明说让四皇子接手重建皇宫了。 不等四皇子推辞,圣上脸上便露出疲态,潘德当即道:“退朝。” 第282章 思过没什么不好 四皇子呆呆地跪在地上,他无意卷入其中,却莫名其妙深陷其中。 圣上走后,朝臣面色各异,该散的都散了。 四皇子皱紧眉头,转身就要去寻辛太傅,辛太傅已经到了他跟前,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宫殿。 四皇子道:“辛太傅,我该怎么办?我才刚入朝议政,这怎么接啊?” 四皇子心里焦急,自从父皇借着仙女之名提出重建宫宇,便争议不断,就连最有本事的太子皇兄都折在这里了,他不觉得他能把这件事做好。 辛太傅看着四皇子道:“不失为一件好事。” 四皇子不擅阴谋诡计,不明白圣上委派他的含义。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圣上明显对留下破绽的太子失望,对兄弟阋墙,险些揭穿自己面目的二皇子更加失望。 重建宫宇看着只是皇室的家事,可引得各派多番动作,朝臣明争暗斗,已然是件大事了。 就是太子,初入朝堂参政的那一年,都没接到过这么大的事。 如今阴差阳错,落到了四皇子身上,说明圣上也把四皇子纳入皇储的考虑范围内了。 四皇子满心火气:“什么好事!我才不要接。” 辛太傅一袭广袖,走路也是一板一眼的,对付四皇子这个叛逆的孩子,他也算有一套:“那殿下现在便去宣德殿拒绝圣上。” 四皇子憋得满脸通红:“父皇金口玉言,方才当着群臣的面指派了我,我怎么拒绝?” 辛太傅道:“那殿下只能认了,与其满心抗拒,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四皇子闷头朝前走:“正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才抗拒。” 辛太傅看着四皇子的背影,微微叹口气,许是因为带过学霸,所以再带学渣时,才会觉得万分心累。 辛太傅快步追上四皇子的身影,广袖长袍在追逐中竟也不显凌乱。 辛太傅在四皇子背后道:“我打算把从前辛府的宅子买了回来,四皇子有空去做客。” 先帝在时,辛府一派欣欣向荣,就连宅院也是盛京一等一的豪华,紧紧挨着神威大将军府。 先帝去世之后,辛皇后成为了圣上的辛淑妃,辛府不可避免地走了下坡路。 不是住不起原本的院子,只是辛太傅识时务,知道势不在了,就要低调行事,所以没过几年,便搬了家。 许是有缘,昨天牙上门,说原本买下辛府老宅院的人缺钱,又要把辛府老宅院给卖出去,价格十分合适。 辛太傅原还在犹豫,不成想今日四皇子便被圣上指派了一件大事,正式参与夺储之争中来。 辛太傅觉得势要渐渐回来了,便是现在还没有,也要慢慢造起来了,遂打算回去便买下老宅院,重新搬回那处富贵之居。 四皇子道:“我现在正烦着呢,辛太傅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辛太傅面容严肃:“去就是了。” 同样走出殿门的,还有太子和二皇子。 二皇子看着他那位皇兄,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落寞怨愤,不由有些失望。 在二皇子的世界里,他这个皇兄虽是庶出,可光芒从来掩盖着他这个正宫嫡皇子。 争来斗去这么多年,二皇子还是第一次看皇兄在政务上狠狠摔了一跟头,所以迫不及待想要看皇兄的笑话。 二皇子连忙迎上前去,一脸苦涩道:“皇兄,你糊涂啊。” 虞安歌和姜彬一前一后,就要离开,听到这道声音,不由转头看去。 商渐珩看着二皇子压抑不住幸灾乐祸的嘴脸,讽刺一笑:“孤糊涂?” 二皇子一脸痛惜:“我知道皇兄你一向大手大脚,铺张奢靡,但你若缺银子了,大可以向我来借,怎么能把手伸向江南百姓身上?” 虞安歌和姜彬的脚步都不自觉放慢,路过他们身边时,虞安歌听见商渐珩哪怕被罚禁足思过,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商渐珩道:“你知道吗?孤曾经还以为,你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谁承想...呵呵。” 他满眼讽刺意味,没把话说完,已经把二皇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虞安歌心下了然,二皇子能在朝堂上,勉强跟太子平分秋色,着实离不开崔皇后和谢相的辅佐。 二皇子这个“贤”,装得也太表面了,就连圣上都能看出来,当着群臣嘲讽,偏偏二皇子都没听出来,还当是在暗指太子。 不过今日这件事的确怪不得二皇子,虞安歌跟姜彬对视一眼,哪怕是他们,在想明白江南盐政背后,站着的是圣上时,也觉得晴天霹雳,万念俱灰。 商渐珩越过二皇子,看到路过的虞安歌和姜彬,不由在心里又骂了二皇子一声蠢货,被人利用了个底儿朝天,却茫然不自知,还有脸来他这里冷嘲热讽。 虞安歌跟姜彬依然知道真相,可哪怕刚正如姜彬,也不敢把真相戳穿。 一来一国之君的威信不能倒,倒了,天下就要乱了。 二来丹书铁券,不是面对什么事,都能保下姜家人一条命的。 可他们为了阻止皇宫重建,不得不把这江南盐政的真相揭露出来。 他们不敢戳穿怎么办? 戳穿又不能戳到底该怎么办? 于是就有了二皇子这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而二皇子的蠢,更加衬托出商渐珩及时认罪揽锅的识时务来。 二皇子听见太子的讥讽,心里憋着一股气,低声道:“皇兄真的该好好思过思过了!” 商渐珩看着虞安歌,刚好跟她眼睛对视起来:“思过没什么不好。” 正好,他这段时间,也疲惫得很。 商渐珩语气凉薄,意有所指:“不过孤倒要看看,一帮子蠢货莽夫,能在这三个月里,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283章 我小时候荡秋千看的人是谁? 虞安歌和姜彬只是路过,就担了一声蠢货莽夫的骂。 不过虞安歌只承认自己跟莽夫稍微沾了点儿边,绝不认为自己是个蠢货。 等出了宫,马车行驶在路上,鱼书忽然停下车,对虞安歌道:“公子,是太子殿下过来了。” 鱼书不敢阻拦,车帘被人掀开,虞安歌就看到了商渐珩那张邪魅凉薄的脸。 虞安歌皱紧了眉头,颇为紧张道:“你疯了!” 太子即将被禁足,只怕龙翊卫会盯着他,这种敏感时候,商渐珩却来拦她的马车。 宋侍郎在朝堂上拿出来的那份证据过于详尽,详尽到圣上会怀疑是她和姜彬在背后推波助澜。 糟糕的是,真的是她和姜彬在推波助澜,再加一个商清晏。 更糟糕的是,商渐珩这个时候过来,无疑把她搞事的嫌疑往上推了推。 商渐珩他自己顶锅挨骂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拉上她? 商渐珩冷笑一声:“虞安和,你记住孤是属水鬼的,你想要把孤推下水,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水性。” 说完这句话,商渐珩就甩下车帘,笑着就离开了。 虞安歌握紧了拳头,往车壁上重重砸了一下。 虞安歌道:“下次太子殿下再拦车,你直接...” 虞安歌本想说直接撞过去,但想想还是算了,哪怕她恨死商渐珩了,还是不能那么做,更何况起码有三个月,她不用再见到那条毒蛇了。 鱼书道:“公子想说什么?” 虞安歌脸色铁青,对鱼书道:“走吧。”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 等虞安歌下值回了虞府,路过隔壁府邸,却见一直紧闭的大门被人打开,许多仆从都在那里打扫。 回到参微院,虞安和正穿着一袭淡蓝色百褶裙,爬上橘子树修理秋千,这豪迈的动作,没有一点儿世家贵女的样子。 狼青和小白狐并排坐在地上,一大一小两个毛孩子十分乖顺。 虞安歌道:“秋千坏了吗?哥哥修这个做什么?” 虞安和一边拧绳子一边道:“辛太傅要搬回隔壁了。” 虞安歌道:“所以呢?” 除了江南盐政通过商清晏传信儿,虞安歌跟辛太傅之间没什么交集,对于辛太傅是住自己隔壁还是住哪里,她不甚在意。 虞安和倒是瞪大了眼睛:“你不期待吗?” 虞安歌觉得这话莫名其妙:“我该期待什么?” 虞安和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脑子,忘了你小时候发烧,忘了一些事。” 虞安歌看着眼前的秋千,想到自己脑海中断断续续闪回的片段。 她好像...荡着这个秋千,在看隔壁的什么人? 究竟是什么人,需要她荡秋千去看? 是谁呢? 似乎是个很重要的人,可既然重要,为什么她却记不起来。 虞安歌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她喃喃道:“我忘了什么?” 虞安和把绳子紧好,又抱着树干爬了下来:“你忘了,你以前让我给你架秋千,老是荡得高高的去看隔壁的小公子。” 虞安歌心头莫名其妙涌起一股热意,眼眶也酸涩起来。 有一些回忆被她遗忘在角落里,明明至关重要,却蒙尘生灰。 虞安歌觉得有点儿头疼,那些回忆就要破土而出,她头脑晕眩,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 虞安歌紧紧盯着秋千,迫不及待问道:“是谁?我小时候荡秋千看的人是谁?” 虞安和回到地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答道:“辛府那小子啊。” 虞安歌眼中透着几分迷茫:“辛府...那小子?” 虞安和道:“对,好像比你大不了几岁,你说人家长得好,老是偷看人家。” 虞安歌绞尽脑汁,终于把一个模糊的人影从记忆中扒拉出来。 辛太傅的孙儿中,的确有个与她年纪相近的,大了她两三岁,行六,人称辛六郎,现在在太常寺担任典乐。 虞安歌对他没太多印象,只知道是个精通音律之人,许是在某个宴会上匆匆扫过一眼,她没有留意,辛六郎也没跟她打过招呼。 至于长相... 具体长什么样虞安歌实在想不起来了,似乎是个温和敦厚之人,不过观辛淑妃就知道,辛府上下,就没有长得不好的。 只是虞安歌自认不是一个在乎容貌的人,幼时竟然会为了一个男孩儿,专门荡秋千去看吗? 还是偷看? 虞安和继续道:“说起来他还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七岁那年发高烧,老夫人把府医都叫了过去了,也不让我出门,我在家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可能是我哭的声音太大,还惊动了隔壁那位辛小公子。那个辛小公子就隔着一道墙问我发生了什么,听我说完之后,他就急匆匆走了,没过多久,辛府就过来了一个府医,不顾虞老夫人的反对,直接找到你,给你施针开药,这才让你挺了过来。” 虞安歌一脸错愕:“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为什么你一直没跟我说呢?” 虞安和道:“你当时发烧醒过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跟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还是爹爹把你带回望春城,你才好了点儿。然后爹爹怕你再受刺激,就没多让我提盛京的往事,久而久之我也给忘了。要不是辛府又要搬过来了,我也差点儿忘了这一茬。等辛太傅搬完家,咱们可得送上一份大礼!” 虞安歌下意识抚摸自己跳个不停的心口,依然不愿死心:“你说那人,是辛六郎还是什么人?” 虞安和道:“应该是辛六郎吧,反正是辛府的人,那个年纪,除了辛六郎也没旁人,人长得却是怪好看的,你当时可喜欢荡秋千看他了。” 虞安歌心底泛起一股酸涩的情绪,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怎么的。 虞安歌道:“那是要好好谢谢人家,不过哥哥就别代我过去了,我以哥哥的身份,亲自登门道谢。” 虞安和道:“如此甚好。” 第284章 竟是府中疯疯癫癫的白姨娘 跟虞安歌分别后,商渐珩也坐上马车,哼着小曲儿一路回到太子府。 太子府外已然排列着一队腰挎长刀的宫卫,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三个月,这些人都会守在这里。 在进入太子府之前,商渐珩叫来一个侍从道:“告诉翰林院,给孤好好招呼岑嘉树。” 那侍从应了一声,隐退在人潮之中。 等商渐珩跨入太子府后,为首的宫卫对商渐珩拱手行礼:“太子殿下,得罪了。” 商渐珩勾唇一笑:“应该的。” 大门缓缓关闭,“砰”一声,让方内侍莫名打了个哆嗦。 方内侍一脸愁苦,唉声叹气。 商渐珩瞧着倒是心情颇好:“你叹什么气?” 方内侍道:“奴才是替太子殿下您叹气啊。” 江南盐政之事一爆出来,太子必定首当其冲,要挨天下人的唾骂,非但如此,二皇子派难得抓住他的把柄,必会在以后的夺储之争里,时不时拿出来攻讦。 而且朝堂风云变幻,一朝一夕便能改天换地,太子殿下此番被禁足三个月,出去后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 最让方内侍叹息的是,这钱明明是圣上要的,吃苦挨骂的却是自家太子。 不过商渐珩对这一切接受良好:“孤正好趁机歇息一下,孤要的皮影和香料都在吧。” 方内侍道:“一直备着呢。” 商渐珩撩起袖子:“好,孤要亲自上手,配上一副冷松香。” 方内侍道:“哎呦我的殿下唉,您不着急吗?” 商渐珩道:“急不来的,不如不急。” 说着,商渐珩便往房间里走去。 ------------------------------------- 岑嘉树冷冷看着替他收拾东西的小吏,商渐珩落难之后,他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江南盐政贪污由来已久,但真正到了压榨百姓的地步,还是在去年年初。 这由头从宋锦儿的那个细盐方子开始,无意间被宋侍郎掺和进来,岑嘉树为了成为太子的亲信,亦在其中下了注。 而今宋侍郎投靠二皇子,揭露了太子在江南疯狂敛财的行为,受此牵连着无数。 但圣上似乎无意计较,除了贬谪几个江南盐官,最重的,也不过是把龚知府革职下狱。 追随太子的京官,在太子的庇护下,暂且逃过一劫,只是岑嘉树不在其中。 岑嘉树知道,从宋锦儿在建宫典仪上,道出不愿重建的那一刻,他和宋锦儿就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弃子。 只是岑嘉树没想到,太子竟然心狠至此,那么多人都没事,单单把他抛了出来。 岑嘉树从炙手可热的探花郎,变成了庶吉士,如今连继续留在翰林院的资格都没有了。 若非岑老太爷出面,到处卖老脸求情,只怕他连进士的功名都保不住。 高中探花,打马游街的时候有多春风得意,而今就有多落魄。 很快,他在翰林院的东西都收拾完了,小吏客客气气道:“岑公子,请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岑嘉树从这个小吏脸上看到的是满满的讥讽。 岑嘉树失魂落魄地从小吏手中接过自己的物件,出门时,却被一个人撞到,手中昂贵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呦,这不是岑探花吗?真对不住,不小心把你给撞了。” 岑嘉树默不作声蹲下去捡拾,却被此人一脚踩住:“真是想不到啊,岑探花也有今天。” 岑嘉树咬紧牙关,眼神逐渐怨愤起来,拳头也不由自主握紧。 就在他想要宣泄一腔愤懑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岑同僚便是落魄了,也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郑同僚何必如此刻薄?” 岑嘉树抬起头,看到柳文轩走了过来。 那姓郑的看到柳文轩,脸上颇有些悻悻然,这世道都是拜高踩低的,之前岑嘉树的风光实在惹人眼红,他便想着趁人落魄,过过嘴瘾罢了。 谁承想,柳文轩之前跟岑嘉树那么不对付,竟会在这个时候替岑嘉树出头。 柳文轩走近,主动蹲下身子替岑嘉树捡拾东西,岑嘉树抿抿嘴唇,却是连一声谢都说不出口。 二人站起来后,柳文轩更是越过那个落井下石的同僚,把岑嘉树送了出去。 岑嘉树脸色不是很好,一直沉默不语。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柳文轩竟有些忘了,之前打马游街的岑探花是何等模样。 不过想想岑嘉树做过的那些事,柳文轩对他生不出同情来,只是觉得有几分惋惜,毕竟岑嘉树的文采的确当得起探花的名号。 只是他自从去望春城,不小心伤了手后,便一跌不起。 事到如今,柳文轩只能道:“《周易》有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岑公子文采斐然,先前行差踏错,但若是你及时改正,以后未必不会有新的造化。” 说句实在话,二人因为那个稀里糊涂的“状元探花”的戏言,一直看对方不顺眼,遇事互相怼一句是常态。 岑嘉树并不想相信柳文轩此话的真心,可抬头看,只见柳文轩眼中一片坦荡。 岑嘉树喉结滚动,还是对柳文轩道:“多谢。” 柳文轩对他一抱拳:“手上的事还没忙完,就不远送了。” 岑嘉树一路回到岑府,不出意外,迎接他的是岑夫人的埋怨,岑侯爷的责怪,还有岑老太爷不可遏制的怒火。 岑嘉树跟着太子插手了江南盐政,岑侯爷在宋锦儿险些被宋氏族人勒死那天晚上就知道了。 之所以没告诉岑老太爷,是知道岑老太爷的脾气,另一方面,岑侯爷的确没什么本事,想着儿子能跟着太子,拿个从龙之功也能振兴侯门。 可没想到,从龙之功拿不到了,遇上事,岑嘉树竟是第一个被扔出来的。 岑侯爷长吁短叹,跟岑夫人一起挨了岑老太爷的骂。 岑嘉树一回来,连祖父的面都没见着,直接就被押到了祠堂罚跪。 岑嘉树一直从中午跪到半夜,哪怕到了夏季,祠堂依然阴冷潮湿,既是罚跪,岑老太爷自然也没让人送饭。 岑嘉树在饥寒交迫,以及失意寥落下,浑身都是痛楚,脑海中尽是旁人的讥讽,如千万根针,刺得他痛不欲生。 直到“吱呀”一声,祠堂的门被人小心翼翼打开,打断了岑嘉树的思绪。 岑嘉树回头一看,竟是府中疯疯癫癫的白姨娘。 第285章 为了县主,回凉国吧 岑嘉树像是被什么灼伤到了,连忙转头,气息不稳道:“你来做什么!” 白姨娘未语泪先流,小心翼翼从门缝中挤了进来,紧跟在她身后的,还有那个叫田正的侍从。 白姨娘一看到在牌位前跪得板正的岑嘉树,便跌跌撞撞跑了过去,从后面抱住岑嘉树,不断哽咽出声。 岑嘉树只觉夏夜寒凉,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只有白姨娘落在他衣襟上的眼泪是滚烫的。 夏日衣服单薄,岑嘉树的肩膀很快便洇湿一片。 岑嘉树道:“这里不是姨娘该来的地方。” 岑嘉树至今滴水未进,声音沙哑粗粝,说完,还干咳了两声。 白姨娘的眼泪更加汹涌:“嘉树,跟娘回凉国吧,回凉国,你会得到你应得到的一切。” 岑嘉树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白姨娘哽咽道:“以前你外祖父遭难,娘亲别无他法,只能躲在殷国装疯卖傻,现在凉国新帝登基,新帝为你外祖父平反了,重新封为长平郡王,只要你回凉国,你便是皇室宗亲,一腔抱负何愁无处实现?” 根据白姨娘所说,当年她的父亲长平郡王在凉国皇室的争斗中落败,郡王府上下皆被囚禁,受尽折磨,女眷甚至沦为守府侍卫的玩物。 还好出事当天,白姨娘带着侍女出去游玩,险险躲过一遭,她又在侍女的保护下一路逃亡,后来体力不支晕倒。 等白姨娘再醒过来,人已经在殷国里面,自己的侍女也不知所踪,她这才意识到她被人贩子给卖了。 白姨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自然无力逃脱,又因为她曾经贵为县主,皮肤细嫩,姿色姣好,人贩子一路辗转,把她卖到盛京。 人贩子本是要把她送去青楼的,却阴差阳错下被永昌伯,也就是岑嘉树的父亲买下,进入永昌伯府成为侍女。 永昌伯与夫人伉俪情深,恩爱非常,唯一遗憾便是永昌伯夫人一直未能生育,所以永昌伯夫妻二人只能在无奈之下借腹生子。 而白姨娘面容秀美,在一众侍女中格外突出,于是被永昌伯选中,十月怀胎后生下了岑嘉树,记在永昌伯夫人名下,成为府上唯一的嫡子。 白姨娘身在殷国,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生下来后又被永昌伯灌下疯药,昏昏沉沉许多年,终于在潜入大殷的探子田正的帮助下,逐渐恢复神志。 想到自己经受的一切委屈,白姨娘自然痛不欲生,转头就告诉岑嘉树,又与他比对了身上母子遗传在同一个位置的红痣,母子这才相认。 造化弄人,岑嘉树这才知道,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且被自己的父亲和养母喂了疯药。 岑嘉树微微仰头,看着眼前排列的一众岑氏祖先牌位。 滴水未进,加上体力不支,岑嘉树的身子晃了晃,再加上背上趴着一个白姨娘,他跪得笔直的身子最终倾倒下来。 他身在殷国,读的是殷国的书,写的是殷国的字,哪怕知道母亲的身世,他也一直坚定自己就是殷国人,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为殷国建功立业。 但凉国的血脉又做不得假,看到生母在府中装疯卖傻,艰难度日,他还是不能视而不见。 因此,他千里迢迢去望春城退婚,只因虞安歌的父亲,戍守边关,不知杀了多少凉国人,他无法坦然与之成亲相守。 可也就是望春城一行,毁了他的手,他的名声,他的仕途。 岑嘉树眼中顿时涌出两行清泪,曾经的意气风发和满腔抱负,皆化作怨愤悲凉,充斥在他这副具有殷凉二国血脉的身体中。 白姨娘看到岑嘉树倒下,不禁低声惊呼,想要揽过岑嘉树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孰料,哪怕到了这种地步,岑嘉树还是一把把白姨娘推到一边。 他紧紧咬着牙根,面对岑府的列祖列宗,继续把身子跪直,咬牙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姨娘走吧。” 殷国刻在骨子里的仁义道德,让岑嘉树始终无法正视这个生母。 白姨娘哭得更为惨烈:“嘉树,你别推开为娘,娘在殷国苟且偷生多年,都是为了你啊。如若不然,娘早就偷偷回凉国,恢复县主身份,过好日子去了。” 岑嘉树的身子动摇,牙关也死死咬住。 一旁的田正道:“小世子,县主为了您,甘愿留在殷国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您哪怕不为自己,就是为了县主,回凉国吧。” 岑嘉树语气发狠,叱道:“出去!” 白姨娘掩面而泣:“我的儿,你怎么会这么狠心?” 田正也道:“公子,您明明有探花之才,却被太子所弃,革了官职,仕途全毁,这样的朝廷,哪里值得您忠心啊?反观凉国,您一回去便是皇室宗亲,无人敢欺辱您,您的才华也不至于被埋没,公子,您何苦留下呢?” 岑嘉树转头看着田正和白姨娘,脑海中思绪万千,翻涌着无数过往。 从他十余载苦读,到高中探花的风光,再到向太子献上盐方,成为太子身边的大红人,还有他在望春城受伤受到的羞辱,人生攀到高峰后,忽然一跌不起,成了一滩烂泥。 脸上的泪逐渐干涩,出乎意料的,回忆的最后一幕,居然定格在今天。 柳文轩过来帮他捡起掉落满地的笔墨书册,送他离开时,颇为真挚地说了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岑嘉树一时分不清现实和回忆,喃喃自语起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文采斐然,先前行差踏错,若及时改正,以后未必不会有新的造化。” 田正道:“公子,您回到凉国,才会有您的大造化。” 岑嘉树倏然被这句话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他侧目看着白姨娘道:“大殷不是姨娘的故土,姨娘若待不下去了,自可以回凉国,我绝不拦姨娘。只是我身为永昌伯之子,绝不会做通敌叛国之事。你们快出去吧,再留在我岑府祠堂说这些风言风语,我就要大声呼唤侍卫了。” 白姨娘看岑嘉树决绝的表情不似作伪,无能只能在田正的搀扶下抹泪离去。 第286章 不知辛六郎为何如此反应 许是曾经住过的原因,辛府的搬迁十分顺利。 在最近盛京这种紧张的环境下,搬家已然高调了,就没有专程设乔迁宴。 虞安歌听哥哥说辛六郎曾经救过她一命,待辛府安定下来之后,就命人备上了一份厚礼,带着就要往辛府赶去。 此时四皇子和辛太傅对坐在廊下烹茶,廊檐雅致,前后两扇屏风在廊下隔出一小片天地,不觉逼仄,只觉精美。 四皇子正一脸沉寂,坐在辛太傅面前,语气充斥着厌烦:“工部那群蠢货,什么事都干不好,芝麻大点儿的屁事都要来找我,烦都要被他们烦死了。” 先前四皇子看太子处理这些事,十分游刃有余,但是落在他手里,却是事事不如意。 辛太傅默默点茶,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在茶雾中变得朦胧。 四皇子抱怨了一通,而后对辛太傅道:“好在大皇兄之前备好了许多物料,不至于让我手忙脚乱,但朝堂上依然反对声不断,顶着这个风头还有去建,我岂不是要步大皇兄的后尘。” 虽然四皇子没有像太子一样,做出江南盐政这种丧心病狂之事,但现在看来,朝野内外,都在歌颂崔皇后和二皇子的贤良,四皇子真要做下去,岂不是给自己招骂。 眼看着辛太傅一副镇定自若烹茶的样子,四皇子着急道:“太傅!您得帮帮我。” 辛太傅放下茶壶,发出“咚”一声的响动,四皇子当即蔫儿了下来,知道这是辛太傅在发火。 四皇子的声音中不乏委屈:“我才刚入朝,的确没有经验嘛。” 辛太傅默默看了一眼旁边的屏风,对四皇子语重心长道:“殿下,您的性子该好生磨一磨,这次圣上交代的事情,对您来说是个极好的历练。” 四皇子忍了忍,还是道:“太傅说这个,与废话无异。” 商清晏通过屏风的缝隙,正好能看到辛太傅那张万年不变的严肃脸。 在商清晏幼年的许多时间里,他对这张脸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常因对方的一皱眉,一斜目,一句话而紧张谨慎。 朝堂上常说姜彬不近人情,但姜彬只是针对律法,辛太傅的不近人情,却是对目光所及,一切事物的苛责。 商清晏如今爱洁到了魔怔的地步,便深深受到了辛太傅的影响。 而现在,一向不近人情的辛太傅却对四皇子颇为无可奈何。 四皇子是被圣上和辛淑妃宠大的孩子,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并不把辛太傅的苛责当回事儿,只想着完成自己的目的。 商渐珩看穿了这二人的性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再理会屏风里面那两个人,眼神不自觉游离起来。 就在辛太傅被四皇子的愚钝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时,一个侍从过来道:“太傅,隔壁的虞公子登门拜访,说是恭贺辛府乔迁大喜。” 辛太傅的注意力终于得以从四皇子身上偏移,辛太傅对虞家虽不至于讨好,但神威大将军手握十余万兵马,他自不会得罪,更别说还有虞安歌在江南递消息的情分。 辛太傅道:“先迎她入府,我等等便去见她。” 没一会儿,那侍从便带着虞安歌入府。 商清晏隔着门廊,能看到虞安歌的身影出现在曲径。 夏天来了,万物丰茂,唯有她一袭黑衣,甫一出现,就带着风雪般的冷寂。 商清晏一看到她来,心便乱了。 亦或者说,面对虞安歌,他的心一直都是乱的,只是近来乱得尤为激烈。 虞安歌跟着侍从往里面走,感叹辛府的雅致,但她没忘过来的目的,对侍从打听道:“小哥,辛府六郎可在府中?” 侍从指向一个方向:“六公子啊,喏,就在那里调琴。” 虞安歌顺着侍从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就坐在一个小凉亭里,低着头拨弄琴弦。 虞安歌看着那道白色的背影,心头一跳,一些朦胧的记忆在脑海中闪回。 秋千... 碧空... 白衣... 隔壁,大她几岁... 似乎都对应上了。 “虞公子,虞公子?怎么走神了?” 虞安歌在侍从的呼唤下,忽然回神,连忙整理好情绪,对侍从道:“既然辛太傅在忙,我可否先前寻辛六郎说说话。” 侍从自无不应,带着虞安歌过去。 辛六郎在亭中调琴之后,听得满耳鸟鸣风吟,一时兴起,想要谱个曲,奈何清雅之乐已经够多了,想要破此瓶颈却难。 琴声滞涩之时,忽听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辛六郎皱起眉头,头也没回,就语气不耐道:“走!” 辛六郎奏乐时有个规矩,不许旁人近前打搅,谁打扰他的思路,他是要发火的。 这侍从原不是新六郎身边伺候的,一时忘了这茬,又不好推拒虞安歌的请求,就带虞安歌过来了,听到这声叱,侍从诚惶诚恐请罪。 “六郎息怒,是隔壁的虞公子前来拜访太傅,太傅此时正忙,无暇接待,虞公子提及想见您,小的就带她过来了。” 辛六郎心情更加郁郁,他一心钻研声乐,除了不得不在国子监任教外,向来不喜这些人情来往的俗务,也闹不懂这个虞公子过来找他作甚。 正要让侍从把虞公子带离,便听身后一道清洌的声音道:“是在下唐突了,六郎见谅。” 辛六郎不由回头,看到百绿千红的园子中,出现一道孤寒的身影,烦热的心底,忽涌出一道清流。 辛六郎抚琴的手指无意识一勾,一道破冰之声在辛六郎的指尖响起。 辛六郎脑中灵光一现,手指凭那股清流的感觉翻飞,原本滞涩的琴音,霎时也流畅起来。 一曲毕,辛六郎缓缓呼出一口气,而后站起身来,颇为激动地握住虞安歌的手,对虞安歌道:“虞公子真是来得正好。” 虞安歌有点儿懵,不知辛六郎为何如此反应。 目睹这一切的商清晏一时没忍住,忽然拍向屏风,发出“咚”的一声响。 第287章 给虞公子拿一方湿毛巾净手 “咚——” “什么人!”四皇子警惕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防备。 商清晏缓缓吐出一口气,暂且压抑住心里的躁动不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看到商清晏,四皇子的脸色一下青一下红的,勉强唤道:“堂兄。” 商清晏“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四皇子道:“我与辛太傅说话,皇兄偷听作甚?” 辛太傅终于开口:“是我让他在屏风后听的,你堂兄对眼下的局势还算了解,或许能给你提出些建议。” 四皇子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商清晏没有理会四皇子的别扭,而是意有所指道:“虞公子去过江南,又在朝堂中跟姜彬一起带头反对重建宫宇,她对眼下形势的了解,比我更甚,或许虞公子更能破局。” 辛太傅想到刚才虞安歌的拜访,便对侍从道:“虞公子可还在府上?” 侍从道:“在外面等辛太傅呢。” 辛太傅道:“请她过来。” 侍从应声退下,商清晏也走到栏杆边,遥遥看向亭子里的情况。 辛六郎握着虞安歌的手啧啧称奇:“我正在谱曲,弹到琴音滞涩之处,忽见虞公子站在花丛之间,繁花似锦,唯有虞公子凛然如松,刹那间,我福至心灵,完成此曲,方才弹来,虞公子觉得怎么样?” 虞安歌不明白辛六郎为何这般激动,但他这反应,隐隐又跟幼时的经历对上了。 若非旧年相识,怎会一上来就如此热络? 但虞安歌实在没有什么声乐天赋,曲子自然是好听的,至于好听到哪里,精妙在何处,她是一窍不通。 出于礼貌,虞安歌连忙把手从辛六郎手里抽出来,而后道:“此曲甚好。” 辛六郎道:“若无虞公子,我也无法谱成此曲,不如虞公子为此曲取一个名字。” 这再次触及虞安歌的盲区,甚至让虞安歌一时忘了来见辛六郎的原因。 想了几息,虞安歌道:“我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来,既是辛六郎谱的曲,还是六郎自己取名比较好。” 辛六郎当即道:“唤作松荣如何?” 虞安歌道:“松茸?” 虞安歌没想明白松茸与琴曲之间的关系,但辛六郎是国子监的典乐,这么取名一定有他的道理。 虞安歌道:“我觉得很好,很...符合这首琴曲的气质。” 辛六郎道:“哎呀呀,我与虞公子真是一见如故,来来来,我再为你弹奏此曲。” 虞安歌终于想到自己过来的目的,连忙道:“我此番过来,一是想要祝贺辛府乔迁之喜,二是想...” “虞公子,太傅请您过去。”一个侍从忽然插嘴,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辛六郎脸上露出一抹不悦,但他是晚辈,再不好跟自家祖父抢人。 虞安歌看着辛六郎,分明面如冠玉,是个一袭白衣的翩翩少年,但或许是二人分别太久,亦或许是虞安歌失去那段记忆的原因,她对辛六郎生不出半分亲切之感。 虞安歌有些迟疑,对辛六郎道:“那我等会儿再来见六郎。” 辛六郎不忘叮嘱:“那你可别忘了。” 虞安歌颔首,跟侍从一起离开。 等虞安歌到了辛太傅这里,却见辛太傅左右手边坐着商清晏和四皇子。 巧的是,商清晏和四皇子脸色如出一辙的难看,不知这对堂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 虞安歌给他们行过礼后,便撩起下摆落座。 一旁的炉子上煮着茶水,辛太傅让人给虞安歌上了茶。 虞安歌伸手正要端起茶杯,就听商清晏清了一下嗓子。 虞安歌手一顿,奇怪地抬眼看他,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虞安歌就要再去拿杯子时,商清晏抢先一步,对侍从道:“给虞公子拿一方湿毛巾净手。” 虞安歌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未染脏污,指甲缝里也没有灰尘。 虞安歌替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没有碰什么脏东西。” 商清晏端起茶盏,广袖挡住不悦的嘴角:“饮水之前理应净手。” 虞安歌知道这人毛病大,只能无奈应下,但她听到一旁的四皇子小声嘟囔一声:“真矫情啊。” 虞安歌深以为然,她喝茶又不会把手指插到水杯里。 侍从已经端着一盆水过来了,弯下腰示意虞安歌净手。 虞安歌净完手后,终于能端起茶来,对辛太傅一敬:“晚辈是来祝贺辛府乔迁之喜的。” 辛太傅颔首,没有露出过多神情,他虽和虞安歌打过交道,但二人并不熟稔。 还是四皇子率先开口:“辛太傅说,你或许有法子帮我解决眼下的困境。” 虞安歌看向四皇子:“四皇子所说的困境,指的是什么?” 四皇子道:“自然是重建宫宇一事,眼下反对声愈演愈烈,父皇也不断向我施压,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虞安歌想法十分明确,直接道:“如今国库空虚,民生多艰,皇室却大兴土木,此举必然会引得百姓不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四皇子定然明白,所以绝对不能重建宫宇。” 四皇子自然清楚民意,便道:“虽说如此,但这笔钱出自父皇的私库,且父皇不断对我施压,我便是想不建都难,更何况,大皇兄已经把一些物料和匠人都筹备好了,我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做都不行。” 虞安歌抬头和商清晏对视一眼,四皇子并不知道,圣上私库的钱财,来源于江南盐政。 看虞安歌似乎想说什么,四皇子一脸烦躁道:“我知道,做了也不行,现在我做不做都是错,真的烦死了。还有万水大师那个老秃驴,见不到父皇,就来找我要那一笔兴建寺庙的钱,他一个出家人,掉进钱眼儿里面了,也不嫌臊得慌。” 听四皇子越说越不像话,商清晏终于开口道:“倒不是不可以做。” 第288章 怎么就成辛六郎的知音了? 虞安歌听到这句,当即疑惑地看着商清晏。 四皇子看了商清晏一眼,似乎想要追问,又因为种种隔阂,无法问出口。 商清晏倒是没有卖关子,直接道:“做肯定是要做的,但是做成什么样,做到什么地步,全凭你来定。” 商清晏一说,虞安歌和辛太傅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唯有四皇子,紧皱的眉头依然没有放松下来,他重重呼吸了几息,道:“最烦你们这种话不说明白的人。” 商清晏:... 虞安歌:... 辛太傅深吸口气,他不明白,辛府上下就没有不聪明的,哪怕是辛淑妃,别看她如今被困宫中,郁郁不得志,但当年辛淑妃也是盛京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四皇子这愚钝的血脉,究竟是随了谁? 即便他们知道,也不能明说。 就像现在,即便他们三个都知道了商清晏的意思,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跟四皇子解释。 虞安歌还算有眼力见,当即道:“贺礼送到,晚辈就先告辞了。” 商清晏忙不迭道:“时间不早,我也得回府了。” 商清晏和虞安歌一前一后退出去,茶桌前只剩下辛太傅和四皇子二人。 商清晏不在,四皇子的神情明显轻松一些,连忙追问道:“堂兄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做成什么样,什么地步的,我该做成什么样,做到什么地步?” 辛太傅不急不慢道:“意思是,皇宫还是要重建的,但圣上给的时间是一年之期,这个时间太紧了,四皇子您完不成,是情有可原的。” 四皇子道:“太傅的意思是,让我拖工时?” 辛太傅颔首:“不仅要拖工时,工部那边问你的事情,你尽量不要插手太多,这个时候,你就是做得越少,错的越少。” 四皇子沉思片刻,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有完全明白:“可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成了无能之徒。” 辛太傅道:“无能总比无德好,前者,只是圣上对您不满意,可您终究是圣上的子嗣,后者,却是百姓和群臣对您不满意,殿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孰轻孰重,您要分清。” 四皇子坐在那里想了想,依然不甘心问道:“如此,只怕父皇会对我很失望。” 四皇子初入朝堂,虽无意办成什么大事参与夺储之争,但他被父皇宠溺长大,总是存着几分替父分忧的念头。 重建宫宇之事是他接的第一件大事,哪怕接手的过程并不如他的意,他还是想努努力,把这件事做好,让父皇对他刮目相看。 辛太傅道:“殿下临阵受命,且年纪不大,经验有限,没做好是情有可原的。” 更别说,在四皇子接手之前,太子才是负责这件事情的第一人,太子都没能做好,更别说四皇子了。 四皇子道:“我明白了。” 另一边虞安歌和商清晏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商清晏旁敲侧击道:“方才见你跟六郎交谈,举止颇为亲密,你们是旧识?” 关乎“妹妹”的名声,虞安歌无意透露太多,只道:“算是吧。” 商清晏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儿:“虽是旧识,但你们二人的接触实在过于亲密了。” 商清晏记得,虞安歌虽然没有洁癖,但等闲不让人接近的,也不知为何,她今天竟能容忍辛六郎握她的手。 偏偏虞安歌忍受得了,商清晏却有些忍不了,胃里一阵一阵泛酸,心头一阵一阵发堵。 “王爷不觉得您管得太宽了吗?”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 虞安歌和商清晏回头看去,来者正是辛六郎。 商清晏看向辛六郎的目光满是寒意。 年幼时,他跟辛六郎就颇有些不对付,这也难以避免,同龄人中,他二人的年龄最相近。 先帝还在的时候,辛六郎便是商清晏的伴读,但他这个伴读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多余。 辛六郎虽然聪颖,可架不住商清晏是惊世神童,哪怕辛六郎再刻苦,还是要差商清晏些许。 再加上二人在琴棋书画上,志趣很是相近,这差距就更为明显了。 但这并非二人分明有血缘,却关系不好的主要原因。 最主要的是,当年商清晏被废,亲朋好友作鸟兽散,便是辛太傅也及时与商清晏撇清了关系。 还是宫里的辛淑妃苦求,才让商清晏得以隔三岔五留在辛家,跟着辛府家学读书。 这样的读书,在辛府上下的刻意疏远中,总要带着几分寄人篱下的意味。 辛六郎年少轻狂,只觉得商清晏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终于落下神坛,最初那段时间,对商清晏不无冷嘲热讽。 而商清晏经历人生剧变,心思敏感,自然与之交恶疏远。 二人产生的误解和隔阂是必然的,这么多年过去,便是能够修复,也没什么必要了。 眼下商清晏看到来人,直接呛声道:“是本王管得宽,还是六郎你太不知分寸了。” 辛六郎道:“遇见知音,激动一些也是寻常。” 商清晏狐疑地看向虞安歌:“知音?” 虞安歌这个不通乐理之人,怎么就成辛六郎的知音了? 还有,虞安歌口中的旧相识,又是怎么一回事? 辛六郎道:“今日若非得见虞公子,我谱不出那般好的琴曲。” 商清晏一时醋意大发,直接讽刺道:“你那些绵软无力的琴曲,有甚可拿出来夸耀的?” 辛六郎道:“什么?你竟敢说我的佳作绵软无力!” 商清晏道:“事实如此,焉需我强调?” 辛六郎道:“哈!难道在你眼里,只有你南川王的琴音才是天下第一,旁人的都是粪土不成?” 商清晏道:“天下第一之名本王不敢争,但本王的琴音跟你比起来,还是略胜一二的,幼时如此,现在亦如此。” 辛六郎气得脸红脖子粗:“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从前不及你,难道我会一直不及你吗?” 商清晏道:“从前都比不过,你还妄想现在也能比得过吗?” 辛六郎道:“多说无益,我们这就来比试一番,你可敢应战!” 商清晏道:“本王有何不敢!” 辛六郎看着一旁的虞安歌道:“虞公子,你来做判官!” 虞安歌:啊???!!! 第289章 感谢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侍从很快抱上来两张琴,二人分作其后,留虞安歌站在中间,茫然无措。 二人之间的火药味愈发浓烈,偏偏虞安歌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演变成这个样子了。 而且这两个人无论是呛声还是宣战,虞安歌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什么琴曲?诗词和下棋她还略懂一些,这玩意儿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懂,能评出个毛啊? 虞安歌摇摇头:“我不行,我不懂。” 但这两个人明显还在气头上,非要争个高下不可,辛六郎不由分说就弹奏起来,所弹之曲,正是方才的松茸。 他弹奏过后,商清晏紧跟其后,曲子是什么虞安歌不清楚,但看商清晏坐在那里,手指翻飞,时而急促时而流缓,其中有一段,商清晏弹得都有残影了,更是看得虞安歌眼花缭乱。 一曲终了,虞安歌耳畔而嗡嗡作响。 不是这二人弹得不好,而是虞安歌实在不懂欣赏。 雅。 太雅了。 可具体是哪里雅,为何雅,虞安歌一点儿都说不出来。 偏偏这个时候,商清晏道:“虞公子,你说,谁更胜一筹?” 他虽这么问,但神情淡漠,似乎对虞安歌会怎么说已经了如指掌。 虞安歌道:“额...这个...” 辛六郎不甘示弱道:“无妨,你尽管说,切莫因为你我二人的交情,就影响判断。” 商清晏冷哼一声:“你二人有什么交情?” 小时候商清晏在辛府,可是没有听说过半分他跟虞家兄妹一起玩耍过。 辛六郎道:“关你什么事,现在是琴曲的问题。” 商清晏道:“辛六郎啊辛六郎,这么多年你毫无长进也就罢了,怎么连鉴曲能力都没了。” 辛六郎咬牙切齿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讨人厌,只拿花里胡哨的琴曲应付,莫非是江郎才尽,这些年谱的曲都上不了台面?还有,曲子好不好,要听的人来决定,而不是弹的人决定。” 于是二人齐齐看向虞安歌,齐声道:“虞公子,你觉得呢?” 虞安歌:... 她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是幼时的救命恩人,一边是商清晏,她该怎么选? 不不不,她根本就听不懂,还能怎么选? 虞安歌道:“这,我...” 商清晏忽然笑了,那双琉璃目充满亲和:“无妨,你凭直觉说便是。” 商清晏风轻云淡这么一笑,就衬得辛六郎有些咄咄逼人了。 但辛六郎又在虞安歌背后道:“虞公子,我这首曲子,盖因虞公子出现才能顺利谱就,所以这首曲子我想送给你。” 虞安歌又看向辛六郎,看到他满脸真挚,虞安歌不免又想到幼时的救命之恩。 罢了罢了,救命之恩大于天。 只是虞安歌还没开口,就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琴鸣,“嗡”一声银瓶乍破,伴随着另一道“嘶”的声音。 虞安歌又看向商清晏,发现他右手食指冒出一滴血珠子来。 虞安歌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凑过去道:“王爷怎么受伤了?” 商清晏低垂眼帘,语气淡淡道:“无妨,小伤而已。” 虽是小伤,但商清晏肤色白皙,就那一抹血格外刺眼。 虞安歌从怀里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让商清晏包住手指。 辛六郎犹在问:“虞公子,谁胜谁负,你说呀。” 虞安歌低头,看到商清晏秋水般的眸子盈盈生光。 虞安歌的心一下子就歪了,这个辛六郎只顾输赢,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虞安歌站在商清晏这边道:“我不懂乐理,只觉得王爷的曲子更胜一筹。” 辛六郎站了起来:“他那个曲子,全是花里胡哨的技巧,没有半分感情!炫技之曲,我也能弹!” 虞安歌奇怪道:“那辛六郎刚刚怎么不弹?” 虞安歌发誓,她说这句话时,不带半分讽刺,但对于辛六郎这个行内人来说,却是讽刺意味十足了。 辛六郎气得跳脚道:“你懂什么!那种毫无感情只有技巧的曲子,有什么可弹的!” 商清晏嘴角勾起一抹笑,他当然知道,虞安歌在乐理上什么都不懂,所以他没有弹那些阳春白雪之曲,只是选了一首指法最多,最复杂的琴曲。 不需虞安歌懂,只要她看了,觉得难就是了。 虞安歌弄不懂辛六郎为何这般愤怒,甚至觉得他生气有点儿莫名其妙。 虞安歌没忘她今天来辛府的目的,但眼下看辛六郎这副样子,实在不方便直接道谢。 虞安歌想着先把礼物送到,下次再感谢也就罢了。 虞安歌道:“六郎让我判个高下,我已经判了,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行告辞了。” 辛六郎正在气头上,也没什么好挽留虞安歌的。 商清晏倒也没有去其他地方,依然留在辛府,遣散身后跟着的侍从,去了幼时常去的院子。 小院子依然偏僻荒凉,搬过来后,府上侍从只收拾了几个主院,这个小角落还没来得及收拾。 如今这里杂草丛生,商清晏从小径经过,在杂草中给自己扫了一处石头,把外衣铺上去,默默坐了下来。 这段日子,他的脑子乱纷纷的,除了正常该思考的朝廷的事情,剩下的就是虞安歌兄妹了。 这两个人,同时牵动着他的内心,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时间流失很快,就在商清晏起身要走时,他看到一墙之隔的参微院传来声响。 虞安歌道:“我去了辛府,见到了辛六郎,就是他的脾气不太好,跟南川王弹琴斗气呢,我一时没有找到机会,感谢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商清晏猛然站起身来。 难怪! 第290章 好好为辛淑妃准备省亲的排场! 商清晏终于想明白了,为何虞小姐看见他仿若看见陌生人,原来虞小姐一直都弄错了。 虞小姐也不是不记得幼时发生的事,而是认错了人,将他错认成了辛六郎。 想到这种可能,商清晏咬了咬牙,当即足下生风走出院子,却又在门口遇见辛六郎。 辛六郎一脸不服,堵住商清晏道:“走,我们去祖父那边一决高下!” 商清晏却冷冷看了他一眼,张口便讥讽道:“六郎,这身衣裳换换吧,实在不适合你。” 辛六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这身衣服怎么了?怎么,只许你穿白衣,旁人都穿不得吗?” 商清晏淡淡一笑:“自然穿得,只是你站在我旁边,难免有东施效颦之感。” 他笑着,眼中却泛着冷意,若非如此,虞小姐定然不会把辛六郎错认成他。 说完,商清晏不管辛六郎如何气得跺脚,直接就转身走了。 商清晏一路来到虞府,敲响了一处角门,只是在踏入参微院,看到虞安歌和虞安和兄妹二人之后,整个人僵住了。 虞安歌还是那身衣服,正弯着腰给狼青洗澡,虞安和一袭淡粉色裙装,墨发只有一支普通的朱钗松松挽就,正蹲在地上,温柔地给小狐狸梳毛。 兄妹二人站在那里,明明生得一模一样,却又浑然形成一种巨大的反差。 虞安歌开口眼中透露出一抹疑惑:“王爷怎么来了?方才不是刚见过吗?” 商清晏张张口,想要去看虞小姐,跟他解释一直以来,是他认错了人,他才是那个被他荡着秋千也要看的人,并非辛六郎。 