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续弦》 第1章:浴火归来 大梁,天玺四十年。 朗州县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玉君从颠簸的马车里醒来时,林家派去乡下接她来朗州的马夫已经跑了,只扔下她被一群穷凶极恶的山贼围困在马车里任人鱼肉。 山贼们言语轻佻,隔着车帘对她百般羞辱,尽是些污言秽语。 玉君只觉得吵。 坐在马车里连眼皮子都懒得往外掀一下。 记得上一个对她大不敬的人…… 四十年前被她挖了心脏。 死得很惨! 那心脏血糊糊的,她嫌脏,丢给狗吃了。 山贼们吆五喝六的没了耐性,准备冲进来拽她。 就见一只犹如松树皮又粗又脏的手伸了进来,可连她的衣角都没碰上,手臂就被一支从马车后面飞来的匕首刺中,痛叫一声后怔怔的缩了回去。 “谁?” 山贼们惊作一团。 紧接着凌乱有序的马蹄声传来,外面开始刀剑相撞,惨声不断。 期间,玉君悠闲的喝着茶。 压根不关心外面的战况。 直到山贼们全被解决掉,一道响亮的男声才又讥又怨的开口道:“这朗州真是个好地方,还没上官道就遇上这么一遭,看来前县令真是留了一堆烂摊子给我……亭羡啊,亭羡啊,早知道就不听你的陈词滥调了,如今被你哄骗来朗州接手这 烫手山芋,不是坑我吗?” 被唤作“亭羡”的人并没有回应。 男子将手里的剑丢给身边的护卫后,朝玉君的马车走过去,问道:“里面的人还好吗?” 约过了一息,一双纤细修长的玉手才缓缓拨开窗幔。 玉君杏眸微抬,原本清冷的眼神变得温和,迎上了男子惊艳的目光。 窗幔虽掩着她半张脸,却已足够将万物衬得黯然失色,十四五岁的模样,稚气未退,一双眼睛斜长妩媚,灵气极重。 方景序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女子。 胸口不禁热了一趟。 玉君柳眉微垂,轻轻道:“多谢公子相救。” 她声音好听,模样又乖。 完全没有攻击性。 像一只没骨头的软猫。 方景序心都要化了,问:“姑娘这是要去哪?” “朗州。” “正好,我们也去朗州……你的马夫跑了,那帮贼胚子又捣坏了你的车轮,一时半会修不好,要是不介意,不如上我的马车,我送你一程。”方景序格外热情,就差亲自把她背下来。 玉君没说话。 只是低了低眸,像是在考量着什么? 方景序看出了她的顾虑,赶紧自报家门:“在下方景序,是从京城调往朗州上任的新县令,没想到在我们朗州地界遇到这等事,害得姑 娘孤身处境,又遇上雪天,总不能把你扔下不管吧?” 他就差把朝廷的调任文书拿出来自证了。 玉君觉得这小伙子话有点多。 不过……马夫丢下她跑了,也不知是回林家报喜去了?还是藏在暗处等着给她收尸?总不能还指望林家的人来接自己吧? 更何况,她还另有打算。 如此,也就应着方景序这番话下了马车。 外头寒风裹挟着初雪,山间林野都被染白了。 看着满地东倒西歪的山贼和方景序浩浩荡荡的护卫队,她没有露出丝毫紧张和胆怯,像是见惯了这等场面。 随即欠了欠身:“小女子玉君,多谢方大人。” 方景序看着她,身形纤细,穿着一袭单薄的黑色立领长袄,外面披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胸前别着一朵小白花,应该是去奔丧的,细看下,她怀里还抱着一只陈旧样式的檀木盒,整个人立下风雪之中,只觉得凄美神秘,像画里走出来的小仙人。 他引着玉君往自己的马车走,还不忘先提醒她:“马车里还有一只病秧子,石头雕的,又冷又硬,你也不必害怕,只要不同他讲话就是了。” 某病秧子:……你丫才是一只! 马车里点了暖炉,玉君一进去就被暖气扑了满怀。 车里坐着 一个人。 是方景序口中的那个“病秧子”。 这是玉君第一次见到商亭羡。 他长得很美。 是那种病态中带着柔弱不能自理的美。 可周身犹如冰谭般冷冽的气场,却又带着凌驾于天地的强势,叫人不敢在他面前张狂放肆。 商亭羡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也许是玉君进来时裹了一股冷气,使他不由地蹙了下眉。 玉君摘下兜帽,乖乖坐在旁边。 不同他讲话。 方景序站在马车外叮嘱:“亭羡,我就不上马车了,这小姑娘性子怯,你可别吓着她……小姑娘,你好好休息,我们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到朗州县城。” 玉君点头。 商亭羡却像尊佛,动都不动一下。 方景序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吩咐护卫处理好那些山贼,等把道路清理干净后,才纵身上马,下令启程 动身前,护卫朝马车里递进来一把匕首:“主子。” 玉君认得,是刚刚刺中山贼的那把匕首。 原来,是这个病秧子替自己解的围。 商亭羡懒懒地掀开冰冷的眸,接过匕首后用帕子擦起了刀锋上的血,动作优雅又带着几分变态。 玉君看中了他那双手。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若拔了皮削了肉,里面的骨头一定很好看。 “好看吗?”商亭 羡突然出声,寻常的语气却使狭小的车厢里变得危机四伏。 他擦着匕首,看都不看她一眼。 玉君没有被吓到,视线更大胆的移到他脸上,说:“好看,比戏文里的仙家还好看。” 嗯? 商亭羡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头一次听人这样形容自己。 他侧目看她。 女子年纪很小,穿着一身丧服,是个长相清冷、眼神干净的小孩子。 商亭羡冷冷一笑,危险至极:“小孩,不要拿我与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家相比,我是阎王殿里的罗刹,食人心,剔人骨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好看。” 玉君颦眉,不是被他吓到了。 而是他那句“小孩”…… 太侮辱人了! 若是在几十年前,这人定是要被她割舌头的。 商亭羡虽然一副病弱之相,着装打扮上也斯斯文文,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眉宇间那抹杀伐凌厉的气势却叫人倒吸一口凉气。 哪怕是方景序那样健壮粗粝的汉子在他面前也会生出几分怵意。 偏偏玉君一点也不怕他。 反倒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玩物那般看着他。 商亭羡注意到她的表情:“你好像不怕我?” 玉君看着他那张线条流畅的侧脸,语气十分平静的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怕一个将死之人?” 第2章:玉君初来朗州 商亭羡眼角轻颤。 似是被戳中了隐疾。 玉君看着他那双好看的手,徐徐道:“你的手很漂亮,天生就是用来使剑的,可指腹泛白,骨指底偏高,一遇冷气就肿胀酸痛,显然是有寒症在身,但又并非普通寒症,你明明是习武之人,却血气不足,双肩轻抖,一场初雪就把你冻得连车厢都不敢出,可见你的寒症已经入骨,要不是几碗汤药养着,怕是撑不到下个冬寒天了。” 她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商亭羡却心思加重了几寸。 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丫头,不过是看了眼他这双手,就将他多年的隐疾道了出来。 他确实患有寒症,多年来看遍天下名医都无济于事。 全靠一碗又一碗的汤药养着。 所以玉君没说错,他确实是个将死之人了。 商亭羡对这个孩子多了几分好奇,问道:“多大了?” “过了年,便十五了。” “学过医?” “我认识一位老先生,他医术了得,常常给村里的猪看病,我跟着他偷偷学了些。” “……”商亭羡噎了下,“你拿我当畜牲比?” “人和猪自然是不一样的。”玉君淡淡道,“但你 身上的寒症,我能治。” 商亭羡薄唇轻掀,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你这孩子才多大点人样,就学会在他人面前卖弄本事了。” 一个给猪看病的孩子,他可不敢指望。 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玉君自知被商亭羡这个短命鬼轻看了,但她也不恼:“你不信?” “只听过朗州林家有位号称‘诊脉神手’的林老太爷,何时冒出你这么个小神棍?” “你莫要瞧不起我,我只是年纪轻了些。” “那就等你再年长几岁,再来给我看病吧。” 商亭羡说时,将擦拭匕首的帕子随手扔进面前的暖炉里烧了,然后将匕首装进刀鞘里,便合上眼假寐,懒得再说话。 整个人又恢复到生人勿近的状态。 玉君也不再同他讲话,将车帘拨开一道细缝往外看去,就见雪天下飞来一只羽毛锃亮的乌鸦,停落在马背上,转动脑袋回头看玉君,一双碧绿的眼珠在飞雪中散发着诡谲神秘的光芒。 玉君错开眼,乌鸦已经飞走了。 大半个时辰后,到了朗州城。 新县令上任,衙门的县丞和主簿携一众官役在城门口早早候着,做足了功夫,等人一到,赶紧提着官袍 迎了上去。 却没想到被方景序当众训斥。 说他们太过铺张。 败坏他清廉的名声。 县丞被训得脸色发青,背脊都快弯到膝盖上了,只听说京城调来一个年轻的官,却没想到是个厉害的角。 往后,怕是不好应付。 方景序折身到马车前,想问问玉君家住何处,打算先送她回去再前往衙门,可拉开车帘一看,车厢里只有商亭羡。 “人呢?” 商亭羡闻声睁眼,也是才发现那孩子不见了。 他警觉性一向很高,哪怕睡着了,外面丁点的风春草动也会惊醒他,却没道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自己身边消失而毫无察觉,何况他只是闭着眼睛休息,并没有睡着。 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再往深了想,他竟感到手心发凉。 方景序见他出神,又问了遍:“小姑娘人呢?” 商亭羡默了默,只说了句:“走了。” “你没拦?” “那孩子长了腿,我拦她做什么?” “所以我说你这个人,木!” “方景序,你再胡说半句,小心你的脑袋。” 呃…… 方景序只觉得脖子一凉,赶紧钻进马车。 随后,朗州县丞刘青云便带着人在前面开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衙门。 方景序坐在车里看着那阵仗只觉得头痛,拍着大腿发愁道:“千里迢迢从京城调任到朗州淌这趟浑水,亭羡啊亭羡,棘手啊。” 商亭羡听他叨叨了一路,实在心烦,严肃的纠正他:“方景序,我有必要提醒你,你不是调任,是被贬!” 方景序:……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 仁京堂。 朗州林家世代行医,开设的仁京堂医馆已有上百年历史。 如今传到有“诊脉神手”之称的林老太爷林平章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 可半年前,七十岁的林老太爷不慎摔了一跤。 从此卧床不起。 病情起起伏伏,终于在某个夜里走了。 林家上上下下百口人连哭了半个月的丧,直到今天丧期一过,仁京堂才开门问诊,正巧又碰上腊月寒雪天,看病的人几乎挤满了医馆。 玉君走进医馆,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她穿着黑色丧服,生得又俊,还是难免被人多瞧几眼。 仁京堂很大,共上下两层,里里外外能容几百号人,大堂右侧是大夫们问诊的地方,左侧是一排排高大的中药柜,药童们穿穿梭梭,忙着在里 面抓药煎药。 二楼则是病人休息和大夫施针用刀的地方,轻易不让上去。 然而最打眼的…… 还得是大堂内挂着的那副巨画,画的是百年前开设仁京堂的林家祖师爷。 玉君看着画上的人,青衫白发,年过六旬,便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还只是个蹒跚学步的稚子。 眨眼间,几代更迭。 “听说了没?林老太爷前脚刚死,他养在乡下的续弦就被接来府上了。” “这哪能不知道,城里都传遍了。” “林家好歹也是咱们朗州数一数二的世家,老太爷也不怕他三个儿子把他棺材板掀开。” “掀就掀,反正生前也快活够了,就是不知道林家那个续弦生得什么样?竟然能让老太爷一把年纪犯糊涂。” “乡下女人不知廉耻,能生成什么样?肯定是个嗓门大的粗鄙玩意。” “不至于吧?能比老太爷迷得神魂颠倒,肯定不会差。” “反正够丢人的。” …… 玉君听到旁人越压越低的议论声,觉得有趣极了。 续弦…… 这称呼还挺有意思的。 正想着,医馆门口挤进来几个人,伴着女人哭天喊地的声音。 “治死人了,仁京堂治死人了。” 第3章:诊脉 仁京堂门口,一名妇人抹着眼泪横冲进来,身后的两名壮汉用轿椅抬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跟在后面。 医馆里的人被这阵仗吓得散开,腾出一块空地。 两名壮汉把男人放在中间。 妇人来势汹汹,拎着几包捆好的中药哭喊着:“我苦命的夫君啊,拖着一身的病还要受这种罪,我们家究竟造了什么孽,你们林家要这么歹毒。” 医馆张管事听到动静,赶紧从药房跑过来,见状问:“赵家娘子,你这是闹哪出?” “闹?我夫君吃了你们仁京堂的药都快死了。”妇人将手里的中药包扔到地上,“你们这帮天杀的,今日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上衙门告你们,求咱们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 她家男人躺在轿椅上,四肢无力,面色苍白,像是只有一口气吊着。 张管事身为仁京堂的负责人,见惯了这种场面,不慌不忙捡起地上的中药包,拿去给馆里的老大夫查验,老大夫打开药包,用手拈了拈那几味草药,又放到鼻尖闻了闻,接着皱起眉头,悄悄喊来抓药的药童,问这药是谁开的? 药童吞吞吐吐,不敢说。 “我开的。” 人群中走出一名 身形修长的少年。 少年走到老大夫身旁,看了看那包药,神情认真道:“师父,这药没开错,枳壳三钱,厚补三钱,薤白二钱,桂枝一钱,栝楼实三钱,三碗水煎一碗,晨早服用。” 老大夫眉头皱得更深了:“二少爷,治胸痹一贯用的是枳实,你怎么换成枳壳?” 林老太爷有三个儿子。 大爷林文远,二爷林孝之,三爷林淮安。 此人,是大爷的二儿子林世尧。 林世尧是朗州县出了名的医呆子,终日沉迷研究医术,二十几了仍未娶妻生子,也正是因为性子太轴,家里的兄弟姊妹们都不爱与他来往,索性他独来独往,从不在医术以外的事情上下功夫,因此也省了诸多麻烦。 他抓起一把枳壳道:“枳壳比枳实药性温和,枳实主破气,枳壳主行气,病者寒邪入体,还伴有痛疼,不宜大治,所以我认为,枳壳更好。” “可是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枳壳虽然主行气,但枳实的行气效果要比枳壳好,你私自换了药,其他几味药就不合了……二少爷,是药三分毒,这样是会吃死人的。” “师父,我有分寸。” “那你也该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哎!”老大夫无奈。 他带过很多徒弟,唯有二少爷最轴。 总在不该较真的事情上犯病。 妇人听了后大哭大喊,一边扬言要去衙门告仁京堂,一边又开始索要高额的赔偿金,从一百两哭到一千两。 场面开始失控。 却没人注意到,玉君已经走到了那个躺在轿椅上的男人身边,抬起他的手把起了脉,随后从一个大夫手里取来几根银针,解开男人的衣裳,将针扎进他胸前的檀中穴和中府穴,动作一气呵成。 等有人注意到她时,她已经施针完毕。 妇人见状,冲过来要推她。 她先一步退开,妇人推了个寂寞,紧接着咆哮道:“你做什么?是不是往我夫君身上下了毒?你有何居心?” 一双双目光落到了玉君身上。 她生得乖巧,个子又细,站在恶相百态的妇人身旁像只被惊吓到的猫儿。 玉君不紧不慢道:“婶子,药方没错,抓的药也没错,是你错了。” 妇人瞪眼:“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呢?” 玉君莞尔一笑:“你夫君患有胸痹之症,时常胸闷气短,疼痛难耐,所以你在药里多添了两钱白芍给他止痛,虽然得以缓解,但是白芍 属寒凉之品,胸痹之症又属寒邪,两寒相撞,导致体内的寒气无法消散,反而聚集在胸前,久而久之,病情自然加重。” 妇人慌了,声音心虚拔高:“什么……白芍?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夫君病成这样,是他们用药不当,我要赔偿,我要告去衙门。” “若闹到衙门里去,婶子恐怕是要挨板子的。” “啊呸!我们才是受害者,莫非县太爷还能蒙了眼睛随便冤枉人不成。”妇人咬牙说道,转身就趴到她男人身上哭。 老大夫走了过来,问玉君:“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患者服用了白芍?” 玉君颇有礼貌的朝老大夫欠了欠身,说:“患者脾脉浮濡偏数,沉迟无力,是脾胃虚弱的症状,此类人食用白芍,脖子和手腕处一定会起细小的皮疹。” 妇人张着耳朵听到了玉君的话,心虚的扯开自家男人的衣裳。 果然在脖子和手腕上看到了皮疹。 自知站不住脚了,脸色难看。 玉君继续说:“婶子家中一定还有白芍吧,说不定药渣也还在,不如我们现在就去衙门,请县令大人派人去趟你家中,取了白芍和药渣,一查便知。” 妇人眼神晃动。 没 了底气。 只弱弱的说:“我夫君都成这样了,哪里还经得住折腾。” “那就是不去了?” “去,自然要去,最好把仁京堂封了,只是……听说今天新县令上任,恐怕衙门……正忙着。”妇人后槽牙咬得啧啧作响。 “也是,新县令上任,若真去了衙门,指不定碰一鼻子灰,婶子还是安心带你夫君回去吧。我已经替他施过针了,你再照着原先那副药方加两钱川芎,喂他几日,自然会痊愈的。” “用不着你当好人。” “我自知,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玉君表面乖乖的,可说这番话时,眼神中多了几分森冷。 妇人成了众矢之的,哪里还敢再闹:“今天就当我们倒霉,以后再也不来你们仁京堂看病了,晦气,走走走……” 没讹到银子,又被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揭了底,眼下成了笑话,妇人实在没脸再继续待下去,就赶紧招呼那两名大汉把自家男人抬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瞪玉君几眼。 怨她打坏了自己的如意算盘。 围观的人也因此好奇起来…… 这女子是谁? 怎么仅靠诊脉,就能知道这么多的细枝末节?比馆里的老大夫还老道。 第4章:林家祖母驾到 林世尧这个医呆子,打心眼里敬佩有本事的医者,他板板正正朝玉君走了过去,满眼欣赏:“姑娘好本事,要不是你帮忙解围,我真是百口莫辩。” 玉君笑了笑:“举手之劳。” “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我医术浅薄,只入了皮毛,哪有资格师承?只是认识几味药材,就忍不住在人前卖弄几句了。” “谦虚谦虚。”林世尧作揖道,“鄙人林世尧,跟着师父在医馆里学徒,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钻研医术,只可惜天资不够,只能后天补拙……” 大抵是意识到自己跑题了,他赶忙打住,问道:“对了,不知姑娘芳名?” 玉君小唇轻碰:“玉君。” 听到这个名字,林世尧脸色骤变。 玉君…… 这么耳熟? 莫非是她? 不会吧?! 玉君很快给了他答案:“想必你已经听说过我了,虽然我年纪比你轻些,但按照林家的辈分来算,你该唤我一声祖母。” 林世尧彻底愣在原地。 脑子嗡嗡的响。 只听到旁边传来声音:“什么?这小姑娘竟然是林老太爷的……续弦?” 还是个…… 小续弦! 没错了,她就是别人口中那个来自乡下,又不知廉耻的林老太爷的 续弦。 没想到千里迢迢来奔丧…… 最后还是错过了小老头出殡的好时辰。 很快,林家便收到了玉君来朗州的消息。 府上急忙派了两名小厮来接她,绕过林府正门,悄悄从后门将她领了进去。 林府很大,她跟着小厮一路来到后院,沿着水上游廊到了一座休憩的亭子,因为天寒,亭子四周用竹帘和帷幔挡着,只能隐约瞧见里面晃动的人影。 小厮进去通报,把她扔在外面。 玉君便抱着檀木盒在寒风中乖乖等着,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出来一个婢女唤她进去。 亭子里很暖和,伴着呛鼻的脂粉香。 林家主母许氏和远房的沈姨娘坐在里面刚说完话,旁边那桌还有几个模样俊俏、拈花打扮的女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着桌上的瓜果点心有说有笑,但在看到玉君进来时,一双双刀子般的眼神立马惊觉性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 玉君穿着丧服未施粉黛,独独站在那,就将亭中一众女眷衬得黯然失色。 而任谁也没想到…… 老太爷心心念念的续弦,竟然还未到及笄的年纪。 当时府里那几位爷知道这个消息时,差点没把老太爷从棺材里扯出来问个究竟。 “你 就是爷爷养在乡下的狐媚子?”林家小小姐林双双脱口而出道。 循声看去,林双双坐在女眷那桌,穿着一件浅粉色的斜襟长袄,身上佩戴着各式各样的华贵首饰,作为林家长房最小的女儿,她自幼养尊处优,加上又是大爷林文远的老来女,备受宠爱,脾气秉性也就更加骄惯了。 今年才十岁,眼底的狠劲就已经显露了。 在看到玉君的第一眼,她就生出了嫉恨之心。 该死! 这狐媚子竟然生得这么漂亮。 真想拿刀在她脸上刺出两个窟窿来! 许氏朝女儿递了个眼神,训斥道:“双双,不准胡说。” “又不止我一个人说,大家都说她是狐媚子。” “父辈的事,岂是你一个小辈能议论的。” “娘……” “你若不想待在这,就回房去。” “不,我不去!”林双双平白挨了一顿训,心中不快,却又不好与母亲发作,便随手抓了块炭重重丢到炉子里泄气。 许氏是林老太爷的大儿媳,大爷林文远的原配夫人。 身为当家主母,她管着府里上上下下百口人,行为处事上自是懂分寸顾大局的。 她唤玉君坐下,又命婢女将暖炉挪到玉君身侧。 玉君小脸冻得红扑扑 的,稚气更显,她小心翼翼的将檀木盒搁在腿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好似怕生一样微微垂着,不敢随意张望。 也正是她这副拘谨乖觉的模样,让许氏心中的警惕和防备松懈了几分。 看样子,这丫头是个可以拿捏的。 那往后也就好办了! “模样生得确实周正。”许氏仔细的看着玉君,又拍拍她的手背关心的问道,“只知道老太爷喊你玉君,你姓什么?” 玉君这才抬了下眸,乖乖回答:“就姓玉。” “这姓氏不多见,倒也好听……老太爷卧病那段时间一直念叨着你,望早点接你来朗州,只可惜紧赶慢赶的还是晚了一步,不过老太爷走得还算轻松,没受什么苦,你也放宽心些。” “嗯。” “如今你来了朗州,往后就安心在这住下。” “谢谢大奶奶。” 她这一声大奶奶,倒是把许氏喊糊涂了。 本以为这丫头会仗着辈分高来压她,可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放低了身份。 嗯,是个识相的! 许氏嘴角微挑,表面上故作为难道:“按照辈分规矩,我本该喊你一声母亲才对,但……” 玉君紧了紧唇忙道:“您唤我玉君就好。” 她看起来太乖了。 说话也小心 翼翼。 仔细看,还能看出她眼底的紧张。 许氏也更松懈了:“我们林家向来注重规矩礼数,你是老太爷名正言顺的续弦,府里上上下下自不会轻看了你,只是你年纪还小,辈分太高怕你担不住。” 旁边的沈姨娘跟着阴阳怪气的附和道:“都说命理不硬的人吃了高香是会折寿的,玉君姑娘,大奶奶是为了你好,你瞧瞧这府里当家的主子,哪个不比你大?要是称你为母亲和祖母,你怕是要多灾多病了。” 沈姨娘是许氏的亲妹妹,长相尖酸刻薄眼里带恶,早些年丈夫逛青楼喝花酒,一脚踩空从楼梯上砸下去,当场就死了,她年纪轻轻守寡,只能带一双儿女来朗州投奔亲姐,整日里白吃白喝一门心思的奉承许氏,靠着那张讨好的巧嘴攒了不少黑心钱。 玉君望着沈姨娘只觉得想笑。 这妇人说得绘声绘色,一副要将她吓死的架势。 她素白细长的手指忍不住蠢蠢欲动,真想将这妇人的心脏掏出来,捏碎了再塞回去。 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身份,应是胆小怯生的性子才对。 不适合干那等暴力血腥的事。 何况来日方长…… 若沈姨娘识趣,她往后倒是能赏她一碗饭吃。 第5章:入住扶风阁 玉君柳眉蹙了蹙,露出一副被沈姨娘的话吓住的模样,轻轻道:“嗯,玉君明白的。” “明白就最好了,林府人多规矩也多,万事都得谨慎,你虽然从乡下来,没学着什么规矩,但也不能像个野孩子一样不听管教……如今老太爷走了,可没人能庇护你。”沈姨娘大有警告的意思。 许氏装模作样的瞥了沈姨娘一眼,说:“你别吓唬她,这孩子胆小。”又同玉君说,“这是你沈姨娘,刀子嘴豆腐心,说的话你别放心上……你既然已经是我们林家的人了,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该给你的月例银子一两也不会短,平日里若有别的吃穿用度也尽管与我说。” “谢谢大奶奶。” 许氏随即拿了块糕点塞给她吃,又嘘寒问暖了一番,还给她介绍亭子里其他的女眷们认识。 玉君话不多,许氏说什么她应什么。 小小姐林双双逮着机会便支起尖尖的嗓音说:“我们与你可不同,你是乡下人,睡的是茅草屋,吃的是糠咽菜,整天就只知道种田挖地,弄得脏兮兮的,不要以为进了我们林家就能享清福,你就是飞到天上去,也别想当凤凰。” “我们是读过书的,琴棋书画样样 精通,哪里像你,怕是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出去了可别说你是林家人!” …… 林双双年纪小,说的话却句句带刺。 玉君也不恼,反而礼貌的回:“我虽然没上过私塾,但跟一位老先生学过认字的,偶尔还能写上几个。” 林双双重语出击,却像打在棉花里。 该死的狐媚子…… 脾气怎么那么好? 她气不过,起身朝玉君走过去,一把将玉君搁在腿上的檀木盒抢了过来,仰着头气焰嚣张的说:“盒子里有什么?打开给我看看。” “里面没什么。” “我不信!”林双双试图打开盒子,可锁扣是卡住的,连钥匙孔都没有,她白活了半天也没整明白这破盒子怎么打开? 其他女眷们也纷纷上手研究。 可就是打不开。 林双双气得跺脚,抱着盒子要往地上砸:“什么破东西,我要把它砸了。” 她没有注意到…… 玉君原本乖顺的眼神在她举起盒子的那一瞬间变得凌厉锋芒,仿佛随时要将面前的猎物撕得稀碎。 好在许氏及时制止:“双双,不许再闹了,快把盒子还给玉君。” “娘,我想看看里面有什么。” “听话!” “……哼!”林双双 心不甘情不愿的把盒子还给玉君。 却是用扔的。 好在玉君接住了,她没有生气,只是嘴角掀起了一抹几不可查的笑,像看死物一样看了林双双一眼。 林双双对上她的目光时,猛的打了个寒颤。 可是再一眨眼,玉君的眼神又变得很乖,一副怯生的样子。 林双双纳闷:难道自己看错了? 许氏看女儿不再闹了,才同玉君说:“这一路上来,想必你也累了,我已经吩咐下人把你住的院子收拾出来了,等会再拨两个丫鬟给你用,你梳洗一番,把身上的丧服换下来,好好休息两日吧。” 玉君点头,没再多留, 随着一个主事的老嬷嬷走了。 她一走,沈姨娘便嚼起了舌根:“老太爷威望了一辈子,没想到临了还干了件糊涂事。” 许氏阴沉着脸。 沈姨娘继续添油加醋:“你说她怎么自个儿来朗州了?还偏偏跑去医馆闹出这么大动静,生怕外人不知道她是老太爷的续弦似的……大姐,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你看她的样子,像是故意的吗?” “那可说不准,万一是个有心眼的呢!”沈姨娘拿起桌上的冬枣吃了起来。 “我谅她也不敢。”许氏眯起了狠 毒的眼神,随即唤来身边的贴身嬷嬷,压着声音吩咐,“你去把那个马夫找来,问问他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还能让人活着来朗州。” “好,我这就去。”嬷嬷应声,退出去找人了。 玉君就像是盖在林家每个人头上的一块遮羞布,林家恨不得将她藏得越紧实越好。 可她呢…… 竟然能在山贼手里逃脱,还出现在了仁京堂,引来这么大动静,搞得现在人人都知道林老太爷的续弦来朗州了,再想将她藏起来,也就不能了。 而且玉君毕竟是老太爷的续弦,虽然年纪小,但难免哪天会起歪心思。 万一动到了她当家主母的位置……那可怎么办? 想到这,许氏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几寸。 看来…… 要另做打算了! 玉君跟着主事嬷嬷去了许氏安排的住处,是离主院最远的扶风阁。 那院子又偏又小,连窗户门板都是漏风的。 主事嬷嬷让布房拿了几套旧料子做的衣裳和首饰给她,又拨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还按照各房的用量给她取了两筐冬炭,最后叮嘱一番就走了。 两个丫鬟名唤云柳和夕儿。 她们同玉君一般大,身子骨却不如玉君细。 云柳手脚很麻利,话 不多,默不作声的把屋子里里外外又收拾了一遍,那些漏风的地方她也修好了。 夕儿却是个灵活的,捡了最轻松的活给玉君梳洗打扮,一边跟她讲府里的情况:“老太爷在世时,府里的三位爷主子就一直没分家,主院住的是大爷,东院住的是二爷,西院住的是三爷,大院里又有很多小院,来来回回得绕上好半天,府上的小姐少爷们也多,姑娘才来,以后慢慢认。” 玉君微笑着点头。 夕儿小嘴没停,继续跟她普及府上的事项,说着说着,突然在玉君换下来的丧服里摸到一样冷冰冰的物件。 掏出来一看是把匕首。 当时就吓到了:“姑娘?” 玉君接过匕首,安慰她:“不用怕,我不会使,只是用来防身的。” 夕儿松了口气。 差点以为这位弱不禁风的小主子是个什么隐藏的狠角色呢。 幸好不是! 玉君把玩着匕首,因常年使用,刀鞘上刻着的祥云玉兰花被磨成了古铜色,上面还有些微划痕,仔细看,那刀柄处竟刻着一圈圈栩栩如生的骷髅头,着实骇人。 她绯红的小唇不禁扬了扬。 这是她从那个叫“亭羡”的短命鬼身上顺来的。 想必这会,他还没发现。 第6章:新官上任三把火 县衙。 方景序新官上任,底下的商贾官员捧着贺礼等在衙门外,望能在他面前混个脸熟,方便以后行事,不成想,方景序和商亭羡下了马车直接往衙门内院去了,停都没停一下。 县丞刘青云脸色为难,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冲那些商贾们摆头,示意他们先回去,送礼的事再说。 到了内院正堂,衙门“长随”奉上茶水点心,又搬来取暖的炉子。 方景序忙着打量他今后的办公用地,商亭羡却懒得走动,就寻了张椅子坐下,他身上有寒症,再加上从京城来朗州颠簸了一路,眼下脸色比平时苍冷不少。 他看了眼手边衙门泡的热茶,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只是眉心不经察觉的拧了几寸。 反观方景序这个大老粗,却像是渴了很久,端起茶就往嘴里灌。 县丞刘青云说:“方大人,衙门各处都已经安排妥当,你舟车劳顿,一定也累了,今日就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待大人休整好后,下官再一一禀述。” 方景序刚要点头,却听商亭羡轻咳了一声,他当即会意,同刘青云道:“刘大人,本官要看朗州县近十年来的卷宗,无论大小,你都命人整理好送过来。” “啊?”刘青云诧 异。 “怎么,不方便?” “下官并非此意,只是要将这十年来的卷宗整理出来,恐怕一时有些困难。” “那就不要耽误时间了,立刻着手去办吧,本官只给你五天时间。”方景序面露威严,端着县太爷的架势。 “五……天?” “嫌多?那就三天!” “不多不多,就……就五天。”刘青云扶额。 方景序接着又看了商亭羡一眼,那厮神态悠哉,真真是个旁观者相,他转而继续道:“都说朗州是个好地方,可本官才到朗州地界就遇到了山贼,刘大人,看来县令一职空缺这段时间,你也清闲不少啊。” “竟有此等事?”刘青云惶恐,“下官身为县丞,不敢疏于职守,今后一定严加管辖,绝不允许再有山贼在我朗州地界作乱。” “行了,别整这些虚晃的话,这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是,下官等告退。” 刘青云带着县尉和主簿等人出去了。 出了内堂,刘青云才松口气,可后背的冷汗却冒了一涔又一涔。 主簿陆良发愁道:“看样子这位年轻的大人,不好对付。” 县尉齐十安也跟着道:“这凳子都还没坐热,就着急要看卷宗,也不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图一时 新鲜,还是来真的。” 主簿陆良:“我看着倒像是真的,那方大人血气方刚,又是从京城调来的,难保不是个厉害的硬茬。” 刘青云却若有所思道:“恐怕厉害的,不是那位方大人。” “此话怎讲?” “你们难道没注意到,与方大人同行的那位男子吗?” “他怎么了?看着病殃殃的,一直也没说话啊。”陆良说。 “我倒觉得,此人不简单。”刘青云分析,“他虽然病殃殃的,但身上却有一股贵气,还有他身边那些护卫,看起来一个个身手矫健,不像是一般的随从,关键咱们那位方大人似乎还很顾忌他……依我的猜测,咱们衙门里,怕是来了一尊大佛。” 陆良和齐十安对视一眼,有些被吓到了。 默了半晌,陆良说:“刘大人,你会不会想多了?我们朗州离天子脚下十万八千里,就算是尊大佛,也犯不着来我们这啊。” 刘青云则满脸愁态:“你们别忘了,咱们的前三任县令,都是上任不到三年就突然暴毙了,试问有哪个县连续出过这种蹊跷的事?如今方大人一来就要查卷宗,你们还觉得事情简单吗?” “你的意思是,新县令调任只是个幌子?实则是朝廷派了 人来查咱们朗州?”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那不是棘手了吗?”齐十安忧心忡忡。 “恐怕咱们朗州要刮一场大风了。”刘青云想了想,冷静下来道,“不管怎么样,这段时间我们都小心点,千万不要被抓到错漏,你们再派人去查一下这个方大人的底细,还有他之前在京城的做派,一定要清清楚楚。” 陆良:“好。” 几个人心都紧了。 内堂,方景序一脸纳闷的问商亭羡:“我说你有那么着急吗?我前脚刚进衙门,你后脚就暗示我查卷宗,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商亭羡眉峰微挑,淡淡道:“要的就是打草惊蛇。” “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又来!你知道我最讨厌你说话说一半的性子。”方景序性子急,最讨厌磨磨唧唧,偏偏商亭羡和自己是两个极端,每次能把他气死。 “讨厌也给我受着。”商亭羡轻扫他一眼。 “早知道当年就不该摊上你,如今也不会被你拉下水,我好端端的大理寺少卿不做,被你揪来这里当县令,你明知道我武将出身,文官的事我干不来嘛。” “一个大理寺少卿,就这么让你舍不得了?” “好坏也是从四品,如今成了九品芝麻小官,落差太大。” “景序。”商亭羡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说道,“你的福气在后头。” “借您老吉言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要借朗州这潭水,去扳倒京城那道风,这根本是以卵击石。何况你身份敏感,稍有动静就会引起京城那边的注意,到时候寸步难行,还会引来杀身之祸。”方景序忧心,又拍拍胸脯道,“当然,我是不怕死,头点地也就一瞬的事,我是可惜你。” “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让你可惜的。” “就是因为你命不久矣,时间比什么都珍贵,我才觉得可惜。”方景序叹气,“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 也许是话说多了口渴,他又拿起手边的茶往嘴里灌。 商亭羡看着他那副粗相,突然问:“好喝吗?” 方景序点头:“嗯,味道不错,比我在大理寺喝的茶要新鲜……你怎么不喝?” 商亭羡修长的指尖捻着茶杯轻转,鹰隼的眼神眯了眯,漫不经心道:“这是产自衡山县的岳山茶,外形紧细,卷曲秀丽,入口香浓味甘,汤色清澈,是咱们大梁朝钦点的贡茶!” “噗——”方景序刚入嘴的茶一口全喷了出来。 第7章:朝廷腐败,首查朗州 “什么?” 方景序看着杯中的茶,和他平时喝的茶颜色看起来没什么区别:“这……这真是贡茶?不可能吧?” 商亭羡目光平静,却有千尺寒冰:“虽说贡茶院会按照皇上的御令,将每年剩下来的部分贡茶赏赐给朝中大臣和各个司部衙门,但没想到这小小的朗州县衙竟然会有。” 贡茶一饼难求,就是驻留京城的官员也未必人人都能分到,何况区区一个朗州县衙。 方景序直摇头:“那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敢把贡茶端出来。” “也许是那几个长随分不出贡茶和普通的茶,不小心上错了,又或者,他们以为我们分辨不出,但总归证明……我们此行是来对地方了。”商亭羡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 反观方景序却默默将茶推到了一边,神情极其复杂。 他没商亭羡那么乐观。 这时窗外飞来一道影子,一只羽毛锃亮的乌鸦落在了半敞的窗台上,碧绿的眼珠四处转动。 最后看向商亭羡。 方景序察觉道:“这乌鸦好像跟了我们一路,出京城的时候我就看到它在我脑袋上飞。” 说时他已经起身走了过去,又怕吓着它,便隔 着两步的距离定眼打量。 乌鸦也不怕人。 商亭羡对上乌鸦的视线,沉眸半晌道出一句:“我认得它。” 方景序一听就笑了,调侃道:“哟,你们还是老相好啊?难怪它跟了我们一路,这么大的喜事你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准备……” 商亭羡打断他:“那封告首状出现在我门口的时候,它也在。” 提到告首状,方景序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立马敛住了,回头便见商亭羡神色严肃的看着那只乌鸦,他默了默道:“怎么?难不成是它叼来给你的?还是它写的?飞鸽传书我倒是信,一只乌鸦还能成精了不成?我看你是想多了,冬天里乌鸦本来就多。” 商亭羡没说话。 只是这只乌鸦频频出现,让他有些不安。 方景序挥袖把乌鸦赶走,边关窗户边语重声长的说:“亭羡,如今我上了你的贼船,等同是把命交到你手上,你可不要辜负我,更不要辜负你自己。” 数月前,他还是大理寺威望极高的少卿,直到商亭羡拿着一封告首状(匿名举报信)找到他,他悠闲自在的日子便因此到头了。 那信上只简单的写了两句话:“朝廷腐败,首 查朗州。” 匿名信件连落款都没有。 而一向谨慎的商亭羡竟然因为这两句话,真就拉着方景序来了朗州。 方景序深知亭羡生性薄凉,但心系江山社稷。 多年来,京城贪官污吏横行,朝中党派作风下劣,每年各府各县递进京的检举信一摞一摞的往御史台送,可天高皇帝远,加上暗中势力把持,那些信件几乎全都石沉大海。 可想而知,京城以外的地方县衙已经腐败到了何种地步。 方景序是个莽夫没错,但总归是要站在亭羡这边的。 亭羡要查,他就陪他查。 亭羡要把各地腐败势力连根拔起,他就陪他这么干。 大不了把命葬送在朗州吧! …… 林府,夜。 也许是离主院比较远,玉君住的扶风阁很安静,风吹雪落的声音好似都听得见。 她来林家也有半日了。 但除了见过许氏和沈姨娘,还有几个小姐女眷以外,府里那几位做主的爷都没露过面。 按理说,她毕竟是老太爷名正言顺的续弦,那几位爷就是做做样子,也该来拜见一下她这位继母,可见在他们眼里,她顶天了也就是个从乡下来城里享福的小丫头 。 不过玉君也不在乎这些,她难得清闲,也想好好休息几日。 夜里,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 玉君已经睡了。 突然她的房门被人悄悄推开,一道矮小的身影钻了进来,借着月光摸进她的内室,将她放在柜子上的檀木盒偷走了。 来人快进快出,抱着盒子撒腿就跑。 “小姐,你慢点,别摔着。”丫鬟四月举着伞跟在林双双身后。 林双双做贼心虚,一口气跑出扶风阁,躲进了偏院小湖旁的风雨连廊里,喘着气得意洋洋的说:“不让本小姐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本小姐就偏要知道……四月,把刀子给我。” 四月将携带的小刀给她。 林双双要用刀将盒子撬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可任凭她怎么用力撬,盒子就是打不开,还把她的小胳膊累得半死。 “破东西!还是砸了方便。” “小姐,怕不好吧,万一……万一被玉君姑娘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这是我家,她还敢打我不成?我告诉娘,到时候撕烂她的皮。”林双双一惯任性,仗着自己年纪小又受宠,尽干些不做人的事。 她把小刀扔到一边,抱着盒子 要往地上砸。 但就在盒子刚举过头顶,身后便响起一道清冷又慵懒的声音:“好玩吗?” 主仆二人吓了一跳。 转头便看到玉君出现在风雨连廊的尽头。 她站在隅角处的灯笼下,薄光洒在她纤细柔弱的身上,一袭青色长衫,及腰的长发未盘,任由晚风肆意吹拂,也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那张嫩稚白皙的脸上还揉着一丝懒懒的惺忪感,看上去更加人畜无害。 林双双慌了下。 没想到被抓个正着。 但下一秒她便露出了与这个年纪毫不符合的凶恶相,冲着玉君吼道:“你干什么,大半夜出来吓唬我。” 玉君徐徐朝林双双走来,一边道:“怎么没人告诉你,别人的东西是碰不得的吗?” 她红唇微展,面带笑容。 明明看上去温和乖巧,可那双星辰般的眸子里却蕴含着可怕的寒气,危险至极。 “我非要碰,你拿我怎么样?你进了我林家,东西就是我林家的,你这个盒子也归我。”林双双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到来,她将盒子放下,指着说,“你最好自己把它打开让我看一眼,否则我就砸了它。” “你这样一点也不乖哦。” 第8章:玉君教训林双双 玉君已经走到林双双面前,脸上的笑意更深。 她说:“小东西,趁我现在心情还不错的份上,你最好把从哪里偷来的东西,放回到哪里去,我尚且,还能勉为其难给你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她说话的声音好听又不紧不慢,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这番充满死亡气息的话。 她十指纤纤,正蠢蠢欲动中。 林双双生平第一次被人威胁,愣了愣神,立即跳脚道:“你敢威胁我?我可是林家的小小姐,你一个乡下来的野狗,算什么东西,信不信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撕破了寂静的大雪夜。 林双双话都还没说完,小小的身子被扇倒在地,头上的珠钗也歪了,左半边脸红得发紫,立马就见肿了。 丫鬟四月惊诧不已,反应过来要去扶人,却被玉君一把抓住手腕,只觉得手臂上的某个穴位刺痛了一下,然后便失去了意识,倒向地上一动不动。 林双双捂着通红的小脸,看了眼晕死过去的四月后,满脸惊恐的看向站在自己面前却依旧笑靥如花的玉君,竟然感受到了一股杀意。 使她堪堪冒出一身冷汗。 怎么可能…… 这乡下人怎么 敢的? 林双双哆嗦着小嘴:“你……你……” 玉君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原本温柔的眼神此刻变得凌冽冰冷,低垂睨着这不知死活的小猎物,红唇微掀:“疼吗?” “你说呢!” “嗯,疼才长记性。” “乡下人,你竟敢打我,你不要命了吗!呜呜呜……我要告诉爹,告诉娘,让他们扒了你的皮,把你五马分尸,再把你丢去喂狗,来人,快来人……呜呜呜。”小东西的哭喊声越来越大,要把府里守夜的下人招过来。 “嘘!”玉君食指轻压唇瓣,做出一个妖娆又变态的嘘声动作,杏眸里锋芒毕露。 “来人,来人!都死哪里去了?呜呜呜……” “太吵了。” 玉君蹙眉,被吵得耳朵疼,伸手将林双双拎起来,不给她任何挣扎的机会,手轻轻一甩,就将这讨嫌的小东西扔进了旁边的小湖里。 “啊!咕咚——” 湖水瞬间淹过林双双头顶,她不会游泳,呛了好几口水才勉强冒出头,双手胡乱挥舞中勉强抓住了岸旁的藤草,有了着力点后才勉强在水里把身子稳住。 冬日的湖水冷得直钻心窝子,加上又下起了大雪,湖面已经结了 一层薄薄的冰。 林双双浑身湿透,冻得双眼发红,在水里冷得打颤。 她想爬上来…… 玉君却缓缓蹲下,好看的手指像把玩物件一样捏住了她的小脑袋,将她再次摁进水里,等她快窒息时,又给她拎起来。 反反复复好几次。 林双双是彻底蔫了。 冻得半死不活不说,小命也只剩半条了。 玉君的眼神像看死物一样看着她,小脑袋轻轻一歪,一副很扫兴的模样说:“果然还是个孩子,随便一玩就差点要被我玩死了,真没意思。” 林双双不知道喝了多少湖水,再也没了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姿态,她仍然拼命抓着岸边的藤草,不让自己落入湖底,半死不活的张着嘴,牙齿打颤质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玉君啊。” “你太可怕了。” “胡说,我哪里可怕了?”玉君拧眉,声音里夹带着委屈,她明明又乖又听话。 “如果……你杀……杀了我,你也会……会不得好死的,我爹不会放过你。” “祖母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忍心杀你?不过双双啊,你要记着,日后见了祖母需乖一些,可不准再偷东西了,若是再犯, 祖母可要拧掉你的小脑袋哦。” “呃。” 林双双骇然,玉君表面上看起来乖顺善良,但那双漂亮的眼睛森冷可怖,像是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活活撕碎。 这和白天那个拘谨胆小的玉君简直判若两人。 这一刻,她是真的怕了。 怕玉君真的会活活淹死自己。 玉君捏住她发抖的下巴往上抬,问:“知道错了吗?” 林双双面露恐惧,不敢叫嚣,但又不甘认错。 自己只是偷东西而已,可玉君却是把她丢进湖里要杀她,凭什么要她认错? 见她不肯做声,玉君指尖发力:“嗯?” 林双双感觉下巴要被捏碎了,赶紧说:“知道,我……我知道错了。” “这才乖嘛。” “快拉我上去,我……我要冻死了。” “那你该如何求我呢?” 林双双只是年纪小,但不傻,她懂玉君的意思,眼下无计可施,平日里守夜的下人们又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她只好哭着恳求道:“祖……祖母,求求您拉我上去吧。” 一声祖母消了玉君心头的不快。 她其实也没打算闹出人命,毕竟才入府第一天,还是得给众人留个好印象的。 于是她善心大 发,松开了林双双。 林双双趁此赶紧顺着湖岸的藤草爬了上来,坐在地上抱着手臂发抖,大口大口的喘气,看着十分狼狈。 玉君也关心道:“以后夜里可别再乱跑了,大雪天路滑,不小心跌进湖里是会被淹死的,今日我路过救了你,下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什么? 林双双不想相信自己听到的。 没想到玉君三两句话就扭曲了事实。 她暗暗咬牙,弱弱的说:“明明……明明是你把我扔到湖……” 玉君打断她:“说谎的孩子可是要被割掉舌头的哦。” 吓得林双双立马闭了嘴。 谁会相信,她堂堂林家小小姐,竟然会被一个乡下来的野女子威胁。 偏偏自己还真的怕了。 玉君再次露出自己标准式的甜笑,转身返回连廊,拿回自己的檀木盒,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确定人走远后,林双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惨烈终于引来守夜的护院,护院看到她这幅样子时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抱回去。 一边通知主母许氏,一边去叫府里的大夫。 这一夜,林双双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一直忙到天亮才消停。 玉君却睡得很香。 第9章: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翌日起来,丫鬟云柳伺候玉君梳妆。 管事嬷嬷送来给她的衣裳都是旧料子做的,颜色偏沉,有些因为放久了还泛白,首饰也都是旧款式,材料廉价,颜色老气,可穿戴在玉君身上,却有种道不出来的矜贵感。 她看了眼外头,大雪比昨晚下得更急了。 积雪盖了厚厚一层。 院门敞开,一个人影也没有,可见林双双确实吓得不轻,没敢把昨晚被她扔到水里的事说出来,否则这会许氏已经带人来绑她去问责了。 “云柳,院子里的门晚上会关吗?” “会的,姑娘休息后,我就把院门关了。” “嗯。” “姑娘怎么问这个?” “没什么。”玉君说着便从妆匣里拿出一对青禾色的石榴石耳坠戴上,却只戴一只,然后吩咐云柳,“你去把夕儿叫来。” 云柳应声去找夕儿。 等夕儿过来时,玉君已经搬了张椅子坐在屋门口,她手里端着一杯茶,腿上盖着一块薄薄的毯子,看起来清闲自在,可偏就是这样,却给人一种犹如神邸降临,震得众人心生敬畏不敢靠近。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 周围刮着风,很冷。 夕儿揣着小心走到玉君跟前的台阶下 ,眼底闪过一抹心虚,低头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玉君细长的手指摸着自己那只没戴耳坠的耳朵,动作十分优雅,她拧了拧眉,故作担忧道:“昨日管事嬷嬷派人送来一对石榴石耳坠被我弄丢了一只,好像是不小心丢在院子里了,你比云柳手脚勤快,办事又机灵,帮我找出来可好?不然大奶奶问起,该说我践踏她的好意了。” 夕儿看向她的耳朵,是只戴了一只耳坠,又望向不大不小的院子,全是积雪。 而且大雪完全没有要停的架势。 这要是找起来…… 玉君又道:“那耳坠是青禾色的,应该好找。” 夕儿脸色稀烂:“姑娘,要不等雪停了再找吧?这满院子的积雪,找起来怕是要费好些时间。” “倒也不急,可就怕大奶奶知晓我丢了耳坠,会以为是谁手脚不干净,偷了去。” “姑娘的物件,我不敢偷拿。” “别慌,我没说是你,何况一只耳坠又值不了几个钱,怕只怕人言可畏,万一胡乱给你加罪名,那就难说了。” “啊?那……那我这就替姑娘找出来。”夕儿不经吓,赶紧拿上小铲子去院子里的积雪下翻找耳坠子。 “铲子会铲坏耳坠的,用手!”玉君 温柔的说。 “用手?姑娘,这积雪太厚了,用手刨的话,会冻伤的。” “一双手而已,哪有那么娇贵。” 夕儿看着自己粗糙的手,虽不娇贵,但到底是肉包骨,再抗冻也不能当铲子用啊。而玉君虽然一副好商量的模样,却分明端着主子的气势,威压得她不敢违抗,最后也只能裹紧衣裳,顶着大雪在院子里翻找耳坠。 只是心里不免感到奇怪。 明明这位玉君姑娘昨天还是个极好说话的人。 怎么才过了一晚上…… 就跟变了个人呢? 云柳站在一旁也很纳闷,明明那石榴石的耳坠子有一对,玉君姑娘自己只戴了一只,怎么说是丢了? 还非要夕儿冒着大雪在院子里找? 不过云柳没问,见玉君杯中的茶见底了,又给她添上。 夕儿找了小一会就冷得不行了,一双手冻得发紫,眼泪鼻涕直淌,再抬头看玉君,她坐在椅子上喝着热茶,要多清闲有多清闲。 “姑娘,没找到啊,是不是你记错了?” “继续找。” “……可是。” “找!” 夕儿快哭了。 她手指冷得僵硬,脚也因寒冷开始发麻。 继续找了大概一刻钟,还是没看到什么耳坠子,她已经累得不 行,一屁股跌坐在雪堆里,然后眼巴巴的望向玉君,满眼都是求饶的信号。 玉君眸中闪过一道冷芒,朝夕儿招招手。 夕儿走不动道,爬到她跟前的石阶下匍匐着,夹着哭腔哆嗦道:“姑娘?” 玉君低眸看她,问:“知道为什么罚你吗?” 罚? 旁边的云柳听着十分不解。 夕儿何时得罪过姑娘? 她是错过什么了吗? 只见夕儿眼底的心虚加重,咬着发紫的唇点了点头:“知道……” “嗯,知道就好。” 玉君将从病秧子那里顺来的匕首丢到她面前,语气淡淡道:“你夜里开了院门,让贼人进来偷盗,差点丢了我的东西,虽然没酿成大错,但总归是要罚的,不过念在你是初犯,就小小的轻罚一下好了,就罚你……断一根手指吧。” 夕儿吓得瞳孔瞪大,差点没晕过去,赶紧趴在台阶上抱着玉君的脚哭求道:“姑娘,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天冷,快些。” “是小小姐逼我的,我要是不给她开门,她会活活打死我的,我以为她只是进来看一看,没想到她会偷姑娘的东西,姑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 “府里将你拨给 了我,我便是你的主子,既然你对我不忠,我留你也没用。” “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呀……姑娘,饶了我吧。”夕儿拼命抱着玉君的脚。 玉君蹙眉,不喜欢被人如此亲近,便轻轻将她踹开。 她不喜欢不忠的人! 换做以前,她根本不会浪费口舌。 早就将夕儿的脑袋拧下来了。 夕儿哭得泣不成声,说了一堆求饶的话也没能打动玉君。 尽管云柳为她求情,玉君也仍然态度坚决。 玉君冷漠的目光点了点那把匕首:“需要我亲自动手吗?” 她若亲自动手,那可是很疼的! 夕儿自知没有转圜的余地,最后不得不捡起匕首,咬着牙一边哭一边害怕的将刀锋对准自己的小拇指,只是那手抖得厉害,半天也下不去刀。 直到玉君一声“罢了”,才终于结束这场惊心动魄的场面。 夕儿整个人都虚了,趴在雪地里两眼发直。 经此一事,毕生难忘。 玉君也并非真稀罕她那根手指…… 她喜欢心脏! 只是得给夕儿一次教训,叫她往后再不敢做这种出卖主子的事。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往后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自己去找管事的嬷嬷说吧。”玉君起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第10章:海棠酥和芙蓉糕 过了一会,云柳才进屋跟她说夕儿已经走了。 玉君嗯了一声。 关于昨晚的事,她没有再提。 云柳也没有多问,心里大概有个底,她把匕首从雪地里捡了回来,擦干净后还给玉君,玉君看着匕首,不由地想起那个病秧子来,若他知道自己将他的匕首丢给人切手指用,怕是会用刀刃在自己身上破开一道口子吧? 想到这,她笑了。 觉得那血淋淋的画面应该很有趣。 正想着,院外来人了,是主院的丫鬟兰心,她站在屋外说话:“玉君姑娘,大奶奶请你去膳厅用早膳。” 折腾了一早上,玉君是有些饿了。 她将另一只石榴石耳坠戴上,然后同云柳一起跟兰心去膳厅。 厅里摆了三桌,来的都是府里的女眷们,丫鬟婆子们站在旁边伺候,里里外外大概有三十几号人,除了昨天在亭子里见过的那几个女眷,其他都是生面孔。 林双双不在。 主母许氏坐在主桌,正和身边穿着素雅的妇人说小女儿昨晚落水的事,孩子半夜不睡觉跑出去玩雪,不慎跌到湖里冻得半死,还一直哭哭啼啼说胡话,许氏说起来就忍不住皱眉头,实在拿这个 小女儿一点办法没有。 说话入神,许氏没注意玉君已经来了,兰心也没打算领玉君去主桌。 而是把她带到最偏的一桌坐下。 同桌还有四个女眷。 她们都不说话,只是用眼睛上下打量玉君。 她穿着旧料子做的长袄,戴着样式老旧的首饰,着装老气又简单,可偏就是这幅上不了台面的装束,穿在她身上却异常好看和时髦,让她在众多光彩艳丽的女眷中显得尤为突出。 几个女眷开始主动找她说话。 她到底是老太爷的续弦,辈分摆着,所以大家同她说话的态度还算礼貌,简简单单寒暄着。 交谈间,玉君得知她们都是林家的表小姐,平日里不常来,但因为每年的腊月十五林府上下都要去郊外的禅山寺祈福,所以府里的表小姐表少爷们会提前几日来府上小住,等到腊月十五一起出发。 玉君话不多,几乎都是听她们在讲。 殊不知有一道目光从她进来时就一直落在她身上,林家长房嫡女林芷烟坐在主桌,挨着母亲许氏,她穿了件浅蓝色的立领貂毛长袄,外面套着厚实的绣花对襟褂子,梳着样式新潮的发髻,就连鞋子也是缀以金 银穗花的丝绸缎面做的,身上佩戴的首饰华而不艳,颇有林家嫡女的大气风范。 林芷烟昨天就听人说玉君来了府上,还说她生得漂亮。 今天一见,确实长得好。 林芷烟捻着帕子的手紧了几寸,眼神也不着痕迹的暗了下去,表面上却没显露出任何情绪。 “芷烟,看什么呢?”坐在她对面的沈姨娘问道,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立马垮了,阴阳怪气道,“那位就是老太爷的续弦,昨天你没在,我和你娘先见着了,你是不知道,那丫头可有心思了,刚来朗州,就直奔咱们医馆去了,当时……” “丽华,你跟孩子面前说什么。”许氏打断道,“人来都来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怪我多嘴。”沈姨娘陪笑,生怕得罪姐姐这棵摇钱树。 许氏身边的那位妇人也望了过去,妇人是二房主母蒋氏,府里的人喊她二奶奶,常年烧香拜佛,一脸的慈眉善目:“那孩子多大了?” 沈姨娘抢话:“还不到十五,太小了。” 话里有话,暗指玉君小不正经,勾引老太爷。 蒋氏却笑着点头:“年纪是轻,可奇了怪了,我竟觉得与她有些 投缘,” “二奶奶你是平时拜佛拜多了,见谁都有佛面吧。” “兴许是。”蒋氏又转头询问许氏的意见,“十五祈福,把她也带上吧,毕竟是老太爷的续弦,咱们府里辈分最高的,大嫂,你认为呢?” “我也是这样安排的。”许氏说,作为当家主母,她处事谨慎,从不落人话柄,尤其关乎林家声誉的事更不敢马虎,眼下城里都知道林老太爷的续弦来了朗州,要是祈福当天不把玉君带上,难免遭人口舌。 所以蒋氏这么说,她也就顺其自然的接了话。 不然显得她这个当家主母太不识大体了。 大家说话间,桌上已经布好了菜。 主桌的菜系和偏桌的菜系是有区别的,要多几样荤食主菜和甜品点心,摆盘也更精致仔细。 林芷烟唤来贴身嬷嬷,附耳说了句话。 嬷嬷点头,转身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盘海棠酥和一盘芙蓉糕,端去了玉君那桌,特意说:“玉君姑娘,这海棠酥和芙蓉糕是大小姐专门让老婆子送来给你的,想着你应该没吃过,让你尝尝。” 说完用眼神点了点主桌那边。 玉君看着面前两盘雅致华美的糕 点,转而朝主桌方向看去。 正好和林芷烟的视线撞上。 林芷烟神态温婉,冲她点头当做打招呼了。 玉君也礼貌回应,她眼神清澈,看起来特别单纯,然后开心的与嬷嬷说:“还请嬷嬷替我谢谢大小姐,我生在乡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糕点,想必味道也是极好的。” “姑娘喜欢就好,那就不打扰姑娘和几位表小姐用食了。” 偏桌虽然也上了点心,但像海棠酥和芙蓉糕这种名贵的点心只有主桌才有。 等嬷嬷一走,玉君就急不可耐地夹起一块海棠酥品尝。 她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惹得同桌的几个表小姐掩嘴发笑。 林芷烟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嘴角滑过一抹讥笑,甚是得意。 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 真是一点仪态都没有! 长得再漂亮又如何,到底上不了台面。 玉君吃得开心,根本不搭理周围的目光,倒是云柳悄悄上前,附耳小声提醒她这些糕点是饭后吃的,大户人家很讲究饭桌礼仪。 玉君才不管,又连吃了好几块。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这林家的很多破规矩还是她当年定的呢! 破了便破了。 第11章:夜取 早膳过后,许氏差人来和玉君说了腊月十五去禅山寺祈福的事,玉君应好,转身打包了海棠酥和芙蓉糕回院子里吃,又让云柳去街上的书局给自己淘来几本怪谈小说,点着炭火在屋子里边吃糕点边看书。 