可商清晏的眼睛却怎么也不能从虞安歌身上离开。 一种忽然萌生的错乱感打破了商清晏的冲动和理智。 方才在辛府的醋意,被认错的心酸,皆化作迷茫无措。 虞安歌走到他面前问道:“王爷,您过来做什么?” 商清晏张了张口,最终抬起受伤的右手,对虞安歌道:“我来把帕子还你。” 虞安歌看着包裹在商清晏食指上的手帕,上面泛着一点儿血迹。 虞安歌颇为无奈道:“不必了,一个帕子而已。” 商清晏点了点头:“告辞。” 虞安歌奇怪道:“这就要走?” 商清晏“嗯”了一声,径直离开。 人走后,虞安和过来道:“他来做什么?” 虞安歌觉得商清晏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便道:“谁知道呢?” 而离开此处的商清晏脑子乱得不行,看着手中沾血的帕子,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只是普通世家子弟用的帕子。 可是这帕子上,却带着一股淡淡的冷松香。 商清晏不禁把帕子放在鼻尖,想要去闻,又连忙放手,不敢多看一眼。 不对的,他这样是不对的,可耻的。 他怎么能一边惦念着哥哥,一边又放不下妹妹?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可不这么下去,他又该怎么做呢?又能做什么呢? 商清晏把脑袋靠在车壁上,怎么也想不明白。 ------------------------------------- 重建宫宇之事,在种种议论声中终于开工。 四皇子经验不足,虽然期间出了些许差错,但终归是开始动工了。 圣上一直以来的心病,也有了好转的迹象,去往后宫的频率都有所增加。 只是崔皇后依然倡导节俭,周贵妃因受太子牵连,都被圣上冷落下来。 披香宫已经连续几天翻牌了,不过圣上顾念旧情,愿意宠爱辛淑妃,不足以掀起波澜。 该掀起来的波澜,在圣上当年纳她入后宫,以及四皇子诞生的时候已经掀过了,也被圣上态度强硬地压下来了。 只是近来披香宫发生的另一件事,到底是让后宫诸人寝食难安。 长春宫内,银雀往香炉里添着安神香,一脸不忿道:“后妃省亲,这是天大的恩典,连皇后娘娘您都没有过,凭什么她轻易得来了?四皇子接手重建宫宇之事,也没见做的有多好!她这般蛊惑圣上,与妖妃何异!” 崔皇后看着香炉中升起来的袅袅青烟,第一次从圣上那里感到心寒。 “不要说了,她若是妖妃,那圣上不就成了昏君?再说了,辛府搬回旧邸,辛淑妃思家想要回去,也正常...” 说着说着,崔皇后便说不下去了,她安慰不了自己,手里的针线活也不自觉停了下来,崔皇后颇为无力倚靠在榻上。 看着宫殿内低调的装饰,崔皇后喃喃问道:“银雀,本宫有多少年没有回过家了?” 银雀哽咽道:“自圣上登基之后,整整十五年,皇后娘娘您都没有回过家了。” 圣上与崔皇后算是少年夫妻,当年辛淑妃嫁给先帝,还是皇子的圣上便在伤心悲痛中娶了皇后娘娘。 婚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正妻该有的体面,皇后娘娘全都有。 但圣上为数不多的温情给了辛淑妃,给了周贵妃,唯独没有给崔皇后。 不过崔皇后从来不在意这些,也从来不屑于什么帝王宠爱,但她在意二皇子,在意家人。 整整十五年啊。 圣上还是王爷时,崔皇后还回过几次家,圣上登基后,她作为皇后,便再也没回去过了。 崔皇后望向镜中的自己,满头乌发间,竟然夹杂着几缕刺眼的白发。 恍然间,那个闺中绣花的少女,变得面目全非。 崔皇后笑道:“本宫年纪大了,都忘了在家做姑娘时,是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本宫闺房床头的那个布老虎,还在不在。” 笑着笑着,崔皇后的脸就不自觉寡淡下来。 崔皇后是个很理性的人,她的目标很明确,她要做贤后,要扶二皇子上位。 她这种人,这种静水流深的性子,一般不会被外物所扰。 但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对辛淑妃产生了嫉恨。 崔皇后不是没有向圣上提过,她想要回家看一看,但圣上显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反问她:“皇后最为俭朴,省亲是件挥霍金银的奢靡事,皇后怎会想着开此风气?” 那之后,崔皇后再没有提过省亲之事。 直到现在,在她这边奢望不得之事,却在辛淑妃身上轻易实现了。 崔皇后用力攥着手里的绣品,力气之大,恨不能撕烂这方锦绸。 终于,她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含泪对银雀道:“好好为辛淑妃准备省亲的排场!机会难得,本宫要让她永生难忘!” 第291章 淑妃省亲 省亲的消息一传出来,辛府上下就开始忙乱起来。 虞安歌身在参微院中,昼夜都能听到这段时日辛府传来的敲敲打打之声。 后妃省亲是恩赐,细数起来,辛淑妃这算是本朝第一例,便是崔皇后和周贵妃,都未能得其荣幸。 不过辛太傅倒是没有铺张,只参照着前朝的规格,将辛府上下修葺了一番。 待到良辰吉日,只听得大道铜锣一响,禁军列在道路两侧,街头巷口,又用围幕挡严,令一些想要围观淑妃芳容的百姓望而却步。 到了天初亮时,钟乐之声隐隐响起,众多宫人从街口鱼贯而入,被护在正中间的,是一顶金顶鹅黄的銮舆,銮舆外是绣着鸾凤穿花的轻纱,在炎炎夏日,倒是并不闷热。 辛淑妃的身影就在这轻纱之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侯在府外足有一个时辰的辛太傅听到动静,知道是辛淑妃来了,他微微抬头,却见这副繁复雍容的阵仗,不由脸色一变。 不知是不是圣上有意安排,辛淑妃这副阵仗,也太大了些。 本朝虽无后妃省亲先例,但是参照前朝规格,辛淑妃此回,已然是逾矩了。 这套排场,便是用在贵妃身上,都绰绰有余。 先前盛京有关重建宫宇之事甚嚣尘上,四皇子接手之后,还是争议不断。 辛淑妃以此架势省亲,的确彰显了恩宠,可也难免引得周贵妃忌惮,群臣的不满。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又耗费了好大功夫,辛淑妃才得以入府。 到了辛府,辛太傅携全府上下给辛淑妃依次行了礼。 端坐在上首,对站在屋内的一众宫人道:“都退下吧。” 乌泱泱走出去了许多宫人,但仍留下三个人候在辛淑妃旁边,其中有辛淑妃的心腹杜若。 这是宫里的规矩,辛淑妃没再撵她们走,只是杜若是个会来事的,招呼着另外两个宫人去耳房吃果子。 一家人这才有机会说说体己话,辛淑妃看着辛太傅便哽咽起来,唤道:“爹爹。” 辛太傅从来严肃,面对女儿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只是自从辛淑妃出嫁之后,遇见了这么多坎坷,父女二十多年来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如今终于相见,辛太傅到底还是存着几分怜惜。 辛府的女眷一年到头还是能得恩进宫一两次,跟辛淑妃见一见面的,辛太傅却是二十几年来,除了在宫宴上遥遥相望,没有任何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辛太傅看着辛淑妃,语气颇有些生硬道:“你可饿了?” 辛淑妃红着眼眶点头:“想吃家里的薄荷糕。” 辛太傅道:“原先家里做薄荷膏的厨子早就回乡请辞的,我让小厨房照着薄荷糕的方子给你些做,就是不知道味道能不能一样。” 辛淑妃眼含泪水点了点头。 二十多年没有回家了,家里变化太大了,辛淑妃的闺房倒是跟她出嫁前一样。 一旁的辛淑妃的娘亲辛老夫人,满眼爱怜地看着辛淑妃:“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此话一出,辛淑妃的眼泪再次汹涌,惹得辛老夫人含泪打趣:“说你像个孩子,真处处都是孩子样儿,都快要当祖母的人了,还哭呢。” 辛淑妃天生丽质,今年四十了,容颜依旧清丽,眼角的细纹只是为她添了几分岁月的韵味,并不显老态。 看辛淑妃眼泪还是止不住,辛老夫人道:“好孩子,别哭了,再伤了眼睛。” 辛淑妃想依偎在辛老夫人肩膀上,只是满头珠翠,后妃省亲的冠带过于繁重,她根本靠不过去。 辛淑妃道:“娘亲,说起这个,清...” “嘘——”意识到辛淑妃要说什么,辛太傅冷脸冲她摇了摇头,示意一旁耳房的宫人。 辛淑妃只能欲言又止,脸上再添哀色。 辛老夫人抚摸着辛淑妃的手,低声道:“好孩子,娘亲知道你想说什么?” 辛淑妃含泪点头:“我独独放不下这个事儿。” 商清晏已经二十一岁了,身子那般孱弱,从不见他身边有什么女子来往。 先前圣上赐给他两个暖床宫女,夜里把他吓到吐血,就再没有提过这件事了。 去年冬天,商清晏去了江南养病,身子骨似乎养好了些,这半年里,倒是没出什么事,这是有好转的迹象。 先帝只有商清晏这么一个孩子,辛淑妃已经够对不起这对父子了,不想看商清晏始终孤寡。 这些话辛淑妃都不能明说,只能对辛老夫人叮嘱道:“娘亲,交给你了。” 辛老夫人回头看了辛太傅一眼,见辛太傅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敢应下,只是含混不清道:“你放心吧。” 娘俩又说了一些体己话,辛太傅忽而问道:“今日你归家乘坐的驾辇,可是圣上命人安排的。” 辛淑妃颔首:“圣上从不操心这个,是殿中省安排的。” 辛太傅皱着眉道:“太铺张了,用过午膳,你便去交代一声,让他们先行回去一些,另外把銮舆上绣鸾凤的轻纱给换了。” 如今执掌后宫的是皇后娘娘,协助处理公务的是周贵妃,辛淑妃是半点儿插手不得。 出宫时,她一心想着家里,没有留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现在辛太傅提起,倒是给辛淑妃提了个醒。 辛淑妃当即招呼杜若,照着辛太傅的话吩咐了下去。 省亲筹备的时间虽然久,但真正到了家,却待不了多久。 辛淑妃跟父母三缄其口地说过话后,又见了见府上的兄嫂子侄,就到了该起驾回宫的时候。 辛淑妃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闺房,轻轻抚摸过闺房里的每一件器物,眼中充满不舍。 杜若在一旁道:“娘娘若实在难过,不如把闺阁里的东西挑几个带入宫,聊以慰藉,圣上宠爱娘娘,这点儿小要求,圣上总不会不允。” 辛淑妃挑了几件未出阁时常用的器物,摆在案头时常把玩的抱月瓶,及笄时的朱钗,未完成的绣品,一把琴,还有几本旧书。 东西不多,皆是辛淑妃年幼时的回忆。 时间过得太快,转眼已近黄昏,在宫人的催促声中,辛淑妃依依不舍地离开辛府,乘上銮舆,再次回宫。 第292章 先帝之物 人走之后,原本热闹的辛府一下子又冷清起来。 辛老夫人忍了一整天的眼泪,终于决堤:“辛夷柔顺的性格,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怎么熬啊?” 辛太傅还算冷静:“熬不过也熬了这么多年了。” 辛老夫人哭了半天,终于擦干了眼泪道:“看辛夷的样子,她还是对清晏放心不下,夫君,辛夷没法子做这个主,你这个做外祖父的,可不能不管啊。” 辛太傅脸上尽是冷淡:“人皆有命,清晏的婚事,也不是我能插得了手的。” 辛老夫人一下子就生起气来:“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可是清晏的亲外祖父啊,你怎么能撒手不管?” 辛太傅道:“你记住,从圣上登基的那一刻起,我的外孙就只有四皇子一人。” 辛老夫人锤着辛太傅道:“天杀的,亲情关系能断,血脉能断吗?清晏可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辛太傅只是摇头道:“无知妇人。” 辛老夫人道:“当年先帝驾崩,你抛下过清晏一次了,清晏被废,你又把他抛下了,你对他竟没有半分怜惜吗?” “先帝驾崩之初,朝中近半人要求商清晏这个幼年太子继位,皇叔摄政,你说圣上野心勃勃,无人能挡,便一言不发。” “圣上帝位稳固之后,圣上要废黜商清晏的太子之位,改立南川王,朝中反对之人十有二三,你依然闭口不言。” “清晏被废后,是我和辛夷苦苦哀求,日磨夜磨,你才在答应让他隔三岔五来辛府读书,却不让辛府小辈跟清晏多说一句话。” “那么小的孩子,就要遭受众叛亲离,只能在夹缝中生存,病弱之身,苟延残喘,你却连他的婚事都不愿意帮一把!” 这些年,这些话辛太傅翻来覆去地听,早就听得厌烦了,转头就想走。 辛老夫人拉着辛太傅,不让他走,一定要他给出一个答复不可:“且不说血脉亲情,只说先帝对辛府那么好,你却这么对待先帝的遗孤,真是让人寒心!” 辛太傅知道不说清楚,今夜别想安眠,便一脸凉薄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四皇子和南川王之间,辛府只能选一个。如今四皇子才刚入朝,刚被圣上看重,辛府就去插手南川王的婚事,你让圣上怎么看?圣上本就对南川王的存在如鲠在喉。” 辛老夫人捶打着辛太傅:“你眼中只有利害得失,却无半分温情!” 辛太傅道:“我若不无情些,南川王不至于活到现在,辛淑妃不至于成为圣上的宠妃,辛府也不至于依然繁荣昌盛。” 话虽这么说,但辛太傅的做法毫无转圜,实在伤人心。 辛老夫人哭个不停:“我可怜的外孙,我可怜的女儿。” 辛太傅无奈道:“若以后四皇子能够登基上位,便是念着同母之情,清晏也可解脱,可若我现在帮清晏,不仅帮不到忙,四皇子也要受牵连。再者,商清晏也不是为人所左右的孩子,你贸然催他成婚,若让他娶到不喜欢的人,只会适得其反。” 说完,辛太傅无视还在抹眼泪的辛老夫人,径直离开房间。 ------------------------------------- 宝华宫,周贵妃气得开始摔东西:“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二嫁的狐媚子,竟敢用贵妃的仪仗!” 虽然辛淑妃回宫时已经将逾矩的宫人提前遣走,銮舆的轻纱扯下,但出宫的风光还是传到了周贵妃耳朵里。 周贵妃对辛淑妃可谓积怨已久,先前圣上恩准她回家省亲,周贵妃已经发过一通火了。 凭什么她和崔皇后都没有省亲的机会,倒让辛淑妃得了这恩典。 若不是太子禁足,周贵妃不好在这个时候触圣上霉头,她早早就闹起来了。 没想到周贵妃一时忍让,竟换来辛淑妃用了贵妃仪仗省亲的消息。 今日恰逢宝华宫里的宫女翠翘在殿内值守,连忙过去劝道:“娘娘息怒!您知道的,辛淑妃省亲的仪仗都是殿中省安排的,辛淑妃在殿中省可是说不上话,说不准里面有旁人的心思。” 周贵妃的火气依然没消,但她总归没再砸东西:“你的意思是崔皇后?” 翠翘道:“奴婢只是猜测。” 周贵妃又开始骂了起来:“那个毒妇!平日里装得贤良,实际上满腹丑恶心肠!” 翠翘道:“可还有另一种可能,娘娘您得万分小心了。” 周贵妃问道:“还有什么可能?” 翠翘道:“娘娘您想,这后宫除了皇后和您,谁还能插手殿中省?” 周贵妃略一思索,脸色大变:“还有圣上!” 翠翘道:“四皇子自接手了重建宫宇之事后,可是屡得圣上夸奖,再加上辛淑妃本就擅长狐媚惑人,这贵妃仪仗,会不会是圣上授意?” 周贵妃愤怒的眼神一点点降下温度:“你的意思是,圣上要给辛淑妃抬位分?” 翠翘低着头道:“奴婢不敢横加猜测。” 圣上是个长情之人,但正是因为长情,后宫之中才会只有崔皇后,周贵妃和辛淑妃这三个高位。 她们三人中,崔皇后有地位,辛淑妃有宠爱,而周贵妃,地位比不过皇后,宠爱比不过淑妃。 宫中可以有两个贵妃,若辛淑妃抬上去了,岂不就要跟周贵妃平起平坐了。 “砰”一声,周贵妃用力推落了横在殿内的博古架,架子上摆放的珍宝器物纷纷落地破碎。 翠翘连忙跪地道:“贵妃娘娘息怒,奴婢只是揣测,做不得真的。” 周贵妃看着满地狼藉,眼中透着一抹狠厉:“真也好,假也罢,那个狐狸精想跟本宫平起平坐,争夺圣上宠爱,做梦!” 就在周贵妃发怒之际,一个殿中省的宫人借着来给周贵妃送东西,带回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贵妃娘娘,奴才等发现,淑妃娘娘从宫外带回来的器物中,竟夹带了先帝之物。” 第293章 飞花暗落美人裙 后宫可有两个贵妃,周贵妃上位后,另一个贵妃之位始终空缺。 原本想着大皇子被封为太子,她这个太子之母,怎么也能升个皇贵妃当当,可圣上始终没提。 这也就罢了,太子禁足,四皇子入朝,圣上就迫不及待让辛淑妃省亲来给四皇子造势。 不论辛淑妃省亲的仪仗是不是圣上授意,都大大触及了周贵妃的逆鳞。 周贵妃正愁抓不到辛淑妃的把柄,她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后宫勾心斗角太多,周贵妃还是谨慎问道:“先帝之物,是什么?从哪里发现的?” 宫人道:“是一张陈年书信,夹在一本词话里面。” 周贵妃追问道:“确定是先帝之物?” 宫人道:“回贵妃娘娘,是殿中省有曾在先帝御前伺候的宫人,认出来说是像先帝的字,奴才等不敢确定。” 周贵妃当即道:“带本宫去殿中省亲眼看看,切莫走漏风声。” 周贵妃当即随着宫人去了殿中省。 宫外的各种东西,都要经过殿中省清点检查一遍,免得有什么不该带的东西进来。 眼下辛淑妃从辛府带的诸多器物,全都排列在桌上,下面还垫着棉帛。 周贵妃到了地方后,一眼扫了过去,先是装模作样拿起抱月瓶,里外看了看,又拿去那支簪子,轻轻抚摸了一下,最后从状似不经意地拿起宫人口中的词话。 这是本珍稀古籍,上面载着禹朝一个著名词人的词论词评,书名为《慢斋词话》。 看得出来辛淑妃对这本书很是喜爱,每一页都有她简短的批注,小楷精巧,饱含着她夜读时的用心。 辛淑妃原本也有才女之名,只是从新皇后成为辛淑妃后,旁人就再不提她的才名了。 圣上不是个风雅之人,但先帝是,辛淑妃或许为了避嫌,这么多年再没有写过诗词。 周贵妃勾起唇角,轻轻翻动着书页,终于找到了那页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写着一首小诗: 柳絮团云沾楚鬓,飞花暗落美人裙。 淡湿笔墨谁来写,一阙诗词半阙春。 周贵妃微蹙眉头,便是她不爱读书,身为世家贵女,也能勉强分辨诗词好坏。 眼下这首诗是好诗,写尽春日美人之态,却不见半分旖旎,这怎么用来指认辛淑妃早在闺中时,就与先帝私下往来书信,此番偷偷带回宫来,是对先帝余情未了? 周贵妃道:“没有落款,没有指名道姓,只是与先帝字迹相仿,能说明什么?” 一旁的宫人对周贵妃解释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这信纸不是一般的信纸,乃是文帝末年的绀碧纸,仅供宫里人使用,先帝登基后,觉得奢侈之风不可长,便在宫中禁用了,上行下效,这纸也渐渐不产,唯有香火旺盛些的寺庙,会用此纸书写佛经,但也是外人轻易难得之物。” 周贵妃皱起眉头:“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虽然绀碧纸在先帝登基后就不用了,但文帝那会儿宫里应当还有积存,有心找来不是难事。” 宫人道:“贵妃娘娘说得没错,可您看这信纸和笔墨,确确实实是夹在书中多年,才会有的样子。” 一张似是而非的信纸,一首指向不明的小诗,实在不足以作为证据。 周贵妃直觉其中有诈,但这张信纸的诱惑力太大了些,她不得不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恰在此时,一个披香宫的宫女过来殿中省,吩咐道:“往披香宫送一个手脚麻利的宫人。” 殿中省的宫人道:“每个宫的宫人皆有定数,敢问这位姐姐,可是披香宫要调人出去?” 披香宫宫女脆生生道:“有个宫人做事懒怠,淑妃娘娘要将人调走,你们快些给补上,记住,要知根知底的人。” 旁人不知,披香宫的宫女却是清楚辛淑妃为何要调个人出去。 这人起了贼心,不知什么时候摸走了娘娘的一个宝石戒指。 昨日淑妃娘娘省亲,披香宫大部分宫人都随着娘娘出宫了,披香宫少人值守,回来自然要上下清点一番。 这一清点不要紧,却是抓出来一个小贼。 淑妃娘娘慈心,知道一旦揭穿对于宫人就是灭顶之灾,便只说这人懒怠,口头教训了一番,就打发出去了,这才有来殿中省再要人补上的一遭。 后宫谁不知道,淑妃娘娘脾气好事少,在披香宫做事轻松,是个极好的差事,所以披香宫的宫女走后,殿中省的好几个宫人都凑到管事的旁边献殷勤。 这本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放在平常谁都不会留意,却是触了周贵妃的霉头。 周贵妃看着外面宫人的殷勤模样,不禁咬牙,辛淑妃还没升位份呢,这群宫人就开始见风使舵。 周贵妃再次看了一眼那封信,便带着殿中省的宫人赶去宣德殿。 圣上正忙政务,听说周贵妃带人来了,只当她是吃味辛淑妃省亲,来争宠的,就只说让她回宫等着,今晚掀宝华宫的牌子。 孰料周贵妃非但没走,还带着殿中省的人候在外面,来宣德殿跟圣上议事的官员进出时都看到了周贵妃。 周贵妃一直从上午站到下午,腿脚都酸软了,圣上在里面才算是忙完。 圣上本来想要小憩一下,潘德在一旁提醒道:“圣上,贵妃娘娘还候在外面呢。” 圣上皱着眉头:“她一直在外面等着?” 潘德道:“贵妃娘娘说有要事禀报,一直等着。” 圣上叱道:“成何体统!让她回去!” 潘德走出殿门,把圣上的话转告给周贵妃,周贵妃竟然在外面喊道:“圣上,臣妾有要事禀报,还请圣上见一见臣妾。” 圣上听周贵妃语气急切,又顾念她站了那么久,终究让人进来了。 谁知,周贵妃一进来,便撩起衣摆,对圣上跪下,手里捧着那本《慢斋词话》。 “殿中省在辛淑妃带入宫的物件中发现了这个,臣妾不敢做主将其放进宫来,还请圣上拿个主意。” 事关辛淑妃,圣上原本恹恹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第294章 这是,先帝的诗作? 周贵妃没把话说明白,潘德把《慢斋词话》呈到圣上面前。 圣上草草翻了前面两页,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周贵妃跪在地上,欲言又止。 圣上道:“既然不说,就早些回去。” 周贵妃这才低声道:“回禀圣上,此书夹带了先帝的书信。” 圣上的脸色一点点凝重下来,他快翻了一下书页,终于找到了那张绀碧纸。 圣上与先帝兄弟多年,仅用一眼,就认出了先帝的笔迹,上面的小诗清新可爱,是先帝能写出来的东西。 宣德殿内安静了许久,周贵妃大气都不敢出,忽听得圣上发出了一声笑:“一张旧纸,说明得了什么?” 周贵妃小心吞咽了一下口水,提醒道:“此书是淑妃闺中之物。” “唰”一声,刚刚还满不在乎地圣上,将手中的词话甩在空中。 这本书已经很旧了,经过圣上这么一扔,书页在空中就散了开来,周贵妃前面落满了书页。 周贵妃道:“圣上息怒!说不定只是跟先帝笔迹的相似,不是先帝的。” 圣上眼中布满雷霆暴雨,压着火气对周贵妃道:“你下去!” 周贵妃见目的达成,再待下去只会触怒圣上,连忙敛眉低头,从殿中退了出去。 回去后,周贵妃让人留意宫中各处的动向,果然听说圣上寻来了之前在先帝旁边伺候的老宫人。 周贵妃嘴角勾起一抹笑:“圣上一直以为,文帝将狐狸精赐婚给先帝前,狐狸精一直与他两情相悦,谁知道,人家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去,透露消息给各宫,让大家好好看看,圣上这位心上人,到底存着怎样朝三暮四的淫贱心思。” 和周贵妃所揣测的一样,圣上正为此事大发雷霆。 跪在地上的宫人浑身发抖,听圣上再次问道:“尔等确定,这字迹,确是出自先帝之手?” 宫人不敢说谎:“先帝写字,喜将竖笔拉长,不留回锋,确是先帝笔迹无疑。” 圣上反复看着那首诗,恨得眼眶发红。 往事种种,皆在脑海中回溯。 他与辛夷,相识于年少,心意相通,只等辛夷及笄之后,他便能上门求亲。 可他父皇横插一脚,先一步将辛夷赐给还是太子的先帝,硬生生拆散了他们这对有情人。 出嫁之前,他悄悄去见辛夷,辛夷掩面啜泣,道虽对他余情未了,但圣明难为,与他决绝。 他念着辛夷念了那么多年,从不嫌弃她是二嫁之身,不惜为了辛夷承担天下骂名,也要将她纳入后宫,宠爱了十几年,甚至忍受着商清晏这个孽种的存在。 二十几年的情分啊! 他被辛夷蒙在鼓里二十余年! 原来在父皇赐婚之前,辛夷已然跟先帝相识,甚至私相授受,通了书信。 他这一片痴心,成了一个大笑话。 “柳絮团云沾楚鬓,飞花暗落美人裙。 淡湿笔墨谁来写,一阙诗词半阙春。” 真是好一个美人,好一片春景。 圣上双目恨不能渗出毒液出来,他对潘德厉声道:“叫淑妃过来!” 辛淑妃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直到潘德带人来请她去宣德殿时,她还一脸茫然:“潘公公,圣上从不与我在宣德殿相见,这是怎么了?” 圣上一向宠爱辛淑妃,便是翻牌子,也是前来披香宫。 而辛淑妃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不受朝臣待见,也从不去宣德殿,唯恐碰到来议政的官员,又落人口舌。 潘德公事公办道:“圣上召见,娘娘过去就是了。” 便是辛淑妃再迟钝,也嗅到了几分不寻常,怀揣着忧心,就带着杜若去了宣德殿。 到了宣德殿门口,却见外面有几个朝臣,连宣德殿的门都没进去,就被圣上赶走。 他们看到辛淑妃时,不由都露出怀疑的表情。 圣上现在谁都不见,只见辛淑妃。 辛淑妃一踏进殿内,就看到满地书页,细细看来,正是从辛府带回来的词话。 再抬头,看到的却是圣上布满阴云的面孔。 辛淑妃直觉不好,缓缓跪在地上,对圣上试探问道:“不知圣上唤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圣上将那张纸丢到辛淑妃面前,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看着她。 辛淑妃从地上捡起那封信,一字一句看了过去。 跟先帝做了那么久的夫妻,她自然认得出那是谁的字,只是这首小诗,绝对是她第一次见。 辛淑妃迟疑道:“这是,先帝的诗作?” 圣上冷笑一声:“看来淑妃认识。” 辛淑妃听到这冰冷的语气,脸色一变,圣上在二人共处时,从来都是唤她辛夷的。 辛淑妃脸色苍白:“圣上的意思,臣妾不懂。” 圣上反问:“淑妃真的不懂吗?” 辛淑妃看着满地《慢斋词话》的书页,茫然又坚定道:“臣妾真的不懂。” 圣上看着满地残页:“这是你从辛家带入宫的东西,你会不懂?” 辛淑妃咬着下唇,强忍着泪水:“臣妾不知,臣妾在此之前,从来没有看过这首诗,更不知这首诗为何会出现在臣妾的书里,臣妾是被人陷害的!圣上明鉴!” 圣上怒目圆睁,看着辛淑妃:“陷害?你昨夜不是说,你带入宫的,都是闺中之物吗?” 辛淑妃昨夜是这么说过,那也是圣上问她在府邸都做了什么,她顺口说的。 辛淑妃道:“圣上这是什么意思?是不相信我吗?” 圣上的眼神似乎想要把她给撕了:“他的诗笺,出现在你闺中读物里面。你让朕怎么信你?” 辛淑妃一双秋水瞳充盈着泪水。 圣上满脸失望:“朕以为,是父皇拆散了我们,却不料,是你自甘下贱,早早便与他私相授受。” “自甘下贱?”辛淑妃颤抖着身子:“原来在圣上眼中,臣妾就是这样的人?” 圣上闭上眼,厉声:“朕不想看见你,下去。” 辛淑妃觉得一双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呼吸困难,几近昏阙。 辛淑妃浑浑噩噩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宣德殿走回披香宫的,等她反应过来时,披香宫已然被封。 第295章 替朕守好心事 “朕年少慕艾,与辛夷相识。”圣上说完这句话,便灌下一口酒,眼神透着几分迷蒙。 一旁的苏贵人满眼关切,轻轻依偎在圣上胸膛,纤纤素手抚慰着圣上的心口:“臣妾知道圣上苦闷,臣妾愿做圣上的解语花。” 圣上将往事娓娓道来:“那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朕只看过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朕当时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在太子的光环下,毫不起眼,也从未被父皇看重。” 苏贵人道:“圣上何必妄自菲薄,您文韬武略,是天下一等一的伟男子。” 圣上笑了笑,轻抚苏贵人的头发。 “当年,辛夷在灯会上与侍女走散,一个人站在人群中手足无措,朕看到有几个登徒子已经盯上她,往她身边蹭,朕便带着侍卫挺身而出,将她护送回府,从此结缘。” 苏贵人温声道:“圣上一片赤诚,谁承想?唉——” 看着圣上眼中的失意,苏贵人靠在圣上身上,悄悄勾起一抹笑。 圣上顾念旧情,宫中嫔妃本就稀少,圣上除了初一和十五要去崔皇后宫中,其余时间几乎是辛淑妃与周贵妃平分。 底下的妃嫔入宫后,别说侍寝抬位份了,就连见圣上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而今崔皇后空有皇后之名,公然提倡节俭,与圣上唱反调,惹得圣上不喜。 周贵妃嚣张跋扈,在宫中宣扬陈年丑事,令圣上厌恶。 辛淑妃更甚,居然爆出省亲后夹带先帝之物的丑事,被圣上不留情面的怒斥,厌弃到底。 后宫的三座大山陡然倾塌,终于轮到了低位嫔妃了。 苏贵人凭借温婉长相,是淑妃遭叱后,第一个被圣上招幸的嫔妃,自然是使劲浑身解数,也要让圣上记得自己。 圣上继续道:“辛夷是才女,但朕不擅诗文,为了讨辛夷欢心,朕绞尽脑汁,写了许多诗句,只为能见面了,跟趁机她攀谈几句话。哪怕朕写得再差,她也不介意,还耐心告诉朕,哪里出律,哪里撞韵。” 圣上说这话时,满脸温柔,尽是对过往的怀念:“后来,我们心意相通,她却被父皇赐给太子。你可知,圣旨下来那日,朕有多肝肠寸断?” 苏贵人拿起帕子擦拭眼角,对圣上道:“似圣上这般痴心的男子,真是世间少有。” 圣上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她嫁入东宫后,朕只听闻她有多受宠,后来她成了皇后,先帝更是为她独宠椒房。你可知,朕有多怕,朕怕她沉浸在先帝的宠爱中,忘却我们当年的情谊。朕念了她那么多年啊。” 苏贵人嫉妒地眼睛发红,辛淑妃真是何德何能,让两任帝王对她这般宠爱。 圣上将心事幽幽道来:“先帝死后,朕不忍她年纪轻轻,就得去皇陵为先帝守节,便顶着天下骂名,也要将她纳入宫,若非皇后与朕是少年夫妻,若非贵妃霸道,娘家势大,朕怎么舍得让她屈就在淑妃之位?” 苏贵人心头一跳,圣上对辛淑妃,竟然情深至此? 一个二嫁妇人,圣上居然起过让她当贵妃,甚至皇后的心思。 苏贵人惊觉自己窥到圣意的同时,又庆幸辛淑妃闯下这么大的祸事,否则,后妃妃嫔永无出头之日。 苏贵人道:“圣上,淑妃娘娘她辜负圣恩,后宫中姐姐妹妹众多,圣上这是何苦为了这样的女人伤心?” 圣上轻擦眼角泪痕,对苏贵人道:“你说的是,朕不该为这种女人伤心。” 苏贵人娇媚一笑,又将头依偎在圣上怀中。 圣上道:“朕的心事,从来不与旁人倾诉,你可要帮朕守好心事。” 苏贵人伏在圣上胸膛,压着嘴角的笑道:“这是自然,臣妾必定不与外人道。” 圣上肯将心事说与她听,便是信任她的表现。 入宫多年,这宠妃之位,终于轮到她坐一坐了。 苏贵人不着痕迹地宽衣解带,露出白皙嫩滑的香肩,就听圣上道:“潘德,唤龙翊卫进来。” 苏贵人大惊失色,连忙收拢衣襟,对圣上嗔道:“良宵一刻,圣上怎么唤他们过来煞风景?” 圣上痴迷地看着苏贵人的脸,再次摸了摸:“替朕守好心事。” 两个龙翊卫气势汹汹走了进来,一左一右抓住苏贵人的肩膀。 苏贵人脸色大变,终于意识到,刚刚还低声细语,跟她诉说心事的圣上,此刻已经全然收敛情绪。 苏贵人惊慌道:“圣上饶命,臣妾绝不乱——” 话没说完,苏贵人便被龙翊卫用铁链锁喉。 随着铁链一点点缩紧,苏贵人精致美丽的面容,一点点失去生机。 她临死前听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圣上道:“苏贵人病逝,以嫔位入葬皇陵。” 苏贵人的尸体被带走后,宫殿中一片死寂。 圣上在酒意中沉沉睡去,直到隔日,潘德过来唤他晨起,他才睁开眼睛,第一句话便是问道:“淑妃如何了?” 潘德道:“淑妃回去后哭个不停,滴水未进,傍晚时昏死过去了。披香宫的宫人求请御医,消息报到皇后娘娘那里,皇后娘娘说披香宫在您的吩咐下封禁,她不敢擅自做主,便请了宫人来您这边。但您昨天睡得晚,就耽搁下来了。” 圣上面无表情地由宫人伺候穿衣:“还有呢” 潘德低头道:“夜里淑妃娘娘应当是醒了一次,依然不愿进食,没多久就又昏过去了,披香宫里一片哀声,但据守门宫人来信儿,说是并无性命之忧。” 圣上没有说要不要让御医进去,只是径直离开。 到了宣德殿,圣上和寻常一样处理政务,朝臣大多看不惯辛淑妃这个二嫁妇人,自然不会主动提及。 唯有辛太傅一直上书求见圣上,却被圣上直接拒绝。 四皇子跪在宣德殿丹壁之下,求见圣上,求见辛淑妃,同样被圣上置之不理。 第296章 我身处此间,别无他法 虞安歌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发酵得不成样子了。 旁人窥不到具体情况,只道辛淑妃省亲之时,夹带了先帝之物,至于先帝之物是什么,则是众说纷纭。 好不容易趁着太子禁足,二皇子失宠的机会,稍微冒尖的四皇子派,瞬间又被打入谷底。 虞安歌直觉其中有诈,便是辛淑妃再拎不清,也不会在省亲之时夹带先帝之物。 只是旁人信与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信了。 许是虞安歌重生,打乱了许多事情的缘故,前世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事,如今发生了,对于商清晏来说又成了一道艰险关隘。 虞安歌从早上开始,便眼皮子直跳,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想到了商清晏,辛淑妃可是商清晏的母亲,如今辛淑妃落难,商清晏又要怎么做? 还有四皇子,他所负责的重建宫宇一事,正缓慢且敷衍地进行着。 倘若四皇子受到牵连,重建宫宇之事岂不又要重新摆上台面,万一圣上又将太子放出来,那么前段时间的一切努力,便功亏一篑了。 强烈的不安萦绕在虞安歌心头,她当即换上一身低调的衣装,悄悄潜入南川王府,想要见见商清晏。 只是让虞安歌没想到的是,此时南川王府中,已经有人先一步到来。 虞安歌站在角落屏住呼吸,竹屋内,二人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辛太傅道:“那封信绝非辛夷闺中之物,但宫里的线人说,的确出自先帝之手,你可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辛太傅知道,先帝虽死,但是在宫里给商清晏留下了不少人,虽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保不齐有些人依然能用得上。 辛太傅如今是一点儿消息都得不到了,所以才匆匆赶来问商清晏。 商清晏遥了遥:“我不知道。” 商清晏的声音一如既往清冷,似乎现在落难的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和弟弟,而是不相干之人。 辛太傅道:“那封信绝对不是出自辛府,定是在殿中省被人陷害。” 商清晏看得明白,直接道:“崔皇后执掌凤印,管理后宫,但揭露此事者,却是周贵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辛太傅一向脸上严肃的脸上露出焦急:“圣上不听淑妃解释,下令让她禁足,也不见我和四皇子,更不允许四皇子见淑妃,便是喊冤,也没个去处。四皇子如今在宣德殿外跪着,烈日炎炎,他如何受得了?” 便是看不见辛太傅的脸,虞安歌也能从辛太傅语气中听出焦急来。 虞安歌一直觉得辛太傅不近人情,商清晏身为他的外孙,也说抛弃就抛弃,却原来,真正能令辛太傅焦急之人,不是商清晏罢了。 虞安歌心底一阵阵发寒,那么此时坐在辛太傅对面的商清晏,又该是何种心境? 商清晏道:“圣上只是让淑妃娘娘禁足,还留着她的位份,四皇子只是跪在宣德殿外,并没有让宫人把他拖出去,便说明圣上对淑妃娘娘和四皇子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辛太傅道:“情况已经够糟了!若再不动作,只怕无法挽回。” 商清晏淡淡呼出一口气:“太傅放心,四皇子是圣上亲子,不会出事的。” 辛太傅看着面前的商清晏,他一袭白衣,浑身上下透着清冷,眉眼淡如远山,里面氤氲着寒江轻雾,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辛太傅道:“清晏,淑妃是你的亲生母亲,四皇子也是你的兄弟,你切莫因为圣上的缘故,就看着他们败落。” 虞安歌心里蓦然腾起一股火来,虽不知辛太傅想让商清晏做什么,但商清晏身为先帝遗孤,这个时候站出来,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虞安歌不便出声,只在心里期待着商清晏能够果断拒绝。 辛淑妃和四皇子不能落败,想当初,辛太傅可是眼睁睁放任商清晏落败被废。 辛太傅怎能如此偏心! 只是不论虞安歌心里怎么替商清晏感到不平,她还是听到商清晏冷静道:“太傅的意思我明白。” 这像是一个承诺,让眉头紧蹙的辛太傅松了一口气。 许是情况紧急,辛太傅还需再找旁人,便匆匆离开。 四周安静了几息,虞安歌听到里面的人戏谑道:“哪里来的小贼,怎的还不现身?” 虞安歌从角落走出来,看着商清晏嘴角含笑,似乎没有被辛太傅的话影响分毫。 但虞安歌就是透过这笑,看出商清晏眼中藏着的深深悲凉。 虞安歌开门见山道:“辛太傅想让王爷做什么?” 商清晏道:“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帮个忙。” 虞安歌追问:“帮什么忙?” 商清晏道:“帮一帮淑妃娘娘和四皇子。” 虞安歌气急:“你少在这里卖关子,我是说你打算怎么帮!” 商清晏无奈一笑:“瞧你,着什么急啊?便是四皇子被迁怒,不再负责此事,重建宫宇之事被拖延也是板上钉钉的。” 虞安歌不依不饶:“你少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我问的是辛太傅想让你做什么?亦或者说你要做什么?” 商清晏不禁觉得头疼,虞安歌一向寡言少语,怎么今天变得如此难缠? 虞安歌见商清晏说话始终含糊不清,不给一个明确结果,便一个劲儿地逼问:“你快说啊!简单几句话,有什么不能说的?” 商清晏道:“虽说你没有慧根,但我觉得你真应该拜入万水大师座下,这念经的本事跟庙里的和尚比都过犹不及。” 虞安歌没想到商清晏嘴巴竟能这么严,这么多句话,是半点儿信息都不肯透露给她一点儿。 她这回是真的恼了商清晏,心里这股火没来由,却越烧越旺:“你自己也说了,四皇子是圣上亲子,圣上不会对他怎么样,辛淑妃哪怕出了这事,也只是禁足而已。你实在不必要蹚这趟浑水,平白又给圣上递刀。” 商清晏却是看着虞安歌道:“我知你是快意恩仇的性子,但很多事情,不能简单用恩仇儿子概括。” 虞安歌看着他,分明笑着,但悲哀几乎要从秋水眼瞳溢出来。 商清晏道:“虞公子,我身处此间,别无他法。” 第297章 那张诗笺是你塞进去的 商清晏到宣德殿外面的时候,四皇子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了。 他在炎炎烈日下跪了三个时辰,跪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原本替母妃喊冤的嗓子,也粗粝得不像话。 他应当是哭过,脸上的泪痕被烈日晒焦了,起了一层皮。 身边忽然来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四皇子回头,却看见是商清晏。 商清晏的神情恹恹的,撩起下摆,便跪到了四皇子身边。 他还未开口,四皇子便急切问道:“你来做什么?” 商清晏淡淡看了四皇子一眼,没有回答四皇子,只是对宣德殿的方向道:“臣求见圣上。” 不一会儿,潘德走了出来,对商清晏道:“圣上忙于政务,闲杂人等,一概不见。” 商清晏道:“臣此番过来,是向圣上索求先帝之物。” 哪怕先帝是商清晏的生父,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在外,是不能称呼先帝为父皇的。 四皇子震惊地看向商清晏。 辛淑妃从辛府带回宫的东西,现在是谁沾谁倒霉,商清晏怎么还上赶着过来? 商清晏道:“还望公公替我转告圣上,淑妃娘娘从宫外带来的那张信纸,原是我夹在其中的。” 简单一句话,却是能解了辛淑妃的困境。 潘德知道圣上在意辛淑妃,连忙转身回了宣德殿。 四皇子把商清晏的话当了真:“你说的可是真的?那信是你夹进去的,不是母妃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夹在母妃的书中夹入那封信?” 四皇子此时把商清晏当作救命稻草,一连串的疑问亟待商清晏回答,然而商清晏始终没跟他说一句话。 潘德很快出来:“圣上召见二位。” 商清晏淡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四皇子跪得太久了,膝盖针扎一样刺痛,猛然起身,根本就站不稳,摇晃了一下,就直直往商清晏的方向栽去。 商清晏像是背后长了眼,及时避开,没让他碰上自己一片衣角,还好潘德手疾眼快,在四皇子倒地前搀住了他。 四皇子看着商清晏的背影,不禁咬了咬牙,又默不作声跟上。 等到了宣德殿内,四皇子心里的委屈再次爆发出来,他强忍着泪水,对圣上道:“父皇,母妃是冤枉的。” 圣上没有理会四皇子,而是看向商清晏道:“你怎么说?” 商清晏笔直地跪在地上:“那首诗,确是出自先帝之手,只是那首诗,写成时日是在康佑四年,而非在淑妃娘娘闺中之时。” 圣上一双眼睛充满阴郁:“先帝登基之初,便以倡俭为由,在宫中禁用了绀碧纸。” 商清晏不卑不亢解释道:“的确,但宫中虽然禁用,原本积存的绀碧纸却没有被销毁,偶尔,先帝会用宫中积存的绀碧纸写诗。便是圣上如今下令寻找,也可在宫中找到些许绀碧纸。” 先帝和辛淑妃在闺中便私相授受的嫌疑洗去一半。 但圣上再次追问:“你可知,那诗中所写的女子是谁?” 殿中寂静下来,四皇子紧张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商清晏不紧不慢道:“是淑妃娘娘。” 圣上冷哼一声,四皇子身上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淑妃曾是先帝之妻,且先帝对辛淑妃可谓宠溺,登基多年,后宫未入一人,也只留下了商清晏一个皇子。 圣上对辛淑妃同样宠溺,可这份宠溺,终归被崔皇后和周贵妃瓜分出去大半。 人是不能有对比的,一旦对比起来,便高下立见。 哪怕这是心照不宣之事,但把话摆到台面上,还是让圣上挂不住脸面。 四皇子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处于被动,便哽咽道:“父皇,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不是吗?” 可圣上明显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他一双怒目紧紧盯着商清晏,看着这个跟先帝如出一辙的孩子,让他想到太多不那么美好的回忆。 商清晏道:“若臣没有记错,淑妃娘娘在此之前,从未看过那首诗。” 圣上想到那天辛淑妃的反应,她认出了那是先帝的笔迹,却始终不承认她看过那首诗:“那又如何?” 商清晏道:“那首诗,的确是先帝写给淑妃娘娘的,先帝写的时候,臣就在旁边练字,先帝写完后,只是自己收了起来,并没有让淑妃娘娘知道。” 圣上看着商清晏,似乎在揣测商清晏话中的意思。 商清晏道:“先帝宠爱淑妃娘娘,然而当时宫中盛传着一句诗词,‘落花虽有意,流水继无情’,先帝对淑妃娘娘一往情深,淑妃娘娘却时常愁容不展。所以先帝写过这首诗后,并未给淑妃娘娘看过,亦或者说,先帝写的许多有关淑妃娘娘的诗句,都从未示与他人...” 商清晏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寒江上的一股轻烟,冬晨的一抹薄雾。 他平静地当着异父弟弟的面,向仇人诉说着他母亲不爱他父亲的证据。 这一刻,四皇子的所有委屈都散开来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更沉重的情绪,挤压在心头。 四皇子生出一股冲动,他想要阻止商清晏说下去,但他更清楚,商清晏说得越多,对他和母妃才越有利。 圣上打量着商清晏的神情,可除了淡然,无法从他脸上寻到其他情绪。 他仿佛是山水画中,一个没有情绪的人物,诉说着旁人的故事。 半晌,圣上再次问道:“即便那首小诗写于康佑四年,也决计不该出现在淑妃闺中读物之中,更不该被淑妃带入宫来。” 商清晏对着圣上叩首:“回禀圣上,淑妃娘娘先前并不知道,《慢斋词话》中夹着这张诗笺,所以才会无知无觉地带回宫来。” 圣上听出了商清晏的意思:“所以,那张诗笺是你塞进去的。” 商清晏这个时候才流露出一抹哀伤:“臣一直留着先帝的那张诗笺,臣从前去辛府给辛太傅祝寿时,无意间闯入淑妃娘娘的闺房,酒醉之际,错将诗笺塞入《慢斋词话》,臣万万没想到,辛淑妃省亲之时,会将《慢斋词话》带上,酿成此等误会,都是臣之错。” 第298章 他想做个了断 圣上和辛淑妃之间的误会似乎就这么轻易解除了。 四皇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又看向商清晏。 他跪在那里,眼中无喜无悲,如一眼看不到边的枯井。 圣上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你的孺慕之情,倒是让朕动容。” 商清晏没有说话,四皇子却是心头一慌,手指不受控制抖了起来。 圣上道:“来龙去脉朕已经知道了,你们且退下吧。” 四皇子连忙问道:“那我母妃?” 圣上对潘德道:“去解了淑妃的禁足,另再派御医过去一趟。” 四皇子眼眶通红,试探问道:“儿臣,儿臣想去见见母妃。” 圣上道:“去吧。” 四皇子道:“多谢父皇。” 圣上又看向商清晏,问道:“你也去看看辛淑妃吧,她这两日多思多虑,看到你,或许会好些。” 商清晏道:“淑妃娘娘尚在病中,臣不便过多打搅。” 四皇子想说什么,可看到圣上的表情,又把话给吞咽下去了。 圣上似乎有些疲倦,挥手让二人退下。 四皇子一瘸一拐出去,追上商清晏,唤道:“堂兄!” 他面对商清晏,初始是嫉妒的,后来是惭愧的,唯有现在这一声,唤得有那么些真情实意。 但他收获的,却是商清晏清冷疏离的眼神。 若放在从前,四皇子定会觉得商清晏性情冷淡,甚至还会嫉妒母妃过多关注这个堂兄,但现在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四皇子道:“堂兄真的不去看看母妃吗?她时常思念你,还与我说,要我保护你。” 商清晏摇了摇头:“不必了。” 四皇子张张口,咽下满腔苦涩。 是不必去看母妃,还是不必让他保护,亦或者二者都有? 商清晏道:“不过有一句话,烦请四皇子转告替我给淑妃。” 四皇子当即道:“你说,我一定一字不落告诉母妃。” 商清晏的脸色常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此刻他眼中却是带着些如释重负。 “你告诉淑妃娘娘,清晏的生恩已还,从此愿两不相欠。” 仿佛晴天霹雳,四皇子连退两步,一脸震惊地看着商清晏。 在圣上那边听到的所有话,都不及这简短一句来得令人痛心疾首。 四皇子声音颤抖,想要质问商清晏,他就这般狠心? 可有警觉自己根本没有问这句话的立场,唯有神色惶惶地看着商清晏离开。 那道清冷的背影,在红墙金瓦之中显得那般决绝孤寂。 等四皇子脚步踉跄地回到披香宫时,宫殿外的宫人已经被撤走。 先前那些见风使舵,冷待披香宫的宫人都一窝蜂地过来给辛淑妃请罪。 御医也第一时间过来给辛淑妃请脉。 辛淑妃的情况的确不好,她本就体虚,这一番身心折磨,让她虚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一样。 偏偏她这样的姿色,恹恹地躺在床上,泪眼朦胧,不见病态,更添几分病西子的娇弱。 过来给她探病的御医,只能在心里感叹,这样的女子,难怪被先帝和圣上放在心尖上。 等给她施完针,开完药,人都退下去后,才让四皇子进来。 潘德似乎有意卖辛淑妃一个好,派小太监把宣德殿的那番谈话旁敲侧击地告诉了辛淑妃,所以四皇子一进来,辛淑妃就往他后面瞧。 没有看到商清晏的身影,她失望且自厌地躺回绣枕上:“你堂兄没来么?” 四皇子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但他让我转告给母妃一句话。” 辛淑妃连忙撑起身子,眼中透着几分希冀:“什么话?” 四皇子果真一字不落地重复:“堂兄说,他的生恩已还,从此两不相欠。” 最后一个字落地,殿内一片死寂。 四皇子忽听辛淑妃悲鸣一声:“清晏——我的儿——” 而后她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溅湿了床榻,整个人直直栽倒在床上。 披香宫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已经出宫的商清晏倒是不知披香宫的情况,不过他也不想知道。 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在夏日繁茂的枝桠间挣扎出斑斑血迹。 剜骨疗伤自然是疼的,却疼得个干净,疼得个痛快。 他想到午时,在虞安歌步步紧逼的追问下,他不得不说出真正的打算。 虞安歌气急败坏地扯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质问他为何要走这一步,明明有其他解决方法的。 真奇怪,他从圣上那里收获了恶意,从辛淑妃那里收获了愧疚,从四皇子那里收获了嫉妒,从辛太傅那里收获了冷漠,从无数人那里收获了无数袖手旁观的怜悯。 到头来,却是从虞安歌这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收获了在意。 是的,在意。 在他苟延残喘,如履薄冰活了十几年后,竟有人在意他的感受了。 商清晏让竹影拿酒来,一是庆祝终于有人在意他了,二是庆祝亲情于他,终于是了无牵挂之物了。 他的确有其他解决法子。 那份诗笺,的确是他看着父皇写出来的,也的确是写给母妃,且母妃不知道的。 这点他没有说谎。 尤记得当年父皇写下那首诗时,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 父皇一向尚俭,唯独在母后那里,不愿委屈她分毫,哪怕只是给母后写的诗,他都要特意找出绀碧纸,一笔一划认真誊写。 年仅四岁的他不懂什么是爱,却知道母后的心不在父皇这里。 父皇却是道:“没关系,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只要父皇一直对她好,她的心迟早会为父皇融化。” 母后的心的确不是石头做的,但从未因父皇而融化,甚至在最后时刻,成为刺向父皇的一把尖刀。 那张诗笺并未被商清晏带走,再出现时,是在殿中省,商清晏知道,其中必有崔皇后的手笔。 虞安歌的意思是,找出蛛丝马迹,戳穿崔皇后的阴谋。 商清晏固然可以这么做,甚至于这么做,他不必以身涉险。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想做个了断。 给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情彻彻底底做个了断。 商清晏往口中灌下一壶酒,眼角划过一滴眼泪。 第299章 血浓于水,终究抵不过人情冷暖 虞安歌今日离开时并不愉快,虽则她生母早亡,但她从父亲和哥哥这里得到了全部的爱。 她无法理解商清晏宁可以身涉险,也要跟辛淑妃划清界限的决心。 她只是心疼商清晏。 血浓于水,终究抵不过人情冷暖。 在商清晏入宫后,虞安歌始终让人关注着宫里的消息,听到辛淑妃解除禁足,便知道商清晏认下了罪责。 虞安歌知道,商清晏心里定然不好过。 哪怕她气恼商清晏的选择,还是想着再去看看商清晏。 但不等她起身,就听院中传来一阵动静,快步出去一看,一个醉意醺醺之人,抱着院中的橘子树不放。 虞安歌无奈走近:“不能喝酒,怎么还喝这么多酒?也幸好,你认得路,不然你这副醉态,便是走到大街上被人卖了,你都不知道。” 商清晏用额头抵着树干,神情瞧着十分认真,但那双眼睛,充满迷蒙:“要吃橘子。” 虞安歌抬头看了看橘子树,有些橘子已经成熟了,于是搬来一个小梯子,爬到树上摘下许多橘子。 虞安歌道:“走,进屋去吃。” 商清晏道:“不,我就要在院子里吃。” 虞安歌知他心里苦闷,便没有强求,只是把雁帛遣去熬一碗醒酒汤。 回头一看,商清晏竟然自己坐在秋千上荡起来,晃晃悠悠,而后越荡越高。 商清晏从未在她面前流露出这般孩子气的模样,虞安歌知他苦闷,便没有阻止。 只是不忘在下面叮嘱道:“你仔细点儿,别了吹风。” 等商清晏玩开心了,又晃晃悠悠从秋千上走下来,就要往屋里走去。 虞安歌看他脚下不稳,便过去搀扶,带他到外间的软榻上。 这儿原本是小狐狸爱卧的地方,却被商清晏给占了去,不禁开始冲着商清晏龇牙咧嘴。 虞安歌的心到底是偏的,当即把小狐狸抱到里屋关了起来。 转身再过去的时候,发现商清晏一个人趴在软榻上,嘴里哼哼咛咛,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是头疼。 这时雁帛熬的醒酒汤也端过来了,虞安歌接过,让雁帛下去,然后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跟前道:“把这个喝了。” 醒酒汤还冒着热气,虞安歌不是个会伺候人的主儿,但还是耐心地用勺子给他舀起来喂他。 商清晏并不买账,摇着头道:“难喝,不想喝。” 虞安歌直接道:“是不想喝醒酒汤,还是不想醒。” 商清晏没有回答,又哼哼唧唧起来,这种样子跟小白狐很像,没有半分山林间谈笑风生的谪仙模样。 虞安歌道:“我知道你不高兴,不想醒就不要醒。” 商清晏摇摇头:“不,我现在比谁都高兴。” 虞安歌伸手捧着他的脸,昏暗的烛光下,虞安歌看到商清晏清冷厌倦的眉眼,氤氲着化不开的愁雾。 虞安歌道:“既然高兴,你怎么不笑呢。” 商清晏那张清风明月的脸庞,渐渐露出了一抹笑容。 只是他在虞安歌盈盈的目光下,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反而长叹一声,倒在软榻上,半张脸轻轻压在虞安歌手心。 “我是高兴的。” 辛淑妃和崔皇后和周贵妃一样了,四皇子也和太子和二皇子一样了。 他亲手剪断了这种亲情羁绊,不必再受其束缚了。 虞安歌没有安慰他,只是把手垫在他的脸庞下面,接住他眼角滑下来的一滴清泪。 月光透过窗棂撒下一地清辉,滴漏的声音,夹杂着彼此浅淡的呼吸。 商清晏头脑发昏,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冷松香,正一点一点充盈他内心塌陷的地方。 过了不知道多久,虞安歌看他呼吸匀称,便轻轻抽回手,却被商清晏一把抓住。 商清晏嘟囔道:“不要走。” 虞安歌道:“好,我不走。”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虞安歌确认商清晏已经睡熟了,才悄悄把发麻的手收了回来。 她进屋给商清晏拿了一件披风,披在了他身上,而后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后和衣而眠。 虞安歌没睡多久,听到外面发出一点响动,便皱着眉头起身,出去看是什么情况。 只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商清晏就又不见了,虞安歌连忙拿着灯去找,却在角落里看到蹲在那里剥橘子吃的商清晏。 虞安歌低声问道:“你怎么蹲在这儿?” 商清晏清醒时爱洁成癖,酒后倒是不矫情,他蹲在这里,白衣落地,橘子皮的汁水更是弄了他一手。 商清晏道:“吃橘子。” 虞安歌看他的脚下,已经扔了一地橘子皮了。 醉酒之人格外难缠,这是虞安歌在军中就意识到的一点,没想到商清晏也如此。 虞安歌像哄孩子一样道:“明天也可以吃,现在你快点儿去休息吧。” 说着,虞安歌无声打了个哈欠,困意再次袭来。 商清晏蹲在地上,眼角有些湿红:“我要趁着被赶出去前,尽可能多吃一点儿。” 商清晏脑子已经完全混沌了,他想起来他从东宫搬离的那天。 东宫上下一片嘈杂,宫人们不知道在忙什么,从他身边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为他驻足。 他站得久了,不得已拉着一个宫人的衣袖,告诉那宫人他饿了,那宫人才给他端来一盘冷透受潮的糕点。 先帝在时,为了让挑食的小太子多吃一口饭,御膳房可以把一块萝卜雕出成百上千种花样。 但现在,先帝去了,他这个太子从此没了庇护,不得不搬离东宫,宫人们都敢拿隔夜的糕点来搪塞他娇贵的味蕾。 锦衣玉食的小太子咽不下去,宫人便苦着一张脸道:“太...您还是多吃点儿吧,此番被赶出去了,您可就再也吃不到了。” 商清晏总想要留住些东西,比如太子父皇母后,比如太子之位,比如东宫糕点的滋味儿。 可到最后,他什么都留不住,只能把一盘隔夜的糕点尽可能塞到肚子里。 虞安歌从他口中断断续续还原了这段无人在意的往事,看着蹲在角落里剥橘子的商清晏,她十分不合时宜地伸出手,像是抚摸小白狐那样抚摸他的头发。 “不会有人再赶你走了,你可以慢慢吃。” 第300章 你究竟是谁?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商清晏身上的时候,他慢慢睁开眼睛。 昨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和虞安歌都安静地坐在地上,脑袋靠着墙壁。 映入眼帘的第一幕,便是虞安歌略带疲惫的面庞。 沉睡着的虞安歌面容平静,毫无平日的冷峻凌厉之感,朦胧的晨光,像是在她身上镀了金。 宿醉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商清晏再次将虞安歌的面容跟幼时秋千上的少女重合。 那眉眼,有着他在梦中无法描摹出的生动。 商清晏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她的发梢,却又停在最后一寸。 他虽不是君子,却也知道他的举动,实在超乎知己的分寸了。 商清晏再次把头靠在墙壁上,什么都没做,就静静地看着虞安歌,用眼神,细细拂过她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 万般寥落悄然成了过往,而今目光所及,都是晨曦的恩赐。 一直紊乱不宁的心绪,在这一刻终于理顺了。 他所心心念的,不过是人生最低谷时,那个带给他生机的女孩儿。 时至今日,他依然会怀念,会感激,会在偶尔回忆时,心头一暖。 可他也无需再去执着追寻那份微妙的少年情谊,过往终是过往。 现在的他,只想留住眼前这一抹朦胧的光影。 商清晏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他的内心深处,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宁。 时间渐渐流失,虞安歌忽然轻哼一声,平稳的呼吸凌乱起来,这是要苏醒的征兆,商清晏连忙闭上眼假寐。 没过几息,他就感觉到虞安歌轻轻碰了他一下,耳畔响起一道充满关切的声音:“醒醒,别睡在这儿。” 商清晏这才皱起眉头,睁开双眼,声音沙哑问道:“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虞安歌站起身来,这么坐着睡了一晚,浑身都是酸痛的:“昨夜你耍酒疯,非要蹲在这个角落里,还不让我走,让我陪你蹲着。” 商清晏脸上浮现出一抹薄红:“给虞公子添麻烦了。” 虞安歌看到他脸皮泛红,问道:“酒醒了吗?” 商清晏用手撑着额头道:“应当是醒了,就是头疼。” 虞安歌道:“宿醉都这样,我让雁帛再去熬点儿解酒汤,喝完会舒服些。” 商清晏“嗯”了一声,宿醉后慢半拍的他终于发现他手上都是橘子汁,在地上坐了半夜,白衣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灰尘。 商清晏站起身了,看着满身狼藉,皱着眉头颇为无措。 虞安歌知道他的毛病,直接问道:“我那边有干净的衣服,你若不嫌弃...” “不嫌弃。”商清晏干脆利落道,而后又觉得自己语气过于急切,便道:“你我兄弟,我自然不会嫌弃。” 虞安歌觉得二人之间有种怪怪的氛围:“那好。” 商清晏净了净手, 虞安歌的衣服色彩特别分明,除了官服,剩下的不是黑色就是灰色,穿在商清晏身上,胳膊腿都短了一截。 待换好虞安歌的衣服后,商清晏从房间中走了出来,却不见虞安歌的身影。 如今的虞府皆是虞安歌的人,商清晏直接走出院落,本想找找虞安歌,却看到了“虞妹妹”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今日没有带面纱,或许是早起在家,头发也乱蓬蓬的没有梳理,胡乱披在背后。 那张脸和虞安歌如出一辙,只是他的眼睛比虞安歌多了一抹清澈,虞安歌的眼睛比他多了一抹狠厉。 商清晏已然看清自己的内心,但他还是要感谢当年虞妹妹照入深渊的那一缕光,让他在后来如数次如履薄冰的生活中,能够反复咀嚼回味。 他知道虞妹妹将他错认成了辛六郎,他向来不是一个大方的人,不能容忍这种阴差阳错。 商清晏直接跟上“虞妹妹”的身影,就想跟“虞妹妹”解释当年的真相,是他去求辛太傅,给虞妹妹唤的大夫,并非那个东施效颦的辛六郎。 商清晏一路跟着那抹粉蓝色的身影,就在他要开口时,他却看到“虞妹妹”颇为不雅地撩起裙摆,而后走入一间... 茅房? 商清晏瞪大了双眼,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失礼了,连忙转身就要离开。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他眼睛看到“虞妹妹”站在茅房的竹门里面,露出一个脑袋顶的同时,他还听到了一股... 自上而下的小股流水声? 商清晏眨了眨眼睛,觉得不太对劲儿。 很不对劲儿。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但他的身子僵直就是不能动。 怪就怪他耳力过于灵敏,那股流水声持续了足有六七息,可是脑袋顶始终在竹门上方露着。 直到最后,这流水声终于消失,那个脑袋顶还小幅度抖动了两下。 商清晏的头脑一阵发蒙,他想,他的酒量又变差了... 昨夜的酒,直到现在还没有醒。 要么就是他疯了。 他怎么会,怎么可能看到“虞妹妹”像个男子一样,站着尿尿? 眼看着茅房里的身影就要走出来,商清晏的身子比他脑子反应更快,快速躲进一旁茂密的树丛,浑身发抖,满头冷汗,再不敢回头去看“虞妹妹”一眼。 商清晏心跳加快,脚步不受控制地踉跄。 昨天的酒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劲儿这么大? 他现在到底是清醒还是梦中? 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究竟是事实还是错觉? 商清晏整个人都不好了,浑浑噩噩,头晕目眩,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晃荡在人间。 假酒,一定是假酒! 他的头好痛,痛得像是要裂开了。 直到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手的主人满脸关切问道:“你怎么出来了?我让人给你备了醒酒汤,你去喝了,喝了头就不疼了。” 商清晏看着面前冷峻的面庞,耳畔的流水声夹杂着嗡鸣。 他听到他声音颤抖问道:“你究竟是谁?” 第301章 好一招偷龙转凤 虞安歌听到这句话,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思绪急转,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知道你酒量浅,没想到浅成这样,一夜过去,连我是谁都认不得了,快随我进屋把醒酒汤喝了,醒醒神再跟我说话。” 商清晏看向虞安歌的眼神呆愣愣的,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 虞安歌觉得他这样像个傻子,应该是酒真的没有醒,牵着他的袖子把他拉进屋。 进屋后,虞安歌又把他按在凳子上,端起一旁冒着热气的醒酒汤,一勺勺往他的嘴里喂。 商清晏像个木偶,木然地喝下这一碗醒酒汤,宿醉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 但商清晏还是觉得头晕,他自诩记忆力惊人,读书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可是方才看到的那一幕,还是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记忆出了错。 一碗醒酒汤喂完,虞安歌问道:“好点儿了吗?” 商清晏摇摇头:“没好,一点儿都没有好,再来一碗。” 虞安歌道:“下次注意一点儿,不能喝少喝点儿。”然后便让鱼书再端过来一碗醒酒汤。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商清晏用手掌撑着额头,脑子又清醒又混沌。 酒这种东西,真的应该少碰。 但是... 商清晏看向虞安歌,那张脸无论看多少遍,都难以挑出瑕疵来,眼睛灿若寒星,细腻的肌肤仿若凛冬的霜雪,冷峻至极,却也消减不了她的端华。 或许虞安歌自己不知道,外人提起虞爵爷,几乎不会有人再拿纨绔无能说事,更多的,是说她狠厉冷漠,无情无爱。 不论是大义灭亲,还是血洗恒亲王府,亦或者是在江南搞出的种种动静,都令人心惊不已。 任谁都难以把眼前这样一个人跟女子联系在一块儿。 商清晏扶着额头,忽然想起万水大师跟他说过的话:“心上人即在眼前。” 商清晏心头猛然一跳,呼吸也继续起来。 虞安歌看他一惊一乍的,再联想到方才那句莫名其妙的问话,不由道:“怎么了?可是酒还没醒?” 商清晏道:“一...点点,还有点儿晕。”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虞安歌觉得他应该是起疑了,不能跟他在一个房间待下去了,得找个借口先出去。 虞安歌道:“我出去一下。” 商清晏当即道:“你去哪里?” 虞安歌随口扯道:“小解。” 商清晏手指下意识缩紧:“我也去。” 虞安歌警惕道:“你去做什么?” 商清晏淡然一笑:“自然也要小解,从昨晚到现在,我还没有小解呢,走啊,我们一起。” 虞安歌感到头皮发麻,但话是她说出来的,再收回去岂不更显心虚。 虞安歌硬着头皮带他来到茅房:“王爷先去吧。” 商清晏转头看着她,那双琉璃目充满了,道:“不如一起?” 虞安歌用“你有病吧”的眼神看向他:“我小解不喜欢与人一起,还是王爷先去吧。” 商清晏面无表情颔首:“好。” 商清晏过去后,虞安歌转身就走,一路前往觉奥院,把她正在用早膳的哥哥给揪了起来:“你早上都做什么了?” 虞安和嘴里还塞着一个鸡蛋,满头雾水道:“啥?我什么都没做啊?” 虞安歌总觉得商清晏反应不对,有些心慌:“你什么时候起的?” 虞安和把嘴里的鸡蛋用力咽了下去:“我起床还没半个时辰呢,除了洗漱吃饭,啥都没干啊。” 虞安歌又问道:“那你遇见了什么人吗?” 虞安和依然一脸懵逼:“谁都没遇见啊,我都没出门,能遇见什么人?” 虞安歌把心放下去一半,或许是她想多了。 商清晏可能是宿醉未醒,亦或者记得昨夜他拉着她不让走的事情,才会有些反常。 虞安歌道:“没事,你继续吃,也别吃太多,千万别再长高了。” 现在兄妹二人身高相差不多,虞安歌跟他走在一起时,多垫几层鞋垫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父亲说过,男孩子在弱冠之前,都会不停长个子。 等虞安歌从觉奥院回去的时候,商清晏已经小解过了,手也洗干净了,还转头问她方才去哪里了。 虞安歌扯谎道:“我刚才等不及了,就去了府上其他茅房。” 商清晏嘴角一勾:“原来如此。” 商清晏背过身子,看着明显短了一截的袖口,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压下自己的嘴角。 醒酒汤似乎起了效,再加上外面的微风一吹,商清晏觉得他的头脑彻底清醒了。 过去的他怎么会蠢钝至此? 以前他怎么会觉得,虞安歌喉结是因为天生的,没有胡须是因为她爱干净,不娶妻妾是因为洁身自好。 而现在一切疑惑似乎都有了答案。 原来虞公子并非虞公子,而是虞小姐。 所谓的虞小姐也不是虞小姐,而是虞公子。 真是好一招偷龙转凤,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商清晏心中燃烧着一把火,让他指尖控制不住的抖动。 他也萌生出一股冲动,想要立刻把虞安歌拥入怀中。 不不不,不能那么做。 太冒犯了! 男女授受不亲。 早先虞安歌是男子时,都刻意跟所有人保持着距离,显然是不想让旁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商清晏虽不知道这兄妹二人为何互换身份,但他绝对不能仗着自己看穿了真相,就打草惊蛇。 可是...商清晏眼中冒出一股热意,可是这么多年的思念啊,这么长时间的纠结。 他要如何向虞安歌诉说这一片相思之苦? 又该如何倾诉自己的满腔心意? 不等他想明白,虞安歌的声音就再次从背后响起:“王爷,我得去官衙了,王爷若是没有其他事,就早些回王府吧。” 一直待在她这里,也不是法子。 商清晏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只是这身衣服...” 虞安歌道:“衣服王爷穿回去吧,不必还了。” 商清晏庆幸自己是背对着虞安歌,否则就会被看到他压抑不住的嘴角。 临走前,商清晏看着虞安歌道:“有一件旧事,不知该不该提。” 虞安歌道:“王爷直说便是。” 商清晏道:“令妹谢错人了,当初令妹发高烧,是我请的大夫,不是辛六郎。” 说完这句话,商清晏就走入一片树荫之中,留虞安歌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第302章 羁绊,早已跨越生死 虞安歌忘不了,上辈子凉兵入侵时,后方粮草供应不上,所有将士饿得头晕眼花,别说上阵杀敌了,就是提起兵器的力气都没有。 虞安歌派出一支又一支传令兵,向朝廷乞求粮草,但每次得到的消息,都是国库空虚,无粮支援。 眼看着凉兵如潮水般涌来,没过一城,便要屠城灭族,边关防线正不可遏制地一步步溃烂。 大殷生死存亡关头,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皇室之间还在内斗。 已经登基称帝了的商渐珩,为了彻底把控朝堂,跟崔太后斗得不可开交。 虞安歌没有等来朝廷支援的粮草和兵马,却先一步等来了朝廷的降书。 “大殷愿意割让边关十五城,朝贡十年,停战求和。” 看到这则邸报的人不止虞安歌和神威军,还有望春城的百姓。 望春城内哀声一片,凉兵凶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血流漂杵,无人不惧。 邸报出来当晚,一些将士来劝虞安歌弃城而逃,以谋将来。 但虞安歌知道,若是她带着将士走了,等待望春城会在顷刻间变成人间炼狱。 她更清楚,凉兵蓄谋已久,他们的野心,绝对不止边关十五城,一旦凉兵占领了边关十五城,于凉兵来说,谋夺大殷,如探囊取物。 虞安歌看着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看着城中淳朴的百姓,毅然决然道:“不能退,誓与此城共存亡。” 哪怕皇室放弃他们,他们也不能自己把自己放到砧板上,任凉人宰割。 在无数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望春城撑了一日又一日。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望春城的粮草消耗殆尽,虞安歌没有等来支援,却等来了朝廷的诛将令。 路途遥远,虞安歌不知道盛京皇室的内斗到了什么程度,但因为她的负隅顽抗,让朝廷的降书,成为一张废纸。 虞安歌至今不知是谁下的圣旨,陈列了她数条罪状,其中一条便是抗旨不尊,就地诛杀。 幸好她有神威军,有望春城百姓护着,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朝廷派来接替她主将位置的武官没能诛杀她,反而被她的人斩杀马下。 这么做,却是彻彻底底跟朝廷撕破脸,所有人都知道,朝廷不会再支援他们一颗粮食了。 走投无路之际,虞安歌也曾仰天痛哭:“天要亡我大殷!” 孰料,是远在江南,举兵谋反的南川王送来了一封信,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援兵粮草皆已上路,劳虞小将军再撑几日。” 没有人知道,在万般绝望之时,虞安歌看到这几个字的激动。 她带着这个消息,策马奔走于城中,将援军已在路上的消息告知大众。 就这样,摇摇欲坠的望春城,在众志成城中又坚持了半个月。 望春城破已成必然,虞安歌虽死,但商清晏的到来,还是挽救了无数望春城的百姓。 虞安歌努力把眼泪收了回去。 原来商清晏不仅是上辈子为她收尸之人,也是幼时高烧,为她请大夫之人。 虞安歌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辛府,白衣,前世的收尸之恩,还有商清晏在“妹妹”面前屡次三番失态。 只是她不敢去猜想这个可能。 商清晏这个废太子,别说当年了,就是现在,等闲也无人敢靠近。 他虽身在辛府,可观辛太傅对他冷冰冰的态度,何尝不是一种寄人篱下。 那种自顾不暇的情况下,不知是怎么说动辛太傅,让辛太傅为她寻来的大夫,破门而入也要为她治病。 经历了前世今生,国破家亡之痛,虞安歌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冷寂成了一块儿枯石。 除了复仇,什么都无法触动她。 可是这一刻,虞安歌满脑子都是那抹白色的身影。 看着商清晏离开的方向,虞安歌心里涌出一股冲动,她想冲过去拦下商清晏的去路,告诉商清晏,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已跨越生死。 但虞安歌不能。 大仇未报,朝廷暗潮汹涌,凉兵虎视眈眈,国将不国,有太多事,比他们之间的感情更重要了。 虞安歌神思寥落回到房间,看着屋里摆着的那把疏狂,不由握了上去。 冰凉的触感,让她所有理智回归。 放下疏狂后,虞安歌铺纸研磨,写信给身处边关的父亲。 盛京权贵还在醉生梦死,不知危险将至,但这个时候的凉国,已经秣兵厉马,等待一个关键时机,就要露出獠牙,对大殷进行扑杀。 圣上还沉浸在大殷虚假的繁盛之中,宁可重建皇宫,虚张声势,也不愿把钱用在增强兵力上面。 虞安歌只能提醒父亲,留意凉兵动向,募民耕种军田,尽一切可能,储存军粮。 除此之外,虞安歌还提到了岐州知府章寿,让父亲转告章寿,在述职时千万注意,一定不要出错。 上辈子,章寿因为在南川王遇刺的事情上面没有处理好,被圣上找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连贬三级,岐州新上任的知府又是一个贪腐蠹虫。 岐州与边关十五城接壤,原本该是开战时粮草支援的大后方的,却因为那个新知府无能腐败,使得粮草供应不上。 去年这个时候,因为虞安歌的献计,商清晏虽然没死,但圣上即便对章寿有气,也没办法动他。 可圣上始终视商清晏为眼中钉肉中刺,前两天又发生了辛淑妃夹带先帝之物一事,圣上必然又会对商清晏看不顺眼。 虞安歌相信商清晏能够自保,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圣上说不定会在章寿今年的述职上发难,所以虞安歌要防患于未然。 边关有他父亲冲锋陷阵,岐州必得章知府坐镇,才能确保供给。 第303章 后宫沉寂太久了 时间悄然过去,转眼夏去秋来,盛京城中不知多了多少暗潮汹涌。 随着太子府大门一声响动,沉寂了三个月的太子殿下,再次带着方内侍走向暗潮汹涌之地。 让许多人失望的是,被禁足了三个月的太子,脸上不仅没有半分寥落,反而充满兴味。 仿佛这三个月他在太子府中不是禁足,而是享福。 面见过圣上之后,商渐珩被特准去宝华宫探望周贵妃。 周贵妃远没有他这种好心态,由于先前揭发辛淑妃夹带先帝之物,她没能扳倒辛淑妃,反倒自己栽了个跟头。 圣上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来她的宝华宫了,周贵妃入宫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失宠的滋味儿。 她白日在宝华宫里骂天骂地,骂得最多的还是辛淑妃和崔皇后。 夜里要么倚着栏杆洒泪,要么想方设法让人去御前探取圣意。 每每听到圣上又去了披香宫,亦或者长春宫,她哀怨的泪水就更多了。 商渐珩听着宝华宫宫人的诉说,对方内侍半开玩笑道:“孤这个母妃啊,一颗心都系在了父皇身上。” 方内侍不敢应话。 似乎是太子殿下从小太省心了,周贵妃对太子殿下的关注,根本比不得对圣上的关注。 太子殿下被禁足的这三个月里,贵妃娘娘没有想着怎么帮太子殿下说好话,一门心思全放在争宠上面了。 等商渐珩带着方内侍到了宝华宫,就看到周贵妃一袭华服迎了上来,母子见面,关心的话说了一通,周贵妃便开始诉苦。 “都怪我一时心急,着了旁人的道!圣上已经两个多月没来了,你如今也出来了,娘终于有了个盼头。” 商渐珩道:“母妃可知,你着了谁的道?” 周贵妃咬牙切齿道:“要么就是辛淑妃自导自演,要么就是崔皇后在背后捅刀。” 商渐珩冷然一笑,这话跟废话没两样,宫里也就这三个人争来斗去的,剩下的那些地位妃嫔,全都是摆设,都不值一提。 商渐珩道:“所以母妃至今不知,你走错了哪一步?” 周贵妃道:“哎呀,我的儿,母妃性子急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儿个你去见你父皇,你父皇可有提到母妃?” 商渐珩摇头,直接道:“除了让我来看看母妃,没再说什么。” 周贵妃一脸懊悔:“这回圣上是彻底恼了我。” 商渐珩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看向周贵妃的脸。 周贵妃保养得宜,虽然见不到圣上,为了不让旁人看到她的失意,依然每日浓妆艳抹。 她嘴上殷红的胭脂,让商渐珩想起一个人来:“仙女近来如何?” 周贵妃道:“她就是个摆设,提她做什么?” 宋锦儿几次请求出宫,都被圣上给拒了。 她在宫里的确称得上是锦衣玉食,却哪儿都不能去,不是嫔妃更不是公主,是个极为尴尬的存在。 商渐珩道:“她可太重要了。” 周贵妃如临大敌:“你可别犯浑,那样声名狼藉的女子,你可别沾。” 商渐珩道:“母妃放心,我有分寸。” 周贵妃不知他说的分寸究竟指什么,但商渐珩忽然提道:“母妃可想复宠?” 周贵妃问道:“自然。” 商渐珩一笑。 其实周贵妃说圣上冷落了她三个月,其实也不尽然。 真正的情况是,圣上冷了整个后宫三个月。 崔皇后只有初一和十五的规矩在,辛淑妃也只见了圣上几面。 虽然先帝之物的误会解开,但圣上与辛淑妃之间,还是有了心结。 刚入朝便崭露头角的四皇子,大概是从中受到了打击,原本有序进行的重建宫宇一事,出现了许多错漏,各项工程生生耽搁下来。 如今后宫波澜不起,三方势力,谁都没有输,但也都没有赢。 亟需新鲜事物打破这种凝重的氛围。 商渐珩道:“母妃,后宫沉寂太久了,该有点儿新鲜面孔了。” 周贵妃当即警惕道:“不成!你怎么能把你父皇往别的女人那里推?” 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无论周贵妃怎么安慰自己,说圣上是个长情之人,但每次她照镜梳妆时,还是惊觉容颜老去,眼角的细纹,是用多厚的脂粉都遮不住的。 商渐珩却直言不讳道:“母妃,您应该清楚,圣上不可能一辈子,只守着皇后,淑妃还有您的,既然他身边迟早会有新人,母妃何不早些安排,让这个新人,完全被我们掌握?” 商渐珩的话直戳周贵妃心窝子,但周贵妃也不可否认,他说得在理:“既是新人,那岂不谁都可以?那个宋锦儿,一副狐媚子样,自己声名狼藉不说,还带累了你的名声。” 商渐珩道:“若是谁都可以,这么多年以来,父皇身边也不会这般冷清。” 这是商渐珩在深思熟虑下的结果,被关在太子府这三个月里,他除了调香看戏,就是思虑如何尽快把控朝堂。 思来想去,却想到了恒亲王死前跟他说过的话。 “等有一天,你真的成了太子,就离你的死期不远了。” 商渐珩不至于听信恒亲王挑拨离间之语,但是这次重建宫宇之事,他替父皇做尽了脏事烂事,最终却是被禁足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他看似悠然自得,实际上还是萌生出了一种危险感。 当然,他倒不是觉得圣上作为他的父亲,会将他怎么样,但他心里清楚,这个太子之位并不是那么稳当的。 下面两个虎视眈眈的弟弟好说,只是他们背后的势力,着实麻烦。 与此同时,先前虞安歌的话也让他意识到,大殷这座大厦,或许真的摇摇欲坠了。 如今他对重建宫宇之事撒手不管,四皇子那个废物,做不成事的。 不过也好,省下来一大笔钱。 商渐珩暗自思索,没有太多时间了。 圣上身体康健,无论是他和两个烦人的弟弟,还是大殷和凉国,都不能这么干耗下去。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而宋锦儿这个仙女,或许就是这个突破口。 商渐珩转头对周贵妃道:“母妃,就她了。” 第304章 无妨,我信你 宋锦儿封妃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虞安歌听闻此消息,不禁愕然。 这辈子发生的事情,和上辈子偏离太多太多了。 宋锦儿无法成为太子妃,在虞安歌的意料之中,但是宋锦儿成为圣上的锦妃,却是完全超过了虞安歌的想象。 最关键的是,虞安歌得到宫闱里面的信息,竟是周贵妃举荐。 说宋锦儿是天降仙女,来助大殷国运昌盛,圣上是真龙天子,纳仙女为妃,乃是天意。 谁都清楚宋锦儿这个仙女身份是怎么来的,偏偏这个自诩长情之人答应了下来。 其中还有什么秘密,虞安歌尚未探到,但虞安歌清楚,宋锦儿封妃,必定有商渐珩的手笔。 虽然以宋锦儿的脾性,在人吃人的后宫,只怕活不长久,但虞安歌还是没有掉以轻心,让人时刻留意宋锦儿的动向。 另外继续造势,妖女和仙女,从来都只是一字之差。 这件事暂且不论,虞安歌看着手中来自望春城的信,眼神冰冷,果然不出她所料,凉国蠢蠢欲动。 父亲派去凉国的暗探,探到凉国皇帝,早在三年前就四处征兵练兵,只等一个时机,便要举兵入侵。 虞安歌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哪怕她重生归来,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情,但面对这样的敌国,还远远不够。 若大殷再不尽快加强军队,厉兵秣马,还是会重演上辈子的悲剧,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加强军队,谈何容易?”商清晏语气沉郁,看向虞安歌的眼神充满担忧。 早在几个月前,虞安歌便有此想法,只是谈何容易? 且不说国库空虚,蠹虫遍布,现在的大殷,根本拿不出什么钱来。 只说就算有钱了,圣上也不会用这些钱装备军队。 虞安歌看着窗外,秋风萧索,一片肃杀。 “无论容不容易,圣上都该知道现在边关的情况,我打算让父亲上书,言明利害。” 商清晏颇为不赞同:“天子高坐庙堂,日日听取歌功颂德之声,岂会相信战争一触即发?神威大将军贸然上书,请求给边关增兵,只会让圣上心生忌惮,届时,你的处境将岌岌可危。” 虞安歌回头看向商清晏,她知道商清晏关心她,但商清晏并不知道上辈子凉国入侵时,边关各城的惨烈,所以觉得一切还有余地。 可虞安歌却是清清楚楚,还有不到三年时间,凉国便会举兵入侵,届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她从来不是一个舍己为人的性子,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殷再次覆灭。 时不我待,若真到了无可退的地步,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虞安歌站在窗边,侧头看他:“提起加强军备,圣上不一定会答应,但是不提,盛京的达官显贵,就会一直沉溺于醉生梦死之中。王爷,你该知道这个道理。” 商清晏不断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才能压抑下内心的焦躁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依然不赞同虞安歌的打算,但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人犟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 商清晏看向虞安歌,没有就那个问题再说下去,而是道:“虞公子,当初在望春城,你究竟为何救我?” 虞安歌抿紧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是因为前世他一封信,带给了她无限希望。 商清晏看出虞安歌的迟疑,却道:“无妨,我信你。” 虞安歌还未明白这声“我信你”的分量,商清晏便把自己的底牌全盘托出。 “梅风在南川,一直有囤银练兵,真到了危急时刻,我自会全力相助。”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商清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系在了虞安歌身上,但凡虞安歌透露出去半个字,商清晏便会陷入万劫不复。 说完这句话,商清晏一双眼睛狐疑地盯着虞安歌:“你似乎并不意外。” 虽然二人相识已久,早已到了能够互相给出后背的程度,但他算是把棺材本都透露给虞安歌了,虞安歌这反应未免太过淡定。 虞安歌看着商清晏,目光灼灼:“是意外的。” 她意外的不是南川的那些军队,毕竟上辈子已经知道了。 她意外的,是商清晏对她的信任,超出了她的想象。 但虞安歌还是对商清晏泼了一盆冷水:“不够的,王爷。” 商清晏道:“什么不够?” 虞安歌握紧拳头,抵在窗棂,揭开一个残忍的事实:“江南与边关相隔太远,凉兵若是入侵,南川的兵马非但不能及时赶到,还会引起朝廷忌惮,届时,王爷一路支援一路拦,等赶到时,边关早已血流成河。” 除了虞安歌的父亲神威大将军,没有人比虞安歌更清楚边关情况了。 上辈子便是如此,商清晏在江南起兵,还没有见到凉兵的面,就得先跟自己人拔刀相向。 他们几乎是昼夜不停赶往望春城,却还是晚了一步。 商清晏闭上眼,也闭上嘴。 虞安歌道:“我清楚王爷有匡扶社稷之心,但我也要借万水大师的话提醒王爷,莫要...私心太重。” 商清晏倏然睁开眼,他的一腔私心,终究是被虞安歌看出来了。 商清晏苦笑:“我知道了,万事小心。” 虞安歌颔首。 隔日,神威大将军的折子摆到了圣上的御案之上,不出意外的,圣上没有答应。 虞安歌便召集了几个曾跟随过父亲的武将,在朝会时再次请命。 圣上面露不悦,望向满朝文武:“诸卿觉得如何?” 圣上的意思,朝臣一清二楚,再加上国库的确空虚,众人心知肚明,自然是反对声连连。 更有甚者,直接站出来道:“大殷国力强盛,神威军威名赫赫,何惧凉国鼠辈?说什么凉兵陈列边关,蠢蠢欲动,依臣看来,简直是危言耸听。” 姜彬主动站了出来:“大殷已有十年未增军备,据臣所知,近三年的军饷,也逐年减少,圣人言,居安思危,臣以为,神威大将军的请旨合情合理。” 反对者虽多,但姜彬铁骨铮铮,又是做足了准备来的,一时间连同虞安歌和那些武官一起,舌战群臣,不落下风。 朝堂上吵吵嚷嚷,圣上看向商渐珩道:“太子以为如何?” 第305章 召神威大将军入京 虞安歌转头去看商渐珩,禁足了三个月的商渐珩,脸上没有半分寥落,反而精神头十足。 虞安歌摸不透他的底,这人有登顶凌云之志,却无低眉悲悯之慈。 虞安歌能够肯定,商渐珩对大殷的情况再清楚不过,加强军备已是迫在眉睫。 现在刚好从重建宫宇上面省下来一笔钱,花在军需上,再好不过了。 思量间,商渐珩已经走上前去,对圣上道:“边关遥远,情况究竟如何,我等不得而知...” 虞安歌的心沉了沉,却听商渐珩继续道:“儿臣以为,可召神威大将军入京,亲自问询边关近况。” 虞安歌猛然抬头,一时间摸不清商渐珩的想法。 她在心中涌起对爹爹狂风暴雨般思念的同时,又要警惕爹爹入京的安危。 她不是一个忠臣良将,但爹爹,绝对对得起他神威大将军的身份。 一辈子守护边疆,不畏风寒,以血肉之躯,为大殷遮风挡雨这么多年。 君子可欺之以方,倘若盛京这群魑魅魍魉,要把那些阴谋诡计用在爹爹身上,爹爹必定挡无可挡。 思及此,虞安歌把所有思亲之情悉数压了下去,走上前道:“凉兵蠢蠢欲动,父亲在边关镇守,或可震慑一二,若父亲回京,一来一回起码要数月之久,万一...” 虞安歌话没说完,就被商渐珩打断:“虞大人此言差矣,令凉兵闻风丧胆的是我大殷的雄兵,难道边关将士离了神威大将军,就成了一盘散沙,不能震慑凉兵了吗?” 这话说得实在危险,虞安歌若说是,那就是把父亲架在火上烤,若说不是,那父亲就不得不入京。 虞安歌道:“太子言重了,戍边将军不得擅离职守,这是历来的规矩,臣以为,若朝廷想要知道边关境况,随意调一副将便可。” 他二人你来我往,其他人自然也不甘示弱。 太子党的人自然站在商渐珩身后,虞安歌这边也不算孤军奋战。 戍边武将不得擅离,但凡读点兵书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不光是跟随过神威大将军的武官反对,一些本来秉持中立态度的武官也纷纷开始站队。 朝堂之上再次爆发出争执。 商渐珩站在群臣之首,他要看虞安歌,还需转身回头。 不过这一片混乱都是值得的,他成功看到了虞安歌眼中的焦急。 商渐珩是个会吸取教训之人,他知道虞安歌的软肋都在哪里,他曾经一个个捏过,却又被虞安歌狠狠捏了回来。 但这一次,他不想吸取教训了。 他实在喜欢看虞安歌那双眼睛里透出的隐忍不甘,哪怕事后他要付出代价,但这片刻的爽快还是值得的。 虞安歌察觉到商渐珩的眼神,她同样望了过去。 商渐珩那双眼睛狭长微挑,放在他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浮华邪肆。 虞安歌与他对视的同时,暗自磨着自己的后槽牙。 这个贱人,这个狗日的杂种! 竟敢把手伸到她父亲头上。 好啊,好啊,看来她前面两次的报复,都没有让他吃够教训。 这一次,虞安歌非要把他拖下水不可。 不论朝堂上的争议如何激烈,最终的决定权都掌握在圣上手里。 随着圣上一清嗓子,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垂首候着圣上的指示。 圣上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终落到了虞安歌头上。 这个虞家小儿,若真是个纨绔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随便拿捏虞廷,让虞廷能够卖命赴死,也能为他交权。 可惜虞家小儿并不纨绔,非但不淡泊,还出手狠厉,果敢聪慧。 圣上想,倘若此人不是虞廷之子,他一定会欣赏她,重用她,让她成为自己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为他扫除障碍,拔除心患。 偏偏她是虞廷之子,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所以圣上只能许她虚职,以她为质牵制虞廷,钳制那个手握重兵,在民间享有赫赫威名的神威大将军。 圣上算了算时间,虞廷的确十几年没有回京了。 凉兵对大殷虎视眈眈,这话他是信的,否则,他不会让太子取利于民,也要重建宫宇,虚张声势。 可十几年未见的虞廷,有没有狼子野心,他是不知道且深度怀疑的。 权利的滋味,一旦享受过了,就难以放弃。 尤其当这权利是他抢夺得来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生出一种自危。 他会觉得,所有手握重权之人,也会和从前的他一样,对身下这个龙椅垂涎欲滴。 在他一日日年迈的时候,这种自危感会达到顶峰。 他怕凉国入侵,也怕虞廷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最怕的,还是两者兼有。 所以他只能尽力控制自己能控制的一方。 虞廷太久没有回京了,圣上觉得,不论虞廷怎么想,他都该好好将虞廷敲打一番,让他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思及此,圣上毅然下达命令:“召神威大将军入京。” 虞安歌的指甲嵌入掌心,她需要低下头,垂下眼,才能掩盖她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戾气。 这就是她父亲效忠的皇室。 在风雨飘摇之际,不思反省,不思进取,不思御敌,反而忌惮要冲锋陷阵的将军。 朝会散了之后,姜彬走到虞安歌身边道:“圣上真是...” 话没说完,但彼此都懂。 回去之后,虞安歌的马车再次被拦,拦人者请他去一处酒楼。 虞安歌随之前往,果然看到了一袭猩红锦袍的商渐珩。 虞安歌脸色难看,对商渐珩随意一拱手:“见过太子。” 虞安歌表面不见多少恭敬,心里更甚,早把商渐珩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但她尽可能不在脸上表现出自己的怒意,不是因为他是太子,而是怕他爽到。 商渐珩似乎看穿了虞安歌的想法,含笑看她:“虞公子与神威大将军已有一年未见,难道不想父子相会吗?” 虞安歌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太子殿下体恤。” 商渐珩主动凑近,想要嗅一嗅她身上的冷松香,真是奇怪,他对香料还算了解,可把自己关在府中三个月,都没能配出来那种令人着迷的奇香。 虞安歌看着他的表情逐渐变态,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虞安歌当即后退一步,对商渐珩道:“太子殿下请自重。” 第306章 但商渐珩不是没娘! 商渐珩看虞安歌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低笑出声:“虞公子是怕孤?还是厌孤?” 答案很明了了。 虞安歌深呼吸一口气:“下官不敢。” 商渐珩嗤笑一声:“好了,孤知道虞公子想要增强军备,孤可助你一臂之力。” 虞安歌盯着商渐珩那张邪肆的脸,并没有觉得高兴。 她太清楚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尤其商渐珩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想从他手里讨到便宜,就得先想想自己要付出什么。 商渐珩察觉到虞安歌警惕的目光,一脸不在意道:“其实你不必把孤想得那么坏,毕竟孤跟你一样,都想要大殷繁荣昌盛,国祚绵长。” 虞安歌冷笑一声。 上辈子哥哥死于他手,凉国入侵时,他也没能担起大殷国主的担子。 在这种情况下,虞安歌怎么可能不将他往最坏的方向想? 或许商渐珩的确想要大殷繁荣昌盛,国祚绵长,毕竟他是太子。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迟早有一天,要成为大殷的主人,若他不能顺利登基,他才不会好心为旁人做嫁衣。 看出来虞安歌眼中的讽刺,商渐珩笑道:“先别急着拒绝孤,不若听听孤是怎么助你的。” 虞安歌不说话,默默看着他。 商渐珩道:“想必虞公子最着急的,是如何在边关增强军备,孤可以帮你。” 虞安歌眸色一闪,固然,商渐珩是个毒蛇,可若他能让边关增强军备,抵抗强敌,暂且与毒蛇共舞,也未必不可。 但虞安歌还未因这诱惑失去理智,开门见山道:“太子殿下想要什么?” 商渐珩笑眯眯地看着虞安歌:“孤想要什么,虞公子不是一清二楚么?” 虞安歌一点点收敛了笑意。 商渐珩想要什么? 他自然想要这万里江山。 他虽是太子,但是经历了背锅禁足的波折,想必也意识到了,太子和天子一字之差,却相隔千里。 二皇子可是时时刻刻都盯着他,就等一个机会,把他给拖下水。 辛太傅和四皇子也不甘示弱,辛淑妃的一场眼泪,就能让圣上三个月几乎不踏足后宫。 商渐珩现在最缺的,不是朝臣的支持,不是圣上的看重,而是一支可以为他保驾护航的军队。 商渐珩看出来虞安歌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决定屈尊降贵,向虞安歌抛出橄榄枝:“虞公子,孤的能力你都看在眼里,孤比孤那两个弟弟,不知道强多少倍。你何不投入孤麾下,为孤效力,日后位极人臣,金印紫绶?” 虞安歌在心底冷嗤,商渐珩被关了三个月,倒是会说话了。 虞安歌道:“太子殿下想要的东西过于贵重,下官一时不敢答应,但若太子殿下适当表现出一点诚意,下官自会放在心上。” 商渐珩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泛着泪花。 放眼朝堂,挤破了头想要得他青眼之人数不胜数,到了虞安歌这里,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跟他讲起条件来了。 不过商渐珩笑完,就对虞安歌道:“万一孤的诚意表现出来了,你却翻脸不认账,孤又当如何呢?” 虞安歌一脸认真诚恳:“君子一诺千金。” 可虞安歌从来不以君子自居。 战场上局势复杂,千变万化,她更信奉兵不厌诈。 商渐珩不知道信不信虞安歌这冠冕堂皇的话,但他还是道:“好啊,那虞公子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的诚意。” 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他讲条件的,谁让他的确心急了。 他渐渐意识到恒亲王临死前对他的劝告,或许不仅是挑拨离间之言。 他要加快速度了,不能跟二皇子和四皇子那两个蠢货一直耗着。 虞安歌对他一拱手,就要退下。 