日子好不惬意。 可林双双那边就遭罪了,她感染风寒躺在床上直哆嗦,连早膳都吃不下,一直喊身上疼,家里的大夫给她看了好几次,都说找不出原因。 林芷烟听说小妹昨晚不小心落水,现在还病在床上起不来,于是早膳过后命厨房熬了碗粥带过来看她。 “阿姐,我难受,又冷又疼。”林双双蜷缩在被子里,小脸烧得通红,眼睛也是半睁着,迷迷糊糊的样子。 “怎么弄成这样?好端端的失足落水?” “我不是失足。” “难不成是被人推下去的?” “就是!” “府里上下,谁敢推你。”林芷烟只当她任性说胡话,转身将粥端来,“快起来喝点粥,饿着肚子会不舒服的,你院里的丫鬟下人都是怎么办事的,不吃饭也不管你,改天饿她们几顿长长记性。” “阿姐。”林双双欲言又止,满脸委屈,一想到昨晚玉君 那道可怕的眼神,她现在还觉得后怕。 林芷烟拉她起来喝粥,她含着眼泪喝了两口后,突然抓着阿姐的手问:“阿姐,你信不信我?” 林芷烟哄她道:“信,阿姐信你,你先把粥喝了。” 林双双十分警惕的看了眼门口,然后压着嗓子说:“我不是失足落水,是扶风阁来的那个乡下人把我扔下去的,她还打了我一巴掌,把我按在水里差点淹死,阿姐,我怕,所以不敢告诉娘。” “你是说……玉君?” “嗯,就是她,你要帮我报仇,杀了她最好。”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她敢扔你下水?”林芷烟把粥碗扔给自己的丫鬟,脸色阴了下去,将信将疑。 “阿姐,我没撒谎,是真的,不信你问四月。” 林芷烟当即喊来四月问话。 四月不敢说小小姐半夜偷东西的事,只说玉君动手打了小小姐,之后自己就无端晕了过去,醒来时人已经在院子里了。 至于小小姐落水的事,四月是一点也不知道。 林芷烟越听越觉得这事蹊跷不可信,她深知自己小妹的脾性,平日就喜欢撒谎捉弄人,指不定这次也是。 林芷烟沉眸,左 右斟量了一会,才说:“刚才用早膳的时候我见到她了,她看起来怕生的很,坐在那一声都不敢吭,我只是送了她两盘糕点,她就开心的不得了,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干得出杀人的事?” “她最会装了,把你们都骗了,阿姐是没看到她昨天的样子,真的快把我吓死了。” “我不信。”林芷烟直接说,“我看人很准,她顶多就是个绣花枕头,捏死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我就不信她才来府里第一天就敢杀人。” “阿姐……” “双双。”林芷烟皱眉,生气道,“阿姐平时疼你,但你也不能仗着这一点就任意妄为,我是林家嫡女,就需有嫡女的风范,断不能因为你自己容不下她就撒谎编事,把阿姐也拖下水,你要这样,阿姐就不疼你了。” “我……我就知道,你们是不会信我的。”林双双坐在床上直蹬脚,她知道说出来母亲不会相信自己,所以才没说,可平日里疼爱自己的阿姐也不信自己,这下更憋屈更难过了。 “你别闹了,喝了粥赶紧休息,不要再着凉了,否则过几日禅山寺祈福就别想去了。” “不去就不去, 我再也不喜欢阿姐了。”林双双耍性子,将被子蒙到头上,背对着躺了下去。 林芷烟也懒得去哄。 她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表情也跟着变得阴冷阴冷的,任她怎么看,玉君都像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根本掀不起半点风浪。 对付这种人,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林芷烟也没再往下多想了,只嘱咐屋子里的丫鬟好生照顾小妹,便走了。 扶风阁。 玉君看了一整日的小说,乏了后才想起来吃晚饭。 府里厨房送来的饭菜比今天的早膳简单的多,她也不讲究,随便吃了点。 晚上风凉,大雪还没停。 玉君让云柳先去休息了,她坐在火炉旁烤火,顺手往炉子里掷了块炭,看着燃起的小火苗,突然问了句:“外面这么冷,不进屋坐会吗?” 屋里静悄悄的。 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但过了一会,屋顶传来砖瓦碰撞的声音,禁闭的窗户也在下一秒被撞开,闪进来一道人影。 来人脚步很轻,穿着黑色的护卫服,应该是在屋顶上站了好久,肩头上沾满了雪,他手握长剑站在玉君身后,一双眼睛肃穆有神,冷冷的说:“主 子命我来取东西,还请姑娘奉还。” 玉君笑了笑,淡然自若的坐在摇椅上,一边捣鼓炉子里的炭火,头也不回的问:“我何时拿你主子的东西了?” “一把匕首。” “匕首?听起来就怪吓人的,那可怕的物件我碰都不敢碰。” “姑娘别不识抬举。” “哦?此话怎讲?” “我是习武之人,手里没轻没重,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护卫黑脸道。 玉君颦了颦眉,唇角溢出冷意:“你主子命你来取东西,难道也命你对我出言无礼吗?你这样威胁一个弱女子,既没风度,也没规矩。” “我一个粗人,不需要什么风度,姑娘最好别逼我动手。” “你敢?” “……”护卫噎声。 他来之前主子吩咐过了,不准动粗,需客客气气。 所以他还真不敢动手。 本以为小姑娘家家的,随便威胁一下就会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没想到玉君不吃这套。 那可怎么办? 护卫一时有些窘迫。 “这样吧。”玉君突然转身看他,脸上布满笑意,“正所谓捉贼见赃,你若能在我屋里找到你主子的东西,拿走便是,如何?” 第12章:护卫挨打 商亭羡的护卫是个直脑子,玉君这样说,他还真就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习武之人本来就手脚利索,动作又快,很快就翻遍了整间屋子。 却愣是没找到那把匕首。 玉君看着自己被翻乱的床和柜子,柳眉不禁拧了起来,道了句:“粗人。” 护卫有些不耐烦道:“姑娘还是主动把匕首交出来,否则……” “否则怎样?” “别怪我不客气。”护卫提起手中的剑,作势拔出…… 岂料下一刻,玉君走过去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仰着小脑袋教训道:“我让你找,没让你翻,你竟还是个有脾气的,实在粗鲁!” 乱成这样,她还得收拾半天。 护卫突然挨了一巴掌,愣在原地。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又娇嫩的小姑娘会打人? 手劲还那么重。 疼死他了。 护卫强忍着疼意,偏又气不起来,甚至觉得委屈:“到底谁粗鲁?哪有你这样打人的?” 话音刚落,玉君又给了他一巴掌:“私闯女子闺房,本来就该打,有错不认,还犟嘴,更该打。” 护卫脑袋发嗡:“……” 玉君则转身坐回炉边,下了逐客令:“既然没找 到你家主子的东西,就赶紧回去复命吧,再替我带句话给他,若真以为东西在我这,就让他亲自来取。” 护卫是个直木头,眼下被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且来之前主子交代过他,不要在女子的闺房里逗留,取回东西就赶紧回。 所以这两巴掌挨得不冤。 最后憋了半天,扔下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后,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身影消失在了大雪天里。 玉君看着被翻乱的屋子,直摇头。 那两巴掌,她真是打轻了。 衙门内院。 商亭羡正在屋里喝茶,屋外大雪纷纷。 没过多时,护卫便从扶风阁回来了,他低头来到商亭羡面前:“主子。” 商亭羡抬眸扫了他一眼。 便看到他脸上那两道鲜亮的手掌印,细细长长,根根分明。 可见那双打人的手一定非常好看。 且手劲狠毒! 商亭羡唇间含笑:“那孩子打的?” 青野羞于启齿,作为商亭羡的贴身护卫,他平时可是黑面神般的存在,此时威风全垮,揉了揉到现在还辣疼的脸:“小姑娘下手挺狠的,属下拿她没办法。” “擅闯女子闺房,是该打。” “那主 子还让我去取匕首?早知道就不进去了,白白挨了顿打。” “我是让你去取,不是让你跑到人家的闺房里去抢。” “……属下愚笨,没考虑到这么多。”青野自幼就在朝廷设立的精武堂里长大,接触的也都是些脑子直溜的武人,只管奉命办事,替主子分忧,哪里会考虑什么字眼词? 他说:“是属下无能,没能替主子取回匕首。” 商亭羡却淡淡道:“意料之中的事。” “这么说,主子知道我拿不回来?” “那孩子有本事从我身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匕首,又怎么会轻易还给我。”商亭羡漫不经心的摆弄着茶杯,一边问,“她可有说什么?” “差点忘了,她让属下带句话给您,说让您亲自去取。” “亲自去取?”商亭羡挑眉轻笑,突然有了种高手之间博弈的快感,脸上病态般的笑容也越发肆意张狂,“好一个亲自去取!” 看来那丫头,是个很角色。 是自己轻看了她。 …… 再过了两日到了腊月十四这天,大雪终于停了。 玉君一直待着院子里没出去。 府里的主子们也没来看她。 不过她迷上了看怪谈小 说,没心思在意这些,反倒乐得自在。 经过几天的相处,云柳倒是摸透了她看书的喜好,便一趟趟往书局跑,帮她淘回来各种奇奇怪怪的书。 玉君一高兴,念了一章给她听。 云柳听得浑身发麻,夜里还做了场噩梦,吓得内衫全湿了。 这天,许氏命人送来一套新衣服给玉君,是明日去禅山寺祈福穿的,比她先前用旧料子做的衣裳好很多,花色也是时下小姐们最喜欢的清冷色。 云柳话不多,却极其护主:“这身衣裳肯定是那些表小姐们挑剩下的才送来给姑娘,姑娘好歹也是府里辈分最高的,可吃穿用度却比表小姐们还低。” “捡着别人挑剩下的,总比没有强。”玉君笑了笑,靠在躺椅上看书。 “衣服也就算了,可是院子里的炭快烧完了,我早上去了趟管事房,催他们送炭来,他们满口敷衍,根本没打算送,都知道姑娘在府里没依靠,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连这两天送来的饭菜也是清汤寡水……姑娘,奴婢担心你难熬。” “怎么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 “可是眼下这关度不过去的话,冬天是会冻死 人的。” “炭还能烧几天?” “只能撑到明天早上了。” “嗯,够了。”玉君合上书,含笑跟云柳说,“你且放心,等明天我们从禅山寺祈福回来,管事房的人会恭恭敬敬的把炭送来,而且只多不少。” 云柳将信将疑:“为什么?” 玉君说了句“天机”,就继续看书了。 云柳猜不透姑娘的心思,便去院子里铲雪了,却时不时往屋里看,看玉君看书的样子,她倾斜着大半个身子枕在椅榻上,身段优柔娇细,修长玉立的手指拂过书页,慵懒的凤眼流转着温柔的光芒,颇有一份醇美的气息。 好像画里的景。 这样好看的女子,任谁见了不得说一句“我见犹怜”? 只可惜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 想到这,云柳惋惜的叹了声气。 玉君却是没心没肺,偷得几日清闲便是几日。 她倒也没云柳说的那么惨,若真要穿好点的衣服,只消她一句话,朗州最大的布行便会拿着上等的布料亲自上门来给她做衣裳。 只是她不想这么干! 现在受点委屈和苛待,是为了让林府那些牛鬼蛇神们放松警惕。 待她们得意上头,她就好办事了。 第13章:禅山寺祈福 第二日腊月十五。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林家都会去禅山寺祈福。 但因为今年老太爷过世,按照朗州风俗,家中老人病逝后有三年的平安期,若三年内林家有人出事或是发生祸端,往后便会家宅不宁,若能安然度过三年,那就平平安安多子多福了。 所以今年祈福人数比往年多添了一倍。 那些远房表亲们都一起来了。 林家安排了将近二十辆马车,还有诸多祈福用的物件。 队伍浩荡,把府门口的长街都挤满了。 家中主子们陆陆续续上了马车,玉君是最后一个被安排上去的,乘的是队伍末尾的那辆马车,偏那管事的人还说她命好,别的主子都是三三两两挤在一辆马车里,就独她一人一辆,坐得最舒服。 玉君只是同他笑了笑。 她又怎么会猜不到他人的心思,不过是嫌弃坐末尾的马车丢人罢了。 因为前后顺序都是按照府里位分来的。 往年都是些腿脚不利索的老嬷嬷们压后。 今年好了,有她压轴。 林芷烟拨开窗幔回头看时,正好看到管事领玉君去后面的马车,她没忍住蔑笑了下,连心气都不由地拔高了。 “表姐,看什 么看得这么开心?” 车里还有一名女子,是沈姨娘的女儿谢棠,比林芷烟小一岁,平日里就喜欢跟在林芷烟屁股后面作威作福,跟她那个一心只知道奉承许氏的亲娘一模一样。 林芷烟收回目光坐好,嘴角仍带着余笑,优越感极重,边摆弄细长的指甲边说:“碰巧看到一只麻雀在拼命往屋脊上飞,忍不住想笑。” 谢棠心思重,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立马会意到表姐话里的意思,便也掀开窗幔往后看去,随即捂着嘴笑:“还真是只麻雀,奈何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哪里能跟表姐比。” “我同她比什么?也比不着。”林芷烟心底生出一丝厌恶。 “是是是,表姐是林家的嫡女,她一个乡下来的女子,也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迷糊了老太爷,才得了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自然不能跟你比。” “谢棠,这些话当着我的面说说就算了。”林芷烟变脸。 “表姐……” “谁不知道你是跟着我的,你说出去的话就等同是我说出去的,我身为林家嫡女,就该持有嫡女风范,有些话,是断断不能宣之于口的,所以,你得管好你这张嘴,不要为我招来麻 烦。” “嗯……我知道了。”谢棠不敢反驳。 “还有,就算她作风再不好,到底也是爷爷的续弦,现如今守活寡已经够可怜了,咱们对她好点,也算积德。”林芷烟佯装出来的那副大度之相,倒像是真的可怜玉君。 “好,听表姐的。” 谢棠嘴上应好,心里却把林芷烟看得透透的。 在外人面前,林家大小姐相貌出众,温文尔雅,是嫡女中的典范。 又哪里说得出刻薄的话? 做得出歹毒的事? 但私下里性子如何……谢棠再清楚不过。 自打她随母亲来到林家寄住,这些年可没少帮林芷烟干坏事、背罪名。 却从来也不敢戳穿。 毕竟她现在吃着林家用着林家。 往后还得借着林家的光,给自己找个好人家,若能比林芷烟嫁得好,那才是最要紧的。 另一边,玉君坐在车厢里看书打发时间,她没带云柳一起来,夕儿被自己支走后,院子里就只有云柳一个丫鬟,她得让云柳守着家,毕竟自己吃饭的宝贝还放在屋里,万一被人偷了,她得伤心死。 朗州郊外的官道上积了厚厚的雪,林家的车马队走得很慢。 玉君乏了,合上书 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到达禅山寺山脚下的时候突然猛地颠了一下。 她身子斜到一边,被撞得睡意全无。 马夫跳下车查看,发现是左边的车轮碾到雪下的硬石给崩坏了,中间的轮轴断了一截,肯定是走不了了。 玉君掀开车帘问情况,才发现山脚处就她这一辆马车。 前面的队伍早就丢下她不知道到哪儿了。 估计已经上了半山腰。 她眸光暗了暗,嘴角带着玩味轻扬了下。 跟她玩这招! 还太嫩了! 马夫搓着手哈着冷气说:“姑娘,车轮坏了,走不动道了。” 她故作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问:“修得好吗?” “这没办法修,轮轴坏了,得找木匠重新做新的才行。” “好端端的,怎么会坏?” “山里到处都是积雪,路面坑坑洼洼石子又多,不小心撞到也是常有的事。” 玉君叹了声气,忧心道:“那可怎么办?万一耽误了祈福的时辰,大奶奶会怪罪我的。” “姑娘别急,我想想办法。”马夫见她又怕又急的样子,不免起了同情之心,但府里主子交代的事他又不敢不照办,只能横着心道,“要不姑娘 在车里等我,我追上前面的马车,让他们回来接你。” 玉君乖乖点头:“那你快去快回。” 她方才还担忧的神色,在马夫转身的一瞬间便冷了下去,望着马夫那走一步歪两步的身影,她知道,大概要等到祈福完了他才会回来接她。 可见府里那位为了不让她参加祈福,一定是绞尽脑汁才想出了这个损法子。 很好!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蠢妇。 禅山寺山脚处林木众多,冷风从林子深处一阵阵往外灌,车厢里没有暖炉,越坐越冷。 大抵过了半刻钟,玉君听到了动静。 是马车的声音。 但并不是来接她的。 玉君唇角绽出笑意,轻声呢喃道:“来得刚刚好。” 她好像猜到了是谁。 然后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手边的书,裹紧衣裳下了马车,拧着一双好看细长的秀眉,露出可怜无助的模样。 望着后面行驶过来的马车。 青野驾车,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雪地里鼻头冻得通红的玉君。 莫名的,他两边脸颊又升起了那熟悉的疼痛感,赶忙拉紧缰绳,将马车停在了玉君面前,好奇的看着她那张红彤彤的小脸蛋,问:“你怎么在这?” 第14章:小孩,你是嫌命太长 玉君红着眼作哭相,盯着他不说话。 大眼瞪小眼,青野先慌了…… 他这回可没闯她闺房,也没翻她的床,不至于再挨耳光吧? 心虚之下,他挪开玉君投过来的目光,看了眼前面那辆有些倾斜的马车,一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回头冲马车里的人说道:“主子,又让咱们碰上了。” 可不就是“又”嘛。 两次遇到玉君,都是在朗州城外,而且她的马车还同上次一样也坏了。 不知是巧合? 还是刻意安排? 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窗幔,暗淡的车厢里隐隐露出商亭羡那张好看的脸,他眼神很冷,盯着玉君上下打量了两圈后又将窗幔放下。 然后没了动静。 玉君心想:这小屁孩这么冷血吗? 半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往后可怎么娶媳妇? 不过玉君还是一动不动的乖乖站在寒风中,白嫩的小脸被冻得红扑扑,像是随时要被风刮倒了。 青野见了,都忍不住生出怜香惜玉的心思来。 全然忘了小姑娘打人时那强悍的手劲。 而就在玉君几乎要哭出声来的时候…… 车里传来了商亭羡慵懒又夹着几分不耐烦的声音:“等我请你?” 青野会意到 主子的意思,立马跳下车将膝盖弯在车前,玉君也不跟他客气,很自然的踩着他的大腿蹬上了马车。 车厢里还是同上次一样暖和。 商亭羡也还是那副病恹恹随时要死的样子,他怕冷,可是玉君身上却带着冷气,扑到他身上的时候害他打了个颤。 玉君坐好,转眸便盯上了商亭羡捧在手里的手炉。 他捕捉到她的眼神,将手炉往袖子里藏了藏,提醒她:“我有病。” 我有寒症,别肖想我的手炉! 玉君抬眸,眼角处的泪还没干,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你有病,可是我冷。” 商亭羡却阴恻恻的别过脸不理她。 她小手搓着,又说:“没骗你,是真冷。” 那语气可可怜怜的。 商亭羡凛了凛眉,斜眼睨她,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将手炉丢了过去。 玉君接过手炉:“多谢公子。” 可下一刻,商亭羡又伸手朝她要东西。 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五指修长,线条柔美,虽然掌心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但并不影响美观。 这男人的手,真是太好看了。 玉君差点迷了眼,她说:“我手还没捂热,你就要拿回去?小气。” “匕首!” “嗯?那是什 么?” “偷了我的东西,打了我的人,现在又跟我装糊涂?小孩,你是嫌命太长,还是觉得我脾气好?”商亭羡眸光冷冷的看着她。 玉君察觉到一股杀气:“公子莫要吓唬我,我胆子小。” 话音刚落,商亭羡伸到她面前的那只手往上一抬,便轻松擒住了她的下巴,指尖捏在她脸颊两侧,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她的骨头捏碎。 该死! 这男人的手不仅漂亮,还白玉无瑕,指腹柔软,真叫人想扒了皮看看里面的骨。 若是用这双手杀人,应该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玉君越是这样想着,就越发兴奋,直到下巴传来痛意,她才一脸无辜的看着商亭羡:“你弄疼我了。” “你让我亲自去取,自己倒先送上门来了。”商亭羡锐利的视线从她脸上慢慢往下移,边道,“既然我的人没在你屋里找到匕首,那想必……是被你藏到什么更紧实的地方去了,不如让我猜猜,你会藏到哪?” 最后视线停在了玉君胸下偏腰的位置, 他阴隼且变态的眼神,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撕碎。 玉君眼里努力挤出几丝泪花,同他讲理:“就当我真拿了你的匕首,那锋利的东西我也不可能带 在身上吧?” “那可不一定,你们这样的小孩子最会藏东西了。”说完,商亭羡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直接掐在了她的小腰上。 她怕痒,被掐得一哆嗦,还没来得及反抗,整个人就被腰间的那道力压到了车壁上,力量很大,车身都跟着晃了几下。 守在外面的青野皱着眉头看着晃动的车身,双手抱胸思考起来,难道自家主子铁树开花了?但也不至于按耐不住到这种地步吧? 这里可是荒郊啊…… 想到这,青野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 想什么呢,主子是正经人。 怎么可能干不正经的事。 何况那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谁忍心下手啊。 车厢里,玉君被撞疼了。 她咬着小白牙瞪他,一边按住他放在自己腰上的大手,生气道:“你敢欺辱我,我就一头撞死。” “想死不拦你,但别弄脏了我的马车。” “你逼死我,便背上了杀人的罪名,你不怕吗?” “怕?”商亭羡像听到一个笑话,沉下脸来,眸色犀利道,“放心,我会把你的尸体丢进山里喂狼,不会有人知道的。” “没想到公子看起来斯斯文文,怎地会是个黑心肠?亏我还夸过你好看 。” “……” 商亭羡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这孩子就夸他比戏文里的仙家还好看,当时没把他气死。 哪有夸男人好看的? 娘里娘气的。 他气得手指用力,将玉君的脸颊都捏红了。 玉君再度感觉到痛意,素白纤细的手指本能的朝商亭羡胸口伸去。 她已经很多年没掏过人心了。 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心脏会不会跟他的脸蛋一样也长得好看? 但就在指尖触碰到商亭羡胸膛的那一瞬…… 她又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个男人对她来说,很重要! 商亭羡在她出神时慢慢逼近,温沉的呼吸流窜在两人之间,他掐在她腰上的手也开始放肆:“再给你一次机会,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玉君吓得大喊:“别,别动我。” 那只大手已经摸到她的腹部。 还有进一步的动作…… 她身子敏感,经不起挑逗,只好说:“匕首我藏家里了,得回了城才能还你。” “不装了?” “你这般威胁,我不敢不认。” “嗯,还算识趣。”商亭羡薄唇微挑,松开了她。 他虽然用了比较轻浮的手段逼问,但却是正人君子,不会真拿玉君如何的。 第15章:小寡妇 玉君脱了束缚,立马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的距离。 生怕他又扑过来。 见此,商亭羡眸中荡开了一抹笑意,这孩子真是又怂又爱玩,但很快又恢复冷脸,问:“那匕首卖不了几个钱,你偷它做什么?” 玉君被他戏弄得惊魂未定,揉着自己被捏酸的小腰道:“防身用。” “防身?如何防?” “拔出来往人胸口最深的地方刺总没错。”她认真的说。 还忍不住动作笨拙的比划了一下。 商亭羡笑而不语。 就她这小胳膊小腿的,拧一下就断了,恐怕还没等她拔出匕首,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这时青野在车外问道:“主子,是继续上山?还是?” 商亭羡这才想起正事来,看了看玉君那单薄的身子,他犹豫了下,才道:“林家的人把你丢在这,大概是不会来接你了,正好我也去禅山寺,可以带你一程。” 玉君并不意外他会知道林家。 自己来朗州直奔仁京堂,动静之大,人人都知道了林家有个还未及笄的祖母来了朗州,而商亭羡丢了匕首肯定要寻她,只需悄悄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她的情况和处境。 玉君道:“你怎么知道 他们不会来接我?林家的大奶奶对我很好的。” 她一脸单纯。 像是真的不知道此行被人摆了一道。 商亭羡只觉得她傻,这孩子往后在林家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便言语刻薄的提醒她:“小寡妇,别把自己看得太重。”xiaogufu 小……寡妇? 这可比小续弦要难听多了! 不过玉君也没生气。 然而。 令商亭羡如何也想不到的是…… 林家的人真来接她了! 还是管家老齐亲自来接的,可见重视。 玉君得意道:“看来,是你轻看了我。” 商亭羡脸色铁青。 林家的人明明有意把她丢在这,又怎么会回头接她? 管家老齐不仅对玉君客客气气,用的还是二奶奶乘的豪华马车来接的她,但是她没坐上去,而是赖在了商亭羡的车上要和他一起去。 商亭羡心中堵塞。 怀疑玉君是存心膈应他的! 玉君只乖乖的说:“我是贪你车上有暖炉,你别想多了。” 商亭羡脸色阴冷,心中郁结。 一路往山顶去,玉君看书打发时间,不再同商亭羡讲话,可是又见他无聊,便说要念书给他听。 他闭目养 神没有拒绝。 玉君便绘声绘色的念了起来,她看的是怪谈小说,内容非常吓人。 商亭羡听得眉头越皱越深,忍不住睁开眼看她。 玉君念得入神,表情上都是戏,仿佛置身于书中的情境之中……明明说自己胆子小,却看这种血腥诡谲的书。 小家伙,原来有两副面孔。 …… 禅山寺。 大雄宝殿后面的禅房里,林家的长辈们都在这里休息,小姐少爷们在别的禅房,大家脸色都不大好看。 尤其是林家大爷林文远,他一身紫墨色刺绣常服,年近五十,却满头白发,脸色沉重的坐在主位上,连着他左手边的二爷三爷也是这样,气氛低沉的吓人。 三兄弟默声的样子很像。 只是三爷要年轻些。 许氏坐在林文远的右手位,手里捻着帕子,时不时往外面张望,眼底藏着心虚。 料谁也没想到,本以为老太爷去世,林家今年祈福的头香应该由大爷林文远来上,可寺里的方丈却说老太爷在世时曾说过,林家祖上定过规矩,头香必须由辈分最高的人来上,否则会败了林家往后三年的运势。 而现在林家辈分最高的那位,不就是玉君。 可她却被丢在了山脚。 林文远不敢忤逆祖上规矩,便携府里上下的人在这里等着。 过了许久,二爷林孝之坐不住了,哼声道:“我倒不在乎什么运势不运势的,反正我打理的钱庄也不靠这个吃饭。” 林家家大业大,涉猎多个行业。 大爷稳重,又深得老太爷的真传,大半辈子都扑在研究医术上,自然而然接管了家中的百年基业——仁京堂。 而二爷性格圆滑,善于交际门道,为人又吃得开,所以接手了家里当铺和钱庄的生意,也是油水捞得最多的,除了每个月按份额上交到府里账房的钱,还能余下不少到自己二房的账上。 虽然富得流油,却亏无子嗣。 他年轻时喜欢打马球,一次从马上摔下来不慎伤了男人根本,偏又爱面子一直瞒着,等老太爷发现时要给他治,却已为时已晚。 而二奶奶蒋氏年纪轻轻就嫁给了他,得知自己守了活寡,成日里郁郁寡欢。 久而久之,便将所有的心思都寄托在了烧香拜佛上。 才勉强度过这些年没盼头的日子。 眼见二爷先开了口,三爷林淮安自然坐不住了,也跟着道:“那方丈的话到底可 不可信?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老爷子说过这事?” 林文远板着脸回他:“每年祈福都是老爷子自己上头香,说与不说的,有什么区别。” “可是大哥,老爷子已经走了,咱们林家的头香现在应该由你来上,让给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算怎么回事。依我看,不等她了,赶紧上香祈福别误了吉时。” “老三!”林文远正襟危坐,呵斥一声,拿出了当家主子的威严说,“既是祖上留下来的规矩,就不能破。” “难道真要一个小丫头上头香?” “嗯。” “大哥,你糊涂啊。”林三爷自知自己没有话语权,只能闷着声了。 林三爷向来做事没头脑全靠一张滑溜的嘴,这些年他打理的字画行生意一直在亏损,早就该关门了,可是老太爷生前时执意要开下去,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不能丢。 所以老三打理的字画行一直靠二爷那边每个月拿钱养着。 见等了这么久玉君还一直没来,林文远转头问许氏:“你是怎么交代管事的,人怎么能丢?你办事一向稳妥,即便是小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次祈福这么大的事,不应该啊。” 大有问责的意思。 第16章:兄弟俩说私话 因为专注研究医术,又要经营仁京堂,所以林文远很少打理家中的事,全都交给了许氏掌权。 许氏忙道:“老爷,祈福人数和马车早就安排好了,想着玉君来了府上,不能不把她带上,就临时加了一辆马车在后面,不成想今年下了这么大的雪,山脚的路不好走。她那辆马车又走得慢,坏了在路上,大家才没注意……不过,还是我疏忽了。” “天这么冷,就怕人出事。” “我已经让老齐去接了,应该快到了。”许氏表面镇定,心里却暗暗攒着一口气。 那日早膳,是二奶奶蒋氏当众提起来要带上玉君,她才顺着应下了,可想着玉君的身份又实在让林家蒙羞,祈福这么大的日子,不想让她玷污了佛门,故而交代马夫做了手脚,将她扔在山脚,等祈福完再接上她回府。 却不想林家祖上竟然还有这种规矩。 连她这个当家主母都不知道! 坐在靠门边位置的沈姨娘注意到许氏的神色,侧过身笑脸盈盈的对林文远说:“姐夫,这事也不能全怪大姐,人祸尚能预料,天灾哪能晓得?总不能是大姐派人搬了块石头挡在路上,磕坏了玉君那辆马车吧?怎么我们的马车都没事,就她的马车金贵?” 她本意是想替许氏 说话,却不想正好捅在许氏的心口。 许氏正因为这事心虚,生怕林文远派人去查,偏偏沈姨娘越是哪里有疑,越是往哪里戳。 林文远皱眉,深深的看了许氏一眼。 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许氏心里发慌,侧过身隔着中间好几个人,朝沈姨娘狠剜了一眼。 沈姨娘是个精怪,当即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自知是闯祸了,捂着胸口往后缩去,不敢再看许氏的眼神。 这时府里的小厮进门通报:“几位爷,人来了。” 林文远闻言起身,快步出了禅房。 许氏忙跟上,经过沈姨娘身边时,沈姨娘赶紧起身贴到许氏身边,附耳说了句:“是我多嘴了。” 许氏没理她。 大家陆续跟上,只有二爷三爷还坐着不动。 林二爷只往外掀了一眼,根本没闲工夫去接人,他一心只在赚钱上。 林三爷本来是要出去的,但是见二哥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索性他也不动了。 然后半边身子倾过去,顺着给林二爷倒了杯茶,边问:“二哥,不出去看看?” “一个大活人有什么好看的?她难不成是菩萨下凡,能让我的钱庄日进斗金,还是能保我有子送终?” “看你这话说的。” “说错了?我同你和大哥可 不一样,大哥一心扑在仁京堂,只知道倒腾他那些药啊草啊的,你呢,守着几间破字画行,盈亏不管,要不是我打理着当铺钱庄,你以为咱们林家的日子有现在这么好过?我忙里忙外,没你们那么潇洒,现在还要我出去迎一个小丫头,我没那心,她也受不起!”林二爷虽然嘴上抱怨,却也是在显摆他的本事。 毕竟三房里,唯他二房最有钱。 而且林家还没分家,他赚的每一个子,大房和三房都有份。 因此他架子大,脾气臭,也没人敢说什么。 林三爷笑了笑:“是是是,二哥辛苦了……可我不是也没办法吗,老爷子非要我守着字画行,不然我早关门了,随便去干点别的什么都好,也不至于每月要二哥支银子了。” 说着,林三爷把刚才倒的那杯茶又往林二爷面前推了推。 林二爷睨了那杯茶一眼,便听出了这话里的门道,开门见山道:“老二,你有话直说。” 林三爷战术性的咳了两声,压着声音说:“老爷子生前不让我关字画行,我也实在没办法,但现在他老人家走了,我就想着去做点别的,开个酒楼或者……” 他说话掐了半截。 林二爷冷笑一声,猜到他要说什么:“赌场?” “还是二哥 懂我。” “开赌场,可不是有钱就行,你有门道了?” “这不是得仰仗二哥帮帮忙,搭把手嘛,你认识的人多,只要……” “老三!”林二爷打住他的话,沉着脸往外面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到两人的谈话,才说,“这事我可不能替你拿主意,赌场水深,里面的门道又复杂。而且要关了字画行这么大的事,你得先说服大哥。” “大哥随老爷子一样古板,肯定不会同意。” “那你跟我说也没办法。” “二哥……” “行了老三,今天不谈这事,等祈福结束了再说。”林二爷把那杯茶推到了一边,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 林三爷脸色有些许难看,他知道今天肯定谈不成这事,只是先跟二哥打声招呼,让他有个准备,毕竟开赌场,还得要二哥帮忙出钱出力。 反正他那赔本的字画行,是关定了。 就是老太爷诈尸,他也得关! 外头,林文远带着林家一众人来到寺院门口接人,正好看到玉君从马车上下来。 林文远是第一次见玉君。 只觉得这姑娘年纪太轻,身板太细,一点当家祖母的气质都没有,不过胜在长相漂亮,人看起来也乖乖的。 应该是个听话的。 玉君见寺门口来了 这么多人迎自己,一眼认出为首的那人就是林家大爷,她作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先是同车里的商亭羡道了声谢,然后赶紧走上前,欠了欠身子道:“都是玉君不好,耽误了祈福的时辰,还请大老爷和大奶奶见谅。” 林文远心里是有些膈应在的。 毕竟名义上,这个小他几十岁的丫头是自己的继母。 他该喊一声母亲。 但玉君的一声“大老爷”,倒给足了他面子。 林文远也不喜欢为难人,不冷不热的点了下头,说:“老爷子离世,今年祈福的头香由你来上,别耽误时辰了,赶紧进来吧。” 说罢,正要转身进去,却瞥见送玉君来的那辆马车往寺庙后院的方向去了,他驻足看了一眼,似乎是认出了什么,但又很快收回目光,大步往大雄宝殿去了。 众人纷纷散开,腾出一道小路。 玉君跟在林文远和许氏身后,从众人中间穿过。 在经过林世尧面前时,玉君和他眼神撞上,两人不约而同的点了下头当作打招呼了。 林世尧这个医呆子一向不管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所以也不在乎什么声誉不声誉,他只知道,玉君医术了得,是值得自己敬佩的人,自然与林家其他人相比,他看玉君的眼神,也就和善多了。 第17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林家祈福,人多规矩多,流程也多。 玉君按照寺中方丈的指引,为林家上了第一炷香,她丝毫没有怯场,站在最前头引着众人祈福的样子竟真有几分祖母的风范,稳重得完全不像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 但等上完了头香,她便乖乖往后站去,挤在了一堆表小姐当中,把主场交还给林家那三位当家的爷。 半个时辰后,祈福上香的流程结束,林家的下人们便跟着寺中的僧人将祈福用的物件拿去祭拜焚烧,而年轻的主子们需要人人抄写一篇经文,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送去正殿焚烧,今年的祈福就算正式完成。 但因为要留在寺中吃清斋,所以时间充足,有些女眷们也就不急着抄经文,三三两两先约着去寺里的姻缘殿求姻缘去了,男眷们便去了状元殿和财神殿,求功名利禄。 玉君没有人约,便乖乖在禅堂里抄经文。 禅堂很大,通常是寺里的僧人们晨时打坐诵经的地方,今日特意腾出来供林家的小姐少爷们抄写经文用。 玉君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一张矮案,铺着宣纸,旁边摆着一本经文书,她已经抄写了小半篇。 这时一道 尖细的声音传来:“原来你认字啊?” 闻声,就叫谢棠领着一个表家小妹趾高气扬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支毛笔玩趣似的打转,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眯起来像把弯刀,锋利显恶相。 今天人多,玉君倒是没注意她。 不过却觉得这女子跟沈姨娘刻薄的神态有些相似,便知她是谁了。 玉君微微一笑,回道:“认识些。” 谢棠低头看了眼她抄写的经文,发现她的字竟然很漂亮,工工整整,娟秀流畅,落笔犹如云烟,即便是那些自小就练习写字的闺家小姐们也很难写出这样的字迹。 没想到她一个乡下人竟然能写出一手好字。 比较之下,谢棠心中一阵不快,她露出鄙夷的表情,鼻腔里哼了声:“我叫谢棠,沈姨娘的女儿。” 玉君点头:“嗯,我知道。” “还以为你不认字,你读过书?” “我在乡下的时候跟一个老先生学过几天。” “难怪。”谢棠随即用眼神示意身边的表家小妹。 表家小妹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手里端着一杯茶准备送到玉君面前的矮案上,可是刚要放下,不知是没拿稳还是故意的,茶杯倾 斜,哐当一声全洒在了玉君抄写的经文上。 墨迹本来就没干,茶水一浸,全化开了。 表家小妹啊了一声,倒把她自己给吓坏了,蹲下身一边收拾,一边忙道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怪我。” 玉君却淡定的看着,像是早就预料到了。 她从蒲团上慢慢起身,将表家小妹也拉了起来,笑容亲切的说:“没事,你别慌。” “都是我不好,手没端稳,要不我替姐姐重新抄一份。” “嗯,那也行。” “呃?”表家小妹愣住。 她只是顺口一说而已。 没想到玉君还真不客气。 谢棠表情微妙,忙将表家小妹拉到自己身后,扬着下颌冲玉君说:“经文上要写各自的生辰八字,还是玉君姑娘自己重新抄写一份会比较虔诚,我家小妹心善,心想你口渴才过来给你送杯茶,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也不能怪她,对吧?” 玉君红唇冷艳,笑意渐浓,将打湿的经文拿起来甩了甩,动作温温柔柔,眼底潋滟着一抹寒气道:“说的是,我若硬逼着她替我抄,倒显得我小气,只是我写字慢,再重新抄一份怕是来不及焚烧了,到时候 又要让大家等我一个人,不如我去问问方丈,看看打湿的这半份能不能用。” 她说着便要去…… 谢棠急了,赶紧拦道:“玉君姑娘,只是一份经文而已,不用去麻烦方丈吧?” 她是怕玉君把这事告到方丈面前,长辈们就会知道,到时候闹开,扯到自己头上,肯定会挨一顿骂的。 玉君却笑笑:“放心,我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打湿的。” “你……” “谢姑娘在怕什么?” “我……我怕?又不是我泼的茶。”谢棠心虚,声音拔高。 她再怎么依附林芷烟来狗仗人势,到底也只是林家的一个表小姐,目前还没底气挑战玉君的地位。 表家小妹也担心事情闹到方丈那里,弱弱的插了句话:“还是我重新抄一份吧,我写字快。” 玉君勾唇,利索的将打湿的经文塞了过去:“那就麻烦妹妹了。” 表家小妹拿着经文,神情尴尬。 早知道就不帮谢棠姐姐这个忙了…… 谢棠本以为这个看起来乖巧的软柿子可以任由她拿捏,定会吃下她这套下马威,没想到反过来自己却被打得措手不及,差点栽进去,甚至有种哑巴吃 黄连的感觉。 眼看这场面,有人走了过来,伴着冷嘲热讽的话:“看样子有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弄巧成拙了,活该!” 闻声看去,是林家三房的小女儿林念听。 林念听个子不高,长相干净,年纪和玉君一般大,她不同于府里其他的小姐们矜持温婉,在穿着打扮上要更偏向于精简舒服,也没有过多的金银玉石做装饰,因为喜欢习武,身板练得很笔挺,精神气十足,性格也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 像个帅气的小男儿郎。 谢棠与林念听一直不对付,两人平时没少闹架。 谢棠瞪她一眼:“你胡说什么呢?” 林念听满脸痞笑的走过来,眼神里毫不掩饰自己对谢棠的厌恶:“谢棠,清斋还没吃你就饱了?闲着没事到处找茬,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帮府里的下人焚烧香纸去。” “谁没事找茬?念听妹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也别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在我面前,你根本算不上什么东西。” “我算不上什么东西?我堂堂林家三小姐,还比不过你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林念听可不是善茬,有仇当场就报。 第18章:玉君看双簧 谢棠被当众戳到了痛楚,脸一下就红了。 禅堂很大,一开始没人注意到这边,但林念听的声音又高又尖,荡着回音,引来很多小姐少爷们往这边看,具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见怪不怪了。 因为林家的人都知道,林念听不喜欢谢棠。 谢棠面红耳赤,又不想输了气势,呵道:“林念听,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你敢!”林念听自不是好欺负的,挺了挺平坦坦的胸膛道,“你吃着我们林家的饭,住着我们林家的屋,还想反过来在我面前充当主子,你配吗?” “你!” “不服气?”林念听双手交替捏拳,挑衅的朝谢棠逼近道,“练练?” 谢棠往后战术性躲开。 林念听会武功,她得罪不起。 “有本事你别动手。” “我又不是君子,能动手的事,何必浪费口舌,谢棠,你自认怕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谁怕你?我只是不想跟你一般计较,显得我也没规没矩。”谢棠恨得咬牙,“何况这里没你什么事,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林念听晃了晃脑袋,露着一副耍赖嚣张的模样说:“本小姐就爱凑热闹,想 看看你今天玩哪出?” “你别血口喷人!” “那得看你是不是人。” 就在大家看热闹看得正起劲,林芷烟携两个婢女过来了。 她盈盈碎步,嫡女风姿,命婢女将争吵的二人隔开后,她扫了玉君一眼,转而端着大家姐的口吻道:“不过一张经文,就让你们闹成这样?不怕传出去丢人吗?谢棠,念听是府里的三小姐,与你的身份不同,你说话也得顾顾分寸。” 谢棠不敢说话。 心里却不舒服…… 她过来找茬,是林芷烟默许的,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被当枪使了。 这憋屈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林芷烟又道:“念听,你也是,仗着自己牙尖嘴利,又习过几天武,就到处耍横,小心三婶知道了又抽你皮。” 林念听虽然性子烈,但对于这位长房嫡女的姐姐还是有些忌惮的,她耷拉着脸,一副不耐烦又不情愿的拖着长音道:“知道了大姐。” 玉君看着这出好戏,像小孩子过家家,简直无聊死了。 林芷烟一直暗暗观察玉君的表情变化,见她就静静的站在旁边,一双漂亮的眼睛含着碎碎的星光,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叫人难以揣摩。 而往往这样的人,要么是段位太高藏得很深,要么就是个简单愚笨的。 林芷烟目前还不敢断定玉君属于哪种? 她抬起眉眼拔高姿态朝玉君走过去,两人在前几天的早膳上已经见过了,现在就算是正式碰面,她冲玉君盈盈一笑道:“你我差不了几岁,我就喊你玉君吧?这些日子太忙,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说话。” 玉君欠了欠身子,嘴角边噙着浅浅的梨涡:“大小姐送的海棠酥和芙蓉糕很好吃。” “我猜着你会喜欢。”林芷烟亲昵的拉起玉君的手,她发现这个乡下人的手竟然生得细长白嫩,比自己的贵手还好看,这暗暗的小心思被她藏着,只说,“表家小妹手笨,打湿了你的经文,你别与她计较,一家人和和气气,别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闹出笑话。” 她生气了吗? 这暗搓搓的挑拨战火,倒也符合林芷烟的性子。 玉君低了低眸,表现得很拘谨小心,声音轻轻的说:“我初来乍到,人都还认不全,哪里敢同人生气?是妹妹好心,要帮我重新抄写经文,我自然接了她的好意,对吗,表家小妹?” 说完,她将手 不动声色的从林芷烟的手中抽离。 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而话题丢给了表家小妹,表家小妹站在谢棠的身后瑟瑟发抖,硬着头皮应道:“嗯。”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怕玉君。 是那种来自骨子里的怕! 谢棠瞪了表家小妹一眼,还暗搓搓的掐了她一下,气她没出息,都不知道反驳两句。 林芷烟则笑容微僵,见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随即转身走到表家小妹面前,狠狠揪了下她的耳朵,教训道:“你这么大的人了,端杯茶还端不稳,等回了府我找姨娘说说,让她再教你几天礼仪。” 表家小妹捂着发红的耳朵,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谢棠是林芷烟的狗腿,她是谢棠的狗腿,本来她就不擅长干这种糟践的事,办砸了,挨骂挨打的还是自己。 玉君看着她们在自己面前演双簧,懒得戳穿。 一帮小屁孩,她当看戏了。 林芷烟也不想事情闹大,长辈们要是知道了,万一表家小妹嘴巴不严,供出谢棠,就等于供出了自己,她是林家的嫡女,自小就没有犯过任何错处,端庄有礼,是长辈们口中最骄傲的孩子。 断不 能因为这点小事损了自己的形象。 便招呼着谢棠走了。 本就是一件小事,大家也没有过多关注,继续各忙各的了。 而三奶奶那边知道了这事,命两个嬷嬷把林念听从禅堂里拎到了跟前,好好教育了一番,命令她今天这样的日子不准生事。 林念听不敢在母亲面前造次,回到禅堂后就乖乖坐在位置上抄写经文了。 不过玉君乐得清闲了。 她不用抄写经文,可以腾出时间去寺里走走看看。 禅山寺后院。 上香一结束,大爷林文远避开所有人悄悄来了寺庙后院,绕过佛堂后面的回廊,远远看到了双手抱剑、背靠红柱的青野。 青野冷着面,多年的杀伐历练使他身上自带着一股江湖气。 在看到林文远过来时,他站直身子,绷着脸道:“主子在等你,林大人请随我来。” 喊他林大人也没错。 年轻时,林文远在太医院待过几年。 林文远道了句“有劳”,跟着青野去了后院的禅房。 进门,便看到商亭羡坐在里面烤火,即便身上披着厚实的直领氅衣,也挡不住他脸上的病气。 林文远忙上前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第19章:商亭羡的身世 商亭羡端坐主位,手轻抬:“林大人,坐。” 林文远应声坐下,显得处处小心,低低开口:“世子……” 却不想话刚出口就被商亭羡打断:“林大人,这里不是京城,你喊我亭羡就行。” 京都世子商亭羡,身世复杂,人人皆知。 他父亲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太子,祖母是大梁子民人人拥戴的姜皇后。 他本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四十年前的一桩案件,导致九岁就被册封的小太子,十岁那年被废,姜皇后也因此被贬出皇宫,终日郁郁寡欢,最终一段白绫了却一生。 而小太子在被废掉储君之位后,直到成年也未得到任何亲王封号,只以四王爷自称,后来迎娶平民女子柳氏,本应安稳一生,却不想就在商亭羡出生的第二天,四王爷和王妃惨遭意外,双双去世。 刚刚出生的商亭羡,便被同样没有亲王封号的八王爷带回府里养着。 他虽得世子之名。 却无世子之实。 也正因为前太子遗孤的身份,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毕竟没有四十年前那场意外的话,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便是他的父亲。 而他,极大可能就是当朝太子。 这样敏感的 身份,注定了他必须步步为营,不得有任何拔尖的势头。 否则,随时会有杀身之祸。 方景序就是顾及这些,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劝他放弃朗州这条路,但朝廷腐败,已经千疮百孔,京城四处更是危机四伏,他不能坐视不理,任由鱼肉。 必须死里求生,为自己谋出一条生路。 林文远道:“若不是今日认出您身边那名护卫,还不知道您来了朗州,怎么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 林文远当年还在太医院的时候,就替商亭羡看过他身上的寒症,一来二往也算相熟,后因他大儿子林安珩上京城为官,商亭羡借着八王府的势力帮拉了一把,故而是有份恩情在的。 商亭羡喝着茶,淡淡道:“我此行是来找老太爷看病的,不成想刚来朗州就得知了他老人家病逝的消息,所以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很快就会回京城了,也就没必要通知你了。” “家父医术了得,我自愧不如,但您身上的寒症我多少是有底,能替你调理调理身子。” “我这个病啊,太娇贵。” “那您如今住在哪?” “朗州县衙,你们新上任的县太爷与我相熟,此行便是搭着他一起来的。” “您舟车劳顿来朗州,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必须养一段时间才能再回京,何不住到我府里去?找个清净点的院子好好修养一段时间,衙门那种地方人多杂乱,不适合您养病。”林文远在商亭羡面前十分恭敬,连说话时的态度也自然而然的放低了。 商亭羡点头,唇间含笑:“我倒是有这个打算,就不知府上方不方便?” “方便,自然方便,您能住到府上,是我林府的荣幸。” “那就有劳林大人招待了,不过我此次来朗州还没有人知道,所以我的身份,还要请林大人替我保密。” “您放心,只管在寒府安心养病,旁的事,我自会打点。” 商亭羡点头,示意他喝茶。 林文远只是将茶杯送到嘴边就又放下了,似是有话要问,犹疑片刻后才道:“您来朗州,只是找家父看病?” “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商亭羡双手一摊,自嘲道,“一到寒冬天,我身上的骨头就疼得钻心,手脚也跟着僵硬发麻,有时连筷子都拿不稳,像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难道还能只手把朗州掀起来不成?” 林文远听了,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虽然商亭羡是个挂名世子,在京 城皇族世子中地位最低,但以他看人的眼光,加上与商亭羡接触这些年,他是真相信商亭羡有只手掀起朗州的本事! “那您今日来禅山寺是为何?” “只准你林家祈福,就不准我也拜拜佛求个平安吗?你们林家习俗腊月十五祈福,佛祖庇佑,你们林家人才辈出,家大业大,可见禅山寺十分灵验,我既然来了朗州,也该顺道来拜拜,说不定佛祖保佑,让我的寒症不治而愈也是有可能的。”他以玩笑的口吻说道。 却也有诸多无奈,寒症……怎么可能不治而愈。 林文远说:“寒症难治,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说不定真有神医天象,世子,您会好的。” 商亭羡自笑,喝了口茶。 林文远虽然一心研究医术,对那些明争暗斗不关心,但心里如明镜一样,深知商亭羡来朗州,绝非只是找老太爷看病那么简单,今天出现在禅山寺,也绝不是来烧香拜佛求平安的。 只是这层窗户纸,不捅也罢。 他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商亭羡,让他好好养病。 另一边。 小姐少爷们的经文都已经抄写好了,寺中的主持领着他们去正殿焚烧。 焚烧经文有先有后,谁也不想 落在最后一个。 认为不吉利。 便都挤着想往前站。 表家小妹替玉君重新抄写好了一份给她,她随便写了一个生辰八字就卷起来了。 却被表家小妹看见了,诧异道:“玉君姐姐,你大不了我几岁,怎么上面写的生辰八字……都大我一百多岁了?是不是写错了?” “是吗?我不记得了。” “哪有人会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表家小妹,我是真不记得了。”玉君温柔的笑了笑,“若一个人活了几百年,年龄对她来说自然也就不重要了,又哪里还会去数那些没用的数字?” “啊?几百岁?”表家小妹嘟囔着,不敢相信,“哪有人能活几百岁?那不是老妖怪了吗?玉君姐姐,你别吓我。” 玉君觉得这孩子其实不坏,还有几分可爱在,一时没忍住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安慰道:“我跟你说玩笑话呢。” 她真不大记得自己多大了。 几百年? 是四百年? 还是三百九十年? 不记得了…… 表家小妹也就十一岁,性格比较怯,又很害羞,她虽然有些怕玉君,但又莫名的喜欢她。 但是谢棠姐姐不喜欢她。 她也就没办法同玉君亲近了。 第20章:正殿塌了 站在前面的谢棠回头正好看到玉君摸表家小妹的头,她板着脸走过来,把表家小妹拉到了前面,还狠狠捏了下她的脸,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把经文给她就行了,多什么话?” 表家小妹可怜的低着头,悄咪咪回头看玉君,冲玉君笑。 玉君也冲她笑。 谢棠看在眼里特别不爽,想暗暗作妖。 于是拿经文去焚烧时,她故意挤在玉君前面,眼睛同时瞄准了旁边的烛架,当把自己的经文丢进焚烧盆中,借着火星子往外溅的势头,故意作出被吓到的动作,整个人顺势往后压。 本想着玉君就在自己身后,定会被她撞到旁边的烛架上。 烛架一倒,不把她烧死,也能把她烫伤。 这样想着,她甚是得意。 却不想什么时候身后早就换了人,站的是一个远房表弟。 那表弟虽然个子不高,但身宽体胖,力气又大。 眼见谢棠往后压,他出于本能反应往前推。 心想什么鬼东西? 别来沾边! 所以一时没收住力道,谢棠反被他推得整个人往前扑了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扑进了焚烧经文的火盆里。 伴着一声惨烈的尖叫声。 那壮表弟也懵了,试图去拉,但没拉住。 大家都在专 注焚烧经文,一时没反应发生了什么,等仔细一看才发现有人栽进了焚烧盆里,女眷们吓得花容失色,以为要烧死人了,赶紧往殿外跑,乱作一团。 倒是林世尧眼疾手快,穿过人群第一时间将谢棠从焚烧盆里捞了出来。 谢棠被拉出来的时候满身香灰,脸脏了,发髻也歪了,幸好扑进去的瞬间她是用手撑着,加上上面有一层还没烧起来的经文,所以双手没有被烧到,但有灼伤。 她惊魂未定,痛得大叫:“我的手!” 众人见此情景,赶紧围了上来,那些被吓得跑出去的女眷们也跑回来凑热闹。 却没有一人关心。 只有林世尧很冷静,吩咐门外的婢女:“快去我马车里把药箱拿来。” 他是个医呆子,上哪都会带个药箱。 而他刚吩咐完,就见玉君手里拿着两个盛满水的葫芦瓢从人群中穿来,一瓢泼在谢棠满是香灰的脸上,一瓢泼在她被灼伤的手上。 谢棠被这突如其来的两瓢水泼得傻在原地。 她满身的香灰沾了水,一时脏污遍地,形象全无。 惹得围观的女眷们掩嘴发笑。 玉君则拿着两个空瓢满脸担心,应该是从门外水缸舀了水急跑进来的,还带有喘气,问道:“谢姑娘,你没 事吧?” 谢棠看着自己满身狼藉,此时银牙咬碎,冲着玉君怒目圆睁道:“你干什么?” “我担心你烧伤,所以舀了水来啊。” “你个贱人,推了我不罢休,竟还羞辱我!” “谢姑娘说什么呢?我何时推过你?”玉君一脸无辜。 “还敢不认?刚才就你在我身后,不是你推的是谁推的?今天表家小妹不过泼了你一杯茶而已,你竟狠到要杀我,杀我不成,还泼水羞我,你好歹毒啊,小贱人!”说着,谢棠张开烫出水泡的手扑过去,要掐玉君的脖子。 但被林世尧挡在了前面。 他高大的身躯隔开两人,任由谢棠如何也冲不开他这道屏障。 “世尧表哥你拦我干什么!” “不是她推的你,她泼你水,也是担心你烧伤,你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冤枉人。” “谁冤枉她了?事实本就是。” “我说不是就不是,你别瞎喊了,跟疯子一样。”林世尧说话直,本来跟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就不亲近,也懒得维系,所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谢棠了解这个表哥的性格,只双眼刹红的盯着玉君。 玉君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往林世尧身后躲,还挤出几丝眼泪,夹着哭腔说:“谢姑娘,你 误会我了。” 她委屈的样子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对比之下,谢棠简直是个泼妇。 林世尧回头安慰她:“我知道不是你,但我看到是谁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朝那堆表小姐表少爷们看,似乎要刻意说给谁听。 果然那壮表弟真走出来了,很害怕的承认道:“是……是我,不过我不是故意的,是谢棠姐你自己往后倒,我没注意才伸手推了一把。” 谢棠此时又羞又恼:“怎么可能是你?你什么时候站到你身后的,明明……” 明明是玉君! 壮表弟说:“当时人挤人,把我挤到你身后了。” 殿里的小姐少爷们争先焚烧经文,都不想落到最后一个,人挤人的,谁会注意那么多。 谢棠却只将气撒在玉君身上:“肯定是你把他推到我后面来的,不然我不会……” 她话还没说完,正殿的屋顶传来一声巨响。 所有人抬头往上看,看到一根巨大的支撑柱被压弯了,从中间断裂出一条缝,并且有木屑往下掉。 “不好,这殿要塌了。”不知道是谁大喊道。 果然,那根支撑柱竟猛地崩断了,木头砖瓦跟下雨一样往下砸,瞬间露出一个大窟窿。 所有人拔腿往外跑。 林 世尧则第一时间拉起玉君的手,将她往外带。 谢棠也不发疯了,吊着两只被灼伤的手也往外冲,但还是被掉下来的砖瓦砸到了头,顾不得痛,拼命跑到外面。 此时正在禅房里和商亭羡说话的林文远听到了响动,暗叫不好,定是前面出什么事了? 只见青野疾步进门说:“正殿塌了,伤了不少人。” 林文远脸色大变,蹭的站了起来。 商亭羡与他说:“林大人快去。” 事情紧急,林文远还是先朝商亭羡拱了拱手,这才快步往正殿去。 他人走后,青野仍然眉头紧锁。 商亭羡似是猜到了什么:“说吧。” 青野道:“方公子派了人来,说衙门的架阁库着火了,就在咱们刚刚出城没多久。” 架阁库存放着衙门历来所有的案件文书和卷宗。 偏偏前几天方景序才吩咐县丞他们整理出朗州十年的卷宗,五天时间才到,架阁库就着火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 早不着火晚不着火,非等要查卷宗的时候着火。 商亭羡听到这个消息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从他让方景序命县丞整理卷宗起,他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果然,朗州水深! 可见告首状上那两句“朝廷腐败,首查朗州”,并非虚造。 第21章:您这样治,会把他治死的 正殿倒塌,一片狼藉。 虽然没出人命,但小姐少爷们被掉下来的木桩和砖瓦砸到,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最严重的是二奶奶蒋氏娘家那边的一个小侄子,因为跑得慢被一根房梁砸中,当场头朝下破开一道大口子便晕死了过去,是被几个表少爷合力背出来的。 “南哥儿。” 蒋氏看到被砸晕的侄子,吓得手里的佛珠都掉了。 因为林二爷身体原因,蒋氏没能生儿育女,就一直把自家哥哥的儿子养在身边当亲儿子对待,她上去抱着南哥儿哭,身子止不住的抖。 南哥儿才六岁,哪里经得住房梁这么一砸? 林二爷过来时看到这一幕,赶紧喊随行的两名大夫过来救人,一边安慰蒋氏。 他这辈子最愧对的就是蒋氏,幸得这些年有了南哥儿,夫人的情绪才渐渐好转,若南哥儿出了事,夫人肯定受不了。 正好林文远也赶了过来,匆匆询问了下情况,就听到林二爷喊他:“大哥,你快来看看南哥儿。” 林文远过去一看,暗道不好。 同时主持也喊来寺中的僧人帮忙,将受伤的人安排去了禅堂,还拿了一些药和水过来。 南哥儿则被抱到了禅堂内屋。 此次随行的就两名大夫,谢棠因为手受了伤, 又被砸伤,沈姨娘便霸占了一个大夫先给她女儿处理伤口,可小姐少爷们多多少少都有受伤,人手不够,林世尧便拿着自己的药箱过去帮忙了。 许氏见女儿和儿子没有大碍,便以当家主母的身份去安慰那些受伤的女眷们。 林芷烟是有被吓到,但好在她是最先焚烧经文的,所以正殿塌的时候,她已经出去了,此时便也跟在母亲身后帮着一起安慰那些受伤的兄弟姊妹们,处处彰显着嫡女风范。 而玉君则默默坐在禅堂角落,没人注意她。 也没人关心她。 等小姐少爷们的伤口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林世尧才提着药箱过来找她:“玉……玉君姑娘。” 他不知道这样喊对不对? 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她说过按照辈分算,他该喊她一声祖母。 玉君见他过来,微微一笑。 林世尧手里还有一杯水,递给她:“喝口水吧。” 玉君接过来道了声谢。 “你有没有受伤?” “多亏二公子救我,我没事。” “也谈不上救,你离我近,我能拉一个是一个,总之没事就好。” “你不用管我的,去看看其他人吧。” “嗯,那你有事喊我。”林世尧刚要走,却瞥见她手上有血,顿时紧张道,“你还说 你没事,你手上都有血,我看看。” 他紧着眉头,放下药箱,一把将玉君的手拉了过来。 她手背上有血,却不见伤口。 奇怪? 玉君笑笑,同他说:“这血不是我的,应该是不小心沾到的。” 林世尧这才放心。 但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牢牢握着玉君的手。 她的手细细长长,白皙水嫩,比世家小姐们的手还要好看。 林世尧胸口一紧,赶忙松开,只是脖子到脸却红了个彻底,也不再好意思看玉君,只慌忙道:“那我过去看看其他人。” 说着便提着药箱走了。 玉君被他那副样子逗笑了,又低头看自己手背上的血。 其实这血……确实是她的! 只是伤口在受伤没多久就已经愈合了。 而刚才林世尧握着玉君手的那一幕,正好被商亭羡撞见。 知道正殿倒塌,林家的小姐少爷们都在里面,他想着玉君或许也在,便带着青野过来看看。 心想那孩子肯定吓坏了。 可刚到禅堂门口,就远远看到她安然无恙的坐在里面的角落里,同林家二公子亲近,两人倒也及时松开了,他犹豫着还要不要进去,可别的小姐们都惊魂未定,吓得花容失色,玉君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他进去又能安慰 什么? 不过也是! 一个敢偷他匕首的小姑娘,胆子能小到哪里去? 想到这,他薄冷的唇竟溢出了一抹笑。 青野见主子看着玉君姑娘笑,便乐呵呵的说了句:“玉君姑娘偷了主子的匕首,不知道还有没有偷点别的?” 莫不是把主子的心也给偷走了? 商亭羡猛地敛眉,回头冷了青野一眼。 青野自知多嘴了,讪讪往后退。 商亭羡懒得训他:“回去吧。” 衙门架阁库失火,他得赶回去。 两人往寺外走的路上,碰到两个年轻的小和尚,他们拿着药和水去禅堂。 “正殿不是才修葺没多久吗,怎么会塌的?” “我听师父说,正殿里的主梁早就裂缝了,本打算去年的时候就推了重建的,可是衙门不让推,只派了工房的人来修。” “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 两个人小和尚说着已经进了禅堂。 商亭羡听了这段对话后,神色微变。 似乎想到了什么? 青野见状:“主子?” 商亭羡沉眸,收回思绪,快步离开了禅山寺。 而禅堂里,受伤的小姐少爷们基本已经处理好了伤口。 而这时…… 禅堂的内屋传来蒋氏撕心的喊声:“南哥儿,你别吓姑母啊。” 想必是南哥儿出事了。 大家赶紧围到内屋,就看到南哥儿还昏迷在床上,头上都是血,林文远正在给他清理伤口,进行缝针包扎,但因为被房梁砸中,小孩子身体又弱,导致内脏出血,身体还有多处挫伤,情况很危险。 蒋氏依在二爷怀里,拧着帕子抹眼泪。 生怕南哥儿醒不过来。 “没事的。”林二爷说。 “南哥儿要是出了事,我便一头在佛前撞死算了。”蒋氏抽泣。 “妇道人家别说胡话,有大哥在,南哥儿肯定没事。”林二爷信得过他大哥,毕竟老爷子毕生医学都传授给了林文远。 玉君也跟着大家涌到了内屋。 她隐在人群中默不作声,注视着林文远为南哥儿治伤。 她也想看看,当年那个她还抱在襁褓中啼哭的婴儿,几十年过去了,医术究竟如何? 南哥儿被砸伤,五脏内有积血,林文远先施针排血,又入针百会穴,上星穴,各三针。 施针的手法很娴熟 但几针下来,南哥儿却突然挣了起来,似是有口气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十分难受。 林文远行医多年,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就在他准备施第三针的时候…… 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您这样治,会把他治死的。” 第22章:玉君崭露头角 闻声看去,就见玉君走了进来。 她原不想冒头,只是南哥儿才八岁,一条命实在可惜。 沈姨娘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斥责道:“别耽误你大老爷救人,站后面去。” 玉君将她的手拍掉:“姨娘,我就是要救人啊。” 说着,她也不顾沈姨娘的脸色,径直走到了床边,当着所有人的面摸了摸南哥儿的手,又按了按他的眼眶,随即语气平静的与林文远说:“大老爷,玉君多嘴,想问一句,若被重物砸伤,导致五脏挤压出血,应如何处理?” 大家以为她在胡闹。 许氏朝婢女示意,要将玉君拉出去。 可林文远却抬手制止,并很严肃的回答玉君刚才的问题:“当然要先排血。” 玉君又问:“那如果伴有病变呢?” 嗯? 林文远愣了下,然后重新替南哥儿把脉,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玉君问对了。 玉君平静地回答:“五脏积血很容易引起病变,南哥儿眼周发黑,四肢冰冷,应该是肾脏病变所致,而急脉主为寒,所以在针刺急脉的病变时,进针要深些,留针时间也要长些,可您短针入穴,急脉不治,另外……” 说着她侧身 问蒋氏:“二奶奶,南哥儿可有哮喘症?” 蒋氏红着眼想了想道:“应该没有。” 玉君当白问,伸手直接探到南哥儿的喉咙处,另一只手压了下南哥儿的正胸,便有了结论。 “哮喘一分为二,喘以气息言,哮以声响名,喉间有声为哮症,哮症伴有喘声,但喘症喉间无声,也不会伴哮声,南哥儿气息低,喉间无声,是得了喘症。只是他平日里不咳,二奶奶不知道罢了。” “怎么会?”蒋氏不信,“南哥儿平时精神的很,染了风寒也不见咳两声,怎么会有喘症?” “我不会有错的。”玉君如此说。 她若错了,天下便没有名医了! 林二爷倒是想起来了,同蒋氏说:“你大哥好像跟我提过,说南哥儿是有哮喘,还喝过一段药,但是并不严重,只是怕你担心就没跟你说。” 蒋氏听了道:“眼下南哥儿的情况,跟喘症有什么关系?” 玉君眨了眨眼,耐心解释:“当然有关系。大老爷只考虑五脏积血,便只施针排血,可是南哥儿有喘症,体内少气,所以既是急脉,也是涩脉,针刺涩脉的病变时,一定要刺中经脉,随气行的逆顺方向行针,长时留针, 使气舒畅,出针后,不可见血。” 她说了一大堆,唯有最后一句是要点。 不能见血! 可是林文远只顾其一,施针排血。 却忽略了南哥儿有喘症。 喘症施针,万万不能见血。 也难怪南哥儿会出现憋气的情况。 经玉君这一提醒,林文远重新施针,果然只经片刻,南哥儿便醒了,喉咙里的一口气也憋了上来,得了解脱。 但是因为施针后脉络畅通,体内积血上涌,醒来时吐了一口淤血。 正好吐到玉君的衣裙上。 她也不在乎,只是在出去时和林文远轻声说了句:“林平章那小家伙就教了你这些吗?” 什么……? 林文远愣了下,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林平章那小家伙? 那可是老太爷的名讳。 那孩子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甚至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口吻。 林文远错开眼,见玉君还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看来是自己听岔了。 南哥儿好转,蒋氏也放心了。 只是所有人看玉君的眼神,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唯有林世尧,满眼欣赏。 他就知道,玉君姑娘医术了得,只是过于低调了 。 过后,林文远喊了玉君去禅房说话。 许氏也在。 他坐在主位上,神情复杂,问她:“你学过医?” 玉君抿了抿唇,眸中含着光芒,非常纯真:“只认识些简单的药材,懂点皮毛。” “那你怎么知道施针的要领?” “我在乡下曾见一位老先生治过这种病,所以多了个心眼,悄悄记下了。” “这么复杂的脉象,你也记得住?” “有心,自然能记下。” 林文远心怀疑虑,本想说什么,想想又罢了:“等回了府,再详说此事吧。” 许氏看了林文远一眼。 不知道这详说,是要说什么? 这令她有些不安。 林文远注意到玉君衣服上被南哥儿吐的血,沉了沉声道:“去马车上拿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吧。” 玉君抬眸说:“我没有带备用的衣服。” “姑娘们祈福都会多带一套衣裳,没人跟说吗?” “此次来朗州有些匆忙,没有收拾太多细软,这套衣服还是大奶奶送来的,平日里两身衣裳轮换也够了。”玉君牵了牵嘴角,又说,“等回府清洗一下,再拿出去晾一晚就好了。” 林文远皱了皱眉:“这天气不见得一晚上能干, 屋里不是有火?” “冬日里的炭珍贵,要省着点。” “我还从来没听过府里哪个院子的炭是要省着烧的?”林文远看了许氏一眼,明显有些生气。 许氏心紧了下,问玉君:“院里没炭了怎么也不说?” “我在乡下的时候烧的都是柴火,来了府上才知道冬天是可以烧炭的,大奶奶已经对我很好了,哪里还敢麻烦您。” “一家人,有麻烦不麻烦的。”许氏赶紧招来贴身嬷嬷吩咐,“等回了府,立刻去趟管事房,让他们多送几筐炭过去,要是再让我听到扶风阁短了炭火,别怪我罚他们的月钱。” 嬷嬷道:“大奶奶放心,老婆子也会看着的。” 许氏心疼的看着玉君:“你这孩子,冷了要说的。” 玉君嗯了一声。 林文远对许氏的处理方式还算满意,又上下打量玉君这一身行头,与其他女眷相比,她这身衣裳显得太单薄了,便嘱咐许氏:“你明日带她去布行选几匹好布,让裁缝给她多做几身冬衣,再置办点像样的首饰,我们林家的姑娘不能这么寒酸。” “好的老爷。” 玉君受宠若惊,赶紧朝林文远和许氏欠了欠身:“谢大老爷,谢大奶奶。” 第23章:二奶奶说她苦 从禅堂说完话出来,玉君见府里的小姐们都换了衣服。 世家小姐们讲究,知道来寺里祈福身上难免会沾染香火味和酥油味,所以她们会在车上多备一套衣服,等祈福完换上,再香喷喷的回府。 林文远以为玉君也一样。 却不知道她初到府上,正是艰难时期。 不过她刚才这出可怜的戏码演得还算到位,不仅冬炭有了,连衣服首饰也有了。 只是许氏气坏了。 老太爷才去世,三年平安期还没过,林家上下就遭遇了这么大的事,大家心里多少有些不安,换完衣服后连清斋都没吃,便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回府了。 蒋氏喊了玉君上她的马车。 蒋氏常年伴在佛前,平时穿得很素,今日祈福才换了身带花色的深墨色袄子,人看起来稍有些精神,只是才哭过,眉眼间还有几丝疲态。 玉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烛味,混着马车里原就有的茉莉香轻一阵重一阵。 倒让人内心舒缓。 因南哥儿的事,蒋氏看玉君的眼神多了份感激:“我就说第一眼见你时就觉得投缘,看来是佛祖派了你来庇佑南哥儿,帮他渡了一劫,等他病好些了,我 领他过去谢你。” 玉君垂了垂眸道:“二奶奶常年礼佛,是您的虔诚为南哥儿积了福,算不得我的功劳。” “我这人认理,不考虑别的,你在我面前不用太拘谨。” “玉君知道了。” “我倒不知,你竟然懂医。”蒋氏原哭得有些倦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大哥行医几十年,还不如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太爷医术了得,想来你也是不差的,果然!” “我只会点皮毛,再深一点就不会了。” “方才大老爷喊你过去,可是说了什么?”蒋氏这话问得有些小心,大哥医术精湛,玉君却当众驳他,折了他的面子,她怕大哥心里不舒服,叫玉君过去说了什么重话。 玉君看起来毫无城府,大抵没往那方面想,只说:“没问什么要紧的,只说送几筐冬炭给我,还让大奶奶请人给我做几身衣裳。” 蒋氏注意到她穿的长袄,虽然花色新颖,有毛绒做领,但上手一摸只薄薄一层,料子也是不耐寒的,与其他小姐们穿的冬袄压根比不得。 她身板本来就薄,也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挺过来的? 蒋氏 看着心疼,把自己的手炉给她捧着,又拿了披风给她披上,这还不够,还让嬷嬷把食盒里的点心拿过来喂给玉君吃。 她这辈子无儿无女,此时积攒的母爱全倾注在了玉君身上。 这孩子生得好看,脾性又乖。 若真是自己的女儿该多好! 想着,她便握住玉君的手叹气道:“孩子,苦了你了,年纪轻轻守了活寡。” “二奶奶您真好。” “怎么说?” “旁人都说我是狐媚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只有您说我苦。” “听那些胡诌的话做什么?老太爷德高望重,生前又是大智之人,谁不敬他尊他,自不会做出糊涂事,既是娶了你,你便是有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佛有千面都理不清凡尘事,只要自己心安理得,就不怕门前烧不起香。”蒋氏多年修佛,修得心性颇高,几句话说到人心坎上。 “你且听我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话说给玉君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当年林二爷伤了根本不能行人道,多少闲言碎语传到了她耳边,她又羞又恼差点一段白绫吊死在屋里,后来礼了佛,修了心,悟性也高了,那些难听入耳的话 全当一阵风听了就过。 几十年过去了,她只扫自家门前雪。 也就没人再嚼舌根了。 若事事都顺着别人的口,她怕是早就怄气几百回了。 玉君连连点头。 蒋氏本还想说,她年纪小,等及了笄还是可以再嫁人的,可又想着她这么小就嫁给老太爷,必是鹣鲽情深,两情相悦,这话要是说出来,便是轻贱了玉君和老太爷的情分。 所以又生生把这话吞了回去。 衙门。 架阁库失火,还连烧了旁边两间大屋。 衙门全员出动,大火扑了三个时辰才灭,狼藉一片,没留下一张卷宗文纸。 方景序脸色铁青的站在现场,盯着十几个衙役在废墟里翻找可能剩下的东西。他那道浓墨般的剑眉直冲两鬓,似要捅到天上去了,肃目冷面的样子,三丈开外没人敢靠近,生怕被他抓起来掰成两半。 着火的时候,县丞刘青云第一时间领着县尉几个人过来灭火。 一个个勤快的很。 人手一个盆,来来回回的舀水,跑得腿断了,脸熏黑了也不敢停。 主簿陆良夹着满身的汗,又匆匆端来一盆水。 几个人就跟小姑娘绣花似的把水往 已经灭了火的废墟里泼,动作矫揉造作的厉害,偏还累得大喘气,一张张脸熏得乌漆嘛黑,五官乱飞。 方景序实在看不下去了,抢过陆良手里的盆摔成两瓣,呵斥道:“水一趟趟搬,也没见你们冲进火里搬一捆卷宗出来。” 陆良喊冤:“大人,我们都是血肉之躯啊。” “呵!血肉之躯?我看你们的胆子倒是顶破了天。”方景序冷嗤,他武将出身,一身文绉绉的官服根本压不住他身上那杀气腾腾的气势,那眼底滔天的怒火,只需眨眼的功夫就能将面前这几人撕得粉碎。 但还是忍了。 “我让你们整理朗州十年的卷宗给我,五天时间刚到,架阁库就着火了,一张纸没剩下。我想你们忙着灭火这会时间,应该已经想到托词了吧?说吧,本官听着!”说罢,他又添了一句,“你们最好编出一个像样的说法,否则,今日这把火迟早烧到你们头上。” 刘青云等人面面相觑,用袖子把熏黑的五官擦出来,慌忙道:“天灾人祸,下官岂能预料得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孔明灯落到院子里的树上,连带着烧了架阁库,一场意外,碰巧了。” 第24章:到底是谁一直在给你消息? “那就找到纵火的人,挑了手筋脚筋给个教训,叫他往后再不敢青天白日的放那玩意。” 就见,商亭羡从廊芜下走来,刚迈开几步路,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就往后倒去,护卫顺势往他屁股底下送了把椅子。 他坐姿懒怠,满身病气,依在椅子上像一匹无牙的狼。 可那气势却比方景序还吓人。 他手指轻抬,青野便会意的往他指间递来一把匕首,他玩味十足的拿在指尖转着,刀刃上锋利的银光迎着西沉的落日,有意无意的从刘青云等人脸上划过。即便相隔几丈远,那匕首却仿佛就在眼前。随着商亭羡手指轻转的动作,冷冷的划在他们几人的脖子上。 刘青云和陆良等人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几天相处,原以为这病秧子至少是个斯文人,却不想会说出刚才那番变态狠毒的话来。 商亭羡扬唇,深邃阴冷的目光睨着众人:“方大人,你意下如何?” 方景序点头,接过商亭羡的话往下说:“没错,找到纵火的人,最好乱棍打死,抄个家都不为过。” 说着一边打量刘青云等人的表情。 刘青云还好,倒是那陆良缩了缩脖子,汗了一身。 商亭 羡掀唇,眸色冷厉,语气却依旧懒懒地道:“纵火烧朝廷的公卷,放在京城,怕是诛九族的大罪。” 说罢,他手里的匕首飞了出去,狠狠扎在刘青云身旁的石柱上。 只偏半寸,就落在他脸上了。 刘青云虚出一身冷汗。 商亭羡却一副闲散的作态,拂了拂袖子笑道:“我原是跟着方大人来朗州养病的,眼下你们衙门乱成这样,我怕是住不下去了。” 几个人吓得不敢说话。 也不管方景序再怎么问,他们开口还是那句“天灾人祸”。 就是死咬着牙不承认这场火势与他们有关。 没有证据,又撬不开嘴。 方景序也没办法,只能先把他们支走了。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要我查卷宗了,我以为他们顶多就是在卷宗上做做手脚,造个假,谁知道他们胆子竟然大到敢放火。”方景序双手叉腰,头疼得厉害。 商亭羡倒是眼明心亮,声音低低地道:“一场火,把朗州也烧起来了。” “什么意思?” 商亭羡有病在身,又累了一天,眼下依在那椅子上实在懒得动,只望着面前被烧得狼藉的架阁库,道:“他们既然走到放火这一步,便说明朗州近 年的卷宗问题已经大到连作假都作不出来了,今天不烧,明天也会烧。” “那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已经自乱阵脚,倒让我们有机可乘。” “你有方向了?” “禅山寺的正殿塌了。” “那跟衙门有什么关系?”方景序顺嘴一接,等反应过来,瞳孔猛地睁大道,“你的意思是……” “衙门工房负责禅山寺的修建,你说这当中会不会大有文章。” “可是怎么那么巧,偏偏正殿塌了被你碰上,等等,你好端端跑去禅山寺做什么?” 商亭羡示意青野。 青野从腰间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方景序。 方景序满脸疑惑的接过来看,上面写着——腊月十五,禅山寺,晨时去,未时回。 “这……这字迹和告首状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嗯。” “所以,有人引你去禅山寺,提醒你从衙门工房开始查?” “嗯。” “可是,到底是谁一直在给你消息?”方景序凌乱了。 商亭羡沉眸,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另一边。 暮色时分,林家的人才回来。 浩浩荡荡上百人,风尘仆仆,挤满了门口的长街。 本是祈福的好日子,高 高兴兴出门去,回来时却人人耷拉着半张脸。 长街上路过的百姓看了,不免议论几句。 “看样子出事了,你看他们一个个的,身上还都带着伤。” “林老太爷才死,三年平安期还没过,这林家啊,怕是要遭祸端了。” “是该遭一回了,哪有世家门第长盛不衰的道理?” “你说会不会跟老太爷那个续弦有关?” “怎么说?” “丧门星啊!” “嘘,别胡说,哪有那么邪门。” …… 许氏从马车上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听到后面那几句,神色不由地凛了凛。 往年祈福从来也没出过事,怎么今年就闹怪了! 但眼下也容不得她细想,她喊来管事,让他催促大家赶紧进去。 等人都进了府,大门也就关了。 玉君刚进院子,云柳就迎了上来,扶她进屋,又把烧好的热茶递到她手里,还提前生了一盆炭火,把屋里烧得很暖和。 “姑娘真是神了,你说从禅山寺回来,管事房的人就会把炭送来,姑娘刚进府门,炭就送来了,有足足四筐呢,够烧半个月了。”云柳收炭的时候,开心得嘴都合不拢。 玉君说她没出息,点了点她的鼻子 :“往后都会有的。” “嗯,奴婢信,姑娘说有一定有。” “那明日我们上街去,我来朗州这些天,还没出去逛过,你跟了我,我自不会亏待你,咱们上布行去挑几块好布,再让人栽了做衣裳,你十套,我也十套。” 云柳听愣了。 她替玉君收拾细软时,总共就在她衣服里摸出一两银子,吃一顿饭都紧。 还你十套,我十套。 哪来的钱? 她心想姑娘是怕自己跟着她寒酸,所以说这些话哄她开心,便很懂事的说:“姑娘不要破费了,奴婢有衣裳穿,而且冬天又短,买了衣服穿不了几天就入春了,岂不是浪费。” “你方才还说信我。” “姑娘能念了奴婢,奴婢自然开心,可是……您的月例银子还没发。” “你倒是提醒我了,那我明儿就找大奶奶要银子去,再给你买两件首饰,你生得好看,得戴点花俏的。”说着,她自顾自拿铁架夹了块炭丢进火盆里,一块不够,又豪爽的丢了两块,反正往后她院子里的炭是短不了的。 云柳本想告诉她,即便要了月例,那钱也不够买十身衣裳的。 可是见姑娘为她打算,心情又正不错。 便不好扫兴。 第25章:谢棠咽不下这口气 知道姑娘累了一天,云柳早就准备好了洗澡水,可转眼才发现玉君衣裙上的血。 当即吓了一跳:“姑娘,你受伤了了?” 玉君笑笑:“这血是别人的。” “啊?出什么事了吗?” 云柳还不知道禅山寺正殿倒塌的事,等伺候玉君梳洗完才出去打听,回来时脸都是白的,捂着心口阿弥陀佛道了好几遍,幸好自家姑娘没事。 玉君看她嘀嘀咕咕的样子,不由发笑。 又觉得心暖。 这府里,还是有人念着自己的。 此时谢棠那边,她手和头受了伤不能碰水,只能让婢女服侍着简单擦拭了下,完了便夹着满身怒火跑到母亲房里哭诉。 “娘,女儿遭了大罪,往后怎么见人?”她冲着沈姨娘作哭相。 今日没能整到玉君,还栽进焚香盆里出尽洋相。 弄得满身是伤。 果真如林念听所说,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哑巴吃黄连,无处发泄,眼下也只能找母亲哭了。 沈姨娘看着女儿伤成这样,心疼不已:“我问过府医了,你头上的伤应该不会留疤,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棠儿,你可要好好护着你这张脸才行,女子有了好相貌,才有机会寻到一个有 权有势的夫君。” “都怪那个乡下人,是她害了我。” “那也是你自己大意,怎么能让人算计到头上来?幸好这双手没烧到,万一烧坏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抚琴。” “娘啊,女儿已经很难受了,我哪知道玉君这么难对付。” “她抓不到她的错处,便是你自找的。”沈姨娘冷呵道,“她一个见不得人的续弦,首先你姨母就容不下她,定会想法子治她的,不然你以为她马车好端端怎么就坏在路上了。” “啊?是……姨母派人做的?”谢棠震惊。 “当然了!”说到这,沈姨娘想起在禅房替许氏说好话,却差点弄巧成拙揭露了许氏,幸好林文远当时也没说什么,不然大姐非撕烂她这张嘴不可,理了理思绪,她又告诫女儿,“你姨母不喜欢玉君,自会处理掉她,你只要安安分分的就行,不能再冒出头了。” “还不是因为表姐!是娘你说的,让我哄好林芷烟,我见她不喜欢玉君,所以才……” “你娘我步步为营,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笨的。”沈姨娘用手戳了下谢棠的额头,怒其不争道,“我让你哄着林芷烟,不是让你次次顶在她前面背黑锅,你算算多 少次了,哪次干坏事不是你在前面她在后面,坏名声都是你的,她手却干干净净,你说你怎么那么傻。” 沈姨娘气得脸都红了。 外人都道林芷烟知书达理,却不知她城府颇深,心机极重。 谢棠瘪瘪嘴:“可是做也做了,能怎么办?” “得了教训就要记住,往后你一定要多攒心思,应对的时候也灵活些,别再傻乎乎的被林芷烟利用了,明白吗?” “我也不是没有心思,只是今日轻敌了才会栽在玉君手里,再有下次,她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还敢有下次。” “那今天这口气我就白白咽下吗?她害我当众出丑,脸面都丢尽了,回来的时候那几个表家姑娘还笑我呢,林芷烟也不让我跟她一起同乘了,说我丢人。”说道这,谢棠眼泪都出来了。 今日的事,府里的女眷们又有谈资了,她怕是得在屋里躲一阵才敢出去见人。 沈姨娘见女儿受委屈,心里斟量着道:“今天玉君出了风头,救了南哥儿,二奶奶那边怕是会偏向她了,有了二房这个倚仗,也就不好对付她了……只是我也没想到,她竟然懂医理。” 谢棠嫉恨道:“耍耍嘴上功夫谁不会 。” “那你也耍两句我听听?” “娘……” “好了,这段时间你先好好养伤,旁的,交给娘。” “您有主意了?” 沈姨娘那刻薄的眼神里闪烁着精光,恶相显露,似是有主意了。 但接着又叹了声气,语重声长的与谢棠说:“棠儿,当初娘带着你跟你哥来林家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了,你比不得林芷烟嫡女的身份,就连林念听那死丫头你也比不得,娘求了大奶奶很久,大奶奶才同意你跟府里的姑娘们一起学诗书礼仪,所以你要比她们更努力,娘才能指望你嫁得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林家人面前抬起头,不用再过现在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棠儿啊,娘可是把一切都压在你身上了。” 谢棠重重点头:“女儿知道了,往后一定听娘的。” 沈姨娘性子要强,当初带一双儿女来林家寄住,已经是放低姿态了,这些年来她做小伏低,一心奉承许氏,就是为了女儿的日子能过得好。 如今谢棠也快到适婚的年龄了,正是关键的时候。 她一定要为女儿谋个好人家! 最好嫁给比林芷烟还要好,那么这些年的窝囊气才算是出了。 天黑了后,沈 姨娘吃过晚饭就去了许氏那。 许氏心情非常不好。 她先是算计玉君不成,祈福又出了这么大的事,生怕因此给林家遭来什么祸端。 眼下她合眼躺在软榻上,侧着身子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搭在腰上,尽显雍容华贵之态,只是那脸色极差,皱纹都多生出了几条。 贴身的江嬷嬷在边上给她捶腿。 沈姨娘进屋挪了张椅子靠过去坐下,宽慰许氏:“大姐,别忧心了,索性没出人命,还算好的。” 许氏慢慢睁开眼看她,有些心烦。 似乎还在因为沈姨娘在禅房多嘴的事不舒服。 沈姨娘洞悉到,赶紧把江嬷嬷挤到一边,亲自上手为许氏捶腿,苦着脸认错:“是我多嘴,在禅房的时候不该说那番话,差点让姐夫误以为是你把玉君故意丢在山下的。” “你是该好好管好你这张嘴了。” “是是是,我该打。”沈姨娘往自己嘴巴上轻轻拍了两下,见许氏面色缓和了才继续说,“我只是见不得大姐你受委屈,没忍住就为你说了几句话,哪里知道姐夫心思重呢。” “好了,这事不提了。” “听大姐的。”沈姨娘笑了笑,捶腿的动作更卖力了。 第26章:沈姨娘煽风点火 许氏沉了沉气道:“我看谢棠那孩子伤得不轻,你怎么不陪她,还有空来我这。” “这不是担心你,过来看看么。” “难得你有心。” “你我是亲姐妹,我要是对你都没心,还对谁有心啊。” 许氏被她这几句话哄得心情好了一些,这才说起心中烦闷的事:“往年祈福都很顺利,今年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老太爷平安期又还没过,实在是不吉利。” 沈姨娘紧了紧眸子,赶忙道:“呸呸呸,什么不吉利,大姐,你别自己吓唬自己……那些没脑子的人随便说两句,你还当真了听啊。” “谁说什么了?”许氏支了支身子。 “你还不知道呢?”沈姨娘满眼算计,却故作慌色,道,“哎呀,都怪我多嘴。” “你都听到什么了。” “还是不说的好,我怕你听了更气。” “你这人,平时让你管住嘴的时候你不管,现在让你说又不说。”许氏从软榻上坐起来,还掐了沈姨娘一下,“快说!” 沈姨娘欲言又止,重新坐到自己搬来的凳子上,拉着脸小心翼翼的说:“我也是院里的小丫头从外头听来后,回来告诉我的,说是……咱们府里闹鬼。” “什么?” “大姐你别急,倒也不是真的鬼,是指扶风阁那位。” 许氏皱了皱眉:“玉君?” 沈姨娘继续说:“说是今年祈福出事,全是老太爷的续弦自带煞气导致的,还说那正殿好端端的几十年不倒,怎么偏她一来就倒了?定是她上了头香,惹怒了佛祖,这才降祸到我们林家头上。” 许氏听得心里怔怔。 她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但回想之前进府时,长街上百姓们议论的话。 说玉君是个丧门星! 现在又听沈姨娘这么说,她还真有些信了。 先是她派人安排山贼去杀玉君没杀成,玉君还安然无恙的去了仁京堂,轰动得人人都知道老太爷续弦来了朗州,后又在祈福路上安排马夫给马车动手脚,阻止玉君上禅山寺,没想到她不仅来了,还成了上头香的人。 之后就是正殿塌了,她又三言两语救了南哥儿,得了林文远的重视,也博得了二房那边对她的好感。 种种下来,玉君成了最得益的那个人! 越想,许氏还真就把传言听进去了。 沈姨娘观察了许氏的表情,眼见这火已经被自己烧起来了,她继续添油加醋道:“你看我,还是多嘴了,大姐,你就当是听了个笑话 ,千万别当真啊,这世上哪有这么邪门的事,我就不信一个小丫头能祸害到咱们林家,要真有这样的本事,往后还不得飞天了呀……再说,咱们林家家大业大,根基又稳,凭她,掀不起什么浪的。” “丽华!”许氏突然脸色凝重的打断她。 “大姐?” “你知我不信那些神啊鬼啊的,但是这世上的事又说不准,万一真有邪门,我可不能拿林家冒险。”许氏果真有想法了,心里开始盘算。 沈姨娘最懂许氏,也会拿捏她的心思,便笑了笑说:“难不成大姐你要请个神婆来,把玉君给收了?这可……” “神婆?”许氏眼睛一亮,招手让沈姨娘坐过来。 沈姨娘又坐回到软塌边:“怎么了?” 许氏握着沈姨娘的手,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倒是一语点醒我了,这样,你明日去找个神婆来,让神婆去趟玉君的院子,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 “大姐,你当真啊。” “我也是为了林家。” “那姐夫那边要是问起来……” “老爷一心都在仁京堂上,内院的事从来不管,你只需找个神婆悄悄去,办完事就离开,不要声张。” “那玉君肯啊 ?万一她闹起来……” “她明天不在。” “你怎么知道。” “老爷看她穿得寒酸单薄,让我领她去挑几块布做衣服,我心烦的很,哪里还愿意动,就让江嬷嬷明日带她去,等她回来,神婆应该也办好事了。”许氏说起来便也暗暗咬牙。 沈姨娘反握住许氏的手,拍了拍道:“大姐放心,我明日就去找神婆来,绝不让她一个小丫头给咱们添堵。” 许氏松了松心。 无论神婆靠不靠谱,当是给自己一个安慰。 沈姨娘三言两语就挑起了许氏的火,她心中得逞,暗暗发笑。 等明天神婆来,她要好好教训一下玉君。 帮女儿出那口气! 翌日。 玉君刚梳完妆,许氏身边的江嬷嬷就过来了,说是大奶奶身体欠安,让她领玉君上街买布。 云柳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姑娘说今日要带她去逛街挑布,还要给她做十套衣裳。 原来是大奶奶安排了。 自打来朗州这些天,玉君还没出去逛过。 清晨的长街上人来人往,各大商铺已开门营业,两边的商贩也在卖力吆喝着,十分热闹繁华。 记得上一次来朗州,还是在四五十几年前吧? 朗州的变化说大不大, 但玉君已经不大记路了……只记得长街尽头的左巷前有一棵腊梅树,冬天开得极艳,风一吹,满枝摇曳,花瓣遍地。 “玉君姑娘,大奶奶说了,让你看中哪块布尽管挑,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等选了布,再让府里的裁缝给你量尺寸做衣裳。”江嬷嬷五十多岁,面相很凶,说话也冷冷板板的。 府里的婢女们都怕她。 玉君乖乖点头:“谢大奶奶,也谢嬷嬷亲自领我来,只是我不懂怎么挑布料,还要麻烦嬷嬷帮着挑一挑。” “姑娘连布都不会挑,那平时的衣服都是怎么做的?”江嬷嬷语气阴阴的,似有笑话她的意思。 “嬷嬷莫要耻笑我了,我住在偏远的乡下,哪里做得起衣裳?一般都是买的成衣或者捡着别家姑娘不要的穿,从来也没挑过布料,分不出好坏。”她说的可真了,说话时柳眉微微蹙着,看起来三分可怜,七分难为情。 江嬷嬷老嘴上扬,满眼都是瞧不起的作态。 云柳听了却很心疼。 她虽然是府里的婢女,但每三个月府里都会给婢女们统一做衣裳,她从来也没捡别人的穿过。 所以,往后她一定要好好对姑娘。 说话间,马车停下了一家小布行门口。 第27章:挑布 这家布行就小小一个门面,位于长街东侧的坊巷口,比不得长街上人来人往,再加上几天大雪,路面打滑,过来这边的人也就更不多了。 布行开在这,多少有些萧条。 云柳跟在玉君身侧,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句:“怎么是这家?” 玉君杏眼眨了眨问:“这家怎么了?莫非来不得?” “也不是来不得,姑娘有所不知,这家布行都是给大户人家的下人们做衣服的,没什么好布料,也都比较便宜,以姑娘的身份……大奶奶怎么会让江嬷嬷领你来这家?”云柳暗暗替姑娘不值。 姑娘好歹也是府里辈分最高的。 大奶奶再看不起,也不该让姑娘来这家选布料。 这不等于是把姑娘当下人看吗? 玉君却只是笑笑。 没说什么。 就许氏那点小心思,她早就摸透了。 许氏容不下她,自然不会听林文远的话带她去挑什么好布料,看她软弱温善,随便用几块布打发罢了。而且这种给大户人家的下人们做衣裳的布行,布料都很低端,所以任玉君怎么挑,也挑不出几匹值钱的。 许氏正是这样想的。 江嬷嬷领着玉君进去,那店家认识江嬷嬷,笑 脸相迎把人迎了进去。 都说做布料生意的,客人进门先看衣服。 江嬷嬷穿的是素软缎,中等布料,在府里地位不低。 云柳穿的是棉麻料,丫鬟穿的。 再看玉君,她穿着绸布做的长袄,料子虽然是好的,但因为放久了有些泛旧,比江嬷嬷身上的素软缎看起来还低廉,不过玉君生得漂亮,那料子再不好,穿在她身上却堪比织锦,高贵优雅,不染半点俗气。 因此那店家也就多看了玉君两眼。 店家让伙计给她们送上茶水,热情的问:“江嬷嬷今儿这么早,想选点什么布?” 江嬷嬷却用眼神冷冷的点了下玉君:“这是我家姑娘,过来挑几匹布料做衣裳,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拿出来让我家姑娘挑一挑。” 林家的姑娘? 那店家睁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圈玉君。 林家在朗州可是世家,府里姑娘们穿的不是云锦,就是织锦,可没见过穿绸布的姑娘,而且他家卖的都是下人们穿的布料,怎么江嬷嬷领着她家姑娘来这里挑布。 但有生意上门,哪有不做的道理? “姑娘来的正是时候,昨天店里刚到一批好料子,花色也好看,姑娘肯 定满意。”店家说着就招呼伙计把新到的布料从库房取了来。 一共两匹。 一匹桃粉色的花软缎,一匹浅青色的古香缎。 是店里目前最好的。 江嬷嬷伸手摸了摸那布料,倒也满意,便与玉君说:“姑娘可喜欢?这两匹布都不错,做冬衣够了。” 玉君没有回她,一双清澈的明眸在店里转了转,红唇轻扬了下,问江嬷嬷:“嬷嬷,大奶奶当真说了,任我挑?” “自然。” “店里的都行吗?” “只要你看中,都行。”江嬷嬷之所以这般豪言,因为知道这家布行的布料都不大好,而且便宜,做的也都是些低端生意,玉君再怎么挑,也挑不出几个钱来。 “嗯,有嬷嬷这句话,那我就随便挑了。”玉君开心道。 江嬷嬷眼神含针,就不信她能挑出个花来? 屁大点店,能有什么好货! 玉君也就不客气了,摸了摸摆在展柜上的那匹花软缎,问店家:“东家,这是花软缎中的哪种?” 店里想都不想就说:“这是花软缎中最好的交织缎,做适合做冬衣了。” “是吗?可我摸着怎么像是人丝的?” “姑娘说笑,交织和人丝价格 都不一样。” “可这匹缎子确实是人丝缎啊。”玉君将布扯出来覆在手背上,一边说,“人丝和交织看起来一模一样,不懂行的人是分辨不出来的,但是内行人放在手上一模便有区别,人丝与交织相比,料子要厚重些,不仅手感偏硬,强力也较差,摸在手里有轻微的磨砂感,而且人丝的丝线在光线下会泛光,不够轻哑,做冬衣也不够暖和。” 店里听着听着,脸色便青了。 显然戳中了他做生意的小把戏。 玉君眼眸温柔,说话也斯斯文文的,见店家脸色不好看了,继续说:“做生意讲究诚信,东家怎么能拿人丝当交织卖?难怪东家的生意做不大。” 那店家被她说得十分尴尬,满面透红,恨不得往地下钻,却又只能硬着头皮说:“姑娘,小本买卖,诚信经营,我怎么会拿人丝当交织卖?” “那不如请个行家来验一验?” “不不不……不必了吧。”店家笑容僵硬,忙摆手,脸上一阵心虚道,“应该是伙计收货的时候弄错了,姑娘识布,下回我们注意。” 便是承认了这料子是人丝的。 云柳在旁边听了,又气又夸道:“姑娘真厉害……东 家,你怎么能这么做生意?若不是我家姑娘道破你,你还真拿人丝当交织卖啊!” 玉君拉了下云柳:“小丫头,可不准胡说,店家都说是伙计弄错了。” 店家听出了这话的意思。 忙顺着玉君给的台阶下:“是是是,弄错了,并非骗姑娘。” 江嬷嬷也震惊。 感觉自己被玉君愚弄了! 这小妮子在马车上的时候还说不懂挑布,没想到是个行家。 江嬷嬷阴着脸,甩出一句:“姑娘真会诓我老婆子。” 玉君听了,慌道:“我哪里敢诓嬷嬷,偏偏碰巧了,我只认得花软缎。” “可别是真的。” “真的,玉君不敢撒谎。”她拧着眉心,说得真诚。 一副不敢撒谎的样子。 江嬷嬷轻呵了声,拍了拍那两匹布说:“人丝也好,交织也好,总归是花软缎,姑娘就别挑了,就这两匹吧,包起来。” 店家听了大喜,正准备包布。 玉君却细声细语的说:“大奶奶既然说了让我挑,自然不止挑两匹,嬷嬷方才也说了随便我挑,冬天还没过去,我想多做几身衣裳。” 江嬷嬷不耐烦道:“那姑娘再看看?” 玉君:“好啊。” 第28章:庙小佛大 店家听玉君还要继续挑,便赶紧引着她去看店里其他的布料。 可是转了一圈,玉君也没看上什么喜欢的。 “姑娘可有看上的?” “东家,你家的布料都太普通了。” “小本买卖,比不得哪些大布行,只能进些普通的料子卖卖。” “你是看不起人才对。” “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难道东家真不打算把上等的织锦拿出来?”玉君歪了歪头,可爱的问道。 店家眼珠子赫然瞪大,立马笑脸道:“姑娘说笑了,我这小小的布行,哪里有织锦?” 江嬷嬷听了只觉得丢人,催促道:“姑娘,这家布行可没有织锦,有云缎就已经不错了,你再挑下去,眼睛挑花了不说,还耽误时间。” 玉君不紧不慢道:“明明是东家小气,藏着好东西却不肯拿出来,我看你这家店是庙小佛大,看不起我们几位。” “哪里哪里?姑娘别臊我了。”人丝当交织卖,他已经够没脸了。 “今儿我家嬷嬷可是带够了银子的,就是加钱买织锦,也不成问题,东家开门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吗?生意上门哪有往外推的,这可不吉利。” 店家听她这么 说,面色犹豫。 江嬷嬷却攥紧口袋,被说的一阵汗,她可没带什么银子! 玉君又说:“我懂你们布行的规矩,无论布行大小,都会进一批上等的织锦压铺,物以稀为贵,想必店家压铺的织锦一定上乘。” “姑娘还知道这些呢?” “便是我没说错了?” 店家被套了话,当下哭笑不得。 没想到这姑娘的嘴这么利索。 便也不好再装了。 开门见山道:“姑娘既然懂行,我就不藏着掩着了,别看我店小,比不了那些大布行生意做得好,但是我压铺的布可是一等一的好!我看姑娘识货,今日便拿出来,姑娘稍等。” 说着,店家便进了内室。 江嬷嬷一张老脸都快掉到地上去了,带着质问的语气问道:“姑娘怎么知道他家有上乘的布?” 玉君一脸单纯道:“我只是凑巧听人说起过,不管布行大小,都有压铺的好货,嬷嬷在府里当差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吗?” “我老婆子只管伺候大奶奶,哪里晓得这些?” “不晓得没关系,嬷嬷记得付钱就行。” “姑娘……” “怎么?嬷嬷为难?”玉君蹙了蹙眉。 江嬷嬷脸 色极其难看,准备再说什么时……那店家已经抱着两匹布出来了。 小心翼翼的放在展柜上。 打开外面包装,竟是两匹彩锦! 玉君知道店家有不错的压铺货,却没想到,竟然是彩锦。 店家压铺的这两匹布本打算留着当镇店之宝,没想到遇到一个懂行又识货的女主子,好布配佳人,也不枉这两匹布压了几年。 “姑娘,这可是上等的蜀中彩锦,丝质绝等,是一种经线起花的彩色提花织物,花纹十分生动,一年只能出两匹,是我花了不好功夫才从一个西域商人手里得到的,已经压铺压了十年,今日若不是看在姑娘识货的份上,我是绝不会拿出来的。”店家说话声音都拔高了,脸上颇有几分光彩。 这彩锦一拿出来,便真应了玉君的那句“庙小佛大”的话。 玉君摸了摸那两匹布:“确实是上等的彩锦。” 她穿过彩锦做的夏衣,非常舒服。 江嬷嬷虽然没见过彩锦,但是这种布珍贵难得,就是皇族中人也未必能穿上彩锦做的衣裳。 没想到这家不起眼的小布行竟然有。 店家说:“姑娘要是穿上这匹彩锦做的衣裳,一定好看。” 玉君心喜:“我要了,多少银子。” 店家乐呵呵伸出一根手指头:“佳人难买心头好,不贵,一万两。” 江嬷嬷听到这个数字直接吓坏了。 就是把她卖了,也值不了这么多钱。 玉君却不顾她的表情,说:“区区一万两,嬷嬷应该带够银子了吧?” 什么叫区区一万两? 这可够府里所有下人们几年的开支了。 “姑娘,你知不知道一万两是多少?” “很多吗?我身上最多的时候只有五两银子。” “那一万两对林家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但是这么贵的布料连大奶奶都没穿过,你初来府上,还是低调些的好。” “嬷嬷是不是言重了?一匹布而已,倒显得我过分了,既然大奶奶说了让随便我挑,嬷嬷也应了这话,怎么我用心选了布,您却开始教育我了。”玉君委屈至极。 江嬷嬷噎声。 她哪里晓得里面有坑! 云柳低头暗喜,没想到姑娘这么厉害,把老道的江嬷嬷都怼得说不出话来。 玉君继续道:“东家已经把布拿出来了,总不能再让他收回去吧?若让他人知道,岂不笑死我们林家?到时候大老爷和大奶奶哪还有脸 面?” 江嬷嬷斟酌了下,暗暗咬牙道:“我身上可没带这么多。” 玉君却问店家:“可否送货上府。” 店家点头:“当然可以。” “那就劳烦东家帮我把这两匹布包起来,送到林府去,再麻烦江嬷嬷领你去府里账房拿银子。” “好,这就替姑娘把布包起来。” “那两匹人丝花软缎也拿上吧,你再替我随便挑几匹花色浅一些布,一并送去府上。”她答应了要给云柳也做十套衣裳,自然要多选几匹。 江嬷嬷如被雷劈。 大奶奶派她来盯着玉君挑布,她就刻意带玉君来这家小布行。 却没想到,庙小佛大啊! 大奶奶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呕出血。 店家把布包起来,塞进马车里满满一车。 玉君本还要去挑首饰的,但想着大奶奶今天出了这么大的血,得让她先缓缓。 便与嬷嬷说下次再来买。 她和云柳还想去街上逛一逛,就让江嬷嬷乘布行的马车和店家先回府支银子。 江嬷嬷已经气得没心情应对她了,黑着脸上了布行的马车,心情忐忑,琢磨着回去该怎么跟大奶奶交代? 愁死个人! 但那店家可开心坏了。 第29章:树上的白影 江嬷嬷走后,云柳扶着玉君坐上马车。 “姑娘,你是怎么认得那些布的?竟然连人丝和交织都分得清。” “我在乡下听人说过,也就记下了。” “想必姑娘的家乡一定有很多隐士高人吧?不仅能学到医,还能学到识布,若有机会,奴婢真想去姑娘的家乡看看。” “好啊。” 云柳满脸期待,又十分解气的说:“刚才姑娘是没看到,那江嬷嬷的脸都气绿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家小布行里竟然会有彩锦。不过那匹彩锦要一万两,大奶奶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玉君蹙眉:“大奶奶为什么要生气?不是她自己说的,今日随便我挑吗?我听了她的话,她应该说我乖才对,气我做什么?” 她一副轻松的样子,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云柳却心中捏汗:“姑娘才来府上,还不知道大奶奶的脾性。” “我要知她的脾性做什么?我只知道今天买了这么多布,等回府我就让裁缝给你量尺寸,做衣裳。”末了,玉君又添了句,“做十套。” “奴婢有衣裳,那些布还是留着给姑娘自己吧,等入春了,刚好做几身春衫。” “春衫不急,等开春了咱们再来 挑布,到时候多挑几匹。”玉君说得开心。 云柳却忧心忡忡。 虽然方才买布时很解气,但那一万两花得太冒险了。 只怕得罪大奶奶,姑娘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云柳心思沉重,也没有心情逛街,问:“姑娘,我们现在去哪?” “东街。” 她想看看那棵腊梅树。 不知道几十年过去了,它还在不在? 大雪城下,积雪未化。 马车一路往东街去,玉君闻到街上的肉包子味有些发馋,才想起早饭还没吃,便让云柳下去买了几个肉包子。 “回府我就去找大奶奶要月例银子,到时候我带你吃肉。”玉君捧着肉包子跟云柳说。 那肉包子味道不错,她连吃了两个。 到了东街,景象已和她四十年前的朗州不同了。 这里酒肆茶楼,商铺遍地。 那棵腊梅树也没了。 玉君让马夫将车停在东街的左巷口,准备下车走走,却听到外面传来人群哄闹的声音。 她闻声掀开车帘往外看。 看到很多人围在一棵大树底下抬头往上看,手一边指着一边议论。 “这是哪家的公子这么狂,大雪天的爬到树上去摘鸟窝。” “我看像是如大人家的。” “那个 傻子?” “应该是。” 树下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眯着眼使劲往上瞅,一拍大腿道:“还真是如家那个小傻子,怎么爬到树上去了?真是不要命,掉下来可别摔死。” 有人应和:“就他那小身板,摔下来怕是得断几根骨。” “如家的人也放心让他自己跑出来。” “一个小傻子,谁管得住。” “你们几个别一口一个小傻子,如修可不傻,聪明的很。”经过的老翁打断了他们的话,然后慢悠悠的走了。 …… 玉君听到了那些话,便顺着那棵大树往上看,只看得见一抹白影挂在树上,本就光秃秃的细枝哪里经不起折腾,被压得摇摇晃晃,连带着枝上的白雪稀稀落落的往下掉。 底下的人越看越起劲。 好像期待着那抹白影掉下来。 而那树实在太高了,又有零零散散的枝条挡着,玉君看不清那抹白影的相貌,只能看到他伸长了手往树顶摸,不知道在掏什么? 她一时也好奇起来,领着云柳下了马车,往大树底下走。 树枝摇晃,积雪往下落。 云柳便拿了把伞给玉君撑着。 却不想主仆二人刚到大树底下,准备抬头看时…… 便听到头上传来 木枝噼里啪啦折断的声音,接着撑在玉君头上的伞被什么东西砸中,随着一抹白影掉到了地上,直直摔在玉君的脚边。 “砰!” 一声闷响,地上的积雪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只见那白影如乌龟状摔趴在地上。 一动不动。 周围的人惊呼后围了上来,但是见人没事后,便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议论两句就都散了。 幸好云柳听到响动时下意识将玉君往后拉了下。 不然姑娘这会已经被白影压在下面了。 玉君没吓到,只觉得太新鲜。 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看到有人从树上砸下来,又刚好砸在她脚边。 地上的男子发冠歪斜,凌散的头发上还夹着几根碎枝,他在雪地里蠕动了几下后,才缓缓抬头。 这是玉君第一次见如修。 她从来没有见过眼神这么干净的人。 男子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两弯眉浑如刷漆,五官生得格外端正,原本秀气干净的脸上此时沾着尘土和雪,显得几分呆萌率真。 玉君见他这样,没忍住笑了。 偏巧,如修也迎上她那道清列的眼神。 两人四目相撞。 下一秒如修就红了脸,愣了片刻后,才忙从地上起身,只是身上 被砸伤,起来时没站稳歪了下身。 玉君扶了他一下。 他羞得低头,赶紧退了一步,匆匆拍去身上的雪和尘。 不敢看玉君。 他摔得不轻,膝盖和手肘处有血渗出来,染红了他的白衣。 那鲜艳的红,倒给他添了一丝精气神。 如修不顾身上的伤,先是将被他压扁的伞从雪坑里捡起来,然后耷拉着眉头一副怪不好意思的模样,显得手足无措。 那样子落在他人眼里只觉得又傻又呆。 玉君却觉得怪可爱,问道:“大雪天,你爬树做什么?” 也许是没想到玉君竟然会跟自己说话,如修睁着黑溜溜的眼珠子有些惊讶,挪了挪唇,半晌才指着树梢说:“鸟……鸟窝掉下来了,我……我放回去。” 他声音羞羞的,又带着少年感的稚气。 鸟窝? 大冬天光秃秃的树梢上哪里还有鸟? 玉君告诉他:“冬天鸟儿都飞走了。” 如修却低垂着眸子说:“来年还会飞回来的。” “可是再下一场大雪,鸟窝还会被压下来。” “不会了,我用绳子绑着,窝里还压了一块石头。”如修一脸天真。 这法子倒是新奇。 难怪那老翁要说如修是个聪明的孩子。 第30章:如修 如修看着手里被自己压扁的伞,非常不好意思的与玉君说。 “你的伞……被我压坏了,我赔你一把。” 他始终低着头,不敢看玉君。 玉君语气轻柔道:“没事,一把伞而已。” “那不行,我爹说了,做错事就要想办法弥补,我压坏了你的伞,是该赔的。”说着,如修从袖兜里拿出几两银子,递给玉君,“够吗?不够的话,我回家取。” 玉君笑笑,没接银子,只是问:“你叫什么?” 如修这才抬头看她,一张脸又红了,紧张的说:“我……我叫如……如修,如约的如,修身养性的修。” “如修。”玉君轻念着这个名字。 朗州如家,也算是名门世家。 当家主子如审秋,是当朝翰林院大院士,后因犯了点小错被贬到礼部做主事,偏又是个心性极高的,一气之下就辞了官,带着妻儿回到朗州,做起了生意,赚得盆满钵满。 如审秋这个人啊! 众所周知是个文采斐然的大文豪。 但也是个脾气犟,又好面子的奸商! 他的原配夫人十多年前染病去世,留下一个才几岁大的儿子如修。 只可惜如修这个人…… 别人都说他有 点傻。 却又傻得不彻底。 有时候又还有点聪明劲在,只是那劲,又用不到常处。 大抵是觉得这儿子不中用,如审秋几年前又娶了一任,那夫人生得极其妖孽,年纪又小,肚子也争气,进门第一年就给如审秋生了个大胖小子。 如审秋老来得子,自是喜坏了。 便也顾不得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如修了。 如家,玉君是打过交道的。 书香世家,祖辈如令长是个饱览群书的江湖书生,后来考取了功名中了举人,入朝为官也算清廉,只是身上难免有些书生家的倔气,也就导致仕途难以再进,一辈子都是个翰林院编修。 没想到他的后代,竟也是这般犟脾气。 见玉君失神,如修又问了一遍:“这银子够吗?” “足够了。” 如修将银子递给他。 玉君示意让云柳接了。 她知道如修大概也随了他的祖父,定是个犟性子,若不接那几两银子,肯定犯犟病。 见对方接了银子,如修才松口气。 玉君看他受伤不轻了,便问:“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如修忙摆手:“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回去,爹说过,我已经长大了,凡事 要靠自己,不能再事事依赖他人。” “可你摔成这样,还能走吗?” “能,我是七尺男儿……”如修说着,便要走上几步以此证明自己真没事。 可这腿刚迈出去,又吧唧一下摔地上了。 吃了一嘴的雪。 玉君拉着云柳一起将如修扶了起来。 他勉强站稳,揉了揉受伤的膝盖。 而那白衣又被血染了一层。 这下,他更不好意思看玉君了。 这时…… 如家的小厮找了过来,满头大汗的喊道:“少爷,你怎么跑这来了?” “阿茂,我找不到你了。” “小的一转头你就不见了,可吓死我了,少爷,你可不能再乱跑了,你忘记上次老爷是怎么打你的了吗?”小厮苦着脸,却见他浑身脏兮兮,衣服上还有血,愕然道,“少……爷,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如修拍拍衣服上的血:“我就是爬到树上摔了一跤。” 小厮惊呼:“哎呀,我的小祖宗啊,你能不能消停一会,这要是被老爷知道了,你又免不了一顿打。” “打就打,我抗揍。”如修笑得没心没肺。 正好一辆马车过来停在了旁边。 车上的人掀开车帘,一双妖娆冷 艳的丹凤眼狠狠剐向如修,骂道:“你个蠢货,瞎跑什么?” 如修看到那人,眼神一瞬便低了下去。 显得十分害怕。 玉君朝车上的女子看过去,见那女子生得跟水仙花一样好看。 尤其是那张小嘴,红艳艳的。 偏偏眼神凶狠。 带着杀气! 也难怪如修怕她。 她身边突然钻出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趴在车窗上,不知手里哪来的雪球,朝如修的脑袋扔了过去,见砸中了便乐呵呵的大笑起来:“砸中哥哥了,砸中哥哥了,哥哥回家给我当马骑。” 边说边拍手。 女子转头看小男孩,方才凶恶的表情立刻变得温柔宠溺,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说:“我们如祈真棒,这么远都能砸中如修那个蠢货。” “娘,如祈最棒,要骑哥哥的大马。” “不是今天早上才骑了?” “我就要骑!就要骑!” “好好好。”女子在小男孩额头上亲了一口,接着看向如修,又是方才那副凶狠的模样,挑着尖尖细细的嗓音呵斥道,“还站着做什么,赶紧回府,没听到如祈要骑大马吗?” 如修点点头,不吱声。 女子哼了一声,又突然注意到站 在旁边的玉君,不由地朝她冷冷扫了几眼。 许是玉君太漂亮。 女子眼底闪过一抹嫉妒,但很快散去。 随即落下车帘吩咐马夫回府。 至于如修,在看到马车走远后才敢把头抬起来。 小厮催促道:“少爷,咱们回吧。” 如修看了眼玉君,露出一抹单纯友善的笑,将压扁的伞还给她,便走了。 玉君目送着他一瘸一拐离开。 云柳叹气道:“明明是如家的大少爷,过得却连个下人都不如。” “刚才马车里的是谁?” “那是如家的夫人杨氏,如修少爷的继母,玉君姑娘有所不知,自打那位如大人娶了新夫人以后,如修少爷就没人管了,而且杨氏肚子争气,又给如大人生了个儿子,那儿子精怪的很,如大人很喜欢,杨氏母凭子贵,就更加目中无人了,对待如修少爷不是打就是骂,这事朗州人人都知道。” “如大人都不管吗?” “不打就不错了,听说上次如修少爷偷偷跑出去看戏,回去的时候就被如大人打了三十鞭,整整一个月下不来床,偏如修少爷傻傻的,挨了顿打也不知道怨。” 玉君望着如修的背影。 说了句:“不怕!” 第31章:请神婆 清晨江嬷嬷领着玉君出去后,沈姨娘便把自己找来的神婆悄悄带进了府。 在往扶风阁去的路上,沈姨娘一直紧张兮兮的,不断叮嘱神婆:“我的话你记住了吧?千万别忘!该干什么不干什么,一尺都不能差。” 那神婆子六十来岁,头发花白,一身鲜红的宽大长袍拖拽到地,头戴羽冠,手抱铜鼓,额头上用鸡血抹着几道红,看起来三分神气,七分诡谲。 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无底。 有些渗人。 打眼一看,像真有几分本事。 “沈姨娘放心,驱魔除怪我最在行,朗州很多人家都请我去府上看过,前几天李府闹鬼的事你应该知道吧?就是我去收的,那厉鬼被我摁在水里现出了原形,原来是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被我收了以后,李府晚上再没听到女人叫喊的声音了。” “你这神婆子,在我面前摆什么江湖老把戏。”沈姨娘细长的眼尾斜了斜她,不留情面的戳穿道,“你骗骗别人就行了,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今天喊你来,是让你帮我治人的。等会你进了那院子,演两下就行了,然后该怎么糟践怎么来,懂吧?” 碰巧沈姨娘认识李府 夫人曲氏。 曲老爷临老入花丛,被几个青楼女子迷得神魂颠倒,更是大胆到把人带进府里,藏到偏院里养着,没想到那几个女子为了争宠互相使绊子,一下闹到了曲氏面前。 曲氏是出了名的河东狮。 因此曲老爷守着万贯家财,却只娶了曲氏这一房。 曲氏看到那几个身姿曼妙的莺莺燕燕,当即气得把人绑起来浸了猪笼,差点没把人淹死,事后又找了个神婆来府里打转一圈,故意对外放话,说府里闹鬼,擒了只狐狸精。 曲老爷吓坏了,连着好几天不敢出门。 神婆的名声也因此打出去了。 但沈姨娘与曲氏走得近,知道其中的内幕,便暗地里让曲氏搭线,把神婆找了过来。 “你府上也有狐狸精?”曲氏还问沈姨娘。 沈姨娘没同她说太多,只说来了只比狐狸精还难缠的主。 眼下被沈姨娘说破,神婆也不装了,抖了抖宽大的红头袖子,狡诈的笑道:“糟践人这种事,我比捉鬼还在行,绝对指哪打哪,沈姨娘就等着看吧。” “你要是办不好,别想讨到赏钱。”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府里红包封得大,我能把天都给你 捅破了。” “最好是。” “总之吓唬人足够了。” 沈姨娘要赶在玉君回来之前把这事办好,匆匆把神婆带到玉君的扶风阁后,就派人去通知大奶奶,还喊了女儿谢棠过来一起看热闹。 谢棠知道母亲要替自己出口气,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却又不知母亲请了神婆来做什么? “娘,你要怎么做?” “娘见不得你受委屈,请了你姨母做主,好好收拾那死丫头,你只管在旁边看着就行。” “嗯,只要能出女儿心中这口恶气,狠狠教训玉君一顿,怎么都成。”谢棠露出狠毒的眼神,又阴阴一笑,恨不得现在就将玉君挫骨扬灰,泄掉心中那口恶气。 而这种事,许氏不好露面。 她站在院子门口的斜角处躲着看。 “大奶奶,能行吗?”许氏身边的丫鬟揽月望着院里问道。 “那丫头就是个不吉利的,她一来,祈福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虽不信迷信,但找个神婆来看看,我也安心。”许氏捂着胸口盯着院里的一举一动。 她身为当家主母,贯持稳重。 哪里做过这种事? 所以又紧张又心虚。 但是一想到玉君或许真 是个丧门星,她又觉得怕,万一祸害全府,那后果不堪设想,便指望着神婆真能驱驱邪,还府里一个干净。 院子里,神婆已经摆好了祭台,点上了蜡烛。 一通准备后,就开始拿着铜鼓边敲边围着祭台转,嘴里还念念有词,看着真像那么回事。 沈姨娘看神婆舞得这么卖力,心想这银子花得值! 她又时不时偷瞄院门口许氏的表情,见大姐看得入迷,表情一会紧张,一会忐忑,可见已经被神婆完全糊弄住了。 想着已经演到了火候,沈姨娘开始给神婆使眼色。 让她干正事! 神婆领会到沈姨娘的眼神,舞弄了几下后停了下来,点了三根香插到院子的东南角,抱着铜鼓与沈姨娘说:“已经请了神来,只等邪祟现身。” “听大仙的,该怎么做?” “邪祟已经附体,只需找出来烧掉,再用清晨的露水洒满整个院子,就可剔除邪祟,还家宅平安。” “还请大仙指示。” “先从屋里开始吧,去取一瓢干净的水来。”神婆装模作样,调子极高。 沈姨娘赶紧让丫鬟用葫芦瓢舀了水来,跟着神婆进屋。 神婆敲着铜鼓进屋,眼睛瞟 到哪里,沈姨娘就往哪里抓把水洒过去。 等到了里屋,神婆闭着眼睛冲着玉君的床念了几句旁人听不懂的话,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符贴到床上,回头跟沈姨娘说:“这张床已经被邪祟侵蚀过了,需告诫屋里的女主子,半个月不能上床休息,哪怕睡地上都行。” 沈姨娘应好,心中暗喜。 也就是说,玉君半个月不能到床上睡觉。 神婆又拿出符贴到火盆上,交代屋子里同样半个月不能见明火。 这是要活活冻死玉君。 做完这些,沈姨娘又给神婆使眼色,神婆心领神会,开始在屋里翻找,最终在床脚边的柜子里找到了玉君随身携带的那个檀木盒。 沈姨娘知道玉君很宝贝这盒子。 所以拿其开刀! 神婆懂得配合,瞧着那盒子后神色大变,故作惊愕,忙让丫鬟把檀木盒抱了出去,直接扔到地上。 谢棠见此一下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玉君来朗州身上就只带了这个盒子,可见里面装的定是于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都说杀人诛心便是极高的手段,而毁她人所爱,又未尝不是? 如此想着,谢棠堵在心中的那口气缓了半截。 第32章:檀木盒烧了 许氏歪在斜门角看了好一会,看神婆进去又出来,指着被扔到地上的檀木盒,一副大祸临头的架势说:“原是这东西在作祟,邪灵就藏在里面,必须立刻烧掉以绝后患,不然祸害开来,贵府定有血光之灾。” 许氏听得手心一紧。 这种玄乎之事,她虽不避讳,但也不全信,眼下神婆那唬人的气势压过来,倒真让她犹疑了。 沈姨娘偷偷瞄向许氏。 想看大姐是什么态度? 毕竟这个盒子是玉君带进府唯一的物件,要是真烧了,沈姨娘多少有点心虚。 只怕烧出个枝节来…… 她担不起! 但是见许氏表情复杂的盯着那盒子,没有要制止的意思,大抵是默许了。 沈姨娘有了底气,忙叫丫鬟去取火盆。 烧了盆大火! 谢棠嫌丫鬟手脚慢,火刚生起来,她就将盒子扔了进去,全当是把在玉君那里吃到的亏发泄在这盒子上,只是扔了不解气还踢了火盆一脚,这才舒快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烧了它,大家都安心。” 盒子是木质的,沾火就着。 沈姨娘再往斜门角看时,看到许氏身边的江嬷嬷过来了,江嬷嬷愁得满脸褶子皱到一块,附耳与许氏说了些什么,许氏听后雷霆 大怒,再往院子里瞅一眼,便急冲冲的走了。 看戏的主子一走,这场戏也就收锣了。 沈姨娘拿出一包银子塞给神婆:“这是你的赏钱,数数看够不够份。” 神婆打开钱袋掂量几下,乐呵呵的说:“沈姨娘是个阔气人,以后还有这种好活尽管找我,我不止会驱邪避凶,还能替人逆天改命。” 沈姨娘只打发她走了。 谢棠心情大好,望着烧得正旺的火盆,伸手又往里添了一块木头,眼底被火光映得通红,狞笑道:“可算解了这口气,她不是宝贝那个破盒子吗?偏给她烧了,叫她以后在我面前放低了做人。” 北风刮来,又开始下雪了。 那风刮在两腮如刀子滚过,刺刺的疼,再一吹,将盆里的火苗掀得老高,熊熊火势伴着一簌簌打着旋的雪花,好半天才被盖灭。 盒子已经烧成灰烬,再无力回天。 谢棠不由地裹紧衣裳,突然感觉胸口发冷,像是有只手在自己胸膛上开了个大洞,冷风贯穿而过,冻得她打颤。 该死! 明明出了这口恶气,应该痛快才对。 怎地心里发憷? “娘,我……” 她话没说出口,沈姨娘已经拉着她往外走了:“你先回去,我得过去看看你姨母 ,好像出什么事了。” …… 布行把玉君挑的布送了来,货就卸在府门口,店家带着伙计等林家的人给他结钱。 江嬷嬷没有去账房,先去找了许氏。 许氏赶来时,店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伸长手就要钱,还说了几句堵人的话:“都说林家大奶奶最讲信用,区区一万多两银子,不会不认吧?” 许氏扫了眼那批布:“什么金子做的布,要一万两?” 店家笑道:“上等的彩锦,一匹难求,要不是见府里那位姑娘喜欢,我这压铺的货是真舍不得拿出来。” “既然舍不得,拉回去便是。” “大奶奶说笑,这青天白日买的货,还能抵赖不成?”店家声音拔得老高。 这话说出来,饶是许氏想耍赖也耍赖不了。 何况那垒起来比人还高的布实在点眼,又突下大雪,长街上三三两两的人借着避雪的由头,全缩到林府门口西南角那座石狮子后面围观,张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店家也是担心林家不认账,这才刻意起了高音。 好让那些人听去。 就不信林家敢当众赖他账。 许氏气得咬牙,奈何一双双眼睛盯着等着看热闹,处理得稍有不慎,就会遭来闲话。 她执掌中馈,容不得 半点错处。 那一万多两雪花银,是不认也得认了,强忍着肉疼,许氏喊来账房主事,带店家进去算账支银子,又命人把那些布搬了进去,锁到了府里的库房里。 沈姨娘过来时,见许氏脸色泛青,刚要说话,许氏就没好气的将她推开,斥声道:“派人去把玉君找回来,该好好教教她规矩了!” 沈姨娘趔趄,没缓过神来许氏已经走了。 等她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一万两! 比她来林府这些年攒的黑心钱还要多。 真没想到,那丫头敛财的手段竟比她还厉害。 难怪大姐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沈姨娘缓了缓,忍不住暗喜。 到底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去挑布把人都挑飘了,竟挑出一万两银子来,试问府里哪位主子有她这么豪气。 眼下玉君有了错处,许氏便有理由训她了。 腊月的天被大雪照得通亮,北风呼啸,犹如狼嚎。 大院里的积雪又铺了厚厚一层,几个小厮铲出一条小道直通门口,回头看,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玉君花一万两买了两匹彩锦的事在府里传开,女眷们都过来凑热闹,几个祈福完还没回家的表小姐也来了。 许氏坐在 主位,端着主母的威风,眼底厉色可见。 “娘,您缓缓,别气坏了身子。”林芷烟让丫鬟倒了杯热茶送到母亲手里,又抚着母亲的胸口顺了顺气。 等到天快黑了,玉君才回来。 一起回来的还有林文远。 两人乘着同一辆马车,进了府又一起去了扶风阁。 许氏摸不定情况,派人去打听。 很快那小厮打听到了消息,过来说:“玉君姑娘去了一趟仁京堂找大爷,两人在屋里说了会话,说了什么就不知道了,出来后,大爷就领着玉君姑娘一起回府了,好像是要去玉君姑娘那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一小厮急急跑来传话:“大奶奶,大爷请你往扶风阁走一趟,还有,沈姨娘。” 原坐在人堆里等着看热闹的沈姨娘,心脏砰砰直跳。 预感不好。 女眷们也要跟着一起去扶风阁,但被院门口的小厮拦住了,说大爷只让大奶奶和沈姨娘进去。 没了劲头,又下着雪,大家也就散了。 林芷烟和谢棠迟迟不肯走。 但也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架不住大雪下得凶,冷风又直灌心窝子,耐不住便也回去了,只留下各自的丫鬟在门口等着,有什么消息好尽快通报她们。 第33章:玉君哭得好看 许氏拉着沈姨娘进屋。 一眼看到摆在屋中央的火盆,那火盆先前生了火用来烧玉君的盒子,火灭了后放在院子里没拿进来,被盖了厚厚一层雪,端进屋化了一地的水。 屋里窄,又湿冷。 林文远坐在里面,面色铁青的盯着沈姨娘。 沈姨娘心虚的别过眼,看到里屋一抹娇弱的身影半依在软塌上,身后的窗子敞着,外头有一棵香樟树,树叶被风雪吹落,打着旋从窗户外钻进来,落在那身影单薄的肩上。 此景看过去,像一副浑然天成的画作。 沈姨娘看得愣眼,等到林文远不怒自威的声音将她拉回来:“到底怎么回事?这屋里的符咒是谁贴的?东西是谁烧的?” 沈姨娘抽回目光,下意识往许氏身后躲。 许氏倒也镇定:“老爷向来不管内院的事,今日怎么问起来了。” “先答我的话。” “丽华。”许氏喊了一声沈姨娘。 沈姨娘从许氏身后走出来,接过许氏的眼神,便知道躲不过了,索性厚着脸皮扯起话来:“姐夫,祈福出了这么大的事,外面又传出很多闲言碎语,扰得大家心里都不舒服,我自作主张,请了个懂风水的师傅来府里看看,那风水师一眼 就往扶风阁来,说玉君姑娘这里触了霉头,压了运势,就……” “就把符贴得满屋子都是,就烧了人家的东西?” “姐夫,一个破盒子而已,为了咱们府里的大运,烧了便烧了,大不了,我再给玉君姑娘买个新盒子,样式也更新的,让她……” “砰!”林文远腾地起身,踢翻了那个火盆,“你知道那盒子里装着什么吗?” 许氏和沈姨娘被吓得厉害。 沈姨娘骇然,没想到姐夫这么动怒,瑟瑟道:“女孩子家家的,不……不就装些首饰什么的吗?” “无知妇人,那里面装着老爷子的医术手札!” “啊?”沈姨娘不敢置信。 “什么?”许氏徒然睁大眼,一股懊恼涌上心头。 林家的人都知道,林老太爷行医一辈子,将毕生所学都记在了一本手札里,里面的医载可谓一字千金。 更有传言得此手札,可医冠天下。 只是那传言传得再厉害,直到老爷子去世,也没人见过那本手札。 不想竟在玉君手里。 话及此处,里屋那抹人影动了。 守在屋外的云柳见状赶紧进屋扶人。 玉君似是得了什么重病,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全靠撑着云柳才勉强 从软榻上站起来,肩上那片樟树叶也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滑到地上。 待她从里屋出来,许氏和沈姨娘才发觉她竟满眼通红,眼眶里噙着盈盈泪水,风一吹那眼泪就跟珍珠似的往下掉。 她哭得很厉害。 看到被埋在雪下的火盆时就开始哭。 看到屋里贴满符咒时又开始哭。 左右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椎心泣血,就差要把天哭破了。 偏她又哭得极为好看。 不嚎不喊,就低着头静静的哭。 那脸蛋哭得红扑扑,像打了一层薄薄的粉,昳丽可人。 许氏不由心中腹诽:不怪老太爷临老入花丛,这丫头生得生得太媚了。 玉君由云柳扶着,朝许氏和沈姨娘欠了欠身,含着哭腔委屈的说道:“都怪玉君不好,老太爷生前把手札交给我保管,嘱咐我要亲手交给大老爷,我直到今天才想起来,回来路上便转去仁京堂找大老爷说这事,想着回来取了手札送过去,不成想……姨娘,玉君千错万错,不干那盒子的错,您若觉得我挡了府里的运势,大可将我赶出去,但怎么能烧了老太爷的手札啊,世上就独独那一本,姨娘……你……糊涂了。” 她字字泣血,直面沈姨娘。 说得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 沈姨娘自知大祸临头,慌忙狡辩道:“我哪里……哪里知道里面装的是老太爷的手札。” 谁想得到,玉君会把手札装在那破旧的檀木盒里。 玉君又哭了:“我的错,我该拿个金盒锁着。” 沈姨娘再要说什么,被许氏打断:“丽华,你平时胡闹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今天也太不像话了,我心想你请个风水师过来看看,却不想是找了个江湖术士,把这里搅得乌烟瘴气不说,还干出这等蠢事,如今我也庇佑不了你了,就全当没你这个妹妹,免得三天两头扰得我心烦。” 许氏倒是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沈姨娘被骂得措手不及,便也是她自找的,本以为玉君是个怯主儿,哪怕烧了她的盒子,她定也不敢把事告到姐夫那去。 不成想,冒出了手札一事。 还是把林文远拉扯了进来。 事情也跟着捅大了。 沈姨娘害怕的拉着许氏的手,哭出声来:“大姐,这府里除了你,谁还瞧得上我,你要是不管我,我孤儿寡母的怎么活?”说着便又对林文远喊冤,“姐夫,那盒子我一眼都没打开看过,哪里知晓里面有手札,说不定……是别 的什么东西。” 她这一说,玉君没绷住又红了眼,捂着胸口作疼道:“姨娘是说我扯谎了?那手札真真切切就收在盒子里,若不信,我便一头撞死,去地底下找老太爷帮我做主。” 云柳拉住她:“姑娘不要做傻事。” 玉君身子发软,云柳又把她扶进里屋的榻上。 她哭得梨花带雨,仍然好看。 林文远被闹得脑仁疼,怒火未消的瞪向沈姨娘:“她一个孩子,还能跟我扯谎?便是给你这个做长辈的面子,才把那些小辈们拦在外面不让进,你犯了这等大错,自己说,要怎么补救?” …… 后来,沈姨娘怎么说的不知道,只知道当天趁着月色还没彻底黑下去,她收拾东西急匆匆搬到了扶风阁,并让人撤了床褥被套,在地上打地铺,屋里的火盆也被她自己砸成两瓣,交代下人半个月内屋里不准见明火。 然后关了大院的门。 谁也不见。 许氏也回了主院,那一万两银子的事她绝口不提,还让人把锁进库房的那匹布搬出来还给了玉君。 至于玉君…… 她被安排到了西南边一间非常雅致的落院。 那院子去年才建好的。 种了满院子的腊梅树,风一吹,艳极了。 第34章:玉君祖母 夜幕降临,银垂般的大雪还在下。 云柳抓紧把新院子收拾了一番,床单被褥全都铺好,屋子也烧得暖和和的。 今天哭了好大一场,玉君心都哭累了。 眼睛也哭肿了。 这会正坐在暖炉边缓气。 偏又跟个没事人一样捧着那怪谈小说在看,看到血腥诡谲的文字处时还发出轻轻的笑声。 不时觉得手痒,也想穿进书里过过瘾。 掏几颗心脏玩玩。 云柳烧了热茶进门,倒了一杯给她,又从屋檐处掰下一根冰凌敲断,取一截用绸布包紧,当做冰袋给她消肿。 “姑娘,你眼睛哭得太肿了,得赶紧用冰敷一敷。” “好丫头。” 玉君躺到软塌上,由着云柳给她敷眼睛。 她眼睛肿得有些发热,碰到那冰,凉凉的很舒服。 “可怜姑娘好端端的眼睛哭成这样,那沈姨娘也太坏了,趁着姑娘出门就找神婆来使绊子,幸好有大爷做主,不然姑娘指不定遭什么罪。” “我也没白哭。” “怎么说?” “这不是给咱们哭来了一座新院子嘛,还把沈姨娘哭进了扶风阁,我估计,她要有大半个月出不来了。” “活该她!只可惜姑娘的盒子被烧了,老太爷留下的手札也没了。”云柳叹气,一脸惋惜。 玉君笑笑:“你看到 盒子里装着手札了?” 云柳动作顿住,先是一愣后是一惊:“手札不在盒子里?” 玉君又一笑。 “那里面装着什么?” “天知道呢,反正最后都烧成一捧灰了。” 过了一会,玉君在软榻上睡着了,云柳不忍叫醒她,取了毯子给她盖上,见屋里的炭也快烧没了,便拿着筐出去柴房取。 窗户合着,一道轻盈的黑影闪过。 玉君懒懒地睁开眼,侧过身看向那扇窗,没劲似的起身走过去。 推开窗户,寒风呼啸,冷得人直打抖。 几片腊梅花瓣被风卷了进来。 伴着阵阵轻香。 白雪皑皑下,那黑影迎着皎洁的月光飞来,落在窗台上。 “呀——” 乌鸦低鸣一声,黑珍珠似的眼睛看着玉君。 玉君用手指点了点它的头:“小东西,饿了?” 乌鸦竟也不躲,还像是听得懂人话一样,脑袋啄了几下。 便见玉君用指甲划破自己晧白的手腕,猩红的血溢出,伸过去喂给它。 乌鸦竟真的低头吸了起来。 等它吸饱了,玉君拿帕子擦干腕上的血,那明明被划开的口子却奇迹般的愈合了。 乌鸦也扑腾着翅膀飞走,很快消失在大雪夜。 翌日,雪停了。 玉君被一阵哐哐当当的敲响声吵醒。 她披上外衣 出屋,庭院里的雪堆得老高,已经没过了小腿肚子,雪碴子泛着盈盈闪闪的白光,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我在这。” 一颗石子扔了过来,正打在玉君脚边。 她弯腰捡起,再寻声望过去,就看到院子西边的墙头上坐着一个人。 林念听洋洋洒洒的坐在那上面,穿着轻薄的冬袄,外面套着淡蓝色褂子,戴着一顶浅驼色用兔毛做的冬帽,一手抓着几颗石子挪着把玩,一手抓着大肘子在啃。 这小姑娘身段好,精气神又足。 是个美人胚子。 可眼下这幅又痞又闲的模样,活像个假小子。 一点不讲究。 林念听左右打量这院子,忙着吃肘子,又边评道:“你这新院子不错,但是我更喜欢那几株腊梅。” 玉君笑着走到廊芜下,伸手正好够到腊梅树,便折了一枝下来,语气轻柔的应她:“嗯,我也喜欢。” “听说你昨天哭得很凶,差点噎气,我来看看。” “谁说的?” “听来的。所以,你把沈姨娘哭到扶风阁去了?那院子冬天可冷了。”林念听有些幸灾乐祸,嘴里吃得鼓鼓嬢嬢,继续说,“其实我也讨厌沈姨娘,更讨厌谢棠,早知道哭有用,我也该日日哭,把她们哭死的好,到时候再去她们坟前哭,我肯定我哭丧的声 音最大,你信不信?” “嗯,我信。”这孩子真好玩。 “但是我娘说了,女人会哭也不是什么本事,要哭得好看才行。”林念听盯着玉君那双眼睛看,说,“我猜你哭起来肯定好看。” “你冷吗?” “不冷,你冷吗?要不要上来坐坐?我把雪都扫下去了。” “我怕高,就不跟你挤了。”玉君懒得动,默了默道,“我忘记你喊什么了。” “我啊,林念听。” “嗯,好名字。” “祖父给我取的,你猜他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 玉君摇头。 林念听先把嘴里的肘子咽下去,接着一只脚踩上墙头,手搭在膝盖上。 这姿势看起来很莽。 也大有长谈的意思。 她说:“他老人家希望我多念点书,多听点话,做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只是我不争气,偏和他反着来,不喜欢读书只喜欢练武,自然也不爱听话了,不过这也不能怪我,人各有志么,等再长两岁我就去闯荡江湖,做个行侠仗义的女侠,这不比林芷烟那女人天天蹲在屋子里绣花强?反正我瞧不上她。” 她嘴巴不闲,手也不闲。 说话时,手里的石子一颗接颗往门上和柱子上扔。 发出咚咚的声音。 她说她最近在练指力,到时候可以隔空打谢棠 。 玉君听着那敲打的声音有些烦,蹙了蹙眉,问她:“你要不要下来说?” “不了,我喜欢坐在高处看人,对了……我该喊你什么?” “喊我玉君就行。” “我倒觉得没祖母亲切。”林念听瘪瘪嘴。 “你若这样喊,不怕别人笑话?” “谁笑我,我就撕谁的嘴,最好都来笑,我好一张张撕。” 玉君被她这话逗得垂眸轻笑。 林念听看痴了,不由地的感叹:“原来你不止哭起来好看,笑起来更好看,我算是知道那句‘万千杨柳犹见美人垂’是什么意思了,说得可不就是你嘛。” 玉君:…… 林念听啃完肘子,随意捧起一泡雪洗手,再往身上一擦,指着那东边仅一墙之隔的院子说:“玉君祖母,你隔壁院子还空着呢,要是没人住,我搬过来,跟你搭个伴,怎么样?” 那还得了! 这姑娘太活跃了。 玉君沉眸道:“念听姑娘,你该回去了。” “可是我还……” 她话没说完,玉君指尖并拢,夹着那颗从地上捡起来的小石子,不动声色的滑了出去。 正中林念听腰部。 她身子一软,摔到了墙外面,有雪垫着,倒也摔不痛。 半晌后,林念听隔着墙喊:“玉君祖母,我改天再来看你。” 可算是送走了。 第35章:我不信任何人 林念听刚摔出墙外边,云柳就拎着食盒回来了,看玉君坐在廊芜下,忙拉她进屋,把从厨房取来的早饭布到桌上。 “三小姐真要搬过来?” “平时府里除了小小姐,就属这位三小姐最闹腾。” “要真搬来隔壁,姑娘怕是没几日是清闲的。” 云柳比她还紧张。 林念听虽然不坏,但比谢棠难缠。 自家姑娘性子清冷,不喜热闹,要是被那小祖宗缠上,可就麻烦了。 等到暮色四合,隔壁院子点灯了。 但听起来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住了人还是没住人? 云柳站在墙角下,朝隔壁院子张望,边说:“三小姐不会真住进去了吧?姑娘,要不我去……” 话还没说完,突然没了声音。 玉君眼角微微抬起,屋里莫名扑来一股冷气,她不紧不慢地往炉子里丢了块炭,头也不抬地朝门口问:“你把她怎么了?” 黑影立在门口,想起先前挨的那两巴掌…… 犹豫着还是没进去。 “打晕了。” 玉君蹙眉,抓起手边的茶杯扔了过去,没好脾气道:“壮士可否干点人干的事。” 青野手持长剑站在门口,风尘仆仆而来,满身寒气。 他身体微侧,接住茶杯:“我家 主子有请。” 玉君无语,转眸看向屋里的东窗,能看到隔壁庭院里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叶子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从墙头上冒出来,她抿了抿唇道:“一墙之隔,你家主子未免太懒了。” 青野敛眉。 他没说主子在隔壁,而且今日搬来林府也没几个人知道。 玉君却只是往那看一眼就明白了。 再说上次,他潜在屋顶,应主子命令来取匕首,并没有弄出一点动静,玉君却能不动声色的发觉他。 放眼江湖,他的轻功也是数一数二。 能捕捉他行踪的人,武功必然凌驾于他之上。 可这小姑娘…… 分明是个柔弱娇小、深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花瓶。 思绪抽回,青野冷冷道:“主子病了,走不动路。” “有病养病,请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药。” “姑娘……别装糊涂。” “你倒是别吓唬我,我胆子小。” 青野:…… 两座院子仅一墙之隔,但院与院之间的布景却天差地别。 进了隔壁院门,玉君才发现这座新院子大得离谱。 竟还分前院后院。 入户庭院里银装素裹,那棵光秃秃的银杏树上挂满白雪,在隅角灯笼的映照下,任凭狂风凌虐 ,显得孤寂凄凉。 青野引她往后院走,绕过风雨长廊来到一处荷塘,边上有一座四方茶亭,周围挂着竹幔用以御寒,里面微光摇曳,隐约能看到一抹人影席地而坐。 玉君进去,暖气扑来,筛掉了她身上的寒气。 茶亭的地上铺着暗红色的绒花地毯,上面摆着矮案茶具。 商亭羡慵懒的盘坐在地毯上,一袭烟青色长袍,宽松的袖口轻轻垂落在两侧,衣襟微敞,露出一截白色内衫。周围烛光摇曳,洒在他那张昳丽柔和的隽脸上,虽见病气,但眼底张狂凌驾的气势丝毫不减,让人不敢小觑。 他抬眸示意。 玉君便在对面坐下。 “你该管管你的人。” “他又闯你闺房了?” “那倒不敢,只是打晕了我院里的姑娘。” 商亭羡眼眸一沉,薄唇间溢有杀气:“粗鄙之人,是该管管了,稍后我便断了他的手脚,送与姑娘赔礼?” 茶亭外的青野打了个喷嚏。 浑身冷了一趟。 而玉君听得这话,只觉得变态! 但她喜欢! 眼下却故作出被吓到的样子,捂着胸口道:“我怕血。” 商亭羡笑,笑得极为邪孽。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着茶杯,手背上细腻的血管清晰 可见,仿佛一条条细小的蓝色丝线,勾勒着他高贵的身份和优雅的气质。 玉君问他:“公子不是住在衙门里,怎么搬到这来了?” 他淡淡道:“养病。” “哦?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林家的哪房远亲?” “这深宅大院,非林家人不能住?” “……” 商亭羡末了,又招惹她一句:“你一个小寡妇住得,我怎就不能?” 玉君咬牙,瞪向他。 这男子生了一张长舌妇的嘴。 若有毒,怕是已经毒死她了。 玉君红唇微掀,回击道:“我虽是寡妇,但却是林老太爷名正言顺的续弦,你?一个将死之人,住这么好的院子养病,实在浪费。” “是有些浪费了,不如我让人把那堵墙打通,两座院子合一起,从此你与我同吃同住,如何?” “无耻之徒!” 商亭羡又笑,笑得轻浮张狂。 还有那么几分讨打! 玉君气了一阵后,从袖兜里拿出那把刻着骷髅的匕首,递过去:“还你。” 商亭羡请她来,就是让她还匕首的。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竟真的会乖乖还给他。 商亭羡伸手去接。 可指尖刚碰到匕首,玉君就将其收了回去,另一只手快速抓住商亭羡伸 过来的手腕,然后倒扣在茶案上,中指和无名压在他脉上,认真诊起了脉。 一套动作利落干净。 “别动。” 他手很凉。 她指尖温热,轻轻压在他脉上,仿佛那丝丝暖意能渗进皮肉,融入血液,再流向全身。 让他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 两人仅隔一尺。 商亭羡眸光闪烁,瞳孔中倒映着玉君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他注视着她微微垂下的眉眼,细长如画的烟柳眉,还有那因为认真把脉而紧抿的唇,绯红如血。 有一瞬,他心绪微浮。 竟也忘了将手收回。 玉君指腹压在他脉上时重时轻,待诊完脉,淡淡地道出一句:“可惜,阎王爷还不愿意收你。” 商亭羡用袖子掩住手腕:“说说看。” “你身上的寒症已经入骨,这世上唯一能救你的,只有我。” “小孩,别口出狂言。” “你还是不信我。” “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一眼能看出你身上的寒症,凭我能从你身上偷走匕首,你就该信我。” “这都算不上什么本事。”商亭羡冷嗤。 玉君看着他,认真的问:“那,你要如何才信我?” 商亭羡眼底一片黯然:“我不信任何人!” 第36章:商亭羡,我不能让你死 商亭羡有他的难处。 也有他的困处。 她不会懂,他自出生起,就走过刀山火海,去过地狱罗门,一次次用命从血海中淌过来。 她不会懂,他走得步步艰险,不敢偏差半步。 她更不会懂,他身上的寒症虽然能要他的命,却也是他的保命符。 种种…… 她一个深宅女子,又怎么会懂? 离京前,八皇叔的告诫一遍遍提醒着他:“阿羡,你从出生就与别人不一样,你活在这世上,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哪怕是我,终有一天,或许也会被权势压得喘不过气,将剑指向你。” 一个养他育他的至亲之人都无法相信。 他又怎么会相信她? 玉君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不甘,又慢慢趋于平静。 商亭羡,我不能让你死! 我当年犯下的错,现在只能倾尽全力弥补给你。 又下雪了。 玉君将匕首还给了他,起身回去,绕过茶案经过他身旁时,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臂上徒然被一道下坠的力量牵引…… 玉君整个人跌进了商亭羡怀中,腰间被一只大手托住。 咫尺间,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冷冷的。 二人四目相对,姿态旖 旎。 玉君还未回过神,便见商亭羡眼眸一厉。 霎时间,一支利箭从荷塘对岸射过来,锋利的箭头刺穿竹幔。 正对玉君后颈。 商亭羡手臂一抬,在只差分毫的距离,徒手抓住了那支箭。 玉君听到耳边嗖的一声,一阵冷风灌入,转过头一看,便看到那支利箭近在迟尺,箭头银光乍现,刺得她眼睛疼,若偏一寸,就可封喉。 她难以置信的看向商亭羡:“你!你拿我替你挡箭?” 话音刚落,又是三箭射进来。 嗖嗖几声,商亭羡已腾身而起,一把将她拉起来护在怀中,袖子一挥,将那三支箭卷入袖口,甩到地上。 接着几道黑影从荷塘对岸飞来,直逼他。 剑剑视死如归,要拿他的命。 他将玉君牢牢锢在怀中,带着她往茶亭后面的屏风方向退,低低喊了声:“青野!” 黑衣人持剑逼近之际,青野的身影挡到了二人面前,用手中的剑鞘挑开了刺过来的数把长剑。 “主子。” “不留活口。”商亭羡冷声命令,病色可见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但那深不见底的眸中早已泛起了滔天的杀意,猩红一片。 隐在暗处的护卫也已现身,连同青 野将那些黑衣人击退到茶亭外。 双方利剑交织,几个黑衣人的身手十分敏捷,但架不住青野剑法犀利,他招招取其要害,不留余地,几番下来,那些黑衣人已招架不住,慢慢落于下风。 玉君还被护在商亭羡怀中。 他身子很冷,她贴在他胸膛处也冷得打颤,再抬头,便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涔涔冒汗,气息不匀,身体也开始虚浮。 可真是时候。 这厮竟然寒症发作了。 “你先走。”商亭羡说话微喘,知道自己快要倒下去了,仍咬牙强撑着。 “走什么走?先给你扎几针再说。” 玉君从他怀中起来,拉他坐下,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伸手就去扒他的衣襟。 小手却被摁住:“小家伙,你干什么?” 她甩开他的手:“救你!” 他衣襟本就微敞,轻轻一扯就能扯开,寒症发作,浑身虚软,没有力气推开这双在自己身上放肆的手。 只见玉君扒下他上衣,手往发髻上一伸,竟取下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分别扎入膻中、鸠尾和天池穴。 三针并用,留针较短。 商亭羡自有寒症起,看过无数神医相手,身上不知道被扎过多少针,自然也熟悉一些 用针的手法。 但玉君施针的手法,却与他人不同。 她下针笔直,弹颤不顿,捻针提针,轻快又稳。 哪怕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也未必有此功底。 她才…… 十四岁? 几针下来,商亭羡感觉好了很多,不仅气息上来了,身体也渐渐有了力。 玉君见他好转,便想起刚才那一箭,不由地气血上涌,重重的往他脖子上连扎好几针,每一针都有报复他的嫌疑。 商亭羡觉得脖子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穿喉咙,又酸又痛。 他怀疑玉君是故意的。 过了一会,外面的打斗声戛然而止。 青野进来时,撞见玉君正在给商亭羡穿衣服,那画面……他识趣的别过头,咳了两声禀报道:“主子,没有活口。” 商亭羡缓了缓气,“嗯”了一声。 玉君转头看到青野提着一把染满鲜血的剑,吓得缩了缩。 商亭羡眼角微颤,示意他把剑收好。 原以为玉君是装的,却见她眉心紧蹙,小脸吓得苍白。 “真怕血?” “嗯,我胆子小。” 他竟一时真分不清她是真是假了,说她胆子小,她敢偷匕首,敢看那血腥诡谲的怪谈小说,甚至还在发髻里藏针 ,说她胆子大,眼下她又真吓得眼睛都不敢往那剑上看。 “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杀你?” “许是碍了谁的眼。”他轻笑着,说得随意,像是习惯了。 “你碍别人的眼,拿我来挡箭?”玉君质问他。 如果,商亭羡没能抓住那支箭,她已经被一箭封喉了。 商亭羡敛笑,修长的手臂轻轻一抬,便轻松捏住了玉君的下颌,只是力度不同于上次在马车里那般粗重。 反而轻轻的,如捧珍物。 他满脸病气,却带着一种娇弱猖獗的狠,冷冷地道:“你看,任何人在生死面前,都会先选择保全自己,你一再质问我为什么不信你,你又为什么要信我?所以,以后不要再问那种蠢问题了。” 他的手还是那么冷。 像失了温度。 青野将玉君送回隔壁,商亭羡撑着茶案艰难起身,脚下还有些虚浮,待稳住身子走出茶亭,看到暗卫正在荷塘里捞那些黑衣人的尸体。 满池的水都被染红了。 他眼里没有一丝触动,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皎洁的月光下,雪花如棉。 他望着这寒冷刺骨的夜,觉得几分可笑。 父母惨死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吧…… 第37章:猪血丸子 翌日,大雪还没停,积雪又厚厚盖了一层,府里各院的主子们都歇在屋里不敢出门了。 玉君也不例外。 她吃过早饭就待在屋里,这回倒是没看什么怪谈小说,而是让云柳找了笔墨纸砚过来,写了一张药方,让云柳送到隔壁院子去给商亭羡。 云柳照办,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食盒。 她带回来一盘猪血丸子。 “隔壁那位商公子说,姑娘看起来气血不足,正好厨房做了猪血丸子到他院里,他让奴婢端过来给你,好让你多补补血。” 玉君无语。 冲着那东墙的方向翻了个大白眼。 那男人,幼稚的很! 她昨天才说她怕血。 他今日就送了猪血丸子来给她补血。 不知是真有心还是故意的? 这时主院来人,说大奶奶要请她过去坐坐。 玉君临去前,许是心里还有气,便在庭院里捧了把雪捏成雪球,往隔壁院子扔了过去。 “啊……” 不知砸中了谁的头。 玉君听到声音,心里舒快了些,带着云柳往主院去。 墙那边,方景序穿着便服,捂着脑袋一脸茫然的看着隔壁墙头,他好端端的进来,谁也没招惹,却平白 无故挨了个雪球,力度很大,砸得他眼冒金星。 他揉着头进屋,啧啧两声,问道:“你隔壁住着谁啊?” 商亭羡懒怠的坐在罗汉床上,看起来有气无力,手里拿着玉君写的那张药方在看,语气漫不经心的,头也不抬道:“一个孩子。” “难怪了,我说这大雪天谁这么幼稚玩球。” “挨打了?” “可不是,刚进门就挨了个雪球,那熊孩子手劲真大,你看看,都给我砸出小山包了。”方景序坐到他旁边,忙把头凑过去给他看。 商亭羡眯眸,用手抵着他伸过来的脑袋。 确实肿了个小山包。 末了,他又一脸嫌弃的将方景序推开。 嫌他身上有冷气。 方景序又啧啧两声喊疼,注意到他拿在手里的薄纸,皱眉道:“看什么呢?” 说着便抢了过来。 “药方?治什么的?” “寒症。” “你这病要死不活的,治又治不好,拖又拖不死,哪个江湖郎中递来的破药方?可不可信啊。”方景序嘴上挖苦他,神情却是紧张的。 商亭羡沉了口气,告诉他:“那个砸中你头的小孩写的。” “……?”方景序一脸惊诧,再 看了看手里的药方,那字写的隽秀好看,提按分明,牵丝劲挺,亦浓亦纤,哪怕是翰林院里有几十年书法\功底的大学士,也未必能写出这手好字。 “开什么玩笑,熊孩子写的药方你也敢接,就不怕吃死你?”方景序把药方拍到桌上,再三叮嘱他不能乱吃药。 商亭羡任他喋喋不休,默默将那张药方收了起来。 方景序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对了,昨晚你又遇刺了?” 商亭羡没回他,淡定的喝了口茶。 方景序其实也习惯了,他们一路从京城到朗州,路上就遇到过好几波刺杀,那些杀手次次都是直逼商亭羡而来,所以对于昨晚的刺杀,方景序没有震惊,只是担心商亭羡受没受伤。 他脸色凝重道:“我不让你住到林府来,你偏不肯,至少住在衙门有我在你身边,危急关头还能护住你……你也知道你这副身体跟死人没两样,哪怕你武功再高,也有架不住的时候,我担心……” “说正事。”商亭羡打断他。 方景序知道他的性子,一意孤行,谁的话也不听。 犟的要死! 他也不再啰嗦了,说起正事:“我已经派人从工房开 始查了,只是架阁库被烧,这两年的修筑记录都没了,所以照你说的,从禅山寺倒塌的正殿着手,找到了当年负责修缮的主工匠,但是他嘴巴严得很,审问半天也没吐出什么好东西来。” “是吐不出来,还是你审得太轻了?” “你像是要暗示我什么。” “身为大理寺少卿,大理寺监牢你应该没少去吧?”商亭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方景序顿时明白了,但又十分苦恼的叹了声气:“我倒是想用刑,可是关进大理寺监狱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大奸之人,就是已经扣上死罪的重犯,只要能撬开他们的嘴,什么方法都行,可这里是朗州,大理寺那一套用不上。” 商亭羡笑了笑,倒了杯茶给他:“榆木脑袋。” 方景序愣了下。 有些捉摸不透他话里的意思。 …… 玉君到了主院,偏厅后面有个暖阁。 许氏坐在里面等她。 屋里烧得暖和和,玉君欠了欠身。 许氏喊她坐,眼神慈祥:“新院子住的可还习惯?” 玉君乖乖的坐在那,微垂着眉眼,点了点头:“住得很好,谢大奶奶关心。” “近日天气越来越冷,要多添点衣 裳。” “嗯。” “喊你过来,是想跟你说说你沈姨娘的事。”许氏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说,“她刚刚过来我这哭,说那院子漏风,屋子里又不准点明火,她睡在地上实在太凉了……你沈姨娘虽然做错了,但也是一时糊涂,人啊,哪有不犯错的时候?你看这两日天气也越发冷了,况她年纪又大,万一生出了个好歹来,就麻烦了。” “大奶奶有话直说,玉君听着。”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心底也是善的,所以,想让你去跟大老爷说一声,让他松松口,准你沈姨娘回自己的院子住吧。” “原是为这事。” “我近日头疼的厉害,她要是天天来我这哭,我也受不住。”许氏说着,揉了揉太阳穴,身子跟着倒向旁边的软枕,无力的撑着,倒真像是病了的样子,她缓了缓继续道,“哎……烧了老太爷的手札,确实不该,但你沈姨娘也不是故意的,要是知道盒子里装着老太爷的手札,就是给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玉君嘴角扯了扯。 竟在她面前演起了苦情戏。 到底是亲姐妹,许氏虽然把自己摘干净了,但还是向着沈姨娘的。 第38章:住一起了 江嬷嬷端了碗参汤进来,许氏病弱弱的喝了几口。 然后又倒在了身后的软枕上。 看起来像真的被沈姨娘哭得受不住,需要靠参汤补补身子缓劲。 这会暖阁的门帐打开,林芷烟领着丫鬟嬷嬷进来了。 见到女儿,许氏愁苦的眉眼才好看了少许。 林芷烟身穿一件淡绿色的毛领长袍,袍子上绣着的梅花花瓣和枝干栩栩如生,下摆微微拖地,露出一双好看的紫金缀花面的冬靴,鞋头上镶着两颗翠绿的珠子,与她簪在头上的那支蝴蝶样式的翡翠珠钗遥相辉映。 褪去披风往里进,林芷烟看了眼玉君。 而后向母亲福了福身。 许氏忙拉她到身边的罗汉床上坐:“这大雪天的,你怎么过来了。” “女儿听嬷嬷说,您身子不好,过来看看。” “老毛病了,都是被你姨娘气的。” 林芷烟抚了抚母亲的胸口:“您顾着自己才是最要紧的,姨娘烧了祖父留下的手札,本就是她有错,您又何必心烦。” “她日日来我这哭,我总不能给她扫出去吧?你姨娘也是个苦命人,死了丈夫没了依靠,自己拉扯着一双儿女长大,实在可怜。”许氏说这话时, 有意无意看了眼玉君,故意说给她听。 玉君只静静的坐在那,脸上带着内敛的笑。 看起来小心拘谨,又乖得可爱。 一副完全没有接住许氏这番话的样子。 林芷烟用余光瞥了玉君一眼,莞尔一笑道:“玉君姑娘什么时候过来的?” 玉君掀眸,迎上她那双满是善意的眼睛,轻轻开口道:“也就早了你一脚。” “要早知你也来,我便同你一起了。” “顺路吗?” “我住在梨香阁,从你那往后绕一下就到了。” “我初来府上,路还认不全。” “不着急,慢慢认,咱们林府人多,院子也多,等哪天雪化了,我领你在府里走走。”林芷烟温声温语,说话的语气像个长辈,只是那神态上,多少端着点主人家的姿态。 玉君点头:“好啊。” 林芷烟笑了笑,接着招呼丫鬟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拿到跟前。 是一个做工精美的紫红色手笼。 用锦缎和棉做的,上面绣着几朵金丝红线的提花牡丹。 “天气越来越冷,烟儿给您做了个手笼,您出门带着,能暖和些。” “难得你有心。”许氏一脸欣慰,抱着那手笼试了试。 “母 亲觉得如何?” “你做的,自然是最好的。” “娘喜欢就好,等改明儿我再做个皮毛的扶额给您。” “娘知道你孝顺,但也别太累了。”许氏拍拍林芷烟的手。 林芷烟往许氏怀里贴了贴:“女儿不累。” 玉君看着眼前母慈子孝的画面,只觉得眼睛辣疼,胃里不适。 母女两腻歪完。 许氏让嬷嬷把手笼收好,似是想起什么事来,望向玉君说道:“今日喊你来,还有另一件事。过几日乔家的乔老太爷过大寿,在府里办宴,宴请了不少人,乔家与我林家是至交,那日大家都要去,你也跟着走动走动,热闹一下。” 玉君点头:“听大奶奶的。” “烟儿,那日你多带着点玉君。” “您就放心吧。”林芷烟应道,转而笑盈盈的和玉君说,“乔府后院养了很多花,冬天也开得极艳,咱们正好结伴赏花,也不无聊了。” 玉君不大想多待,说了几句话就要走。 临走前,许氏又提了沈姨娘的事,让她去和老太爷说说。 玉君没答应,也没拒绝。 让许氏心里打鼓。 她一走,林芷烟原先那张温柔的笑脸便沉了下去,眼底划过一抹 阴气,拉着母亲问道:“娘,您不是想尽法子要把她藏着吗?怎么还带她去乔老太爷府上祝寿?那日城里的贵胄多半都会去,您就不怕……” “越是怕是什么,就越是躲不掉。” “您的意思是?” “我自有打算,你别问这么多。”许氏森冷一笑。 林芷烟自知母亲容不下玉君,定会想法子处理她,而她,只管做好自己的林家嫡女。 高高在上,受人追捧。 保证双手干净,没有污点。 就可! 玉君带着云柳往回走,刚到院门口,就撞见了从隔壁出来的方景序。 看到玉君时,方景序愣了片刻。 眼睛左右瞟了瞟这两座挨在一起的落院。 像是明白了什么。 玉君知道他定是来找商亭羡的,踩着沙沙作响的积雪走上前,福了福身:“方大人。” 方景序眼珠子直溜溜的,一见到她就禁不住浑身发烫,指了指她身后的院子,问道:“玉君姑娘住在隔壁?” “嗯。” 这么说,亭羡口中说的小孩子…… 是她? 那个他以为是江湖郎中写的偏方,也是她写的? 方景序脸色沉一阵亮一阵,不由地挠了挠头道:“真是巧了 ,你和亭羡竟然住一起了……不对,是邻居,中间还隔着一堵墙呢。你可见了那病秧子了?” “见了,把从他那偷来的匕首,还给了他。” “什么偷不偷的,我要是他,一把匕首而已,赠予姑娘又有何妨?他就是太小气了,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见识浅薄。”方景序声音嚷得老高,生怕屋里的商亭羡听不见。 商亭羡:你小子,果然是我最大的黑粉。 玉君被他这话逗得垂眸一笑。 这笑容长在丑的人脸上,那只会更丑,可长在好看的人脸上,便像是一幅画,却又遥不可及,笑得人心窝子暖暖的。 方景序抱拳,朝玉君深深的鞠了一躬:“往后还要麻烦姑娘多多照看亭羡,他人是好人,就是脾气大,嘴巴都毒,而且又闷,要是有得罪姑娘的地方,还要你多担待了。” 玉君欠身回礼:“我平时不大出门,与那位商公子怕是也碰不到几面。” 方景序衙门里还有要事,揉着被雪球砸出包的脑袋走了。 望着他那一步三回头的憨憨样,玉君才知道,当时那声惨叫是方景序的。 原来自己砸错人了。 不过这方景序,倒是个有趣的小伙子。 第39章:蛇蝎心肠 玉君从主院回来后,吃过午饭休息了一阵,醒来就听云柳说,府里都在传沈姨娘得了失心疯的事,说这两天一到晚上,沈姨娘就在屋里嚎,那声音跟厉鬼似的,听得人毛骨悚然。 “要我说,那神婆也是有些本事在的,至少把沈姨娘的邪疯病逼了出来,等她疯闹一阵子,把病气泄出来,兴许人就好了,往后再不敢欺负姑娘。”云柳说起沈姨娘就咬牙切齿。 玉君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起来。 云柳扶她到榻上坐,转身把炉子里的炭拨了拨,让火烧得更旺些。 玉君从窗户望向外头,大雪遮挡了视线,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雪下得这么大,大家都被困在屋里出不去,这时候但凡有点新鲜事,便是供人打牙祭的。” “那也是沈姨娘自己招的。” “你这丫头,像是恨毒了她。” “姑娘才来府里不知道,沈姨娘仗着有大奶奶撑腰,又年长了些岁数,平日里没少欺负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有时候我们得了赏钱,沈姨娘知道了就要给我扣走,能不恨毒了她吗?” 原来沈姨娘这些年攒的黑心钱是这样来的。 正说时,院门被人拍得啪啪作响。 云柳 跑去开门,门刚打开一道缝,谢棠气势汹汹的身影就横冲了进来。 “玉!君!” “表小姐?你这是……”云柳要拦,被谢棠的两个丫鬟摁在门上。 “别动,老实点。”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云柳担心的冲屋里喊,“姑娘。” 玉君抬头,那动静已经闹到了门口。 谢棠提着裙摆进了门,一双猩红的眼睛直直地瞪向躺在软塌上的玉君,满身戾气的质问道:“我娘被你逼进了扶风阁,如今成了全府的笑话,你满意了,开心了?做梦也该笑醒了吧?” 那声音太刺耳了。 玉君皱眉,冷冷扫了她一眼,随即拿起手边的书翻看,头也不抬的道:“谢姑娘这是吃了哪门子的风?跑我这来撒?” “你少装疯卖傻!在禅山寺的时候你欺辱我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敢害我娘。我谢家是不是挖了你的祖坟,让你这么狠毒要致我们于死地。” “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玉君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向谢棠,扬了扬唇道,“我何时欺辱过你?又何时害过沈姨娘?” “你这蛇蝎心肠的贱人,还敢在我面前狡辩。”谢棠咬牙切齿,早已失了女子风度 。 蛇蝎心肠? 玉君听了,沉眸琢磨,这词用来形容自己倒也贴切。 只是她现在的形象…… 不合适! “谢姑娘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还是积点口德的好。” “你这种不三不四的狐媚子,也配跟我谈口德?” “祸从口出,别怪我没提醒你。” “贱人!我今天便要撕烂你的嘴,让你知道我谢家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谢棠说着便朝玉君冲了过去,撸起袖子要打人。 只是那手刚扬下来,就被玉君擒住手腕,重重甩开,谢棠一个踉跄,退了几步撞到身后的桌子才稳住,顿时气血上涌,再度扑了过去。 玉君眸中寒光闪烁,刹那间从软塌上起来,轻松闪到一侧。 谢棠扑空,被软塌绊倒,栽到了地上。 玉君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睨着她:“谢姑娘小心些,我屋里的东西不值钱,你的身子可金贵的很。” 谢棠忙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 “你自己绊倒的,可不能赖在我头上。” “她们说的没错,你就是丧门星,沾上你,便没有好事。” “既是如此,你还跑来这做什么?我若是你啊,就离得远远的。”玉君转身坐 回到软塌上。 “你以为我想来?我是为了我娘,她被你害惨了。” “嗯?请神婆的是她,烧了老太爷手札的也是她,怎么反过来,还成我的不是了?这气来得莫名其妙,我实在不懂。” 谢棠面红耳赤,自知理亏,咬咬牙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能不能去劝劝姨父,让他准我娘出来。” “谢姑娘,你未免太瞧得起我了。”玉君笑。 “只要你肯去,姨父会同意的。” “我倒没有这么大的薄面。” “你!” “当然,若谢姑娘肯求我,我倒是可以去找大老爷求求情,不说沈姨娘能不能搬出来,至少屋里生盆火,应该是可以的。”说完,玉君清冷的视线扫向谢棠的膝盖。 谢棠捕捉到她的眼神,惊呼:“你……你要我跪你?” 玉君不说话。 只是笑了下。 谢棠脸色阵阵青白,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但一想到母亲要在那破院子里待半个月,她就又急又愁。 玉君见她迟疑,道:“要是觉得为难,便罢了。” 谢棠拳头攥紧,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了下去,只是那膝盖刚挨着地,便又立马站了起来:“可以了吧?” 玉 君掀唇:“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态度,谢姑娘这样,倒像是我逼你的。” “玉君,你别不知好歹,我已经跪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可没说让你跪着求我,也没说你跪了,我就一定要答应。” “你!你耍我?” “是又如何?耍不得?” “贱人!我杀了你。”谢棠一声怒吼,把早就藏在袖子里的剪刀拿了出来,仿佛失了理智般朝玉君刺去。 对准了她那张隽秀昳人的脸蛋。 她要毁了她! 但谢棠还是高估自己了,那剪刀扎过去的一瞬,玉君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只轻轻一捏,听到“咔嚓”一声。 谢棠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压在了软塌上。 玉君跨坐在她身上,手里拿着夺过来的剪刀,由上而下对准了谢棠的眼睛,仅差分毫,就能扎进去。 谢棠手骨折断,疼得面部扭曲。 再一睁眼,就看到了那把近在咫尺的剪刀,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呃……” 玉君仿佛嗅到了身下猎物的气味,脸上妖气萦绕,眼睛里带是嗜血的冷,缓缓俯身靠近谢棠。 谢棠呼吸一凝。 浑身止不住的抖。 她从未……感受过这般的冷。 第40章:玉君坏得坦坦荡荡 随着玉君俯身下沉的动作,万千青丝像垂落的杨柳自双肩两侧滑落,风一吹,扫在谢棠那张焦白的脸上。 “你!你要干什么?” 谢棠唇角打颤,被压制在软塌上不敢挣扎。 生怕自己乱动,一个不慎,那剪刀就扎进眼睛里了。 玉君身上裹挟着危险的气息,绯红如血的唇牵出一道冷凛的微笑,眼尾轻挑,看着身下的猎物问道:“这话该我问你,你,要杀我?” 她声音很轻,却轻得每个字都威慑有力。 谢棠虽怕,但一想到被玉君欺辱,便又恼羞成怒,咬牙道:“像你这种歹毒的贱人,本就该死!” “那像你这样的废物,岂不是该死千遍万遍。” “你!” “我猜……谢姑娘一定未曾体验过,被人剜心剔骨的滋味吧?”玉君笑,笑得妖气横生。 她手里的剪刀,先是在谢棠的眼睛上方玩味似的转动几圈,再慢慢移到她心脏处,轻轻挑着她的衣裳,随时有可能扎进去。 那动作既变态又优雅。 “玉君,你敢动我,我娘不会饶你的,你……你把那该死的剪刀拿开,我……” “哎,可惜!”玉君秀眉微蹙,盯着那剪刀摇了摇头,“这剪 刀似是太钝了些,比不得刀子锋利给人痛快,恐怕要割破衣服扎进去,谢姑娘得受点罪。” 说罢,玉君手心下压,剪刀用力抵在了谢棠的心脏处。 “呃——不要!”谢棠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喊道。 同时眼睛里淌出了泪水,已然有了求饶的信号。 玉君却更加兴奋了。 她好比寒冬里那道厉疾的狂风,猖獗肆虐,刮得身下的谢棠毛骨悚然,骇意四起。 “放心,不会太疼的,我动作很快。” “玉君,我求你了,别……别杀我,我错了。” “谢姑娘何错之有?你口口声声说我该死,我本也是个该死的人啊。”说到这,玉君自讽的笑了下。 她曾犯下过弥天大错,错到该以死祭天来偿还。 奈何这具身体,不许。 思绪抽回,她委屈的道:“我既然碍了谢姑娘的眼,那不如挖去你的双目,省得见了我烦。” “玉君你是不是疯了!我已经认错了,你为什么不肯放我一马,我……我求你。” “好,那你说说看,你都错在哪了?” “我错在,不该拿剪刀杀你。” “还有呢?” “是我亲手把你的盒子扔进火盆里的,是我烧的,我 ……我不应该。” “嗯,还有呢?” 谢棠哭得满脸是泪,吓得眼神空洞,努力回想道:“在禅山寺的时候,我不该冤枉是你把我推进焚烧盆的。” “还有!” “还有?”谢棠拼命摇头,“没了没了,真没了。” “你指使表家小妹用茶水泼我经文,倒是忘得干干净净。” “不,不是我,是……”谢棠的话戛然而止,脑子登时清明起来。 那事是林芷烟默许的! 但是,她不敢供出林芷烟啊。 玉君目光一紧:“嗯?” 谢棠赶忙承认:“是,是我……是我指使表家小妹泼了你的经文,都是我干的,玉君,我错了,以后再不敢招惹你了。” “这桩桩件件,你倒是认得痛快。” “我,不敢不认,现在你满意了,总该放过我了吧。”她惊恐的看着那把抵在胸口的剪刀,又看看玉君。 玉君很享受眼下驯服猎物的过程。 但猎物要杀她,她又并非圣人。 所以…… 不能原谅! 她眼底冷意泛起,余光瞥向门口,然后将剪刀塞进了谢棠手中,握住她的手,将剪刀对准自己。 谢棠:? 玉君喊道:“谢姑娘,别杀我。” 谢棠原本痛哭的表情被茫然取而代之,没等她回过神,玉君已经将她从软塌上拉了起来,同时握着她的手,将剪刀划向自己手臂。 剪刀割开衣服,在玉君白皙的臂上划开了一刀口子。 鲜血瞬间溢出。 染红了她的青衫。 然后整个人顺着剪刀划来的那道力跌到地上,捂着流血的手臂,抬着头满眼是泪,又惊怕的望向站在面前的谢棠。 此时谢棠拿着那把染血的剪刀,不知所云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玉君,你?” “谢棠?!” 二奶奶蒋氏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这一刻,谢棠才知道,自己着了玉君的道。 最终事情的发展也如玉君预料的那样,谢棠拼命喊冤,却架不住蒋氏亲眼所见。 “你带了丫鬟过来打人,手里还拿着你自己带来的剪刀,还敢说冤枉?”蒋氏气得给了她一巴掌。 然后命人把发疯的谢棠拖了出去。 府医过来给玉君上药包扎,幸好有衣服隔着,伤口不深,给她包扎完,那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蒋氏礼佛,见血就慌。 她坐在床边握着玉君的手心疼的说:“南哥儿已经能下床了,等雪化了一些我就领他过来看你, 听说你喜欢吃海棠酥和芙蓉糕,就让厨房做了两份,幸得是我来了,不然那谢家姑娘真杀了你。” 玉君哭得眼睛都红了,害怕的说:“二奶奶,玉君命薄,还是回乡下去算了。” “说什么胡话,往后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蒋氏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出门去处理谢棠的事。 这事很快传到了林文远那边,他听了后勃然大怒,当下命人把谢棠绑在凳子上打了一顿,还要把她逐出府,许氏过去劝,沈姨娘也哭着给女儿求情,林文远架不住女人哭,又念及两家是顾亲,也就作罢了,最后将谢棠禁足在院子里,过几天乔老太爷的大寿宴也不准她去。 而沈姨娘想搬出扶风阁的事,也彻底没希望了。 母女两恶食其果,玉君也消了气。 她虽然坏,却坏得娇柔可爱。 坏得坦坦荡荡。 到了晚上,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世尧在院子外徘徊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敲开院门。 玉君让云柳请他进来坐,他说不方便,拿出一瓶药膏交给云柳,说是可以去疤的药,让她伤口愈合好了后,每日擦了一遍,能去疤。 然后往院子里担心的看了几眼,就走了。 第41章:乔老太爷大寿宴 过了几日,大雪停了。 到了腊月二十五这天,乔老太爷的七十大寿宴。 林文远携家眷们前去祝寿,许氏特意喊了玉君,让她和林芷烟同乘。 林二爷和林三爷没去。 出发前,林芷烟在府门口瞥见了父亲身边的一道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自己,肩背单薄,腰身修长,伫立在马车旁玉树临风。 待那人侧过身来。 林芷烟心口一紧,倏然羞涩。 商亭羡身着银灰色长袍,披着雪白的大氅,衣袂飘飘的站在雪地中,他生得丰神俊朗,有一种羸弱优雅的好看,身上带着文人的风骨,也有着侠客的风姿。 这样的美男子,哪家女子不得为其疯狂? 许是注意到了林芷烟灼热的目光,商亭羡深邃的墨眸冷冷的看了过来,却是绕过林芷烟,看向了玉君,而后又将目光移到她被谢棠划伤的手臂上。 只此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 上了马车,林芷烟还羞意未褪。 时不时掀开车帘朝前面的马车看。 “爹前几日说府里来了一位贵客,住在新园子里,可就是你隔壁吧?”林芷烟故作镇定,向玉君探口风。 玉君坐在她对面,将她心底的小心思窥探 得明明白白。 却懒得戳破。 “不大清楚,我这几日未出门。” “也是,这几天大雪,大家都闷在院子里。”林芷烟狭长的凤眸扫过她手臂一眼,调转话头关切的问道,“你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没什么大碍了。” “谢棠自小就这样,做事不顾后果,我原以为她再胡闹也不敢做出杀人的事来,幸好没出什么大事。万一……那把剪刀划到你脸上,叫你往后还如何见人。”林芷烟盯着玉君那娇嫩美艳的脸,语气里是惋惜,眼神里却是嫉狠。 谢棠那废物,怎么就没真划破这张脸? 林芷烟故作气道:“这次该让她长长教训,免得往后出去败坏我林府的门风。” 玉君没做声。 她看起来像惊弓之鸟,脸上还带着后怕。 林芷烟拍拍她的手:“别怕。” 乔府门口门庭若市,前来拜寿的人络绎不绝,乔老太爷的儿子乔岐山特意从京城赶回来为老爹办大寿,一早领着家眷在门口迎接客人。 见着林文远,乔岐山上前作揖道:“林兄,许久不见了。” 林文远也作揖回礼,老友相见,心中热泪,道:“上次一别有五年了吧,乔兄在京城, 一切可好?” “朝堂为官,不谈容易二字。” “懂。” “林老太爷过世,我未能赶回来,实在……”乔岐山叹气,作了一揖以表歉意。 林文远拍拍他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乔岐山现任朝廷礼部员外郎,几十年如一日恪尽职守,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官,但也正因为如此,官场水深,难以晋升。 当看到林文远身后侧的商亭羡时,乔岐山面露惊讶,又立刻掩去,赶忙过去抬手鞠躬:“世……” 商亭羡扶住他参拜的手,及时提醒道:“乔大人,商某久病不愈,特来朗州修养,多亏有林大人招待,现在住在他府上。听闻乔老将军今天过大寿,便不请自来了。” 话音刚落,青野将一份贺礼送上。 小厮本要过来接,却见乔岐山亲手接了过去:“商公子大驾光临,为家父祝寿,小府鄙陋,荣幸才是。” 户部员外郎,却在一个江湖小生面前毕恭毕敬。 旁人看了,不由好奇商亭羡的身份? 站在后面的林芷烟挽着母亲许氏的手,轻叨了句:“娘,父亲这位贵客,怕是个上上客。” 许氏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你仔细些。” 林芷烟懂 母亲的意思,那抹着口脂的唇,透着娇羞的笑。 听到母女两的对话,玉君在一旁笑而不语。 府中设有寿堂,寿堂南墙上挂有红绸,上书“寿”字,两旁挂寿联,上悬寿幛,寿堂地上铺设红地毯,寿堂正面的墙壁之下摆一张方桌,方桌上面摆放祝寿用的寿桃、水果和寿烛。 寿堂两边则摆放客人坐的椅子。 寿堂出门左侧有间宽敞的堂屋,供前来祝寿的人小息。 此时乔老太爷乔禀满头白发的坐在寿堂正位上,他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又时常犯糊涂,脑子里的记忆也浑浑噩噩。 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得了痴呆症。 这种病,时好时坏。 不过今天大寿,他老人家倒是满面红光。 看起来精神不错。 很多晚辈们进来向他祝寿,他脑子糊涂,几乎都不认识了,便捋着胡须夸他们乖。 只要是男娃娃来祝寿,他就劝他们弃文从武,将来上战场洒热血。 是女娃娃就劝她们习武傍身,必要时也上战场洒热血。 再小一点的晚辈,就会抓一把糖果给他们吃。 然后说:“多吃点,长大了才有力气上战场洒热血。” 别看他现在一副慈眉善目 的样子,年轻时却是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曾与南越军在赤罗山浴血奋战了三天三夜,最终一剑取下对方将领头颅,一战成名,被先帝封为骠骑将军。 