商渐珩却道:“虞公子用的香料是哪一家的,孤实在喜欢,想要买一些。” 虞安歌瞪大了眼睛,拳头被她握得咯吱作响。 为什么商渐珩会是太子? 他若不是太子,这一拳头,必定砸他面门。 虞安歌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了想打人的冲动。 她从不熏香,若身上有什么香,估摸着是洗衣皂荚的味道。 商渐珩故意提起这个,就是为了恶心她的。 虞安歌随口说了一个售香的店铺,也不管里面售什么香,让商渐珩自己去找吧。 从酒楼出来的时候,虞安歌心中泛起无限恶意。 君臣君臣,君不君,臣不臣。 她身为臣子想要保家卫国,却还要跟为人君者斗心眼,谈条件,才能达成目的。 真是怎么想怎么恶心。 这样本末倒置的朝廷,有哪里值得她父亲效忠的? 鱼书将马车赶了过来,掀开帘子要请虞安歌上去,恰在此时,驿兵骑着一匹快马,从他们身边路过。 那马上插着的号旗,宣示着他要往边关去。 虞安歌知道,这传令兵是给爹爹送召他入京的圣旨去了。 哪里就这么巧合,她这才刚下楼,就看到这戳人心窝子的一幕。 虞安歌抬头,恰好看到站在窗边的商渐珩。 商渐珩的心情似乎很好,还朝她扬了扬手里的酒杯。 虞安歌磨了后槽牙,冲他一笑。 狗日的,不长记性对吧。 等着! 三日后,盛京出了一件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事。 荣国公府的一个子侄,酒后在赌坊放出狂言,说周贵妃是他姑母,姑母疼他,随便一个枕头风,就能让他直攀青云。 这话同一个赌桌的人都听到了,只这子侄酒醒之后,死活不认。 事关权贵,旁人不敢瞎传,似是而非的酒后胡话应该渐渐销声匿迹的,可没过两日,这子侄便横死家中。 荣国公的人看出这是龙翊卫的手笔,惊惧之余,只能草草给这个子侄收尸。 事情到这儿,怎么也该了结的,偏这子侄的父母执拗,觉得他死得冤枉,又在家中说了许多怨怼的话。 又没过几日,崔皇后寻了周贵妃一处小错,请圣上褫夺她协理后宫之权。 圣上忙于政务,只抛下一句“后宫诸事不必来烦朕,梓潼看着办便是”。 于是盛宠万千的周贵妃,再次感受到凄风冷雨的滋味。 虞安歌点燃宫中来信,眼中闪过一抹痛快。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怪,只要有利益在,不相干的人也可以暂且联手。 她有爹爹,但商渐珩不是没娘! 商渐珩欺她爹爹对圣上忠义,她就欺周贵妃对圣上忠贞。 第307章 要紧的是谁的弃子 长春宫中,大宫女银雀拿着殿中省的单子,对崔皇后抱怨道:“宝华宫又摔碎了许多东西。” 宫里从来不缺拜高踩低之人,但周贵妃是个意外。 圣上已有数月不曾翻她的牌子,哪怕周贵妃带着亲手熬的汤去御前,也会被御前的人恭恭敬敬请回来。 毕竟周贵妃家世显赫,太子殿下又颇得圣宠,哪怕她一时失宠,也没人敢得罪她。 只是这就苦了崔皇后,周贵妃脾气发,每发一次脾气,宝华宫正殿的诸多宝器都要重新换上一遍。 原先周贵妃协理后宫,殿中省自有讨好她的人,崔皇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周贵妃连协理后宫之权都被剥夺了去,周贵妃换殿内宝器的频率太高,殿中省那群奴才,根本兜不住底,只能报到崔皇后那里。 崔皇后看着一长串的单子,冷笑一声:“而今国库上下紧张,六品以下的官吏连例银都放不下去,她倒好,随手一砸,几百两银子就没了。” 银雀道:“不如把这单子给圣上看看。” 好让圣上知道,周贵妃行事有多不成体统。 崔皇后道:“圣上向来不喜管后宫之事。告诉殿中省,反正送过去的东西周贵妃都是要砸的,专捡便宜的送就是了。她若不乐意,就让她自己拿钱补贴。” 周贵妃都四十岁了,那双纤纤玉手就没摸过廉价的物什,这一遭虽不会伤到周贵妃分毫,却能让她恶心得寝食难安。 银雀笑道:“奴婢知道了。” 崔皇后起身,回到长春宫的寝殿,从床头取出一份名单。 这是她的好儿媳昨日入宫带过来的,上面记载着朝堂上尚可拉拢之人。 圣上不许后宫参政的规矩简直可笑,她是一国之后,她儿子是圣上唯一的嫡子,她若是置身其外,早被下面的人吃干抹净了。 崔皇后将名单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为首的自然是被圣上召回盛京的虞廷。 崔皇后的手拂过那个名字,幽幽叹了口气:“可惜了。” 银雀不明所以:“可惜什么?” 崔皇后道:“可惜那是个直臣,拉拢不来的。” 银雀在一旁道:“神威大将军或许拉拢不来,但虞公子和虞小姐却不一定。” 的确,虞公子和虞小姐是神威大将军的软肋,拿捏住这两个人,神威大将军便任她驱使。 崔皇后不免又想到夏初的事,虞小姐入宫陪三公主玩乐,多好的机会啊,可惜宝华宫安插的那个宫女实在无用。 崔皇后道:“神威大将军大概什么时候到盛京?” 银雀道:“快马加鞭,应该要到过年的时候了。” 崔皇后“嗯”了一声:“到时,可以将虞家兄妹都请进宫来。” 银雀知道崔皇后这是另有安排,应了声“是”。 就算崔皇后不能帮二皇子拉拢到神威大将军,也绝不能让太子殿下拉拢到。 崔皇后继续往下看这份名单,到了末尾,她却忽然看到一个名字,岑嘉树。 崔皇后长长的指甲在名册上点了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银雀道:“永昌侯府早已败落,只剩下一个早就致仕的岑老爷子,再说了,岑探花右手执笔有碍,连个庶吉士的身份都没保住,是个弃子。” 崔皇后嘴角勾起一抹笑:“弃子不要紧,要紧的是谁的弃子。” 岑嘉树现在虽然一跌不起,可他曾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更重要的,他还是现在那位锦妃的旧情人。 崔皇后至今没有想明白,太子为何会安排宋锦儿成为后妃,宋锦儿成为后妃后,叶柄没见多得宠。 但奇怪的是,太子似乎很重视宋锦儿这一步棋。 不过崔皇后向来喜欢未雨绸缪,现在不知道太子的用意,以后总会知道的。 她要保证,在知道太子用意之后,能够尽快见招拆招。 崔皇后道:“让谢相拉他一把,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银雀看崔皇后心有成算,便道:“是。” ------------------------------------- 神威大将军虞廷赶回盛京那日,空中飘着小雪。 为表对神威大将军的敬重,圣上特派太子在官道迎接,随从的还有许多武官。 这些武官中不乏神威大将军曾经带练过的兵,还有一些后起之辈,没有见过神威大将军,却久仰其名。神威大将军在朝中的影响可见一斑。 商渐珩一站在这里,虞安歌这个亲子反倒要站在后面。 而这对迎接队伍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里面娇滴滴的“虞小姐”正把自己缩成很大一团,忐忑不安。 众人都看着官道的方向,翘首以盼。 终于,随着一阵马蹄声响起,一支九人的队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为首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铁甲,腰挎长剑,威风赫赫。 随着他走近,众人看清了他的相貌,一对虎目炯炯有神,面上风霜,写尽边关的岁月艰辛。 他在马上单手拉缰,宛若传说中的武神,镇着大殷万里江山,令人望而生畏。 漫天纷纷扬扬的小雪中,虞廷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八尺大汉,眼眶陡然湿润起来。 一年多未见,他的女儿在盛京这个吃人的地方像是脱胎换骨了一遭。 以前的虞安歌虽然不似闺阁女子,不喜绣花抚琴,只爱舞刀弄剑,但她眼中充满了沉静平和,看人待物,总是透着几分宽和。 但现在的虞安歌,一袭绯色官袍,长身玉立,面容冷峻,如万山覆雪,明月薄霜,眉宇间,更是带着几分狠厉。 唯有父女视线相交的那一瞬,才能看出她眼中有泪水闪动。 虞廷只以为她在盛京受到了不少委屈挫折,性子才冷成这样,孰不知现在的虞安歌,是从上辈子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 唯有亲人才能触动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第310章 虞廷的巴掌 虞安和瘫坐在地,想哭但不敢掉眼泪,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眼看着虞廷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和蔼,虞安和委委屈屈道:“再也不敢了。” 虞廷问道:“再也不敢什么了?” 虞安和哪里知道,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究竟错在哪儿。 绞尽脑汁说的几个答案都被爹给否定了,再胡乱猜下去,得挨多少下打啊。 虞安和道:“真的再也不敢了,我以后都改。” 虞廷冷笑一声,知子莫若父,虞安和若是能改,早就改了。 虞廷道:“真是我的好儿子,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再加二十棍。” 虞安和身子哆嗦了一下,棍子还没打下来,他就已经觉得浑身疼了。 但他也不敢反抗,只是瘫在地上,委委屈屈问道:“那我到底错在哪儿了?” 虞廷站直了身子,看着祠堂里的列祖列宗:“你错在身为我的儿子,你妹妹的兄长,不能担起家族重担,遇事只能让你妹妹去扛。” 即便虞安歌知道,爹爹教训人时,不喜欢别人插嘴,但这点她还真的要替哥哥叫一声冤。 她上一世经历过家破人亡,这一世想要改变家运国运,才会顶替哥哥入京,怨不到哥哥头上。 但虞安歌还没开口,虞廷就带着怒意看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给我闭嘴,你的账我还没跟你清算。” 虞安歌嘴都没张开,又闭了上去。 虞廷再次看向虞安和:“是,顶替你入京的主意是你妹妹先斩后奏,可你但凡长点儿志气,有点儿本事,你妹妹都不至于放心不下你,冒着危险女扮男装。” 虞安和刚才还有些委屈,如今听了这话却是低头认了。 是了,的确是他没本事没心眼儿,被人坑了还帮别人数钱,所以妹妹才铤而走险。 虞安和跪直了身板,心甘情愿对虞廷道:“孩儿知错,爹你罚吧。” 虞廷伸出手:“取军棍来。” 虞廷从来不用家法,氏族家法绵软无力,他教训儿女,从来都是军中那一套。 虞安歌取来军棍,放在虞廷手中。 虞廷没着急打,而是看向虞安歌道:“轮到你了。” 扑通一声,虞安歌直接跪了下来,干脆利落道:“女儿知错。” 虞廷握着军棍:“你错在何处?” 虞安歌道:“女儿不该瞒着父亲和哥哥,女扮男装,顶替哥哥入京。” 虞廷冷哼一声:“还有呢?” 看来这个是说对了,但还有什么,虞安歌想不到了。 总不会是爹爹看出来她的狼子野心了。 爹爹是个忠臣直臣,虞安歌不敢认这个,老老实实道:“女儿不知。” 虞廷先是道:“二十棍。” 虞安歌一脸肃穆,认了下来。 倒是刚刚一直瑟瑟发抖的虞安和主动道:“这二十棍我替妹妹来挨,我现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但妹妹有职位在身,她不能带着伤去官衙。” 虞廷没有管虞安和,看而是看着虞安歌道:“你错在岑嘉树上门时,你没有用你那双握剑的手,朝他脸上狠狠抽几耳刮子。” 虞安歌的脾气不好,这一点是遗传了她爹的。 她爹在军中,说一不二,但凡有始乱终弃者,他那双又厚又重的手,便会精准落到那人脸上。 记得有一年,城中有兵痞子仗着自己是军户,把城中一个卖灶糖的姑娘给睡了,那姑娘怀了孩子,可这兵痞子提上裤子就不认账,直接随军出城走了。 那卖灶糖的姑娘也算坚毅,挺着个大肚子,徒步走了近二百里路,到军营来找那个兵痞子。 虞廷知道这事后,让各营士兵都集合,给姑娘一个个认过去。 最终姑娘找到了那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可那负心汉不要脸,非但不认账,还骂这姑娘水性杨花,肚子里不知道是谁的种。 那姑娘原也不想无媒苟合,只是生在贫户,父母早亡,哥嫂嫌她是个赔钱货,盘算着把她嫁给一个瞎眼地主做妾,换头能耕地的牛来。 姑娘大好年华,自然不愿意给老瞎子做妾,恰好她卖糖时遇见了这兵痞子,这兵痞子一开始花言巧语,说要娶她回家,当军户的妻子,以后再没人敢惹,于是这姑娘稀里糊涂就被诓进了庄稼地里。 现在这人非但不认账,还往她身上泼脏水,姑娘受不了这屈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想活了。 虞廷只对姑娘说了一句话:“看着,军爷给你表演抽陀螺。” 于是虞廷撩起袖子,露出爆着青筋的腱子肉,在姑娘没反应过来时,就一巴掌抽在了兵痞子脸上。 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 这兵痞子真就像个陀螺一样,被抽得原地打转,就算倒地,也被虞廷揪着衣领站起来,继续抽,继续转。 原本觉得人生晦暗的姑娘,看着兵痞子被抽成这样,也破涕为笑。 虞廷把这兵痞子赶出军营,取消军户,知道这人必定怀恨在心,卖糖姑娘就算嫁给他,也不得好过。 于是虞廷承诺让姑娘生下孩子,军营来养。 值得一提的是,这姑娘生了一对龙凤胎,按年龄来看,只比虞安歌兄妹小一岁 虞廷给取的名,男孩儿名为鱼书,女孩儿名为雁帛。 他们在军营长大,虞安歌七岁到边关时,虞廷便让他们跟在虞安歌身边。 这是件很久的旧事了,再往前,他的巴掌还扇过庶弟虞迎。 向怡嫁入虞府,独守新房那日,也是虞廷将虞迎从小妾房中拖起来,扇了两耳光,送到向怡房中的。 若非如此,向怡也不会怀上宛云,她在虞府的日子将会更加艰难。 但这些都说明了虞廷的巴掌专扇负心汉。 而他的巴掌没扇到岑嘉树脸上,简直是对他这蒲扇大的手掌的羞辱。 第312章 因为她是我虞廷的女儿! 岑嘉树红着眼道:“我根本就不爱虞安歌,即便娶了她,也是一双怨偶!” 虞安歌冷哼:“这么说我妹妹反倒要谢谢你了?” 岑嘉树咬紧牙关,满脸狰狞。 虞安歌站在爹爹后面,看着岑嘉树这副丑态。 或许是岑嘉树至今未得重用的原因,失去了跟在商渐珩身边,在朝中历练的机会,所以他的城府,远远比不得上一辈子,眼下受辱,连情绪都难以掩藏。 虞廷放开他的衣领,一把又将他掼倒在地:“好好好,你不知你错在哪里,那本将军就告诉你。” 岑嘉树后背抵在桌子上,疼得他直冒冷汗。 虞廷道:“你觉得你只是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继续这段婚姻,所以你不通父母,私下退婚,虽然不合规矩,但也是为了我女儿好。” 岑嘉树没有反驳,他的确存着这样的心思。 虞廷道:“好小子,本将军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徒了!” 岑嘉树只是垂眸道:“我是有苦衷的。” 虞廷看着岑嘉树这般怂样,越看心里越不痛快。 他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觉得妻子死了,他人又常年在边关,岑府可以帮衬在京中的兄妹一二,所以才答应岑老太爷的娃娃亲。 孰料岑府没能帮衬上,岑嘉树反倒长歪了,连累他女儿的名声。 虞廷道:“你的苦衷,关我女儿什么事?她做错了什么,就要为你的苦衷付出代价?你一句有苦衷,就想要把你做下的丑事轻轻揭过?” “便是牢狱里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罪犯,若盘问一番,他们个个都能说出无数个苦衷来。怎么,你们一句有苦衷,就得天下人原谅你们,给你们让路?” 岑嘉树被击破心理防线,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竟然浑身抖擞起来。 虞廷对着岑嘉树的肩膀,上去就是一脚:“就你这样的,还敢腆着一张脸,觉得你是在成全我女儿,真是笑话。” 岑嘉树被这样羞辱,终于受不了了,躺在地上大吼道:“我已经为我的错付出了代价!可虞安歌却好端端的!为何你们还要一直不依不饶!” 虞安歌冷冷看着他,她太了解岑嘉树了,瞧着彬彬有礼,实际上他比谁都自私,事事以己为先,还要扯上各种歪理为自己粉饰。 现在他是一跌不起了,除了怨怼别无本事。 可但凡给他一点儿机会,他就会像上辈子那样,为达目的,用尽卑劣手段。 岑嘉树如今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毁了右手和仕途,可上辈子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又有谁来为他们鸣不平? 虞廷心里的火再次腾起,他脸上的笑越来越大,蒲扇一样大的巴掌一个接一个抽在岑嘉树脸上。 “你以为我女儿为何能好端端的?” “因为她是我虞廷的女儿!因为她坚韧豁达,不拘泥于名誉。” “若放到比你岑府门第低的人家,你私底下哄骗女子答应退婚,世人只会以为是女子德行有愧,再无人敢娶,那女子就算不被家中长辈逼死,也得被流言蜚语压死!” “你真的不知道这些吗?不,你可太知道了。你完全可以让你父母出面,陈明缘由,光明正大前来退婚。就算有难言之隐,你也可以把错拦在自己身上。” “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想要食言,却不想担责,于是偷偷摸摸,私自上门哄骗我女儿,在我女儿满怀憧憬的时候泼她一盆冷水。” “狗崽子,你自己没本事,看我女儿安然无恙,你反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委屈人了,觉得我们虞家上下得理不饶人了。” 虞廷说一句话,就往岑嘉树脸上扇一耳光:“今日我就是把你打死,都算是为你岑府清理门庭。” “大将军手下留情——” 在岑嘉树被打得鼻血直流,牙齿松散之际,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岑侯爷搀扶着岑老太爷颤颤巍巍走了过来,他们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 可还是没赶上,岑嘉树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 岑嘉树看着父亲和祖父,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挣扎着要过去。 虞廷小山一样的身体挡住他的去路,满脸不善地看着岑老太爷和岑侯爷。 虞廷与岑老太爷的确是忘年交,当初虞廷初入朝堂,性格耿直脾气大,但那时他还没有赫赫战功,因为直言不讳,得罪了不少喜爱弯弯绕绕之人。 别看岑老太爷现在年事已高,像个不理俗世的老翁,但年轻时候的岑老太爷脾气也不小,明明是个文臣,却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两个被人讨厌排挤的人就这么走到一块儿,喝酒划拳,好不乐哉。 不过虞廷能跟岑老太爷拜把子,还有另一则原因。 那就是当时的岑侯爷,也就是岑嘉树的父亲,没几分本事,还总嫌弃他们这些武将粗鄙。 论耍嘴皮子,虞廷比不过岑侯爷,于是他就起坏心眼儿,跟岑老太爷称兄道弟,在辈分上压了岑侯爷一头。 这事把岑侯爷气得不轻,却束手无策。 后来圣上篡位,要废黜商清晏这个太子,耿直的岑老侯爷不断上书,要求恢复正统。 圣上清算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岑老太爷。 虞廷忠心朝廷,但他从来不参与党争。 他知道自己手握重兵,不论站在哪一队,都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龙椅上坐着的是谁,他就效忠于谁。 圣上篡位时,虞廷人远在边关,等消息传到他手里,他才知道天下换了主子,才知道自己的老友,岑老太爷即将被清算。 秉承着二人最初的交情,虞廷往盛京送了折子,替岑老太爷求情。 圣上刚登基,根基不稳,不欲在此时得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这才对岑老太爷网开一面。 岑府这才免于抄家灭族之祸。 所以虞廷站在这里,哪怕自家孙儿/儿子被打成了猪头,岑老太爷和岑侯爷也不能指责虞廷什么。 看到一脸震惊的岑老太爷和岑侯爷,虞廷转了转自己的手腕道:“你二人是来给他撑腰的?” 第313章 虞老弟你打得好 受宠长大的岑嘉树,只以为岑老太爷和岑侯爷是来救他的,眼含希冀唤道:“祖父!爹!” 岑侯爷看到俊脸肿成发面馒头的岑嘉树,自是心疼得不得了,伸出手就想要过去搀扶。 可虞廷小山一样的身体挡在前面,一张脸满是煞气。 岑侯爷面对这个从前吵架的对头,后来的救命恩人道:“虞兄,打人不打脸,嘉树也算是你的子侄啊,你就算对他有气,自把他拖到永昌侯府,我们定然给你个交代...” “啪”一声。 虞廷一耳光打断了岑侯爷一箩筐和稀泥的话。 岑嘉树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挨了虞廷一耳光的爹。 岑侯爷显然被虞廷蒲扇大的巴掌扇懵了,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虞廷转了转手腕:“子不教,父之过。按辈分,我跟你爹是异姓兄弟,是你的长辈,你教不好儿子,我也当教训教训你。” 岑侯爷的脸都歪了,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起的,指着虞廷道:“你你你。” 岑嘉树在地上红着眼道:“虞大将军,你打我爹,欺人太甚!” “打得好!”岑老太爷忽然出声。 岑嘉树和岑侯爷齐齐看向岑老太爷,一脸不可置信。 岑老侯爷道:“我早就想收拾这对父子了,只是碍于年迈,抬不动巴掌,虞老弟你打得好。” 虞廷冷哼一声,并不买账:“岑老哥,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把孩子养成这样。” 岑老太爷满脸苦涩:“唉,家翁难做。” 当年因为替废太子说话,险些被抄家灭族,虽经过虞廷的相助,岑氏一族勉强保了下来,但岑老太爷一夜之间像是老了二十岁。 他不再管理家族事务,爵位由岑侯爷继承,外面的事岑侯爷处理,家里的事岑侯爷的夫人全权负责。 而在对孙儿的教养上,岑老太爷也没有过多插手,最多也不过隔三岔五考教功课。 岑嘉树学问的确不错,比他爹好许多,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岑老太爷欣慰过,却没有想到,学问不代表人品。 岑嘉树在有婚约的情况下,不仅与侍郎家的女儿私相授受,还背着长辈,上门退婚。 虞廷道:“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是岑嘉树这小子忘恩负义,对不起我女儿在先,他落到这种地步皆是他咎由自取,便是拉到御前,这顿打也是他该受的。” 虞廷声音洪亮,在场诸位都听得清清楚楚。 岑侯爷和岑嘉树自然恨不得地上出现一条缝,让他们钻进去。 而岑老太爷主动附和道:“我岑氏子孙做下的错事,我们认,从前是我对子孙管教不严,才让他们做下此等丑事,等回去后,我定还有惩罚。” 虞廷对一直站在身后的虞安歌道:“安和,你妹妹不方便过来,你这个当哥哥的与她心有灵犀,可你妹妹会解气吗?” 虞安歌冷眼看着脸肿得颇高的岑嘉树,若要她解气,便是将岑嘉树碎尸万段,都不为过。 可她不能提及上辈子发生的事,只是道:“尚可。” 虞廷对岑老太爷一抱拳:“那好,今日就到这儿了,回去后,且让我看看你岑府是怎么处置不肖子孙的。” 岑老太爷知道虞廷护短,没有再跟他套近乎,而是道:“还请大将军放心!” 虞廷这才带着虞安歌离开。 重新回到虞府后,虞安和还在祠堂里跪着,虽然害怕那没有打在身上的六十军棍,但他更想知道欺负他妹妹的岑嘉树下场如何。 先前品冰宴上,自己那小打小闹的一拳,实在是太不痛快了,他爹一出手,必定让岑嘉树以后看到他们就绕着走。 从虞安歌口中得知虞廷是怎么扇岑嘉树的,虞安和不禁叫了声好,却又在接触到虞廷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时,不由缩了缩脑袋,不敢言语。 虞安歌也老老实实跪在蒲团上听训。 虞廷道:“下次再遇见这种事情,这种人,如果没有大耳刮子扇上去,就别说是我虞廷的儿女,知道了吗?” 虞安歌兄妹齐声道:“知道了。” 岑嘉树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虞廷一双带着薄怒的眼睛再次看向他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旁人怎么教育儿女,我管不着,但你们二人,闯下这么大的祸,我却是饶不了的。” 虞廷巡边回到望春城后,面对的是空荡荡的府邸。 一双儿女,一个以为自己闯了大祸,收拾包袱走了。 一个直接闯了大祸,留下一封信也走了。 虞安歌女扮男装,虽然是有苦衷的,但欺君就是欺君,闹不好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虞安和身为长子,却没有撑起门楣的本事,轻信旁人,四处惹祸,只能让妹妹代替自己入京。 所以虞廷身在望春城,一边担心儿子行走江湖被人骗,一边又担心女儿在盛京身份暴露。 一大把年纪了,可谓操碎了心。 虞安和弱弱抬起手:“妹妹的军棍,我来替妹妹挨。” 虞安歌道:“不用,我身子骨结实,区区二十棍,扛得住。” 虞安和道:“身子骨结实也不是这么抗的,你还得去官衙。” 虞安歌道:“无妨,哥哥先想想怎么挺过自己的六十棍吧。” 虞安和道:“六十棍跟八十棍不差多少的,左不过是打成一具尸体和打成一具烂尸体的区别。” “你们倒是兄妹情深。”虞廷冷哼打断他们。 虞安歌和哥哥再次闭嘴。 虞廷冲外面唤来自己身边的副将,副将手里握着一根实心棍子。 虞安和一看到那个军棍,浑身就开始抖。 虞廷也不废话,指着虞安和道:“从他开始,打吧。” 虞安和知道不能求饶,一旦求饶就得翻倍,只能认命地趴在蒲团上,泪眼汪汪咬着帕子。 棍子噼里啪啦打下去,发出一阵阵闷响,和他抑制不住的闷哼。 在打到二十棍时,府上的人就在祠堂外面道:“大将军,宫宴受邀名单下来了,咱们小姐也在其中。” 虞安和眼中的泪水一下子炸了出来,虞安歌也暗自松口气。 虞廷抬手,示意副将停下,皱着眉头:“这次暂且饶过你,剩下的六十棍,留着下次再打。” 第316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虞廷自然明白四皇子的用心,连忙道:“还请圣上增强军备,锻炼兵器,培养良马,招募民兵,以防凉国。” 追随虞廷的声音不在少数,所有人都等着圣上的回话。 先前圣上要见虞廷,现在已经见了。 圣上要知道边关具体情况,现在也已经知道了。 再怎么样,也不该拒绝这些请求了。 可商渐珩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弟弟,眼中划过一抹讽刺。 边关情况的确岌岌可危,万古辉煌楼建不成,达不到圣上想要虚张声势的要求,那么面对豺狼虎豹一样的凉国,似乎只剩下虞廷这一条路可以走。 但事情若是真能这么简单,商渐珩就不会替圣上背那么多骂名,隐忍多年,甚至为了更好继承江山,想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了。 想要让圣上松口,不是那么容易的。 果不其然,圣上看了潘德一眼,潘德就高呼道:“退朝——” 圣上没有给出任何态度,也没有解释,却足以让人心凉。 虞廷站在宫殿之中,分明墙壁厚重,炉火旺盛,温暖如春,他却觉得比边关的西北风还要寒凉。 旁人陆陆续续离开,虞安歌跟在虞廷身后,沉默不语。 离开宫门前,虞安歌看到太子的车驾。 商渐珩让方内侍撩起车帘,透出那张邪肆的脸。 虞安歌回头,正好看到商渐珩在冲她笑,他无声说了两个字:交易。 交易... 虞安歌不由握紧双手,脑海里闪过许多东西。 商渐珩想要提前登基,必会想办法逼圣上退位。 但即便圣上退位,他虽是太子,却不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这场无声的交易把所有条件都列了出来。 商渐珩劝说圣上,增强边关军备,抵御虽是可能入侵的凉兵。 而神威军,则需要在未来的关键时候,为商渐珩登基保驾护航。 这场交易非常让人心梗,因为虞廷拼死拼活要守护的江山,分明姓商。 虞安歌心里不服,并没给商渐珩一个好脸色看,就转身进了马车。 马车滚滚向前,虞廷靠在车壁上,幽幽叹道:“圣上疑我。” 虞安歌想要劝说爹爹不要再固守愚忠了,大殷值得父亲冲锋陷阵,征战沙场,但如今的皇室不值得。 只是有些话是不能轻易开口的,虞安歌显然不想挨家法,便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虞廷一脸愁容:“边关局势远比朝廷想象的还要紧张,可圣上却在疑我。” 虞廷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神威军现在的兵力,和筹备已久的凉国相比,实在是相差甚大。 虞廷难以想象,若凉国真的入侵,大殷又该以什么作为抵挡。 虞安歌道:“不急在一时,圣上不是说了,爹爹可以留在京中过年,现在朝臣大多数是支持增强军备的,咱们未必不能在过年期间,游说更多朝臣,届时百官赞成,圣上没有理由拒绝。” 商渐珩急不可耐地跟她做交易,让虞安歌意识到一点,那就是圣上八成和上辈子一样,英年早逝。 既然如此,父亲虽然会备受圣上猜忌,但在凉国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上位者不敢轻动。 虞廷依然满眼忧思:“只怕没这么简单。” 虞安歌抿了抿唇,的确,圣上不是一个会受朝臣辖制之人。 马车一直向前,虞安歌忽然掀开车帘,对鱼书道:“去妙广寺。” 虞廷道:“我一身煞气,去寺庙作甚?” 虞安歌道:“正是因为爹爹一身煞气,所有才需要去妙广寺化煞祈福,祝祷平安,妙广寺有个大师,法号万水,爹爹应该听说过,可去与他结缘。” 虞廷显然不怎么赞同遇事求助神佛,但听到万水大师名号,还是答应同往。 车子一路行到妙广寺所在的灵山,虞安歌随着爹爹一同上去。 所谓让爹爹去妙广寺祈福化煞,见万水大师都是噱头,真正的目的在商清晏身上。 前世皇室倾轧,朝堂混乱,唯有商清晏远在南川,还千里迢迢赶来支援。 今生若战争不可避免,虞安歌希望她随着爹爹在边关征战之时,商清晏能以最快的速度稳定大殷时局,让大殷不至于内忧外患。 除此之外,虞安歌还有一点儿几不可查的私心。 她缓缓蜷缩手指,心头涌出一股热意。 前世替她收尸之人,年少相伴之人,都是商清晏。 明月清风,不足以道尽她对商清晏那点儿无法点破的小心思。 所以此次爹爹回京,无论出于哪一方面,虞安歌都希望爹爹能私下见一见商清晏。 到了妙广寺里,万水大师一袭袈裟,面容肃穆,满眼慈悲。 虞廷觉得自己或许是在战场上杀的人太多,面对这么一个有佛性的大师,浑身刺挠。 万水大师看出虞廷的不自在来,语气平缓道:“大将军为国杀敌,佛祖面前,不算造业。” 虞廷只道怪哉,大师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竟让他通体舒畅,不再局促难安。 虞廷道:“大师不愧是大师,说话...就是好听。” 万水大师双眸含笑:“大将军不善夸奖,可以不夸的。此次请大将军来,是有两事相告。” 虞廷问道:“何事?” 万水大师命身边的小沙弥打开屋内的箱笼,令人震惊的是,这样一个充满静谧清雅的禅房,居然藏着,不,装着满满的金锭。 一打开,险些没有闪瞎虞廷的眼。 万水大师道:“这些钱是我带领教众千求万请,才从圣上手中所得,原是要兴建佛寺,但老衲觉得,还是边关更需要这笔钱。” 虞廷听了连忙站起来,撩起下摆便对万水大师跪拜下来:“我替边关将士多谢万水大师慷慨。” 万水大师面容恬淡:“还有令一件事,我有一门外弟子,想要见一见大将军。” 第317章 想要尽些绵薄之力 虞廷是个很简单的人,谁给他钱,让他手下的兵吃饱穿暖,谁就是天下第一等好人。 刚刚还觉得自己杀孽太重,浑身刺挠的虞廷,这会儿坐在万水大师面前,觉得自己在大师慈爱注视下,浑身都沐浴着佛光。 再看万水大师的寸草不生的头,像是天上的月亮,圆润可爱。 虞廷道:“这么多金银,别说让虞某见一见您那位外门弟子了,就是让虞某拜一拜您那个外门弟子,也绝不在话下。” 一旁喝茶的虞安歌被她爹的话一下子呛到,捂着嘴闷声咳了好几声。 万水大师含着淡笑:“拜一拜就不必了,毕竟您是长辈,或许可以聊一聊。” 虞廷一边附和着万水大师,一边用眼睛余光留意着一旁装金银的箱子。 很快,一个小沙弥带着一个身着白衣之人到来,隔着朦胧轻薄的纱幔,虞廷眯起眼,觉得来人有些眼熟。 清风一吹,纱幔轻飏,那人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刚好落入虞廷眼中。 那人在纱帘外面,对虞廷行了一个礼:“晚辈见过大将军。” 虞廷“嘶”了一声,熟悉感愈发加剧,他的心跳也不由快了起来。 虞廷迟疑问道:“你是?” 小沙弥将纱幔拉开,露出商清晏那张明月清风,萧萧肃肃的脸。 他白衣胜雪,一双琉璃目带着平和,薄唇带着一点儿淡红,为他增添几分病弱之气。 偏他身量高,这份病弱之气放在他身上并不显柔弱,只让人觉得他骨头里都透着清冷。 站在这一方禅室,纱幔随风轻动,他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美人,衣袂飘飞间,又似要羽化登仙而去。 虞廷愣了一下,那强大的熟悉感几乎要淹没了他,让他呼吸不畅,神情呆滞。 商清晏的声音如林中清泉:“晚辈商清晏。” 道明了身份,虞廷才算反应过来。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人的熟悉从何而来了。 是先帝... 先帝身为九五之尊,虽不常着白衣,但一举一动的风姿,与眼前人如出一辙。 同时,虞廷也意识到此人是谁了。 被圣上篡夺皇位,又体弱多病的废太子。 先帝驾崩时,商清晏只有七岁,主少国疑,本就会令上下不安,国基不稳,再加上先帝去时,殿内清空,只留下辛皇后。 辛皇后出来后,传达了先帝遗愿,要令皇叔监国,待太子成年后,再还位于太子。 当时圣上掌控禁军,盛京上下,虽有不服,却莫敢不从,好在商清晏的太子之位得以保留,多数臣子,只能自欺欺人,对圣上俯首称臣。 只是没过两年,圣上帝位稳固,商清晏便开始频频出意外,身子骨也像先帝一般,日渐差了起来。 最严重的一次,御医院近半御医都前去为他诊治,甚至有人言太子挺不过这一遭了。 由此,在圣上的多番施压下,商清晏的太子之位还是没能留住。 虞廷远在边关,等接到邸报时,木已成舟。 他收到了两拨人的来信,一则是“废太子”派,希望他带兵打入盛京,帮废太子夺回皇位。 一则是圣上,为他加封神威的封号,以表拉拢。 虞廷的大将军是先帝封的,他感佩先帝仁德,只是废太子大势已去,他不能无视蠢蠢欲动的凉人,带着凉兵赶回盛京拥护废太子,再起夺储内战。 所以他只能认命,并凭着他这份“识趣”,将为废太子说话,却身陷囹圄的岑老太爷解救出来。 刚刚还侃侃而谈的虞廷,眼下看着和先帝气质相近的商清晏,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讷讷地跪坐在蒲团上,面有愧色。 还是虞安歌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他才反应过来,就要起身对商清晏行礼。 虽然商清晏这个南川王当得属实不怎么样,但皇族身份摆在这里,旁人见了都要行礼。 商清晏抬手道:“大将军不必多礼,今日晚辈只是万水大师的外门弟子,愧不敢受。” 商清晏看出虞廷的惭愧来,只是他从未怨过虞廷,换句话说,他从未怨过朝堂上任何一个官员,无论是帮过他又离开的,亦或者是从未帮过他的。 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这一点在他被押去刑场,看替自己说话的臣子惨死之时就意识到了。 商清晏自然而然坐在了桌子空缺的一边,还对虞廷比了个请。 商清晏不愿摆架子,虞廷只好坐定。 原本因金银舒畅的身心,再次局促起来。 但虞廷久在沙场,杀敌无数,脸上天然带着几分煞气,更别说面对敌人,自然要以最凶恶的神情,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所以他现在的局促,令他五官更加生硬,神情也更加骇人。 商清晏的局促没比他好多少,毕竟这算是他第一次见心上人的爹爹,手心都冒出汗了,余光看到虞廷充满煞气的脸,他还以为自己是哪里表现得不好,惹人生气了。 但得益于这张云淡风轻的脸,所以他看起来只是沉默,而无紧张。 但这张桌子还坐着万水大师和虞安歌,万水大师生就一双慧眼,虞安歌深谙这两人秉性,都看出这二人的不自在来。 虞安歌主动打破平静,掂起茶壶道:“爹爹,王爷,大师,请喝茶。” 除了万水大师,其他两个人都没有动,一个比一个局促。 虞安歌颇为无奈,主动对商清晏提醒道:“王爷见我爹爹,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知女莫若父,虞廷一听虞安歌说话的语气,当即察觉到她跟南川王之间交情匪浅。 再联想到万水大师的话,虞廷怎会不知今日的相会,是这三人有意而为之。 虞廷第一反应,是商清晏接近他女儿,接近他是有所图谋,想要他帮其复位。 但虞廷随即想到,女儿不是儿子,没那么容易被骗,再加上万水大师的人品举世皆知,所以他暂且没有点破,静观其变。 商清晏顺着虞安歌的话,一脸正色对虞廷道:“实不相瞒,晚辈听说如今边关形势危急,晚辈不才,想要尽些绵薄之力。” 第318章 佛门净地,勿要杀生 虞廷默默放下茶盏,冷硬的面庞不知不觉间更加煞气逼人。 万水大师以金银相赠,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虞廷可以不假思索接纳并感谢。 但商清晏想要在边关尽绵薄之力,虞廷却是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这位主儿的身份摆在这里,今日他若接受了商清晏的帮忙,日后商清晏要求他做什么,他却是不好拒绝的。 他对商清晏的了解,还停留在十多年前的神童太子上面,停留在如今淡泊名利的风雅王爷上面。 虞廷对先帝和商清晏有愧,但物是人非,这些愧疚不足以让他支持商清晏复位,在外患未除的情况下再起内忧,大殷会扛不住的。 虞廷疏离客气道:“王爷大义,但虞某人愧不敢受。” 商清晏长这么大,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了,怎会不知道虞廷这是对他起了防备心。 商清晏道:“晚辈方才说了,今日晚辈只是万水大师的外门弟子,不是南川王。” 虞廷依然道:“您是谁都好,只是无功不受禄,虞某人虽遇见了难题,却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虞廷拒绝的意思很明显,商清晏再上赶着要帮忙,就太不识趣了。 他知道虞廷的心结何在,但他的身份摆在这里,便是把目的说得再冠冕堂皇,也难免瓜田李下之嫌。 虞安歌悄悄看了爹爹冷硬的神色,又去看商清晏略显寥落的神情,她有心打个圆场,毕竟爹爹不了解商清晏,她却是清楚。 虞安歌道:“爹,来都来了,不如听听...” “闭嘴!”虞廷干脆利落吐出两个字,还冷冷看向虞安歌。 虞安歌悻悻地闭上嘴,打算回去后,父女二人关上门,她再替商清晏说说好话。 禅房的气氛有一瞬的凝重,谁都没有说话,寂静一片。 而就在此时,虞安歌,商清晏,虞廷三人的耳朵都微微一动,几乎是同一时间,三人同时站了起来,眼神一个比一个凌冽。 “有人偷听!”三人异口同声道。 万水大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三个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就一溜烟儿窜了出去,徒留竹门在北风中来回晃动。 偷听之人不止一个,三人很快兵分三路追踪。 虞安歌沿着声音快速跑去,山寺钟声袅袅,很大程度上干扰了虞安歌的听觉。 好在前两日下了雨,山中泥土潮湿,留下一些脚印。 虞安歌就沿着脚印的方向,一边跑一边抽剑,大约追了三五十步,就看到了一个相貌普通之人。 那人发现虞安歌追了上来,当即变了脸色,就要自报家门:“我乃...”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此人便被虞安歌一剑封喉。 热血顺着雪白的剑刃流淌,虞安歌来不及擦剑,就循声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很快,虞安歌听到一阵打斗的动静,想到商清晏身上没有佩戴兵器,虞安歌的脚步越来越急促。 待一声闷哼过后,血腥味弥漫开来。 虞安歌心头一跳,急匆匆拨开灌木枝丫,却看到一袭白衣的商清晏,正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指尖的污渍。 一个人捂住肚子跪倒在他身旁,一柄刀穿肚而过,鲜血从他腹中流出,很快便在地上洇湿一片,不知死活。 听到身后的动静,商清晏猛然回头,他眼中的寒意似万山覆雪,明月薄霜,不含一丝情绪。 只是他的目光在接触到虞安歌那一刻,寒意才慢慢退散,转而化为自嘲:“吓我一跳。” 这是虞安歌第二次看到他亲手杀人,哪怕手无寸铁,也未落下风。 虞安歌走近道:“人死了吗?” 地上的人发出一声呻吟,商清晏眸色微闪,来不及阻止,虞安歌就往那人脖子上补了一刀,鲜血喷洒在一旁的灌木丛中。 虞安歌抬头看向商清晏,满眼疑惑道:“怎么了?” 商清晏眼皮子一跳:“没什么,快去寻大将军吧。” 虞安歌跟着商清晏一起找到虞廷的时候,虞廷已经拿下了两个人了。 那两个人没死,只是胳膊腿儿都被卸了下来,别说跑了,就是动一下都是剧痛。 他们的嘴巴也被塞上了布团,支支吾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虞廷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正一脸苦意。 看到虞安歌和商清晏过来,身上都带着血,虞廷脸色一变,当即站了起来:“你们把他们杀了?” 虞安歌点点头。 商清晏看了一眼虞安歌,也默默颔首。 虞廷一拍脑门,默念:“完了完了。” 虞安歌不解道:“怎么了?杀不得吗?” 虞廷道:“这些人是龙翊卫。” 虞廷也没想到,圣上疑他至此,连来妙广寺一趟,都能派这么多探子来探听。 虞安歌冷笑一声:“猜到了。” 虞廷看着一脸凶戾的女儿,只觉一年多未见,女儿变化太大了些:“猜到了你还杀!” 虞安歌道:“今天不杀他们,明天被他们杀的就是我们。” 说着,虞安歌又抽出腰间的剑,想要把这两个一起解决了。 虞廷连忙道:“不可妄动!” 虞安歌握着剑道:“爹,他们必然听到了我们四人的谈话,若传到圣上耳中,咱们都得遭殃。” 虞廷道:“我们并未说什么不该说的。” 虞安歌道:“只要您跟南川王碰了面,便是什么都没说,也无法洗清自己。” 虞廷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一片赤胆忠心,的的确确没有起过不臣之心。 虞安歌见爹爹还在犹豫,二话不说就把剑架在了其中一个龙翊卫的脖子上。 就要动手时,万水大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虞安歌的动作被两次打断,不由“啧”了一声:“又怎么了?” 万水大师急匆匆赶来:“佛门净地,勿要杀生。” 虞安歌道:“就这?” 万水大师道:“就这。” 话音刚落,“噗呲”一声,那龙翊卫就被虞安歌抹了脖子,第二个如法炮制,鲜血差点儿喷溅到万水大师的袈裟上。 把两具尸体扔下,虞安歌拍了拍手道:“好了,这下爹爹不愿让南川王略尽绵薄之力,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第322章 君臣和睦 昭宜长公主用帕子捂着嘴,“噗嗤”一笑,颇为嗔怪地看了虞安歌一眼:“可不是不解风情嘛。” 虞安歌感受到昭宜长公主那充满暧昧的眼神,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 昭宜长公主对她的热情有增无减,但凡她出现在昭宜长公主身边,昭宜长公主便会过来,有意无意进行撩拨。 而这段时间里,跟在昭宜长公主身后的“义子”也在不断更换。 偏偏这个席位还是她的,她想走也走不脱。 昭宜长公主主动端起一杯酒,对虞安歌道:“本宫敬虞公子一杯。” 她一双妙目看着虞安歌,知道这是一块儿难啃的骨头,但这么久了,连一点儿痕迹都没啃下来,还是让她有些受挫。 她也算帮过虞安歌的,可这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依然对她冷眉冷眼。 一杯酒饮尽,昭宜长公主幽幽感慨道:“酒暖人冷,喝得也让人不尽兴。” 商渐珩看热闹不嫌事大:“宫宴上的酒虽好,却比不上姑母府邸的桂花酿,孤听闻虞公子是嗜酒之人,倒是可以去姑母那边品鉴一番。” 昭宜长公主看着虞安歌,媚眼如丝道:“虞公子觉得如何?” 虞安歌皮笑肉不笑道:“圣驾就快到了。” 虞安歌的不解风情,让昭宜长公主和商渐珩都自讨了没趣。 眼下时辰到了,所有人该归位的归位,昭宜长公主和商渐珩也不得不回去坐着。 人散了,虞安歌才算是长舒一口气。 这对姑侄,再加上一个商乐靖,真的一个比一个难以招架。 随着太监一声高呼,圣上和崔皇后携手而来,身后跟着几个宫妃。 虞安歌从那群宫妃中,一眼便看到了宋锦儿。 前世今生差距太大,宋锦儿亦如此。 前世的宋锦儿,才情盖世,古灵精怪,活泼开朗,脸上永远带着自以为是的笑。 她在几个位高权重的男人间来回打转,从一个庶女成为皇后,甚至有敌国皇帝为她开启“倾国之恋”,可谓顺风顺水。 但眼下的宋锦儿,虞安歌险些认不出来了。 宋锦儿年轻漂亮,发髻高耸,衣裙华丽,举手投足间规规矩矩,说话行事一板一眼,是个完完全全懂规矩的宫妃。 只是她的眼神空洞,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现在干涸如枯井,愈发却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不仅是虞安歌,但凡参加过空山雅集的人,都很难将眼前这个宫妃,跟当初鲜花满头,惊艳出场的才女宋锦儿联系到一起。 若非她目光流转间,还流露出一丝不甘,虞安歌都要怀疑她被人夺舍了。 虞安歌说不清这是不是好事,但最起码,这样的宋锦儿,应当不至于引得凉国皇帝痴迷,不惜为她开启一场“倾国之恋”。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众人收敛神情,开始叩拜帝后。 待所有人跪下,圣上大手一挥:“众卿平身。” 崔皇后的眼睛从几位皇子身上一一扫过,在看到女席之中,商乐靖身边的“女子”时,不由勾唇一笑。 圣上举起一杯酒,对崔皇后道:“这次宫宴你着实操劳了,朕敬皇后一杯。” 崔皇后端起酒杯,圣上既然想要展示帝后和睦,那她就展示给大家看。 崔皇后笑道:“都是臣妾分内之事,当不起圣上夸赞。更何况,此事也不全然是臣妾的功劳,若无贵妃妹妹在一旁协助,臣妾分身乏术,不会将宫宴办得这般妥帖周全。圣上可别忘了贵妃妹妹。” 周贵妃虽然不知道崔皇后为何这么好心,突然在圣上面前提到她,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就去看圣上。 圣上转头,恰好看到周贵妃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眼中尽是倾慕之情。 自辛淑妃省亲后,圣上着实冷落了周贵妃,可再多的埋怨,到了这个时候也该散了。 再说了,周贵妃又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先帝之物本就是一个误会。 看着周贵妃闪着泪花的眼神,圣上安抚道:“明日朕就去看你。” 按照祖宗规矩,今晚他得在长春宫陪皇后。 有了这个承诺,让周贵妃喜极而泣,又连忙用帕子拭泪:“臣妾一时高兴,失态了,圣上勿要跟臣妾计较。” 圣上指了一道桌子上的菜,让潘德赏给周贵妃。 周贵妃一脸高兴接受。 而后圣上再次看向殿中,目光接触到虞廷时,不由顿住。 今夜的虞廷身边围了一大帮武官,推杯换盏间好不热闹。 这群人本来就是嗜酒之徒,虞廷又是武官中的领头,他们喝得兴起,根本没有注意到圣上的眼神正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 崔皇后注意到这一幕,一边为圣上倒酒,一边笑着道:“您看,这些武将多讲义气呀,神威大将军离京这么多年,他们还是这样要好,若非今夜是宫宴,只怕他们都要凑到一起划拳喝酒了。” 圣上“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却是想到了另一桩事。 先前派去探听虞廷消息的四个龙翊卫,竟然无一归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圣上很想知道,可是再派出去的龙翊卫,却是打听不到一点儿消息。 没有消息,在很大程度上,就说明了问题。 得不到一个准确答案,圣上就愈发要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虞廷在武官中的声望,不亚于谢相在文官中的声望,若他一呼百应起来... 