后先帝去世,新帝登基,朝堂党派更迭,他被派去驻守溢海关,不想南越军败蔻偷袭,老太爷腿上中箭,负伤回乡。 乔家一脉在朝堂上,也自此没落。 好不容易出个乔岐山,却只是个礼部员外郎。 乔岐山将商亭羡和林文远迎进寿堂,林家的家眷们跟着一起。 玉君站在最后面。 乔老太爷痴呆症,这两年更严重,几乎已经认不清人了,有时连自己儿子乔岐山都不认识,倒是把以前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眼下,他盯着林文远好半天也喊不出名字。 但看到商亭羡时…… 他老人家却默了许久许久,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说出一句:“你与他,真像。” 这话,别人听不懂。 但乔岐山、林文远懂。 大梁朝廷上流传着一句话:前太子遗孤,乃先帝转世。 只因商亭羡的眼神,像极了先帝! 也正是这句话,无数双眼睛牢牢盯着他,他如履薄冰,步步谨慎,不敢有一子落错。 第42章:姑苏 林家长辈和商亭羡在寿堂两侧入座。 接着几个晚辈上前一一贺寿。 老太爷高兴,抓了糖给他们吃,又说了“上战场洒热血”。 玉君本也想上前祝寿,但许氏身边的江嬷嬷却要拉她往旁边的堂屋去。 “那是谁家的孩子?”乔老太爷突然问道。 众人看向玉君。 商亭羡也看她。 玉君回身过来,欠了欠身道:“老太爷,我是林家的。” 乔老太爷老眼昏花,努力睁开眯垂的眼睛看了看,招招手:“孩子,你走近些,爷爷看不清你,来,来我跟前。” 玉君有些犹豫,但还是慢慢走了过去,半蹲到老太爷跟前。 抬眸时,她眼底有泪。 老太爷使劲瞧了瞧,这才看清玉君,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缓缓露出了诧异之色,接着又是一喜,难以置信的伸手摸向玉君的头,双唇轻颤:“姑……姑苏?” 姑苏! 寿堂里那些老一辈的人都震住了。 这个名字…… 不,是姓氏! 是人人都不能提,不敢提的姓氏! 乔老太爷激动的身子发颤,眼睛湿润的看着玉君:“小主子,是我的小主子。” 玉君依在老太爷的跟前,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见他,但这一刻 ,她还是没忍住在脸上露出了伤感之色。 好在又立刻掩了去。 阔别四十年…… 这还是当年那个骑在马背上,风姿绰约的乔禀吗? 不过万幸,他还活着。 乔岐山见状,忙提醒道:“爹,您老人家又犯糊涂了,这是刚来林家的小姑娘,不是……不是那位。” 玉君也收拾好情绪,轻轻道:“老太爷,我叫玉君。” 乔老太爷听了,有些失望,但过了一会人又变得痴痴的了,笑着拉过玉君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颗糖,没有再说上战场洒热血这种话。 而是说:“孩子,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别走了。” 玉君握着手心里那颗糖,重重点头:“嗯,不走了。” 随后,玉君和晚辈们去了旁边的堂屋。 只是老太爷那一声“姑苏”,让寿堂里原本喜气的气氛压得沉重起来。 乔岐山担心老太爷是累了,便让下人扶老父亲去休息。 等寿宴开始的时候再过来。 乔岐山主持大局,招呼着寿堂里入座的贵客。 只是商亭羡心不在焉,一双目光紧紧盯着堂屋方向,堂屋在寿堂出门的左侧,正好可以看到玉君。 她坐在角落,吃着老太爷给她的糖。 仿佛那个 叫“姑苏”的人,真的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正这时,寿堂外来人,那人风尘仆仆,人未见,声先入。 “程某特意从青州赶来,贺乔老太爷大寿,来晚了来晚了。”那粗狂的声音有些刺耳。 来人名叫程耀堂,青州主簿。 说起这人,只狡猾奸诈来形容。 两年前,他还只是朗州县衙的一名工房书吏,负责兴修工程、营造、屯田、水利等,书吏并非朝廷官职,而是由一些科考没考上的人担任,协助衙门办公的散员。 这也导致一些书吏在不受朝廷规章制度的约束下,仗着职权行个人利益之事。 这程耀堂,两年前也不知得了谁的恩,竟然破格调到了青州任主簿。 有了官职,捧了金饭碗。 青州,下设有朗州县,高山县,贡山县,柯盈县,邪施县,释燕县。 六个县。 程耀堂任青州主簿,便等同升官。 他人进来,见老太爷不在,将贺礼交给小厮。 乔岐山请他坐。 程耀堂四下看了一眼,问:“怎么新上任的方大人没来?我在青州就听说了,那可是个年轻的官,乔老将军大寿,方大人也该露一面啊。” 他声音广,人粗鄙 ,又张扬。 似乎谁也不放在眼里。 可见他背后倚仗的靠山,权力颇大。 堂中有人应他的话:“那位方大人日理万机,今日怕是来不了。” “日理万机?衙门很忙吗?” “衙门前两天把城外的一处桥梁给封了,方大人大概是在忙这事。” “封桥?” “城外石桥村的桥。” 程耀堂听到这,脸色大变,接着冷嗤一声,不再吱声了。 他没有发现,商亭羡自他进来,便一直注意着他。 他微小的表情,都被他收进眼底。 大寿宴在午时,还有一段时间,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到花厅里说话去了。 林芷烟照母亲的吩咐带着玉君,拉着她也去了花厅,然后就把她丢在一边,跑去跟别家的小姐公子们聚在一块吃着瓜果点心,谈着高门里才有的小话题。 那些公子们纷纷向林芷烟献好,有的还摘了乔府的海棠花送她。 她享受着追捧,便懒得搭理玉君了。 “吓坏了吧?” 玉君抬头,便见一名身穿粉色长袄的女子走了过来,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玉君认得她,三房的嫡女林书瑶,也是林府的二小姐。 林书瑶样貌虽不及林芷烟漂亮,但胜过她温婉 ,一举一动更有闺家小姐的气质,只是看起来盈盈弱弱,有些病气道:“乔老太爷拉着你,喊你那个名字时,没把你吓到吧?” “谁是姑苏?我与她……很像吗?” “像与不像我倒不知道,但这个人,我听我爹说起过,那真是……”说到这,林书瑶打住了,也怕提起来惹出什么祸端,“罢了,那都已经是几十年的事了,你没吓到就好。” 说完便咳了起来。 桌上有热茶,玉君倒了一杯给她。 林书瑶喝了口茶缓缓,无奈道:“老毛病了,小时候落下的病根,治不好的。” “介不介意,我替你把把脉?” “当然可以。” 林书瑶把手腕搭在桌上,袖子往上扯了扯,露出那一截苍白的手腕。 玉君将指腹压向她脉处。 林书瑶看起来有气无力,仿佛随时要倒下去,她说:“上次在禅山寺,我见你指导我大伯父扎针,我虽听不懂,但知你有本事。” 她说话间,玉君已经把完脉。 “如何?” “你脉象细弱、沉迟,气血阴虚,是娘胎里自带的病根,确实难治。” “你说难治?”林书瑶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他们都说,治不好,你说难治?” 第43章:玉君喜欢他的眼睛 三奶奶在怀林书瑶的时候不小心落水受了风寒,整个孕期身体都时好时坏,林老太爷为她针灸治疗,病状虽然好转,但身子太虚,胎儿恐怕不保。 所以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三奶奶喝了几碗温和的汤药调养。 孕期里,是药都有三分毒。 胎儿是保住了…… 但也导致林书瑶不足月就出生了,还自娘胎里带来了虚弱之症,从此成了药罐子,每天一碗一碗的药喝着,从不敢断。 即便林老太爷医术再高,也无法根治。 三奶奶愧对于她,几乎将所有的母爱都倾注到她身上。 将她护得很好。 眼下听到玉君那句“难治”,林书瑶的眼神里有了死灰复燃的希望。 玉君却淡淡道:“娘胎里自带的虚弱之症,连老太爷都治不好,这世上,又还有谁能治?不过我曾在乡下,有一位老先生告诉过我,医者先医患者心,心痊愈,病就能好,二小姐把心养好,说不定这病自然就好了。” 她如此宽慰她。 然这番话,却使林书瑶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归于沉寂了。 这一沉,便如坠冰窖。 人往往会对热闹过后的安静感到落寞,同样的,也会在希望破灭后感 到绝望。 林书瑶苦涩的笑笑,自嘲道:“我竟还肖想这病能好……你知道吗,我很羡慕念听,羡慕她能练武,羡慕她到高处跑跑跳跳,可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 “鱼不跟鸟比飞翔,鸟不跟鱼比游泳,人啊,本就有各自的路要走,三小姐像夏天的风,可二小姐你,却是冬天的火。” “你真这么觉得?” “当然。” 林书瑶眼眶微红,心里舒服了些。 玉君又同她说了会说,但花厅里那些女眷们吵吵闹闹的声音,扰得她耳朵不适。 便带着云柳出去了。 乔府园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最是艳的时候,玉君想去看看。 从花厅出来,绕过小湖朝西南院的方向去,不想在拐角处撞上一抹小身影。 “啊!” 小孩个子不高,撞上玉君时往后踉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忙爬起来,一张肥嘟嘟又圆润的小脸蛋气鼓鼓的,大.大的眼睛瞪向玉君:“你不长眼睛吗?” 那声音尖尖的。 又很稚嫩。 云柳扶着玉君,上前道:“如祈少爷,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原来是如家那个要骑大马的如祈。 “哼!”如祈小手叉腰。 玉君问他 :“撞疼没有?” 如祈揉揉屁股,小嘴一撅:“才不疼!你们看到如修那个大笨蛋没有?我要找他骑大马。” 云柳说:“我们没看到如修少爷。” “可是我看到他往这边跑过来了,是不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你这小孩……” 玉君拉住云柳,弯腰上前,伸手掐了一把如祈那寸寸红红的脸蛋,满眼温柔道:“大笨蛋我们没看到,小笨蛋倒是看到一个。” 如祈被捏疼了,拍开玉君的手:“哪里有小笨蛋?” 玉君用手指点点他鼻子:“喏,这不就是。” 如祈还小,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小手气呼呼的指着玉君说:“你才是小笨蛋,娘说了,如祈是最聪明的,如修是最傻的,他是大笨蛋,你是小笨蛋。” 这小嘴巴巴的还挺厉害。 玉君依然笑得温柔:“那么,聪明的小如祈,你娘有没有告诉你,若对长辈不敬,夜里会有小鬼扯小腿。” “啊?” “还会挠你的小脚心。” “不可能。” “看!那小鬼就在那边看着你呢。”玉君指着他背后。 如祈小脸一垮,忙回头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但肉眼可见的害怕了。 玉君 好笑道:“小鬼要过来了。” “呜呜呜……”如祈被吓到了,下意识往玉君身后躲。 整个人瑟缩着。 玉君低头看着如祈,小家伙攥着她衣襟的手都白了。 可是等缓过劲来,如祈又立马从玉君身后走出来,眼睛里淌着害怕的泪水,仰着小脑袋哆嗦着道:“哼,我不信,娘说了,你这种长得好看的女人最会骗人了。” 然后转头就跑。 一边喊着:“娘,替如祈捉小鬼。” 等那声音越来越远,云柳说:“如祈少爷被吓得不清,夜里怕是睡不好了……可怜如修少爷,天天被人当马骑。” 两人继续往园子里去。 刚路过一棵大树,便听到上面传来沙沙作响的动静。 玉君闻声抬头…… 一道白影直直的摔了下来,树枝也被折断几根。 云柳忙拉了拉玉君:“姑娘,小心。” 只见那摔到地上的白影几乎和雪融为一体。 半晌也没动静。 玉君垂眸,静静的盯着那抹白影。 不用猜,又是如修了。 如修蠕动几下,吃痛的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皱,到处粘着碎雪渣,看起来好笑又可怜。 他动作笨拙的摘掉头上的碎枝, 一双惊慌又干净的眼睛看着玉君,满是羞涩和歉意。 玉君不由一笑:“原来如修少爷这么喜欢爬树,你我两次见面,都是以这种方式。” 如修更羞了,往后退了两步:“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我……砸坏了你的伞。” “嗯,你还赔了我银子。” “够吗?” “够,我买了两把。” 如修点头,憨憨的笑着。 玉君抬头看了眼大树,有趣的问:“你怎么又爬到树上去了?” 如修难为情的说:“有人追我。” “如祈吗?” “嗯,弟弟要骑我大马,还要扯我耳朵,母亲给他做了一把尺,他拿来拍我身上,我疼,就跑了。” “所以你就躲到树上?” “嗯。”如修哈了一口冷气,低了低眸。 即便他眼下还很害怕,可那双干净的眼睛里依旧清澈明亮。 玉君喜欢他的眼睛。 那是她想有,却从未有过的一双眼睛。 曾经有一个人说过,她的眼睛很漂亮,但这种漂亮却妖娆得令人可怕,犹如带着致命的危险,嗜血而残忍,没有一丝一毫的纯粹。 那时…… 她真想将自己的眼睛挖出来。 第44章:仙女姐姐 玉君注意到如修脸上和手上有被树枝割破的伤口,便让云柳去找乔府的人拿个药箱过来。 她带着如修到旁边的长廊上坐一会。 如修整理着衣服,白袍脏了,他捧了雪过来往脏污的地方搓。 嘴里还念念有词:“爹说了,男儿在外要干干净净做人。” 最后衣服干净是干净了,却湿了一大片。 玉君坐在廊下的长椅上看着他。 如修看起来呆呆笨笨,但长得儒雅清秀,一身白衣更将他衬得玉树兰芝。 这样的男子,本就不该被世俗染指。 “仙女姐姐,你吃吗?” 没等玉君思绪抽回,如修朝她递过来一个橘子。 那橘子被压得扁扁的。 玉君接过来:“你刚刚喊我什么?” 如修笑了笑,天真烂漫:“你长得好看,是仙女姐姐。” 玉君也笑,是那种会心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在如修面前,她可以毫无保留的放下戒备,把心松开。 她剥开橘子吃了一口,却酸得浑身激灵。 如修看她皱眉,忙问:“酸的吗?” “嗯。” 如修又从衣兜里拿出几个橘子,那些橘子不是扁的扁,就是破皮了,显然他刚才是挑了一个最好的给玉君。 他剥了 一个尝了一口,酸的,又剥一个,是甜的。 然后把玉君手里的酸橘拿过来,把那个甜的给她:“如修的甜,仙女姐姐吃甜的,如修吃酸的。” “没关系的。” “如修是男儿,娘说过,男子汉能吃苦,但不能让女孩子受苦,酸也一样。” “你娘去世的时候,你才几岁,还记得这些?” “记得,如修记忆很好的。”他吃着酸橘子,酸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但仍然对玉君笑。 玉君看着这般善良又天真的他,轻声道:“你祖父如令长当年也像个孩子,你们很像。” 如修没听到。 很快云柳取了药箱过来,给如修上药。 这时有几个人往这边跑了过来。 一男子手里拿着几支发簪在前面跑,几个姑娘提着裙摆在后面羞涩的追。 “快把簪子还给我们。” “李公子你慢点。” “狂徒,你敢羞我们,我们要把你送去衙门,让你吃官司。” “元宝哥哥,把簪子还我吧。” “李公子,你别跑了……” …… 男子一身蓝色玄服,身材高大,肩宽背阔,长相倒是风流倜傥,只是笑起来轻浮痞戾,他把从姑娘们头上拔下来的簪子高高举在手里,惹 得那些姑娘们追他。 姑娘们的喊声越大,他越兴奋。 “来来来,追到本少爷,本少爷就把簪子还你们。” “李元宝,不准跑。” “元宝哥哥,你太坏了。” “可不是,夕儿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几个人你跑我追的上了长廊往这边过来,李元宝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玉君。 她生得好看,总能一眼擒住男子的心。 李元宝伫在原地,像是寻到了新的猎物。 对身后的姑娘们瞬间失去了兴趣。 姑娘们追了上来,见他呆站着不动,便趁机将他手里的簪子夺了回去。 李元宝如狼似虎的目光盯着玉君,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眼睛里放着光,走过来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不在花厅待着,怎么来这廊下吹寒风?” 玉君像看死物一样看了他一眼。 不知死活的东西! 那几个姑娘们见李元宝为了玉君把她们晾在一边,当即一双双嫉妒的眼睛瞪向玉君,恨不得将她活吞了。 玉君没说话。 李元宝盯着她头上的那根木簪,露出一脸淫贱的笑:“小娘子头上的发簪真好看。” 说着,就要伸手去拔。 如修却横冲出来,挡在了前面 。 李元宝瞬间黑脸,一把推开如修,怒呵道:“傻子,滚开。” 如修被推得撞到柱上,没喊疼,又立刻挡了上来。 “傻子,别不识趣,小心本少爷宰了你。” “你不准……不准动仙女姐姐。” “哟,一个傻子,也春心荡漾了?”李元宝嗤笑,斜着眼睛看如修,然后用手指戳着他胸膛,羞辱道,“你们如家是不嫌丢人吗?竟然把你这种傻子放出来!要换做我啊,就好好待在家里,跟那些猫猫狗狗玩。” 这些刺耳的话,如修已经听得习惯了。 李元宝是朗州出了名的小淫贼,小恶霸,在公子圈里地位很高,便也经常欺负如修。 如修胆子是小,但一想到要保护玉君,便燃起了莫大的勇气,重重的将那只戳在胸口的手推开,眼神坚定道:“你敢动仙女姐姐,我跟你拼了。” 李元宝第一次见他反抗,先是愣了下,接着哈哈大笑。 身后那些莺莺燕燕的姑娘们也跟着笑。 笑如修不自量力! 玉君修长的手指在袖中轻轻的搓着,仿佛下一秒就要伸进这些人的胸口…… 把那炙热又血淋的心脏掏出来。 她嘴角倾斜,笑得肆意,缓缓从长椅上起来,一边 取下头上的木簪,绕过面前的如修,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着李元宝,说:“公子既然看上了我的簪子,送你便是。” 她将簪子乖乖递过去。 李元宝受宠若惊,没想到她这么主动,一时热血沸腾,激动的去接那支木簪。 可是手刚碰到…… “啊!” 李元宝痛喊一声,立马将手缩了回去。 惊恐的瞪着那支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的木簪。 玉君轻轻蹙着眉,歪了歪脑袋问:“怎么了?公子莫不是嫌弃?” 李元宝缓了下:“我怎么会嫌弃小娘子?” “那我的簪子你为何又不要了?” “要!本少爷要!” 说着,李元宝再度伸手过去。 可还是如刚才一样,刚碰到,那手指就跟被火灼了一样,痛得他又伸了回去,跟看鬼一样看着那支木簪,又难以置信的看着玉君,方才轻浮狂妄的表情全无。 “你这簪子上面有什么?”他拔高声音质问,再无兴趣。 “一支簪子而已,能有什么?”玉君露出委屈的表情,“公子还是嫌弃我了,也是,我一个寡妇,哪里敢奢望他人垂爱?是我不自量力,公子眼拙了。” “寡妇?你……你是林家的……续弦?” 第45章:如修娶你 说起林家的寡妇,虽然没见过,但大家都知道是林老太爷的续弦。 玉君柳眉微垂,星眼含光。 不用回答,便是默认了。 李元宝震惊的同时又再度打量玉君。 她才十四五岁,淡扫蛾眉,肤如凝脂,气质昳丽可人,即便站在那里不说话,都足以妖娆倾国色,窈窕动人心。 李元宝眼底春心荡漾,又努力收敛。 这样美艳娇俏的女子若能被他掌控,那该是何等的美人怀中抱,香玉夜入眠啊。 只可惜,被林家那老太爷给染指了! 李元宝惋惜,又有些失望。 但更多还是忌惮。 他李家虽然也是世家,在朗州也颇有几分地位,但若动了这林家续弦,恐怕会生出枝节。 便扫兴的一拂袖子,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扔一句:“寡妇门前是非多。” 而那几个姑娘们在得知玉君是林家寡妇时,原先那嫉恨的眼神瞬间变得轻蔑高傲,掩着嘴轻声辱道:“一个寡妇,一个傻子,能凑在一起真是新鲜。” 一伙人离开,长廊上恢复安静。 如修好奇的盯着玉君手里的簪子,呆呆的问:“仙女姐姐,为什么元宝怕你的簪子?” “这簪头上 被我洒了点药粉而已。”玉君将木簪插回头上。 “什么药粉这么厉害?可不可以也给我一点。” “你要拿去做什么?” “给如祈。”如修认真道,“他喜欢揪我的耳朵,我把药粉洒我耳朵上,他就不敢揪了。” 他搓了搓自己红彤彤的耳朵。 玉君笑。 这药粉人手都碰不得,他还想往耳朵上洒。 如修又问:“仙女姐姐,你真的是寡妇吗?” “怎么如修也嫌弃我了?” “不会,如修不嫌弃你。”如修慌忙摆手,后又挺了挺身拍着胸脯道,“等如修再长几岁,就请爹爹做主,备了聘礼上门来娶你,那你就不是寡妇了,好不好,仙女姐姐?” 他满眼真诚。 说他傻,他还知道娶妻要聘礼。 说他聪明,偏又要娶个寡妇。 玉君沉了沉眸,道:“如修要娶的,该是同你一样眼睛干净的人。” 而那个人,不能是我! 如修好似没有听懂她的话。 大宴午时开始,乔府宾客盈门。 宴席摆了几十桌,鞭炮声不断,难得的喜气热闹。 乔老太爷休息好,入座主桌正位。 他左手位是儿子乔岐山,右手位是林文远,再 往下便是商亭羡,另还有诸多长辈宗者同桌。 林芷烟不知使了什么功夫,竟也同许氏一起挤到了主桌,就坐在商亭羡对面,她那双桃花灼灼的眼睛,含羞带臊如胶一般黏在商亭羡身上,又担心被人看穿,时收时放。 玉君本想坐远些,可林书瑶却拉着她在离主桌不远的位置坐下,同桌都是一些不认识的女眷。 大家都吃的斯斯文文,不时接头交谈几句。 林书瑶告诉玉君:“最近一直下雪,大家都闷在家里出不去,所以今日借乔老太爷大寿的光,晚上要放烟花给大家冲冲闷,热闹热闹。” 烟花…… 玉君也很久没看了。 记得上一次看,还是在那人的大婚上。 宴席期间,不少世家公子们举着杯给乔老太爷敬酒,李元宝也去了,但是在经过玉君身后时,竟然大胆到用手臂有意无意的蹭了蹭她。 玉君眸光微寒,虽没说什么。 但已将这人视为一团死物,不会留他太久了! 而李元宝故意挑逗玉君这一幕,恰好被商亭羡看到,玉君坐在背对着他的方向,李元宝咸猪手蹭过去的时候,他一眼就能看到。 原本俊逸的眉峰登时蹙起,滚出一 股杀气。 李元宝已经举着酒杯走了过来,脚下如踩清风,整个人神采奕奕,大有要在乔老太爷面前博个重赏的架势。 可那酒杯刚举过去…… 整个人就毫无征兆的摔到地上,酒杯稀碎。 乔老太爷眯着眼睛看向地上的李元宝,皱皱眉头道:“这是哪家的孩子?走路如此不稳,将来如何上战场洒热血?” 众人哄笑。 动静很大,玉君回头看,但也只懒懒看了一眼。 然后下意识看向商亭羡。 只见他面色从容,夹了一块酥肉送进嘴里。 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 李元宝从地上爬起来,自知没脸,向乔老太爷道了两句寿词后,就夹着尾巴赶紧回座位上了。 大雪半月,乔府的湖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所以宴席过后,府里举办“射天球”比赛。 很多贵家子弟都参加了。 冰场上,有十处悬挂“天球”的地方,分别设置了“旗门”。 参赛者穿着皮制的护膝和冰刀,在溜冰的过程中,手持弓箭进行射击,击中"天球”者得分。 多者胜出。 乔老太爷午后人清醒了些,一高兴,把当年跟着自己南征北战的一把老弓箭拿出来给 大家添个彩头。 赏给胜出的人。 那些贵公子们原本只是想参加比赛露露面,出个风头,没想到乔老太爷竟然把弓箭作为彩头摆出来,点燃了大家想博胜的心。 一时间冰场上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湖上游廊正好绕着冰场一圈,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一处避风亭,一共八个,正好供大家坐在里面观赛。 林书瑶带着玉君在西南亭坐,笑说:“幸好念听没来,以她那坐不住的性子,肯定吵着嚷着也要上去耍一手,万一真去了,免不了又要挨顿打。” 玉君倒是想起来问道:“她今日怎么没来?” “我娘知她那闹腾的性子,不准她来。” “这样啊。” “快看,他们上场了。”林书瑶指着冰场。 贵家世子们已经穿戴好上场了,人群中,玉君一眼看到了如修。 他穿着有些宽松的护甲,脚下踩着冰刀,身子扭扭歪歪的在上面划着,满脸紧张害怕,眼睛甚至不敢往前看,忐忑的盯着自己的冰刀,试图稳住身子。 看样子,他是被人强行拽上去的。 “如修大笨蛋,如修大笨蛋。”旁边的避风亭里,小小的如祈正趴在围栏边冲如修大喊。 第46章:射天球比赛 在如祁身后,坐着母亲杨氏和父亲如审秋。 如审秋面色低沉,严厉的眼神看着在冰场上怯弱的如修。 不禁叹气摇头。 娇妻杨氏将如祈拉过来,夹着嗓音说:“如祈乖,如修是哥哥,怎么能骂他是笨蛋?你要为他加油打气才对,希望哥哥赢得比赛,为咱们如家添光。” 说话时还偷瞄如审秋的表情。 如审秋冷呵一声:“他不给我如家丢人就不错了。” 话虽如此,但如审秋那严父一般的眼神中,还是流露了一丝对这个儿子的厚望。 希望他能赢! 而更远处的避风亭里,玉君看到了商亭羡。 他慵懒的坐在太师椅上,脸色微白,眉目间有一种饱读诗书的书卷气,那通身的气派,静如清茶,动如烈酒,有着天潢贵胄的气场和魄力。 许是玉君的目光看得太紧,商亭羡眸光轻转,也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大半个冰场,四目相对。 在这冰冷的寒冬天里,如烈火相撞,莫名溢出了几分旖旎。 玉君匆匆别过脸,不再看他。 商亭羡见此,薄唇轻扯,眼底竟露出了温柔之色。 另一边,朗州的几个贵夫人们坐在一处。 许氏坐在 中间主位,手里抱着林芷烟给她做的取暖的手笼,她今日装扮华贵,珠光宝气,在众多夫人中稳居中心,得了不少光彩。 李府的曲氏坐在她旁边,眼睛挑了挑,扭头问她:“林大奶奶,沈姨娘怎么没来?” “丽华感染风寒,来不了。” “前些天听她说,你府里闹了怪事,还让我帮忙给她请了神婆去看,这怎么突然就病倒了,该不会你府里那东西……没清干净吧?” “李夫人,今日这么喜庆的日子,你那些胡诌瞎编的话还是在舌头底下蹲着比较好。”许氏也不是善茬,当即怼了回去。 曲氏嗤笑,她这人厉害的很,是夫人圈里出了名的河东狮吼,那红桃般的嘴一掀,阴阳怪气道:“这女人啊,还是得强势些的好,你看我家那口子,自从我请了神婆揪出了狐狸精,如今老实多了,不然啊,我真怕他哪天脚一蹬死了,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小狐狸精跟我争家产,那可不得了。” 这话跟刺一样,狠狠刺进了许氏最硬的地方。 朗州谁不知道,林老太爷续弦的事! 曲氏这话,就是暗讽。 打得许氏措手无措,面上无光。 许氏脸色青沉,手笼里的手紧紧攥 了几下,目光看向远处的玉君。 玉君今日懒梳妆,怕打扮,钗环不戴,面虽无粉,却冷淡了胭脂,那端端正正的美人姿,在一众艳丽娇俏的女眷中尤为突出,冰肌藏玉骨,柳眉积翠黛,亦有如花解语,似玉生香。 即便风韵犹存的许氏见了,也生出嫉心来。 她悄悄唤来江嬷嬷,附耳说了句什么,江嬷嬷眼底阴暗显露,点头离开了。 一声铜锣响,比赛开始了。 场上的李元宝一马当先,滑着冰刀朝旗门去,同时张弓射球,夺得了第一个天球。 场下掌声不断。 曲氏格外骄傲,指着李元宝向旁边的夫人们炫耀:“快看,那是我小儿子。” 许氏睨了她一眼,心中不是滋味。 她大儿子林安珩在京城为官,二儿子林世尧是个医呆子,不懂射箭武学,三儿子林云铎虽然文武双全,但老太爷丧事结束后,就跟大哥林安珩赶去京城谋官了。 所以眼下,她也只有羡慕的份。 冰场上,战况激烈,公子们互不相让,比赛中可以进行身体冲撞,也可以用箭拦截对方的箭,大家都铆足了劲急速冲向旗门,施展自己的射箭绝技,有些躬身射击,有些则在滑过旗门后 施展各种武术绝活,招得姑娘们连连鼓掌。 角逐中,十个天球已经被射下来六个。 李元宝中了三个,目前最多。 如修就惨了,他不怎么会滑冰,场上人多,他只能在他那“一亩三分地”里打转转,尽可能避开那些勇猛的公子哥们,可还是免不了被撞,等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撞倒。 大冬天里,他出了一身的汗。 玉君一直注意着他的情况,见他好几次有惊无险,差点被别人的冰刀划伤。 李元宝射中三球,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便开始在场上耍起狠来,故意用冰刀划伤那些射箭技术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公子,把他们逼下场,待手段得逞,便将目标放在了如修身上,起了玩心。 他拉起长弓,看似是将箭对准如修身后旗门上的天球…… 实则偏了一寸,正对如修的脑门。 他嘴角藏着阴邪狠毒的笑,臂膀用力,将箭脱手射了出去。 “嗖”的一声! 如修好不容易站稳身子,一抬头,那箭已经射来了,他瞳孔倏然睁大。 奈何利箭太快,他反应不了,无处躲避。 如审秋腾地起身,担心大喊:“修儿。”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就在那 箭已经抵到如修眉前时,一只青禾色的茶杯比箭还快的从避风亭里飞来,截中那支箭,打落在地。 而如修被箭风击得后仰,一屁股跌坐到冰面上。 吓得脸色苍白。 后一秒,再有一只青禾色的茶杯飞来,朝着方才利箭射来的方向飞过去。 直击李元宝。 李元宝得意的姿态全无,一脸愕然的往后退。 可茶杯速度很快,力道又大,直打他眉中,瞬间将他击飞数米,连滚几圈,身下的冰面也被砸开了一道小缝。 他伏在地上口吐鲜血,额头破开,鲜血淋漓。 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击碎了。 曲氏吓得脸色苍白,赶紧喊人去看她儿子。 李元宝被几个小厮从地上扶起来,嘴里啐出一口鲜血,满目怒火的看向那两只茶杯飞来的地方。 商亭羡! 他气质儒雅的坐在亭中,眼神矜贵清冷,修长的手指间正转动着第三只茶杯,即使面有病气,也能让人感觉到他锐利的美貌。 飘逸似仙鹤,婉转如游龙。 他懒怠抬眸,看向李元宝。 那眼神明明很柔,落在李元宝身上却如冰凌刺骨,将李元宝吓得不轻。 李元宝知道,这人是乔府的贵客,自己招惹不起。 第47章:自始至终,一眼未瞧她 乔老太爷看到这一幕,拿起手边的拐杖重重戳地,指着李元宝生气道:“这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怎么把箭对着人射?这种野崽子若上了战场,是要被五马分尸的,快,给我叉出去!别让他把血沾在冰面上,太脏了。” 乔岐山听了老爷子的话,喊人去把李元宝轰下场。 射天球比赛是应老太爷七十大寿而办,绝不容许这种不干不净的手段出现,脏了他乔家的门庭。 李元宝心有不甘,又不敢反抗。 只能大喊:“那弓箭不长眼,射歪了,岂能怪我?换做常人都能避开,是如家那傻子没用。” 乔老太爷眼下清明了很多,大怒:“还等什么!叉出去!” 李元宝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几个小厮架下了场。 而他射中的三个天球被重新挂上旗门,由剩下的公子们继续争夺。 如修此时还坐在冰面上,大汗淋漓。 这是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如审秋见儿子安然无恙,虽松了一口气。 但脸面也丢尽了。 李元宝倒是没说错,换做场上任何人,都可以避开那支箭。 唯独如修不可以。 如审秋脸上的担忧之色褪去,难看至极。 杨氏小人之志,红唇挂笑,娇滴滴的靠过去拉劝两句:“老爷,如 修尽力了,您别生气……您看,他这不是站起来了吗?说不定等会真赢了比赛给咱们瞧呢。” 如审秋重重沉声:“丢人现眼!” 说罢,摇摇头一拂袖,便转身大步离开了避风亭。 杨氏笑得更艳,眼底尽是精于算计,她把儿子如祈拉到怀里轻声教育道:“如祈,你长大了可不能学如修那个蠢货,你得能文能武,将来高中状元,再好好孝顺娘亲,还得把你爹哄好了,这样咱们如家的家产才能攥到你手里,知道吗?” 如祈似懂非懂的点头:“娘,祈儿要骑大马。” “如修还没下来呢。” “不,我就要骑大马。” “好好好。”杨氏一脸慈母相,转头喊自己的婢女去把如修从场上喊下来。 如修已经站起来稳住了身子,杨氏身边的婢女招手让他下去,他一时感觉如释重负,滑着冰刀,笨拙的退下了场。 比赛还在继续,最终王家的小公子赢了。 乔老太爷亲自把弓箭嘉奖给他,还郑重的拍拍他有力的臂膀:“不错,是个好苗子,将来上了战场,一定要打场漂亮的仗给我看。” 王家公子谢过,提醒老太爷:“乔爷爷,咱们大梁现在不打仗了,国家日渐强盛,百姓们衣食无忧,顿顿有肉吃。” “胡说!”乔老太爷呵斥,“那南越三十万大军还在赤罗山与我大梁的铁骑军浴血奋战,山隘间尸横遍野,战况危急,何来江山定,百姓无忧?” 看样子,又犯糊涂了。 王家公子也是个犟的,偏要争个好歹来,说:“您老忘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您斩了南越将领的头颅,南越战败,咱们大获全胜了。” “哼,你才多大,扯这些天慌。” “乔爷爷……” “这弓箭不给你了。”乔老太爷把弓箭拿了回来,拄着拐杖气呼呼的离开了。 王家公子一脸窘迫。 乔老太爷正犯病,若等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明明答应以弓箭做嘉奖,却又出尔反尔,怕是要给自己两耳光。 故而乔岐山趁乔老太爷不注意,悄悄把弓箭偷了出去。 再度送给王公子。 还安慰了他几句。 天色渐黑,府里准备放烟花了。 女眷们争先到花厅里寻最佳的位置,连日大雪,大家都在府里闷坏了,难得有烟花看,正好消散烦闷。 男眷们却没什么兴致,大家聚在一起喝酒,畅谈趣事。 李元宝也在。 他头上缠着带血的纱布,坐在一边喝闷酒,今日当众丢了大脸,心情烦躁,却又不敢找商亭羡报复,只能 一杯接一杯的灌酒找痛快。 商亭羡避开人群,独自寻了一处静谧的地方小坐。 他估算了下时辰,望着如黑布般浓稠的夜空,薄唇轻启道:“差不多了。” 青野接过话:“是啊,怎么还不放烟花?” “我说的不是烟花。” “那主子说的什么?” “时机!” 青野挠头,参透不了。 他只是想看烟花。 这时…… 一道温柔如水的女声传来:“星辰日月高天际,雪散烟花遍海隅,今晚乔府的烟花,一定好看,商公子独独在这,倒也清净。” 林芷烟步步生莲,摇曳婀娜的走了过来。 她今日偷偷看了商亭羡一天,一直想找机会跟他说话,可周围人多,那些爱慕她的世家公子又一直缠着她。 眼下好不容易脱身…… 终于找到机会了。 青野护主,拦在前面:“姑娘止步。” 面前横出一道身影,林芷烟柳眉倏然蹙起,虽有不快,但面上还是盈盈的微笑着,目光绕开青野,看向背对着她的商亭羡,自我介绍道:“我是林家大小姐林芷烟,经过这里碰巧看到公子,过来说说话而已。” 商亭羡负手立在廊下,望着浓稠夜下那轮皎洁的月,头也不回冷冷的道:“别家的姑娘们都在 花厅里待着,此处过去,也不是花厅的方向,林大姑娘跑这来吹寒风?” 林芷烟面容见红,男子的声音低低的没有任何情绪,却有戳穿她之势。 她心下一慌,赶忙道:“我只是……迷路了。” “青野,为林大姑娘指路。”商亭羡轰她。 “商公子……”林芷烟急了,欲绕过青野走过去。 青野却大步一跨,再度将她拦下,并黑着脸说:“林大姑娘往回走,经过西南院再往左拐,就是花厅的方向……我家公子不喜生人,林大姑娘见谅。” 林芷烟僵了僵,手里攥着的帕子一圈圈缠绕在手指上。 显得尴尬。 她虽起了爱慕之心,倒也不是没羞没臊的女子。 人家有意轰她,她也不好留下。 便欠了欠身,自找台阶道:“那就不打扰公子了,也多谢指路。” 说完,转身离开。 却走得极慢,还一步三回头的看,看商亭羡负手伫立在廊下,月光银银洒在他挺阔的身上,那真是龙章凤姿,潇洒俊逸。 林芷烟心中悸动,又努力克制。 她生来便是众星捧月,多少世家公子为博她笑不惜手段。 可商亭羡…… 却自始至终,一眼未瞧她。 这般受辱,没忍住双目泪悲,湿了衣襟。 第48章:被人当作棋子 女眷们都等在花厅里,乔府的小厮们还在各处布烟花,等吉时再放。 玉君有些困,手撑在桌上本想眯一会。 却发现云柳不见了。 那丫头一整天都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眼下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有人过来指了方向告诉她,说云柳扭伤了脚,歇在那边。 玉君出了花厅往那人指的方向过去。 但一路也没看到云柳。 心中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想必那人憋了一天,早就算计好了,等着机会处理她呢! 玉君唇间溢笑。 正好,她手也痒了。 果然,她刚要往回走,便撞见李元宝喝得摇头晃脑的走了过来。 伴着清风,阵阵酒气。 李元宝喝得五迷三道,涨的满脸通红。 他今日出尽洋相,心里憋着鬼火。 正想寻个出气口。 或者别的什么……泄一泄。 没想到撞见了玉君! 玉君生得好看,他本就有歪脑筋,先前碍于她是林家寡妇的身份,不敢越界,可现在喝了酒又吹了风,胆子就不由地的壮大了。 满脑子被“欲”填满。 他淫笑着摇身走过来,眯着眼睛说:“这不是林家的小寡妇吗?” 玉君往后退两步:“李公 子,你喝多了。” 李元宝继续逼近,那淫笑逐渐变得狰狞:“老子今天撞上你后就开始倒霉,先是在宴席上摔倒,又被那个姓商的羞辱,一定是你这寡妇冲撞了老子的运势。” 说着,一把抓住了玉君的手。 “李公子,请自重。”玉君满脸骇意,眼神紧张,挣了两下没挣开。 “自重?老子好不容易逮到你,可不能让你跑了。” “你……你要做什么?” “林家那老家伙都入土了,漫漫长夜你难道不寂寞吗?本少爷年轻力壮,比那死老头可强多了。”他眼底欲望横生,变态的舔了舔唇。 正好身后有一排屋子,李元宝寻了一间点灯的,一脚将门踹开,将玉君强拽了进去,甩到桌边,反手将门锁住。 玉君撞到桌上,吃痛的叫了一声。 那娇弱的声音惹得李元宝更加疯狂,眼神迷离,酒意上头,面露色相的盯着玉君的身子发馋的看:“你连那个老家伙都伺候了,伺候一晚本少爷,难道还委屈你了?放心,本少爷会很温柔的,” “你别过来。” “你喊,继续喊,没人会过来的。” “李公子,我求你,放过我,我身子清白,是个好姑娘。” “小寡妇还想立牌坊?本少爷憋了一肚子的火,非要在你身上泄出来,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说话间,李元宝开始解衣。 腰带散落,长袍微敞。 玉君瞥见门外一道身影闪过,随后离开。 知道那人是通风报信去了。 很好! 她不用再演了,眸光顿时冷芒似刀,端起桌上一杯茶,朝李元宝酒气通红的脸泼了过去,那原本害怕的表情也变得凌厉冷漠,危险至极。 “李元宝,你可清醒了?” 李元宝被泼得一愣,抬起袖子在脸上胡乱一擦,更狂妄阴邪的看着玉君道:“小娘子有脾气,本少爷喜欢。” 玉君牵了牵唇角,优雅从容的在桌边坐下,并重新倒了杯茶,淋向自己方才被李元宝拽过的手腕清洗干净,一边轻而冷的道:“喜欢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怕吗?” 她素指纤纤,沾了水珠,在烛光的映照下,似羊脂玉。 李元宝并未意识到危险即在眼前。 他嗤笑一声,外袍已经脱下,扔在地上:“你家那老头子刚死,你作为寡妇要守孝三年,三年之内要是不守妇道,是要被浸猪笼送官府的,论怕,你应该比本少爷更怕。” “哦… …难怪她安排了这一出!”玉君点头。 “什么她?” “李元宝,你被人当做棋子,竟还乐在其中,我真为你感到可怜。”她盯着他的眼睛看,那里一片鲜红滚烫,“看来你体内的药性已经发作了。” 李元宝酒劲冲昏了头,感觉浑身燥热。 再也扛不住了。 他吞了吞唾沫,朝玉君禽兽般扑了上去。 玉君侧身躲开,绕到他身后。 他扑空在桌上,喘气不止。 玉君将头上那支木簪拔了下来,在李元宝转身再度扑来时,她将他的右手摁在了桌上。 李元宝:“?” 他没想到玉君力气这么大。 玉君笑得妖艳,杏眸闪烁:“李公子不是喜欢我这支簪子吗?玉君割爱,送予你了。” 话音刚落,那支木簪便扎进他了手背。 皮肉炸开,鲜血淋漓。 “啊!”李元宝痛叫,额上青筋暴起。 玉君再看他眼睛,依旧鲜红滚烫,药性未褪,便转动木簪,搅动着他手心里的肉。 李元宝疼得浑身打颤,跪到地上,跪在玉君的裙下。 她高高站在他面前,目光垂睨,小脸衬如桃花瓣,秋波湛湛妖娆态,魅得清冷,魅得不似这烟火气中的小女子。 如神! 如仙! 片刻后,许氏带着林家的一众下人赶了过来,推开了那扇门。 屋中烛光摇曳,床边纱帐飘摇。 满地揉乱的衣服。 衬得床上的两道身影格外刺目。 许氏心中激动,立刻命人掀开纱帐,露出床上一对壁人。 只是走近一看…… 她傻眼了。 李元宝醉醺醺的躺在一女子身下,上身赤 |裸。 而那女子娇羞可人,忙扯来被子掩在身上,紧张害怕的看着围在床边的林家人。 “你们……你们……” 许氏对这女子有几分眼熟,好像是乔府的婢女。 “怎么是你?” “我……我也不想的,是李公子扯我进来的,我不从,他便强了我。”女子掩面哭泣。 许氏差点没站稳,回头质问方才通风报信那人:“你不是看到她进来了吗?” 那小厮也奇怪了:“大奶奶,我真看到元宝少爷把玉君姑娘带进来了,她……她去哪了?” …… 乔府放烟花了。 光彩夺目的烟花绽放在祥和的大寿夜,宛如翡翠流苏,释放在黑色的幕布上,天空霎时间万紫千红。 玉君站在隅角上,看着这满天束束的烟花。 在她身边,站着商亭羡。 第49章:花开花落终有时 烟花廊下。 隅角的灯笼微微摇曳,映在那一高一矮的身影上。 商亭羡余光看向玉君,她那张好看的侧脸被天空中绽放的光彩照得红润多娇,眸光星闪,有一种不可描述的美,仿佛绘制在绢丝上的一副画。 他心口浮热,有一瞬迷了眼。 但又迅速清醒。 过了一会才淡淡开口:“你不在花厅待着,跑我这来做什么?” 教训完李元宝,玉君也本想回花厅的,但碰巧看到商亭羡在这,她也就懒得过去跟那个女眷们挤一起了。 玉君唇角含笑:“花厅人太多,只能来同商公子挤一挤。” “你倒是会挑地方。” “没办法,谁让我碰上你了。” “你这叫讨嫌!扰人清静。” “今夜烟花粲然,一个人看多无聊,我是来与你作伴的。” “我有青野。” 青野:…… 这厮双手抱剑,依在两人身后不远的红柱上,一脸欣慰的看着自家主子和玉君姑娘。 先前林大姑娘过来,主子是看都不看一眼。 连近身的机会都不给。 可玉君姑娘一来…… 主子不仅没让他拦,还让他守远一点,别让外人靠近。 实在太双标了! 商亭羡站得久了,转 身在廊内的长椅上坐下,动手理了理衣袍,坐姿优雅懒怠,轻轻沉了口气,似是累了。 烟花还在放。 玉君回眸看他,见他脸色不大好,唇角有些泛白,问道:“我开给你的方子,你照着喝了吗?” 商亭羡漫不经心道:“那药与我平时喝的不一样。” “我还能毒死你不成?” “你也不是不敢。” “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坏,你莫要冤枉我。”玉君委屈的蹙了蹙眉,“你知道的,我见血就怕,又怎么敢下毒杀人?” 她看起来人畜无害。 柔弱的跟朵花一样。 风一吹就凋零了。 别说杀人这种血腥的事,就是同人拌嘴都拌不赢,又哪里来的害人之心? 商亭羡看着她那张单纯的小脸,缓缓道:“上次我寒症发作,你几针下来我确实好了很多,但我这个病啊!娇贵的很,有些药喝得,有些药喝不得,你开的药方或许是良药,却未必适合我。” “将死之人,还在乎什么喝得喝不得?”玉君反问他,又白他一眼,语气里有些愠怒,“你知道我给你把脉的时候,把出了哪六个字吗?” “说说看。” “紧,弱,细,迟,冷。” 商亭羡笑了,笑得 宛若罂粟,仿佛正在讨论的并不是他的病情,他极不在乎道:“孩子,你这每一个字,都等同给我判了死刑。” “既然知道,那你还嫌弃我的方子?” “你很在乎我的生死吗?”商亭羡突然问。 “自然。”玉君脱口而出,没有半点犹豫,歪了歪脑袋认真的说,“像公子这么好看的人,死了多可惜,留在这世上多看两眼,也能让人赏心悦目。” 商亭羡:…… 身后的青野噗嗤一声笑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家主子被一个小姑娘说得呛不出声。 不过玉君姑娘刚才这番话,要是换做别人说出来,恐怕已经死一千回了。 可主子虽然脸色难看,但没有动杀心。 反而有种…… 又怒又宠的感觉? 青野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商亭羡修长的手指轻敲膝盖,眸光冷漠,薄唇轻掀:“没人告诉过你,作为小寡妇,就该恪守妇道,不被美色所迷吗?” “怨不得我,谁让公子迷了人的眼?” “小不正经!” “公子又冤枉我。”玉君抿抿唇,“我只是可惜你罢了。” 商亭羡再无兴趣看烟花,好笑道:“花开花落终有时,人来人往皆不遇 ,生死有命,谁也干涉不了,那是阎王的事。” 玉君迎上他冷冷的又毫无生机的目光道:“一个人若是想死,没人拦得住,但若是想活,便有千百种办法。” 商亭羡笑了笑。 不再回应。 烟花散尽,璀璨的夜中重新恢复静谧。 寒冬烈风,无声刮来。 玉君说:“起风了,回吧。” 商亭羡撑身起来,眉鬓如剑,望着前院方向:“是啊,起风了,也是时候了。” 此时,乔家前院。 烟花放完,宾客们络绎离席。 乔岐山一一送至门口。 青州主簿程耀堂今天也喝多了,期间撒了好几回酒疯,被人扶着出府,马车停在门口等他。 他一身酒气,动作粗鲁,拍拍乔岐山的肩,扯着粗狂的嗓子油腔滑调的道:“乔大人,往后程某若有机会上京城为官,到时候还要麻烦你提点提点,当然,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乔岐山是个斯文人。 结交的也大多是文雅的儒士侠客。 今日老父亲大寿,他根本没有宴请程耀堂,却不知道他远在青州,哪里听到了这事,自己跑来了。 但上门便是客。 乔岐山只能热情招待。 否则这种人 ,他不仅私下远离,官场上更是避而远之。 乔岐山眼下客客气气的回道:“程主簿本事大,我小小的一个礼部员外郎,哪有资格提点你?说不定将来还要倚仗你。” “哈哈哈……乔大人真会说笑,那就借你吉言。” “好说好说。” “不过话说回来。”程耀堂把扶着自己的小厮推开,靠近乔岐山低声道,“乔大人,这做官啊,还是不能太老实了,乔老太爷当年南征北伐,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虽说现在不在朝廷谋职,但在京中的威望不减,你若肯走捷径,要想升官发财不过你一句话,便会有无数双手拉你一把,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只是一个礼部员外郎。只要你愿意,连礼部尚书的位置,都得是你的。” 说完,阴阴的笑着。 笑乔岐山这官做得太死板。 笑他一辈子只能当个礼部员外郎。 而他以为自己这番话能点醒乔岐山…… 却不想乔岐山脸色沉得难看,将他推开,但碍于门口宾客众多,乔岐山尽量压低声音道:“程主簿,你喝多了,刚才这番话我就当你酒后失言,不要再提。” “怎么,我说错了?” “为官者,若生他念,这官不做也罢。” 第50章:抓一只大鱼 “我说乔大人啊乔大人,你怎么就是个榆木脑袋?”程耀堂喝多了,声音不受控制的拔高,晃了晃身子道,“我要是你,有乔老太爷这么个爹,别说当礼部尚书,就是尚书令也不在话下。” 门口的宾客们听了这番话,齐齐望了过来。 虽说是酒话,但也太大胆了。 乔岐山脸色沉得可怕,强忍着不快,招手让那小厮扶他家老爷赶紧上马车滚蛋。 却不想这时…… 马蹄声响,夜下来人。 待近,方景序一身官服骑马而来,身后是浩浩荡荡数几十衙役,快速将乔府门口围住。 方景序下马,风姿卓越,威风凛凛。 仿佛又见大理寺少卿之风采。 众人诧异,衙门的人怎么来了? 还出动了这么多衙役。 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那些本已经上了马车的宾客们纷纷下来看热闹。 只见方景序迈着杀气腾腾的步伐,跨上门口石阶,径直走向程耀堂,他俊朗的面上笑容密布,眉眼里却有一丝阴翳,笑得人后背发麻。 方景序道:“程主簿真是好大的官威啊,小小一个青州怕是容不下你了。” 程耀堂听得这话,猛地一怔。 他虽然酒劲上头,但 脑子是清醒的。 心中暗道不好! “这位是?” “本官记得两年前,程主簿也曾在朗州县衙任过职,担任工房书吏,怎么如今去青州做了主簿,晋了官,都不认得本官身上这身官服了?”方景序一身气场将对方压得死死的。 “原来……原来是新上任的方大人,失敬失敬。”程耀堂忙作揖。 方景序冷哼:“本官可不敢受你的礼,万一哪天你晋升尚书令,岂不要给本官一个斩立决。” 这话吓得程耀堂浑身激灵,顿时酒意清醒不少:“方大人真会说笑。” “你看本官像在跟你开玩笑吗?” “原来方大人是冲我来的,不知我犯了什么罪,冲撞了大人的利益?” “放肆!”方景序突然一声厉斥。 声如洪钟,震破天际。 吓得程耀堂面如死灰,身形摇摆。 他本就是武将出身,又任大理寺少卿数载,身上自带着一股凌人的气势,只肖一个眼神,便有浑浑杀气。 方景序大手一挥,下令将程耀堂抓起来。 衙役上前迅速将人控制住。 程耀堂脸色大变,挣道:“方大人,你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 “凭你藐视朝廷命官,口出狂言, 换在京城,你早已人头落地,不过本官抓你,是抓你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欺压百姓,贪墨酷虐,这条条大罪,足以将你绳之以法。”方景序气场全开。 “方景序,你污蔑我。” “本官没有证据绝不会乱抓人,等你酒醒了,本官再好好审你,带走!” 衙役压着程耀堂走。 程耀堂大喊:“放开我,我要见知州大人,方景序,打狗还得看主人,我是青州主簿,是张知州的人,我要见知州大人……” 方景序冷哼:“小小一个知州,就是翻了天也救不了你。” 人被拖走,声音凄烈。 方景序理了理官服,转身朝乔岐山作揖道:“乔大人见谅,今日乔老太爷大寿,本官衙门事忙,没能赶来贺寿,不过贺礼已备。” 他命衙役将礼送来。 乔岐山还未回过神,接过贺礼道:“方大人,方才这是?” “哦,一件公案,想着老太爷大寿,所以特意等宴席散了才来抓人。实在没办法,要是再等一会,程耀堂那只老鬼回了青州就不好抓了。” 乔岐山点头,既是公案,便不好多问。 方景序这人,他在京城见过几回,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为人正直,又有一 股烈性,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 却不想数月前突然被贬了官。 调任到了朗州任县令。 再见面,这少年依旧威风凛凛。 不过,乔岐山倒也明白了一件事,他问:“家父大寿,并未通知程主簿,可是方大人故意布局,引了他来?” 方景序两袖一挥,威风收敛,又恢复了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痞相,笑道:“果然瞒不过乔大人,程耀堂涉及一桩贪污案,是他在朗州任职时犯下的,如今人在青州,我总不能上青州去抓人吧?人家张知州也不肯啊,所以,只能借乔老太爷的光,让我顺利抓到这只大鱼了。” 闻言,乔岐山点头。 便不再多问了。 商亭羡坐在马车里,将刚才发生的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方景序也不再逗留,翻身上马,驾马来到商亭羡的马车旁,敲敲车壁。 修长的手指拨开车帘,露出商亭羡冷冷的脸。 他看着马背上的方景序衣冠楚楚,面容方正,那一身官服更是衬得他威风有度,不由道了句:“衣冠禽兽。” 方景序听了哈哈大笑,更显衣冠禽兽相了,他将身子凑过去轻声说:“亭羡,你这招引蛇出洞,绝了。” 说完竖了个大 拇指。 要不是亭羡想到借着老太爷大寿,把程耀堂从青州引来,今天抓人也不会这么顺利。 商亭羡面无表情,叮嘱他:“好好审。” “放心,老子最擅长审犯人,程耀堂,有他的福气咯。” 说罢,他骑马离开。 一众衙役押着程耀堂,浩浩荡荡跟在他后面。 程耀堂一事,引起轰动,方景序的出现,也引起了大家的议论。 这位年轻的官,与前几任县令是不同的。 看样子,朗州真要起风了! 玉君坐在回程的马车里,她方才也亲眼目睹了方景序抓程耀堂的全过程。 她笑了,笑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京城里的那道风,当年是怎么被她掀起来的,如今,她就要怎么让那道风归于平静。 云柳问:“姑娘笑什么呢?” 林芷烟跑去跟许氏同乘了,她独自一辆。 玉君:“没什么……对了,你先前去哪了?有人说看到你崴了脚。” 云柳纳闷,还扭了扭自己的脚踝:“奴婢的脚没有崴到啊,之前是大奶奶身边的江嬷嬷喊我去问话,问姑娘院里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不过也奇怪,这话怎么不回府里去问。” 玉君牵了牵唇角,心中早就了然。 第51章:大爷和三爷吵起来了 夜深风急,银雪溢冷。 林府和乔府只隔着三条街,很快就到了。 玉君刚下车,就看到一辆马车从林府后门的方向过来,又疾驰离开,像是有什么急事。 云柳说:“是三爷的马车,这么晚了,三爷这是要上哪?” 林三爷的马车溜得跟阵风一样。 停都不带停一下的。 林文远望着老三的马车离开的方向,皱皱眉头,又怒其不争的摇摇头,随后与商亭羡一同进府了。 玉君远远朝许氏的方向看去。 见许氏从马车上下来,林芷烟扶着她,母女两挨在一起,甚是情深。 正巧,许氏也朝她看了过来。 那眼神深不可测,看似慈祥亲和。 实则夹杂着难看和火气。 玉君隔着几辆马车的距离,乖乖朝许氏欠了欠身子问好。 许氏冷了冷眼,转过头不再看她,拉着女儿进府。 林芷烟回头扫了玉君一眼,然后压着嗓音问母亲:“娘,那日你不是说……今日乔老太爷大寿,你有打算的吗?怎么玉君跟个没事人一样?” 不提还好,一提,许氏脸色便沉得更厉害了。 她明明计划得天衣无缝。 从李元宝在廊上遇到玉君,到李元宝喝多,她命人下了点药,故意将他引到后院再次遇到玉 君,每一步都万无一失。 只要当众抓住玉君不守妇道,便可以将她浸猪笼送官府。 再赶出林家。 可竹篮打水一场空。 便宜了乔家那个婢女。 林芷烟见母亲不作声,摇了摇她手臂:“娘?” 许氏闷了声气,脸色严肃道:“不要问了,这事切不可与别人提,你就当娘没说过那话。” 林芷烟知道,母亲今日定是安排了什么,但结果不尽人意。 否则,玉君不会完好无损。 许氏不想再提这事,岔开话题道:“你今日与那位商公子可说过话了?” 提起商亭羡…… 林芷烟情窦初开,又羞又臊。 还有一丝尴尬。 她看向前面与父亲走在一起的商亭羡,不由地十指绞在一起,心跳加快,抿了抿唇道:“娘,我好歹也是个女儿家,自是要矜持些的。” “我问过你爹了,但你爹嘴巴严,只说他是位贵人,但是我猜想,一个从京城来朗州养病的贵人,又受你爹这般照顾,不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就是有权有势的贵胄公子。烟儿,你是我林家的嫡女,将来要许配的,也一定得是人中龙凤。娘瞧着商公子一表人才,倒也满意。”许氏看商亭羡的眼神,如同看未来女婿。 林芷烟点点 头:“女儿明白。” 她没有提商亭羡一眼都没瞧她的事,害怕母亲说她没用。 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她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没有男子能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只是唯独…… 商亭羡! 众人进了府,各回各院。 玉君往自己的栖迟院走,林书瑶却回头等了她两步,与她同行。 问她放烟花的时候去哪了? 她说自己怕热闹,就随便寻了个地方。 “我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正好,不如二小姐摘几株回去?用花瓣泡水来喝,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林书瑶说好。 回到栖迟院,玉君让云柳去摘腊梅,她请了林书瑶屋里坐,两人围着火炉说话。 玉君问:“方才见到三爷的马车,可是要去什么地方?” 林书瑶摇头:“我爹最近这段时间都回来的很晚,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娘也从来不管我爹,随他去吧。” 林府上下都知道,林三爷和三奶奶柳氏夫妻不和。 林三爷年轻的时候喜欢花天酒地,柳氏管不了就只能哭,白天哭完晚上哭,后面有了孩子,就一心扑到了孩子身上,对三爷也就不闻不问了。 而且柳氏这个人,脾气犟,又好记仇。 早年时,柳氏与许氏因为一点小 事闹得不愉快,从此便很少来往了,除非遇到关乎林家命运的大事,需要三房聚齐时,她才会出面,否则平日里根本不往主院走动。 以前或许还会看在林老太爷的面子上,对许氏的仇恨稍有收敛。 如今林老太爷去世,她也没什么可顾及的了。 只要不开心,便当众给许氏甩脸子。 不过奇怪的是,许氏竟有些忌惮柳氏,所以即便气得不行,也不敢拿当家主母的身份压柳氏。 但林书瑶说:“我母亲是个极好的人。” 云柳摘好了腊梅,林书瑶谢过玉君,便走了。 翌日。 李府小少爷李元宝要娶乔家婢女为妻的消息,在城里传开了。 云柳把这消息告诉玉君。 玉君只淡淡的笑了笑:“才子配佳人,倒是桩喜事。” “喜事是喜事,可是李家夫人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竟然同意李少爷娶一个婢女为妻,真让人没想到。” “只要两情相悦,身份也罢,地位也罢,都算不得什么。” “姑娘真这么觉得?” “当然。”玉君捏了下云柳的脸蛋,说,“我家云柳生得机灵好看,以后也会有一桩良缘。” 云柳羞涩的低了低头:“奴婢借姑娘吉言。” 玉君吃过早饭后,到院里走动消 食,正好门外几个丫鬟经过,听她们说主院那边吵起来了。 动静闹得很大。 她让云柳去打听打听。 云柳回来说:“是大爷和三爷吵起来了。” “为了什么事?” “三爷打算关了字画行,去开酒楼赌坊,大爷不同意,说字画行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基业,老太爷生前就交代过,字画行绝不能断送在他们这一辈,三爷没说通大爷,自己也来气了,所以就争了两句,这会还在吵呢,没人敢劝,不过已经去通知二爷了,二爷应该能劝住。” 玉君点头,没说什么。 但过了一会,她说想出去走走,逛逛书局,趁着雪停多屯几本书,便拉着云柳出门。 出门经过主院,正好撞到林三爷红着脸从里面出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气得脚下生风。 可见他要关掉字画行改开酒楼赌坊的主意,在林文远的力压下失败了。 撞上玉君,他只狠狠的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玉君却很有礼貌的福了福身,目送他离开。 其实她与林三爷只在禅山寺祈福的时候见过一面。 但林三爷对她印象很不好,觉得她年纪轻轻嫁给林老太爷,不是狐媚子就是个有手段的,再加上上头香的事,林三爷心里对她,就更加厌恶了。 第52章:秋山狩猎图 朗州有好几家书局,云柳带玉君都去逛了一圈。 玉君买了很多本,都是那种血腥诡谲的怪谈小说, 回去的路上正好经过林三爷的字画行,玉君说要进去看看。 墨渊轩,是字画行的名字。 也是她取的! 墨渊轩以买卖字画为主要生意,通常是从各地收购名家字画,然后在店铺中出售,会根据字画的品相、作者、年代、题识等因素来确定价格。 玉君进门,店很大,里面的墙上挂满了字画,偌大的展柜上还摆放着各种笔墨纸砚。 店里的伙计忙上前招呼:“姑娘看点什么?我们这什么都有,您是看书法?还是画作?我们这的笔墨纸砚也是顶好的,都是用上等的材料制作的。” 店里的生意平时就冷清,自入冬以来就更少了。 眼下看到客人上门,伙计卖力留人。 林三爷这两天算过一笔账…… 店里一年亏了将近十几万两。 而这些钱,都是由林二爷钱庄赚的钱来补填的,林三爷实在没那个脸了,下决心要把字画行关了,奈何大爷林文远不同意,两兄弟吵得不可开交。 玉君在店里转了一圈,发现那些字画好是好,但都不是什么名家大作 ,所以买来收藏的人自然就少了,何况朗州只是一个县,字画行买卖本就清冷。 这生意,不赔本才怪。 当年的墨渊轩,售卖的字画无不是名师大作,江湖无数爱好文墨的人不惜花重金购买,却是一副难求。 如今…… 怎么就潦倒成这样了? 玉君不禁摇了摇头。 伙计搓了搓手问:“姑娘,可有看中的?” “只有这些了吗?” “姑娘喜欢什么风格的?我给您推荐推荐。” 玉君刚要开口,店里突然冲进来一伙人,把门口堵住了。 那帮人一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拿着木棍,眼里带着杀气,显然是有备而来。 云柳见状,忙拉着玉君往里躲。 “姑娘。” “别怕。”玉君拍拍云柳的手。 伙计则朝领头那人迎上去,笑脸道:“张爷,您……您这是干什么?” 此人名叫张小石,脸上自眉尾到下巴有一道狰狞的疤,面相丑陋凶残,身形魁梧高大,大冬天只裹着一件单薄的粗布短打,露出健硕横肉的手臂。 他是朗州出了名的恶霸。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百姓们都生怕惹上这种人。 张小石扬着棍子,一把扯过那伙计的 衣领,说:“老子前天在你们这买了一幅画,还记得吧?” 伙计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当时花了一百五十两,对吧!” “张爷看中的乃是王重阳的《秋山狩猎图》,一百五十两,我可是一个子都没赚您的啊。” “啊呸!”张小石往伙计身上啐了口唾沫,将他甩开,怒斥道,“他娘的,你们墨渊轩竟然卖假画给老子,什么王重阳的《秋山狩猎图》,根本就是一副下三滥的赝品。” 伙计伏着身,忙道:“张爷别开玩笑,我们墨渊轩卖的都是真品,怎么可能卖赝品,是不是您弄错了?” “怎么,你以为老子讹你?” 张小石示意手下把那副画《秋山狩猎图》拿出来,亮给伙计看:“老子找人验过了,这根本不是王重阳画的,是一幅赝品。你们墨渊轩打开门做生意,竟然干这种勾当,还骗到老子头上了,是不是不想活了?” 玉君看着那幅《秋山狩猎图》。 画面气势宏伟,笔墨流畅,画中的奔马淋漓潇洒,细节挺拔遒劲,墨虽淡却筋节有力,是一幅非常精湛的画作。 但她只肖一眼就能看出…… 那是一幅赝品。 王重阳那小家伙 的画风,没那么大气。 伙计仔细看了看,摇头道:“不可能,这绝不是我们墨渊轩的画。” “你奶奶的,画就在这,老子还能冤枉你们?” “张爷,我们墨渊轩可是百年老字号,从未售卖过赝品,这当中一定有误会。” “不承认是吧?”张小石提起木棍往展柜上猛砸了一棒,回头吩咐,“兄弟们,给我把这砸了!” “好。” “张爷有话好好说,不能砸啊。” “滚开。” “使不得使不得。” “敢卖假画给老子,今天不把你们这砸了,老子以后还怎么在朗州混。” 一伙人开始在店里肆意打砸破坏。 伙计势单力薄,拦不住, 这时,张小石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玉君,提着木棍走了过去。 云柳赶忙护在姑娘面前。 张小石直勾勾的眼睛盯着玉君,用胳膊擦了擦嘴,道:“哪里来的小娘子?可别被吓坏了。” 云柳拉着玉君:“姑娘快走。” 却被张小石伸手拦住。 云柳很害怕,但还是护着玉君:“你想干什么?” 张小石那双色眯眯的眼睛看着玉君,阴阴的笑道:“小娘子是哪家的?长得真秀气,来,给爷摸一摸 。” 说着便伸手过去…… 可是手还没碰到,玉君拔下了藏在发髻里银针,朝张小石的手背上扎了一针。 “啊!” 张小石痛的大叫,捂着手往后退了两步。 玉君目光清冷的看着他:“滚远点!” 此时,街上巡逻的官差们听到动静冲了进来,快速将张小石等人控制住,盘问原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官差只能把他们通通带去了衙门。 玉君在现场,也被一同带去了。 林三爷得知消息后,很快赶到了衙门,来到公堂第一眼便看到了玉君。 大概没想到她会在这。 审理此案的是县丞刘青云:“说说看,怎么回事?” 张小石一口咬定墨渊轩卖假画。 林三爷看了眼那幅《秋山狩猎图》,笃定说:“这幅画不是我们墨渊轩的。” “这就是从你们店里出的。” “我林孝之虽然算不得什么好生意人,但生平最恨倒卖赝品之事,我是绝不可能做这种知赝倒赝的事,刘大人今日就是将我乱棍打死,我也不认。” 张小石嗤声:“区区一幅画,老子冤枉你们墨渊轩有什么好处?” 林孝之脸色沉道:“那得问问你德昌赌坊的东家!” 第53章:桃斑石 提到德昌赌坊,张小石急了,忙矢口否认:“林三爷,你什么意思?你们墨渊轩卖假画,关德昌赌坊什么事?” “你为德昌赌坊的东家办事,朗州人人皆知,近日我想关了字画行,在城中开赌坊,想必你东家已经收到风声了,怕是担心我抢他生意,就故意派你来我这闹事,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吧。”林孝之袖子一甩,也不是个好脾气的。 “他娘的,你卖了假画给我,还想反咬我一口。”张小石对着县丞大喊冤枉,“刘大人,明鉴。” 刘青云坐在高堂旁的一张案台后,神色严肃的看着林三爷道:“你说这幅假画不是你们墨渊轩的,可有证据证明?” “我墨渊轩卖的《秋山狩猎图》乃是王重阳的真迹,挂在店里已经有十年了,可这幅《秋山狩猎图》不管从沉色、纸张新旧还是保存的状态来看,都像是才画完没多久的,张小石,根本就是你从我这买了真迹后,故意拿这幅赝品来找茬。” 张小石啐了一口:“谁不知道你林孝之做生意做得亏了一屁股账,拿假画当真画卖,有什么稀奇的。” “你!”林三爷气得捏拳,“我再混,也干不出这种事。” “肃静。”刘青云低呵 道,“若墨渊轩当真卖了赝品,赔钱就是了。” “刘大人,赔钱是小,可我墨渊轩不担这种烂名声!” “但是你口空无凭,本官很难信服你。” “字画出了店门,再返回来讹人,竟还要我认,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刘大人,你若分辨不清,就请那位方大人出来。” “方大人有要事在身,这种小案,劳烦不上他。”刘青云沉着脸道,“本官也不希望此事闹大,你们若能私下解决便解决,若不能,本官就只能罚你们墨渊轩赔钱给张小石,息事宁人吧。” 刘青云的天秤显然歪在张小石那边。 林三爷急了,正要开口…… 一直默不作声的玉君抢先道:“我看这幅画的画风笔墨,倒有几分眼熟。” 她声音轻如落珠,柔如绸丝。 数道目光看向她,她缓缓走到那副画前,道:“我若没看错,这幅画应该是妙笔鬼生桃斑石所画,没想到他老人家还活着呢。” 听到桃斑石这个名字,张小石神色愕然,连带着脸上那道疤都跟着抽了几下。 林三爷看玉君的眼神,仍是厌恶,但眼下只是皱皱眉道:“你说这幅赝品是桃斑石画的?你怎么认出来的?” “我曾见过几幅 桃斑石的画,看笔墨是有些像,一直听说此人最擅长临摹大作,而且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这幅画若真是他画的,那这画功着实令人称赞。” 林三爷再重新看那幅画,细看很久后,点头道:“确实像他的笔墨,这人就在南角巷摆摊。刘大人,何不将桃斑石带来问话,就知道究竟是我墨渊轩卖假画,还是张小石这家伙恶意诬陷。” 此时张小石脸色青沉,明显慌了。 刘青云看向张小石,两人对视,有种道不明的暗道在里面。 几个衙役出去,很快就把桃斑石带了来。 桃斑石六十多岁,身形消瘦,长相潦草,那身衣服松松垮垮又破破烂烂,浑身沾满雪泥,整个一不修边幅之态,完全看不出文人墨气的风范。 反倒像市井老生,油滑刁钻。 玉君见着他这幅模样,差点没认出来。 他小时候,玉君还打过他屁股呢。 而年轻时的桃斑石,是何其的丰神俊朗。 他笔墨一挥间,又是何其的风流倜傥。 江湖曾以“桃花灼灼一壶酒,不及斑石半纸墨”,称他文墨之高深,佳作之瑰宝。 没想到几十年不见,他不仅风姿不在,竟还干起了画赝品的行生。 桃斑石半佝 着身,朝刘青云作揖:“不知大老爷招小人来有何要事?小人一向规矩,可没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啊。” 刘青云指着挂在堂上的那幅问他:“桃斑石,这画你认得吧?” 桃斑石只看一眼:“认识,王重阳的《秋山狩猎图》” “你再认认看,是不是你画的?” “小的这手笔,可不敢跟王重阳比,大人莫要抬举小的。” 张小石在旁呵笑:“林三爷,你何必浪费时间,痛快点赔了钱给我,再在你们墨渊轩门口挂张通示,告诉全朗州的人,说你们墨渊轩的专卖赝品,此事我也就不追究了。” 林孝之哪里受得了这种气,腹腔积火,正欲发作。 玉君走上前,喊了桃斑石一声,并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闻言,桃斑石浑身一震,再看玉君,尤其是看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时,桃斑石原本颓丧的神色徒然清明。 像是认得这女子,又像是不认得。 玉君问他:“桃先生,那幅画当真不是你画的?” 刚刚还否认的桃斑石,竟突然改口:“是我画的,是有人带着这幅真迹,让我临摹的。” 此话一出,堂内安静了数秒。 林三爷喜了,立马问:“是谁让你临摹的?” 桃斑石指着张小石:“喏,不就是这位爷。” 张小石被这一指,指得慌了神,吼道:“你个老家伙,胡说什么!老子什么时候找你临摹过?你敢乱说话,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 “张小爷,前天你拿着这幅画的真迹过来找小的,喊小的临摹,这才短短两天,你就忘了?青天大老爷可就坐在上面,咱们不能不认啊。” “你!” 张小石急了,一把将桃斑石揪到面前,咬牙切齿的恐吓道:“老家伙,你再仔细想想,到底是谁喊你临摹的?你要是敢说错半个字,小心你的舌头。” “咚!”刘青云拍了拍惊堂木,喊衙役将张小石拉开。 张小石挣扎着被衙役架开,冲着桃斑石怒目圆瞪,尽是警告。 但桃斑石仍未改口,说那画上用的颜料是他亲自调的,独他那一份,一验就知,而且张小石去取画的时候,他养的几个小学徒也是看到的。 有了这份说辞证据,张小石抵赖不了,他拿赝品诬陷墨渊轩,是板上钉钉的事,加上还以此肆意打砸墨渊轩,罪加一等。 刘青云便下令打了张小石和他那帮兄弟每人四十大板。 并让林三爷归拢归拢店里的损失,都由张小石赔偿。 第54章:方大人的风姿 张小石等人被扣在衙门里挨板子,林三爷便带着伙计赶回字画行归拢损失。 离开前,他扫了玉君一眼,迟疑片刻后,问她:“你刚才在桃斑石耳边说什么了?他竟然愿意改口。” 玉君浅浅一笑:“三爷不知,我在乡下曾拜过一位老先生,老先生与桃先生是故交,我将老先生的名讳说与他听,他这才卖我几分薄面。” “我真当你有神通。” “玉君身轻言微,是借了老先生的光。”她凤眸微垂道。 “你知道就好。”林三爷再看她,眼神里虽还有厌恶,但不似先前那般强烈,挥了挥袖子,就先走了。 玉君后脚从公堂出来,没想到撞见商亭羡。 他披着灰白色的大氅站在公堂外的廊下,凤眼上扬,看着屋脊上垂落的冰凌,根根尖如刀锋,银光闪烁,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仿佛掀起了一阵刀光剑影。 他转头朝玉君看来,那张脸好似白面书生,却又让人觉得有一丝阴冷。 玉君走过去:“雪后的天最是冷了,公子不在府里养着,怎么在这?” 商亭羡语气淡淡道:“来找方大人。” “刚才公堂审案,你都看到了?” “衙门开堂公审,便是准百姓进 来围观监察。” 玉君点头,沉了口气,抿了抿唇道:“刘大人审案只想息事宁人,比不得那位方大人公正廉明,我见他温文尔雅,断案也一定行明文章法,若他来审,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商亭羡皱皱眉,似乎她口中说的那位方大人,和他认识的那位方大人不大一样。 “你说方大人温文尔雅?且行明文法?” “是啊。” 商亭羡笑了。 玉君问他:“有何不妥吗?” 商亭羡又是一笑,笑得诡异。 衙门大牢,阴冷潮湿,四面铁墙,密不透风,可甬道里却阴风阵阵,似鬼哭狼嚎。 沿着甬道往里走便是敞间,专用来审讯犯人的地方,上面设有一处暗阁,可以看到敞间里的全貌。 商亭羡把她带到这,她却吓得不敢睁眼。 商亭羡指着下面道:“看吧,你那位温文尔雅的方大人,就在那。” 玉君仍紧闭双眼,攥着他的衣角:“你莫吓我。” “方大人的风姿,你当真不看?” “我怕。” 他拉她过来,她转身要走,却又被他掰过身子压在原地。 强行逼她看。 犹疑片刻,玉君才大胆睁开眼。 只是这一看,吓得她差点叫出声。 那血迹斑斑的十字木桩上用铁链绑着一人,脑袋像灯笼一样下垂着,披头散发,身上布满血横,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而方景序,他身着官服,两只宽大的袖子卷拢到肘处,下袍被他提起来缠在腰上,手里拿着烧红的铁块,抬脚蹬在凳子上,那气势竟肆虐猖狂,不像官,倒像地痞流氓。 他示意衙役将那人头抬起来。 程耀堂脸上没伤,只是受了酷刑,眼下双目无神,如行将就木。 他啐了口血沫,张着血口哈哈大笑。 方景序将凳子踹开,将铁块伸到他胸口处,眉目间盘踞着杀气,厉声道:“程耀堂,你抵死不认也没有用,禅山寺正殿和通往石桥村的那座桥都是你在朗州任职时负责的,现在殿塌了,桥也塌了,你中饱私囊,偷工减料,朝廷拨了十几万两银子修建,你竟一口气贪了十万两,本官官字两个口,都没你能贪。” “我人都被你抓了,一刀给个痛快。” “你倒是想得挺美。能贪整整十万两,就凭你一人?说,还有谁!你若老实招供,别说一刀,本官给你两刀痛快都行。” 程耀堂哼笑,喘着气再没力气说话。 方景序审得大汗淋漓,也不再跟他废话 ,命衙役将他衣服扒开,将烧红的铁块烙到他胸口。 程耀堂痛得身体僵直,仰头惨叫。 玉君下意识往退了脚步。 直到肩膀抵到商亭羡的胸膛时,她才感到一丝安全。 “喊什么喊!” 方景序掏了掏耳朵,不耐烦的皱皱眉,把铁块扔给衙役,伸手将程耀堂胸口上那块猪皮拎了下来,又踹他一脚:“没出息的东西!” 程耀堂被这一吓,是彻底虚了。 头一垂,晕死过去了。 玉君目睹方景序审问的手段,吓得几次闭眼。 她耳尖微红,呼了口气道:“我竟不知,方大人审案,原是这么个审法。” 她再不说他温文尔雅了。 得知商亭羡带着玉君在上面暗阁,方景序命人把程耀堂送回牢里,而后忙把袖子往下放,又把缠在腰上的官袍解下来,带着他们往大牢外走。 “牢里晦气重,玉君姑娘怎么进来了?” 她步子加快,一刻都不想待。 商亭羡余光看她,甬道两侧烛火昏暗,却映得她那张脸皎白如纸。 后方景序得知玉君来衙门的原因,当下暴怒,又下令打了张小石二十大板,还亲自揍了他一顿, 正好到午时,方景序说衙门后街有一家牛肉 面馆,他做东请客,匆匆换了身常服,便拉着商亭羡和玉君过去了。 三人同桌。 云柳和青野坐在另一桌,因上次青野打晕过云柳,云柳坐下来便瞪他,青野这厮没心没肺,牛肉面一上,就忙着嗦面了。 牛肉面上桌,玉君没什么食欲。 大抵是想起刚才牢狱中看到的画面,胃里有些难受。 商亭羡转头让小二上了碗清粥给她。 她这才勉强喝上两口。 商亭羡笑了笑,竟觉得逗逗这孩子,也挺好玩的。 方景序审了一上午,力气耗尽,大快朵颐的干完了一碗牛肉面,道:“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亭羡,除夕那晚你带上酒,我带上你,咱们去个好地方。” 商亭羡懒得搭理他。 见他不理自己,方景序找玉君说话:“听亭羡说,你还会治病呢,还给他开了一张方子。” “我若会治病,商公子就不会不喝我给他开的方子了。” “他这人犟,我就不挑,改天有空,还请你给我开一副强身健体的方子,你看我,来朗州才半个多月,水土不服,人都消瘦了。” 说完,方景序又干了两碗面。 就这体格,这胃口…… 看不出水土不服,也看不出哪里瘦了。 第55章:俗不可耐之物 方景序一口气干了三碗面还不够,见商亭羡面前那碗面还剩半碗,他也不嫌弃,端过来就吃,嘴里含着面条,鼓鼓囊囊的说:“你是不当官,不知道百姓的苦,百姓种点粮不容易,别浪费了。” 商亭羡:…… 玉君看方景序吃得狼吞虎咽,好笑道:“方大人吃慢些,眼下又不闹饥荒,没人跟你抢。” 她说这话时,商亭羡的眉心忽然紧了一下。 本是句玩笑话。 却好像点中了什么? 商亭羡沉了沉眸,陷入了短暂的思量中。 方景序连面带汤一滴不剩全吃完了,放下碗打了个饱嗝,直接用袖子往嘴上一抹,冲着玉君不好意思道:“让玉君姑娘见笑了,我以前是在大理寺办差的,里面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每次到放饭的时候那场面就跟打仗一样,稍微慢一步连烫都没得喝,所以我这人吃东西习惯了快准狠,而且习武之人嘛,难免胃口大了些。” 玉君点头,浅浅一笑:“明白。” “我一个粗人,比不得我家亭羡斯文。”方景序似笑非笑的冲商亭羡挑了挑眉道。 说着还在桌子底下伸脚碰了碰商亭羡的脚。 有意点他。 希望他开开窍。 没想到下一刻。 “啊!” 方景序脚下吃痛,猛地缩回,弯腰捂着膝盖,一道怨怼的眼神瞪向对面。 只听商亭羡冷冷道:“吃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这时,衙门里的衙役急匆匆跑了来,附耳与方景序说了什么。 方景序皱了皱眉,接着冷嗤一声,然后一脸严肃的与商亭羡说:“你猜谁来了?青州那位张知州!没想到来得还挺快,容我去会会他,若是敢猖狂,我便打他回去。” 他捏拳捶桌,拂拂袖子起身,转身离开面馆,又回身嬉皮笑脸道:“亭羡,劳烦你替我结个账,等我下个月发了俸禄再还你。” 商亭羡无语。 不过也习惯了。 这厮在京城的时候就没少找他占便宜。 大理寺少卿官拜从四品,每个月的俸禄足够他胡吃海喝置办田宅,可方景序以抠门著称,平日里能蹭则蹭,不能蹭,想办法也要蹭。 从面馆出来,天空飘起了雪花。 玉君看到长街上的各大商铺门口已经在开始挂红灯笼,贴对联了,有的店家还特意用红纸叠了很多红色可爱的动物小件摆在门口招喜。 白雪飞扬下,那一抹一抹 的红显得格外生机。 仿佛整条街都亮堂起来了。 年味也随着那一盏盏灯笼被点亮,而愈发浓烈。 商亭羡身穿大氅,却看玉君穿得单薄,便将大氅解下披她身上。 那大氅太大,几乎把她整个人罩住。 氅内余温未散,扑在身上很暖。 玉君回到府,前脚刚进栖迟院,后脚林芷烟就带着两个丫鬟来了。 玉君请她屋里坐。 林芷烟却在院子里站了会,隔着东墙往隔壁看了看,大概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就随手折了一支腊梅进屋。 却瞥见玉君脱在一旁的大氅。 她见过,是商亭羡的! 怎么会在这? 但她不好多问,收回目光冲玉君莞尔一笑道:“这新院子修建得真好看,你住得可习惯。” “习惯的。”玉君倒了杯茶给她。 “知道你喜欢吃海棠酥和芙蓉糕,我给你带了点过来。”林芷烟叫丫头把带来的点心放到桌上,她拈了一块海棠酥递给玉君。 “你尝尝,这是请府里最好的点心师傅做的,比上次的还好吃。” 玉君接来,小吃了一口。 她其实……并不大喜欢吃海棠酥。 林芷烟看她吃下后,才欲言又止 道:“其实过来找你,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大小姐请说。”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想做身新衣裳,可是去各大布庄看了,都没挑到喜欢的,你上次不是买了两匹彩锦,要是做冬衣的话,还能剩下一匹,不知可否……”她没再往下说,把话抛给玉君。 玉君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道:“大小姐若是喜欢,那匹彩锦拿去就是。” 林芷烟喜,握住她的手如亲姐妹们般,亲昵的说:“我就知道玉君你慷慨,自不会计较这些,那我便谢过了。” “大小姐客气。” “我那还有几匹不错的料子,等过完年入了春,我差人给你送来,让绣房给你做几身春衫。” 林芷烟没想到玉君这么好说话,轻轻松松就得了彩锦。 便也懒得多待,高兴的带着丫鬟走了。 只是走之前,她又瞥了那大氅一眼。 玉君有些乏,走到软塌上躺着。 云柳端着炭进屋,叹气道:“姑娘得来的彩锦就这样给了大小姐,多不值当啊,您就该自己留着,多做几身冬衣也好。” 玉君闭着眼睛,头枕在手上,语气懒懒的道:“我本就不喜欢那彩锦,俗气的很。 ” “我原以为姑娘是喜欢的。” “俗不可耐之物。”玉君红唇轻掀。 “那也是姑娘好不容易得来的,白白让大小姐占了去。” “我给她,便是我赏给她的,可她有没有福气穿,那就不知道了。”她声音越来越软,渐渐没了声。 云柳再一看,玉君已经睡着了,她忙去里屋拿了块毯子给姑娘盖上,又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炭,然后轻手轻脚的带门出去了。 翌日。 林芷烟担心玉君反悔,便一大清早的拿着玉君给她的彩锦去了府里的绣房,让师傅给她量尺寸做新过年新衣,然后去了趟厨房,亲自下厨炖了一锅参汤,仔细装进食盒里,往玉君的栖迟院去。 可是到了栖迟院,她却直接掠过。 反而去敲了隔壁院子的大门。 青野开门看到是她,脸瞬间黑了,冷声问道:“林大姑娘有什么事?” 这明明是自己的家,可林芷烟反而觉得自己像客。 她端着高贵优雅的身姿,期待的目光越过青野往里看了看,道:“我过来看看商公子,知道他身体不好,所以亲自下厨炖了一碗参汤送来。” “来得不巧,我家主子今日不见客。” 第56章:还是玉君姑娘好 “可是这汤要趁热喝,冷了便……” “那你给我吧。”青野伸手去拿,人却像一堵墙挡在门口不让一步。 林芷烟笑容僵硬,极力维持嫡女风范,暗自深吸一口气道:“我就进去一会,把参汤交给商公子就走,绝不打扰。” 青野也是个有脾气的:“那林大姑娘还是请回吧。” 说着便要关门。 “等等。”林芷烟急道,她实在拗不过眼前这年轻人,没办法,只好把食盒交给青野,“那就麻烦你带进去给商公子,再替我带句话……” 她话都还没说完,青野接过食盒,把门关了。 林芷烟吃了闭门羹,银牙都要咬碎了。 虽有不甘,但至少参汤是送进去了,也不算白忙活。 青野拎着那精美的食盒往后院的茶亭去,一路上都忍不住摇头叹气。 他不仅要护主子安危,还得给主子挡桃花。 哎…… 没办法! 都怪主子生得太好看! 那该死的魅力,就不能收一收吗? 青野把食盒送进茶亭,方景序也在。 方景序看了看商亭羡,又看了看那食盒,忍不住调侃道:“美人上门你都不要?那林大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又是林家嫡女,配你是绰绰有余了,你小子,就别 挑了。” 商亭羡面无表情,倒了茶递给他。 方景序没想那么多,端起来就喝,当即被烫得舌头起泡,五官皱成一团,破口大骂道:“商亭羡,你属牲口的?下手这么狠!” 商亭羡冷眸似箭:“正好烫烫你这猪舌头。” “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不好笑。” “行行行,不说了,还是玉君姑娘好。”方景序嘿嘿一笑。 商亭羡冷他一眼,但面色却比方才缓和很多。 “说正事!” “咳咳咳……”方景序捏着嗓子咳了咳,正色道,“昨天张知州想捞人,被我用扫帚扫走了,现在人还赖驿站不走,我没办法,只能躲你这来了。” “张知州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程耀堂是他青州的主簿,说就算要审,也该由他来审,什么狗屁说辞,人是我在朗州抓的,案子也是朗州的案子,怎么也轮不到他张知州插手。”方景序说着,又问,“你有什么办法撵他走?” “没有。” “也是!若你能出面,他早夹着尾巴回青州了,可你又不能,否则京城那边收到风声,便知道你来朗州并非养病了。” 商亭羡喝了口茶,气定神闲。 方景序又发愁道:“张 知州施压让我放人,程耀堂又打死也不肯招出其他人,我就差给他剥皮抽筋了,可是又不能真的把他打死,你说怎么办?” 他叹着气,拍了拍大腿,注意力放到了摆在面前的食盒上,打开从里面端出来一碗香气扑鼻的参汤。 于是他一边发愁,一边抱着那碗参汤喝了起来。 待喝饱了才问商亭羡:“你怎么一点也不急。” 商亭羡的神情不冷不淡,道:“景序,你要知道,朗州贪污腐败并非一朝一夕,前三任县令都是上任没多久就暴毙身亡了,这当中盘根错节,不是一下就能连根拔起的,他一个小小的程耀堂,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更掀不起整个朗州,哪怕你再往深了挖,也挖不出什么来。” “那意思是不审了?” “此案已经坐定,程耀堂是跑不掉的,要想打发张知州,就要让他知道,一旦他伸手,案子便会牵连到他身上,能坐在知州的位置上,手里有几个是干净的?但凡张知州是个聪明人,便知道这趟浑水趟不得,自然,也不会再在程耀堂身上耗费时间了。” 方景序听懂了:“所以下一步……斩?” 商亭羡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矮案,目光凌厉道:“杀鸡儆猴,放长线 才能钓大鱼!” 商亭羡说着,又给方景序倒了一杯茶。 方景序刚要端,舌头又刺刺疼,便悻悻的把手收了回去。 才小坐一会,林芷烟送来的汤,就剩了个碗。 商亭羡送方景序离开,路上又说起另一件事:“待程耀堂的案子结了以后,你去查一查那个叫张小石的人。” 方景序懵:“一个小混混,查他做什么?” “特别查一下,他与刘大人的关系。” “刘青云?”方景序纳闷,虽然不明白,但亭羡让他查,定然是有一定道理的,他道,“行,等年前这两天先把程耀堂给办了!”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前院。 商亭羡把方景序送出门,正要折回庭院,却看到隔壁大门开了。 玉君拿着一支长杆从里面出来,云柳拎着两只大红灯笼。 玉君用长杆勾着灯笼,打算挂到大门上。 只是那杆子太短了。 她够不着。 “姑娘,我去找梯子来。”云柳说着便往管事房去了。 玉君不死心,举着灯笼使劲踮了踮脚,还是够不着。 商亭羡看到这一幕,莫名的笑了。 而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双脚不受控制,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玉君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高大 的身影便落到身侧,自她手里将长杆拿了过去,手臂一伸,便将灯笼轻松挂了上去。 “另一只。” 玉君抬眸,愣愣的望着他。 见她没反应,商亭羡只好自己把另一只灯笼拿了过来,挂到了门上的另一边,然后将长杆还给玉君,转身就走。 玉君回过神,叫住他:“里面还有。” 商亭羡脚步一顿,转身道:“别得寸进尺。” 玉君柳眉轻蹙,一副无助的表情,楚楚可怜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商亭羡本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但这孩子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竟让他有些于心不忍,最后喊了青野过来帮她挂灯笼。 青野:…… 您老是真行,拿我做人情。 商亭羡没有进玉君的屋,而是坐在屋外的廊芜下,看着青野将那一个个红灯笼挂满腊梅树。 玉君泡了杯茶给他,里面加了几片腊梅。 商亭羡看着满院子的红灯笼,眉头皱得很高:“你挂这么多灯笼做什么?” “过年了,总要喜气些,你院子里不挂吗?” “俗气!” “我等便是俗人。”玉君笑了笑,然后嘱咐青野,“青野大哥,你小心些。” 她这一关心,青野顿时浑身有劲,便更卖力的挂灯笼了。 第57章:打雪球 除夕将近,整个林府上下都忙了起来。 到了晚上,栖迟院点了灯,一盏盏灯笼亮起,映出了一片喜气的红海。 玉君站在院里,通身都是琳琅满目的红。 商亭羡站在东墙的另一侧,他不喜欢热闹喜气的气氛,故而也不喜欢红灯笼,但眼下,看着隔壁那一盏盏亮起的红灯,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甚至内心深处的某一个位置…… 也没那么冷了。 青野手里拿着一只鸡腿,坐在庭院旁的廊下,边啃边道:“主子,玉君姑娘说的没错,在院子里挂几盏灯笼,确实没那么冷清,要不咱们也挂几个?” 商亭羡没理他,清冽的凤眸看向隔壁。 玉君也正好隔墙望来,两人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那堵厚墙,在空气中交融碰撞。 无意中触动着彼此的心。 玉君感觉心跳莫名的加快了几拍,胸口热热的。 这种感觉……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云柳见她望着墙头出神,问:“姑娘,怎么了?” 她笑着摇摇头,接着弯腰捧起一把雪,捏成雪球,玩味十足的朝隔壁扔了去。 见雪球飞来,商亭羡伸手接住。 然后又扔了回去。 “啊!” 没想 到正中玉君额头。 “姑娘,没事吧?” 玉君吃痛的揉了揉额头,又捏了个雪球扔过去,很快那球又飞了回来,好在她有所准备,躲开了。 “云柳,把梯子搬来。” 云柳把从管事房拿来的梯子架到墙下,玉君拿着一个雪球爬了上去。 商亭羡本想进屋,却瞥见那墙头突然冒出一个脑袋。 玉君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她眨了眨清透漂亮的眸子,扬起手里的雪球朝商亭羡砸了过去。 可他只是轻松一侧,便躲开了。 那球从他肩边滑过,砸到了青野手里的鸡腿上,吧嗒一下掉地上了。 青野委屈的看着商亭羡:“主子。” 商亭羡睨他一眼:“捡起来还能吃。” 青野果真捡起来往衣服上擦了擦,然后看向墙头上的那个罪魁祸首,又傻呵呵的一笑道:“玉君姑娘,你扔得正准。” 云柳听到青野的声音,赶紧递了个雪球给玉君:“姑娘,替奴婢砸他。” 玉君接过雪球,往青野脑袋上砸。 他要躲…… 商亭羡却命令道:“不准躲。” 青野只好一动不动,任由那球砸中脑袋。 云柳赶紧问:“姑娘,砸中了吗?” “中了中了,正中脑门 。” “活该,谁让他打晕奴婢的。”云柳瘪瘪嘴,还记着仇。 商亭羡道了句“幼稚”,又看到了玉君被自己砸得发红的额头,心中莫名有些愧疚,冷着脸道:“玩够了就赶紧下去,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好。”玉君乖乖应下。 可等商亭羡转身进屋的时候,她悄悄抓起墙头上的雪捏了个雪球,朝商亭羡的后脑勺砸了过去。 青野本可以替主子挡…… 但他没挡。 雪球这回稳稳砸中了商亭羡的后脑勺,玉君掩嘴一笑,甚是得意道:“商公子,早些休息。” 然后赶紧从梯子上下去,做贼心虚般的回了屋。 商亭羡揉着后脑勺,转身看向空无一物的墙头,又好笑,又好气。 都说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 是对的! 那孩子果真吃不得一点亏。 青野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 商亭羡厉眸一扫,斥道:“这么喜欢吃鸡,今晚罚你吃十只,不吃完,不准休息。” 青野敛笑,脸色铁青:…… 玉君一双小手冻得通红,进了屋赶紧到火边烤火。 云柳注意到她的额头,心疼道:“姑娘,都肿了,商公子出手也太重了,一点也不懂得 怜香惜玉,奴婢给你用药抹一抹,不然明天肿起来就不好看了。” 玉君点头:“嗯,他确实不懂得怜香惜玉。” 她叹了声气…… 有些发愁。 那孩子性子太直,往后可怎么找媳妇啊。 商家的香火可别在这一辈就断了。 第二天,又下起了小雪。 玉君睡了个懒觉。 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起来,刚梳好妆,门房的下人就到院子里来说:“玉君姑娘,东后门有人找你。” 她让云柳出去问是谁。 门房的人说:“是如家的人。” 如家? 如修? 东后门挨着栖迟院,拐个弯就到了,不经过主院,也不经过东西二院。 所以玉君平日里如果出门的话。 从东后门进出最为方便。 云柳去看了一眼,把人带了进来。 果然是如修。 他站在栖迟院门口,身穿一件水青色的长袍,带着一顶帽子和围脖,呆呆板板的身子在雪地里来来回回的踱着,嘴里还不断哈着冷气,十分可爱。 玉君从院里出来:“如修少爷?” 如修看到玉君,眉眼登时亮了,笑得如孩子一般:“仙女姐姐。” 玉君问云柳:“他一个人?” 云柳点头:“嗯,没 看到如家的下人和丫鬟跟着,就如修少爷一个人,奴婢就把他带进来了。” 玉君问他:“如修少爷,你来这做什么?” 如修手往怀里掏了掏,取出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用竹纸包着,他塞到玉君手里:“我来给你送烤地瓜,这是我自己烤的,很好吃。” 那地瓜还冒着热气,应该是一烤好,就用竹纸包着赶紧送来了。 “多谢如修少爷。” “不用谢,只要仙女姐姐喜欢,我每天都来给你送,不过我要等爹出去了,才能来,不然他知道我乱跑,又要打我了。” “如大人总打你吗?” “嗯,如修昨天还挨了一顿打呢。” “为什么?” “因为我跟爹爹说,等过两年如修长大一些,就要娶你过门,母亲笑我,如祈也笑我,爹爹倒是没笑我,只是拿鞭子抽了我一顿,不过我抗揍,没事的。”他脸上洋溢着明朗的笑。 玉君听了,有些心疼。 她本以为那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如修当真了。 竟真的想娶她。 她沉了沉声道:“如修少爷,往后不能再与你爹爹说那种胡话了,那是小孩子才会说的傻话。” 如修却道:“可是如修,是认真的。” 第58章:杯子哥哥 如修这话刚说完,背后飞来一个雪球,砸在他后背上。 他痛得皱眉,嘴里轻声呻吟。 玉君注意到,他肩上的衣服好像湿了……像血。 “傻子!打死你!”林双双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不远处单手插腰的指着如修骂骂咧咧,“谁让你跑来我家的,我要找谢行哥哥把你扔出去。” 谢行,是沈姨娘的儿子。 林双双说话间,还朝玉君吹鼻子瞪眼睛。 那嚣张的气焰,俨然忘了半个多月前被玉君摁到湖里的事。 林双双身边的老嬷嬷则横眉冷对的上下瞄了瞄玉君,又看向如修,摇摇头,操着一副老资历的口吻说教道:“玉君姑娘,你好歹也是老太爷的人,这样不羞不臊的同一个外男在府里亲近,实在不妥吧?要是传出去,外人怕是会戳我们林府的脊梁骨。” 听到这话,云柳不服气,同嬷嬷驳道:“嬷嬷怎么能这么说我家姑娘?” “老身是在教玉君姑娘规矩。” “可嬷嬷哪里看到我家姑娘同如修少爷亲近了?我家姑娘又哪里不羞不臊了?嬷嬷好歹也是府里的老人,怎么能说出这样为老不尊的话来?” “你这丫头,竟敢与我顶嘴?”嬷嬷走过来,扬手给了云柳一巴掌,老 脸狰狞道,“正因为我是府里的老人,所以才同你家姑娘讲规矩,何时轮到你插嘴了,贱蹄子,信不信一会我回了大奶奶,把你给发卖了。” 云柳捂着脸,气不过,要怼回去…… 玉君拉住她:“嬷嬷说的是,玉君欠妥,下次自会注意。” 嬷嬷气焰拔高,冷哼一声:“自古内宅女子要避外男,玉君姑娘却将人领了进来,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毁了姑娘的清誉是小,损了林家的门第可就大了。” “是,多谢嬷嬷提点。”玉君福了福身。 给足了嬷嬷面子。 林双双在旁边笑,好不得意。 云柳见不得姑娘受委屈,顶着一张被打红的脸,理论道:“我家姑娘与如修少爷在院外说话,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嬷嬷不过是看我家姑娘好欺负罢了。” “你这小贱蹄子,还敢与我犟?”嬷嬷说罢,又要抬手打人。 却被玉君一把擒住手腕,拦了下来。 玉君樱红的小唇微微一扬,目光清冷又平静的道:“嬷嬷,打了一巴掌还不够吗?人要懂得知足,切莫得寸进尺,害人害己。” 那声音温柔轻细,却听得人背脊发冷。 仿佛每个字都穿透了皮肉,如钉子般钉在骨头上。 老嬷嬷看 着玉君那双漂亮的眼睛,不由地心升骇意,打了个冷颤,接着拧了拧手腕,却挣脱不开。 “老奴只是……只是替姑娘教教这不懂事的丫头。” “我的丫头,不劳嬷嬷伸手。” “那老奴便去回了大奶奶,将这丫头发卖了便是。”嬷嬷咬牙道。 玉君仍笑得温柔可人,那素白纤细的手指微微用力。 便听到嬷嬷的腕骨咔咔作响。 疼得她跪到了地上。 跪在玉君面前。 林双双见状,上前来推玉君的手,急道:“你快松开我乳娘。” 玉君一脚将她踹开。 林双双一屁股坐到雪地里,诧然的望着玉君,想起了那晚上的场景,顿时通体冰凉。 随后,玉君松手甩开嬷嬷,拿出帕子擦手,幽幽的说:“雪天路滑,嬷嬷还是赶紧带小小姐回去吧,小心别着凉了。至于嬷嬷要去回大奶奶什么话,玉君拦不住,但玉君提醒您一句,我是老太爷的继室,大老爷都该唤我一声母亲,而你不过是小小姐的乳娘,关起门来论资排辈,你又算哪门子的东西?即便老太爷仙逝了,也轮不到你欺我新寡。” 嬷嬷被这番话敲打得老脸青沉,拖着身子从地上起来,又赶紧把小小姐拉起来。 主仆二人都没 讨不到好处。 林双双瘪了瘪嘴,小眼睛瞪着玉君,又充满了怯意。 嬷嬷则在心里估量着…… 单凭玉君刚才这番话,便知道她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乖顺老实。 恐怕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 自知眼下惹不起了,嬷嬷道:“姑娘的话,老奴明白了。” 然后拉着林双双赶紧走了。 “还是姑娘有办法,知道怎么治王嬷嬷,她平日里最喜欢倚老卖老,还喜欢去大奶奶那里说小人话。” 玉君看了看云柳的脸:“疼吗?” 云柳摇头:“不疼。” “你这丫头啊,维护我没错,但说话要圆滑一些,要让别人拿不住你的错处,打不着你的脸才行。” “奴婢记住了。” 玉君转而看向如修,如修见她看过来,立马对她笑。 “你转过身我看看。” 如修听话的转过身。 玉君拨开他的围脖,发现他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云柳惊道:“如修少爷,你后背怎么流血了?” 如修反手往自己后背摸了摸,看到指尖上的血后,他忙往衣服上擦干净,生怕吓到玉君。 玉君蹙眉,问他:“你爹用什么打你的?” “鞭子。” “你上药了没有?” 如修抓了抓耳朵, 摇头。 云柳跟玉君说:“一定是如夫人不让府里的下人给如修少爷上药。” 玉君脸上难掩心疼之色,这傻小子,不知道喊疼,竟然就这样挨过来了,还烤了地瓜给她送来,要不是方才他被林双双砸中后背,肩上露出血,她还发现不了。 这小傻瓜肯定也不会说。 只是眼下必须得上药。 可玉君又不好将他带进自己屋里。 便想到了商亭羡。 她让云柳过去敲门,说明情况。 不一会青野出来,把如修带了进去。 商亭羡坐在屋里看书,如修一进去看到他,就喊道:“杯子哥哥。” 杯子……哥哥? 商亭羡抬头看他,眼底冷冷的。 如修说:“元宝拿箭射我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杯子哥哥,你还记得吗?” “我姓商,不姓杯。” “嗯,如修记住了,杯子哥哥。” “……” 青野低头发笑,见主子眼神凌厉,赶紧去取药箱,让如修把衣服脱下来上药。 如修也很听话,把衣服脱了下来乖乖坐在火炉边。 那后背被鞭子抽打得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商亭羡看了不禁皱眉:“谁打的?” 青野一边给如修清理伤口,一边说:“玉君姑娘说,是如大人打的。” 第59章:大氅上有药草香 如修后背的鞭伤横错交织,深浅长度几乎一样,可见如审秋每一鞭子都下了狠手。 而新伤之下还有旧伤,盘踞在如修身上的各个地方。 结了疤,留了印。 已经满以消除了。 可见自母亲去世,杨氏嫁入如家后,如修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偏偏他傻得不以为然。 仍活得像个孩子般开开心心,单纯又率真。 商亭羡再无心情看书,问如修:“如大人为何打你?” 如修背对他而坐,一脸天真的答:“因为我要娶仙女姐姐为妻,爹爹不高兴了。” 青野给如修上药的手顿了下,悄悄瞄了眼主子的表情。 却见商亭羡不为所动,神色如常。 似乎并没有因此拈酸吃醋,或者有任何情愫。 青野竟有些失望…… 他觉得主子在男女之情上,未免太薄凉了。 “如修少爷,这种玩笑可开不得,难怪如大人要打你。”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可是你不能娶玉君姑娘。” “为什么?” “因为……”青野又看了主子一眼,话到嘴边咽了进去,只说,“玉君姑娘是林老太爷的继室,要守孝三年。” “如修可以等!”如修眼神坚 定。 商亭羡只是淡淡转眸,看向炉子里火红的炭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修伤口沾了药粉,疼得不时呻吟。 可青野问他疼不疼时,他又笑着说不疼,然后抓过脱下的衣服咬在嘴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倒真随了他祖父如令长的脾性。 等上完药,缠好了绷带,商亭羡吩咐青野:“你去告诉那孩子一声,就说如修已经上了药,我再请他坐一会,就让人送他回去。” 青野将药箱收拾好,出去通知玉君。 不过他懒得出门又再去敲门,索性脚一蹬,身子轻松越到墙头上,正好看到玉君坐在屋门口的廊芜下,手里捻着一支腊梅。 飘扬翠袖,摇拽细裙。 十指如同春笋发,清冷的不似人间烟火。 云柳看到青野突然冒在墙头上,走到院子里仰头瞪他:“你这人,斯斯文文的不好吗?吓着我家姑娘怎么办。” 青野朝玉君抱拳道:“我一粗人,玉君姑娘见谅,主子让我跟你说一声,如修少爷已经上了药,再请他坐一会,等身子暖和了,就送他回去,姑娘不用担心。” “谢青野大哥,也替我谢你家主子。” “举手之劳,姑娘不用客气。” “云柳 ,去把商公子的大氅拿来。” 云柳进屋将商亭羡那件灰白色的貂毛大氅抱了出来,站在墙角下递给青野:“接着。” 青野从墙头上跳下来,接过大氅看向玉君。 玉君倚在长椅上,犹如天上的月光一般圣洁:“毛领上的尘都掸干净了,我又用竹叶沾水清了一遍。” “玉君姑娘太用心了。” “过两天天气越来越寒,你家主子有病在身,你小心照料。” 青野点头,再次越上墙头,跳回隔壁。 屋子里,如修穿好了衣服,缩在火炉边上烤火。 他时不时吸吸鼻子,又看看商亭羡,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才问:“杯子哥哥,你生病了吗?” “嗯。” “很严重吗?” “嗯。” “会……死吗?” 商亭羡仍面无表情,眼底却仿佛墨汁泼洒,侵染了整个眼眶,一眼看去寻不出半点情愫,只有一片死寂和浓稠的黑。 半晌,他薄冷的唇间才溢出一个字:“会。” 他会死! 如修眉眼耷拉,有些难过,随即从怀里掏出半个被压得扁扁的烤地瓜,热情的塞进商亭羡手里。 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午饭。 “杯子哥哥,你吃了地瓜就不疼了,我娘亲 去世的时候和你一样,整张脸像纸一样白,娘亲说,吃了修儿的烤地瓜,闭上眼睛的时候就不疼了,你吃,还热着呢。” 商亭羡哭笑不得:“……” 被这臭小子说的,感觉他眼下就要死了。 不过手心里烤地瓜的温度,倒是让他心头一暖。 他看着如修那天真烂漫的模样,将手边的一盘核桃酥递给他。 如修也不客气,抱着那盘核桃酥吃了起来。 他虽然有些呆笨,但很爱干净。 拿着一块帕子接在嘴下,包着掉下来的糕屑。 这时青野回来了,他把大氅挂在屏风上,边道:“玉君姑娘真仔细,把主子的大氅清洗得干干净净。” 商亭羡眉心微动,盯着那大氅若有所思,吩咐青野拿过来。 大氅摆在腿上,商亭羡闻到了上面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只肖闻上一闻,整个人便清朗许多,堵在胸口的闷气也在闻了这股味道后,有些许舒缓。 “你闻到这上面的药草香了吗?” “氅上有药草香吗?”青野鼻子使劲嗅了嗅,摇头道,“属下没没闻到啊。” 如修也跟着摇头。 竟只有他一人闻得到。 眼看外头的雪越飘越大,商亭羡让青野派了两个 暗卫将如修送了回去 晚饭后,府里管事房的下人挨门挨院的送过年用的物件。 还有各种糖果点心。 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也都忙活起来了。 大奶奶派了人来跟玉君说,除夕那日在主院摆团圆宴,让她午时就过去,各院的主子们先聚到暖阁里说说话,等吉时到了再一起入席。 玉君这两日便在屋里看书,哪里也不去。 云柳把院里又布置了一番,添了对联和窗花,还包了很多喜糖,说是大年初一那日街上的小孩要翻墙来讨糖,到时候就洒给那些孩子们图了吉利。 而临近除夕,衙门审理的程耀堂的案子也结案了。 还出了判文。 “审得朗州县前工房书吏程耀堂,倚仗官势,狐假虎威,横行乡里,无恶不作,贪墨酷虐,先后贪污朝廷下拨到禅山寺和石桥村的修建银十万两,此行罪恶昭彰,证据确凿,应即斩决,以快人心。此判。” 方景序还下令将他一切家产充公。 只等上报刑部,年后处斩。 青州的张知州担心祸及己身,连夜从驿站离开,返回了青州。 此案杀鸡儆猴,震慑了衙门里所有的官员。 这天,玉君又听到一个消息,乔老太爷病重了。 第60章:除夕 除夕这日,小雪纷飞。 林府里里外外充满了过年的气息,从主子到下人,皆面露红光,穿着喜气。 玉君也换上了绣房一早送来的新衣裳。 她今日稍作打扮,特意选了一对红宝石的耳坠和一支银凤镂花长簪,戴上去使人看起来精神灵气了很多,为本就隽秀可人的她锦上添花。 到了午时,各院的主子们便聚到了主院的暖阁。 几个表小姐也在,特意赶来一起过除夕的。 女眷们吃着瓜果点心有说有笑,讨论各自的新衣裳新首饰。 一向不往主院走动的三奶奶柳氏也来了,只是坐在一旁板着个脸不说话,那些小辈们怕她,也不敢同她说话。二奶奶蒋氏还没来,她每年除夕这天都要先去佛堂诵完经再过来。 玉君坐在最远处,靠着进门的位置,安安静静听着大家攀谈说笑。 她如同隐形人。 也没人与她说话。 “芷烟姐姐这身衣服真好看,果然彩锦做的就是不一样。” “那也要看是什么人穿,表姐长得好看,才显得这衣服好看。” “兰兰妹妹,这里就属你最会夸人。” “本来就是嘛。” 林芷烟坐在许氏旁边,那几个 表小姐嘴甜,自进门就一直夸她,她站起来走到中间转了个圈,笑盈盈的说:“还是我家绣娘的手艺好。” 那衣服确实好看,穿在她身上华彩照人。 玉君隔着老远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吃手边的糕点。 只听到身后的云柳轻声嘀咕了句:“那彩锦还是我家姑娘赏的呢!” 玉君笑,拿了块糕点悄悄塞给云柳吃。 沈姨娘已经从了扶风阁出来了,只是脸色憔悴了很多,眼神也没以往那么精明了,空洞洞的像是大病初愈,整个人蔫蔫的坐在椅子上,偶尔才与众人搭两句话。 女儿谢棠也一副萎靡的状态歪在椅子上,自从刺伤了玉君后,她被林文远禁足在屋里,今日团圆宴才准她出来。 母女二人情绪低沉。 完全没了以前狗仗人势的嚣张气焰。 “丽华,往年除夕夜,你是最好热闹的,今日怎么安安静静的。”许氏问道。 沈姨娘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指着那帮小辈们:“这些丫头们叽叽喳喳,我哪里插得进去话啊,倒不如坐着好好歇一歇,等会多吃点。” “姨娘,我们又不是鸟儿雀儿,哪里叽叽喳喳了。” “是啊,姨娘尽是笑 话我们。” “哈哈哈……” 沈姨娘站起来,挨个儿掐了掐那几个小辈,笑说:“你们这些伶牙利嘴的,以后除夕夜,不准你们来了。” “不得了,姨娘要轰我们了。” “我偏要来,偏要来,姨娘拦不住。” 女眷们笑得前仰后翻的,待笑完了,又继续拉扯着别的话题来聊。 以前这个时候谢棠也喜欢同大家说说笑笑,可眼下,她却一言不发的坐在那,幽怨的眼神时不时往玉君身上看,恨不得在她身上剜无数个洞。 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故而收敛着。 主子们说着话,暖阁里伺候的嬷嬷和丫鬟便往主子们的手边添置瓜果糖心,一嬷嬷忽然踉了下,打翻了手里的一盘点心,人也差点倒下去,亏得小丫头扶住。 许氏忙问:“怎么回事?” 那嬷嬷伏身道:“老奴手笨,惊了各位主子。” “你办事一向小心,怎么连个点心都拿不稳,赶紧收拾了,别破了除夕的好兆头。” “是。” 嬷嬷忙将地上收拾干净。 但是站起来的时候却有些艰难,又晕了两步。 沈姨娘见状,道:“田嬷嬷,你怕不是病了?” 田嬷 嬷喘了喘气,脸色确实不大好,扶着胸口道:“这两日总感觉胸闷气短,精神不振,胃口也不大,许是真病了。” “病了,就赶紧去看大夫,这满屋子都是主子,万一有个好歹,这年还怎么过。” “是老奴的错,这就下去。” “等等!”许氏忽然喊住她,并道,“府里的大夫都回家过年去了,你身体不行,也别往外跑了,就让玉君给你把把脉,看一下吧。” 话音一落。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玉君。 她坐在靠门的位置,正专心的吃着点心呢。 见她没有反应…… 云柳小声喊道:“姑娘。” 玉君这才转眸看向大家,她今日稍作妆,青姿如翡翠,丹脸赛胭脂,如此一个眼神星光含彩,颦笑之间就将众女眷们衬得黯然失色。 林芷烟暗暗咬牙,突然觉得身上这件彩锦做的冬衫不香了。 玉君轻蹙柳眉,问许氏:“大奶奶方才唤我?” 许氏指着田嬷嬷同她说:“你不是会把脉吗?不妨给田嬷嬷看一看,若是不打紧,就让她回屋休息,若打紧,你就开服药给她。” 这话说出来,暖阁里,众人神色各异。 沈姨娘掩嘴发笑, 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谢棠也是。 林芷烟表面一副嫡女端庄的姿态,心底却是痛快极了,她没想到母亲竟当众给玉君难堪。 而三奶奶柳氏依旧冷淡淡的,一切与她无关。 林书瑶和林念听两姐妹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甚至有种要为玉君打抱不平的冲动,但碍于许氏是长辈,又是当家主母,她们做晚辈的不敢吱声。 其他几个表小姐便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知该如何评价? 玉君看到大家眼里各色的表情,心中觉得奇怪。 不过为嬷嬷看个病而已…… 有何奇怪的? 她应下:“好,嬷嬷,您这边请。” 她起身走到身后方的一张圆桌坐下,请田嬷嬷过来。 田嬷嬷犹豫,这样不合规矩,但在许氏的眼神示意下,还是走了过去,将手搭在桌上,由玉君把脉。 这时,暖阁的门开了又关,是二奶奶蒋氏来了,蒋氏解下身上的披风往里走,在预留的位置上坐定,却看到玉君在给田嬷嬷把脉,眉头当下紧了紧,招来暖阁里的丫头问是什么情况。 丫头附耳与她说明。 二奶奶听后,脸色登时就变了。 第61章: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 这边,玉君诊完脉。 许氏问:“如何?” 玉君说:“嬷嬷面色苍白,身倦无力,脉象虚弱细缓,应是血虚之症。” “可严重?” “血虚之症是营养性的病症,要慢慢喝药调养。” “那你赶紧写个方子给她。”许氏催促着让丫鬟去拿笔墨纸砚来。 玉君一边写一边说:“嬷嬷是因脾胃虚弱,气血不足引起的血虚,玉君给您开一副补中益气汤,黄芪一钱,人参一钱,白术二钱,茯苓二钱,甘草一钱,三碗水煎一碗,每日服用,可益气健脾,恢复元气,但还是要以休息为主。” 期间,有人轻声道:“她竟认字?还会写字?” “嘘。” 玉君将药方卷给嬷嬷,然后回到位置上。 许氏嘱咐田嬷嬷:“玉君给你开了药方,你就赶紧去府里药房抓药吧,这几天在屋里好好歇着。” 田嬷嬷佝身:“是,谢大奶奶,谢玉君姑娘。” 然后退出了暖阁。 一表小姐笑道:“玉君姑娘真能耐,往后我要是病了,也请你来给我看。” 再有人附和道:“可不,也省得去请大夫了。” 二奶奶蒋氏沉着脸,终于说话了:“玉君好歹也是老太爷 的人,怎么能她一个女主子去给下人婆子看病?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轻贱了她,惹来笑话?” 那表家小姐立刻止了笑,不敢说话了。 玉君这才明白…… 大户人家竟还有这等规矩! 难怪刚才大家神色各异,原来是许氏故意给她难堪。 不过这是谁立的破规矩? 身为大夫,救死扶伤,不分尊卑贵贱,竟要被深宅里的条条框框束死,实在可气。 气氛陷入尴尬,许氏却是镇定道:“田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今日又是除夕,就不必讲究那些规矩了,何况玉君也是愿意的。” 听了这话,蒋氏立马看向玉君,用眼神询问她是不是愿意的? 若不是愿意的,她给她做主! 玉君起身欠了欠身子,轻轻道:“治病救人,不分贫贱,积德就好。” 许氏嘴角上扬,见她还算乖觉,颇为满意。 如此,蒋氏也不好再说什么。 沈姨娘却阴阳怪气的插进来一句话:“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谁又比谁的身份尊贵。” 她把玉君也比作了奴才。 这话引来女眷们阵阵发笑。 许氏羞辱玉君的目的达成,便岔开话题,命人去把炖好的乌鸡红枣枸杞汤端上 来。 主子们每人一碗。 还准备了一些珠钗送给这些小辈们:“这些珠钗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你们各选一支自己喜欢的。” 丫鬟端着托盘,上面整齐的摆着各种样式精美的珠钗。 有点翠嵌宝大发钗、珐琅银钗、双凤纹鎏金银钗、累丝珠钗、宝蓝点翠珠钗、珍珠碧玉步摇…… 女眷们一人挑了一支。 但等到托盘递到玉君面前,就只剩下一支俗气的莲花钗。 玉君让云柳收好。 谢棠拿着手里的珍珠碧玉步摇,故意道:“姨母送了珠钗给大家,正好今晚除夕夜戴,杏儿,给我戴上。” 丫鬟杏儿接过那支钗,替她戴上。 其他女眷们也让丫鬟替她们戴上。 只有林念听看着手里那支珐琅银钗,没有一点兴趣,扔给自己的丫鬟:“我不爱这些东西。” 谢棠注意到玉君并没有要戴的意思,捏着嗓子道:“玉君姑娘,你是不喜欢大奶奶送的珠钗吗?” “大奶奶送的,怎会不喜欢。” “那你怎么不戴?”谢棠说话时站了起来,“我给你戴上。” 她大步走过去,一把拿过云柳刚刚接过去的莲花钗,再将玉君头上那支她特意挑选的银凤 镂花长簪拔下来,直接扔到托盘里,然后将莲花钗歪歪扭扭的插到她发髻上最显眼的位置。 有一瞬,谢棠真想歪一寸,把珠钗往她太阳穴里扎。 但还是忍住了! 谢棠往后退两步,看着她。 那钗子不丑,就是过于俗气。 以至于太点眼。 叫人一眼看过去,就能注意到她头上的莲花钗。 谢棠心中暗喜,仿佛这钗能压一压玉君那该死的美貌,让她看上去丑一些。 表小姐们像是约好的,都违心的夸玉君戴着那珠钗好看。 她笑了笑,一脸单纯。 仿佛真信了大家的话。 云柳却暗自心疼姑娘,姑娘从来没有害人之心,竟要受人三番五次的欺负。 想着想着,她就红了眼。 恨不得把那珠钗拔下来扔到脚底下踩两脚。 可殊不知,玉君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底下,早已锋芒万丈。 她喜欢敌人临死前在她面前嘚瑟的样子。 当年,她可比这些人坏多了! 府里的除夕宴已经准备好了。 女眷们从暖阁往前院膳厅里挪。 男女眷是分席坐的。 林文远请了商亭羡过来,他披着玉君还给他的那件大氅,上面淡淡的药草香让他感觉 很舒服,身上也不像平日里那么轻乏了。 进了膳厅脱掉大氅,林文远本要请他坐在主位旁,他提醒林文远莫要太夸张,只把他当作江湖中一个普通的养病闲人就行,不要暴露了他的身份。 故而安排的位置在林三爷的下手位,旁边是林世尧。 男眷那桌,还有林三爷的儿子林从淮,这人是个书呆子,一心只读圣贤书,平日里除了如厕睡觉,几乎都待在书房里看书,打算今年秋天进京赶考。 沈姨娘的儿子谢行坐在林从淮的下手位,这人生得倒是玉树临风,气度翩翩,可眼神里却带有一些邪魅恶毒。 他撞了撞林从淮,轻声问:“从淮,你整天闷在书房里读书不觉得无趣吗?” 林从淮斯斯文文的回他:“看书又怎么会无趣?” “等会吃了饭,我带你出去走走,今天除夕,大街上可热闹了,有舞狮有花灯,还有……” “我还要读书。” “书呆子!”谢行摇头。 大家井然有序的落座,玉君和林书瑶挨在一起。 商亭羡不由地的看向玉君,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头上的那支莲花钗,再看看其他女眷头上样式别致又好看的珠钗,当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62章:玉君不胜酒力 许是感知到商亭羡的眼神,玉君也望了过去。 两人的目光隔着数米,交缠在人群中。 他看着她,她眸光潋滟,眼尾微微上翘时像一只灵动的小妖精,搅得他心绪微浮,胸口热热的。 这孩子,生得漂亮。 非一支俗气的莲花钗能压得住。 坐在斜对面的林芷烟目光一转,有所察觉,立刻顺着玉君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商亭羡,只是商亭羡早已收回目光,正与林三爷说话。 想到方才商亭羡进来时,身上披的那件灰白色大氅,前两日,她在玉君屋中见过。 当时以为自己多疑,没太在意。 不成想那大氅竟真是商亭羡的。 可又怎么在玉君屋里? 莫非这两人……私下有来往? 如此想着,林芷烟暗暗捏紧拳头,睨了玉君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敛住。 生怕旁人瞧见。 损她嫡女形象。 炮竹声响,雪花纷飞。 林府的除夕宴虽说是家宴,但桌上布着百道珍馐,金银瓷具无数,大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都吃得很开心。 女眷们不胜酒力,但也都小酌了一杯。 唯有林念听喝得不尽兴,把堂哥林世尧拉了过来,要与他同席 喝酒。 “可惜今年除夕,安珩和云铎都在京城,没人陪念听这疯丫头喝酒,世尧,要委屈你陪她喝了。”二奶奶蒋氏笑着道,还用手点了点林念听这机灵鬼。 林世尧无奈,拗不过这妹妹,便陪她喝了两杯。 此时谢行也举着酒杯过来了,他先是敬了大奶奶和各位长辈一杯,然后把酒杯对向玉君,那俊逸的脸上带着满沐春风的笑,却又在不动声色之间显露出了他歹人的阴暗面。 “玉君姑娘,按理,你是府里辈分最高的,这杯酒,谢行敬你。” 宴上伺候的丫鬟给玉君将酒斟满。 她和女眷们已经喝过一杯了。 此时酒气上头,面若桃花,再酌一杯怕是要倒下的。 见她迟迟没有端酒的意思,谢行斜了斜嘴角道:“我虽不是林家的人,但玉君姑娘也不必这么看不起我吧?” 母亲和妹妹被她害得不浅,谢行心中早有怒火。 只是近日他忙着给自己打点仕途,无暇分身,内院的事他一个男子又不好插手,但现在逮到机会,如何也要替母亲和妹妹好好教训下这个不知死活的狐媚子。 玉君柳眉弯弯,一副楚楚可怜又无助的模样看着谢行,轻 声细语地道:“玉君不胜酒力,喝不得了。” “是喝不得?还是不想与我喝?酒都为你倒好了,玉君姑娘不喝,便是让我难堪啊。”谢行咄咄逼人。 玉君眉眼轻沉,故意露出有一丝窘迫。 看她被逼得多可怜啊! 这种可怜,更衬得谢行面目可憎。 再看同桌的女眷们,大家无动于衷,似乎都想看她喝下那杯酒,最好喝醉了撒酒疯,闹点笑话出来。 倒是林书瑶见状,握住她紧张发冷的手,打算为她说话…… 不想林世尧先一步站了起来,他倒了杯酒给自己,冷着脸同谢行说:“你一个大男人,找女人喝酒算什么本事?要喝就喝,哪来这么多疯酒词。” 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一滴不剩的亮给谢行看。 “这杯酒,就当我代玉君姑娘与你喝的,这下你不难堪了吧?”林世尧是个医呆子,说话向来如此。 所以府里的兄弟姐妹们也不爱与他亲近。 谢行脸色难看,左右不知如何是好。 台阶倒是给他了,但却让他更加难堪。 他看向母亲沈姨娘,沈姨娘摆摆头让他算了,谢行也只好将手里的酒干干喝尽,无趣的回了男眷那桌。 得林世尧帮忙解了围,玉君冲他点了下头表示感谢。 林世尧没说什么,也回男眷那桌了。 大奶奶许氏为了缓和气氛,让丫鬟给玉君盛了一碗姜丝鱼汤,并说:“玉君,你喝点鱼汤醒醒酒,今日除夕,你们这些孩子们若想多喝几杯,我也不拦着,就是别撒酒疯的好。” 玉君点头:“知道了大奶奶。” 她乖乖喝了一碗鱼汤。 同桌的表家小姐突然说:“芷烟姐姐,等会咱们上街去看花灯吧?听说今年的花灯比去年的好看,还可以放天灯呢。” 林芷烟坐在凳子上扭了扭身子,似乎有些不舒服。 她看了眼商亭羡…… 心想,若能与商公子一同放天灯,那该多好。 许氏注意到她的异样,问了句:“烟儿,你怎么了?一直坐不安生。” 林芷烟收回目光,抓了抓手臂,觉得奇痒无比,蹙着眉心道:“女儿也不知道,总觉得身子痒。” “我看看。”许氏拉过女儿的手,将袖子往上卷了卷,这一看,给她吓了一跳,“怎么起了这么多红疹?” 林芷烟也吓坏了。 她常用清晨收集的露水洗澡,身子一向光滑无暇,从未生过什么 红疹,眼下那一块一块的红,把她吓得脸色都白了。 “快!去请府医来。”许氏叫人。 这时一向寡言少语的三奶奶柳氏,不冷不淡的开口道:“不是说府医都回家过年了吗?哪里还有什么府医?许是喝了酒起了风疹,喝点解酒的汤就好了。” 柳氏让婆子给林芷烟盛了一碗鱼汤。 然后有意无意的看了眼玉君。 玉君懂柳氏的意思。 她不是为她出气,只是单纯的看不惯大房,看不惯许氏,所以借此怼许氏两句。 许氏果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知道三奶奶与大奶奶之间不对付,便不好插嘴。 而林芷烟也好面子,担心起风疹的事传出去有损她嫡女的形象,就只好忍了,赶紧喝了两碗鱼汤解酒。 可红疹却越发越多…… 连脖子上都有了。 但凡是衣服罩住的地方,都开始发痒。 她开始不由地想,莫不是这衣服料子有问题? 许氏只能安慰她:“你爹还在吃酒,等他吃完酒,喊他过来给你看看,应该不打紧。” 