圣上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而后吃了口案上的桂花鱼翅,放下筷子,便对潘德道:“这道菜,赏给神威大将军。” 圣上赐菜,乃是天大的荣耀。 虞廷受菜之时,在坐席上对圣上叩拜道:“臣谢主隆恩。” 圣上坐在龙椅上,瞧着十分高兴:“虞爱卿快快请起,你是大殷的功臣,朕怎么赏你都不为过。” 一派君臣和睦气氛,众人皆道圣上对神威大将军极其看重。 如果虞安歌不是知道,她爹爹吃鱼过敏,想必也会如此觉得。 第323章 腹痛 虞廷看着面前那道精致的鱼翅,在圣上的注视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 虞安歌看到这一幕,想要冲出去阻止,却被虞廷看过来的眼神硬生生钉在原地。 虞安歌只能坐在席位上,紧紧咬着牙关,看着爹爹将那一筷子鱼翅送入口中。 君恩如山,别说这是一道象征帝王宠信的佳肴,便是一杯鸩酒,虞廷也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爹爹对鱼腥过敏,平时只要吃上一口,身上便会泛起成片儿的疹子,进而发痒,严重时会呼吸不畅。 这一点儿除了爹爹身边亲近之人,鲜有人知。 可龙翊卫无孔不入,若真想打探爹爹的忌口喜好,算不得难事。 虞安歌不信,圣上面前那么多菜肴,偏偏选中这道用过的桂花鱼翅赏赐爹爹是个巧合。 皇宫里有御医值守,爹爹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平白无故承受一遭,到底让人难受的。 君王的敲打,让人诚惶诚恐之余,更让人心寒。 眼看着虞廷就要把鱼翅放入口中,圣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可就在此时,另一边的席位上发出了些许躁动,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却是看到商清晏那边出了些小问题,围了好几个宫人过去。 圣上皱眉问道:“怎么了?” 一个宫人跪下道:“回圣上,南川王不知道误食了什么东西,说是腹痛不止。” 周贵妃脸色难看了些,今日宫宴的菜肴都是她定下的,现在出了这种问题,她岂不是要栽跟头。 难怪方才崔皇后那般好心,特意跟圣上提了提她协助了宫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事态紧急,周贵妃来不及反击,连忙起身道:“圣上明鉴,今日菜肴皆是御膳房备下的,经过...” “圣上,快让宫人搀扶南川王下去,再请御医为他好生诊治一番吧。”崔皇后忽然打断周贵妃的话,一副温婉贤德的模样。 圣上看了潘德一眼,潘德当即下去招呼宫人,将一脸苍白的商清晏搀扶下去。 有了这个乌龙,宫宴上的歌舞都停了下来,众臣也都屏住呼吸,举止都小心起来。 虞安歌不知道商清晏这么怎么了,这种众目睽睽的场合,圣上应当不至于对他下手。 转头再去看圣上,圣上被这一阵动静弄得似乎心情不快,也没有再去关注爹爹。 而爹爹已经放下筷子,中规中矩地坐在那里。 没过一会儿,宫人过来回话:“回禀圣上,南川王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傍晚喝的汤药与桌上的蟹粉酥相冲,这才引起的腹痛,御医已经为南川王施过针了。” 圣上道:“让他好生歇着吧,不必撑着过来参宴了。” 歌舞再起,一个宫人悄悄来到虞廷身边,对虞廷道:“大将军,这道桂花鱼翅已经凉了,入口只怕会腥,奴才替您装进食盒里,您带回去再用。” 虞廷知道这是圣上的意思,否则这小宫人不敢自作主张。 方才南川王误食蟹粉酥引发腹痛,他若再因为吃鱼翅而过敏,这宫宴上的兴致就被败坏得差不多了。 虞廷道:“有劳小公公。” 桂花鱼翅从桌案上端走,虞廷和虞安歌都松了口气。 虞安歌稍微放下心,却是又开始担心起商清晏来,扫视了一圈后,打算一会儿找个机会出去,看能不能打听一下商清晏那边的情况。 周贵妃洗脱了嫌疑,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开始对崔皇后阴阳怪气:“臣妾不像皇后娘娘,年年操持宫宴,已经熟能生巧了,没考虑到蟹粉酥寒凉,南川王身子不好,受不住那种寒性。” 圣上道:“此事怪不得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周贵妃美目一转,便道:“臣妾协助皇后娘娘办了场宫宴才知道,原来里面要注意的事情繁多,仅菜肴一项,就要付出那么多精力。平日里皇后娘娘执掌后宫,岂不是操碎了心。” 圣上听出了周贵妃的意思,笑道:“你又不是第一次帮皇后,怎么这次单拎出来说?” 周贵妃嗔怪地看了圣上一眼,眉眼间皆是风情:“圣上,臣妾是想替皇后娘娘分忧。” 自从辛淑妃省亲之后,圣上便一气之下夺了周贵妃的宫权,这次宫宴虽然有周贵妃帮忙,但圣上不松口,周贵妃还是不能插手。 现在周贵妃特意提到这点儿,为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圣上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贤德温良的崔皇后,见崔皇后脸上没什么明显情绪,便问道:“让贵妃替你分担一些公务?” 虽是问话,但圣上问出来,就已经表明了意向。 崔皇后自然不会触圣上霉头,笑着道:“贵妃妹妹不嫌累就好。” 得到了帝后肯定的答复,周贵妃不由高兴起来,原本就雍容华贵的脸,更显得娇媚动人。 崔皇后看到周贵妃得意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反应,周贵妃协理宫务,怎么也大不过她去。 崔皇后的眼睛反倒看向另一边,商乐靖和虞家小姐不知道在说什么,瞧着十分高兴。 商乐靖还把自己头上的一根簪子拔下来,插到虞家小姐头上,虞家小姐也拔下自己一根簪子,算是跟他交换。 两个人看起来十分要好。 崔皇后唤来银雀,低声道:“上些酒来。” 银雀明白了崔皇后的意思,低着头走了出去。 到了一处侧殿,银雀很快就找到了站在角落里的翠翘,便上前催促道:“酒呢?” 翠翘心跳如鼓,眼含哀求道:“银雀姐姐,此事若被发现,奴婢可就没命了,贵妃娘娘不会放过奴婢的。” 银雀看向翠翘的眼神没有半分怜悯,冷冰冰道:“不会查到你头上,就算查到你头上,皇后娘娘也会保你。” 翠翘紧张得心跳如鼓,话虽这么说,可她真的被抓到了,皇后娘娘只怕会第一时间将她推出去抵罪。 见翠翘还犹豫不决,银雀道:“事成之后,皇后娘娘会给你家人二百两银子,帮他们脱奴籍,你一个人,换你家世世代代摆脱奴籍。” 翠翘听了这话,显然被说动了。 她们一家老小都是崔侍郎府上的家生子,因为皇后娘娘在宫中需要帮手,她才被送入宫来,安插到三公主身边的。 她一家老小的性命都被捏在皇后手里,现在皇后娘娘又抛出一个她难以拒绝的报酬。 银雀也在此时强调道:“很划算。” 第325章 虞爵爷这是怎么了? 酒里放了什么,虞安歌喝不出来。 但是她的舌头一向很灵,经她口的酒水只要喝过一次,就会熟悉那种味道。 方才她喝的酒味道清洌,如今杯中新倒的酒却是在清洌之余,略带一丝苦味。 若非虞安歌对酒水敏感,亦或者一高兴直接一口闷下去,极难察觉到。 旁边人都就着手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虞安歌却是清楚,不论杯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她都万万不能喝下去。 刚才那一口,若喝些温水,或许能压一压,而杯中剩余的... 看周遭人有些已经饮完,放下了酒杯,虞安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一整杯酒都倒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哗啦一下,虞安歌衣襟尽湿,一旁的宫人看到这一幕,手忙脚乱地要过来帮她擦拭。 一旁的人看到这边的动静,都没怎么留意。 虞安歌快速扫视了一下坐在上方的几个人,圣上正跟崔皇后一起碰酒,周贵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圣上明显开怀。 商渐珩坐在席位上饮酒,看到虞安歌看过来,似乎很是意外,还勾起唇角冲她举杯示意。 二皇子在替二皇子妃夹菜,夫妻二人的举动看起来十分亲昵。 最有可能对酒水动手脚的几个人,反应不一,虞安歌难以分辨。 宫女拿着帕子,就要帮虞安歌擦拭胸口,被虞安歌一把推开,一脸错愕道:“奴婢帮爵爷擦擦衣服。” 虞安歌夺过其手上的帕子,一边擦拭,一边道:“带我下去更衣。” 那宫女应了一声,带着虞安歌便走了出去。 虞安歌走出去之前,取过桌上的一杯茶水,咕咚咕咚全都灌了下去。 外面的雪密密麻麻压了下来,走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没走几步,虞安歌便感到脑袋昏沉沉的,好在外面冷风夹杂着细雪,拍打在虞安歌脸上,让虞安歌清醒不少。 再加上胸口一片濡湿,不由让虞安歌打了个寒颤。 她细细揣摩着,究竟是谁会往她杯子里下药,下的又是什么药? 宫宴之上,酒中必然不会是害命的东西,那又是什么? 想着想着,虞安歌就觉得脑子被风雪冻僵了,一时转不过来了,眼前景象甚至开始出现重影,若非她酒量好,又习武多年,只怕此时已经栽倒在地。 好猛的药! 虞安歌赶紧咬着舌尖,疼痛再次让她清醒些许。 虞安歌看到低头带路的小宫女,便眼神一狠,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小宫女惊慌失措起来:“虞爵爷这是怎么了?快放开奴婢。” 虞安歌呼吸间皆是酒气,故作桌装作意识不清的样子:“我醉了,你去把我爹找出来!” 那小宫女忙道:“好好好,虞爵爷先放开奴才,奴才这就带爵爷去找大将军。” 虞安歌放开小宫女,可这个小宫女非但没有过去找虞廷,还搀扶着虞安歌,将她往一个方向领:“虞爵爷,您先去更衣,等您换好衣服,奴婢马上就带大将军过来。” 虞安歌已经确定,这个小宫女有鬼,于是捂着脑袋默默点头,随着她往前走。 到了一处寝宫,小宫女开门进去,转头温声对虞安歌道:“爵爷,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虞安歌却揽住小宫女的肩膀,对她道:“闭眼。” 小宫女不明所以,但还是略带慌张把眼睛给闭了,紧接着,她感受到虞安歌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 “咚”一声,小宫女的后脑勺撞到梆硬的墙壁,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喊叫,就已经晕了过去。 虞安歌放开手,任由她面条一样瘫软在地。 人昏过去后,虞安歌才有心思观察宫殿内的情形。 宫殿里空无一人,但烧着炭火,暖洋洋的,一层叠一层的纱幔,一道接一道的屏风,让整个宫殿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虞安歌用脚踢了那个宫女的腿一下,那宫女毫无反应。 虞安歌本想守在这里,看看到底谁是幕后黑手,只是她现在头昏脑涨,万一一会儿真的撑不住,岂不正中幕后黑手下怀? 虞安歌把宫女扔在屋内,关好门,便扶着墙跌跌撞撞走了回去,衣襟上的酒水已经浸到最里面,穿在身上粘腻冰凉。 头昏脑涨之际,虞安歌听到前面有阵脚步声,不知是不是冲她来的。 好在此时,虞安歌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放那里吧。” 是商清晏。 虞安歌顾不得太多,直接推门而入,又立刻把门给关上了。 殿中的商清晏听到动静,一脸疑惑转头,却看到脚步虚浮的虞安歌。 见商清晏一脸惊愕,虞安歌赶紧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商清晏闭上嘴,但坐在小凳子上给商清晏施针的御医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就要出声。 商清晏连忙咳嗽两声,对御医道:“这针反倒让本王疼得更厉害了。” 御医脱口而出的话被打断,转而对商清晏道:“王爷再忍一忍,很快就能拔针了。” 外面大概有三五人经过,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她们要往哪里去。 不过因为商清晏的打岔,那群人没有发现虞安歌在商清晏这里。 等御医回过神来,才对虞安歌行礼道:“见过虞爵爷,虞爵爷怎么到这边来了,是来探望王爷的吗?” 虞安歌晕晕乎乎扶着椅子道:“我酒喝多了,与带我更衣的宫女走散,误闯进来的,还请王爷见谅。” 虞安歌不敢说酒里有别的东西,唯恐这个御医过来给她把脉,到时候身份暴露。 商清晏一下就听出不对劲儿来,虞安歌的酒量一向很好,宫宴上的酒可不算烈。 商清晏当即问道:“难受得紧吗?” 虞安歌点点头又摇摇头:“就是头晕,恶心,眼花缭乱的。” 商清晏连忙对御医道:“虞爵爷这真是醉了,劳烦姜御医熬些醒酒汤过来。” 那御医连忙给商清晏拔了针,又问道:“王爷现在肚子还疼吗?” 商清晏道:“姜御医妙手回春,完全不疼了。” 姜御医这才离开。 人走后,商清晏连忙从榻上站起来,到虞安歌身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第328章 你竟敢打孤! 商渐珩不觉得崔皇后会那般好心,亲手送母妃一个复宠的机会。 所以宴会上,他算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正热闹时,一个周家子侄喝醉了,被宫人搀扶下去休息,恰好虞安歌弄脏了衣裳。 这等巧合,让商渐珩察觉出异样。 虽不知崔皇后想做什么,但商渐珩跟上前去,却发现那个周家子侄面红耳赤,醉得很是不同寻常。 那边刚命自己人把周家子侄看好,这边虞安歌便不见了踪影。 商渐珩着人暗中寻找虞安歌,一路找过来,竟然看到昭宜长公主把虞安歌压在身下的一幕。 商渐珩轻笑一声,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愤怒。 原本他对昭宜长公主想要招揽虞安歌为入幕之宾的念头,秉持着看乐子的态度。 可是真正看到昭宜长公主与她这般亲昵,若他来晚一步,只怕二人衣襟都要松散开来了。 商渐珩终于意识到,他到底是对一个男人感兴趣了。 不只是感兴趣,还生出了浓浓的占有欲。 昭宜长公主和虞安歌都不知道,他看到方才那一幕时,脑子里想到的是什么。 他想要取代他的姑母,把虞安歌压在身下,看虞安歌一脸隐忍,却反抗不得的样子。 最好,那双永远带着风霜的眼睛,装满情欲,装满他。 想到这儿,商渐珩的眼神深邃起来。 身为太子,他绝不应该把感情投诸一个男人身上。 可身为太子,他若是连想要的东西都不能得到,岂不是太窝囊了些。 商渐珩的占有欲作祟,不想让任何人触碰到虞安歌。 哪怕是只图露水情缘的姑母,也不成。 商渐珩道:“不过我方才看到清晏堂弟了,他看样子似乎不太好,姑母不过去看看吗?” 昭宜长公主终于想到她过来的目的,是为了看商清晏。 眼下该在这儿的商清晏不在这儿,不该在这儿的虞安歌出现在这儿,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时弄不清楚。 昭宜长公主连忙问道:“清晏在哪里?” 商渐珩道:“在甘泉宫那个方向,这大冷天的,身边也没人跟着。” 他在说谎! 虞安歌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儿,商清晏明明是帮她去看宫宴上,哥哥在不在来着,方向是太极宫,而非甘泉宫 但虞安歌低垂眼帘,没有戳穿。 毕竟面对一个对她有所觊觎之人,比面对两个的情况好对付一点儿。 昭宜长公主心里记挂着商清晏,当即离开,往甘泉宫的方向去了。 人走后,虞安歌长舒口气,却看到商渐珩的身子压了下来。 商渐珩道:“难怪虞公子对我横眉冷眼的,原来是找好了下家了。” 虞安歌眯起眼,被蒙汗药麻痹的脑子,缓慢地思索这话的意思。 商渐珩的脸上恶意满满:“不过你这就走错方向了,姑母她对自己的义子们虽然大方,但她在增强军备一事上,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虞安歌终于反应过来,他把自己当成想要攀附昭宜长公主的义子了! 虞安歌一时间又羞又恼,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商渐珩眼中笑意更甚,就是这种表情,他就喜欢虞安歌用这种眼神看他。 明明充满了愤怒,却畏惧他的身份,不敢对他怎么样。 现在如此,等以后,他将虞安歌压在床上,虞安歌也要如此! 明明不服,却不得不屈服! 商渐珩觉得刚才积攒的愤怒终于有了宣泄点儿,于是故意凑近道:“不过话说回来,依虞公子的姿色,说不定真能让姑母色令智昏,破例替你说说话。” 虞安歌把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一双黑曜石般的眼中充满了怒火,似乎想要狠狠给他一拳。 商渐珩察觉到虞安歌的意图,笑得更加肆意:“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虞安歌深呼吸了一口气,吐出一个字:“滚!” 商渐珩斜飞的丹凤眼都笑得弯了下来:“不如孤给你指条路,你来做孤的入幕之宾,孤绝对对你予取予求,再不讲条件。” 这话属实把虞安歌恶心坏了,她也彻底被激怒,扬起拳头就想给商渐珩一个教训。 心里一道声音说:“打他!打歪这贱种的脸!别忘了你是神威大将军的女儿!你该像爹爹一样,该出手时就出手。” 另一道声音说:“不能打,这是太子,不是岑嘉树一流,千万不要冲动!想想哥哥,想想爹爹!” 就在虞安歌纠结之际,商渐珩却像个变态一样,把脸凑过去道:“来,打,孤把脸伸过来,你敢打吗?” 第一道声音说:“快打啊!忍不了了!” 第二道声音说:“冷静!千万要冷静!” 商渐珩再次凑近,故意将湿热的呼吸洒在虞安歌脸上:“你打啊。” “啪”一声。 商渐珩懵了。 虞安歌也懵了。 商渐珩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刚刚还布满挑衅的眼睛,此时充满不可思议。 虞安歌摊开自己略微发烫的手掌,被蒙汗药占据理智的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房间里一片死寂。 就这么过了几息,商渐珩瞪大眼睛,咬牙切齿道:“你竟敢打孤!” 虞安歌想要解释,但她又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解释? 她打一个该打之人,为什么要解释? 她只是后悔喝了有蒙汗药的酒,刚才那一巴掌,只用了两成力。 若是她爹在,定能一巴掌把商渐珩这个贱种扇晕过去。 不不不! 怎么又走神了! 她脑子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虞安歌看着商渐珩脸上的红印子,憋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话来:“下官不敢违抗太子殿下的命令。” 商渐珩的脸在夜色中有一瞬的狰狞,他喉头滚动,双目猩红,看向虞安歌的眼神,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以及无法掩饰的欲望。 他伸出手,就要掐上虞安歌的脖子,像刚才昭宜长公主对虞安歌那般,抚上她的衣襟,扯开她的衣领。 可不等他出手,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站在门边,几乎要与身后白皑皑的雪地融为一体。 他的声音幽冷如鬼魅:“太子殿下,虞公子,你们在做什么?” 第329章 商渐珩丢不起这个脸 商渐珩眼中闪过一抹戾气,原本要掐虞安歌脖子的手,也不得不放下。 他下意识将脸藏到阴影中,不让商清晏看到他脸上的红印子。 他固然可以亮出来,将虞安歌处罪,可是他舍不得。 往太子脸上扇了一耳光,真论起来,是以下犯上的死罪,便是有神威大将军的面子在,虞安歌也难逃一顿责罚。 但商渐珩丢不起这个脸。 若是被问起来,他为什么被打了一耳光,虞安歌势必会想刚才那样,说是他要求的。 堂堂太子殿下,把脸伸过去让人打,谁会信他最初只是为了激怒虞安歌,根本没想过虞安歌真的敢动手。 商渐珩忍得脸皮抖动,却是勉强露着笑,对商清晏道:“虞公子酒后迷路,我来帮帮她。” 商清晏抬步进来,或许是一袭白衣,在黑夜中行走的原因,他身上无半分寻常的云淡风轻,反倒透着一股阴冷。 看人的眼神,也像是索命的白无常。 “原来如此。” 商清晏语气淡淡,先是看了一眼虞安歌,看到她衣襟发梢都有些凌乱,便抑制不住内心的扭曲。 或许是情敌之间的直觉,商清晏当即几乎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商渐珩对虞安歌的欲念。 浓烈的,不容拒绝的,同时带着满满恶意。 这一刻,商清晏想杀了所有人。 眼前的商渐珩,坐在龙椅上的圣上,圣上旁边的崔皇后,崔皇后右手边的二皇子... 所有人... 一个不留。 心中的恶念一旦起来,就难以压制下去。 那些血腥的过往,夹杂着疼痛和怨恨,像是无数藤蔓,一点点将他缠绕,锁紧,将他拖入深不见底的渊薮,终生不得安宁。 商渐珩见他靠近,不由又往一旁退了退,以防脸上的红痕被看到。 许是心虚失措,商渐珩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巧了,堂弟怎会来此?” 商清晏没有回答,满眼冰冷,直到虞安歌唤了一声“王爷”,他才从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回神。 商清晏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虞安歌,看到她除了衣襟头发些许凌乱,并无什么不妥,便用力紧握佛珠。 脑海中尽是在万水大师旁边聆听的梵音。 许久,商清晏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太子殿下这话说得奇怪,这宫殿是我最先来的,宴席上误食寒凉之物腹痛,我便在这里休息,方才腹中难受,我就去更衣了,没想到一回来,殿中竟这般热闹。” 商渐珩听出他这个堂弟语气有些许不对来,只是他急于掩盖脸上的红痕,便没有深想,而是敷衍道:“那倒是孤唐突了。” 商清晏温和一笑,只是眼底尽是冰冷,幽暗中,看不真切:“方才听说三公主离席,不知道去哪儿了,太子殿下不去看看吗?” 商渐珩心底升起一股微妙的怪异感。 好熟悉。 刚才他不就是拿这套说辞将昭宜长公主骗走的吗? 商清晏强调道:“回来的路上,有好几个宫人着急在找呢,似乎是往广兰殿的方向去了。” 更熟悉了。 但随即,商渐珩脸色一变,广兰殿正是周家子侄休息的地方。 莫非他想岔了,崔皇后不是冲虞安歌来的,而是冲着他妹妹来的? 可是周家子侄...没必要啊。 不对不对。 商渐珩心底莫名慌了起来。 看不清敌人出招,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不论崔皇后目的何在,那个周家子侄饮了不干净的东西,若是冒犯了乐靖... 后果不堪设想,商渐珩不敢去赌商清晏话中几分真几分假,于是一咬牙,当即就要离开。 只是临走前,他看了虞安歌一眼。 虞安歌始终靠着墙壁,面色萎靡,但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和排斥。 罢了,这次这一耳光,他暂且记下,以后再找机会讨回来。 商渐珩又看向一旁站在阴影处,看不清晰表情的商清晏道:“虞公子酒醉的厉害,劳烦堂兄唤两个宫人来,把虞公子送回宴席。” 商清晏颔首轻笑:“好。” 商渐珩这才快步离开,走的时候,根本不敢将脸上的红痕露出来,侧着身子做贼一样快步出去了。 讨厌的人走了,虞安歌大松口气,顺着墙壁慢慢滑落。 商清晏连忙揽住虞安歌的肩膀,紧张问道:“你没事吧。” 虞安歌摇摇头,一脸焦急道:“我妹妹。” 商清晏道:“你妹妹跟三公主一起不见了!” 虞安歌脸色大变:“我要去找他。” 商清晏道:“你现在这样谁也找不了,反倒添乱,我过来的时候,已经让人去通知大将军了,也让人暗中去找了。” 虞安歌见商清晏安排得妥当,心放下来一半。 下一瞬,她整个人腾空而起,被商清晏抱在怀里。 虞安歌脸色大变,咬牙挣扎道:“你做什么!放开我!” 商清晏默不作声,一路将她抱到床榻上。 方才商清晏假借腹痛,便是躺在这里。 这人毛病大,都躺过一遭的地方,床褥依然平整。 虞安歌觉得自己脑袋越来越晕了,但这不妨碍她发火。 这群姓商的,趁火打劫,一个个专挑她头晕眼花之时,蹬鼻子上脸! 虽然虞安歌对他有那么点儿小心思,但这绝对不是商清晏放肆的借口。 虞安歌正要发火,手心痒痒,斟酌着要不要也给他来一下,让他跟他那个堂兄一样,好好长个教训。 抬头却见商清晏眸色暗沉,似有水光莹莹,低垂着眼帘看她,面带哀戚,浑身上下,莫名透着一股子委屈劲儿。 虞安歌心里的火就这么灭了,反倒念起他的好来。 前世恩情自不必提,光是他在外吩咐的那些事情,就大大解了虞安歌的燃眉之急。 虞安歌轻咳一声道:“我还没有那么娇气,虽走不稳,但也不至于让人抱过来。” 商清晏道:“我知道。” 虞安歌瞪他:“知道你还!” 商清晏直接道:“对不起。” 虞安歌:... 没想到商清晏道歉道的这么快,虞安歌一腔怒火都不知道该怎么发。 紧接着,商清晏道:“太子对你有不轨之心。” 第330章 那我与你,是同道中人吗? 虞安歌瞳孔微缩,她当然知道。 商渐珩那个变态,对她那见不得人的念头,让她恶心至极,只是虞安歌没想到商清晏竟看出来了。 一种尴尬凝重的氛围在床榻间弥漫,最终还是虞安歌打破平静:“或许吧。” 商清晏肯定道:“不是或许,是肯定。他看向你的眼神,不干净。” 男人最懂男人的卑劣,只需一眼,商清晏便知道商渐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不堪的画面。 真可恨啊。 他求而不得,连靠近都要小心翼翼的冷月,商渐珩却只想着亵玩。 虞安歌一阵头疼,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虞安歌道:“我不是断袖,不管太子有什么想法,都不能左右我。” 商清晏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他清楚,虞安歌的确不是断袖。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子。 这个真相万万不能让商渐珩知道。 若虞安歌是“男子”,商渐珩或许很会有所忌惮,有所收敛。 若虞安歌是个女子,依照商渐珩的性子,必会不择手段强占。 想到这种可能,商渐珩握佛珠的手便不自觉用力,似乎想要将佛珠化作齑粉,将商渐珩也捏成齑粉。 商清晏同样紧咬牙关,不想让虞安歌看出他情绪的失控来:“不要靠近他,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安歌深吸一口气:“自然,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必商清晏提醒,虞安歌一直都在自觉避让。 只是她再让,也架不住那个欠抽的贱种往她身边凑,打蛇上棍,正是如此。 若要说虞安歌对商渐珩有什么态度,那必定是想将商渐珩挫骨扬灰,以报前世杀兄灭国之仇。 商清晏却抓住虞安歌话中的重点,半蹲在虞安歌床边,低声问道:“那我与你,是同道中人吗?” 虞安歌不假思索道:“当然。”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虞安歌回答的简单,可没有人能明白,这两个字带给商清晏心灵的悸动。 他甚至觉得,他可以为了这两个字,付出一切,乃至他的生命。 商清晏一腔愤恨瞬间一扫而空,他看着虞安歌,眼中水汽氤氲,万般想要将虞安歌揽入怀中的冲动,最终只化为一句:“那就好。” 虞安歌觉得商清晏的情绪不对,但她此刻记挂着哥哥,实在无心去探究。 而此时,虞安和喘着粗气,看到满地莹白的冷雪,只想脱光衣服在上面打几个滚。 翠翘小心搀扶着他,把他往广兰殿的方向带。 虞安和道:“三公主方才走的是这个方向吗?为何还没追上?” 冰天雪地中,他一开口说话,白色的雾气便飘散在空中。 翠翘脸色苍白,满眼挣扎,回答道:“是。” 虞安和想要扯动衣领,却担心脖子上的喉结露出来,只能咬牙忍受,热汗浸湿了他的衣领。 他有些无意识道:“好热,我怎么会这么热。” 翠翘解释道:“热酒,热酒就是会让人暖和一些。” 虞安和摇摇头:“不对啊,我在边关喝过不少热酒,没一个这么热的,到底是什么酒?” 翠翘不能说,只是解释道:“桃花醉,御酒自与寻常酒不一般。” 虞安和第一次听说这种酒,没心没肺道:“这酒若是能运到边关就好了,边关一到冬日,积雪三尺,难捱得很,那些将士喝了此酒,就不会觉得冷了。” 翠翘听这话听得鼻头一酸,世上怎么会有虞小姐这般的人物? 旁人费尽心机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却一片冰心,还在挂念着边关不相干的将士。 “噗通”一声。 翠翘一时分心,脚下的雪湿滑,二人一起跌倒在地。 翠翘只觉浑身疼,最疼的是良心,一时间愧疚得连眼泪都冒出来了。 她之前前面等着虞小姐的是什么,她不想往前走了。 那个周家子侄,虽生得一副好相貌,却风流成性,惯爱流连秦楼楚馆,是个只知醉生梦死,享用富贵的纨绔高粱。 崔皇后要用那个周家子侄毁了虞小姐的清白,让虞小姐不得不嫁到周家。 以神威大将军厌恶负心人又护短的性子,多半不会让女儿嫁给那种人,还会对那个周公子大打出手。 便是退一万步来说,虞小姐真的忍辱嫁过去了,虞小姐和周公子必成一对怨偶。 他们长久不了,再有崔皇后安排的人从旁挑唆,势必会走到两相厌,撕破脸的程度。 而太子殿下空得一个凭借卑鄙手段拉拢武将的嫌隙,惹得大将军不满,圣上猜忌。 如此一来,崔皇后只是在最开始轻轻推了一把,便能让太子党与神威大将军彻底交恶,坐收渔翁之利。 整件事情中,牺牲最大的,便是虞小姐。 清白一旦毁去,便是神威大将军再宠爱虞小姐,虞小姐也完了。 正想着,旁边虞小姐的关切的声音传来:“我发现你这个小宫女,做事真的毛手毛脚的,我只见了你三次,三次你都出问题。以后可不能这样做事了,在宫里要挨打挨骂的。唉唉唉,你没事吧,怎么还哭了,能站起来吗?” 翠翘俯首在臂弯,强忍泪水摇摇头。 虞安和站起身来,毫不在意地拍拍身上的雪泥,又拉住翠翘的胳膊道:“来,我拉你起来。” 翠翘心想,你拉我起来,谁又能拉你一把呢? 这样一个冰清玉洁,一片赤诚的人,怎么能毁在那个纨绔手里? 虞安和道:“你起来呀,地上凉,别沾湿了衣裳。” 翠翘看到不远处,广兰殿的方向似乎有人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崔皇后的人。 可傻傻的虞小姐,还不知道就这么几步之遥,他就会走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虞安和看翠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自己喝了酒,又浑身燥热,不由催促道:“你受伤了吗?我帮你叫个御医过来。” 翠翘此时抬起头来,眼中盛满了泪水:“奴婢这样卑贱的人,怎么配让御医跑一趟?” 虞安和道:“可以以我的名义帮你叫,你年纪轻轻,莫要硬捱伤痛。” 翠翘眼含泪珠,莫名其妙说了一句:“长这么大,奴婢第一次遇见虞小姐这样的人。” 第331章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虞安和一头雾水道:“你在说什么,还不快起来。” 翠翘看了一眼朝他们走过来的广兰殿宫人,眼中透着决绝:“你快走!” 饶是虞安和再单纯,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来,看到逐渐走近他们的宫人,虞安和道:“到底怎么回事?” 翠翘道:“你喝的酒里有催情药,他们要毁你清白,快走!” 催情药? 难怪在这冰天雪地里,他却浑身燥热。 只是他们又是谁? 谁要毁他清白? 他现在是以妹妹的身份过来的,是谁心肠这般歹毒? 虞安和脸色一变,随即想到那杯酒也被三公主喝了几口,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虞安和看着翠翘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 翠翘眼泪不断往下落:“奴婢是被逼的,小姐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虞安和看出了她的身不由己。 虞安和当即就要转头去找三公主,却不忘还趴在地上的翠翘:“我走了,你怎么办?” 翠翘看到只差几步就要过来的宫人,眼眶湿红。 她从生下来就是奴婢,给贵人们当牛做马十余年,便是亲生父母都不会把她当人看。 她入宫后,活着的唯一价值便是在关键时候,成为崔皇后随意丢出去的一枚棋子,用她自己的命,换得全家脱离奴籍。 没有人知道,她不想死,哪怕为奴为婢,困在高墙之内,她也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 即便有人知道她不想死,也不会在意她求生的念头。 偏偏是虞小姐,为什么偏偏她害的人,向她展露这么出善意,看出她的恐惧来。 可是太晚了。 来不及了。 从她将酒端上桌子的那一刻,无论成与不成,她都活不了了。 翠翘深深看了一眼虞安和,满眼哀戚,焦急而惊慌道:“您快走吧!倘若被抓,求您千万别供出奴婢!求您,求求您!” 她死了便死了,可她的家人不能被连累。 转眼间,那几个宫人已经到了虞安和面前。 虞安和知道他带不走这个宫女,妹妹不知道在哪里,三公主也喝了酒。 一切都乱套了。 赶来的宫人一个个状似关切道:“虞小姐怎么跌倒了,奴才等扶您过去。” 虞安和看着他们伸过来的手,而后转身撒腿就跑。 廊下有些积雪,虞安和跑得狼狈又急促。 后面几个宫人追了上去,其中一人伸手拽住了虞安和的胳膊。 虞安和习过武,虽然武艺不精,却也不是这些宫人抓得住的,他一个用力,便将其推搡在地,连带着后面两个宫人,都摔倒在雪窝中。 虞安和没有停留,撒腿就跑。 他心里谨记那宫女说的话,路过了许多宫人,不知道这些宫人是好是坏,哪怕有人拦下他关心,他也不敢停下脚步。 一股热气在他身上四处流窜,虞安和脑子里只记挂着三公主。 这药实在邪性,三公主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更何况她喝醉了,若是在太监宫女解了衣服,岂不是丢丑? 除此之外,虞安和也不知道这加了料的酒水,是单单对付他一个人的,还是也将三公主算计在内。 毕竟当时翠翘端上来的时候,可没有交代那酒水不能给三公主喝。 虞安和一路看到人就跑,看到宫殿就进去找三公主。 或许是诚心所在,走到一个角落时,虞安和听到里面传来三公主嘤咛的声音:“热死了!快去拿水来!” 虞安和脚步一停,等宫人走出去后,便悄悄溜了进去。 幸好今夜宫宴,事情太多,人手不足,搀扶商乐靖过来的两个宫女,前后去帮她拿水,给了虞安和悄悄进去的机会。 小心翼翼靠近床榻后,虞安和看到商乐靖满脸通红,口中无意识嘤咛起来。 她扯了扯衣领,露出莹白的脖颈和锁骨,虞安和连忙伸出手按住道:“别扯衣服。” 商乐靖逐渐睁开眼睛,看到虞安和那一刻,眼睛一亮:“虞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虞安和回想着翠翘的话,连忙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商乐靖面色赤红,眼睛里也布满了红血丝:“我好热,头也晕,我再也不想喝酒了,一点儿也不好喝,还让人不舒服。” 虞安和一看除了头晕的酒醉外,她跟自己的情况一样,就知道她也中招了。 虞安和经历了一遭险些被毁清白的惊险,现在可谓草木皆兵,看谁都像坏人。 虞安和将商乐靖从床上拉起来道:“这里不安全,我带你出去。” 商乐靖一脸迷茫:“去哪儿?” 虞安和道:“带你出去凉快。” 商乐靖懵懵懂懂地被虞安和带了出去,外面冰天雪地,商乐靖却觉得浑身舒畅不少。 虞安和牵着她的手,一路东躲西藏。 他也不知道他到了哪里,走几步便回头去看商乐靖。 本该最熟悉皇宫的商乐靖,此时意识浑浊,只知道傻笑。 虞安和一脸苦涩,早知道皇宫之中处处都是陷阱,他以为自己够小心了,结果他还是连带着商乐靖掉了进去,真是防不胜防啊。 二人不知道走了多远,身上头上落满皑皑白雪,才到了一处无人来往的地方。 跑了一路,商乐靖的酒劲儿彻底上来,双脚发软,就要瘫坐在地。 虞安和连忙从后背抱住她:“别,别倒下。” 商乐靖道:“够凉快了,这里够凉快了,我走不了了。” 虞安和看周遭静悄悄的,定然是脱离了危险,便道:“就在这儿,不乱走了。” 商乐靖哼哼唧唧道:“我好难受。” 虞安和想要扯动衣领,但他理智尚在,只能默默忍受,风灌进潮湿的兔绒围脖里,让他一阵冷一阵热。 虞安和道:“我知道你很难受,因为我也很难受,但是你忍一忍,我也在忍。” 商乐靖本就醉得不行,一直想往地上秃噜,她喃喃道:“这就是醉了的感觉吗?” 虞安和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能道:“对,所以你以后千万不要喝酒。” 商乐靖嘿嘿一笑:“你能从前面抱我吗?这姿势让我好难受。” 虞安和犹豫片刻,虽然他是以妹妹的身份站在这儿,但他清清楚楚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男子。 不仅如此,他还是个中了催情药的男子。 老天爷,他这辈子积德行善,为什么会遇见这种事情? 第332章 一切事情也都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虞安和相信自己的人品,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不应该的事情来,但是他怕别人不相信他的人品。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伪装多久,可如果六七十年之后,他死了,别人给他收尸的时候,发现虞老太太原来是虞老爷爷,那岂不是很尴尬? 万一收尸之人再联想到六七十年前,他在宫宴上把小公主带走,两个人互相拥抱,难舍难分,他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对不对! 太远了! 虞安和,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你想那么远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现在重要的不是怀里的小公主吗? 虞安和一脸痛苦道:“我不能从前面抱你,你忍一忍吧。” 商乐靖甜腻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为什么要忍?没人敢让本公主忍!” 商乐靖撒起泼来,在虞安和怀里扭来扭去。 虞安和忽然就发了脾气:“别动了!” 商乐靖从小到大,就没被人怎么凶过,现在酒劲儿药劲儿齐齐上来,各种情绪都被放到最大。 等虞安和听到怀里的啜泣声时,当即一个头两个大了:“姑奶奶,你哭什么?” 商乐靖道:“我要从前面抱。” 虞安和欲哭无泪,将商乐靖翻了过来,手却不敢乱放。 虞安和不敢动手动脚,商乐靖却是双臂一揽,紧紧抱住了虞安和,还用脸蛋在他怀里蹭了蹭。 小公主的声音软糯糯的,在此刻格外甜腻:“虞姐姐,你抱着怪舒服的,就是胸小了点儿,一点儿都不软,不过我喜欢。” 虞安和觉得他快要下地狱了,他怀里揣着的是棉布,自然比不得真的软。 而更加不软的地方,让他生不如死,不敢乱动,犹如上刑。 偏偏小公主说话没个忌讳,那被酒搞得像浆糊一样的脑子,又开始发昏,竟然道:“虞姐姐,咱们现在的姿势,好像避火图的第一页哦,第一页的男女都是紧紧抱着的,但你不是男子。” 虞安和想死... ------------------------------------- 而此时,各方人马找这两个人都快要找疯了。 商渐珩带着人找到商乐靖刚刚躺的宫殿时,里面一片寂静,刚刚去取水的宫人跪在地上,一脸惊慌道:“方才还在这里,奴婢去取个水,就不见了。” 商渐珩脸色铁青,紧咬牙关道:“去找!找不到,提头来见!” 商清晏派出去的人脚步不停,一个个穿梭在亭台楼阁,却怎么也找不到虞小姐的身影。 虞廷借口酒醉,从宴席上退了下来,一听说自家“女儿”不见了,下意识就想拔剑。 但他入宫时,剑已经取下,他只能带着商清晏派来传话的宫人到处找寻。 他不敢惊动圣上,唯恐中间出了什么意外,“女儿”身份暴露,全家遭殃。 虞廷在心里骂了无数遍棒槌,越骂,心里越着急。 广兰殿里的宫人很快被商渐珩的人拿下,但崔皇后执掌后宫多年,四处都是眼线。 这边动静一出来,那边宫宴上正与圣上碰杯对饮的崔皇后便得到了消息。 崔皇后借口更衣,端庄优雅地走了出去,听到自己好不容易做的局再次被破坏,崔皇后脸上浮现出几分狰狞,又很快平复。 银雀低声道:“奴婢会把尾巴断干净的。” 崔皇后道:“现在断尾,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即便事情没成,堂堂公主年纪轻轻中了催情药,也是一桩丑事,太子不敢说出来,至于神威大将军,顾念女儿声誉,同样不敢。” 银雀道:“那该怎么办?” 崔皇后隔着一层层纱幔,看向坐在辛淑妃旁边的锦妃:“想办法将锦妃引到太子那边去。” 既然她布下的局已经乱了,更乱一些也无妨。 虞安歌那边已经知道哥哥和三公主一起不见了,自然是心急如焚。 姜御医的醒酒汤姗姗来迟,虞安歌咕咚咕咚往下咽,缓了几息,勉强能走路了。 哪怕商清晏在一旁极力劝说,虞安歌还是坚持要出去找虞廷会合,父女二人一起找。 哥哥的性子她最清楚,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好了,没一点儿心眼子。 而商渐珩正带人四处找三公主时,却在拐角处撞见了锦妃。 宋锦儿直接扑到商渐珩怀里,似乎有一肚子委屈要说。 这一幕被商渐珩身后的宫人看到,自是又一番大麻烦。 商渐珩见宋锦儿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添乱,一个用力便将锦妃甩到地上,又对身后人警告道:“谁敢乱说出去,孤绞了他的舌头。” 说完,便越过宋锦儿,扬长而去。 宫宴之上,崔皇后压着心里的不安,状似不经意提道:“咦?锦妃妹妹去了哪里?” 圣上不以为然地看向那个空座席,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 总之,宫廷里一切都乱了套。 热闹的宫宴之下,所有人都分身乏术,脚步匆忙,当他们看到同样脚步匆忙的人时,下意识避让,彼此都心虚且忐忑。 洁白的雪地被来回踩成泥泞。 而被寻找的两个人,相拥坐在雪地里,身上落满雪花。 虞安和一会儿觉得自己身体仿佛要爆炸了,一会儿又觉得冷得他牙齿只打颤。 怀里的商乐靖含糊不清地说着醉话,头顶乱纷纷飘着雪花。 不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虞安和被吓得又出了一身冷汗。 太坏了,宫里的人实在是太坏了。 到底要把他们逼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不知是敌是友,虞安和只能拼命晃着商乐靖道:“公主,我们再找个地方凉快去。” 商乐靖面色依然潮红,只是紧紧抱着虞安和不撒手,也不回答也不动作。 虞安和索性将她背在背上,往更加寂静的方向走去。 一切事情也都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第333章 我可以再多加点儿药吗? 虞安和眼睛通红,鼻头酸涩,被那药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趟雪,鞋袜都湿透了。 宫苑深深,他早就迷了路,背上的小公主神志不清,所有涌向他的人不知善恶。 他在心里痛骂人心险恶,脚下不敢有一点儿停顿。 他怕自己被那些要毁他清白之人抓住,更怕身份暴露,给虞家上下带来灭顶之灾。 妹妹嘱咐过他要万般小心的,怎么还是着了旁人的道? 商乐靖在虞安和的背上悠悠醒来:“你要把我背到哪儿去?” 虞安和把眼中泪意逼了回去:“我迷路了,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虞安和等待着背后之人回答,可背后之人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虞安和只能背着她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到了一处回廊,虞安和终于再也走不动了,一下子瘫坐在地,大喘着粗气儿。 就在此时,回廊后面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啜泣声:“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虞安和觉得这声音熟悉。 那个女子继续哭道:“我要出宫,我不想当这个锦妃了,好恶心,我每次侍寝都觉得恶心。” 锦妃? 宋锦儿?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哭诉? 又是在跟谁哭诉? 虞安和瞪大了眼睛,当即屏住呼吸侧耳去听。 另一道略尖锐的声音响起:“锦妃娘娘,能伺候圣上,可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您怎么还挑起来了。” 虞安和听出了这道声音,是太子身边的方内侍。 方内侍现在看着宋锦儿也是头疼,三公主下落不明,满宫都在找,偏偏锦妃跑出来捣乱。 太子怕她乱说话,便让他过来处理。 宋锦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谁稀罕!我要出宫,我要自由!他之前说过,他会给我自由,可他转头就把我献给了圣上!” 虞安和心跳如鼓,早就听闻太子跟锦妃之间关系匪浅,没想到那些捕风捉影的话竟是真的! 方内侍此时恨不得堵住宋锦儿的嘴,这话哪里是能乱说的? 早先宋锦儿的一些奇思妙想是有点儿用处,太子哄一哄她,并不费什么。 可后面阴差阳错,宋锦儿不是成了仙女嘛! 太子需要一个人在宫里替他做事,满心满眼只有圣上的周贵妃肯定不行,所以太子才顺水推舟,把宋锦儿送到了圣上跟前。 但这些话方内侍不能说,只是哄着宋锦儿道:“锦妃娘娘,封您为锦妃的事情乃是圣上一意孤行,太子想拦却没拦住啊。更何况太子殿下的处境您是知道的,他就是有心接您出去,此时也无能为力。” 宋锦儿低声啜泣道:“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再这么下去,我要疯掉了。” 方内侍道:“锦妃娘娘莫要着急,等圣上愿意放权,将皇位传给太子,太子定会想办法送您出去。” 宋锦儿似乎被这话哄住了,抽抽噎噎道:“我可以再多加点儿药吗?” 圣上身体康健,想让他死,只怕还需要很久很久。 方内侍道:“奴才不敢拿主意,您还是等等太子的意思吧。” 虞安和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什么意思? 皇位传给太子? 加药? 一个恐怖的猜测浮现心头,难道太子想要谋害圣上,早日上位? 这时旁边的商乐靖嘤咛一声,那边的动静猛然一停。 虞安和心知这是被发现了,于是连忙背起商乐靖就跑。 等方内侍越过回廊过来看,只看到雪地里有一道深深的脚印。 方内侍用手比了一下,应当是个男人的脚印。 紧跟其后的宋锦儿脸色惨白,对方内侍道:“怎么办?我们的话会不会被听到?” 方内侍强装镇定:“听到又如何?咱们又没做什么。” 宋锦儿道:“可是我...” 方内侍斜眼看过去,眼神和太子如出一辙的冰冷:“锦妃娘娘慎言,您什么都没做过,不管以后是谁指认,您都该清楚这一点。” 宋锦儿咬着下唇点点头,但她眼中的慌张还是会被人一眼认出来。 方内侍道:“锦妃娘娘这样子就别回宫宴了,托词醉酒早些回去歇息吧。” 宋锦儿不知偷听之人是谁,心里惴惴不安,也恐怕到了宫宴被人看出来,便在方内侍的催促下匆忙离开。 宫宴之上,崔皇后看到最关键的那几个席位都空着,就知道三公主和虞小姐还是没找到。 饶是心思深沉如崔皇后,此时也有些坐不住。 她再次状似不经意提到:“三公主酒醉离席也就罢了,太子却是个能喝酒的,怎么也早早走了。” 圣上这才注意到太子的席位已经空了许久,他倒过多想太子去哪里了,只是对潘德道:“去,找找太子,宫宴他可不能半路缺席。” 潘德应了一声,默默退了下去。 可到了外面,潘德看到乱作一团,形容匆忙的宫人,便察觉到不对劲儿,拉住一个小太监逼问一番,才知道是三公主和虞小姐喝醉了酒,不知道相携跑哪里去了。 潘德在御前伺候多年,是何等的人精,几乎瞬间就猜到其中有鬼。 各方势力暗中交手,哪个都不是潘德惹得起的。 潘德只好装聋作哑,吩咐道:“圣上叫太子殿下回去呢。” 