林芷烟点头,身上痒,又不敢挠,生怕留疤。 她可是林家高高在上的嫡女,身上绝不容许有半点瑕疵。 第63章:大闹除夕夜 而那边,谢行刚回男眷那桌坐下,商亭羡便转眸朝他看来,淡淡的说了句:“谢公子酒力不错。” 谢行愣了下,忙笑眯眯的回:“商公子过奖了。” 商亭羡是府里的贵客,连林文远都敬他。 谢行自知身份悬殊,不敢同他正眼,不成想他却主动与自己说话,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商亭羡眼神微眯,薄唇轻扬道:“正好等会衙门的方大人要过来找我出去喝酒,谢公子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谢行一听,眼睛立马亮了。 他不比林世尧有一技之长,也不比林从淮饱览诗书可以考取功名,更比不了那两位在京城为官的大表哥和三表弟,他自幼丧父,无人管教,一心只想入官场。 听说官场油水多,有权又有势。 所以近日一直在托人帮忙打点,想花钱谋个一官半职,将来也能进京,为他谢家在林家面前争口气。 眼下听到商亭羡邀他去和那位方大人喝酒,他心想机会来了。 若能借此与方大人打好关系,请他帮忙写封推荐信,想必入官场也就容易很多了。 他难掩激动,腰板都挺直了:“有兴趣,当然有兴趣,能与方大人和商公子一同喝酒,是二位抬 举了我,我自奉陪。” 商亭羡笑笑。 那笑,藏着一抹危险凌厉的冷。 却让人无法察觉。 暮色四合,除夕宴吃得差不多了。 玉君看了看时辰……那位李夫人也该登门了。 果然,一小厮急急忙忙跑来通报:“大老爷,大奶奶,李府的人来了。” 这话刚说完,李府的曲氏就气势汹汹的带着一众小厮丫鬟闯了进来。 她手里还拽着一女子。 那女子红着眼,身子歪歪扭扭,任由曲氏拉扯着。 众人一头雾水。 曲氏进了膳厅,眼睛跟刀子一样剜向许氏,先是命人把拜年的礼奉上,然后才冷嘲热讽的叉着腰说:“哟,你们林家过年这么多人呢!果然是没分家,人多就是热闹。” 这语气显然是来者不善! 江嬷嬷扶着许氏起身过去,许氏看了眼被曲氏拉来的女子,隐隐预感到了什么,面上却还笑着道:“李夫人,你怎么来了?快,给李夫人添副碗筷。” “不必了!老娘不是来你们林家吃饭的。” “那你这是?” “我是来问你,我李家是不是捅了你许曼殊的祖坟,让你这么歹毒要害我儿!” “李夫人,这是什么话?我何时害 过令公子?” “你别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曲氏一把将那红眼的女子扯到跟前,呵斥道,“你说,是不是她给我儿下了药,害得我儿与你同了房。” 女子低着头,“咚”的一声跪下,抱着曲氏的大腿哭道:“夫人,我是真心喜欢元宝少爷,哪怕让我嫁做妾,我也心甘情愿,求求您成全了我吧。我日后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贱婢!竟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我本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得了元宝少爷垂爱,一生便是他的人了,若夫人容不下我,我只能一头撞死。”女子哭得凄惨。 曲氏一脚将她踹开,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许氏骂了起来:“这贱婢亲口承认,看到你身边的人往我儿酒里下了药,她心眼多跟了上去,果然爬上了我儿的床……我就说那日我儿无端端的怎么就喝醉了,原来是你这个蛇蝎妇人在作怪。” 说完,扬手给了许氏一巴掌。 打得许氏差点歪到地上,好在被江嬷嬷扶住。 一时间,林府的丫鬟婆子们都冲了上去,把曲氏和许氏围在中间,开始拉拉扯扯了起来。 玉君则淡定的坐在席上,不管那边怎么吵,她愣是眉头都不带皱一 下的,甚至那边吵到高 |潮时,她还拿起一块糕点边吃边看。 局面一发可收拾,两方人都要大打出手了。 最后还是林文远一拍桌,把场面压了下来。 人群散开,林文远黑着脸走过去和曲氏说:“李夫人,今天是除夕,你带着人来我府里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曲氏是朗州出了名的河东狮,人前要的就是一个气势,她指着林文远的鼻子就开始骂,说他娶了个蛇蝎妇人,把她儿害得好惨,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一个说法。 林文远懒得跟她一个妇人吵,质问许氏是否真的给李元宝酒里下过药? “老爷,你我夫妻几十年,你该清楚我的为人,我又怎么会做那种事?况我与他李家无冤无仇,害他儿子作甚?”许氏气得身子发虚,捂着胸口被两个嬷嬷扶着。 曲氏依旧不依不饶,就差要把林家的屋顶掀翻了。 最后还是李老爷急急忙忙赶来,命人把曲氏拉了回去。 “林兄见谅,夫人今日多喝了两杯,才跑来这里说胡话撒酒疯,还请你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担待担待。”李老爷深深的鞠了一躬。 林文远脸色稀烂,摆摆手让他赶紧带夫人走。 曲氏 是被架走的,嘴里还一直骂骂咧咧。 而被她拽来的那女子,哭哭啼啼的跟在后面,但在临走之前,突然看向隐在人群后面不起眼的玉君, 两人眼神碰撞。 女子竟冲她点了下头,还笑了下。 然后才随李家的人离开。 玉君微微勾唇,今天被许氏欺辱的不快,眼下都消了。 而当她再一抬头,竟又和商亭羡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他也是个看热闹的。 就是不知道他方才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和那女子的眼神交流? 商亭羡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同谢行说了句什么…… 两人就一起走了。 除夕夜闹了这一出,大家的好心情都被搅没了。 林文远更是气得不行,他满腔怒火瞪着许氏,却在看到她脸上被曲氏打出的红手印时,又于心不忍,缓了缓气道:“你看你办的什么事!” 然后一甩袖子,走了。 许氏身为当家主母,却被人当众掌掴,可想而知她此时的境况有多难堪。 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她还如何在贵圈里立足? 好在小辈们比较识趣,陆陆续续的都先走了。 玉君也走了…… 外头大雪纷飞,只留下那支被她扔在雪地里的莲花钗。 第64章:小主子,真是您 乔府。 除夕本该热热闹闹,可此时的乔府却大门紧闭,死气沉沉。 月下,银雪飞扬,遍地白光。 寒风裹挟着清冷的气息,只见一女子身披白色狐裘,小脸掩在兜帽之下,只露出一抹樱红紧抿的小唇,她踩着雪碴子一路来到乔府门口,抓住门上的铁环,轻轻扣响。 不多时,门开。 门房的小厮探出头,问:“姑娘找谁?” 女子道:“找乔老太爷。” 她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温婉不似凡间物。 小厮叹气道:“我家老太爷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姑娘请回吧。” “劳烦小哥通传一声,就说……姑苏求见。” “姑苏?”小厮心中打鼓,似乎并不知道这名字的意义,但还是应了她,进去通报了。 女子站在门外,抬眸看着府门口那两盏摇摇欲坠的灯笼…… 好似要灭了。 约莫一盏茶,府门大开。 乔家管事毕恭毕敬的将女子迎进了府。 一路来到乔老太爷的院子,府里的小厮丫鬟守在外面,已经在随时做准备了。 “上次大寿后,老太爷就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昨儿夜里更重了,一直糊里糊涂的说着什么话。老爷这些天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 守着床边,生怕老太爷有个闪失。姑娘,老太爷刚才听到你的名字时,人突然就清醒了,忙让老奴请你进屋。”管事与她说。 进了里屋,药味扑鼻而来。 床帐落下,乔岐山神情憔悴的坐在边上,几日未合眼,他眼底血丝密布,靠着身后的雕花床壁歇神,一双手紧紧握着老父亲垂在床沿边上已如枯槁的手。 女子脚步很轻,走路细声。 乔岐山看到一抹影子落到脚边,才发觉她进来了。 他松开父亲的手,本打算起身,却发现连夜不休,身体乏力的很,撑都撑不起来了,便坐着打量女子。 姑苏…… 这名字无人敢提! 门房的人却来通报,说一个叫姑苏的女子求见老太爷。 乔岐山听到时,吓了一跳。 但乔老太爷却突然清醒,嘴里艰难的喊着:“快,快请小主子进来。” 屋中点了烛火,却不够照亮整间屋。 乔岐山看不清女子掩在兜帽下的脸,他满眼疑问,轻声问道:“你……你说你叫姑苏?” 女子缓缓摘下兜帽,一张清冷绝美的脸映照在烛光中。 乔岐山看清女子容貌后,倏然大惊,一时不知哪来的力气,沿着床壁腾的站了起来,却又险些没站稳颠了 两下:“是你?” 父亲大寿当天,这孩子也来了。 她是林老太爷的续弦! 玉君素眉细长,眼潋如光,脸上没有一丝在林家时单纯乖觉的表情,反而像一名长者,身上带着与她这个年纪毫不符合的庄重冷肃。 有那么一瞬,乔岐山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此时,床帐被那只枯槁的手掀开一道口子,乔老太爷张了张嘴,冲玉君伸手:“小……小主子。” 他想坐起来,却连翻身都困难。 玉君走过去,伏蹲在床边,握住了乔老太爷的手,并从发髻中拔下一根银针,扎进他虎口,轻轻捻了几圈后才将银针拔出,插回头上,唤了一声:“阿禀。” 乔禀,乔老太爷的名字。 她唤他阿禀。 乔岐山痴在旁边,看着这个年仅十四的小丫头,像长辈般看着自己的父亲,唤着他的小名。 乔老太爷已到了弥留之际,一针下来,身上终于有了些许力气,他努力睁开眼看着玉君,待看清那张脸时,泪水已经自眼角滑落。 他现在脑子很清醒,只是浑身发颤,张张嘴说道:“小主子,真是您,您终于……回来了。” 玉君眼里有光:“是阿,我回来了。” “没想到阿禀临死前,还 能见你一面。”乔老太爷舍不得眨眼,担心一眨眼,眼前便会空无一片。 他看着玉君,见她相貌于四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头上也没有一根银丝。 是啊,小主子是不会老的。 记得小主子将他捡回家那年。 他才五岁。 而小主子当时便是这般十四五岁的年纪。 “小主子,这四十年,您都去哪了?阿禀找了你好久……好久……久得都快忘了您。”他生病了,病的时候就犯糊涂,连身边的人都不记得了。 但他记得姑苏。 记得那个在他快饿死的时候,给了他一块糖吃的姑苏。 记得那个教他骑马射箭、行军打仗的姑苏。 记得那个在他出征南越前,所有人都盼他凯旋而归,唯独叮嘱他万事要以保全性命为先的姑苏。 记得……种种! 可等他斩下敌方将领首级,终于凯旋而归时…… 他却再也见不到姑苏了。 这四十年,您究竟去哪了? 玉君用手轻轻抚平他满是皱纹的额头,像母亲安慰孩子般用掌心摩挲着他的脸,说:“阿禀乖,安心去吧,等闭了眼,你会看到一座红桥,你不必寻我,也不必再挂念我,只管走到红桥上去,头也不要回……等喝了孟婆汤 ,来生便做你自己想做的,莫要再上战场洒热血了……你这辈子,太苦了。” 乔老太爷眼角泪水流干,多少心酸苦楚无法言喻。 但小主子懂他…… 他好弄文墨,不喜打仗,是生生被逼上了这条路,若不是小主子一次又一次施救,他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若有来生,他一定卸甲从文。 做自己想做的。 他磕了嗑眼皮,呼吸慢慢放缓,终于看向儿子乔岐山:“来。” 乔岐山赶紧跪到床边:“爹。” 而玉君起身,慢慢退离床边,退出了房间,迎着满天雪花,一路走到乔府的回廊处,站在廊下,望着眼前细如鹅毛的大雪。 她脸色清冷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被风吹过,湿湿的。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乔禀,那孩子骨瘦嶙峋,缩在巷口的雪地上,衣衫褴褛,浑身冻得发紫。 她乘马车经过,看到了他。 小小的一个,却又像块石头一样坚硬。 他抬起头,第一次见到玉君。 她蹲到他面前,揉了揉他冻得裂开的脸蛋,往他手里塞了一颗糖。 从此,他把一生的“忠”都给了她。 而她,也给他了一个名字——乔禀。 第65章:乔老太爷病逝 玉君始终没有告诉乔老太爷,四十年前,她被自己亲手养出来的白眼狼算计,封在了棺材里,在里面一遍又一遍经历着死而复生,生而复死的循环折磨。 那种痛苦,犹如将浑身的骨头打碎,又一块块粘好。 她无数次想结束生命,可是…… 她和人类不一样! 她不会老,不会死,即便受了伤,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痊愈。 前有人为求长生不老不惜越洋寻药,后有为了永驻青春生喝活人血,可她,仅仅是在十五岁及笄那天,就被赋予这一切! 对于别人来说,这是馈赠。 可对她来说是诅咒!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长街上,炮竹声响,舞狮的队伍正经过乔府门口。 但她听到了哭声。 那哭声回荡着整个乔府。 就在这个除夕夜,乔老太爷走了。 乔岐山跪在床边不知道哭了多久,才缓缓起身出屋,来到玉君所在的廊下,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他头垂得低低的,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哽咽道:“父亲临终前交代,我乔家上下,从此皆听姑娘一人之命,更嘱咐我,只要一息尚存,便要照顾好您。” 玉君回身,垂眸看着他,默了许久才 道:“好,岐山,你记住了,日后京城党争风变,我要你全力扶持一人。” “谁?” “前太子遗孤!” 乔岐山愕然抬头,但在看到玉君那双坚定的眼神时,他心中又慢慢恢复平静。 …… 另一边。 商亭羡邀了谢行与方景序一同出府喝酒。 三人去了城中最大的一家酒馆,定了一间临街的包厢,此处位置绝佳,正好能看到整条灯火通明的长街。 长街上,人声沸鼎,热闹不凡。 城里的百姓们在家中吃完除夕饭,便都涌到街上来了,街上有舞狮,灯会,作诗比赛……小姐公子们无不盛装打扮,都挤到长街上闹新年。 三人刚坐下,小二递来酒水菜单,问他们要点些什么小菜? 商亭羡忽然抱了抱手臂:“有些冷。” 谢行颇有眼力见,忙道:“商公子身子孱弱,还是把氅衣披着,在马车里,我去给你拿。” 他起身出了包厢。 却不知这是商亭羡有意支开他。 方景序终于脸色垮下来,质问商亭羡:“那玩意是个什么东西?你带他来跟我喝酒?一路上都在拍我马屁,就差要把名字加我方家族谱上了……你明知我是官,最忌讳与这种人打 交道,你说他要是跪下来,求我给他一官半职,我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他这话憋了一路,趁着支开谢行,终于一口气宣完。 商亭羡却淡定的倒了杯酒,边道:“林家一个姨娘的儿子,好酒,性格又坏,主意又多……我记得你在大理寺的时候,康定侯的小世子顽劣成性,还闹进了你们大理寺,最后被你治得服服帖帖,从此书本不离手,那年参加科考,还中了举,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方景序皱皱眉头…… 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 “商亭羡,我听你这意思,你是送了个人来给我玩啊。” 商亭羡只嘱咐他:“别玩死了就行。” 方景序大笑,顿时觉得今儿变得有趣了,拍拍胸脯道:“放心,老子最擅长最处理这种不听话的……不过,他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没有。” “那你让我治他。” “单纯看不惯!”商亭羡眼神微眯,想起谢行逼迫玉君喝酒的场面,顿时心中不快,灌了一口酒下肚。 谢行取了大氅回来,要给商亭羡披上,后者挡开,不让他碰,然后让青野将氅衣又收了回去,谢行的手尬在空中,左右不是。 “刚喝了杯酒,身 子不怎么冷了。”商亭羡道。 谢行扯了扯笑,将手收回,然后倒了杯酒敬过去:“方大人,商公子,我谢行不大会说话,先敬二位一杯。” 他一口饮尽。 但那二位,却压根没有抬杯的意思。 谢行满面通红,心中又是一阵尴尬,但是他情绪梳理的很快,官场门道本来就深,能有幸和方景序同桌吃酒,他已经算捡了便宜,做官的,难免喜欢端着,只要自己能谋到个一官半职,放低姿态将对方捧着,又有何妨? 如此想着,他也就豁出去了。 开始一个劲的拍方景序马屁,把腰都快弯到桌子底下去了。 方景序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说:“听亭羡说,谢公子酒量很好,本官生平最喜欢喝酒豪爽的人,你若能一口气喝满三瓶,本官便交你这个朋友。” 谢行脸色僵了下。 但眼下也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干了三瓶酒,他酒量也着实好,三瓶下肚,只是红了脸,脑子还清醒如常,还能继续拍方景序马屁。 方景序自也是个主意多的,他主动举杯:“谢公子,你干了,本官随意。” 于是他面前那杯酒,来来回回举了不下十次都还没见底。 谢行却被他那 句“你干了,本官随意”,喝空了五坛酒。 方景序继续灌他,他喝不下了,他就打他,打到他吐完再继续喝,直到胃里没东西可吐了为止。 终于,谢行也彻底醉了。 而这一醉,就喜欢说胡话,还试图把手搭到商亭羡肩上称兄道弟,只是那胳膊还没搭上去,商亭羡一杯酒泼在他脸上,冷冷道:“谢公子,莫撒酒疯。” 酒鬼哪里会在意这些,他用袖子在脸上胡乱一抹,笑得跟个畜生一样,继续说着胡话。 还说起了玉君。 “你们是不知道,我家老太爷那个小续弦啊,长得倒是跟个天仙一样,可他娘的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我敬她酒,她竟敢不喝……要不是林世尧那小子给她挡酒,我今天非要她好看。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一个标志的美人儿,竟然被老太爷给糟蹋了,不然,把她娶了给我做妾,岂不快哉?商公子,方大人,你们说是吧?” 谢行醉醺醺的说着这番话,没有注意到,商亭羡眼底蔓延开来的杀气。 他指尖捏着酒杯,看着几乎要睁不开眼的谢行,薄唇如利箭,吩咐青野:“将他衣服扒光,找个没人的巷子,扔进去,他要是敢爬出来,乱棍打死!” 第66章:铜钱饺子 青野最喜欢干主子交代的这种肮脏活。 他一把将醉醺醺的谢行扛到肩上,出了包厢。 方景序大笑不止,吹了吹自己快揍出火花的拳头,好笑道:“还是打轻了,应该再给他来两拳,最好把酸水都打出来。” 商亭羡却脸色沉沉。 似乎还在因为谢行刚才那番酒话烦心。 方景序见他这样,又笑了,不过这次不是笑谢行,是笑商亭羡,他喝了口酒,脸上开花似的说:“看来某人的心思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了。” 商亭羡睨他一眼。 “别用你那种眼神看我,我算是知道,你为何会看不惯谢家那玩意了,原来是为玉君姑娘出头。” “你舌头又欠烫了?!” 方景序心有余悸,啧了啧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继续道:“你看你,平时喜怒不形于色,跟块石头一样冷冰冰的,可今天所有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刚才听到谢行侮辱玉君姑娘,我看到你眼神里全是杀气,真是第一次见你这样……差点没把我吓死。” 商亭羡蹙眉。 捻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他有吗? 他眼神里有杀气吗? 为了一个孩子,他竟动了情绪?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 现吧。 方景序看他不说话,笑着又喝了杯酒,操着一副挚友情深的口吻,语重声长的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八王爷盼着你成家盼得脖子都长了,我看玉君姑娘就挺好的,论才貌,论品性,不知道多少京城贵女要被她比下去, 但她是林老太爷的续弦,要等三年守孝期过后,取得林家同意才能另嫁,不知道你等不等得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你身份敏感,要是娶了朝中哪位大臣的女儿,得了扶持,恐怕宫里那位是不会让你活过新婚夜的, 这样想想…… 倒不如娶了玉君姑娘那样没有身世背景的好, 至少你能活命。” 至少……你能活命。 是啊,他的出身,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娶一位有权有势的贵人之女。 而玉君,一个乡下出身的女子,又是林老太爷的续弦,没有娘家倚仗,二嫁地位又低,他若娶了她,便再无翻身之日。 这也正是宫里那位想要的。 但商亭羡听到这话,心中郁结,看向方景序认真道:“那孩子也是可怜人,何苦再跟着我这种人受罪?景序,以后这话,你断不能再说了。” 方景序叹气,点头。 商亭羡倒了杯酒, 正欲送到口中…… 方景序拦下,将酒杯夺过来,严肃道:“离京前,池月姑娘再三嘱咐我,不准你喝太多酒,今日喝的分量已经到顶的,你喝茶吧。” 他喊来小二,上了一壶安神茶。 商亭羡却不听他的。 执意又喝了几杯。 那头,青野扛着谢行从酒馆后门离开,找了一条没人的巷子,将他衣服脱光,扔了进来,但又怕他冻死,便找了块草席盖在他身上。 走之前,还不忘踹他两脚。 “得罪主子,没杀了你就不错了。”青野转而对着巷子的墙头上说,“主子说了,他今晚上要是敢爬出去,就乱棍打死……你盯紧了。” 应声,墙头上冒出一个黑衣暗卫,领命道:“是。” 谢行在草席底下蠕动片刻,便没了动静。 青野也返回酒馆复命。 大年初一,天还未亮,各家各院便放起了炮竹。 也叫作 “开门炮仗” 。 初一早晨放炮竹,寓意新的一年能开个好头,像炮竹一样红红火火。 但许氏病倒了。 不知道是真的病了?还是因为除夕夜被曲氏打了一巴掌,脸上红印未褪见不了人,所以找了个借口。 二奶奶礼佛,不掌中馈。 府上大小事务便交给了三奶奶柳氏。 柳氏这人,性格极冷,看起来不好相处,但做事面面俱到,从不马虎,且相处久了,便知道她也是个有情有义的。 府里丫鬟婆子们早早便到东院柳氏跟前拜早年,她按照府里的传统规矩,一一给丫鬟婆子们封红包,又慰问了几句,接着便说起大年初一要吃饺子的事。 “往年吃饺子是习俗,今儿我倒是想了个新意,取一枚铜钱包在饺子里,看看谁能吃到?正好府里有一盏绛纱灯,大年初三咱们朗州举办花灯节,谁若能吃到铜钱饺子,我就把那盏绛纱灯给她。” 府里的女眷们听到这话,都兴奋了。 那盏绛纱灯特别漂亮,但是一直收在库房里没拿出来。 因为绛纱灯就一盏,府里女眷却很多。 许氏起私心,想留给女儿林芷烟,但又担心别的女眷心里不舒服,故而一直收在库房,想找个好机会,寻个能上得了台面的由头,再光明正大的给女儿。 却没想到,这柳氏刚接过中馈,就把许氏这一算盘当众打烂了。 两人有恩怨。 众人皆知。 所以即便许氏气得不轻,眼下也不好说什么。 况,林芷烟今儿情 况也不大好。 她身上的红疹,喝了药擦了药,一晚上过去,还是没消。 反而越发越多。 林文远给她看了,说是喝酒引发的风疹。 让她好好休息,忌忌口,这几天不要碰水,最好也不要出门了。 他其实也不怎么顾得上女儿,因为一早接到了乔府的报丧通文,就赶紧收拾收拾过去了,不过临出门前,他告诉许氏,说若是女儿身上的红疹还没褪,就让她找玉君过来看看。 他信得过那孩子。 许氏点头,让他赶紧去忙。 “娘,女儿浑身难受,可如何是好?”林芷烟眼泪直流。 因为太痒了,许氏便让丫鬟取来几根软羽毛,在她手上的红疹处来回扫着解痒。 “你爹说了,这是喝酒引起的风疹,你且忍一忍,千万别用手去抓,万一留疤可不得了。”许氏也急,她左半边脸还肿着,那几根手指印格外醒目,实在是见不了人,这才把中馈交给柳氏。 林芷烟身边的嬷嬷奇怪道:“大小姐偶尔也会喝点小酒,但都没起过什么风疹,何况昨天就喝了一杯。” 林芷烟听了,也觉得奇怪。 她看了一眼挂在屏风上的那件彩锦做的冬衫。 心里毛毛的…… 第67章:绛纱灯 那嬷嬷又道:“会不会不是风疹?要不要照老爷说的,喊玉君姑娘过来看一看?” “喊她过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大小姐,讳疾忌医可不行。” “我这满身红疹,自己看了都恶心,不要喊她,万一她多嘴往外说,我以后还见不见人了?”林芷烟坚持不让喊玉君来。 许氏也没办法,她感觉头重重的。 好像真的要病了! 偏这时候,沈姨娘又过来烦她。 “行儿昨天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以往大年初一他都起早过来给我拜年,从来没断过,我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大姐,你拨几个小厮替我出去找找吧。”都说母子连心,沈姨娘隐隐觉得儿子肯定出事了。 “他一个成年男子,终日都在外面跑,还能丢了不成?丽华,你太宝贝谢行了,会把他惯坏的。” “主要我这胸口慌得紧,怕真出什么事。” “你少一惊一乍,许是昨天出门吃酒吃醉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可是……” “姨娘,谢行表哥是同那位商公子一起出门的,你去问问他。”林芷烟说完,又让丫鬟用软羽毛扫她另一个手臂解痒。 沈姨娘拍大腿:“我去找过那 位商公子了,他没让我进门,但他身边那个小哥儿说,昨晚他和行儿就吃了两杯酒,行儿还要吃,他就先回了……大姐,这大过年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他谢家列祖列宗啊?” 许氏听得有些烦了。 她本来就因为被曲氏打了一巴掌心里不爽,女儿又起了风疹,沈姨娘这会来烦她,她实在憋火。 正要开口…… 院里有小厮来报:“谢行少爷回来了。” 沈姨娘蹭的一下站起来,赶紧出去问话:“从哪回来的?” “小的不知,不过……” “不过什么?” “谢行少爷是被人抬回来的,小的看着都快冻僵了。” “抬……抬回来的?我的行儿阿……”沈姨娘吓得脸色青白,赶紧过去了。 许氏揉着眉心,叹了声气。 正好厨房丫鬟端来几碗饺子。 许氏看到饺子又来气了,捻着帕子往桌上捶道:“那柳氏想的什么歪主意,竟然要把绛纱灯给吃到铜钱饺子的人,那盏灯,娘是打算留给你的。” 林芷烟扫了那饺子一眼,哼声:“我哪里还吃得下饺子?倒出去!看了就恶心,我也不要那灯了。” 府里女眷们为了得到那盏绛纱灯, 平日也就吃三五个饺子,今日一个个却连吃几碗,就为了咬到那枚铜钱。 可饺子都吃完了,愣是没一个女眷咬到铜钱。 “难道厨房的人忘记放进去了?不应该啊?” “到底谁吃到了?” “我没有。” “我也没有。” “我倒是想,足足吃了十几个饺子,牙齿咬烂了都没咬到……那盏绛纱灯,我是真真喜欢。” 女眷们凑在一起抱怨,又想不出到底是谁吃了。 栖迟院。 玉君一夜未眠,她从乔家回来后,就一直坐在窗台前发呆,窗子敞开,外面的腊梅开得很艳,偶尔有风,卷着花瓣进来,落在她手心里。 她眼神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云柳不知道姑娘怎么了? 她问了,姑娘却不说话,就坐在那看窗外的腊梅看了一晚上。 厨房送了饺子过来,已经凉了。 云柳端出去热了一遍,送到姑娘手边:“姑娘,大年初一吃饺子图个吉利,你多少吃一个吧。” 玉君眉心微动,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姑娘?” “好丫头,你吃吧。”她声音沉沉的,不似平日里那么轻。 “这是给府里主子盛的饺子,里面包了铜钱,三 奶奶说,谁要是吃到铜钱,就把那盏绛纱灯赏给谁,姑娘吃一个,说不定就吃到了。”云柳将筷子递给她。 玉君对那盏绛纱灯没兴趣。 她见过更好看的灯…… 是几十年前,那人亲手做的! 但是看到云柳那道期待的眼神,她还是拿起了筷子,挑了一个,用筷子将其扒开。 果然露出一枚铜钱。 很快,府里传开了。 三奶奶言出必行,命人将那盏绛纱灯从库房取出来,送到了栖迟院。 女眷们也纷纷涌到了栖迟院,林书瑶和林念听也来了。 大家围着那盏灯爱不释手。 绛纱灯,如同一颗红色的明珠,外形呈圆形,由红色的绸缎和木质骨架制成,上面绣着龙凤吉祥的图案,灯笼下方还挂着一串红色的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增添了灯笼的灵动感。 很好看! 女眷们艳羡极了。 恨不得将这盏灯据为己有。 当中有一个名唤秋意的表小姐,她有备而来,从丫头手里接过一只盒子,悄悄塞进玉君手里,并道:“玉君姑娘,我看你头上的首饰太素雅了,你生得好看,要戴点艳丽的,这里头装着一支镏金点翠步摇,是新的,还未戴过,想着与 你很配,就给你送来了,希望你别嫌弃。” 玉君扫了眼那盒子。 没兴趣! 秋意却要打开给她看…… 却被玉君用手摁住,将盒子塞回给她,笑了笑道:“多谢秋意姑娘的好心,我还在老太爷的守孝期内,着装首饰都不好太艳丽,你且收回去吧。” “这……” 眼看有其他表小姐注意到了这边,秋意只好将那盒子藏进了袖里,装着没事走开了。 栖迟院第一次来这么多人,还是为一盏灯来的,玉君让云柳烧了水,给大家泡茶喝,大家坐了大半个时辰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但玉君请了林书瑶留步。 林书瑶也喜欢那灯,但她没表现得太明显,只说了几句羡慕的话。 “二小姐喜欢吗?” “当然喜欢,这盏灯我小时候看过一次,是祖母挂出来给大家看的,第一眼见时,就觉得它漂亮,那烛光透出来都是暖的。” “那就送给二小姐吧。” “啊?”林书瑶不敢相信,“玉君姑娘,你舍得送给我?” “初三花灯会,我身子乏,不想出门,这灯留在我这也没用,倒不如你点着它去参加花灯会,当是让它艳一艳。”玉君让云柳把灯拿过来,给了林书瑶。 第68章:你和你哥,都是糊涂人 绛纱灯拿到手里,林书瑶还是觉得不真切,再三跟玉君确认是不是真的送她? 直到抱着那盏灯出了栖迟院,她才真的相信…… 云柳一边收拾桌上的茶水,一边说:“姑娘,那灯您自己留着多好,初三那天的花灯会,城里的公子小姐们几乎都去,姑娘要是提着那盏绛纱灯,一定叫人羡慕坏了。” 玉君淡淡道:“你莫不是忘了,我还是林府的小寡妇,这般出去点眼做什么?遭人口舌。” 如此,云柳也不说什么了。 但有些心疼。 姑娘还这么年轻…… 过了一会,玉君起身走到窗前,上面正好有一片花瓣,她捻在指间,轻轻的搓了搓,问道:“乔家的报丧通文,是不是已经送到府上了?” 云柳一愣。 姑娘今天还没出去过,怎么会知道乔老太爷病逝的消息? 但转念一想,许是刚才听哪位表小姐提了一嘴。 云柳应她:“嗯,一早就送来了,几位爷已经过去了。” 玉君便不再说话了。 她将手伸向窗外,花瓣躺在她掌心。 风一吹…… 飞走了。 东墙那边,商亭羡也站在窗前,深邃阴郁的目光望着外面绵绵的大雪。 乔老太爷病逝的 消息,他也是今晨才知道的。 青野进屋说:“主子,你都这样站了好一会,休息下吧。” 商亭羡没理会。 青野叹气,自顾自的道:“玉君姑娘也跟您一样,站在窗户前失神。” 提到玉君,商亭羡眼神微动。 头也不回的问:“你怎么知道?” “属下攀墙头的时候看到的。”青野刚说完,便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解释道,“昨天夜里睡不着,属下就到院里走了走,看到隔壁院子还亮着灯,就跳到墙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玉君姑娘坐在窗户前,这一坐,就坐了一晚上。” 听到这,商亭羡的心思突然变得重重的。 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竟会因为一个女子,而有了微妙的变化。 过了半晌…… 他将窗子关上,坐回炉边道:“谢行怎么样了?” 提到谢行,青野忍不住笑道:“听人说抬回来的时候已经冻僵了,就差一口气吊着。当时他衣不蔽体从巷子里出来,吓坏了几个妇女,当场就被几个壮汉捆起来打了一顿,还报了官,属下估计,等他醒了,会来找主子您麻烦。” 商亭羡冷哼一 声:“他没有那个胆。” 找他麻烦? 除非谢行不想活了。 但凡他有点脑子就该知道,商亭羡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此刻谢行躺在床上,身上铺着三层厚被,床边两个大火盆烤着。 他鼻青脸肿的瑟缩在被子里打颤。 人已经冻糊涂了。 烧得很厉害。 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 沈姨娘坐在床边哭,谢棠也跟着哭。 “我的行儿,你可不能吓唬娘啊,你是咱们谢家唯一的命根子,你要是出了事,娘怎么跟谢家列祖列宗交代啊……你身子一向很好,怎地这回醉成这样?平时就让你少吃点酒,你非不听,这回好了,遭罪了,我的儿啊。”沈姨娘趴到儿子身上哭,还声嘶力竭的挥着手帕。 “哥……哥……”谢棠喊道。 谢行本来就难受,身上疼,头也疼,母亲和妹妹偏又坐在床边哭。 他实在受不了了! 终于挤出全身力气,张着嘴说了句:“娘,孩儿还没死。” 沈姨娘听到被子里传来儿子虚弱的声音,终于放心了,摸干眼泪后,又命人取来一床被子铺在谢行身上,把火盆烧得旺旺的。 直到下午,谢行才渐渐好转。 他也能勉强喝点 热汤了。 沈姨娘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坐在床上哆哆嗦嗦的说起了昨天的事。 “后来我喝多了,什么也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巷子里,身上只有一块草席,我走出巷子,人还没缓过劲,就被几个流氓捆了,打了我一顿。”谢行说着还哭了。 他堂堂男子汉,竟遭遇这等丢人的事。 往后还如何在朗州混? 他想当官的梦,怕是也泡汤了。 沈姨娘用勺子往儿子嘴里灌了口汤,寻思道:“商公子身边的小哥说,昨天你们就喝了两杯,他先走了。怎么你们说的不一样?” 谢行瞪眼:“他是这么说的?” “娘耳朵又没聋。” “不可能,我是和他还有那位方大人一起喝的酒,是在他们眼跟前醉的。” “那你怎么跑巷子里去了?衣服还给人扒没了。” “我……”谢行噎了噎,揉着发青的胸口道,“后面我是真不记得了,只记得喝酒的时候胸口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揍了。” “那姓商的打你了?” “娘,可不敢乱说啊。”谢行胆怵,赶紧打断母亲的想法。 倒是谢棠听得有几分明白,斩钉截铁的说:“哥,肯定是商公子故意将你灌醉, 然后把你扔到巷子里的。” 谢行一记警告的眼神看向谢棠:“我是跟方大人喝的酒,商公子就喝了两杯,况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何害我?你管好你的嘴!定是我喝醉后又发生了点别的事,与他们无关。” 谢棠嘟了嘟嘴,捏着拳头有些发气。 索性出去了。 她去找林芷烟,将这事告诉她。 启料林芷烟听了后,也骂她:“谢棠,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竟胡诌人家商公子,他可是父亲请进府来养病的贵客,你也配这样议论他?” 谢棠没想到表姐会这么激动。 愣了半晌。 林芷烟又开始骂谢行:“我看谢行表哥也是冻糊涂了,自己在哪里喝醉的酒都不记得了,竟赖在商公子头上,他若真醉在商公子眼跟前,人家肯定将他安安全全带回府,绝不可能将他扔在巷子里自生自灭……你和你哥,都是糊涂人!” “是是是,表姐,你别生气,是我想多了,胡说八道。” “打嘴!” 谢棠在自己嘴上轻轻煽了两巴掌。 林芷烟这才作罢。 谢棠也算捋清楚了,原来表姐对那位商公子已经有了倾慕之心。 所以往后再说起商亭羡…… 她得注意了! 第69章:一出手,便是精细的活 不知道是方才过于激动?还是着了风?林芷烟感觉脸上都开始痒了,她不敢挠,只让丫鬟凝婵取来一面镜子,再照着一看,发现两边脸颊果真也起了红疹。 谢棠说:“表姐,这是什么风疹?怎么疯长得这么厉害?” 林芷烟也急,忙让丫鬟端来药喝下。 无意间,她又瞥见了挂在屏风上的那件彩锦冬衫。 “凝婵,把那件衣服拿过来。” 凝婵将衣服从屏风上取下来:“小姐?” 林芷烟摆手,让她拿远点,并吩咐:“你等会趁着天黑,把这件衣服拿出去找个布料师父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再找个眼尖点的大夫,瞧瞧内里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仔细些,别叫府里的人看到。” 凝婵明白小姐的意思,抱着那件衣服出去了。 谢棠小心翼翼的问:“表姐,你怀疑你身上的风疹,和玉君有关?” 林芷烟眯眸,她也不敢断定。 谢棠却直接道:“肯定是她在彩锦上做了手脚,想害你!要是不想把彩锦给你做衣裳,当初不答应就是了,背地里却做这种害人的事,表姐,你不能饶她。” “你先别出去说,等我查清楚。” “我知道。” “若真是她在彩锦上动了手脚,我杀了 她。” “上次也她自己用剪刀划伤的自己,结果赖在我头上,害我挨了一顿打,还被禁足……表姐,她太坏了,不能容她。”谢棠眼底一片阴暗。 第二天,凝婵回复,说找了人看,那衣服没问题。 林芷烟宽了心。 生怕真是玉君往料子上加了什么?如果真是,那她身上这些红疹就指不定是什么奇怪玩意了。 还好,应该就是喝酒喝出来的风疹。 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但她没想到,正是这件不起眼的小事,引起来了一场风波。 林书瑶的那盏绛纱灯被人从院子里偷走了。 丫鬟婆子找了好半天,才终于在西南角的一处假山后面找到。 但是被踩扁了。 灯笼下方那串红色流苏也被剪烂了。 事情很快传到了柳氏那,柳氏把所有的女眷都喊到了她院里。 除了玉君。 因为那灯是玉君送给林书瑶的。 她不可能再偷回去,还用那么变态的手段将其踩烂剪烂。 “知道是谁吗?”柳氏问林书瑶。 林书瑶望着手边那盏破烂的绛纱灯,眼眶红彤彤的,摇头道:“女儿也不知道是谁。” “先别难过。”柳氏看着女儿难过,心里也不是滋味。 三个孩子中,她最疼书瑶。 因这 孩子生下来就孱弱,她疼得紧。 柳氏觉得这事很严重,府里竟出了这等丧心病狂之人,况还是在正月里,便命人把东院的丫鬟挨个拎来问话。 问了一圈,果真问出了点什么。 东院一个模样俊俏的丫头跪在地上说:“昨儿奴婢守夜,看到大小姐身边的凝婵手里抱着一包东西,偷摸摸的从二小姐院门口经过,奴婢还喊了她,她看到我就跑。” 女眷们在旁边仔细听着。 柳氏问:“抱着什么?” 丫头摇头:“一包黑乎乎的,夜有些深,奴婢看不大清,但看着大小……像是那盏绛纱灯。” 柳氏拍桌,气得脸色发青。 表家小姐秋意用帕子掩了掩嘴,道:“都知道大奶奶有意将那盏灯留给芷烟姐姐,眼看着灯没了,她肯定怄气啊。” 她的言外之意,大家听得明明白白。 甚至还能听出她语气里的开心。 她本来就中意那盏灯,但是自己又没得到,心里难受了一晚上,现在坏了,谁也肖想不了了,可不就开心了吗。 林书瑶忙道:“堂姐还病着,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她人病着,嘴又没闲,使唤一个丫头要费多大劲。”秋意姑娘继续用帕子掩着嘴说话,好像这样别人就不知道是她说的 一样。 毕竟她只是林家的表小姐。 祸从口出,她是知道厉害的。 用帕子掩着嘴说话,能壮她的胆。 她早就看不惯林芷烟了,仗着嫡女的身份,看不起她们这些表小姐,经常装出一副大方温婉的形象,实则蔫坏蔫坏。 柳氏沉着脸,命人把凝婵带来问话。 但是把女眷们都打发走了。 她要关上门问话。 当天,没人知道柳氏问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凝婵说了什么。 只知道凝婵被两个婆子押了出来,打了嘴。 说她冲撞了柳氏。 半句也没提绛纱灯的事。 所以到底是不是林芷烟指使凝婵偷灯? 没个准确的答案。 三奶奶只说,这事过去了,府里上下不准再提。 但也正是因为这番模棱两可的话……使大家都默认了,就是林芷烟使唤凝婵偷的灯! 林芷烟起了满身的红疹,人也晕沉沉的。 她知道这事后,把凝婵喊到跟前:“三婶问你什么了?” 凝婵嘴巴还是肿的:“三奶奶问大小姐身上的红疹好了没有?奴婢说没有,但已经在喝药了,又问了几句旁的话,奴婢说话不仔细,冲撞了三奶奶,所以挨了打。” “没提灯的事?” “一句也没提,三奶奶也没有问奴婢 手里抱着什么?大小姐命奴婢悄悄出府去查问,所以奴婢也不敢说抱着的是衣服。” “你是作死,让你趁夜出去,你抱着那衣服往林书瑶的院门口钻什么?” “奴婢想着从东院的侧门出去比较方便。” 东院的侧门要经过林书瑶的院子。 林芷烟一气,身上便更痒了,她提了提凝婵的耳朵,又掌了她一耳光:“办事不利索的小贱婢,我留你何用。”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现在好了,府里人人都怀疑是我命你偷了那盏绛纱灯。” “不会的,三奶奶没说。” “三婶是没说,可拉了你去问话,便等同说了,别人会以为三婶是顾及我名声,所以掌了你的嘴。”林芷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柳氏并没有说她偷灯,她也不好站出去同众人解释。 若真出去解释,就要说那件衣服的事,她让凝婵带着衣服出去找人查看,便是怀疑玉君。 玉君割爱将彩锦让给了她,她却派人查她。 女眷们要是知道了,定说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到时候,不仅惹了玉君那边。 还会毁了自己嫡女的形象。 如今左右都不是! 但不得不说,柳氏这招做得很漂亮。 一出手,便是精细的活! 第70章:善得一身正气 林芷烟偷灯的事在府里传开,女眷们私下里议论,都说三奶奶是为了维护她,所以才闭门审问凝婵,掌凝婵的嘴,也是为了顾及她的名声。 许氏知道后,气得要冲到东院去撕柳氏的嘴。 好在江嬷嬷给拦下了。 “大奶奶,你要顾及你主母的身份。” 许氏这才冷静下来。 是啊! 她才是林府的当家主母! 若贸然冲到东院找柳氏计较,会有损她主母稳重的形象。 但是一想到,这才将中馈交给柳氏两天,她就整了这么大一出戏,还害得烟儿遭人误会,许氏心里越想越不舒服。 于是当天下午,她就顶着半张红肿的脸出来掌家了。 玉君听云柳说了这事。 她坐在榻上看怪谈小说,兴致不是很高。 云柳坐在旁边做针线活,边道:“可惜了那盏灯,好好的被人给偷了,还踩烂了丢在假山后面,那偷灯的人心里得多阴暗啊。” 玉君没说话。 云柳继续说:“府里的人都在传,是大小姐让凝婵去偷的灯,因为那盏灯,本是大奶奶要留给大小姐的,结果三奶奶刚掌中馈,绛纱灯就到了二小姐手里, 大小姐不服气,所以让凝婵偷了灯, 还给剪烂了… … 姑娘,你怎么看?” 这丫头刚到玉君身边伺候的时候,话还不多。 现在一整天叨叨个没完。 玉君神色平淡,注意力都在手里的小说上,她翻了一页继续看,叹气道:“这文里的故事枯燥乏味,仅是开头吸引了眼球。” “姑娘不是买了很多本,再换一本看就是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云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继续忙着手里的针线活。 玉君看乏了,才合上书起身走走,还到院里摘了一支腊梅进来,找个水青色的釉瓶插上,摆在窗台前。 屋里添了一抹颜色。 感觉玉君整个人都亮堂了。 看起来比昨天精神很多,也没那么恹了。 云柳欣慰,姑娘好,她才觉得好。 玉君走一圈,身子有些冷,坐到炉子旁烤火,看了看云柳手上的活:“你绣什么呢?” 云柳高兴的说:“奴婢旁的不行,针线活最利索,想着过完年就要开春了,所以给姑娘绣一块方帕,到时候赏春用。” “我看看。” 云柳把帕子递过去。 鹅黄色的帕子上才只绣了一抹青绿色,但看得出针线紧密,绣活仔细。 云柳说:“奴婢还没绣好。” 云柳指腹轻 轻摩擦着那抹青绿色,红唇轻掀:“林芷烟没那么蠢。” “啊?”云柳懵了下。 “她虽然心思阴暗,但毕竟是林家教养出来的嫡长女,不会为了一盏绛纱灯,做出自毁前程的事。”玉君笑着将帕子还给云柳,又道,“不等开春,等你绣好了,我正月里就用。” 云柳还是愣的。 没想到姑娘突然说出这番话。 待缓过神来,她才干干开口:“如果那盏灯不是大小姐派人偷的,那……那是谁?” 玉君没理她,走到书架前重新拿了本小说看。 东院。 林书瑶过来找母亲,柳氏心情很好,正在屋里同身边的张嬷嬷说话。 见女儿过来,便让丫鬟端了一碗参汤给她。 还安慰道:“那灯坏了就坏了,左右也不过是一盏灯,娘让人再给你寻一盏更好看的。” 林书瑶喝了两口汤就放下了。 似乎有什么紧密的话要说。 嬷嬷眼尖,把屋里伺候的丫鬟都遣了出去。 林书瑶柳眉蹙着,这才开口道:“母亲,你为何要害芷烟堂姐?” 柳氏的脸色骤然一沉。 张嬷嬷听了,忙冲林书瑶使眼色道:“二小姐定是误会了什么,可不兴与您母亲讲这种糊涂话。” 林书瑶仍用问责的眼神看着母亲:“堂姐心高气傲,断不可能做出偷灯这种事,母亲故意支开我们,关上门审问凝婵,既不说她偷灯,又不说她不偷灯,使得大家都在猜,这一猜,便等于坐实了堂姐的罪名, 娘,我知道你不喜欢大伯母,但你作为长辈,也不能这样害堂姐啊。” 张嬷嬷暗道不好。 二小姐就是太顺了,顺得一身正气。 眼里容不得任何诟病。 可是这身正气,实在不该发泄到三奶奶身上。 柳氏被气着了:“主院那许氏误会我害她女儿也罢,怎么你今儿也眼盲了?我真是白疼你了。” “娘……” “到底是不是你堂姐派凝婵偷了灯,我都懒得问,若真问出个好歹来,你说我是处理她?还是不处理她?芷烟到底是林家嫡女,名誉最为重要,我掌了凝婵的嘴,是让她仔细说话,不要攀扯到你堂姐身上,怎么反过来,还成我害了她?”柳氏难受的捂着胸口。 “可您也该与大家说清楚,这样稀里糊涂的,最容易让人误会。” “说清楚什么?说你堂姐没偷灯?” “是该这样说。” “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柳氏用手点了下女儿的额头,但没使 劲,“你袒护她做什么?你是我女儿,该与我站一头。” “娘……”林书瑶耷拉着脑袋,手帕绞着手指。 柳氏缓了缓气,自知有些激动过头了,拉过女儿的手拍了拍道:“好孩子,娘知道你心善,但也不能太善了。” 这番话,直到林书瑶回到自己院里,也一直在回味。 母亲总说她太善。 善得一身正气。 是好事,也是坏事。 但这些她都知道。 她心里跟明镜一样。 院里的丫鬟白露见她坐在窗子前失神,拿着那盏被踩烂的绛纱灯进来了,问:“姑娘,这灯怎么处理?” 林书瑶看了眼绛纱灯,眼底裹着一团道不明的气息,暗暗的,深深的,她吩咐白露拿把剪刀过来,把原本就稀烂的灯剪得更烂了,尤其是下方的红色流苏,一串不留。 “烧了!” 白露照吩咐,端着个火盆到院里,将灯丢进去烧了。 林书瑶站在窗子前,看着绛纱灯被火烧干净。 她目光下垂,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小伤口,是被木质的东西刮出来的新伤,流过血,已经成了红印,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她用手盖住那道疤,眼底暗暗的气息逐渐散去。 第71章:脂膏和地龙 偷灯的事,最终不了了之了。 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偷的? 只不过大家都怀疑是林芷烟。 林芷烟没法解释,也没心思计较这些,她只想身上的红疹赶紧褪去,明天初三花灯会,她还想去出出风头。 吃过晚饭,林芷烟身上实在痒得难受。 许氏心疼的紧,最终还是让人去把玉君找了来,一边劝说女儿不要讳疾忌医,说是让玉君看看也无妨,她要是敢出去乱说,便命人缝她的嘴。 林芷烟这才应下。 但取了一块面纱戴上。 正月的天黑得很快。 府里也开始放烟花了,很有过年的气息。 玉君过来时带了阵风,刚好将林芷烟的面纱掀起一角。 她看到她满脸红疹。 连嘴巴上都有了。 林芷烟忙将面纱压下,重新遮好,她当着丫鬟婆子的面,对待玉君还是很客气的,尽管身上奇痒难耐,但还是维持着嫡女风范,不让自己在玉君面前露出丑态。 “玉君,要麻烦你帮我看看了。”她拉了拉玉君的手。 玉君看了到她那双红疹密布的手,默默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不动声色的用帕子擦了擦。 可林芷烟还是看见了。 她没想到有 一天,自己竟会被人嫌弃。 但玉君是真的被恶心到了。 她原想着,林芷烟痒得难受的第一天就该喊她来了,按照她估算的,第一天红疹还不会发太多,她来给她看病,应该不会被恶心到。 可这女人竟生生的扛了两天。 导致红疹起了满身。 真真是恶心到了她。 许氏在旁催促道:“你快给烟儿看看,有没有法子快些止痒,最好明天就能好。” 明天要是能好,就赶得上花灯节。 玉君为林芷烟诊脉,表情时沉时轻,看得林芷烟心里一阵紧张。 她说:“本不想麻烦你,可是父亲和哥哥都去了乔家,乔老太爷病逝,他们估计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玉君“嗯”了一声。 已经把完了脉。 “怎么样?” “这是风疹。” “我知道是风疹,是问你有没有办法治好?”林芷烟迫不及待的问。 玉君总是慢慢的,动作也是轻轻的。 她漂亮的眸子转了转,点头道:“这倒不是什么要紧的风疹,只是大小姐拖得有些久了。” “我……我才拖了两天。” “风疹着风就长,顺着窗户的缝也能进来。” 许氏一听,忙叫丫鬟婆子把 窗户的缝都填起来,还扯了布来遮。 这回算是堵得严严实实了。 “大小姐身上的风疹,喝药已经不行了,需要用药涂,跟堵窗户缝一样,只要是起了红疹的地方都要涂。” “那要涂什么药?” “用脂膏混着捣碎的地龙,加上烈酒,涂满全身,切记躺在床上不要下地,只需一晚,红疹就能消褪。” “你是说……脂膏和地龙?” “脂膏有祛湿的作用,大小姐身上的风疹带着湿气,若不去除,红疹就止不了,至于地龙,这可是一味很好的中药,能消炎止痒,加上烈酒捣碎,敷在身上,虽然疼,但很见效。”玉君同她将医理。 但林芷烟却听得脸色苍白。 胃里作呕,险些吐了。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也皆是恶心的表情。 脂膏,也就是猪油,地龙也就是蚯蚓,这两样东西混在一起涂抹在身上,可想而知有多恶心。 更别说还要加烈酒。 用这种奇特的方子治风疹,大家听都没听过。 许氏还算镇定,只是心中起疑:“你说的这个……我还是头一次听,脂膏还能治病?地龙还是药?” “林家开了百年的医馆,大奶奶身为仁京堂的女当家 ,竟不知道这个?” “我……”许氏噎了下,忙道,“仁京堂都是你大老爷在打理,我忙着家里的事,对那些药啊草啊的不大熟悉。” 玉君点头。 林芷烟掩在面纱后的脸拧得极不好看,她问:“那两样东西涂我身上,不是比起红疹还难受?玉君,可还有别的法子?” 她不大信玉君。 觉得她是故意的。 哪有用脂膏和地龙作药的? 玉君摇头:“我说了,大小姐拖得有些久了,要治,就必须用这个法子,当然,若大小姐实在忍受不了,改喝药也行,但药效很慢,而且即便红疹消褪,也可能留疤。” “不行!绝不能留疤!” “那就只能用我这个法子了。” 林芷烟沉默了。 她在犹疑……最后将目光投向母亲,让母亲替自己拿主意。 许氏到底稳重,和玉君说:“行,我们知道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回吧。” 玉君起身,朝许氏福了福身,准备出去。 许氏又喊住她:“刚好小厨房煮了汤团,你盛一碗回去。” 玉君也没推。 很快,厨娘用食盒装了一碗汤圆过来。 玉君让云柳拿着,又朝许氏福了福身,并说:“大奶奶 ,玉君见你脸上红肿未褪,不妨也涂一点,明儿许就消肿了。” 许氏表情复杂。 到底没说什么。 玉君也领着云柳走了。 她一走,林芷烟将面纱扯下来,大冬天的,窗子紧闭,屋里又是炭火,她闷出了一脸的汗,又不想在玉君面前摘下来,怕被她看到。 “娘,我真要涂那恶心的东西?” “你别急,我先派人去乔府问问你爹,看你爹怎么说?若真是个好法子,你就忍耐一晚,明儿就能鲜鲜亮亮的见人了,若不是好法子,我就将这东西送去给玉君涂。”许氏说话咬着银牙,又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红肿的脸。 林芷烟觉得母亲这话可行,赶紧派人去乔府问父亲。 玉君从主院出来,一路回栖迟院。 云柳拎着食盒跟着她,问:“姑娘,你说的那法子真管用吗?” 玉君笑笑:“我何时骗过人?” 她那么乖! 回到栖迟院,刚到门口,玉君看到商亭羡院门大开,里面在放炮竹。 这两日,隔壁安静的很。 怎么今儿这么热闹? 玉君正疑惑着,就看到方景序手里拿着两支烟花从隔壁出来,冲着她喊:“玉君姑娘,你可算回来了,等你半天。” 第72章:你也没比我大几岁 方景序手里拿着正在燃放的烟花,他身姿笔挺,被衬得仿佛烈日下的葵花,炽烈火热。 他看着玉君,眼里有光。 玉君停在门口,他拿着烟花走了过来,脸上笑眯眯的。 “方大人。”玉君行礼。 “这里不是衙门,不讲究这些,走,一起放烟花去。” “不了,我……” “一墙之隔,几步路而已,我买了很多烟花,人多放起来热闹。”方景序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将手中那根燃放了一半的烟花递给她。 玉君被他的热情强拉了过去。 进了隔壁院子,她看到了如修。 如修穿着烟灰色的长袍,戴着一根浅色围脖,正同自己的小厮阿五在院子里堆雪人。 那雪人有点丑…… 倒刻画的很细致。 院中央燃放着烟花。 青野在点烟花。 而商亭羡,则坐在门口的廊芜下,裹着那件有药草香的灰白色大氅,手边摆着火炉,目光平静的看着院里那几道欢动的人影。 眼前的画面,令人觉得安逸。 如修看到玉君,立马撇下手里正在堆的雪人,朝玉君跑了过来。 “仙女姐姐,你来了。”他的开心溢于言表。 “如修少爷,你怎么在这?” “是杯子哥 哥带我进来的。”如修回身指着商亭羡,“他让我在这里等你,还放烟花给我看。” 杯子哥哥?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玉君疑惑的看向商亭羡。 两人目光对上,他静静的看着她,她也静静的看着他。 青野看了看两人,替主子解释道:“玉君姑娘,是这样的,上次如修少爷过来上药,主子说如果他下次再来的话,就在门口放一只风筝,主子看到了就会接他进来,这样就不用往你院里去了,省得林府的人嘴杂乱说。” 如修毕竟是外男,往玉君院子里钻总归不好。 玉君没想到商亭羡会考虑的这么周到,便冲他点头表示了感激。 商亭羡的表情依旧淡淡的。 但眼底却荡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意,浅浅的,不令人察觉。 玉君转而问如修:“如修少爷,你找我有事?” 如修笑得明朗帅气,仿佛有微风从他脸上拂过:“我来给你拜年,爹爹说年初二走亲戚,要给重要的人拜年,所以如修来给仙女姐姐拜年,祝仙女姐姐来年事事顺心,平安健康。” 他说完,学着大人的模样朝玉君作了一揖。 玉君笑了笑:“那我祝你……每天都开开心心。” 她希望他 少挨点打。 如修声音扬得高高的道:“等如修再长两年,就娶仙女姐姐回家,那样如修会更开心。” 听到这话的商亭羡,心头一动。 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胸口剐过,只是那感觉,一瞬后又消失了。 他觉得自己疯了! 而不等玉君说什么,如修又道:“不过上次青野哥哥说,仙女姐姐要守孝三年,还不能马上嫁给我,但是如修能等。” 他眼神坚定。 心里认定的事,已经不会再更改了。 玉君张了张嘴,想告诉他自己是不会嫁给他的。 可是话到嘴角,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小呆子解释……她不老不死,无法像普通人那样嫁人生子,白头到老。 所以犹豫后,只问了句:“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如修点头:“已经好了,杯子哥哥的药很厉害,他还给了我一瓶,以后我再挨打就不怕了。” 正好方景序走过来,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拉到眼前。 “小子,还堆不堆雪人了?” “堆,要堆的。” “把本大人堆好看一点,丑了我可是不给钱的。”方景序瞟了一眼如修才堆到一半的雪人,皱皱眉头。 “方哥哥,你本来就丑啊。”如修认 真的说。 原来那雪人,是照着方景序的模子堆的,如修手巧,堆的雪人跟他还真有几分相像。 就是……真的丑了点。 方景序眼角轻颤,拍了如修一脑门:“本大人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当年也是大理寺的门面,还拿过京城十大美男的称号,如今不过是年长了几岁,竟要被你说丑,小如修,你太伤我心了,亏我还买了这么多烟花给你放,忘恩负义的家伙。” 如修不过一句,方景序就已经叨叨着十来句了。 青野走了过来,一把搂过如修,同方景序道:“方大人,如修少爷胆子小,你别吓唬他,他毕竟是我家主子请进门来的贵客。” “我何时吓唬他了?”方景序冤枉死了,他只是表情严厉了点,语气重了点,“如修生得比亭羡还要好看,老子最喜欢他了。” 好看…… 如修眨眨眼,很开心。 但商亭羡不开心。 他讨厌“好看”二字与自己挂连。 而他那厌恶的表情,刚好被玉君捕捉到,她转头让云柳把食盒给她,让云柳也去放烟花玩,然后朝商亭羡走了过去。 身后,方景序把如修从青野怀里又拉了过来,手摸了摸他嫩白的脸道:“小如修,你说,方 哥哥对你好不好?” 如修眼睛很亮,样子却很呆。 他点头:“好。” 方景序开心大笑,放如修去堆雪人了,还强调一定要把自己堆好看点。 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与当初在牢中审问程耀堂时,那个手段残忍的方景序判若两人。 玉君走到廊芜下,旁边正好有一把椅子。 她很自然的落座,问:“你不去玩吗?” 商亭羡唇间微勾:“只有你们这样的孩子才喜欢过年。”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过完正月,我就及笄了。” “哪天?” “正好元宵节。” “那快了。” “嗯。” “但及了笄,在我眼里你也还是孩子。”商亭羡固执的认为。 玉君瞪他一眼:“你也没比我大几岁。” 商亭羡笑了笑。 玉君又瞪他! 算一算,她今年都已经几百岁了,商亭羡这家伙在自己面前连孩子都不算,顶多就是个未成型的小胚芽。 竟还在她面前充大人。 狂妄! 方景序带着青野和云柳在院里放烟花,如修带着小厮阿五在旁边堆雪人,他时不时看看方景序,再继续堆,把雪人刻画得越来越像方景序。 玉君不知道,如修还有这样的本事。 第73章:你好像很怕我死 玉君和商亭羡坐在廊芜下,看着院子里热闹的场景,两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笑意。 不一会,商亭羡突然问她:“你在我的氅衣上放了草药?” 玉君看他除夕夜那天就披着这件灰白色的大氅,今天还是披着它。 “你闻着那味道,觉得如何?” “身子好像没有平时那么轻了,人也精神很多。”他看向她,“是什么药?为何只有我闻得到?” “因为是专门为你调的。” “调的?” “你不是不肯喝我开给你的方子吗?所以我想了这个法子。” “你好像很怕我死,为什么?”商亭羡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从第一次见面,这孩子就说可以治他的寒症,之后又是给他诊脉,又是写方子,还在他的氅衣上加了草药。 可是他于她……好像没有任何关系。 她为何要救自己? 玉君目光轻沉,她想告诉他,因为她要弥补自己当年犯下的错,所以,她不能让他死。 可是这些话,她还不能说。 这时,一坨雪球飞了过来,正好打在商亭羡脚边,方景序走过来:“你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也听听。” 他蹲在火炉旁伸手烤火。 如修也跑了 过来,蹲在他旁边也一起烤火。 两个人蹲在一起,看起来便好笑。 玉君忍不住笑了下。 这一笑,给这几个人都看懵了。 