没一会儿,商渐珩便回到宫宴上,半点儿看不出焦急来。 他甚至有心走到圣上跟前,端起酒杯对圣上和崔皇后行礼:“方才找乐靖去了,那个小丫头,不让她喝酒她偏要贪嘴,连带着虞家小姐一起,醉得一塌糊涂。” 言下之意,三公主和虞家小姐都已经找到了。 周贵妃听了此话,眼中满是对三公主的宠溺:“那个皮猴儿,回去臣妾可要好好说说她。” 圣上对三公主的确算得上宠爱,不忘叮嘱道:“让她身边人给她备好醒酒汤,明天莫要头疼。” 商渐珩道:“那是自然。” 而后他冷眼扫过崔皇后,安然坐了回去,欣赏殿中的歌舞,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商乐靖还没被找到,这么说,只是为了跟崔皇后心里博弈。 第335章 打定主意要帮虞公子了? 商渐珩挥手就要让方内侍下去。 方内侍抬头小心翼翼看了商渐珩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商渐珩没好气儿道:“有话就说。” 方内侍迟疑道:“太子殿下,是谁那么大胆,竟敢伤了您?” 方内侍话说得委婉,实际上在太子殿下重新回到宫宴之前,他便找到了太子殿下。 那会儿人多口杂,方内侍不敢在宫里说他跟宋锦儿说话被发现一事。 可在宫灯摇晃的烛火下,方内侍却是看到大殷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右脸明显泛着红,隐约还有两个指痕。 方内侍见太子殿下脸色难看,自然不敢声张,只是把手插进雪中冻得冰凉,又抚上太子殿下的脸颊,给他消肿消红。 现在回到太子府,自己的地盘,方内侍才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问完,他不忘说一句:“奴才定要将那人挫骨扬灰不可。” 明明是在替太子说话,可方内侍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一股无形的威势压得他愈发不敢抬头。 商渐珩道:“方内侍,你真有本事啊。” 方内侍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奴才是替殿下恼怒!” 商渐珩道:“你若有将她挫骨扬灰的本事,不如把她送到孤的榻上。” 方内侍大惊,此时心里的猜测也成了真。 好家伙啊。 太子殿下果真是喜欢上了虞家那个冷冰冰的公子吗? 可那是个男人啊! 方内侍不敢多言,连忙道:“奴才失言。” 商渐珩冷哼一声:“滚下去!” 方内侍缩着脖子就滚下去了,只是走到门边的时候,又被商渐珩叫住。 方内侍回头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商渐珩道:“过两日,让徐津过来。” 方内侍心里咯噔一声,太子殿下这是打定主意要帮虞公子了? 商渐珩道:“下去吧。” 方内侍低头退下,暗地里啧啧称奇。 这男人跟男人,和男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样。 早先宋锦儿那般娇俏,太子殿下都懒得多看一眼,这虞公子打了太子殿下一巴掌,太子殿下非但不生气,反而出手相帮。 啧啧啧。 真是让人开了眼了。 方内侍走后,商渐珩抬手摸上自己的右脸,在黑夜里轻哼一声。 这一耳光,他记下了! ------------------------------------- 另一边,回到府里的虞安和脸色一直不对劲儿,一会儿通红,一会儿青白。 虞安歌也一脸萎靡不振,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昏昏欲睡。 虞廷唤来府医为二人诊脉。 府医道:“小...公子这是中了蒙汗药,好生睡一觉便可缓解。” 虞廷松了口气,又让府医给虞安和瞧一瞧。 府医把脉把了半天:“公...小姐这是误食了催情之物,所以浑身燥热,现在体内的火气虽然下去了一点儿,可他在冰天雪地里趟了那么久,又受了惊,只怕要得病了。” 虞廷难得没有训斥他,问道:“可有大碍?” 府医说得隐晦:“一会儿我给小姐熬几碗汤药,看看今夜的情况,还有一点,小姐年纪轻,血气方刚的,上半夜只怕要折腾一番。” 虞廷听明白了,对雁帛道:“扶安歌回去。” 雁帛带着虞安歌离开,虞廷又问道:“可需要安排个侍女?” 府医还未说什么,躺在床上的虞安和打了个激灵:“不要!” 虞安和不是不通人事的年纪,但他心思单纯,从未接触过男女之情。 听闻父母当年十分相爱,虽然娘亲死于难产,但爹爹至今未续弦,便是还念着娘亲。 虞安和身为虞廷之子,将男女情爱看得极为珍重,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误人误己。 虞廷皱眉,对府医问道:“不用侍女可行?” 府医道:“没什么不行的,自己来和侍女相助,到最后都是一回事,准备个避火图就是了。” 虞安和把脸埋在枕头里。 不,在爹爹面前弄成这样,他已经没有脸可言了。 前半夜虞安和这里还好,到了后半夜,虞安和忽然惊惧起来。 他时而抽搐,时而惊醒,时而发抖,时而冒汗,到后面甚至说起胡话来。 府医过来一诊脉,发现他发烧了,自是又一番折腾。 直到清晨,虞安和的烧才降下来,虞廷也在这里熬了一夜,替他掖被角时,忽然听到他说:“我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不要!走开!” “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逼我。” 虞廷皱起眉头,心里存了疑。 虞安歌睡了一觉,身体舒畅许多,过来看哥哥的情况,也听到了这一番话。 虞安和这一觉一直睡到午后,醒来之后整个人憔悴得不行。 睁眼一看,爹爹和妹妹都在房间里照顾着他,让他一时间眼眶发红。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昨晚他背走三公主的举动,把各方人马像是遛狗一样,在宫闱乱转,现在的他只觉得委屈至极。 昨夜还算得上慈父的虞廷一看他这样子,就又原形毕露了:“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 虞安和连忙把泪憋回去,闷声道:“没有哭。我只是觉得宫里人太坏了,怎么会有那么坏的人,我行走江湖的时候,都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他口中的行走江湖,便是带着包袱溜出去,跟着杂耍班子,从望春城去到江南。 外面人的坏是明着的坏,拦路抢劫,欺小凌弱,杀人放火等等。 但宫里人的坏是暗搓搓的坏,一个个笑里藏刀,佛口蛇心,让你如雾里看花,被坑被害,还茫然找不到人。 虞安和此刻还算庆幸,昨夜有惊无险,他都不敢想,若妹妹当初没有女扮男装,在宫宴上中了此招,岂不是清白尽毁? 兄妹之间的心理感应,让虞安歌一眼看出哥哥在想什么,她直接道:“我昨晚也中了药,蒙汗药。” 虞安和瞪大了眼睛:“那你!” 虞安歌道:“我已经接到消息,昨夜宫里的林美人去更衣时,在宫殿内撞见了一个昏倒的宫女,被吓了一跳,那宫女被骂了一顿,罚了半个月俸禄。” 虞安和眨眨眼睛,显然没明其中的弯弯绕绕。 第336章 太子有没有弑父之心 虞安歌看着哥哥,叹了口气:“那个宫女昏倒是我下的手,若不是南川王相助,当晚睡在那里的人只怕是我了。” 虞安和终于明白过来,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当时妹妹睡在那个宫殿,撞见宫妃更衣,只怕一个不敬之罪就要落下来了。” 虞安歌颔首。 原本她还以为她中了蒙汗药,只是调虎离山,可听说了昨夜宫里的这则消息,虞安歌才知道,是双管齐下。 背后之人心思险恶,摆明了要针对虞府,针对爹爹,针对神威军。 看昨夜商渐珩的反应,必然没有参与其中。 四皇子虽与商清晏无甚亲情可言,但四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商清晏必定是知道的。 能对宫宴上的人手调动这般熟稔轻松,除了崔皇后不做他想。 以崔皇后的性子,必不会做损人不利己之事,那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 虞安和怔怔道:“爹爹在朝多年,并未与谁交恶,幕后之人,为何要这般针对咱们虞家?” 虞安歌看向虞廷,虞廷也回头看了一眼虞安歌,父女二人都沉默不语。 幕后之人针对的不是虞家,而是虞家背后的神威军。 她得了惊扰皇妃之罪,哥哥跟周公子在一块儿失去清白,在宫宴上闹这般难看,圣上定会心生不满。 而朝堂上一直吵吵嚷嚷,至今没个结果的增强军备一事,只怕顺理成章就要落空了。 见爹爹和妹妹不说话,虞安和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虞廷有心岔开话题,便道:“你今晨说了梦话,说你没听到云云,是什么意思?你听到了什么?” 提到这个,虞安和本就不好的脸色瞬间惨白。 虞廷一看便知有大事,语气不自觉严厉了些:“快说!” 虞安和满脸惊慌道:“我听到太子身边的方内侍,与宫里的锦妃相会。” 虞廷皱起眉头:“早有听闻,太子殿下与锦妃关系匪浅,莫不是真的?” 虞安和点点头,又摇摇头,眼中惊慌更甚:“我听到他们说...他们说...” 虞安歌问道:“说了什么?” 虞安和抬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或许妹妹的神情过于淡定,让他的心也稍微定了定:“我听到锦妃说,什么再多下点儿药,方内侍说什么,圣上将皇位传于太子。” “住口!” 虞廷猛然大喝一声,把虞安和吓得一哆嗦。 虞安歌瞳孔紧缩,前世的种种过往,皆浮现在眼前。 她早就怀疑过,前世圣上之死有疑,而最大的得利者莫过于商渐珩,所以商渐珩极有可能是对圣上的身体动手脚之人。 而现在从哥哥口中得知这个准确消息,还是让虞安歌心头一紧。 虞安歌这里还没想明白,虞廷已然勃然大怒。 他连忙过去将门关紧,指着虞安和道:“你简直是不要命了!” 虞安和惊魂未定,看到爹爹发怒的神情,再次六神无主起来。 虞安歌却是插了嘴,一脸焦急问道:“哥哥听到这话之后,可有被方内侍或者锦妃发现?” 虞安和满眼惊慌:“当时我背着三公主,三公主发出了响动,他们好像发现了,但我及时背着三公主离开,在遇见昭宜长公主之前,没有碰到其他人。” 虞安歌一颗心完全提了起来,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前世的哥哥,是否因为这个,死于商渐珩和宋锦儿之手? 而这一世的哥哥,虽然及时逃脱,可不一定就万无一失。 虞廷一双虎目充满了不可置信:“你既喝醉了,还中了那种药,如何会听到那种大逆不道的话?便是听到了,又如何能保证你没听错或者记错?” 虞安和看着虞廷道:“爹爹,你知道的,我的酒量一向很好,虽然中了那药,可我的神志十分清楚。” 虞廷见惯了腥风血雨,早就练成了一颗铁胆,但现在听到这话,还是感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无关其他,便是他对圣上有再多不满,那也是九五至尊。 只要他活着,只有他坐在那个龙椅上面,大殷就乱不了。 可若是他被亲生儿子下药,到时外患未除,内斗再起。 大殷危矣! 虞廷第一反应,便是带着虞安和入宫求见圣上,对圣上言明一切。 可他刚转身,右手却被女儿紧紧拉住。 虞安歌脸色并不好看,但她眼神冰冷而坚毅:“爹爹,不能去!” 虞廷一脸严肃:“此事非同小可,为父必须要去。” 虞安歌连忙拦在虞廷面前:“爹爹也说了,昨夜哥哥喝醉了酒,又中了药,他八成是听错了。” 虞安和似乎想说什么,却看到妹妹向他递来一个带有满满警告的眼神,他当即闭上嘴,不敢言语。 虞廷道:“哪怕只有半分可能,此事也要禀告圣上!” 虞安歌道:“禀报圣上然后呢?圣上果真查了一遍,结果发现是乌龙,爹爹您就成了挑拨圣上和太子父子关系,居心叵测之人!” 虞廷道:“太子和锦妃既然动过了手,必会留下蛛丝马迹!” 虞安歌道:“便是留下蛛丝马迹,证明了太子和锦妃的确对圣上下过毒,太子殿下也是圣上的亲儿子!圣上便是对他再失望,也不过是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人圈禁起来!可到时候,太子党上下必会对爹爹怀恨在心,不遗余力攻讦,而圣上若有一朝念起太子的好,那时揭穿此事的爹爹,又当如何自处!” 虞安歌说的话太过直接,也太过现实! 君臣多年,虞廷怎会不知圣上多疑的性子。 一局棋,一条鱼,皆是圣上对他的猜忌和试探。 不论太子有没有弑父之心,揭穿此事的他,都难逃一劫。 虞廷满脸隐忍,咬着牙道:“无论如何,圣上绝不能死于儿子的皇储之争!便是我虞廷豁出这条命去,也不能看着大殷乱了!” 语毕,虞廷抬脚就要走出去。 第337章 道若不对,为何不能逆! 不等虞廷上前去拉开门,虞安歌“噗通”一声,忽然跪倒在虞廷面前,终于拦住了虞廷的脚步。 虞安歌仰头看着虞廷,眼中无法克制地流露出恨意:“爹,您就算不在意自己,难道也不在意我和哥哥吗?” 虞安歌没办法不恨。 没有人知道,在圣上赏赐给爹爹那道鱼翅的时候,她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凭什么? 凭什么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爹爹和神威军在边关忍饥受寒,圣上和皇家人却在温暖的宫殿中饮酒享乐!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尚可用君臣来掩盖其中巨大的落差。 可圣上偏偏赏下一道会引发爹爹过敏的鱼翅,便如上辈子,爹爹看到哥哥的尸体,只是悲痛欲绝,却在凉国的虎视眈眈下,没有生过半分带兵上京讨个公道的念头。 虞安歌终于意识到,她对爹爹奉行的君臣之道知道不是没有怨的。 她怨爹爹的忠直,更怨圣上的凉薄。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若忠臣良将一定要面临这样的结局,为何还要抛洒热血,为皇室效力呢? 虞安和看到妹妹跪下,当即不顾还虚弱的身子,从床上起来,也同样跪在了虞廷面前。 只是面对虞安歌强烈的抵抗情绪,虞安和眼中多了几分茫然无措。 虞廷在接触到女儿满是怨愤的目光时,被吓了一跳。 而女儿的话,也让他无法再往外走一步。 虞安歌连忙道:“爹爹您也说了,此事非同小可,当时哥哥偷听到这个消息,已被方内侍察觉,太子和锦妃必会销毁证据,圣上若是搜不出什么,或许短时间内不会对爹爹怎么样,可留在盛京的我和哥哥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太子宰割!” 虞廷脸色难看至极。 虞安歌眼眶通红:“难道在爹爹心中,效忠圣上,比我们兄妹的命还要重要吗?” 虞安和也连忙擦着眼角,揽着虞安歌的肩膀道:“妹妹,我们早该意识到的,七岁之前咱们就没跟在爹爹身边,到了望春城后,爹爹也忙于军务,对我们兄妹二人关心甚少。你就不要问这种自取其辱的话了,咱们哪里比得上爹爹效忠多年的圣上呢?” 虞廷深呼吸了一口气:“兹事体大,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了。” 虞安歌心有负担,说话难免带着浓烈的情绪:“爹爹不在乎自己,不在乎我们兄妹,难道也不在乎神威军和边关安危吗?” 虞廷道:“正是我在乎,所以才不得不说!倘若圣上出事,几位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便要摆到台面上,到时候凉兵趁虚而入,天下危矣!” 虞安歌道:“真是可笑,爹爹在乎圣上的安危,在乎天下太平,可圣上却只想着怎么坐稳皇位,怎么钳制神威军,怎么打压爹爹!” 虞廷道:“这是两码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虞安歌却道:“这不是两码事!为人君者,眼中全无民生,但凡圣上对大殷百姓有一点儿在意,他就不会迟迟拖着不愿增强军备,不会用江南盐政的钱重建宫宇!” “还有昨夜,昨夜宫宴闹成那样,圣上真的没有察觉吗?幕后黑手如此放肆,难道就没有圣上的纵容!” “圣上又为什么会纵容?为什么赐给爹爹鱼翅,还不是想要让虞家人在宫宴上出丑,他借题发挥,不答应爹爹的请求。” 虞安歌一席话让虞廷哑口无言,心里也腾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而在虞安歌又说了一句话后,这股寒意达到了顶峰。 “这样的帝王,有什么可效忠的!” 虞廷再也忍不住了,大声怒喝一声:“你这是大逆不道!” 他高高扬起手,想要打虞安歌,却在接触到虞安歌满是悲愤和委屈的眼神时生生止住。 他不知道虞安歌是怎么了,为何来到盛京之后,会萌生出这种可怕的念头。 虞安歌满脸怨愤:“有明君才会有忠臣,圣上不配我效忠于他!” 虞廷被气得不轻,他咬着牙道:“我虞氏的祖训,看来你是忘得一干二净!” 虞安歌梗着脖子道:“祖训有误,为何要遵从!” 虞廷道:“你!家法!我要请家法!” 虞安和连忙挡在虞安歌面前:“父亲,不至于,不至于啊!妹妹只是说了一时气话,归根到底,还是关心爹爹和我!” 虞安歌却是一把将哥哥从身前推开:“我说的不是气话,全是真心话!” 虞廷太了解他这个女儿了,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她的想法太过可怕了! 今日她对圣上不满,明知圣上被太子下毒,偏要装作不知,还拦着他入宫禀报。 明日,她会不会就想带兵攻入盛京,引得天下大乱,自己坐上那个皇位! 虞廷大手一伸,拽着虞安歌的肩膀就走了出去,方向正是祠堂。 虞安歌满眼倔强,由着虞廷拽她。 虞安和追在后面,一直在说虞安歌说的都是气话,虞安歌则是梗着脖子,强调自己是真心话,急得虞安和跺脚。 府上的人看他们如此,一个个都不敢上前。 一路到了祠堂,虞安歌甚至不等虞廷开口,便自觉跪到了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 “列祖列宗在上,我虞家世世代代为皇室效忠,马革裹尸,如今却得圣上猜忌,倘若列祖列宗有半分讲理,就该明白孙女扶持明君之心,而不是遵照陈规旧律,死守愚忠。” 虞廷此时已经抽出家法棍子,指着虞安歌道:“你闭嘴!为父让你来祠堂是认错来的,不是让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的!” 虞安歌红着眼道:“道若不对,为何不能逆!” 虞安和都快要被妹妹吓死了,想要堵住她的嘴,却被虞安歌一把甩开。 虞廷已经气疯了,扬起军棍,结结实实往虞安歌背上打了一下:“今天你若不改了这大逆不道想法,我便打到你改!” 虞安歌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虞安和扑在她身上,把她挡得严丝合缝。 可虞安和挡不住妹妹的嘴,虞安歌回头,情绪激动道:“除非你就打死我,否则我不可能改的!” 第338章 不如将新帝掌握手中 虞安和简直要昏过去了。 从小到大,妹妹一向让爹爹放心,可没想到妹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为数不多的惹爹爹生气,一次是女扮男装入京,一次便是对圣上生出不臣之心。 看着脸色气得涨红的爹爹,虞安和都快哭了,只能尽力挡住虞安歌,不让爹爹真的打下来。 虞廷怒不可遏,对虞安和道:“滚开!” 虞安和看到妹妹通红的眼眶,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然道:“要打妹妹,除非你先打死我!” 虞廷手里拿着家法实木长棍,指着他们道:“好哇,你也有这大逆不道的想法!” 虞安和道:“是爹爹你以前说过,妹妹聪颖果敢,让我遇事不决就听妹妹的,自然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 虞廷气得面颊抽搐,可在看到虞安歌凶狠如狼的眼神时,又迟迟无法打下去。 知女莫若父,虞安歌既然敢说出口,那便是真的宁愿被打死,也不肯转变想法。 虞廷赌气般将手中的棍子扔到地上,还是打定主意要入宫,哪怕不告诉圣上,也总要提醒一二。 孰料虞安歌在他抬脚那一刻道:“爹爹若还是要入宫,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虞廷猛然回头,指着虞安歌的鼻子道:“虞安歌!你别太过分!” 虞安歌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 虞安歌话音未完,却是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上辈子的悲剧再次发生。 虞廷看着疯狂的女儿,心里燃起不解。 便是从前女儿对朝廷有所不满,也不至于如此偏激。 眼看着虞廷不说话,虞安歌将匕首往脖子上送了送,锋利的匕首顿时划出一抹血痕来。 虞安和吓得尖叫,却不敢乱动,在旁边急得上蹿下跳。 虞廷也连忙道:“住手!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虞安歌得了虞廷的承诺,这才放下匕首。 她也不想用这种偏激的手段逼迫爹爹,可这是能拦住爹爹唯一的法子了。 虞廷拿虞安歌没有办法,又放不下心里的种种担忧,他开始试着跟虞安歌讲道理:“不论圣上做了什么,他都是圣上,他在,大殷便不会乱。” 虞安歌一双墨瞳满是冰冷:“爹爹错了,正是因为有他在,大殷才由盛转衰,江河日下。” 虞廷道:“你不是不知道,如今凉国虎视眈眈,就等着大殷乱起来!” 虞安歌眼神一狠:“难道大殷不乱,凉兵就不会入侵吗?” 虞廷道:“外患如此,若再添内忧,后果将不堪设想。安歌,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哪怕你对圣上再有怨怼,也不能看着太子弑父。” 虞安歌冷笑一声:“可若在凉国入侵之前,大殷便换了圣上呢?” 此言一出,虞廷的心猛然一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虞安歌道:“便是爹爹想的那个意思!” 虞廷闭上眼,似乎不敢面对如此疯魔的女儿。 虞安歌道:“圣上多疑,便是凉国真的入侵,爹爹想要调兵调粮草,他只怕都会出于忌惮,不肯痛快给。可战场是什么地方?军情稍有延误,便会有成百上千人死亡。既然如此,为何不提前给大殷换个明君?” 虞廷猛然睁开眼:“你真是疯魔了!” 虞安歌眼中的确泛着疯狂:“我比谁都清醒!与其奢望帝王的施舍,不如将新帝掌握手中。” 的确,现在的几个皇子互相制衡,哪一个都盼望着虞廷能出手帮他们夺嫡。 即便是在宫宴上背后下手的崔皇后,也是因为知道虞廷不会被收买,所以才想另辟蹊径。 虞安歌继续道:“父亲您想想看,一个初登基的圣上,和一个稳坐龙椅十余年的圣上,前者需要仰仗爹爹,有求必应,后者却是忌惮爹爹,处处掣肘。” 虞廷还没有什么反应,虞安和就在一旁附和道:“我觉得妹妹说得很对。” 虞廷道:“你闭嘴,现在是你插嘴的时候吗?” 虞安和闭上嘴,怯怯地看着虞廷。 虞安歌道:“爹,你信我,两年之内,凉国定要入侵大殷!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前世,凉国使者入京,混在其中的凉国皇帝看上了身为太子妃的宋锦儿,暂时隐忍未发。 等到圣上暴毙,太子登基,凉国便要求娶成为皇后的宋锦儿。 凉国皇帝求娶大殷国母,是挑衅,更是羞辱,大殷自然不答应。 于是凉国便以此为借口,举兵入侵。 当时商渐珩便是初登基,根基不稳,与崔太后在朝堂上斗得不可开交,导致边关军情延误处理,粮草支援皆不到位,神威军才会伤亡惨重。 虞廷不知是不是被说动了,竟然道:“太子弑父,怎堪为帝!” 虞安歌斩钉截铁道:“不要他!还有二皇子,也万万不能扶持。” 虞廷看向虞安歌的眼神满是复杂:“所以是四皇子?” 虞安歌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神色,但她旋即点了头:“四皇子年纪小,在朝中支持者不多,辛太傅虽在文人之间声望颇高,但在武官中没有说话的份儿,若是扶他上位,他只能仰仗爹爹,有朝一日,凉国真的入侵了,他也会对爹爹予取予求!” 虞廷面露挣扎,似乎是在考虑虞安歌法子的可行性。 虞安歌的声音充满蛊惑的意味:“爹爹,您想想神威军,想想边关,想想天下百姓,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不管怎么说,虞安歌过激的举动,和那一番充满诱惑力的话,还是将虞廷暂时劝了回去。 这几日内,他不会再冲动入宫,告诉圣上太子意欲弑君弑父的消息。 虞廷离开了祠堂,却勒令虞安歌跪在祠堂里反省。 虞安和着急忙慌地替妹妹擦拭脖子上的血痕,手背却落了一滴眼泪。 虞安和连忙抬头,竟看到那泪是从妹妹眼中滑落的,他顿时急了:“疼得厉害吗?” 虞安歌脸上却扬起了一抹颇为疯魔的笑:“不,我这是喜极而泣。” 第339章 不是旁人伤的我,是我自己 说起来她还要感谢商渐珩,前面她所做出的所有努力,都比不上今日跟爹爹的争吵。 从某一方面来说,爹爹的确愚忠。 他效忠的,永远都只有皇位上面的那个人。 这无关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贤明还是昏庸,只在于皇位上的人要帝位稳固。 爹爹手握重兵,但他从来不敢在几位皇子身上下注,唯恐因为他的一念之差,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 而这场争吵,虞安歌以自己的命相威胁,言明利弊,逼得爹爹站位四皇子。 虞安和伸手帮虞安歌擦拭脸上的泪水:“有什么话,可以跟爹爹好好说,爹爹不是不讲理的人,下次可千万别拿刀划拉自己了。” 虞安歌将泪水全都逼了回去,声音沙哑道:“我知道了。” 她今天是被勾起了前世的痛苦记忆,一时情绪没有收住,才会这般过激。 虞安和道:“自从你女扮男装后,我就发现你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虞安歌点头:“是,发生了许多不好的事情,非常不好的事情。” 虞安和道:“你可以跟我说说,哥哥永远在你身边。” 虞安歌看着哥哥关切的眼神,终究抵不过积压在心的一腔悲怨:“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噩梦,我梦见哥哥死在太子和锦妃手里,凉国入侵,爹爹战死沙场,山河倾覆,血流漂杵。” 虞安和果然被吓到了,连忙问道:“你呢?那你呢?” “我?”虞安歌眼中氤氲着泪意,她鏖战几天几夜,最终被岑嘉树一箭穿心,尸体悬挂在城门上。 可这些,她又怎么在哥哥面前说出口呢? 虞安歌只能摇摇头:“不记得了。” 虞安和将虞安歌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妹妹,梦都是假的。” 虞安歌的头靠在哥哥的肩膀上:“哥哥说得对,梦都是假的。” ------------------------------------- 虞安歌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虞廷才让人把她放出去。 一天未饮未食,让她不可避免地有些虚弱,虞安和过来陪着她吃了饭,又给她脖子上了药,才心事重重离开。 虞安歌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纷纷地想了许多。 现在看来,爹爹目前是放弃入宫了,而哥哥那晚虽然凶险,但雪地会留下脚印,哥哥脚大,又背着三公主,方内侍和宋锦儿不一定会发现是哥哥在偷听。 只要爹爹不主动跳出来,哥哥就是安全的。 接下来,便是要想想法子,怎么逼迫圣上增强边关军备。 雁帛此时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些药来到虞安歌身边,低声道:“奴婢给您上点儿药酒。” 虞安歌在祠堂挨了爹爹一棍,当时疼是疼了点儿,但也不算重,比起她在战场上受的那些伤,根本不值一提。 毕竟在家里,既然有药,虞安歌便坐起身,解开外衣,准备让雁帛给她上药。 但鱼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还带着点儿小心翼翼:“公子,南川王来了,在小门等着,要不要让他过来。” 昨夜在宫宴上,两人碍于旁人,没有过多说话,便匆匆离开。 虞安歌知他是过来探望的,便坐起身道:“让他过来吧。” 雁帛道:“小姐还没上药。” 说实话,虞安歌真没把那一棍子放在心上,只是挥挥手道:“这点小伤,不必上药了。” 雁帛却是不依:“小伤也要上药的,等南川王走了,奴婢再过来给您上药。” 虞安歌道:“也好。” 雁帛把药酒放下,便从房间里退下。 虞安歌重新整理好衣衫,便从床上下来,到外面去等。 商清晏很快就过来了,屋内灯火摇曳,熏黄的灯光下,他一眼便看到虞安歌的气色很差,眼睛也略微有些发肿。 虞府上下的仆从侍女都换过一遍,虽然今天她进祠堂挨打的动静闹得不小,但没人敢往外传,商清晏自然不清楚,她的萎靡不振是因为在祠堂里不吃不喝被关了一天。 商清晏还当是昨夜的药劲儿没有过,递出一个匣子道:“这里是上好的灵芝和人参,给你补补身子。” 虞安歌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商清晏都拿过来了,总不能再让人家拿回去,便收下了下来。 等走得稍微近了些,商清晏才看到她脖子上有一道血痕。 虞安歌的皮肤细腻,脖颈曲线优美,这道血痕在上面,莫名突显出一种骇人的感觉。 商清晏当即脸色大变,伸手想要触摸:“这是怎么回事?” 虞安歌下意识躲避了一下,不欲跟他说自己为了逼爹爹,拿刀伤了自己,便捂住脖子道:“没什么。” 这句充斥着生疏的话,让商清晏眸色沉了下来,像是夜色中汹涌的暗河,充满了危险的意味:“是谁伤的你?” 虞安歌本想敷衍过去,却不料商清晏忽然走近,让她不得不后退,直直跌坐在椅子上。 商清晏俯身过去,阴影将虞安歌完全笼罩,他再次开口:“是谁伤了你?” 虞安歌不由头疼:“这不关王爷的事。” 此言一出,商清晏身上的气压更冷了些。 商清晏极少表现出自己的真实情感,除非真的压抑不住。 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淡泊风雅,与世无争。 在虞安歌面前,大多时候也是含蓄温润的。 像今天这样,浑身上下透露着危险幽冷的气息,虞安歌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昨夜,一次便是现在。 而就在虞安歌觉得下一刻他便要发脾气时,商清晏忽然叹息一声,紧闭双目。 “我忘了,似我这样的人,自身尚且难顾,便是知道了谁伤了你,也无法为你讨回公道,何必自讨没趣?” 他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哀怨和自厌情绪,眼中隐约还有泪意。 虞安歌瞧他这样子,不由心头一颤,连忙解释道:“不是旁人伤的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商清晏怎会相信这么扯淡的理由,直起身子道:“我今夜过来,到底是唐突了,这就告辞。” 虞安歌一听,商清晏这话说得怎么像她是个负心人一样,虽然她觉得商清晏这样挺莫名其妙的,但就这么让他走了,怪不是滋味儿的。 于是虞安歌连忙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就这么离开。 商清晏脸上的寥落稍微去了一些,但眼中的阴霾依然不减。 第340章 狐狸骗到了肉 商清晏的手腕上终年挂着一串佛珠,现在这串佛珠被虞安歌握在手心,微凉。 虞安歌的语气颇为无奈:“我没必要骗你,真的是我自己误伤了自己。” 商清晏转过身来,看着虞安歌问道:“怎么回事?” 虞安歌想了想,还是觉得此时告诉商清晏也无不妥,毕竟圣上的皇位都是从商清晏手里夺过去的。 于是虞安歌低声道:“宫里有人给圣上下毒。” 商清晏瞳孔微缩,手也不自觉抖了一下,刚刚还咄咄逼人的他,此时抿紧了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虞安歌问道:“你不好奇是谁吗?” 商清晏实在维持不了脸上的表情了:“你听我解释。” 虞安歌诧异道:“你解释什么?” 商清晏眯起眼,掩盖住狐疑的眸色,不再说话。 只听虞安歌继续道:“是锦妃!” 商清晏紧绷的神情顿时松懈下来,他勾了一下唇角,又放下来:“原来是锦妃啊,真是让人意外。” 虞安歌颔首:“我也没想到。” 虞安歌发现,宋锦儿是个很矛盾的人。 说她胆子大,她遇见一点儿事便会自乱阵脚,昏招尽出。 说她胆子小,她敢剽窃,敢逛青楼,敢自称仙女,甚至敢给圣上下毒。 商清晏直接道:“宋锦儿没有那个本事对圣上下毒。” 虞安歌道:“没错,宋锦儿背后之人,正是太子。” 商清晏嘴角微勾,烛火摇曳中,他那张清风明月的脸,浮现出一种冰冷而又疯魔的神情。 子弑父? 真是有意思的报应啊。 寂静的房间内响起清脆的声音,一粒粒莹白的佛珠在商清晏指尖转动。 他感到痛快,感到癫狂,感到无与伦比的兴奋。 巧的是,虞安歌脸上露出和他如出一辙的神情。 报复的快感,真是无与伦比的享受。 商清晏的声音低沉悦耳:“太子等不及了。” 虞安歌道:“圣上正值壮年,大殷在他手中江河日下,若是等圣上自然老死,只怕要二三十年,大殷耗不起,太子耗不住,他不想从圣上手中接过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于是不惜弑父。” 商清晏一双秋水瞳此时带着笑意:“圣上疑心重,其实不是没有道理的。” 圣上疑心太子,太子的确做了弑父弑君之事。 圣上疑心他,他的确想要夺回皇位。 圣上疑心虞安歌,虞安歌也的确是个一身反骨,大逆不道之人。 圣上的疑心真的没有错。 可他也有错。 德不配位,为何要抢呢? 刚愎自用,为何硬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呢? 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他不配,所以旁人才会生出无穷无尽的恶念,想要将他拉下来吗? 虞安歌道:“可惜方内侍跟锦妃只怕是发现了我妹妹在偷听,为了保险起见,近期太子肯定不会再轻举妄动。” 商清晏却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虞妹妹最重要,至于圣上,不着急...” 因为即便太子收手,他也不会收手的。 虞安歌却没有商清晏那么乐观:“凉国使臣来之前,不知道能不能...” 话不必说尽,二人心照不宣。 商清晏道:“虽然着急了些,但依太子的手腕,说不定呢。” 虞安歌却是清楚,上辈子圣上是在后年暴毙的:“得想个法子,让太子再大胆一些。” 商清晏含笑点头:“你说得对,得想个法子。” 他虽然笑着,但眼神幽冷,手中的佛珠有规律地转动。 替罪羊已经有了,还愁没有法子吗? 商清晏看着眉宇间略带苦恼的虞安歌,伸手扶平她蹙的眉:“我会帮你想个妥当的法子,莫要焦虑忧愁。” 他这个心上人啊,心肠足够冷,手段的确狠。 可在波诡云谲的盛京中,仅靠狠厉的作风,是斗不赢那群牛鬼蛇神的。 阴谋诡计,鬼蜮伎俩,才是这里的常态。 虞安歌着急问道:“什么法子?” 商清晏一笑,如春水消融,梨花落白,他伸出手指弹了一下虞安歌的额头:“还没想好呢,哪儿有那么快。” 弹完他便收回手,眼睛余光看到桌上的药,他便过去拿了起来。 虞安歌后知后觉感到这动作的暧昧来,却又看到商清晏已经撤回手,担心自己自作多情,便没有直说。 商清晏何其聪明,根据这番话,便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所以你今日自伤,是为了阻止神威大将军入宫告知圣上?” 虞安歌道:“没错。爹爹到底是疼我的,我胡搅蛮缠过后,他便放弃了入宫的念头。” 虞安歌说得轻松,但商清晏看她脖子上的血痕,便知今日绝不只是胡搅蛮缠能敷衍过去的。 而托盘上摆着两瓶药,商清晏打开其中一瓶,是药粉,当时涂在虞安歌脖子上的。 商清晏道:“我帮你上药。” 虞安歌顿时警觉起来,伸出手想要把药瓶夺过来:“不必,这点儿小伤,上不上药都无所谓。” 商清晏将手往后面一撤,不让虞安歌夺走,他坚持道:“要上药的。” 虞安歌继续把手往前伸:“我自己来便好。” 商清晏继续往后撤:“我帮你。” 虞安歌皱紧眉头:“不用你帮。” 商清晏将药瓶背到背后,笑得人畜无害:“我们不是朋友吗?举手之劳,虞公子为何这般抗拒?” 虞安歌若要再夺,姿势便像是要抱住他一样。 她只好悻悻地放下手,再这么坚持下去,商清晏只怕要起疑心了。 虞安歌妥协道:“好吧。” 得了虞安歌的肯定,商清晏便转身去一旁的水盆净手。 晃动的水面,倒映着他含笑的眸子,似是狐狸骗到了肉。 第341章 倒像是一对夫妻 [] 虞安歌的脖子很美,肌肤细腻如羊脂白玉,脖颈的弧度如天鹅仰头高歌。 她有一点点突出的喉结,跟女子相比偏大,跟男子比又偏小。 那道血痕就在她喉结下面,如白璧微瑕。 商清晏用棉絮蘸取了一点儿药粉,就要往她的伤口上面涂。 小指无意间擦过她的肌肤,引得虞安歌略微战栗。 商清晏偏要问她怎么了:“可是药粉会痛?” 虞安歌尴尬一笑,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脖子有点儿怕痒。” 商清晏温和一笑:“那我注意点儿。” 虞安歌“嗯”一声,继续仰头,方便他涂药。 商清晏的动作很柔很轻,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生怕一个用力,这珍宝便要碎了。 他怕弄疼了虞安歌,哪怕虞安歌根本不把这点儿疼痛当回事儿。 忽而他的手又不小心碰到了虞安歌的喉结,商清晏不由道:“虞公子的喉结,似乎小了点儿。” 虞安歌怕他起疑,连忙道:“天生的,大夫说正常,一些男子的喉结比我还小。” 商清晏没有戳穿她。 这是为数不多的,商清晏能够这么近距离靠近虞安歌的机会,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冷松香,让他的动作越来越慢。 但他的动作再慢,也终有涂完药的时候。 他将棉絮放回托盘,指肚轻轻掠过虞安歌的一点儿肌肤,再次引起虞安歌的一阵战栗。 商清晏道:“原来你脖子这么怕痒。” 虞安歌察觉到气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她连忙移开眼,不敢多去看商清晏。 商清晏又打开另一瓶药瓶,里面是液体,散发着一股药酒味儿。 商清晏算得上是“久病成医”,对药物有些了解,随即道:“这应当是治淤青的,你身上还有别的伤?” 虞安歌老实回答:“在祠堂挨了我爹一棍子,不过不妨事,我爹就没有用劲儿打,也不疼。” 商清晏道:“在哪里?我帮你上药。” 虞安歌如临大敌,伤在后背,她自然不可能脱了衣服给商清晏看。 虞安歌道:“这个真的没事儿。” 商清晏一双眼睛看着虞安歌,直把虞安歌看得心虚:“在哪里?” 虞安歌道:“这个真的不必,药粉你尚且能用棉絮沾上去,药酒你必须得上手了。” 虞安歌是料定商清晏有洁癖,不会乱往手上弄味道这么刺鼻的药酒。 孰料,商清晏道:“为你上药,我岂会嫌弃?” 该说不说,商清晏这样子,让虞安歌不可避免地想到上辈子,商清晏将她的尸体从城门上抱下来时,明明那么脏,他却没有半分嫌弃。 但不管商清晏嫌不嫌弃,她定然不会脱衣服的。 虞安歌语气稍微强硬了一些:“真的不用!我生来不喜旁人触碰,便如你生性爱洁一样,莫要再劝了,再劝我便要发脾气了。” 商清晏低垂眼帘,最终还是将药酒放了下去:“好吧,等我走后,你自己记得用。” 虞安歌道:“这是自然。” 终于将商清晏应付过去,房门却响起一阵扒拉声,虞安歌起身过去,将门开了一道缝,一个毛茸茸的白团子便挤了进来。 商清晏第一眼差点儿没认出来:“这还是那只狐狸吗?” 虞安歌道:“过年嘛,它难免吃得好了点儿,谁知道长肉长得这么快。” 刚见到这狐狸时,虞安歌只想把它的皮剥了,给商清晏补狐裘,没想到带回家后,养了这么久,竟养出了深厚的感情。 虞安歌弯腰将它抱了起来,沉甸甸的,但这模样还是美的。 商清晏含笑道:“可爱。” 他当是夸狐狸的,眼睛却是看着虞安歌。 虞安歌浑然未觉,对商清晏道:“你要不要抱一下?” 商清晏将小胖狐从虞安歌怀里接过来,轻轻抚摸着它的皮毛。 虞安歌笑道:“它还挺喜欢你的,除了我,府上其他人抱它,它都不乐意,在你怀里倒是乖顺。” 商清晏微微勾唇,低声道:“乖狐。” 虞安歌看他一袭白衣,怀里抱着的也是毛色雪白的狐狸,一时觉得恍然。 商清晏怎么像狐狸变得一样? 虞安歌含笑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海中赶了出去,伸手去摸狐狸的毛。 屋里的气氛倒是温馨,商清晏却忽然道: 第342章 哦,原来是只狐狸啊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安歌”二字还没叫出来,虞安歌便拉开了门,唤道:“爹爹。” 虞廷的脸色并不比在祠堂时好多少,但可以看出,他在激励忍耐自己的想法。 虞安歌道:“爹爹有什么事吗?” 虞廷道:“没什么事,只是想着今晨打了你,又将你关在祠堂一天,怕你病了。” 虞安歌道:“我身体底子好,哪儿有那么容易生病,爹爹多虑了。” 虞廷道:“上药了吗?” 虞安歌道:“上过了。” 虞廷边说话,便往屋里走,但一向跟他亲昵的女儿,却毫无眼力见儿地挡在门口,似乎很抗拒他进屋。 虞廷道:“你是怨爹爹了吗?” 虞安歌诧异道:“怎么会?” 虞廷道:“那你为何连门都不让爹爹进?” 外面刮着冷风,飘着细雪,父女二人总不能在这种情形下说话。 虞安歌想起床榻上的人,一时间头疼起来。 虞廷只当虞安歌是真的对他生了怨,颇为伤心道:“是爹爹不好,没有将你们兄妹二人放在第一位。” 虞安歌只能让开一个身位,由得虞廷进来。 她还要拼命措辞:“爹爹说的这是哪里话,当儿女的,怎么会不理解爹爹在忠心和亲情之间的进退两难。” 虞廷进屋后,便坐在了凳子上:“你的话,爹爹想了许久。” 虞安歌此时颇为提心吊胆,一怕爹爹还要坚持忠心,二怕商清晏被爹爹发现。 虞安歌道:“所以爹爹想出了什么答案。” 虞廷沉默几息,似乎到现在还在做思想挣扎:“其实你的话不无道理。” 虞安歌提起来的心放下去一半:“爹爹能想明白这一点,就再好不过了。” 虞廷道:“可是安...” 虞安歌猛然打断他:“没有可是!爹爹!圣上绝非明君,没有明君,何来贤臣?” 虞廷道:“话虽这样说,但是为人臣者。” 虞安歌道:“若在位的不是圣上,而是先帝,女儿知道有人谋害,必会第一个站出来揭穿,可圣上就是圣上,他刚愎自用,心思狭窄,就算您揭穿了太子的阴谋,他未必会感谢爹爹,反而会将知道亲子弑父的悲痛,转嫁到爹爹身上。” 该说的道理虞安歌这一天都说尽了,虞廷的再也没有撞南墙的余地:“好吧。” 虞安歌道:“爹爹不由自责,连亲儿子都看不过去下毒,是圣上活该。” 话糙理不糙,虞廷再也没有但是了。 虞安歌看爹爹这副神情,便知道他是在心里做斗争后,彻彻底底做出了选择。 公事说完了,虞廷转而将注意力放到虞安歌身上,他眼中透着心疼道:“今天爹爹打了你,疼不疼?” 虞安歌连忙摇头:“一点儿都不疼,爹爹还是心疼我的,没下重手。” 虞廷又问道:“脖子呢?” 虞安歌道:“脖子也不疼,已经上过药了。” 虞廷道:“可一定要按时上药,等痂落后,还要涂舒痕胶,爹爹给你买最好的,你到底是个女...” “啊!爹爹!”虞安歌猛然打断他,后背已经渗出了汗水,生怕虞廷无意间挑明她是女子,被躲在被子里的商清晏听到。 虞廷觉得奇怪:“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虞安歌佯装镇定道:“有吗?” 虞廷狐疑地点点头:“有。” 虞安歌赶紧把话题扯开:“爹爹可知道哪里有上好的舒痕胶?我亲自去买。” 虞廷眼中的疑惑更甚:“你在盛京的时间比我长,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虞安歌实在有些慌不择言了:“我之前没用过那种东西,一时忘了,爹爹别多想。” 虞廷道:“多想?我应该往哪里想?” 边关有不少凉国细作,为了军 第343章 晚辈对虞小姐,的确有除了知己以外的心思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不要!” 虞安歌惊唤一声,直想空手接白刃,但她动作还是没有虞廷的快,转眼间,疏狂带着冰冷的寒光,便朝着棉被劈了下去。 棉被里的人同样也是神情紧绷,一察觉到危险,便迅速掀开被子闪躲。 这一剑直直斩在了棉被上,而商清晏已经挺身而起,一个鲤鱼打滚,整个人靠在了墙上,满脸惊恐。 虞廷看到商清晏那一刻,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女儿的被窝里,居然会钻出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还是看起来极为清心寡欲的南川王! 而商清晏这会儿可跟清心寡欲扯不上半点儿关系。 商清晏的头发和衣服,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整洁服帖的,可现在他头发在被窝里蹭得毛毛躁躁,衣襟也凌乱不堪。 那张谪仙般的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慌,整个人紧紧贴着墙壁,看起来浑身紧绷。 这是什么? 这是活脱脱的捉奸现场! 虞廷紧脑子空白了一下,他闭了一下眼睛,害怕自己认错人,可再次睁开,还是商清晏没错。 虞安歌看到这情形,顿时眼前一黑。 她还当是怎么了,原来是他爹的脸,黑得如同浓郁的夜色。 虞安歌眼皮子猛跳,完了,这回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商清晏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见虞廷一脸不可思议地愣住了,他动作缓慢,一点点从床榻上挪了下去。 就在他脚落地时,虞廷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带着诡异的平静:“虞某见过王爷。” 说着,虞廷还要拱手弯腰。 商清晏刚才从人家女儿的床上滚下来,哪里敢受他的礼,连忙拖着虞廷的手腕道:“不敢当,不敢当!” 虞廷却硬要拱手,一脸阴沉道:“王爷深夜造访,虞某人有失远迎,还请王爷见谅。” 虞安歌感到一阵窒息,只想昏死过去,她爹这是实打实的生气了。 商清晏自然察觉出虞廷的不悦来,他比虞安歌还想昏倒,但这种修罗场,归根到底是他造成的,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将军,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虞廷脸上挂上了假笑:“虞某以为的?王爷以为虞某人会怎样以为?” 虞安歌站出来,轻声唤道:“爹,我就是怕解释不清,才让南川王藏进床榻间的,没想到现在更加解释不清了。” 虞廷看着虞安歌,同样假笑道:“你为什么怕解释不清?” 虞安歌道:“我与南川王,是君子之交,担心爹爹多想...” 虞廷道:“君子之交?安和,我的好儿子,乖儿子,君子之交需要在床榻上夜谈?” 虞安歌一时哑然,脸也不自觉红了起来。 这声安和,无疑是在提醒她的女子身份。 商清晏是货真价实的男子,她怎么也不该在这么晚,让商清晏进入房间里,甚至慌不择路,把商清晏盖在被窝。 商清晏道:“是我的不是,昨晚虞公子在宫中受惊,今天一整天的消息都没传出来,我担心她,所以才过来的。” 虞廷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疏狂重重拍在桌子上:“整整一天,南川王若真的关心我儿子,大可白天递上拜帖,光明正大过来。” 商清晏想要辩解,他这身份,从某一方面说可谓见不得人,白天前来,若被人看到,实在是个麻烦。 但虞廷紧接着道:“便是王爷白天不得空,也可派个下人过来打听情况,实在犯不着半夜三更,像做贼一样溜进来!” 他自然可以派人过来打听虞安歌的情况,可他还是存着点儿私心,想要亲眼见见虞安歌,一来解相思之苦,二来确认她真的无事,才能放下心来。 但这样的解释,实在是过于苍白无力了。 商清晏站在虞廷面前,双手合拢,像个犯错的孩子,被长辈厉声训斥。 两个人站在那里,都无可辩解,乖乖听训。 虞廷瞧着他们站在一块儿,影子都在地上交叠着,心里的火气更是蹭蹭蹭往上涨。 他眯着眼喃喃道:“原来如此!我道上一回在妙广寺,你二人怎么会那般默契,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 第344章 这是她注定要历的劫数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商清晏知道,他这一通表白,在这样以示捉奸的氛围中十分不合时宜,也不够浪漫。 但他无法解释今夜的行为,也根本不想敷衍。 他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虞安歌,克制不住地想要将二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于是便有了这一番坦白。 他不期许虞安歌能够答应,但在情窦初开的时候,他还是想要让虞安歌知道他的心意。 虞安歌心跳如鼓,甚至不敢转头去看商清晏。 虞安歌不可避免地心慌意乱起来。 暂时不去想商清晏什么时候知道的真相,只说前世今生,她都未接触过男女之爱。 所以哪怕她对商清晏同样有除了知己外的情感,她也从未想过要捅破这层朦胧的窗户纸。 而现在,商清晏的话打得她猝不及防。 她尚未想好要怎样进入一段非亲非友的感情,尚未想好要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商清晏。 可在心跳如鼓的同时,她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希冀。 那是她淹没在国仇家恨中,曾陪伴在她身边的,可遇而不可求的一缕光。 没有这道光,虞安歌依然会往前走,可有了这道光,能让她往前走的路上,不那么孤苦凄冷。 但这道光到底没能彻底照进来。 虞廷道:“我女儿年纪尚小,我还想多留他几年,只怕王爷要另觅佳人了。” 他没有指明虞安歌,只是道了声女儿,却让商清晏和虞安歌的脸色俱是一变。 虞廷这是摆明不同意了。 虞安歌今年十九岁,而大殷的女儿家普遍十四五岁定亲,十六七岁嫁人。 虞安歌怎么也跟年纪尚小扯不上关系,不过是虞廷用来搪塞之语。 商清晏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还是道:“我可以等。” 虞廷脸上透着些不耐烦:“王爷等不到的,我心中已为女儿相中了佳婿,我女儿对那人也颇为满意。” 商清晏连忙看向虞安歌求证,而虞安歌一脸茫然。 佳婿? 哪里来的佳婿? 她什么时候,又对谁颇有意思了? 商清晏喃喃道:“佳婿?” 虞廷直接道:“我身边有一勇猛小将,名唤古旌,望春城人士,陪着安歌一起长大,二人仅相差五岁,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安歌对他也颇为意思,二人常常一起玩耍,安和,你说是不是啊?” 商清晏对边关情况还算了解,加之他过目不忘,当即想起来边关发往朝廷的邸报中,提到过此人的功勋。 说此人是天纵英才,年纪轻轻,便在边关崭露头角,有大将之风。 商清晏一下子慌了,他怕虞廷说的是真的,于是紧紧盯着虞安歌,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情绪变动。 但虞安歌将头转过去了一些,不让商清晏看清她的脸。 烛光的阴影中,虞安歌“嗯”了一声:“是。” 而后她闭上眼,一脸疲态,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虞廷脸上的笑终于真切几分,他看向商清晏道:“天色不早了,王爷还是早些回去吧,外面风雪弥漫,夜路湿滑,王爷离开时小心些。” 商清晏看向虞安歌,期待她再多说些什么。 但虞廷紧接着对虞安歌道:“安和,莫忘了你的身份。” 虞安歌未说出口的话,只能咽下去:“安和明白。” 而后,虞安歌强忍着满腔复杂的情绪,转头对商清晏道:“王爷,家里还想多留舍妹几年,不敢耽误王爷,王爷还是另觅贤妻吧。” 商清晏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若方才只是虞廷不同意,那现在虞安歌的回答,便也是变相婉拒了。 商清晏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毕竟两人之间相隔的鸿沟太宽太深。 只是在亲耳听到时,他还是克制不住的失落,悲戚。 商清晏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知虞小姐是家中宠儿,父兄皆舍不得,但我之心,坚如磐石,我可以等,等天下安宁,海晏河清那日,我会再来虞府,等一个答案。” 天下安宁,海晏河清。 这是只有二人才知道的 第345章 想他作甚?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提到古旌这个名字,虞安歌无奈一笑:“爹,那是我大哥,异父异母的亲情,您就别忘往的地方想了。” 爹爹在商清晏面前说的话,的确不是胡说。 二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长大,古旌此人也颇为靠谱,若非虞安歌之前有婚约在身,古旌怕是早就动了求娶她的心思了。 虞安歌刚到望春城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发烧险些丧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无精打采的。 古旌便被爹爹拉了过来,带她和哥哥到处跑到处疯玩。 当时虞安歌唤哥哥为哥哥,唤古旌为大哥,那个时候古旌都十二三的人了,带着两个七八岁的小朋友,上树下河,掏鸟蛋摸鱼虾,玩得不亦乐乎,虞安歌的状态才慢慢好起来。 若说亲情友情,虞安歌和古旌还沾着点儿,可若说男女之情,虞安歌对他是没有一点儿。 虞廷道:“你二人若能凑到一起,便是同父同母了。” 虞安歌道:“爹!他自己都算出来,我俩之间有缘无分了,他都放弃了,您何必一直提他。” 古旌的父亲是城中一个算命先生,他原本要子承父业的,但是他父亲算出古旌的运势不是算卦,而在军中,所以古旌便参了军。 古旌参军后,的确一路高升,现在已经是爹爹身边的一员小将。 但他年纪轻轻,能升得这么快,除了他武力高强,勇猛坚毅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古旌能掐会算。 天象地形,福祸吉凶,皆在他的卦象之间,这就帮助爹爹成了不少事。 上辈子,凉兵入侵的最大一场战役上,古旌便算出大凶的卦象,极力阻止爹爹出兵,要让爹爹带兵回避。 但当时的战况,已经避无可避,他若是退了,凉兵对望春城便如探囊取物,势不可当。 虽知结局一定惨败,爹爹还是带兵应战,也是那一次,因为岑嘉树从爹爹口中套取了布阵兵略,使得神威军惨败。 爹爹被五马分尸,跟在爹爹身边的古旌也人首分离。 遇事就爱求仙问卦者,终究没能避开凶卦。 虞廷却是道:“他那可不是放弃,而是看你态度强硬,暂且避避,跟着我巡边时,他可是不停在我面前提你。” 这就是另一件事情了,古旌对虞安歌,自然是超出了异姓兄妹的感情,虽然虞安歌有婚约在身,他还是锲而不舍。 之前他就算过,虞安歌不是良人,只是虞安歌并未放在心上。 后面被他缠得烦了,虞安歌便告诉了他自己的八字,让他去合。 这一算就把古旌给算抑郁了,因为卦象看来,他和虞安歌是有缘无分。 合八字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 偏偏古旌就是那个信的,而且他信的那叫一个虔诚。 卦象的打击,再加上虞安歌的冷情,给了古旌沉重一击,让他倍感伤心,随着爹爹去巡边了。 虞安歌自知爹爹这是在关心她,但她心绪不佳,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便道:“爹爹,我有点儿累了。” 虞廷看出来虞安歌的低落了,见她对古旌无心,自己也不好再劝下去。 虞廷道:“你早点儿休息,天下何处无芳草。” 虞安歌闷声点了点头,将虞廷送走。 虞廷走后,虞安歌回到床榻边上,想到商清晏临走前的交代,不由一笑,这家伙,爱洁的毛病真是让人招架不住,但笑过之后,虞安歌又陷入长久的失神。 直到外面冷风吹过,让门扉发出轻微的响动,虞安歌才回神。 她将被褥简单收拾起来,准备换一床干净的,却在抱被子时,看到一个掉落的荷包。 虞安歌将被子放好,捡起那个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一颗光洁的小牙齿。 商清晏的。 一时间虞安歌心里所有情绪都达到了顶峰。 不甘,委屈,悲伤,期冀,怨愤 全都混合在一起,被时间这个药引子熬煮,五味杂陈,让人抓心挠肝的难受。 她有点儿想哭,却又不明白自 第346章 是大殷的仙女,也是朕的福星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虞安歌哑然失笑:“我还没遗憾呢,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替我遗憾上了。” 雁帛道:“奴婢是心疼您嘛。” 雁帛跟在虞安歌身边这么久,跟南川王也接触过许多次,知道那是个雪韵霜姿之人,比岑嘉树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知道强多少倍。 但有一点,虞安歌或许不在意,却渐渐成了雁帛的心结。 那就是虞安歌女扮男装后,便再也难以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思及此,雁帛又是一声叹息。 虞安歌却宽慰她道:“人各有命,没什么好心疼我的。您若真要心疼,就心疼心疼自己吧,明天还要给小狐狸铲屎。” 雁帛一下子被虞安歌整破防了,她轻轻拍了一下虞安歌的后背,嗔道:“小姐你讨厌死了。” 虞安歌跟她一起笑,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心中的沉郁。 雁帛将衣服给虞安歌重新披上去,而后帮她整理了一下床榻,便退下了。 退下前,雁帛道:“方才奴婢送南川王离开,他让我一定交代给你一句话,他会跟小姐一起,实现天下安宁,海晏河清。” 雁帛走后,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虞安歌将手伸进枕头下面,摸到了那颗小牙齿。 脑海里那抹白色的身影,怎么也挥之不去。 自从宫宴后,宋锦儿连续几天都心神不宁的,生怕偷听之人将她给圣上下药的事情说出去。 其实她下的并不算毒药,只是房中助兴之物。 圣上是个长情之人,后宫中的三座大山,多年来屹立不倒,平分秋色。 宋锦儿一个空有“仙女”这个可笑名头的年轻女子,初入后宫,根本无法得到圣上的恩宠。 可是她本也不想得到这种恩宠! 她从现代穿越而来,看过那么多玛丽苏的小说,始终期待着一个英俊潇洒,有权有势,又专情之人,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以为她会拿一个穿越女的爽文剧本,却没想到一路下跌,现在居然要跟一群老女人竞争一个老男人。 宋锦儿难以接受,可现实又让她无处可逃。 只有太子给了她希望,告诉她等圣上成了太上皇,他顺利登基,便会想办法安排她假死,将她送出宫去。 所以她才会给圣上下药,留住圣上的恩宠的同时,也能一点点掏空圣上的身子。 那药绝对不会要人命,使用时还会让男人生龙活虎,甚至有时候,宋锦儿被送到圣上的寝宫,到了后半夜,圣上还会再召宫里年轻的嫔妃过来。 药是好药,但这架不住圣上岁数大了,体质终究不比年轻人,长此下去,身子必会被拖垮。 就在宋锦儿还在忐忑下药会被发现之际,宫人过来道:“圣上翻了您的牌子。” 宋锦儿道:“我知道了。” 那宫女又道:“是贵妃娘娘昨日劝圣上到您这儿来的。” 宋锦儿抿了抿唇,连续几天,圣上翻的都是周贵妃的牌子,周贵妃善妒,绝对不舍得把圣上推到别处,现在推到她这里来,想必是周贵妃或者太子有什么吩咐。 宋锦儿直接道:“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那宫女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匣子,里面只有一粒香丸。 宋锦儿脸色大变:“都什么时候了,我哪里敢再用这个?” 宫女道:“太子殿下吩咐了,仅此一晚,您要将圣上哄好。” 宫女笑了笑,将太子的计划低声告诉了宋锦儿后,便将香丸放进了香炉里面。 到了晚上,圣上如期而至,殿内香气缭绕,已让人沉醉。 宋锦儿一袭薄纱,长发披肩,候在殿中。 待行事之后,圣上搂着宋锦儿温存,不由赞道:“朕初听你自称仙女,还道可笑,现在却是明白,你真是仙女下凡,朕与你在一块儿,果真感觉身体回春,年轻了不少。” 宋锦儿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不敢在圣上这儿露出一点儿嫌弃,嘴上还是温柔似 第347章 军司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宋锦儿道:“臣妾随口一猜,没想到竟猜中了。” 圣上的语气愈发温柔:“你既知道朕忧思的症结,可有什么法子帮朕?” 宋锦儿道:“臣妾对朝堂知之甚少。” 圣上面露失望,可宋锦儿紧接着道:“不过法子嘛,臣妾倒有个浅薄的,只是不知该不该说。” 圣上把玩着宋锦儿的一缕头发:“你说便是,朕恕你无罪。” 宋锦儿柔柔一笑:“臣妾觉得,边关军防事关天下,还是很重要的,必须要增强。” 圣上道:“你可知若是增强军备,凉国又未入侵,他一个臣子,掌握那么多兵马,足以攻入盛京,给天下带来浩劫。” 说话间,圣上眉宇满是愁绪,似乎很是忧国忧民。 但宋锦儿心里燃起一个疑问,怎么听圣上这话,竟不知道,他是希望凉国入侵,还是不希望凉国入侵? 圣上幽幽道:“可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宋锦儿道:“虞家乃是将门,自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那种大逆不道之举。” 圣上忽然伸手,挑起宋锦儿的下巴:“朕记得,你跟虞家小姐还有些过节,怎么这么为虞家说好话?” 圣上喜怒无常,宋锦儿入宫之后算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只这一句话就让人后背发凉,好在宋锦儿及时反应过来,连忙道:“圣上息怒,臣妾不是为虞家说话,而是清楚圣上英明神武,大将军没胆子挑战您的龙威!” 圣上这才放下宋锦儿的下巴,合上眼睛,听不出喜怒:“你还没说,你的法子是什么。” 宋锦儿松了口气:“臣妾是觉得,为防凉国,必要增强军备,只是增加的军备,绝不能交由神威大将军管。” 圣上道:“边关是虞廷的地盘,朝堂武官无一不将虞廷视为榜样,便是新增兵马不交给他管,其他武官也会愿意追随虞廷。” 宋锦儿连忙道:“那便交给文官管。” 圣上睁开眼,对这一句话起了兴趣:“此言何意?” 宋锦儿道:“天下武官,皆崇拜神威大将军,但是文官不一样,文官皆效忠于圣上,若派出几个文官去边关监军,将边关动向事无巨细告诉圣上,不怕虞廷起反心。” 圣上食指在宋锦儿的肩头轻点,似乎在考虑这法子的可行性:“天下能压制虞廷的文官,屈指可数。” 说完这一句,圣上想了想,试探问道:“只有谢相和辛太傅了。” 这二人,一个是二皇子的老丈,一个是四皇子的外公。 宋锦儿浑然未察觉到圣上话中之意,只是遵循太子的意思,继续道:“谢相和辛太傅是圣上的左膀右臂,将他们送去边关,岂不是大材小用?” 圣上道:“那依你之见,朕派谁去比较合适?” 宋锦儿道:“依臣妾看来,派过去的文官不需要有多大的权柄,多高的仕途,只需对圣上忠心,其余的都不是问题。” 圣上却嗤笑一声:“文官没有权柄,朕可以给,品阶不高,朕也可以给他抬,其余都好说,只是忠心难得。” 宋锦儿知道圣上多疑,他的皇位是篡夺而来,所以看谁都觉得有问题。 篡位时支持他的,他会觉得对方是墙头草,左右摇摆,昨日他们会帮他篡位,来日也会帮别人篡他的位。 而篡位时不支持他的,他又会觉得他登临皇位,那群人依然躲在暗处,蠢蠢欲动,只等时机便要复辟。 总之,他看谁都觉得对方不安分。 宋锦儿及时拍马屁道:“满朝文武,谁不仰望圣上仁德,对圣上忠心耿耿!” 圣上笑了一声:“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 宋锦儿柔柔一笑,依偎在圣上胸口,浑然未觉圣上的眼神冰凉。 年后开朝第一日,所有人都对这次朝会有些期盼。 圣上总算不负众望,针对朝堂上议论了许久的增强边关军备一事,终于给出了答复。 他答应下来。 站在武将之首的虞廷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禁满心感动。 别说虞廷了,就连虞安歌心里都一阵激动。 上一世望春城的悲剧,终于能够不再重演! 只是圣上为何口风改得这么快,还是让虞安歌心生怀疑。 她下意识看 第348章 文武兼备的人才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大殷边关一直不算和平,所以大殷重武,她爹神威大将军便是十余载不回京,在朝廷中的威望依然不减。 但现在圣上偏要在武将身上加上一道枷锁,一个军司,竟要管到大将军头上,这实在是可笑。 都不用虞廷站出来反对,武将便纷纷出列,言明其中利害。 其中一个武将便道:“文武有别,军中有事自有军中人来管,若安排文官前去督查,一来怕文官受不得边关苦寒,二来怕文官不通军务,会耽误事,三来军中之人皆是大老粗,倘若无意间得罪了文官,岂不多生嫌隙?” 圣上低着头,思虑片刻,便对虞廷道:“虞爱卿,你怎么看?” 不等虞廷张口,虞安歌主动走上前去,领了这个“虞爱卿”的称呼。 虞安歌连忙问道:“敢问圣上,倘若功罪赏罚,武将和军司有不合之处,又该如何判决?” 圣上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军司为朕所设,军司的意思,便是朝廷的意思。” 圣上只差没有明晃晃说出口,军司的话语权在大将军之上了。 虞安歌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她就知道! 她方才就该猜到的,圣上不会那么大方,答应增强军备之事不会那么顺利! 虞安歌磨着后槽牙,眼神凶狠似恶狼,只盼着能跳上龙椅,将圣上一口咬死。 虞安歌低着头掩盖自己的情绪,不欲让九五之尊看出她眼中的大逆不道来。 然而商渐珩只需略微回头,便能欣赏到虞安歌这有气不能发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虞安歌早该知道的,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虞安歌想要从他手里得到好处,却不肯为他折腰,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虞廷一脸急切,张口就要说什么。 而圣上还不等虞廷开口回来,便补充道:“若是增加军备,扩招军队,只怕大将军难以顾及,朕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大将军想必明白朕的苦心。” 虞廷忠直,但不代表他是傻子。 圣上既然问出这话,必然是希望他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如若不然,增强军备的圣旨可还没出来,圣上随时可以反悔。 虞廷一颗热忱的心,此时已然凉透。 他还能说一个“不”吗? 凉国的威胁和军司的钳制,孰轻孰重,虞廷分得清楚, 所以这口郁气哪怕再难咽,他也要咽下去。 虞廷道:“臣觉得,甚好。” 这是一场君臣的博弈,是一场九五之尊,和手握重兵大将军的博弈。 旁人便是心有不服,便是万般不忿,便是觉得圣上这个决定是昏了头,撞了鬼,也不能从中插嘴。 圣上感叹道:“大将军知礼。” 虞廷回头瞪了虞安歌一眼,其中充满无奈和失望,却只能转化成一个严父对“儿子”的训斥。 虞安歌压下所有情绪,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这时,一个武将忽然出声:“敢问圣上,要派何人前往边关,成立军司?” 圣上看着那个武将,反而追问道:“以你所见,朕当派谁去?” 那个武将明显心里存着气但他又不敢摆到明面上来,于是道:“依臣所见,文武之分过大,若一定要文官前去督察军务,起码要一个懂兵法,知兵道之人,若军司只会纸上谈兵,怕是要拖垮军防,万害而无一利。” 圣上道:“爱卿所言有理,朕亦有此意。” 武将继续道:“那依圣上看,该派何人前去?” 圣上对那武将道:“爱卿可有人选?” 武将冷着一张脸:“臣是粗人,从来不与文人相处,听见之乎者也就烦,哪里知道?” 这武将说话,不无赌气的意味。 文官成百上千计,会武者,懂兵者,屈指可数。 圣上脸上露出沉思之状,几息后,他看向站在百官之首的商渐珩道:“太子 第349章 小虞爱卿性子冲动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此言一出,全场都愣住了。 有些朝臣,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岑嘉树是谁,等他们反应过来,这是曾经的探花郎,又想不起来他的近况。 商渐珩不由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龙椅上的圣上,仰望的视角,是那般威武庄严,那般高不可攀。 只一眼,商渐珩便迅速低下头去,眼中晦涩不明。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以为他是最后的赢家,谁知他这个父皇,不知何时起,便看破了他。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这么告吹了,真是让人不痛快啊。 而其他人都面面相觑,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让圣上指派那么一个人。 要知道,现在的岑嘉树空有探花之名,却连庶吉士都不是,闲赋在家,只能在文人之间汲汲营营,以求重新入仕之机。 但所有人都知道岑嘉树曾经做过什么,不但移情别恋,忘恩负义,得罪了神威大将军,还在他跟在太子身边时,插手江南盐政。 前者且不提,只说后者,江南那么多盐官都安然无恙,偏偏岑嘉树掉了下来,可见岑嘉树早已被太子放弃。 这么一个被多方厌弃之人,怎么还会有启用的机会? 而且这一启用,便是多方人想要竞争的军司? 这未免太抬举岑嘉树了! 但也有人迅速想明白了一些事,岑嘉树与虞家的关系可以说是剪不断理还乱。 说好,岑老太爷和虞廷是忘年交。 说不好,岑嘉树与虞小姐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圣上派这么个人去监视虞廷,真可谓是把人心算计到了极限。 有人小心翼翼去窥探虞廷和虞安歌的表情,可惜这里是朝堂,便是二人对圣上这个决定恨得牙根痒痒,也不能表现出一点儿不满。 但朝堂上总有直言不讳者,姜彬思及在江南看到盐荒导致的民间疾苦,上来便道:“禀圣上,若臣没有记错,岑嘉树曾因参与江南盐政腐败,被革了职,如今闲赋在家,他品德败坏不说,更重要的是利欲熏心,他若是去当军司,只怕边关将士不服。” 圣上道:“朕看过岑嘉树的卷宗,可谓疑点重重...大理寺卿何在?”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臣在。” 圣上道:“将你重审的案子,跟大家伙儿再说一说。” 大理寺卿道:“岑探花的案子,确有疑点,臣与大理寺官员复审多日,又召岑探花问询,最终发现,岑探花无罪。” 圣上道:“朕看了大理寺呈上来的卷宗,岑嘉树的确是被冤枉的,冤枉他的那些人,朕会即刻下旨处决。至于岑嘉树,他出身世家,能文能武,乃军司首领的不二之选。” 虞安歌合上眼睛,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世道苍凉,人心不古,莫外如是。 圣上能在这次朝堂上提起岑嘉树,为岑嘉树“翻案”,便说明在几天前,圣上便存了让岑嘉树钳制爹爹的心。 当一个国家的帝王,都会因为私心,将国家律法视作无物,那上行下效,天下便再无公正可言。 这一通操作下来,众朝臣便认清了圣上要启用岑嘉树的决心。 朝堂上的人便是再不服,也不能插手官吏功罪。 而能插手者,全都沉默不语。 虞安歌身处朝堂,却像是身处深渊。 她看向周围的群臣,脑海中出现了许多嘈杂的声音,一个个叫嚷着荒唐,叫嚷着不服。 可一眨眼,所有声音全都安静下来。 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痛斥圣上此举的荒唐。 即便是爹爹,有增强军备这个萝卜挂在前面,便是脖子上带着枷锁,也只能隐忍继续走下去。 但虞安歌无法答应。 前世岑嘉树叛国,导致的惨剧犹在眼前,今世阴差阳错下,岑嘉树竟然要成为“军司”,监视爹爹和神威军的一举一动,甚至有权在军中指手画脚。 这就是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毒瘤,虞安歌岂会容许悲剧再现? 而此时,姜彬打破了朝堂上的寂静:“臣觉得不妥!” 所有人都 第350章 绝对不能让他去边关!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眼下也是权宜之策,为了增强军备,扩张边关兵力,便是忍一忍岑嘉树那个伪君子,又有何妨?左右爹爹又没有生过反心,不怕他乱告状。再说了,岑嘉树虽然与虞家有过节,但他一个小兔崽子,翻不出爹的手心,你放心。” 虞廷皱着眉头,对一直低着头的虞安歌道。 虞安歌抬头,眼中尽是疯魔,她几乎要尖叫出声,情绪难以自抑:“不要小看他!” 这样的虞安歌,着实把虞廷吓了一跳,但他还是耐下性子道:“你莫要着急,” 虞安歌紧紧抓着虞廷的衣袖:“千万,千万要小心他!” 虞廷皱眉道:“爹爹会小心的。” 虞安歌却是摇摇头,她看出来她爹爹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还是没把岑嘉树放在眼里。 如果说商渐珩是隐藏在花丛中的毒蛇,恶得明明白白。 那么岑嘉树就是阴沟里的老鼠,看着弱小可欺,实际上被它冷不丁咬上一口,也有致命的毒。 虞安歌道:“若我们抵抗不得,岑嘉树还是去了边关,爹爹一定要让人时时刻刻看住他,千万不要给他接触旁人的机会!” 虞廷觉得虞安歌在异想天开,岑嘉树过去,是代表着圣上的意思,去监视他的。 他怎么再找人去监视岑嘉树? 再说了,便是他真的找人监视了岑嘉树,也无法控制岑嘉树送往盛京的信件。 到时候岑嘉树把他监视的行径跟圣上一告状,遭殃的不还是神威军吗?倒显得他心虚一样。 心里虽这么想,但他看虞安歌的情绪实在不对,还是对虞安歌安抚道:“爹爹会让人时时刻刻看住他的。” 虞安歌并没有被爹爹的话哄到,反而更加心烦意乱。 不确定的危机,最是让人恐慌。 虞安歌上辈子忙于守城,至死都想不明白,岑嘉树究竟是怎么跟凉国人搅和在一起的。 而这辈子,她安插在岑府的眼线,也没有探出岑嘉树跟凉国人有什么交集。 所以前段时间,岑嘉树一跌到底,又被商渐珩彻底放弃,虞安歌对他还算放心,只当他已经没了起复之机。 但现在,圣上为了钳制她爹爹,竟然将岑嘉树抬举起来。 命运再次把岑嘉树带到了原点。 不,比上辈子还要高。 上辈子,商渐珩登基称帝,担心边关不稳,便派岑嘉树前去边关做了监军。 而这辈子 虞安歌磨着后槽牙,眼中充满狠厉。 虞安歌怒气冲冲走出去,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 虞廷看她这架势,像是要扇谁的耳刮子一样,便问道:“你要去哪里?” 虞安歌没有回答,让鱼书从马厩中牵出一匹马,便扬长而去。 虞安歌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确认没有龙翊卫跟踪她,便来到一处戏楼,翻身下马。 她只是随随便便游荡在戏楼之中,便有伙计过来,低声对虞安歌道:“太子殿下有请。” 虞安歌阴沉着一张脸,随着伙计进入一个隔间,果然看到了摇头晃脑听戏的商渐珩。 伙计退出去后,虞安歌便走上前去,连礼都没有行,揪起他的衣领便质问道:“原来这就是太子殿下要跟我做的交易,果然好啊!” 虞安歌是个得寸进尺之人,上次在宫里打了商渐珩一个耳光,这次便敢揪他的衣领。 反正和上次一样,商渐珩便是有气,也不敢撒出来,否则便要暴露他与虞家暗中交往,引得圣上不满。 虞安歌在朝堂上简直气昏了头,明明是守护商姓江山,却要被姓商的帝王打压羞辱,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虞安歌现在满心戾气,看到商渐珩,便想狠狠抽他一顿。 商渐珩的反应还没有上次被打激烈,他眼中充斥着邪肆,“啧”了一声:“虞公子,稍安勿躁啊。” 虞安歌经此种种,根本没办法稍安勿躁。 贱人! 都是贱人! 坐在皇位上的那个是大贱人! 现 第351章 心病,唯有虞公子能医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商渐珩摊开手:“你说的好像孤能左右父皇的想法一样。” 虞安歌用力踢了一下屋里的椅子:“你有法子的!我告诉你,岑嘉树睚眦必报,若是去了边关,遭殃的可不只是我虞家,你也逃不了!” 商渐珩眼神燃起一抹兴味,一个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再次浮现。 就连“虞小姐”都浑然不在意岑嘉树的退婚了,可一直以来,她这个当“哥哥”的,却一直揪着这么个负心汉不放。 就好像只有岑嘉树被人踩到了泥里,踩成了一滩肉泥,她才会安心。 商渐珩幽幽道:“要法子嘛,孤的确有,可还是那句话,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虞公子想要什么,总得付出点代价。” 虞安歌才不上他的当,她现在满心戾气,觉得谁都欠她的!谁都该给她跪下认错! 虞安歌冷冷看着他:“代价?呵呵,我告诉你,你若是不做,我会亲自上手,到时候,倘若连累到周贵妃和锦妃,你可别忘了你今日的拿乔。” 商渐珩看着虞安歌又野又凶的样子,心里的兴味更足了:“其实孤也好奇,既然你有法子,还是个一举多得的法子,为何却又找到孤头上,这般疾言厉色来逼孤?” 想要将岑嘉树拉下水,其实并不难。 一个锦妃,就够让岑嘉树喝一壶了。 虽然宋锦儿成了锦妃后,旁人再不多提宋锦儿和岑嘉树的过往,但没有人比虞家人更清楚,岑嘉树和宋锦儿之间的奸情。 而这些话,由虞家来说正合适,不仅能将岑嘉树拉下水,宋锦儿也没有好果子吃,更甚者,还会影响到他和他母妃。 商渐珩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是一个一举多得又阴损的好法子。 只是虞安歌为何不用呢? 其中有什么隐情? 还是说,那晚偷听到方内侍和宋锦儿说话之人是虞安歌? 没道理啊。 虞安歌武功不低,不至于在雪地上留下那么深的脚印。 难道说偷听之人,悄悄把那些话转告给虞安歌了? 商渐珩一时间狐疑起来。 其实商渐珩没有猜错,虞安歌不是不想一举两得,只是宋锦儿在宫里,担的是毒害圣上的重任。 这么棋子虽不是虞安歌的,却至关重要,不能就这么废了。 面对商渐珩的试探,虞安歌只是道:“太子殿下做事手脚不干净,被圣上发现端倪,反将一军,难道还妄想着别人替你承担收尾的风险?” 商渐珩笑出了声:“归根到底,岑嘉树一旦去了边关,你虞家的损失比孤大得多。” 商渐珩说得没错,毕竟商渐珩再不济也是圣上的儿子,大殷的太子。 虞安歌紧盯着他,他就是这么一个恶心的人,和他那个狗屁倒灶的父皇一样。 明明需要做的,是有利于他们的事,他们却偏偏要设下枷锁,弄得别人不得安宁。 虞安歌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嘴上还是不得不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问出这句话之前,虞安歌觉得,如果能阻止岑嘉树去边关担任军司,她便是一时向这个贱人低头,也没什么不可,就当为大义牺牲了,以后再找机会讨回来。 但商渐珩偏要得寸进尺,居然站起身来,来到虞安歌身边:“你好香,孤遍寻香料,怎么也配不出虞公子身上的香气。” 虞安歌暂且忍耐下来,咬牙切齿道:“说正事!” 商渐珩伸出手挑起她的一缕头发,放在鼻尖嗅了一口道:“虞公子风姿卓然,孤倾慕已久,若能得虞公子一夜,便是让孤为虞公子上刀山下火海也无不可。” 虞安歌终于笑出了声,被商渐珩气笑了。 她眼神一狠,一把揪住商渐珩的衣领,将他一把掼到门上。 “砰”一声,细碎的尘埃在空气中乱舞。 虞安歌掐着他的脖子,咬紧牙关问道:“你是不是有病?” 什么君臣,什么礼仪,什么上尊下卑,在此刻全都成了虞安歌愤怒的燃料。 她发现她还是自私小气的,她完全没有为了以后可能会发生的危机,就委身于这个贱种的大义。 “嗯?” “有病就去 第352章 岑公子这是来负荆请罪的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走了之后的虞安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愤怒直冲脑门。 可等她策马回到家门口,却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细看车徽,是岑府的马车。 虞安歌冷笑一声,好啊,真是好啊。 她正愁一腔怒火无处发呢,岑嘉树就上赶着过来找打。 虞安歌下马,将马鞭甩给鱼书,想了想又从鱼书手里夺了回来,而后一边撩袖子,一边往里面进。 走到正堂,虞安歌便看到岑老太爷和爹爹并坐在上首,而堂中间,岑嘉树赤裸着上身,跪得板板正正,大有负荆请罪的意味。 虞廷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喝茶,看到虞安歌过来,便道:“岑公子这是来负荆请罪的。” 这时,一袭裙装的虞安和也娉婷婀娜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面纱,一双纯澈的眼睛,看不出太多情绪。 岑老太爷看到这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连忙起身,对这两个晚辈拱手道:“安和安歌,我知这不孝孙与你兄妹二人有怨,便带着他过来了,让他向你们兄妹二人,再好好倒个不是。” 说着,岑老太爷便给岑嘉树使了个眼色。 经历了人生低谷,便是岑嘉树心中再多怨怼,还是放下了从前的清高,变得能屈能伸起来。 这次担任军司的机会,只怕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能重新进入仕途的机会。 他必须抓住!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以虞家上下的脾气,必会从中作梗。 这才有了当下负荆请罪一举。 岑嘉树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他放下尊严,面朝虞安歌和虞安和跪了下去,双手碰着荆条道:“从前种种,皆是在下有眼无珠,有口无心,才辜负了虞小姐,今日登门,是请虞小姐好生抽打在下,也请虞小姐和虞公子消气。” 虞安歌看着他冷笑一声。 他现在上门,难道就是真心知错了吗? 不! 他不是! 他始终觉得,他退婚是迫不得已,是有苦衷,是万般无奈下的选择。 他始终觉得,虞家一直揪住这点,对他穷追猛打,是心胸狭隘,是刻意针对,是得理不饶人。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觉得自己错呢? 别看他现在跪在这里,心里只怕盘算着有朝一日,怎么报复回去。 见虞安歌兄妹不说话,岑嘉树又将手中的荆条往上面抬了抬:“还请虞小姐,虞公子动手。” 虞安歌讽刺道:“探花郎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岑嘉树上门退婚,都是过去多久的旧事了,他该道的歉已经道过了,该受的惩罚也受过了。 这个节点,他再次登门负荆请罪,便是要道德绑架虞家。 若虞家不打,便说明是放下了这回事。 若虞家大了,便说明这口气已经发泄出来,之后再跟岑嘉树计较,以此为借口说他品德败坏,阻止他去边关,便是虞府得咄咄逼人了。 只要他今日过来,岑嘉树便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这也是虞廷不发一言的原因。 岑老太爷也知道此事做的不地道,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岑嘉树是岑府三代单传的子孙,总不能就这么看他废了。 所以岑老太爷便卖着这张老脸登门求和,明明他是场中年纪最大的,但他却不敢坐下,连站着,身躯都是佝偻的。 虞廷理解他的苦楚,谁摊上这么一个孙儿,都是不敢闭眼的操心命。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他今日一个好脸色都没有给岑老太爷,也是打定主意要与他断了这忘年友谊。 虞廷放下茶盏道:“安和安歌,你们怎么想。” 虞安和看向妹妹,不知道妹妹的态度,他也做不了决定:“哥哥怎么看?” 虞安歌语气阴恻恻道:“既然探花郎把戏台子都搭上了,那这出戏咱们不唱,岂不是辜负了探花郎的心意?” 虞安和一听,这便是要打的意思,随即从岑嘉树手中接过藤条,扬起手便要打下去。 虞安歌从空中阻拦, 第353章 我跟爹打个赌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虞安和过来扶着虞安歌,满脸关切道:“没事吧?” 方才虞安歌像是走火入魔一样,谁的话都不听,而现在回神,她又这番疯魔,实在让人担心。 虞安歌彻底清醒过来,看着府上仆从将岑老太爷从地上搀扶起来,他苍老的身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鞭痕。 虞廷皱着眉头,看了虞安歌一眼,终究没有让虞安歌道歉,而是道:“唤府医前来。” 岑老太爷颤巍巍站起身来,道:“不必了不必了,虞公子和虞小姐消气便好。” 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为了家中不省心的孙儿做到这种程度,总归是让人不忍的。 就是虞廷,也不欲再过多为难岑嘉树。 虞安和也低声对虞安歌道:“便是再看不管岑嘉树,岑老太爷也是我们的长辈,不好闹得太难看。” 岑老太爷此时道:“劳大将军给我备身衣裳,我穿上回府。” 这是不想声张,虞安歌失手把他打了的意思。 毕竟得罪人的是岑嘉树,虞安歌却失手伤了岑老太爷,传出去,虞安歌这样无礼的行径,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但虞安歌刚在商渐珩那边受了刺激,她的道德底线低得可怕。 面对岑老太爷的以身相护的行为,她不但没有觉得愧疚,还觉得正是因为岑家上下对岑嘉树的溺爱,才让岑嘉树成了一个伪君子。 不过好歹闹成这样,她不会再动手了,只是在岑嘉树被抬出去之前,虞安歌蹲到他面前,冷冷道:“岑嘉树,你若还有半分良心,就该记住你祖父对你的慈心,不要做任何有辱门楣的丑事。” 那一瞬间,原本疼的满身冷汗,意识模糊的岑嘉树,瞬间清醒过来。 他第一反应是虞安歌发现他亲生母亲是凉国人了,所以才有的这长久以来的针对和报复。 但等他被抬出虞府,他又觉得不可能,若虞安歌知道这一切,以她的手段,肯定早就宣扬出去,对他生母下手了。 就这么一路战战兢兢回到岑府,岑侯爷和岑夫人看到这一幕都吓坏了。 他们想过岑嘉树去虞府,多少会吃一顿苦头,但看他被打成这样,还是心痛不已。 岑嘉树的整个后背都烂了,鲜血淋漓的,府医过来给他上药,又是吃了一顿苦头。 岑夫人满眼担忧问道:“这样重的伤,还能上路吗?” 那府医摇摇头:“难。” 岑嘉树睁开眼,声音沙哑道:“不!我一定要上路,去边关。” 府医道:“公子若是强行上路,一旦路上遇见个风雨,发了高烧,可是连命都得丢了。” 岑侯爷脸色一白,转而愤怒道:“这虞家兄妹好狠毒的心思!这是摆明了要我儿的命!” 岑老太爷呵斥道:“住口!” 岑侯爷双目通红,他这辈子就这一个儿子,却被虞家兄妹打成这样,让他焉能不怒! 现在面对岑老太爷的偏袒,他不禁道,“爹,您当时在虞府怎么不拦着点儿!虽然咱家有错,但虞家也太得理不饶人了!” 岑老太爷忽然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嗽,憋得他脸色通红,岑侯爷顾不了那么多了,想过去替他顺气,没料到手刚放到岑老太爷的背上,岑老太爷便叫了一声。 岑侯爷这才注意到,岑老太爷身上穿的衣服,根本不是他出门时穿的那件,明显大了。 岑侯爷将衣服一掀,却见里面血淋淋两道伤疤,不禁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岑老太爷好不容易顺过气,才道:“是我要拦,被误伤了。” 岑侯爷勃然大怒:“他虞家太过分了!打了我儿,竟还对我老父动手!” 岑老太爷赶紧拉住岑侯爷:“我都说了,是误伤!” 岑侯爷道:“误伤也不行!” 岑老太爷发了怒:“够了!这都是我该受的!是我对儿孙管教无方,才至家门不幸!” 岑侯爷道:“这跟爹有什么关系?” 岑老太爷严厉训斥道:“你别忘了,当年咱们岑家得以保全,全靠神威大将军!便 第354章 探花郎,以后可要小心啊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虞安歌道:“岑老太爷不会做,但岑嘉树必定会做。” 虞廷道:“岑老太爷不会放任岑嘉树这么做的。” 虞安歌坚持道:“岑老太爷年迈,已经管不住岑嘉树了。” 虞廷看着虞安歌道:“你就这么肯定?” 虞安歌道:“是,因为我太了解岑嘉树了。” 表面的岑嘉树,文质彬彬,谦和守礼。 实际的岑嘉树,自恃清高,自私虚伪。 虞廷想了想,觉得自家女儿这般偏激不是好事,若能以此赌约,去去她的煞气也好,于是道:“好,爹爹跟你赌,你说赌什么?” 虞安歌道:“就赌岑嘉树,若他宣扬出去,便是我赢,爹爹以后要按我说的,每天十二时辰,不间断地找人监视岑嘉树。” 虞廷紧接着道:“若岑府没有宣扬出去,便是我赢,从今以后,你不得如今日般暴戾嗜血,偏激莽撞。” 虞安歌肯定道:“成交。” 看虞安歌斩钉截铁的样子,虞廷不禁有些怀疑自己,但是赌约已下,再反悔更不合适,便只能点头应下。 虞安歌看向哥哥道:“哥哥来给我们作见证。” 这里虽然没有虞安和说话的份,但他忙不迭点头。 等出去后,虞安和连忙追在虞安歌身边问道:“你就这么肯定,岑嘉树会那么做?” 虞安歌目光坚定:“他必定会!” 虞安和眉间沾上了愁绪:“那样的话,你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虞安歌冷笑:“我早已声名狼藉,还差这点儿非议?” 虞安和只好闭嘴,是了,她这个妹妹,可是个大义灭亲的主儿。 不出虞安歌所料,仅仅隔了一夜,虞安歌失手伤了岑老太爷的消息便传得满天飞。 一个小辈,竟然用鞭子抽打一个长辈,这在大殷可是一件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的丑事。 一时间弹劾虞安歌的折子雪花般送到了圣上的御案,完全压过圣上要送文官去边关做军司一事。 紧接着,便是虞安歌被圣上下旨训斥,和当初岑嘉树因退婚被训的流程简直一模一样。 圣上还勒令她前去岑府赔礼道歉,美名其曰“文武和则天下兴”。 虞廷看着那份圣旨,脸色青白交织。 虞安歌翘着二郎腿,淡淡道:“我赢了。” 虞廷嗔怪地看了虞安歌一眼:“你这算什么赢!名声都臭成这样了,还得再上门道歉!又促成了圣上要派岑嘉树去边关的决心!” 虞安歌道:“可是我的赌约已经赢了,若岑嘉树必去边关不可,爹爹你得找人时时刻刻看住岑嘉树。” 虞廷气愤又糟心道:“知道了。” 虞安歌也没废话,直接起马就去了岑府。 而岑府之中,此时一片凝重,岑老太爷到底年纪大了,那两鞭子着实把他给伤到了,再加上岑嘉树背后对虞家捅刀子的行为,让他气急攻心,卧病在床。 虞安歌到的时候,岑老太爷可谓老泪纵横:“是我岑府对不起你啊!” 岑老太爷已经叫岑嘉树过来了,将他狠狠训斥了一顿,可岑嘉树就是不认,岑老太爷实在没有精力再去责罚他,只能唉声叹气。 虞安歌叹了口气:“老太爷,您好好养身子吧。” 岑老太爷活着,岑嘉树或许还能收敛一些,不敢做出那等通敌叛国之事,可岑老太爷若是死了,岑嘉树便会成为脱缰的野马,在害人害己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看岑老太爷这般年迈,虞安歌也没多留,左右今天上门,只是走个过场。 只是出府的时候,虞安歌看到了岑嘉树。 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了出来,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眼中却充斥着浓烈的情绪。 是恨。 是怨。 是不甘。 虞安歌走近,毫不掩饰地嘲讽道:“探花郎真是好本事。” 岑嘉树咧开嘴一笑:“我早就说过,日后,我未必没有登高望远的一天。” 虞安歌同样冲他一笑:“话别说得太早,还没登上去呢,再说了...” 虞安歌弯腰靠近他,低声道:“你便是能登上去,我也一样会把你给拽下来!” 岑嘉树脸上的笑一僵,不等他再 第355章 不哭了,我不会抛弃你的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茶盏应声而碎,茶水从虞安歌的指缝溢出。 商清晏连忙站起身,一脸焦急地来到虞安歌身边,生怕碎瓷片扎伤她的手。 无意之间,二人双手相碰,虞安歌在想事情,没有及时抽回手,任由商清晏扒开她的掌心,上下端详。 虞安歌有分寸,满手水淋淋的,却没有伤到,这才让商清晏松了口气。 商清晏低着头,未让虞安歌看清他阴鸷的表情:“我知道你生气,但你先别气,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会遭报应的。” 虞安歌回神,不着痕迹将手抽出来,用干帕子擦了擦:“报应?若天底下真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平之事!” 商清晏淡淡道:“会的,你相信我,他们此番会自食恶果的。” 虞安歌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眼神一狠:“比起等他们自食恶果,不如我自己将恶果喂给他们。” 商清晏也不问虞安歌打算做什么,只是温和笑道:“好。” 他这样说话,不自觉带着几分宠溺,虞安歌听出来了,随即道:“是不是在你看来,我做什么都好?” 商清晏紧紧盯着虞安歌,满眼认真道:“是,你做什么都好。” 虞安歌在他的注视下有些不自在,她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夜私会 呸! 是相会! 虞安歌道:“我若是杀人放火呢?” 商清晏依然满脸笑意,似乎对虞安歌无限包容:“你杀的,自然是该杀的人,你放的,自然也是该放的火,所以是再好不过的。” 虞安歌沉郁了好几天的心情忽然开怀,被各路贱人挑起来的火也随着他这连声的好给灭了。 这样子就像是,无论她在别人眼里有多差劲儿,无论她做的事情有多大逆不道,依然有人为她托底,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她。 这一点,哥哥不能帮她,爹爹不能理解她。 无需解释太多,自有人懂得。 虞安歌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儿快,她撇开视线,不敢过多去去触碰商清晏的注视:“我真没想到,儿时情谊,竟能让你记这么久。” 毕竟虞安歌真的把商清晏给忘了,忘得干干净净,直到现在都没有想起。 其实虞安歌觉得,就算是她没忘,她或许会珍惜那段回忆,但以她“白眼儿狼”的性子,只会将商清晏当做一个普通的幼时玩伴,不会像商清晏这样,记着对方,始终念着对方的好,并能为了对方,付出这么多。 商清晏道:“不仅是因为儿时情谊,更多的,是因为你此人,值得。” 命运的大起大落,足以将一个天之骄子摧垮。 商清晏不喜欢回顾幼时记忆,但记忆总会不招而来,他在无数个日日夜夜咀嚼那些痛苦,恨意几乎将那个天之骄子蚕食殆尽。 唯一能让他在记忆中喘口气的,便是那个秋千上的少女。 他在困顿时发问:“觉得自己什么都反抗不了,身不由己该怎么办?” 虞安歌道:“你现在只是一个小孩儿,等你长大了,自然就能反抗了,到时候就不是身不由己了。” 他又问:“至亲之人抛弃了我怎么办?” 虞安歌答:“她抛弃了你,你就也抛弃她,就像我家那个老虔婆,她不爱我,我也不爱她,我不仅不爱她,我还要气她。” 他破涕为笑,但还是不甘心,追问道:“万一她抛弃我,是有苦衷的呢?” 虞安歌道:“那就说明她的苦衷比你重要呗,接受她爱那个苦衷,比爱你更多的事实,很难吗?” 商清晏笑了,困扰他这么久的疑问,终于解开了。 可他笑着笑着就哭了,因为接受这个事实真的很难。 虞安歌看见他哭了,便从秋千上下来,小小的个头,竟然翻过高墙,来到他身边。 明明她跳下来的时候,满身都沾的草屑,裙摆沾了湿泥,整个人脏兮兮的,但商清晏第一次不嫌弃别人脏。 虞安歌用沾满灰尘的手给他擦泪,把他脸上的泪擦得越来越多:“好了,不哭了,我不会抛 第356章 莫要与那人走得太近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虞安歌苦笑一声:“原来如此,那你又为何不告诉我呢?” 商清晏道:“一来,我怕我们男女身份已经明了,怕你觉得拘谨,反倒不好,二来嘛...” 商清晏眼中透着些许狡黠:“二来我想看看,你要装,还能装到什么程度。其实我也想故作不知,在你哥哥面前献殷勤,让你醋上一醋,谁知道,那夜神威大将军杀来,我不得不坦露心意。” 虞安歌无奈一笑:“原来如此。” 商清晏心跳如鼓,他试探问道:“那我们,还能像从前一般,饮酒品茶,知无不言吗?” 从小到大,商清晏应该已经习惯了失去。 但这一次,商清晏还是害怕了。 与商清晏小心翼翼形成对比的,是虞安歌干脆利落的回答:“有何不可?” 二人相视一笑。 商清晏再次问道:“上次还听神威大将军提起古旌,他与你,真的情投意合吗?” 虞安歌哑然失笑:“我爹诓你呢,没有情投意合这回事,他只是我大哥,你别放在心上。” 商清晏心中一喜:“那就好。” 一些话,说开了,情谊便会慢慢攀上心头。 虞安歌没有体会过男女之情,但她觉得男女之情,也不外如是。 离开茶馆之后,虞安歌觉得她最近堵在胸口的郁气,全都烟消云散了。 真是奇怪,每次在商清晏面前,她的心都格外安宁,像是这春日里的阳光,让人浑身舒服。 风乍起,路旁雪白的梨花被风卷入车中,旋转落在虞安歌掌心。 虞安歌将其握在手里,又将手放在胸口,嘴角不自觉浮现一抹笑。 不过两日,军司名单便出来了。 各方势力在这两天里明争暗斗,其中有没有掺杂几位皇子的人,谁都说不清楚。 只是在各方势力的运作下,原本圣上想要推岑嘉树当军司之首,被换成了原来龙翊卫的副首领程寺。 而岑嘉树虽在其中,名字却坠在最后,再加上他身上有伤,圣上特准他伤后再启程前往边关。 对于虞安歌来说倒是件好事,毕竟岑嘉树去得越迟,神威军便越安全。 再说了,有人的地方便会有纷争,眼下新成立的军司营,里面鱼龙混杂,再加上有心人的推动,必会拉帮结派。 等岑嘉树再过去时,说不定难有他的容身之地。 虞廷也要启程了,要与一双儿女离别,他倒是没有太多伤感。 大概是因为圣上终于松了口,答应让他招兵买马,加强军备。 虽然过程不甚愉快,但这一趟盛京他不算白来,以后面对凉国的威逼,他们能多些底气。 离别那天,虞安歌满怀担忧,不断强调道:“爹,别忘了我们那个赌约,你输了。” 虞廷气得吹胡子瞪眼:“爹都要走了,你不跟爹好好道个别,反倒提起这种晦气的事情。” 虞安歌依然道:“您千万别忘了。” 虞廷道:“知道了,爹爹记住了。” 虞安歌这才点头,脸上露出几分不舍。 虞廷道:“但爹爹记住这个,你也需记住,莫要与那人走得太近。” 虞廷说得隐晦,但彼此都知道,他指的是商清晏。 就要分别了,虞安歌不欲再让爹爹操心,便假意答应下来:“我记住了。” 而虞廷看着一旁坐在轿子里的虞安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似乎想要出言教训教训虞安和,奈何周遭都是人,只能叮嘱道:“你在盛京乖些,别给你哥哥添乱。” 虞安和点头如捣蒜:“爹爹放心,我一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虞廷这才点了点头,摸了摸兄妹二人的脑袋,在旁人的催促下,上了马。 一行人就这么消失在漫天晨曦里,虞安歌心中这才泛起淡淡的不舍。 不过终究不一样了,增强军备后,便是凉国入侵,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被凉兵打得节节败退。 回去之后不久,虞安歌便找机会,在佛寺等到了为母亲续往生灯的宋湘。 宋湘为了引她出来,可以说是拼尽了一切。 因为上 第357章 还请虞公子指点迷津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宋湘一噎,泪水在眼眶中要落不落,加上她脸色的憔悴,瞧着实在可怜。 她啜泣了几声,见虞安歌没有反应,才咬咬牙道:“虞公子若能救宋湘一命,宋湘愿为虞公子驱使,当牛做马,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虞安歌微微摇头,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翘着二郎腿,食指在石桌上轻叩。 面对如此狼狈的宋湘,虞安歌此举优雅且冷漠。 虞安歌道:“我知你过得艰难,但我没有那么多善心,帮一个无用之人。” 宋湘看虞安歌不为所动,便咬着下唇,满脸屈辱地给虞安歌磕了个头:“宋锦儿成了锦妃,父亲便要慢慢让我‘病逝’,还请虞公子怜惜。” 虞安歌看她将姿态放得这么低,终于问道:“二皇子妃呢?你们不是义结金兰了吗?” 宋湘抽抽噎噎道:“二皇子妃对我原是利用,只是借我之手拉太子下水,可谁知宋锦儿巧言令色,都到了那种地步,还能化险为夷,对圣上说自己是仙女,非但没能帮到二皇子妃,反被弄巧成拙,我再无价值,二皇子妃也就对我袖手旁观了。” 其实宋湘最开始求的,正是二皇子妃,毕竟二皇子妃若能出手帮她,怎么也比虞公子名正言顺,且轻松得多。 可二皇子妃好狠的心,次次将她拒之门外,三言两语便将她打发走。 说与宋湘走投无路,才求到虞安歌头上。 毕竟 毕竟当初她生母死亡的真相,是虞公子主动透露给她的。 虞安歌再次摇了摇头:“你也说了,你再无价值,又凭什么觉得,我会这么好心,帮一个毫无价值之人。” 虞安歌拒绝的话就像是冰冷的锤子,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宋湘心头。 这段时间的压力和痛苦瞬间席卷了宋湘的全身,令她头晕眼花,恶心窒息,连稍微体面些的跪姿都不能维持。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求情,才能换得虞公子的怜悯,也不知道自己怀抱着生母的恨,又该怎么在苟延残喘下去。 漫无边际的绝望将她淹没,她的身子逐渐倾倒。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佛寺中的一个斋房了,正在她恍然之际,她听到外间响起了二人的对话声。 “师父,她这是怎么了?” 这声音低沉,透着说不出的冷意,正是虞安歌。 寺庙中一个会医术的和尚答道:“这位女施主受惊受惧,心绪不宁,脉象虚浮,是饥饿过久导致的。” 虞安歌道:“那怎么让她缓过来?” 和尚道:“先吃点儿稀饭,让她垫一垫吧。” 虞安歌道:“劳烦师父送来些稀饭。” 宋湘将脸半埋在枕头中,泪水很快浸湿了枕巾。 她感受得到爹爹对她的杀意。 女儿又能如何? 宋府的庶子庶女那么多,若是能换得他仕途顺畅,一个没了母亲庇佑的女儿有什么不可舍的? 所以宋湘不敢食用厨房送来的食物,每日只吃新鲜的果子这类不好下药的东西。 再不行就从狗洞悄悄逃出去,典卖首饰买一些干粮充饥,这才熬到了现在。 宋湘无声哽咽着,却又在心里燃起了一丝希冀。 她昏倒在虞公子面前,口中嫌着她毫无价值的虞公子,还是将她抱回了斋房,现在又在外面向和尚打听她的身体情况。 虞公子没有抛下她这个无用之人,是不是说明此事还有转机? 正思量间,竹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宋湘赶紧闭上眼假寐。 虞安歌却直接戳穿道:“别装了,知道你醒了。” 宋湘当即睁开眼,撑着胳膊就坐了起来,脸上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擦,她便道:“多谢虞公子。” 虞安歌道:“原是想把你扔在林子中,不管你死活的,但寺中皆是和尚,让他们破戒,有损阴德,想了想,便将你拖了过来。” 宋湘温顺地点点头,没有戳穿她昏迷前,还残留了一点点意识。 明明在她昏倒的瞬间,虞安歌就过来扶住了她的身子,又第一时间将她抱到了这里。 小沙弥此时送了稀饭过来,宋湘也不客气,抱着碗咕咚咕咚就喝了起来,等碗中最后一粒米被她用舌头舔干净,她才将碗放了下来。 第358章 宋湘定不负虞公子所托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宋湘以前倒也不算干瘪,只是她近来不敢吃东西,硬生生将自己饿成了一架骨头。 高门大户总有法子,将一个青春正茂的少女,折磨成一个绝望痛苦的怨鬼。 宋湘忙不迭把衣服穿好,跪坐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等着虞安歌的答案。 看着她满怀希冀的眼睛,虞安歌终究是叹了口气:“我只给你一个机会,至于你能不能成事,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但有一点要求,不能将我暴露出来。” 宋湘当即举起右手,发起誓来:“宋湘绝不做忘恩负义之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时人都在意誓言,宋湘此誓不可谓不毒辣。 虞安歌道:“槐荫巷巷尾住着一位女子,那女子曾是二皇子身边的贴身侍女,甚是得宠,只是在二皇子妃入府后,她便被拿捏了错处赶了出来。” 宋湘道:“二皇子妃的确善妒。” 宋湘跟在二皇子妃身边那段时日,对二皇子妃的行事作风有几分了解。 二皇子妃的确温柔贤良,是二皇子的贤内助,只是她出身相府,地位高贵,入府后就不着痕迹将二皇子的几个妾室收拾得服服帖帖,通房也都被她赶了出去。 二皇子妃入府已有两年,一直无所出,也不许府上其他侍妾有所出。 只是碍于相府的助力,崔皇后和二皇子都默认了她的这些做法,还要时时刻刻捧着她。 但默认不代表能接受,毕竟太子至今未娶妻生子,若二皇子能抢先一步生下皇孙,又何尝不是夺储的一大助力。 虞安歌道:“二皇子对那侍女有几分偏爱,她被赶出府后,二皇子便悄悄将她安置在槐荫巷中,她现在怀有七个月身孕,是个男胎,未来的皇室长孙,合该记在皇室玉牒第一位的。” 宋湘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一是震惊二皇子的大胆,竟能在二皇子妃的眼皮子底下养外室。 二是震惊这样私密的消息,虞公子既然知道得这般详细。 一时间宋湘直冒虚汗,对虞安歌的实力再次刷新了认知,更庆幸她愿意帮自己。 宋湘道:“虞公子想要我做什么?” 虞安歌道:“你拿着这个消息,可敲开二皇子妃的房门,让她出手帮你。” 宋湘明白了虞安歌的意思。 她还在孝期,虞公子一个男子,是无法在明面上帮她的。 但虞公子透露给她的这个消息,却是正中二皇子妃下怀,二皇子妃只要见她,她就有机会求二皇子妃保下她的命。 宋湘对虞安歌再次磕了个头:“虞公子大恩大德,宋湘无以为报。” 虞安歌目光清凌凌的,像是溪边残雪,山间冷月:“漂亮话谁都会说。” 宋湘咬着下唇道:“回到二皇子妃身边后,宋湘可以为虞公子做些什么?” 她心怀忐忑,虽对虞公子感激,却也真的怕虞公子让她做杀人放火的罪行。 虞安歌弯腰低头,看着宋湘的眼睛道:“我要你利用那个侍女和未来的皇长孙,挑拨二皇子和二皇子妃的关系,最好让这对恩爱夫妻,反目成仇。” 她说的话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似乎不是在交代一个艰巨的任务,而是在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宋湘瞪大了眼睛:“这...” 宋湘的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可能? 二皇子和二皇子妃乃是利益相合,彼此敬重,即便夫妻感情不好了,也不至于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更何况,她人微言轻,连想要活下去都要放下尊严四处求人,怎么可能做到? 宋湘刚想打退堂鼓,就又从虞安歌眼中窥到了失望的神情。 宋湘心里猛然一跳,莫名憋了一股气,有什么事情,是比她现在苦苦求生更难的呢? 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就能为母亲之死复仇,而无论是活下去,还是 第359章 是小皇孙!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虞廷走后,盛京很是平静了一段时间,亦或者说,暗流涌动,都没有浮于表面。 直到一声女子的痛呼,彻底打破了这微妙的平静。 长春宫里灯火通明。 宝华宫中周贵妃辗转反侧。 便是披香宫内,辛淑妃斜倚栏杆,神情怔怔。 杜若带着斗篷走了出来,披在辛淑妃单薄的肩膀上:“娘娘,春寒料峭,快些回屋吧,莫要着了凉。” 辛淑妃拢紧斗篷,低声道:“听说二皇子养了一个外室,今晚发动了。” 二皇子和二皇子妃是出了名的恩爱,谁也没想到还会出这样的事。 听说二皇子妃知道后,带着几个侍女婆子登门,把那个外室直接吓到早产,还好二皇子及时带着大夫赶了过去。 眼下宫门下钥了,虽有圣上特令,可从小门传消息进来,但孩子有没有生下来,生下来的是男是女,现在还不清楚。 杜若道:“这不干咱们的事,娘娘何必替人操心?” 辛淑妃道:“我并非替人操心,只是在想清晏,他的婚事至今没个着落。” 杜若小心翼翼抬头看了辛淑妃一眼,她眼中的愁绪像是化不开的雾,杜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只能道:“南川王他或许自有打算,强求不来的。” 辛淑妃想到上次圣上赐给商清晏的那两个侍寝宫女,还是满眼失望地摇了摇头,在杜若的搀扶下,进屋休息去了。 等寝宫熄了灯,杜若走了出来,对一旁值夜的宫女和太监道:“你们都下去吧,今夜我来守着娘娘。” 杜若是宫里的掌事宫女,旁人不敢违抗,一个个都退了下去。 待披香宫彻底安静下来后,杜若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纸人,纸人模样画得与辛淑妃有几分相像,背后写着辛淑妃生辰八字。 杜若一边念道阿弥陀佛,一边将其悄悄给埋在了屋后,埋完之后,又不忘踢了一些草屑遮掩。 做完这一切,杜若净了手,擦了擦鞋面的灰尘,就回去寝宫继续守着了。 而此时的宝华宫内,周贵妃索性坐了起来,乱着头发,在屋内走动。 宫女过来劝她继续休息,周贵妃却是睡不着:“宫外还没消息传来吗?” 宫女道:“没有呢,即便是传来了,也是先到长春宫,咱们得到消息,只怕要到凌晨时分了,娘娘不若先睡一睡。” 周贵妃不耐烦道:“哎呀,本宫怎么睡得着!” 宫女遂不再劝。 周贵妃道:“渐珩比老二大,却总不让本宫省心,别说孩子了,连太子妃都不娶,整日忙忙忙,不知道一天天的忙什么。” 宫女不敢接话,默默听着。 周贵妃的焦急不难理解,皇室注重子嗣,皇长孙的分量不可谓不重。 原本看二皇子妃的样子,是个不能生且霸道的,谁承想,忽然冒出来一个孩子。 周贵妃此刻只期盼着那个孩子生不下来,亦或者生下来的是个小女孩儿,这样渐珩的太子之位才能更稳固些。 可即便如周贵妃所愿,也还是治标不治本,归根究底,还是得让太子尽早娶了太子妃,再剩下嫡皇孙,方能扳回一局。 周贵妃此时的焦急不及崔皇后的十分之一,此时长春宫上下都绷着一根弦,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崔皇后的阴郁在灯火摇曳中明明暗暗。 银雀知道今夜只怕难熬,便俺来了浓茶给崔皇后提神:“娘娘先别担心,小皇孙吉人自有天相,自能化险为夷。” 崔皇后端过茶水饮了一口,眉头依然未得舒展:“这孩子生下来是个麻烦,可不生下来,实在让人心痛。” 银雀道:“奴婢也没想到,二皇子连您都给瞒住了。” 崔皇后听了此话,原本就焦躁不安的心,更是腾起一股火:“他糊涂!” 明知道他们现在需要谢相的助力,他还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偷摸养了个外室,还把人给弄怀孕了。 眼下被二皇子妃发现,也不知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竟然逼得那外室早产。 即便这孩子生下来,定然不得二皇子妃这个嫡母喜欢,还不知能不能养大。 除此之外,世人只怕要笑掉大牙。 堂堂二皇子,长子 第360章 哪里来的小皇孙?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崔皇后捂着心口,脸上难掩激动,虽然小皇孙的生母出身卑微,可毕竟是皇室骨肉,她焉有不疼的道理。 崔皇后问道:“孩子可还健康?” 宫人回道:“虽是早产,但在胎里养得好,所以小皇孙虽然比寻常婴儿瘦弱一些,但大夫说以后好生将养着,会与寻常孩子无异。” 崔皇后大大松了口气:“那就好。” 崔皇后道:“把消息告诉圣上。” 银雀提醒道:“圣上此时有可能睡了。” 崔皇后道:“那便着人通知御前的潘德,明日圣上一醒来,就得让圣上知道这个好消息。” 宫人听后连忙退了出去。 崔皇后又道:“赏,长春宫上下都有赏,为小皇孙祈福。” 所有人都高高兴兴领赏去了,唯有银雀忧心忡忡道:“便是小皇孙平安生下来,以二皇子妃的性子,只怕也养不大。” 崔皇后高兴的心情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她不仅要担心二皇子妃会对小皇孙下手,还要想办法安抚好二皇子妃,不能让这对小夫妻因此生了嫌隙,尤其是在二皇子妃害得那外室早产之后。 崔皇后想了想道:“你去寻些底细干净的奶娘接进宫来,就说本宫体谅他们小夫妻,暂且帮忙养着小皇孙,不叫他们操心费神。” 银雀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娘娘英明,便是二皇子妃的手伸得再长,也不敢伸进宫来。” 崔皇后道:“圣上曾经赏过本宫一副红宝石头面,你亲自带出宫,给二皇子妃。” 银雀有些不高兴:“娘娘一片苦心,也不知二皇子妃能不能懂。” 平日里别人都说二皇子妃对崔皇后恭敬有加,实际上何尝不是她家娘娘一直在隐忍。 明明是一国之后,却要小心翼翼对待二皇子妃这个儿媳,事事都赞着捧着。 崔皇后的心态倒是比银雀平稳许多,毕竟她能稳坐凤位这么多年,自有她的生存之道。 崔皇后道:“高门贵族出来的女儿,有些傲气是正常的。” 银雀着实心疼崔皇后的隐忍,却也知道,二皇子想要夺储,离不开谢家,于是只能忍下心里的不甘,待到天明,便出宫前往二皇子府。 等银雀将红宝石头面送到二皇子妃谢舒瑶这里,谢舒瑶温柔谢过,还让府上下人奉茶给赏,端的是贤淑知礼,进退有度。 只是她在听银雀说,皇后娘娘欲接皇孙入宫抚养时,她脸上的笑意稍微退了一些。 “我明白皇后娘娘对我们一片慈心,但一个孩子贸然入宫,只怕会搅扰后宫安宁,再加上皇后娘娘有头风,这婴儿哭起来,可是不饶人的。” 银雀笑得僵硬:“宫里自有奶娘伺候,怎么会劳动皇后娘娘。” 谢舒瑶扶了一下发髻,随即道:“对了,我爹爹前几日给我送了上好的灵芝,劳银雀姑姑带给皇后娘娘,是舒瑶的一些心意。” 谢舒瑶顾左右而言他,明显是拒绝的意思。 银雀一个宫女,便是心里憋着一口气,也实在不好说出来,于是悻悻道:“皇后娘娘也是体谅您与二皇子,怕您们辛苦。” 谢舒瑶但笑不语,让银雀自讨没趣,只能带着灵芝离开,期盼的崔皇后能强硬点儿,将谢舒瑶接入宫去,好好敲打一番。 银雀走后,谢舒瑶的脸便沉了下来。 刚刚还欢喜接过来的红宝石头面,她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便让侍女捧下去了。 相府势大,便是这副被崔皇后视若珍宝的头面,在她眼里也不过寻常之物。 宋湘从屏风后轻手轻脚走了出来,试探性问道:“皇后娘娘要将小皇孙接入宫去?” 谢舒瑶温柔笑着:“还未入皇室玉牒,哪里来的小皇孙?” 谢舒瑶笑着说出再让人莫名脊背发凉的话,婴儿 第361章 二皇子不敢不给我一个交代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宋湘一脸焦急,反倒是谢舒瑶这个正主,依然一脸淡定,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宋湘道:“还有皇后娘娘那边,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在屏风后面,观那个大宫女的态度,似乎对您有所不满,万一皇后娘娘硬要插手,可如何是好?” 谢舒瑶微微一笑,甚是胸有成竹:“不怕,二皇子不敢不给我一个交代。” 宋湘知道谢氏家大业大,便是二皇子和崔皇后,寻常也要捧着谢舒瑶。 宋湘幽幽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犹自摇头。 这副作态,倒让谢舒瑶起了疑:“你这是做什么?我还不急呢,你着急什么?” 宋湘道:“我知道皇子妃待我好,所以看到您吃亏,总是存着几分心惊。” 谢舒瑶道:“这次是让我吃了一个亏,可这亏我却是不能吃到底的。” 谢舒瑶有这个底气,便是她悄悄对那个外室和孩子下手,崔皇后和二皇子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尤其眼下正是夺储的关键时期,只怕崔皇后和二皇子非但不敢冷着她,还会因为这个孩子感到对不起她,怕她一气之下回谢府告状。 这就是谢舒瑶的底气。 宋湘却忽然问道:“不知皇子妃可知道鸿胪寺卿?” 谢舒瑶跟在二皇子身边,对朝廷的事不说一清二楚,却也是知晓大概的:“鸿胪寺卿,卢大人?” 宋湘点点头:“这话原不该说出来污您的耳朵,只是宋湘实在不想看皇子妃被蒙在鼓里,您就当我是杞人忧天,胡言乱语。” 谢舒瑶道:“你直说便是,咱们闺中姐妹,说几句话罢了,哪用得着瞻前顾后的。” 宋湘道:“我听说,这位卢大人科举之后,原是鸿胪寺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可因相貌甚佳,仪表堂堂,得了前大理寺卿长女的青睐,二人成婚之后,便在岳父的帮助下扶摇直上,后来他更是承了岳父之位,只是...” 谢舒瑶的眼神逐渐变了,不需要宋湘说完,她也对这位卢大人的事迹略有耳闻。 卢大人成为大理寺卿之后,却是拿捏了岳丈家的错处,“大义灭亲”状告朝廷,岳丈因此获罪,他那位妻子也被他给休弃,抑郁而终。 而卢大人做完这一切之后,又娶娇娘,至今活得风生水起。 谢舒瑶听了此话,缓口气道:“我知你的担忧,但二皇子不会这么做的,昨日他生气,也只是被那外室一时蛊惑,很快他就会想明白。” 宋湘细细瞧着谢舒瑶的面容,低声道:“皇子妃心里有数便好。” 谢舒瑶脸上露出几分疲乏,挥挥手就让宋湘退下了。 宋湘临走前,谢舒瑶的贴身侍女还奉上来一件珍珠衫:“皇子妃说,这件珍珠衫您带走。” 宋湘谢过,当即把珍珠衫穿在身上,坐上马车便走了。 只是马车行至一处巷子,马夫忽然勒马,紧接着两个粗壮的仆妇便闯进马车,捂住了宋湘的嘴和眼睛,把宋湘一路带到一处阁楼。 被人推搡着到了阁楼,眼罩一摘,果然看到了二皇子在内。 二皇子看到宋湘被如此粗鲁对待,当即大怒道:“让你们把宋小姐带过来,你们就是这么带的?” 两个仆妇面面相觑,昨日二皇子妃带着一众人去槐荫巷时,宋湘就跟在二皇子妃身边。 她们还当二皇子是要找宋湘算账的,所以路上有诸多不客气,没想到是会错了意。 二皇子道:“滚下去!” 两个仆妇当即低头退了下去。 二皇子这才亲自上手,为宋湘拽出了口中的布团:“是我不好,没交代清楚,让宋小姐受此无妄之灾。” 宋湘解脱后,连忙对二皇子行礼:“不敢当!” 二皇子道:“洛儿能顺利产子,母子平安,多亏了宋小姐通风报信,你当得起我一声谢。” 昨日二皇子还在外面游荡,一个面生的小丫头就撞到他跟前,跟他说:“宋小姐让小的转告给您,槐荫巷出事了,您快快快过去救人。” 还不等二皇子想明白,那小丫头就隐入人潮了。 想到槐荫巷住着的人,二皇子当即拍马过去,果然看到谢舒瑶那个佛面蛇 第362章 她觉得她做得还不够好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此言一出,阁楼瞬间寂静下来。 宋湘小心翼翼抬头,果然看到二皇子阴沉的脸。 二皇子明知故问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宋湘摇摇头道:“臣女不敢说。” 二皇子瞬间像是发怒的豹子,在房间里来回打转,但他终究不敢走出这道房门,去找谢舒瑶算账。 最多最多,也只是用力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这个毒妇!” 宋湘道:“二皇子息怒!或许,或许皇子妃只是随口一提,她是无心的!” 可二皇子不是个傻子,他太知道谢舒瑶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人前是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娴雅温良,人后却是个妒妇,每逢他宿在姬妾屋子里,第二天那姬妾总会被灌下一碗避子汤。 总而言之,二皇子府不是他这个二皇子说了算,而是二皇子妃说了算。 再想到连他母后送给谢舒瑶的东西,谢舒瑶都瞧不上眼,更是让二皇子怒火中烧。 瞧不起他也就罢了,连他母后都瞧不起。 合着这天下的女人,唯有她谢舒瑶最尊贵不成! 宋湘及时拱火道:“二皇子您消消气,许是二皇子妃太想要一个孩子了。” 二皇子眼中布满红血丝:“她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更何况,我和母后早就盼着她生,是她无用,连个孩子都生不了!” 宋湘低头,不敢言语。 如此看来,二皇子对二皇子妃积怨已久。 偏偏二皇子妃还浑然未觉,始终端着相府贵女的架子,觉得二皇子和崔皇后的隐忍是理所当然的。 待二皇子放过一顿脾气后,宋湘道:“臣女有一言,不值当讲不当讲。” 二皇子道:“说!” 宋湘道:“洛儿姑娘也就罢了,毕竟是个大人,又有二皇子您庇护着,不管是在外面还是接入府中,想来都是妥当的。但小皇孙只是一个婴孩,一个风寒或许就能让他...元气大伤,所以臣女以为,就算二皇子妃不愿意,为了皇孙着想,还是应当送到长春宫里,让皇后娘娘照顾着。” 二皇子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风寒?” 宋湘缓缓点头:“今日二皇子妃与臣女提了一嘴,说春寒料峭,婴孩得病乃是寻常。” 二皇子再次骂道:“这个毒妇!” 宋湘连忙又道:“若二皇子和皇后娘娘不便出面,可让圣上开口,想来如此,二皇子妃就再无拒绝的余地了。” 二皇子一腔怒意,憋得他目眦尽裂,好在宋湘说的是个法子。 宋湘走后,二皇子便将皇长孙从槐荫巷抱了出来,没有知会二皇子妃,便入了宫。 据说这孩子一入宫,深得圣上喜爱,再加上二皇子和崔皇后的适时开口,那孩子便顺理成章留在了长春宫。 “二皇子妃已经回娘家了,皇后娘娘催着二皇子,去谢相府接她。” 宋湘局促不安地坐在凳子上,对面前一袭黑衣的“男子”道。 在二皇子和二皇子妃明里暗里的帮助下,宋湘已经彻底安全了。 宋侍郎便是对她再不满,也不敢再对她怎么样,甚至答应她在自己的院子里辟出一个小厨房。 宋湘借着虞安歌这块儿敲门砖,成功让自己脱困。 或许在虞安歌眼里,二人之间最多算得上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 但是在宋湘眼中,虞安歌却是她的救命恩人。 除此之外,她心里隐隐憋着一口气,她总害怕虞安歌看她时,眼中再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虞安歌倒也不吝赞美:“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要好。” 谢相疼爱女儿,看到女儿受委屈,自然是心疼的,虽然面上不显,却也摆足了架子,就等二皇子低头上门认错。 这也就罢了,谢舒瑶还放出话去,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让宋湘有些热泪盈眶。 她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大概经历了人生的低谷,她又从虞安歌的称赞中,找回了当初宋家大小姐的自信来。 宋湘有些哽咽道:“能帮到虞公子便好。” 虞安歌 第363章 厌胜之术!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二皇子妃在回到娘家之后,不过五天,便被二皇子给接回去了。 众人看来只是夫妻间的小吵小闹,许多人都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唯有当事人才知道,两人之间的相处有多冷。 谢舒瑶人虽然回来了,面上还是那副温柔贤良的样子,但总是在晚上推脱身体不适,不让二皇子入房。 二皇子也因为那个外室恼了谢舒瑶,干脆就将外室接入府中,给了名分,美名其曰皇长孙的生母不能流落在外。 因为这个洛儿,两个人冷战了快一个月,虽也同进同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面和心不和的样子。 为此,崔皇后和谢相都有分别劝过这对夫妻,只是无济于事。 二皇子说想要他们和好,谢舒瑶必得承认皇长孙和洛儿的身份。 谢舒瑶则是寸步不让,即便皇长孙现在在宫里,她的态度也十分强硬。 这两个夫妻一吵架,朝堂上就乱了套。 商渐珩记恨着宫宴上,崔皇后对乐靖下手,自然是趁他病,要他命。 而在这种四面楚歌之时,谢相不再插手,明里暗里给二皇子施压,让二皇子颇为捉襟见肘。 长春宫内,崔皇后怀抱着哭闹的皇长孙,轻声哄着,她一向平静的脸上,此时难免挂着几分怒意。 而一旁的银雀怒意更甚:“二皇子妃也太过分了,您今日召她进宫说话,已是给足了她脸面,她非但不知感恩,还让侍女吓唬皇长孙。” 今天谢舒瑶应召入宫,表面上是陪崔皇后说说话,实际上半分都不肯退让,后面被崔皇后催得紧了,谢舒瑶便提出要看看小皇孙。 崔皇后还当她是要做让步,便把小皇孙给抱了出来,只是谢舒瑶接过后,看了两眼,便交给自己带进宫来的侍女。 银雀看到这一幕,还当二皇子妃这是要抢孩子,当即上前。 两人拉扯间,小皇孙险些掉到地上,也因此小皇孙受惊,一直哭到现在。 崔皇后轻轻拍着皇长孙,眉宇间也尽是烦躁。 为了让朝堂上的纷争早日平息,她和渐琢的姿态已经放得够低了,可谢舒瑶的傲气太重了些。 崔皇后看着怀中的婴儿,她明明是能分清利弊的,也清楚谢家比怀中的婴儿重要千百倍。 可虎毒还不食子,她又如何能对怀中的骨肉下手? 就在皇长孙哭声最大的时候,一个宫人急匆匆过来道:“皇后娘娘,披香宫出事了。” 披香宫出事,对于崔皇后来说是件好事,可这宫人的脸色可不对劲儿。 崔皇后随即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宫人道:“方才圣上宿在披香宫时,淑妃娘娘忽然惊惧腹痛,御医过来了好几个人诊断,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崔皇后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御医不中用,就多叫些过来,让本宫过去作甚?” 那宫人小心翼翼地抬头:“也唤了贵妃和锦妃。” 崔皇后心有不安,将皇长孙放到摇篮里,稍微整装便过去了。 夜色清寒,等崔皇后到时,披香宫里已经跪满了人,偏不见圣上的踪影。 另有一些宫人忙忙碌碌,在披香宫各殿进进出出,有的宫人手里还拿着铁锹,有的宫人拿着夏日捕蝉的竹竿。 而跪在众人之首的周贵妃,此时跪在主殿外面,身上披着披风,头发散乱,一看就是和崔皇后一样,忽然之间被叫过来的。 崔皇后按捺住心里的不安,一步步走向殿内,路过周贵妃时,周贵妃用充满警惕的眼神看向她。 崔皇后微微蹙眉,无视周贵妃的眼神,径直走了进去,除了周贵妃的呼喊,崔皇后还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啜泣声,正是躺在床上的辛淑妃发出来的。 走近一看,辛淑妃一脸惨白,头发粘着汗水,丝丝缕缕挂在鬓角,整个人透着病西子的美。 这病痛瞧着不像是装的。 而圣上正坐在床边,对一众御医训斥道:“朕要你们何用!” 御医们自是连连求饶。 第364章 母后!你告诉我,这是为何啊——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商清晏觉得眼前一片茫然,耳畔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 等他意识回神,他便看到满宫来来去去,穿梭如织的宫人,他们脸上都带着恐慌和无措。 商清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御书房,只是当他神情怔怔推开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他的母后抱着他的父皇。 母后满脸是泪,犹如一朵风中摇曳的白荷,那么无依无靠。 商清晏一步步走入殿中,最终跪倒在父皇面前,用食指探了探父皇的鼻息。 商清晏第一次意识到何为死亡,像是命运的雷霆,直直降在他的头顶。 令他有口难言,有泪难流,想要呼吸,却被人按在阴暗冰冷的水里。 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他的母后捂着胸口,哽咽说道:“清晏!你父皇...驾崩了....” “驾崩”一说出口,就再无停止的余地。 伴随着一道又一道的钟声,响彻宫宇,响彻盛京,响彻天下。 群臣痛哭,百姓悲恸。 到了夜里,商清晏幽魂一般,重新回到御书房,值夜的宫人为他掌灯,他却接过烛火,让宫人下去。 他摸遍御书房每一个角落,最终怀着莫大的勇气,打开御案下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放置着一瓶药,没有被人动过。 外面忽然一道闪电,照得宫殿亮如白昼。 所有诡谲阴暗的心思,都在这道闪电中一览无遗。 沉默一天的小太子开始崩溃大哭,他浑身发抖,尖叫不停,脸上带着无法形容的惊恐。 外面值守的宫人听到动静闯进来,看到的是一向少年老成的小太子,满脸狰狞,十分骇人。 像是被鬼上身,也像是恶煞夺魂。 商清晏一直尖叫,叫到嗓子沙哑,叫到失神,叫到昏厥过去,叫到让所有心怀不轨之人不得安静。 “父皇,御医说您的身子经不起这样连番的熬,您多休息休息吧。” ——“小清晏,朕多批一个奏折,或许就能让成百上千个百姓获得安乐。” “可是父皇您要保重身子,您上次就吐血昏倒在御书房了,把我吓坏了。” ——“清晏放心,父皇心里有数,不会再有下次了。” “为什么?” 大殷帝王牵着小太子的手,把他带到御案后面。 “啪嗒”一声,暗格赫然出现,暗格里躺着一瓶药。 ——“这是回魂丹,若父皇身体实在不适,只需一丸,便可让父皇回魂。” “真有这么神奇?” ——“是啊,只要御书房里有人,就算父皇昏倒了,命人取来这药,也可起死回生。” “主子,这药根本不是什么回魂丹,也不能起死回生。只是先帝心脏不好,此药正对他的病症,若心疾发作,及时服用此丹,便多了三分救治之机。” 眼前的迷雾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但漫漫寒夜来临,一眼望不到边的黑啊。 为何父皇死前,屏退御书房中所有人,独独留下母后? 为何母后始终不肯说父皇死前都发生了什么? 为何母后在父皇心疾发作时不叫御医? 为何近在咫尺的药,母后却没有碰过? “为何?” “为何啊!” “母后!你告诉我,这是为何啊——” “为何你缄口不语!” “为何你讳莫如深!” “为何你助纣为虐!” “为何你要致你亲儿子于死地!” “为何!” “究竟为何!” “啊啊啊啊啊啊——” 万般怨念,像是疯长的藤蔓,将他们母子裹挟其中,不得解脱。 “清晏,大势已去,但你放心,母后定会护好你的!” “清晏,你跪下,给你皇叔跪下。” “清晏,母后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父皇。” “清晏,母后也想活啊——” 所有声音充斥在商清晏的脑海中,将他的身体扭曲拉扯,撕得零碎。 他在漫漫长夜中狂奔,那么黑,那么冷,那么多豺狼虎豹,那么多魑魅魍魉,那么多毒虫蛇蝎。 每个人都扯着他的脚步,无数双手攀上他的肩头,要将他拽入地狱。 往事如走马灯,一一在眼前闪过。 终于,他看到了一抹白。 他从无边的黑暗 第365章 我觉得好脏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商清晏艰难地眨眨眼睛,浑身像是脱力一般,唯有搭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一点点将温度传给了他。 不等商清晏开口,那只手便抚上他的额头:“你怎么会病成这样?” 虞安歌过来时,看到商清晏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 商清晏此人惯会装病,寻常看来弱不禁风,时不时咳嗽两声,又总透着光风霁月的风雅。 但他眼下真病了,尽显狼狈,满头的汗水黏着头发,脸色潮红,嘴唇干裂,微睁的琉璃目,充满血丝。 方才他在朦朦胧胧中,还冲着痰盂吐了一遭,眼下已经被端了下去。 他就这样窝在被褥中间,可怎么也感受不到暖似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蜷缩成一团。 像是落水的狐狸,拖着湿答答的毛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虞安歌替他擦着额头的汗,商清晏似乎是醒来了,又似乎意识还处于混沌之中,嘴唇开开合合,低声呢喃。 虞安歌将耳朵凑近,只感受到他细微滚烫的喘息,却是分辨不清她的话。 竹影此时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药,虞安歌就要起身接过,手腕却被商清晏一把攥住。 虞安歌回头,看到商清晏半睁的眼睛里充满不甘,呢喃的话也终于吐出来清晰的两个字:“别走。” 虞安歌只好重新坐回来,让竹影把汤药摆到旁边。 一股苦涩的味道传了过来,虞安歌轻抬着商清晏的脑袋,又让竹影垫上被褥,准备给商清晏喂药。 一举一动,细心又妥帖。 竹影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道:“真是麻烦虞公子了,昨夜王爷忽然就烧了起来,让大夫看过了,说是郁结于心所致,心病难医。” 虞安歌用勺子舀着碗里的汤药,就要往商清晏嘴里送:“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他这是什么心病。” 牵扯重大,竹影摸不准商清晏的想法,也不敢说,只道:“还是等主子好起来了,您再问他吧。” 虞安歌猜到是宫里出了事,今晨听到些风声,说是辛淑妃突发恶疾,众御医束手无策。 更细的消息还没传出来,但观商清晏这样,只怕和他脱不了干系。 虞安歌没有过多追问,将勺子里的汤药送入商清晏口中。 或许是药太苦,或许是他无意识,这药总也灌不进去,流出来的一点儿褐色汤汁,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到洁白的衣襟上。 竹影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虞安歌便问道:“怎么了?” 竹影道:“主子衣服弄成这样,他定会难受的。” 虞安歌微微蹙眉:“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 发高烧是能把人给烧傻的,这一点虞安歌体会过。 竹影看得有些着急:“可您这样喂也喂不进去多少啊。” 虞安歌低头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商清晏脖子处的药渍:“那能怎么喂?难不成要我嘴对嘴不成?” 竹影连连摆手:“属下可没这么说,不是属下说的啊!” 虞安歌抿了抿唇,对嘴是不可能对嘴的,但这么一勺勺喂下去,实在是太麻烦了。 虞安歌索性抬高商清晏的下巴,捏住商清晏的鼻子,将一整碗汤药灌了进去。 期间呛住了两三次,不过总算喝下去的多,流出来的少。 喂过药后的商清晏更显可怜了,衣襟下巴都是药汁,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眼眶湿红,鼻头也红彤彤的。 商清晏的烧反反复复,一直折腾到午时,才彻底退了热。 他睁开眼,先是感觉到满嘴的苦意,而后是脖子处又湿又黏,紧接着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翻书的虞安歌。 虞安歌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商清晏一醒,她立刻就察觉到了,赶紧到他床边问,用手背去探商清晏的额头。 虽然商清晏额头已经不烫了,虞安歌还是问道:“感觉好点儿了吗?” 商清晏张张嘴,声音沙哑道:“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虞安歌点了点头:“你从昨夜开始起烧,一直烧到现在。” 商清晏一脸虚弱,即便在外装得再弱 第366章 这人世间为数不多的暖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虞安歌将手腕从商清晏手中抽出来,重又帮商清晏将衣襟翻折过来:“是我把你弄脏的,我第一次给人这么喂药,勺子里的药汁喂进去一半流出来一半。” 商清晏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虞安歌低声笑了起来:“与你无关。” 虞安歌道:“你的事,自然与我有关。我知你有洁癖,竹影拿衣服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且再忍一忍。” 商清晏怔怔地看着虞安歌:“你为何在此?” 虞安歌道:“竹影找上门来,跟我说你病得厉害,我放心不下,便过来了。” 顿了一下,虞安歌补充道:“竹影说你傍晚便病了,算算时间应当没有接到宫里的消息,辛淑妃突发恶疾,御医们束手无策,圣上大发雷霆,连崔皇后和周贵妃,都被晾在披香宫外面。” 商清晏忽然笑了起来,有些癫狂,有些迷乱。 他用手腕遮挡眼睛,洁白圆润的佛珠滚落在他的脸上,与殷红的眼眶交相呼应,衬得他似妖非妖,似仙非仙。 看到这一幕,虞安歌心里的猜测便八九不离十了:“辛淑妃此病,可是王爷的手笔?” 商清晏的笑声戛然而止,但他挡在眼睛上的手却没有挪开。 他原是想瞒着虞安歌的,这种阴诡卑劣的手段,说出来只怕会污了虞安歌的耳朵。 可昨夜竹影弄巧成拙,竟将虞安歌请到了他这里,看着他因心病挣扎痛苦,不得解脱。 他不知他做了那么多梦,有没有在梦呓中暴露自己,更不知他和虞安歌那无法捅破窗户纸的情分,经不经得起这样的牵扯。 两相结合,以虞安歌的头脑,想明白是迟早的事。 他能怎么面对虞安歌呢? 一个为达目的,不惜对生母下手之人,又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赤诚干净的灵魂? 他像是被人踩成泥泞中的残雪,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可内里早已腐朽不堪,在暖融融的春阳里无处遁形。 商清晏的语气中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是我的手笔。” 商清晏可以不承认的,甚至可以顾左右而言他,以虞安歌的性子,未必会对他刨根问底。 可商清晏竟不知如何瞒她? 瞒着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头顶悬着的刀或许不会落下,可刀身映着的丑恶人脸,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做过的事情。 商清晏选择坦诚,选择将埋在内心深处,杂草横生的阴暗角落剖开,曝晒在阳光之下。 虞安歌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都是他的命。 他生来如此,所有珍视的东西,都会从他的指缝中溜走。 虞安歌第一次见商清晏这般狼狈,是那种由内而外的,精神上的狼狈。 这种狼狈不是弄皱的衣服,不是弄湿的衣领,不是凌乱的发丝和湿红的眼眶,而是一个人内心世界的坍塌。 虞安歌试问自己的良知,她会不会对一个伤母获利之人产生怜悯同情? 答案自然是不会的,甚至她还会唾弃那人,厌恶那人。 可眼前的商清晏呢? 她低头看着这个掩面沉默的人,她能感受到从商清晏身上散发出的浓浓自厌和悲哀。 她又怎能以世俗的评判,去苛责这个人呢? 父亡母弃,皇叔篡位,众叛亲离,一落千丈,命运的斧头一柄接着一柄毫不留情地砍断了商清晏本该顺风顺水的人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柄更为致命的镰刀,硬生生血淋淋割断了商清晏亲情上的羁绊。 那便是四皇子不堪的出生时日 虞安歌俯身过去,伸手将商清晏的胳膊移开,让商清晏满含悲哀的眼睛晾晒出来。 她伸出手,轻轻拂过商清晏的眼睛,带有余温的泪珠在她指腹发着莹莹的光。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就像辛淑妃当年也有苦衷一样。” 这对母子心里的苦衷,最终都大于了血脉亲情,又化作最锋利的寒芒,刺向彼此,让彼此都鲜血淋漓,满身是伤。 虞 第367章 祖母早晚会揪出幕后主使 《吾凰万岁》全本免费阅读 [] 但凡见过辛淑妃的人,就没有说她不漂亮的。 两任帝王,都待她如珠如宝,呵护备至。 即便是崔皇后和周贵妃,便是在心里恨毒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 宝华宫空荡荡的,殿中省临时拨调过来的几个宫人,默默打扫着地上的瓷片残渣。 从昨晚到现在,已经数不清周贵妃发了多少次脾气了,砸碎了多少件东西了。 也不怪周贵妃如此恼怒,帝王的宠爱,实在是太让人捉摸不透,又欲罢不能了。 商乐靖提着裙子跑过来,看到的是她母妃狼狈不堪靠在软榻上的样子。 她知道母妃这是怎么了,自从辛淑妃得病以来,圣上再也无法掩饰他对辛淑妃的在意了。 那一晚,辛淑妃疼了多久,周贵妃就在披香宫里站了多久,春寒料峭,更深露重。 周贵妃浑身冰凉,身体在夜风中不自觉发抖,耳朵却是听到殿内圣上温声细语哄着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几个纸人被翻出来后,所有人都跪在庭中,承受帝王之怒。 跪得久了,膝盖充斥着彻骨的痛,比之更痛的,是圣上怀疑的眼神。 圣上没有给任何人体面,披香宫的宫人全部被押下去也就罢了,连她和崔皇后宫里的宫人,也都被送入慎刑司拷问。 周贵妃似乎第一次认识圣上,认识到圣上的薄情,也认识到圣上的深情。 她还以为,在这后宫之中,她是和辛淑妃一起平分帝王的宠爱的,且她伴君多年,怎么也要比辛淑妃这个二嫁妇强一点儿。 可昨夜,圣上狠狠打了她的脸,让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在圣上心中的分量。 原来,这天底下只有一个辛淑妃,才是被圣上放在心尖上的人。 周贵妃捂着心口,感受着一阵阵的抽痛:“圣上怎么舍得如此对我?” 商乐靖都要急死了:“母妃,现在不是纠结这么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您没有做过,为何圣上会疑上您?” 周贵妃连忙拉住商乐靖的手道:“乐靖,你也相信母妃没有做过的,对吧!” 商乐靖点点头:“我自然信母妃不会用厌胜之术害淑妃娘娘,可万一其中有人要嫁祸给母妃呢?” 周贵妃在后宫的确善妒了些,爱争强好胜了一些,但厌胜之术绝对不是她敢触碰的。 周贵妃道:“你看,你都相信不是我做的,圣上怎么就是不信呢?” 商乐靖心急如焚,揪着周贵妃的袖子道:“母妃您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快些想想法子啊,不然看父皇的样子,我们可就要遭殃了!” 周贵妃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发狠:“是皇后!一定是皇后!她惯爱用这些阴毒的手段!是她要害我!好把你哥哥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商乐靖想想也是,后宫妃嫔不多,敢这么冒险的,也只有皇后了。 周贵妃道:“近来二皇子和二皇子妃斗气,二皇子派在朝堂上过得不顺,她便把主意落到咱们头上来了!” 商乐靖急得在原地打转:“如今宝华宫被封,所有宫人都被抓进去了,咱们该怎么传消息给哥哥啊?” 周贵妃起身,从妆匣里取出一个手心大小的金如意:“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去找外面的宫人,要挑那种看起来机灵的,让他想办法跟你哥哥说,咱们或许要被皇后陷害了,看他能不能在前朝做些什么。” 商乐靖收起金如意,就出去了。 而此时的长春宫,也是一片冷凝。 皇长孙的哭声让人心焦,怎么哄都哄不住。 昨夜圣上雷霆大怒,把长春宫所有宫人都抓了出去,连皇长孙的奶嬷嬷都没放过。 眼下皇长孙只能由殿中省派过来的陌生面孔带,皇长孙一时不适应,扯着嗓子哭到现在。 崔皇后要让人为皇长孙请御医,都被拒绝了。 崔皇后独自在房间里,眼神幽微。 真是好一个辛淑妃,若不是经历此事,她还不知道,圣上竟会为辛淑妃做到这种地步。 不仅是周贵妃轻视了辛淑妃,连崔皇后也因为后宫这么多年的相安无事,轻视了辛淑妃在圣上心中的地位。 崔皇后深吸口气,时间真是善于给人带来遗忘。 她真的差一点儿就忘了,当年圣上不顾群臣反对,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接辛淑妃入宫的决绝。 而现在,圣上因为厌胜之术,一点儿脸面都不给她和周贵妃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