她太好看了,笑起来的样子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妖媚姿,貌若王嫱,颜如楚女。 方景序痴了下,又偷瞄商亭羡一眼。 后者面色如淡,目光无波,好似对美人在旁提不起任何兴致。 却不知他掩得极好。 倒是如修,他所有情绪皆在脸上和眼神中:“仙女姐姐,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玉君抿了抿唇,问他:“你想吃汤圆吗?” 如修揉了揉肚子,点头。 玉君将食盒端上来,那碗汤圆还是热的,她递给如修。 却被方景序抢先一步夺了过去。 “正好我饿了,玉君姑娘,我不客气了。”他连勺子都不用,直接端起来往嘴里灌,咕咚咕咚几下全干完了,剩个空碗还给玉君。 玉君:…… 如修皱着眉,都要哭了。 小声翼翼的说:“方哥哥,你怎么没给我留一个?如修也想吃。” 方景序用袖子擦了把嘴:“乖,下次我做给你吃。” 如修:…… 方景序还意犹未尽的说:“你们林府做的吃 食味道真不错,上次来喝了一碗参汤,这次又吃了一碗汤圆,说起来,那参汤真好喝,还是你们林家大小姐亲自下厨做的……亭羡,那林大姑娘什么时候再来给你送参汤?你要是不喜欢喝,留给我。” 商亭羡脸色沉得可怕,眼底一片冷芒。 方景序自知多嘴了,赶紧紧了紧嘴巴,又作死的说了句:“我只是夸林大姑娘手艺好。” 他说着,看了一眼玉君。 玉君被他这一眼看得奇奇怪怪,林芷烟看中了商亭羡,她知道,所以她给他送参汤表达爱意,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方景序看她做什么? 商亭羡脸色冷得极为可怕,盯着火炉里烧得火红的炭块道:“你的舌头该用火好好烫一烫了。” 方景序顿感不妙,咂了咂舌,赶紧转移话题:“明天朗州有花灯会,我订了城里最好的赏灯台,明日我来接你,玉君姑娘,我也算上你了,你不能推。” 玉君刚想说不去…… 如修就急忙问道:“那……如修呢?” 方景序拍拍他:“你得自己掏钱,一个位置收你十两银子。” “可是我没有这么多银子。” “那就不能带你了。” “我……我不要坐位 置,我站着。”如修满眼期待。 方景序不好再逗他:“行,就当你为我堆雪人的幸苦费。” 如修高兴了。 那双眼睛很亮很亮。 青野又放了一束烟花,五颜六色窜到了天上,夜空炸开,仿佛万千星辰坠落。 一只乌鸦从夜下飞来,落在两座院子之间的墙头上,碧绿的眼睛看着廊芜下那几个人,接着“呀呀呀”的叫了几声。 闻声,方景序看了过去:“亭羡,又是那只乌鸦。” 从京城一路跟着他们到朗州。 商亭羡目光轻转,对上那双碧绿诡谲的眼睛,可再仔细一看,乌鸦好像并不是在看他。 而是……玉君。 乌鸦很快就飞走了,扑闪着翅膀,消失在大雪夜里。 方景序也走了,带着如修一起走的。 玉君带着云柳也回去了。 剩下商亭羡独自坐在廊芜下。 他还没有得到玉君的回复,她为什么不想他死? 这个问题,眼下困住了他。 另一边。 许氏派去乔家的小厮已经回来了,说是大老爷觉得玉君的法子可行。 殊不知,林文远在听到小厮传的话时…… 先是惊,后是大惊。 惊的是,玉君竟然用脂膏和地龙来治 风疹。 大惊的是,玉君竟然会想到这么好的办法,而他身为仁京堂的当家,“诊脉神手”的传承人,竟然没想到。 那孩子,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本事? 得了林文远的回话,许氏赶紧命厨房准备脂膏,又让人出门去挖地龙,因是冬天,地龙钻得很深,小厮们挖了好半天才终于挖了一筐。 照着玉君说的方法,捣碎了地龙,加上脂膏和烈酒混合。 那味道。 那看相。 令整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恶心吐了,却还得忍着那味道,将其涂到林芷烟身上。 林芷烟如此高贵冷艳的女子,眼下却用大蒜堵着鼻子,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任由婆子丫鬟往身上涂那东西,因为嘴巴上也有红疹,所以连嘴巴上也涂了。 这期间,那味道冲破大蒜灌进鼻中,她忍不住吐了。 一时间,屋里的味道变得更重。 最后在强忍之下,终于涂满了全身。 她仿佛裹了一层大粪,笔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而许氏早就退到了屋外,她心疼女儿,但实在忍受不了那味道。 真像是掉进了粪坑。 她掩了掩鼻子,又想起玉君喊她也可以涂一涂。 便更觉得作呕了。 第74章:红疹好了 婆子洗了手出来:“大奶奶。” 许氏用帕子挥了挥,让她站远一点:“弄好了?” “已经给大小姐都涂上了,就是味有点重,大小姐难受得很,躺在床上不敢动。” “且等着,看看明天红疹能不能消。” “要是消不了,大小姐这罪就白受了。”婆子担心道。 许氏看了眼屋里,接着脸色一冷,哼道:“要是消不了,你明天就把玉君绑来,我拿她是问!” 婆子应声。 许氏觉得那味太重了,院子里都闻得着,她站了一会就走了,只嘱咐丫鬟婆子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她。 玉君的栖迟院就在林芷烟住的梨香阁前面。 隔着一条道。 挨得很近。 云柳把屋里的窗户都关紧了,一边道:“大小姐院里的味太重了,风一吹,都飘到这来了。” 玉君从商亭羡那回来后,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坐在榻上接着看那本还没看完的小说,她抬头,淡淡的问道:“味道很重吗?” “姑娘闻不着吗?” “我只闻到花香。” 云柳不信邪,对着窗户缝又闻了闻,哪里有花香? 分明是臭味。 “姑娘的鼻子难道与奴婢的鼻子不一样? 奴婢闻到的只有臭味。” “你过来。”玉君放下书从榻上坐起来。 云柳走过去,一脸疑惑。 玉君拉她在旁边坐下,随后从头上取下一根短银针:“别动。” 话音刚落,那根银针便扎进了云柳的耳后。 落针很快,轻捻几圈后,便起针了。 云柳只觉得痒痒的,倒是不疼。 玉君将针插回发髻上。 云柳愣愣的看着她的发髻,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姑娘的头上竟然藏着银针。 她每日都为姑娘梳妆,竟然没发现。 玉君道:“你再闻闻,可否闻到花香。” 云柳回过神,起身走到门外闻了闻。 阵阵清香袭来。 她激动道:“姑娘,奴婢闻着的是花香。” 玉君同她笑了笑。 “怎么会这样?姑娘好厉害。”云柳好奇的摸了摸给自己的耳后,不知道姑娘扎的什么穴位,竟能改变一个人的嗅觉。 “只是暂时的,睡一觉,明儿就恢复了。” “奴婢倒想一直闻着花香。” “你这贪心的丫头。” “不过……姑娘怎么会把银针藏在发髻里?万一不小心碰到,扎破了手可怎么办?” “习惯了。” 玉君在发髻里藏针的习惯, 自她五岁习医那天起,就一直保持到现在。 翌日。 天刚刚亮起,初三的炮竹声便响了。 林芷烟涂着脂膏和地龙在床上艰难的躺了一晚,见天亮了,赶紧命丫鬟婆子烧水给自己清洗。 待那一层层的药洗掉,她身上的红疹竟真的都消褪了。 皮肤光滑如初,甚至比以前更加红润。 她摸着自己光洁白嫩的手臂,心中又喜又惊。 喜的是,红疹终于消褪,她可以去参加今晚的花灯会了。 惊的是,玉君竟然这般有本事! 她甚至有点理解,为何祖父会娶玉君了…… 一个生得这么好看的女子,不仅性格温顺,医术还如此超然,就连林芷烟这样的贵女,都忍不住艳羡。 试问,又有谁能抵得住? 许氏听说女儿的红疹已经褪了,带着人过来时,正看到一众婆子丫鬟将屋里的东西往外扔。 院里的味已经散了很多。 只是有风吹来时,还能闻到一些。 “大奶奶。” “这是做什么?” “大小姐命奴婢们把屋里的东西都扔了,说是不干净。” “烟儿呢?” “大小姐在偏房。”丫鬟抱着被子往外扔。 许氏去到偏房,林芷烟已经 梳洗干净坐在里面,身上扑满了香味。 她忙拉母亲到罗汉床上坐。 许氏将见女儿身上的红疹果真没了,皮肤光滑无暇,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姿,心终于放了下去:“那东西虽然难闻,但药效是好,才一个晚上,就全好了。” “女儿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奇痒难耐的滋味,她不想再体验第二回。 “以后万不能再吃酒了,这风疹说长就长,吓死个人。”许氏捂了捂胸口,又不放心道,“等你爹从乔家回来,让他再好好给你看看。” 林芷烟点头。 这会一婆子进来回话:“大小姐,你佩戴的那些首饰也要扔吗?” 林芷烟皱了皱眉,一脸嫌弃:“都扔了,全换新的。” 婆子又出去了。 许氏拉过女儿的手,说:“屋子里的东西该换得换,但也不要铺张浪费。” 林芷烟撒娇的哼了两声:“娘,一想到裹着那东西在屋里躺了一晚上,女儿就觉得恶心难受,虽然屋里已经散了味,嬷嬷也让人里里外外擦了好几遍,可女儿还是不舒服,总感觉到处都有味,索性把东西都扔了,眼不见为净。” “你爹要是知道,肯定说你。”许氏又提醒道,“烟儿,你是 我林家的嫡女,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林家,你更要拿出嫡女的风范,给底下的女眷们作出表率,万不能大意,落人口舌。” “您说的是偷灯的事吧?” “柳氏那人,心眼小,又不好对付,这次被她趁机摆了一道,实属我们大意。” “女儿偷没偷灯,三婶心里最清楚。” “所以你往后行事要更加小心,人言可畏,最是厉害的。” “嗯,女儿明白。”林芷烟眼底暗了暗,又喊来了刚刚那婆子,说,“首饰别扔了,你找个手脚仔细的师傅,将那些首饰好好清理干净,再收起来放到小库房里去,以后不戴了。” 婆子:“是。” 正好院里的丫鬟进来,脸色有些难看:“大小姐。” 林芷烟问她:“憋着个嘴做什么?” 丫鬟欲言又止道:“奴婢刚刚出去,就听到府里的人说……” 似乎那话难以入耳,实在说不出口。 许氏黑着脸: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说。” 林芷烟大概猜到,肯定是外面又在传她的流言了。 一帮嘴杂的! 果然,那丫鬟支支吾吾的说:“奴婢听到人说,说……大小姐掉粪坑了,把整个梨香阁都熏臭了。” “什么!” 第75章:林念听的秘密 太简直离谱! 林芷烟听到这话,气得脸都拧成了一团。 丫鬟吓得跪到地上:“不是奴婢说的,是奴婢听来的。” 许氏怒道:“是谁说的,喊进来,好好掌掌嘴。” 很快,两个丫鬟被带了进来,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眼睛都不敢往上抬。 许氏命嬷嬷掌了二人的嘴,拉出去发卖了。 本以为就此作罢。 结果流言越传越厉害。 说林芷烟在粪坑里泡了半个时辰才被人拉上来,洗了一晚上的澡都没洗干净。 又说是因为她偷了林书瑶的灯,被林书瑶报复了。 还有人说她身上的红疹,是泡在粪水里泡好的。 …… 林府上下百口人,这一传,几乎人人都知道了。 林芷烟被冤枉偷灯,已经是百口莫辩,眼下又被说掉进了粪坑,更是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府里用过早饭后,女眷们便偷摸摸的往梨香阁伸脑袋。 想看看林芷烟掉进粪坑后的样子。 可是又都不敢进去看。 只有林念听是大.大方方走进去看的……她像是刚刚吃完饭,顺路溜达进来消食的一样,走到梨香阁的院子里,往墙头上一坐,脚一蹬,姿势颇有男儿气,手里还抓着 一只肘子,边啃边往林芷烟的屋里看。 丫鬟进去跟林芷烟说:“三小姐坐在院里的墙头上,眼睛直勾勾的往咱们屋里看,不进来,也不说话,就抱着一只肘子在啃。” 丫鬟想说:那画面怪渗人。 为了晚上的花灯会,林芷烟正坐在梳妆台前盛装打扮。 她透过窗户往外看,只看到林念听挂在墙头上的半边身子。 吊儿郎当的。 一点坐相也没有。 林芷烟哼道:“她向来这样,没规没矩。” “那要不要奴婢打发三小姐出去?” “不管她,她会点武功,撵不走的。”林芷烟嗤鼻,眼底满是轻蔑。 身为贵门小姐,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可林念听成日里跟个男儿一样,还跑去学那些粗鄙的武功,简直有失家风。 倒也不愧是三婶教出来的好女儿! “你去打听一下,商公子今晚去不去花灯会?”林芷烟最为关心的,还是商亭羡。 她希望他也去。 丫鬟照吩咐出去打听,过了一会就回来了,说是打听不到,商亭羡身边的小哥儿连门都不让她进。 她问了小哥,小哥却黑着脸盯着她不说话。 她怕得紧,就回来了。 林芷烟对此也习惯了 。 自从倾慕商亭羡以来,她就没正经与他说过话,唯一一次还是在乔老太爷大寿宴那天,可当时,他连正眼都没瞧她,只给她一个背影。 “大小姐?”丫鬟见她出神,唤道。 林芷烟整理思绪,望着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 满头珠翠,沉鱼落雁之容,蛾眉横翠,粉面生春,妖娆倾国色,窈窕动人心,一抹朱唇樱桃滑,娇嫩生艳。 如此美人,是该迷倒众生。 怎地他就禁欲寡淡? 一眼也不瞧? 林念听在林芷烟院里的墙头上啃完了肘子,从上面跳下来,然后用院里的水洗了洗手,觉得没劲,就走了。 正好栖迟院在前面。 她跑去找玉君了。 同上次一样,她还是门也不敲,直接跳墙而入,走到屋外的廊芜下,半个身子趴到敞开的窗台上,看着里面坐在榻上看书的玉君。 一鼎香炉,美人卧榻。 那画面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她不施粉黛,却连皱眉的样子都是好看的。 林念听看痴了,不由地道:“我娘说得对,长得好看的女子就跟一幅画,怎么动都好看。” 闻言,玉君抬眸,看向她。 并没有因为她的突然出现感到意外。 反而 淡淡一笑,问道:“外面冷,你不进来坐吗?” 林念听双手撑在窗台上,摇了摇头。 玉君也不再搭理她,继续看书。 林念听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再次开口:“我刚从梨香阁过来,你不想问点什么吗?” 玉君看着书,头也不抬道:“我该问什么?” “大家都在说芷烟堂姐昨晚掉粪坑了,但是她们又不敢进去看,只有我进去看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玉君语气温温柔柔,耐心的应和她。 “我看到她已经把自己洗干净了,像只大公鸡一样坐在屋里打扮,那样子,就差在头上插一只鸡冠,真可笑。” “她是你堂姐,你不能这样说她。” “可是我不喜欢她。” 林念听盯上了玉君摆在窗台前的那只腊梅,伸手将它从水青色的釉瓶里拿了出来,然后翻了个身,背靠着窗台,一边摘下腊梅的花瓣,一边说:“她最看不起我了,觉得我习武是件很丢脸的事,可是她不知道,我习武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她。” “哦?说说看。”玉君手里的书翻了页,依然耐着性子回应她。 “是为了有朝一日,把她打晕了卖去勾栏院。”林念听说着 ,一把将那腊梅头扯下来,碾碎了扔到地上,还不忘踩两脚。 可见,她是真的厌极了林芷烟。 恨不得那花头就是林芷烟的脑袋。 玉君被她的话逗笑了。 这孩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也是个性子可爱的。 林念听又转过头看向玉君,一脸认真的说:“这是我的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她有所防备,我就不好下手了。” 玉君点头,并告诉她:“那你最好将她卖远点,省得她脱身找回来,你就麻烦了。” 林念听若有所思,重重点头:“你还真提醒我了,我得重新做计划了。” 她反手将那支光秃秃的腊梅又插回了釉瓶里。 然后跳到了墙头上。 走了。 玉君看着那支只有枝干的腊梅,摇头发笑。 倒也不觉得烦。 反而那丫头的性子生机活泼,也让她的心情难得松一松。 只是偶尔话太多了。 府里的姑娘们都在为晚上的花灯会做准备,柳氏为女儿林书瑶找了一盏六瓣海棠花灯,虽然不比绛纱灯好看,但点上烛后,也是美的。 而林芷烟那边,她准备了一盏手提的步摇灯,上面用五彩鲜花缠绕,红色流苏坠底,一眼看去十分惊艳。 第76章:她们嫌她臭 女眷们都在准备晚上花灯会用的灯笼。 唯有玉君什么也没准备。 云柳都急了,眼看暮色四合,姑娘要去应方大人的邀约了,她赶紧去管事房的仓库里找了一盏圆形的荷花灯。 那灯漂亮是漂亮,但也很普通。 街上随处可见。 云柳自责道:“奴婢没用,只找到这盏灯。” 玉君看了一眼,笑了笑。 什么也没说。 到了要出门的时辰,女眷们提着各自的灯笼开开心心的准备出发了。 主院里。 许氏喊来江嬷嬷:“姑娘们都出门了吗?” 江嬷嬷道:“都到门口去了。” “马车都备好了吧?” “按照往年一样,都安排好了,大奶奶放心。” “毕竟都是姑娘家的,出行要小心些。” “派了丫头婆子跟着。” 许氏点头,沉声道:“把药拿来吧。” 江嬷嬷应声,转身从外面端了个小碗进来,碗里黑乎乎一团,味道如粪。 屋里一下就被熏臭了。 许氏拧了拧眉头,用帕子掩住口鼻道:“烟儿涂着这东西躺了一晚上,真是苦了她。” 江嬷嬷伏身:“大奶奶脸上的红印都三天了还不见消,今晚涂了这药,明儿一定能好……姑 娘们都出门了,闻不着,您放心往脸上涂,老奴合了大门,封了窗户,没人知道的。” 许氏瞅着碗里那黑乎乎的东西。 一咬牙,点了点头。 江嬷嬷把院里的丫鬟婆子都遣了出去,留她自己在屋里伺候。 许氏强忍着难闻的气味,由着江嬷嬷将药往她脸上涂。 然后躺到床上,睡一晚美容觉。 明儿起来兴许就好了。 索性药不多,味道从屋里散到院里,再散到院外,已经轻了很多。 此时林府门口。 女眷们各个盛装打扮,手提着漂亮的灯笼,三三两两挨在一块。 每年花灯会,林家都会在城里的浮云楼提前定好位置。 出门的马车也是提前备好的。 林芷烟提着步摇灯笼走在最前面,乘的也是最前面的豪华马车。 只是今日与以往不同,大家好像都离她远远的。 似乎不愿意挨着她。 就连平时总要与她挤在一起的谢棠,此时竟然挽着秋意表妹的手,两个人看起来亲密无间,有说有笑,压根不理会她这个林家嫡女。 意识到了这种反常,林芷烟压低声音问身边伺候的丫鬟红叶:“我身上还臭吗?” 红叶摇头:“姑娘身上都是胭脂味 ,香香的。” 林芷烟这才放心,转身喊谢棠:“谢棠,过来同我一起。” 谢棠脸色一僵,挽着秋意的手紧了紧,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推辞道:“表姐,秋意妹妹喊我跟她一起坐,我就不同你挤了。” 林芷烟平时便是一副心高气傲的架势,谢棠当着众人的面拒绝了她,让她很没有面。 但她要顾及自己的身份,不好当众发飙。 只眼神如刀子般警告了谢棠一眼。 偏偏谢棠没看到,继续和秋意姑娘有说有笑。 林芷烟又转问表家小姐兰兰:“兰兰,你呢?” 兰兰姑娘家世不显,全家上下都倚仗着林家帮扶,所以对林芷烟一向卑躬屈膝。 突然被点名,兰兰愣了片刻。 声音弱弱的道:“表姐一向都是自己乘马车,今儿怎么偏要拉人同乘了?” 听了这话,女眷们纷纷用帕子掩嘴发笑。 林芷烟表面上维持镇定,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 她知道,她们是嫌她臭! 该死的! 她明明扑了很多脂粉,连红叶都说她香。 正好这会林书瑶和林从淮并排从府里出来了。 因为偷灯的事,林芷烟瞪了林书瑶一眼,接着眼神温和的看向林从淮 :“从淮哥哥,你今日不读圣贤书了,也去花灯会?” 林从淮是个书呆子,眼里墨水很重,却空洞洞的。 总是低着个头。 身上没有一点文人墨士的气质。 他语气恹恹的道:“母亲让我多出去走走,不要老闷在屋子里。” “三婶说得对,哪有成日里捧着书看的。” “是。” “念听妹妹呢?她不是最爱凑热闹。” 林书瑶说:“她早早就先出门了,闲不住的。” 林芷烟看向她,眼底闪过一抹冷色,声音故意拔高道:“这两日我病在院里没出来,听说玉君姑娘把那盏绛纱灯给了你,却不知被哪个贱蹄子踩烂了,还把我房里的凝婵拉去问话, 真是奇了怪了,一盏灯而已,有什么可稀罕的! 偷它做什么! 不过那偷灯的人若欺到我头上,我非找出来掌她的嘴,再打断手脚才罢, 也就书瑶你这性子,竟想着息事宁人。” 她这话说给林书瑶听,也是说给那些女眷们听的。 她要告诉大家,她没偷灯! 却不想,秋意同身旁的女眷们轻声说:“太厉害了,芷烟姐姐连自己都骂,她还真能把自己手脚打断了?我不信。” 女眷们悄咪咪 的笑。 显然都不信林芷烟的话。 只当她是掩耳盗铃。 谢棠是知道内情的,那天林芷烟吩咐凝婵抱着那件彩锦做的冬衫出府找师傅查看,当时她也在。 所以知道凝婵手里抱着的是衣服。 不是灯。 她本想替林芷烟解释一下,但想想又算了。 平时总被林芷烟当枪使,她干嘛要为她解释? 随后,大家陆陆续续上了马车。 林芷烟坐在马车里,心情沉沉的。 以往花灯会,她都是所有人瞩目的对象,那些表小姐们恨不得都围着她转。 可今年…… 想到这,她沉了口气。 已经没什么心情去花灯会了。 她让红叶打开车窗透透气,有些闷得慌。 正好一辆马车从旁边经过,帘子微掀,她看到了坐在里面的方景序。 她认得他。 那日在乔府门口,方大人带着衙门的人,声势浩大的把程耀堂绑了,她当时坐在马车里都看到了,后来经过打听,知道原来商公子是与方大人一起从京城来的。 两人是挚友。 她立马吩咐车夫:“先去东后门。” 车夫调转马头,与女眷们的马车分开,跟在方景序的马车后面来到了府里的东后门。 第77章:花灯会 商亭羡的院子离东后门很近。 林芷烟看到方景序进去了,她坐在马车里等。 果然小一会,方景序与商亭羡一起从里面出来了,青野跟在后面。 方景序同商亭羡说:“我去敲了玉君姑娘的院门,她让我们先去,她稍后就来,还有小如修,我已经派人去接了。” 商亭羡“嗯”了一声。 林芷烟已经下马车走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与商亭羡面对面碰上。 不再是背影了。 商亭羡容貌俊逸,气度不凡,一支银钗束于冠顶,着一身烟灰色长袍,银雪月下,衬得他龙章凤姿,风光昳丽。 林芷烟不禁红了脸,胸口骤紧,欠了欠身道:“芷烟拜见方大人,商公子。” 方景序倒是第一次见林芷烟。 但他喝过她给商亭羡熬的参汤。 味道很好! 听说林家嫡女生得花容月貌,眼下见了,确实有几分姿色。 但是同玉君姑娘比…… 还是差了点。 方景序道:“林大姑娘,你怎么在这?方才本官过来,看到你府里的女眷都乘马车往街上去了。” 林芷烟语气温柔的说:“我见方大人来找商公子,定然也是去看花灯的吧?二位刚来朗州,一定不知道哪里赏灯最好看,所以芷烟停下来等等二位, 一起去。” 她看了商亭羡一眼。 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淡淡的。 方景序笑了笑道:“城里赏灯最好的位置,当然是浮云楼,本官已经定好位置,只管过去。” “这么巧?” “此话怎讲?” “我林家定的也是浮云楼。”林芷烟又偷偷看商亭羡,心中欢喜,“那便一同去吧。” 方景序虽是个武将,但观察细微。 他看得出林芷烟的心思。 当然,也知道亭羡的心思。 亭羡这家伙禁欲寡淡,仿佛对世间女子都不感兴趣,冷石头一块。 方景序时常在想,他是不是身体有隐疾? 为此,他还专门请教过宫里的御医,问得了寒症会不会影响那方面? 御医上下看了看他,后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不会。 过了两日,御医偷偷摸摸塞给他一捆药,让他三碗水煎一碗,每天睡前喝,坚持一个月,便有成效。 他当时脸色都青了。 却又百口莫辩。 那之后,大理寺的一帮糙老爷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事,把他堵在司部衙门的公房里笑了一下午。 他气不过,第二天就进宫把那老御医揍了一顿。 眼下,林芷烟主动送上来,方景序也起了玩心,想看看亭羡如何处理这个麻烦? 便道 :“好啊,请林大姑娘带路。” 林芷烟抿了抿唇,欠身回到马车上。 待方景序拉着商亭羡上了马车后,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亭羡,你小子艳福不浅,为了你,人家林大姑娘都堵到门口了,我看,你就从了吧,往后天天有参汤喝,不得美死你。” 方景序目光很冷。 冷得可以杀人。 不出意外,马车里很快传来了方景序惨烈的叫声。 到了浮云楼外,方景序下马车时,腿是瘸的,眼睛是肿的。 而商亭羡站在他旁边,风姿依旧。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芷烟见状:“方大人这是怎么了?” “磕……磕了一下。” “磕得如此厉害?大人要小心点,今天人多,注意脚下。” “谢林大姑娘关心。”方景序看着商亭羡,咬牙切齿,“算你狠!” 说着揉了揉眼睛。 商亭羡已经先一步进了浮云楼。 朗州的花灯会一年一次,热闹非凡,几条长街映照在五颜六色的灯笼下,放眼望去,令人眼花缭乱。 男男女女们簪着花,提着灯笼,融入在这片彩色柔光中。 浮云楼外设有一处朱漆方台,用以朗州历届的花魁女子表演。 也因此浮云楼一座难求。 商亭羡等人上了三楼入座, 位置临街。 正对底下的朱漆方台。 林芷烟也很自然的跟商亭羡和方景序坐在了一起,她脑袋抬得高高的,有意显摆。 因为林家女眷们的位置也在三楼。 在三楼在里间。 外面隔着一块牡丹样式的刺绣屏风。 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 女眷们看到林芷烟是同商亭羡还有方景序一起来的,别提多羡慕了。 尤其谢棠。 她咬了咬唇,绞着帕子道:“早知道,我就该跟芷烟堂姐一起乘马车的。” 秋意听到这话,捶了她一下:“你这是嫌弃我了?” “我没这意思。” “那你过去找芷烟姐姐好了。”秋意生气了,转过去跟别的女眷说话。 不再理她。 谢棠透过屏风盯着那边,肠子都悔青了。 不过因为哥哥谢行的原因,她对商亭羡兴趣不大,倒是对那位方大人……很有兴趣。 只是现在过去,太过点眼了。 她只能压制住冲动。 林芷烟坐在商亭羡对面,她悄悄看他,见他脸色始终冷冷的,浑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想开口与他说什么…… 便突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上楼了。 是玉君。 她同平时一样,懒梳妆,不打扮,却淡扫蛾眉 ,红霞衬娇脸,尤其她那一身清冷的气质,美得仿佛画中人。 林芷烟心中艳羡,不想再看。 可一转眸,竟发现商亭羡的目光也落在玉君身上。 而且他的眼神…… 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玉君带着云柳上楼,她应方景序之邀,本该过去的,但是见林芷烟也在,便止了步,朝方景序福了福身,然后往林家女眷那边走了过去。 方景序想喊她…… 可林书瑶先一步喊了她:“玉君,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玉君在林书瑶身边坐下,隔着那块刺绣屏风,她隐约能看到商亭羡投过来的目光。 热热的,叫她觉得奇怪。 林芷烟心里不是滋味,阴阳怪气的道:“商公子应该见过她的,她是我祖父的续弦,可是还没到及笄的年龄,也不知怎地,就与我祖父结了良缘……现在还在守孝期,是不该出来抛头露脸的,这不合规矩。” 她说这话时,商亭羡的眼神深得可怕,冷冷开口道:“林大姑娘与男子同席,是否也不合规矩?” 林芷烟怔了下。 她一心想着与商亭羡亲近,竟没顾上礼教。 当下面红耳赤。 赶紧起身欠了欠身,准备回女眷那边去。 却不想商亭羡喊了青野:“去请玉君姑娘来坐。” 第78章:哪有小如修漂亮 林芷烟听商亭羡要去请玉君,刚走两步又折了回来。 明明才说她与男子同席不合规矩。 却又请玉君过来? 凭什么! 商亭羡知道她想说什么。 先一步替她解惑道:“林大姑娘出身书香门第,应该是懂礼教的,玉君姑娘既是林老太爷的续弦,便是林家的长辈,也是你的祖母,她作为长辈,我请她过来坐一会,林大姑娘应该不会多嘴吧?” 不会……多嘴吧? 这是把她当什么人了! 喜欢道人长短的长舌妇吗? 林芷烟有口难辩,心里不舒服,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只道:“那芷烟就不打扰商公子和方大人了。” 灰溜溜的回了女眷们那边。 同时青野过去请玉君,站在那扇八折屏风前,道:“玉君姑娘,主子请你过去。” 玉君正在同林书瑶讲话。 她抬头时,看到林芷烟进来,后者眼神宛若刀子,狠狠剜了她几眼,随后坐到原就为她准备的位置上,那位置靠着临街,观赏性最好。 谢棠纳闷,靠过去问:“表姐,你怎么过来了?” 林芷烟努力掩住自己难堪的神色,淡淡道:“方大人和商公子有话要说,我不好在场。” 谢棠将信将疑,再一转头…… 看到玉 君绕过那面绣着连枝牡丹的屏风,朝商亭羡那边走了过去。 不是说方大人和商公子有话要说? 怎么还请玉君过去? 谢棠心中疑虑,但想着林芷烟能和方大人一起来,想必是能说得上话的,便试探道:“表姐,你与方大人很熟吗?” 林芷烟皱眉,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问问而已。” “谢棠,你老实点。” “表姐,我……我又没做什么,你为何无端训我?”谢棠袖中的手攥了攥。 林芷烟冷嗤一声:“你我是一同长大的,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人家方大人与你,云泥之别!别妄想了。” 云泥之别! 这四个字跟刀子一样扎进了谢棠的胸口。 她知道林芷烟心高气傲,瞧不起她,可没想到她今日说话这么重! 谢棠红了眼。 袖中的手攥得更紧了。 她咬了咬唇道:“是啊,我哪里能同表姐比,我就是一滩烂泥,活该捡你剩下的。” 说完,她扭过头,将位置挪开了。 林芷烟猛地醒过神来,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她方才看着玉君去到商亭羡那边,心里正气着,偏这个时候谢棠凑过来,还问起了方景序。 所以一时没忍住,把气都发泄在了谢 棠身上。 等她想与谢棠解释时,谢棠已经撇开她,坐得老远了。 林芷烟是彻底没了赏灯的心情。 想早点走。 又不甘心! 她透过屏风注意着商亭羡那边的动向,想寻个机会再靠过去。 玉君已经去到那边坐下。 方景序开口道:“玉君姑娘,今日是我邀你赏灯,你该坐我这桌。” 她笑笑道:“早知林大小姐也在,我便不来了。” “哟,我怎么闻着一股酸味?” “方大人,莫要打趣我。” “我也是没想到,那林大姑娘难缠的很,直接把我和亭羡堵门口了,一路跟过来,还赖在这不走。”方景序用眼神点了点商亭羡,继续道,“多亏亭羡嘴巴毒,把林大姑娘说走了,不然她还赖在这。” 玉君好奇的问商亭羡:“你说什么了?” 商亭羡的表情虽然还是淡淡的,但不似原先那般冷得杀气深重,惜字如金道:“女子礼教。” 玉君点头:“林大小姐最注重礼教了,怕是被你羞走的。” 商亭羡嗤之以鼻,不想再提林芷烟。 小二上了酒水点心,玉君才想起来问:“如修呢?” 对啊! 如修呢? 说曹操,小曹操就到。 楼梯间传来响声,一道小小的身 影像阵风一样窜了上来。 如祈小腿“噔噔噔”的跑到玉君这边,抓起桌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鼓着两腮指着玉君说:“我认得你,小笨蛋。” 这孩子记性真好。 那日在乔府,他一头撞上玉君,玉君说他是小笨蛋。 还用小鬼吓他。 如祈回去后,连做了几日的噩梦,还尿了床,可把母亲杨氏吓坏了,赶紧请了大夫来看,只说小少爷梦魇太深,开了几副药。 方景序沉着脸,将如祈拉过去,捏住他鼓鼓的两腮道:“哪里跑来的小东西,这么没规矩,吃我的东西,还敢骂人?” “唔唔唔……”如祈嘴里含着糕点,又被方景序的大手捏着,说不出话,挣又挣不开。 “这是如祈,如修的弟弟。”玉君道。 “小如修的弟弟?”方景序扭过如祈的小脑袋,仔细看了看,道,“长得一点也不像,这孩子虎头虎脑,丑憨丑憨,哪有小如修漂亮?不像!一点都不像!” 如祈趁机挣脱,在他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 方景序疼得叫了一声,反手把如祈摁到大腿上,扒开他的裤子,露出白嫩嫩的两小瓣,然后扬手打了下去。 不过力道很轻。 只是为了吓唬如祈。 如祈果真 吓到了,趴在方景序的大腿上嗷嗷大哭。 动静很大,引来了屏风后女眷们的注意。 有几个丫鬟从里面出来,替姑娘打探情况,原来是如家小少爷如祈被方大人摁在腿上打,几个丫鬟进来同姑娘们说。 姑娘们觉得有趣,都笑了。 孩子的哭声凄惨又刺耳,商亭羡皱了皱眉与方景序说:“你多大的人了,同一个孩子置气。” 方景序也有些失措。 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如祈,根本没下重手。 谁知这孩子哭得如此惨绝人寰。 如祈舍不得丢掉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便一只手抓着糕点,另一只手去扯自己被拔下来的裤子。 白嫩嫩的两小瓣半遮半露。 最后还是玉君将他从方景序的大腿上拉了起来,替他穿好裤子,安慰道:“方哥哥逗你玩,你再哭,小鬼就来扯小脚了。” 如祈吓得更紧了。 他就是被玉君的小鬼吓得尿了好几天床。 “哇!”小嘴张着,哭得更厉害了。 商亭羡被吵得受不了,出声道:“停!” 他声音冷冷的,低低的。 却带着威压,叫人浑身一怔。 如祈果然止了哭,小嘴闭上,胆战的看着商亭羡,脸上全是泪珠。 他怕商亭羡。 骨子里怕。 第79章:沉塘 玉君见他不哭了,让云柳拿来帕子,给他擦脸。 他不肯,用手推开。 商亭羡黑脸训他:“别动,老实点。” 如祈一震,不再推,任由玉君给自己把脸擦干净。 那小珍珠一颗颗的,把帕子都沁湿了。 方景序有些傻眼,朝商亭羡竖起大拇指:“亭羡,以后我要是有儿子,一定送你跟前教养。” 商亭羡送了他一记“自己体会”的眼神。 如祈小脸通红,打着哭嗝,却还不忘往嘴里送糕点,吧唧吧唧的吃着。 虽然这小东西很讨嫌。 但又长得很可爱。 玉君没忍住,捏了下他肉嘟嘟的脸。 这时楼下上来一人,那人急急忙忙,刚上来便摔在了楼梯口。 “少爷,你小心点。”阿五忙去扶如修。 如修从地上起来,满头大汗,鼻尖有灰。 玉君已经习惯了他的出场。 如修朝着这边走过来,气喘吁吁的喊道:“仙女姐姐……” 玉君让他坐下。 如修先把如祈拉到了面前,难为情的同他们解释道:“我出门时,弟弟也要一起来,母亲让我带上他……仙女姐姐,杯子哥哥,方哥哥,如祈很乖的,不会闹。” 很乖? 这小东西刚 刚闹了一出,才哭完呢。 如祈踩了如修一脚,又从桌上抓了块糕点,然后跑到围栏前,趴在上面看街上的热闹。 如修脚吃痛,缓了缓才坐下,低着头道歉:“如祈偏要来。” 他担心大家不喜欢弟弟。 玉君却说:“你弟弟很可爱。” 这一说,如修的眼睛里才慢慢有了光。 浮云楼的朱漆方台上已经开始了表演,历届的花魁们展示才艺,歌舞琴曲,令人赏心悦目,期间不少公子贵人还用喜包包着银子玉器送上台打赏。 只是这热闹,玉君并不感兴趣。 商亭羡也不感兴趣,他喝了几杯酒,眼神有好几次控制不住的看向玉君,再看看底下的花魁,实在俗气。 方景序却兴致浓烈。 他今日就是为了来看花魁表演,所以定了浮云楼,花魁们摇曳生姿,他看到兴处时,也想掏钱赏几个。 可囊中羞涩。 偏自己又是个抠门的人。 转眼,他看到如祈小手往兜里一掏,掏出一个钱袋,里面装着几锭大银和几粒碎银子,他小手扒拉着挑出一粒小小的,往底下的朱漆方台扔了去。 花魁的贴身丫鬟拾起银子装进盒中,朝小如祈行了一礼。 “多谢小 公子。” 如祈眨了眨眼睛,还在吃。 正准备将钱袋装回兜里时,不料被方景序哄了过去:“小如祈,哥哥帮你装。” 如祈不肯,又怕他脱自己裤子。 便把钱袋给了他。 方景序把里面的几锭大银子倒出来,留下几粒碎的给如祈装好,然后将大银扔到朱漆方台上。 花魁亲自拾起,朝方景序行礼,眼神间暗送秋波。 方景序一脸满足。 而如祈还浑然不知。 倒是玉君和商亭羡看得清清楚楚。 商亭羡道了一句:“混账!” 方景序回头冲他笑:“等发了奉银,我还他就是。” 玉君问如修:“如祈还小,怎么会带这么多银子在身上?” 如修低了低头:“母亲疼他。” 听得出来,如修是羡慕的。 牡丹屏风的那头,林家女眷们也在欣赏下面的花魁表演。 林芷烟心不在焉,一直注意着那边的情况,发现商亭羡与玉君各自坐着,一个喝酒,一个喝茶,期间并没有交流什么。 她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谢棠和她一样,也时不时观察着那边的情况,看到方景序眼睛发亮的盯着底下的花魁,还用银子打赏,她看了心里酸溜溜的,却又 不敢表现出来。 只用帕子紧紧绞着手指。 兰兰姑娘撞了撞她:“谢棠姐姐,你不舒服?” 谢棠摇头。 “那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有吗?”谢棠用手背贴了贴脸,“可能是冷着了。” 兰兰把自己手炉塞给她。 谢棠不得不接过来捂在手里,手心都出汗了。 身后,林从淮已经坐乏了,他低声同林书瑶说:“我想回去了。” 林书瑶说:“母亲喊你出来走走,是让你劳逸结合,你这会难道又要回去读书?” “跟一帮姑娘家在一起,还不如回去看书。” “那也不紧这一会时间。”林书瑶眸光一转,看向玉君那边,“不如,你去找商公子喝两杯?听娘说,他是京城来的贵客,再过几月你就要进京科考了,结识一下他,到了京城也好有个帮衬。” “你这是为难我,我同他哪里说得上话。”林从淮端起桌上的酒,自顾自的喝了一杯。 他有读书人的傲气。 不屑走这种偏门。 等林书瑶再往那边看时。 玉君和商亭羡等人已经离席了。 一行人出了浮云楼,长街上人潮涌动。 看完了花魁表演,方景序说要下来逛一逛。 云 柳点了那盏荷花灯,递给玉君。 灯虽然很普通,但胜在玉君气质不凡,反倒是人衬灯,美得不可方物。 路过的公子们看到她,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满眼倾慕。 如祈扯了扯如修的衣裳:“如修,如修,我要骑大马。” 如修同他商量:“弟弟,等回去好不好。” “不,我现在就要骑。” 阿五过来说:“小少爷,阿五给你当大马。” 说着便蹲下来让如祈骑。 如祈将他推开:“不要,我就要骑如修的大马。” “小少爷……” “如修如修……”如祈开始耍脾气,赖在浮云楼门口不肯走,“如修,你不给我骑马,我就告诉娘。” 小小的身子,力气倒是很大。 如修拉不走他。 商亭羡沉着脸,随后大手一伸,将耍赖的如祈拎了起来,像拎只小鸡仔一样,转手扔给了青野:“看好他,不要在我耳边吵,实在不行,就缝住他的嘴,沉塘!” 众人:…… 沉塘! 是商亭羡能干出的事。 青野把小小的如祈夹到臂弯里,如祈动都不敢动,更不敢看商亭羡。 他在家里常常听母亲说沉塘沉塘。 没想到眼前这哥哥,也喜欢将人沉塘。 第80章:朝廷的一根刺 浮云楼上的林家女眷们也趁着热闹准备上街赏灯,各自点了灯笼,领着丫鬟婆子下了楼。 林芷烟的那盏步摇灯,在一众灯笼中格外凸显。 兰兰姑娘道:“芷烟姐姐,你这盏灯真好看。” 正是因为这盏灯好看,街上的公子少爷们都多看了林芷烟几眼,她生得不算惊艳,但在林家的女眷当中已算得上十分出挑了。 那一道道惊艳的目光看来,林芷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原本阴霾的心情也被扫去了一半。 接着一表姑娘好奇的问:“这上面的花是缠上去的吗?真细致。” 说着便要用手去扯上面的花。 林芷烟在她手伸来的同时,将灯笼甩开,不让她碰,并扬着尖尖的下巴道:“自然是缠上去的,每一朵花都是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各位妹妹若是喜欢,等回了府,我让管事房那几个手巧的丫鬟,照着我这个灯笼的样式,给你们每人做一盏。” 女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脸色各异。 大家心里都清楚林芷烟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轻贱她们。 秋意姑娘心里不爽,满脸笑意的讽刺道:“那倒不用,我这盏迎春灯,虽比不得芷烟姐姐你的步摇灯,但 我又不是为了要在人前显贵,一盏灯而已,左右也不过是个摆设,这么上心做什么。” 她说完,眼尾颇有深意的一挑,带着贴身丫鬟往前走了。 女眷们暗道,秋意怼得好。 可是表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 林芷烟脸色难看了一瞬,又立刻恢复如常,在外面,她必须时刻顾及自己嫡女的身份,不容许别人抓到任何瑕疵诟病。 她懒得同秋意计较,提上灯,步步生莲的走入人群中。 身后两个丫鬟一个婆子跟着。 林书瑶和林从淮最后从浮云楼出来。 林从淮喝了点酒,眼神迷离,他本来就不胜酒力,方才又贪杯多喝了两杯,脚下有些发虚。 “念听不知道跑哪去了?” “你不用管她,她会武功,寻常女子斗不过她。”林从淮说。 “我倒不担心这个,我是怕她惹事,到时候娘知道了,她又免不了一顿打。”林书瑶担忧道,却见林从淮脸色通红,应是醉了,“哥,你没事吧?” 林从淮酒劲渐渐上头:“我不行了。” 林书瑶吩咐丫鬟,去喊马夫过来,先把少爷送回去。 许是吹了点风,林从淮上了马车后便觉得头疼,胃里阵阵恶心,又吐不 出来。 林书瑶叮嘱他:“回去好好休息,别再看书了。” 一个喜欢上蹿下跳的妹妹,一个成日里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哥哥,她夹在中间,操碎了心。 她本来身体就弱。 送走林从淮,她提着她的六瓣海棠花灯,带着丫鬟也上街了。 她想去找玉君。 同她说说话。 可长街上人群涌动,一眼望去根本找不到人。 此时商亭羡一行人走在布满灯笼的长街上,男的俊逸,女的隽秀,犹如一道风景,吸引了不少男男女女的目光。 方景序得意的摸了摸下巴,道:“果然我风姿不减,真不愧是京城十大美男之一。” 商亭羡懒得理他。 记得几年前,倒是有这么一出。 是京城的红楼花会出的榜单。 红楼花会是一些达官显贵,亦或是名门望族家的小姐公子们一起办的,每年都会拟各种榜单,什么佳人榜,才女榜,琴技榜,知书榜…… 但凡上榜的,不仅有丰厚的奖金,还能扩展人脉,得到帮扶。 因此红楼花会,也成了不少人的登云梯。 方景序得意了一会,突然凑到商亭羡身边,神秘兮兮的说了句:“对了,过几天,巡察御史就要来了。 ” 说到正事,商亭羡神色凝重。 方景序又道:“你猜朝廷指派来朗州的是谁?” 不等商亭羡说话,他便自己揭晓道:“王行知!那老东西狡诈的很,此次来朗州巡察,一定会给我难堪,你知道的,他儿子当年的案子是我办的,他恨死我了。” “朝中每年都是七八月份才会派巡察御史到地方,为何今年这么早?” “我也不清楚,通令是昨天才到的衙门。” “通令上,可还有写什么?” “没有详说。” 事有蹊跷,商亭羡脸色沉了沉。 方景序大胆猜测:“不会京城那边知道了你的动向,特意派了王行知那老东西来监视你的吧?” 商亭羡摇头:“单单为了我,就把朝廷巡察的时间提前了半年,不大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别忘了,你是宫里那位的眼中刺,也是整个朝廷的一根刺,为了拔除你,什么可能都有,想想你差点死多少回了。”方景序说得激动,为亭羡感觉愤慨。 朝廷每年七八月份才会派遣巡察御史去巡视地方州县,今年足足提前半年,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但商亭羡觉得,此事应该与他关系不大。 两人同行议论着 此事,玉君走在后面。 正好碰上花车游行,人群跟着花车移动,朝他们这边挤了过来。 一行人眼看要被冲散了。 方景序眼疾手快,故意把如修拉到身边:“小如修,跟方哥哥一块,方哥哥疼你。” 如修看到玉君被人群挤走,喊道:“仙女姐姐。” “要什么仙女姐姐,如修乖,方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方景序知道商亭羡在玉君身边,他会护着她,正好带走如修,给他们单独一起的机会。 青野护主心切,努力撞开人群跟着自家主子,可臂膀下夹着的小如祈却开始不安分了,蹬着小脚,挥着手臂,要他放他下来。 被闹得实在没办法,青野只好将他放下。 可再一抬头,主子和玉君姑娘已经不见了。 但云柳却被挤到了他旁边。 “不好,我家姑娘不见了。”云柳着急道,试图扒开人群去找。 “我家主子也不见了。” “这可怎么办?” “有主子在,玉君姑娘不会有事的。”青野道。 偏这个时候,小如祈又踩了他一脚,气呼呼的冲到游行的花车队伍里,一边喊着:“娘,如祈要回家。” 青野怕孩子出事,只能拉着云柳先去追如祈了。 第81章:遇刺 一行人,被冲散得四分五裂。 玉君生得纤细,被游行的队伍带着往前走。 挤得很不舒服。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挡在她面前,伴随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卷入鼻中。 她抬头,便对上了商亭羡深邃阴郁的目光。 那张冷峻的面容,被周围的烛光衬得熠熠生辉,好看极了。 “跟紧我。”他声音低低的,给人一种极尽的安全感。 不等玉君缓过神,商亭羡大手盈盈一握,托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揽入怀中。 她鼻尖蹭到他的氅衣上,沾到了冷冷的气息。 商亭羡顺势握住她的手,将她往人群外带。 他的手很冷。 她的手却很暖。 他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不容任何人碰到她。 这一幕…… 玉君觉得很熟悉。 曾经有一个人,也像这样护着自己。 可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寒心。 很快,商亭羡将她安全带出了人群,来到了城中的雾水河边。 河边不比长街上热闹,多是女眷,都在放河灯祈愿。 两人刚从长街上过来,一位大娘便捧着两盏河灯热情的问道:“二位郎才女貌,真是般配,不如买盏河灯,借着今天这个喜气的日子祈个愿, 望二位永结同心。” 商亭羡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玉君的手。 那手热热的…… 他一时竟起了贪心,不愿松开。 还是玉君主动将手抽回,藏进了袖子里。 商亭羡面无表情,与那位大娘说:“不用了。” 大娘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又突然松开,心想小两口是闹了矛盾,便笑着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年轻人,总有闹不完的精力。” 商亭羡:…… 玉君:…… 商亭羡不做解释,大步往前走去。 玉君小步跟在他身后,喊道:“你走慢些,我跟不上。” 他虽然没有回头,但步子却放缓了。 两人沿着河边走,一边找方景序他们,这一路上有几个大娘拿着河灯让他们买一盏,玉君看到不少姑娘们在河边放河灯,还虔诚许愿,心下一动,便买了两盏。 将一盏给商亭羡。 他满脸嫌弃的拿着那盏河灯,皱皱眉头道:“幼稚。” 玉君同他笑:“反正现在也找不到方大人他们,倒不如放盏河灯,去那边等着。” “只有你们这种小孩子才相信这些。” “商亭羡,你也没比我大几岁,莫猖狂。” “……” 不管他愿不愿意 ,玉君拉着他到雾水河的桥头下,那边有棵大树,底下有一张四方桌,上面摆着红色许愿带和笔墨,可在许愿带上写好愿望,挂到树上,也可折起来放在河灯内。 玉君取了许愿带,也给了商亭羡。 他扫了一眼,又说了句:“幼稚。” 转头却见玉君已经拿起笔,在许愿带上写了起来。 她握笔的姿势很漂亮。 商亭羡迟疑了会,最后还是拿起笔,也在许愿带上写了一行字,落完笔,折了起来,放到河灯里。 玉君将两盏灯点上,走下河边的石阶,将其放入河中。 商亭羡望着那两盏慢慢飘远的河灯,脸上不由闪过一抹神伤,淡淡道:“世间的事,若靠许愿便能达成,又何来人间疾苦?” 玉君听不大清他说了什么,回头时…… 他已经往桥上走了。 她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桥上,往两边看,才发现夜晚的雾水河边,景色很好看,灯笼的映照下,水波涟漪,积雪泛着粲然的光辉,令人眼花缭乱,痴痴醉醉。 突然,底下的河面上,一道银光闪来。 只见十几个黑衣大汉从河岸两边的屋顶上飞下来,提着长剑。 朝商亭羡的方向杀来。 商亭羡 警觉性很高,几乎是在银光闪来的瞬间…… 将玉君护在了身后。 桥上的人四散奔逃,姑娘们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商亭羡被十几把长剑包围,他袖口一挥,将面前的几把剑挑开,而后抱着玉君从桥上终身一跃,来到那棵挂满许愿带的树下。 黑衣人持剑追来。 “你先走。”商亭羡将玉君推开。 他们的目标是他,她是安全的。 玉君往后退了几步,黑衣人却围上来,连她也要杀。 商亭羡握住她的手,再度将她护在身边,转身与黑衣人周旋,他身影飘逸,长袖挥出如剑,一行一动宛若真龙显现一般,不用抡刀舞剑,也能打出花来。 黑衣人咄咄逼近,剑剑直取要害。 可商亭羡身手很好,不过两招,几个黑衣人就在他手里送了性命。 “杀了他!”领头的黑衣人下令道。 几番下来,对方人多,商亭羡还要护着玉君,况他有寒症在身,稍用内力便急火攻心,胸口紧促,此时脸色苍白,已渐渐使不上力了。 黑衣人趁机齐上,要将他乱剑刺死。 不远处,方景序听到河边动静,暗道不好,立刻带着如修赶了过来,就看到商亭羡带着玉君,和十几 名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亭羡!” “仙女姐姐。” 方景序身子一跃,从人群中飞了过去,一脚将几个黑衣人踹进河里。 挡在了商亭羡面前。 商亭羡寒症发作,已经难以支撑。 方景序扶住他:“青野呢?” 这个时候还不出来护主。 搞什么! 商亭羡微微喘气,说不上话, 方景序把商亭羡交给玉君:“你先带他走,我来应付。” 玉君扶住他,带他往浮云楼的方向去。 马车都在那边。 方景序留下来应付那些黑衣人,他武将出身,出手就是一记重拳,武打动作快准狠,空手转剑,行云流水。 黑衣人在他手里讨不到好处,几个人便想办法拖住他,另外几个脱身去追商亭羡。 好在青野赶了过来。 挡住了那几个追上来的黑衣人。 玉君身子本就单薄,商亭羡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她撑着他来到浮云楼,在扶他上马车的时候,发现他胸口处湿了一片,一抹,才发现是血。 “你受伤了?” “不要声张。”商亭羡声音很弱,脸色苍白的靠在车壁上。 玉君掀开他的大氅,看到里面衣物被血染得鲜红…… 第82章:姑苏玉君 商亭羡胸口被剑刺伤,正是心脏的位置。 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玉君竟然没有发现,她看着他的伤口,一双柳眉紧紧的皱着。 眼里含着泪光。 商亭羡知道她怕血,将她推开,用大氅将伤口罩住,神情黯然道:“别看。” 玉君却又扑了过来,还哭了。 “小孩,你哭什么?” “我替你可惜。” “一点小伤,不至于要命。”他说话有些吃力,但还是努力安慰玉君,怕吓着她。 “你长得好看,死了可惜。” 商亭羡一时哽塞,伤口又开始疼了。 玉君吩咐马夫去仁京堂,一边掀开他沾染的衣服,露出胸前那道赫然醒目的剑伤,伤口齐平外翻,流血不止。 “我手边没有药,只能先帮你封住穴位,以免失血过多。” 她说着从头上拔下三根银针,拉过商亭羡的手臂,将银针分别扎进他腕上的三处穴位。 捻针片刻,伤口果然止了血。 可他身体太虚了,加上寒症发作,身体一时吃不消,整个人半晕半醒的靠在车壁上,再无力气说话。 马车驶离热闹的长街,往仁京堂方向去。 夜幕之下,小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车帘微掀, 玉君感受到一股冷气袭来,裹挟着杀气,她看了眼商亭羡,他闭着双目,脸色苍白,恐怕再难迎战。 于是,她又从头上取下一根银针。 趁商亭羡不注意,扎进他脖侧。 他在闭目中轻皱了下眉,随后彻底晕了过去。 玉君确定他不会醒来后,语气轻沉道:“安心睡一觉,接下来,交给我。” 话音刚落…… 只听到外面嗖的一声,车夫应声倒下。 马车也停了下来。 月色下,几名黑衣人手持弓箭,立于两旁的小楼之上,各个满面杀气,随着带头的人一声令下,几把弓箭从四面八方对准了那辆马车,接着利箭齐射,穿过车壁,射|进马车里。 车内落针可闻。 没有一丝动静。 带头的人吩咐手下:“去看看。” 黑衣人领命,从屋脊上一跃而下,十分警惕的朝马车走了过去。 刚要伸手挑开车帘…… 一支利箭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刺穿车帘,从里面射了出来,力道之大,穿过了此人的胸口,扎进了身后的小楼柱子里。 那根结实的高柱,被击出了裂痕。 而那名黑衣人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胸口被利箭射穿一个窟窿,以下跪的姿 势死在了马车前。 两旁的黑衣人们面面相觑,立刻举起手中的长弓,对着马车再次射击,可利箭射进去后,里面依旧没有动静,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带头的黑衣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车里的人不是世子。” 便见,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温柔的拨开了车帘。 马车前挂着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曳,暖色的薄光洒在女子的脸上。 那是一张冷艳绝尘的脸。 玉君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嫣然之姿,清魅含笑。 却又冷得吓人,极具危险。 她从马车里下来,看了眼跪在面前,已经没了气息的死人,红唇上翘,冷艳一笑。 接着那些黑衣人从屋脊上下来,将她困在中间。 “你是什么人?” “我?”她歪了歪头,笑得更艳,娇俏的小脸看起来天真无邪,幽幽道,“我叫玉君。” “商亭羡呢?” “车里。” “动手!” 黑衣人扔下弓箭,拔出了手边的剑。 玉君站在车前,依旧眸光含笑的看着他们……果然都是年轻人,不知死活。 带头的人下令道:“不留活口!” 玉君身形如柳枝般纤细,一剑就能将她解决。 可他们哪里知道 ,再细的柳枝,捋直了,也能杀人。 黑衣人提剑杀来时,玉君手臂轻轻一挥,利箭从她袖口飞出,只见几束锋利的银光从空中闪过,下一瞬,几名黑衣人毫无预兆的倒在了地上。 几乎是一箭毙命。 只剩下那个带头的男人。 月光下,女子迎风而站,昳丽可人。 她脚边,尸体遍布。 男人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幕:“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声音颤抖得厉害。 感受到了玉君身上强大可怕的气场。 玉君笑靥明媚,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她朝他走过去,声音依旧轻轻细细,温柔的道:“只有死人才配知道。” 男人握紧手里的剑,刺过去。 玉君身子一侧,轻松避开,再一转身,她修长的手指擒住了男人的喉咙,顺势打掉了他手里的剑,再一挥臂,将人甩进了旁边昏暗的巷子里。 “嘭”的一声,先是砸到墙上,再滚到地上。 男人浑身骨头断裂,口吐鲜血。 玉君缓缓走进来,身后背着光,万千银丝迎风飘拂,在黑暗中散发着光芒,犹如神邸,一步步逼近男人。 男人伏在地上惊恐的往后退。 直到撞上 身后的杂物才停下。 玉君居高临下的站在他面前,用脚背挑起他的下颌,迫使他看着自己。 “你受了谁的命令?” “放过我……” “说!” “求求你放了我,我还有……还有妻儿。”男人张着满是鲜血的嘴求饶道。 他若是说了,京里那位不会放过他的妻儿。 玉君本就没什么耐性,她眼神暗了暗,蹲下身扯下了男人脸上的黑布。 那是一张布满剑痕的脸。 玉君的表情松了松,看起来像是心软了。 男人以为这是个机会,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刺向玉君,但手臂伤得厉害,劲使不上来,只能胡乱往前一划。 银光划过,在玉君的脸上划开了一道骤长的口子。 她可以躲。 但没有躲。 她只是想看一看,这个满脸剑痕的男人,是否会为了他的妻儿向她求一条可以活下去的生路。 可他没有。 玉君扣住他的喉咙,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压到墙上。 她脸上的那道伤口,红得刺眼。 却又将她的美衬得更艳,更冷。 男人通体发冷,面如死灰。 玉君眼底泛着猩目的红,轻扬下巴道:“听好了,我叫玉君,姑苏玉君!” 第83章:林从淮更痴了 呃! 那人瞳孔赫然放大。 姑苏! 这个名字,足以震慑万物。 但不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一只尖尖的小手便伸进了他的胸膛,轻轻一捏,将他的心脏掏了出来。 “呃——” 男人瞪大的眼睛里,此时一片死寂。 微薄的光线中,玉君手里握着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仿佛一块血玉,在她手里剔透耀眼。 而男人倒在地上,已是死物。 她欣赏着手里的心脏,嘴角缓缓上扬,原本还在跳动的心脏瞬间被她捏碎。 这一刻,那熟悉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掏人心脏,是她最喜欢的杀人方式。 没想到时隔四十年,她还没有生疏。 很快,血腥味弥漫了整条巷子。 她掏出帕子,动静优雅的擦拭着手上的血,准备往巷子外走,可刚走几步,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转身朝巷子的尽头看去。 那里黑漆漆一片。 静谧无声。 慢慢的,一道白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当看清楚那人时,玉君眼角轻颤了下…… 他看到了这一切,还看到她脸上那道骤长的口子,竟一点点的自动愈合了。 玉君本该杀了他。 可是,她不能! 翌日。 林府一 如往常。 女眷们昨晚赏灯回来后就歇下了,没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但是夜里林文远突然从乔府回来了。 他没有回主院,而是直奔商亭羡的院子,并吩咐府里的下人,今日起商公子闭门谢客,不准任何人打扰。 大家只当商亭羡身子不好,要养病。 并没有怀疑什么。 玉君在床上一夜未睡,起来梳了妆,吃了饭后,就坐在东窗前,看着隔壁的院子,一句话也不说。 云柳把炉子移到她脚边,然后拿来那块只绣了一半的帕子继续绣,边道:“奴婢听人说昨晚桥头那边打起来了,还差点闹出人命,当时吓坏了,担心姑娘也在那边,幸好青野公子说姑娘已经先回府了,不然姑娘出了事,奴婢真是罪该万死。” 玉君过了半晌,才道:“大老爷回来了?” “是啊,昨儿夜里回来的,去了商公子的院里。” “还没出来了吗?” “没有。”云柳摇头,往东墙那边看了看,好奇道,“大老爷说商公子要闭门谢客,这几天不让人去打扰,昨天商公子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闭门谢客了?” 玉君想:林文远到现在还没出来,看来商亭羡的伤势很严重。 之 后一连两天,商亭羡那边都没有任何动静。 这天下午,方景序来了。 他是来找玉君的。 玉君请他进屋坐,将云柳支开。 方景序面色凝重,坐了好一会才开口问:“玉君姑娘,你当真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 玉君抿了抿唇,声音轻颤:“只记得我扶商公子上了马车,我们往仁京堂去,路上马车突然不动了,我听到外面有动静,但当时很害怕,不敢往外看,等你们赶到时,我才看到……满地的尸体。” 她垂了垂眸,回想起那天看到的,就觉得害怕。 是啊!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不害怕? 方景序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怕吓到她。 “方大人,那些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杀商公子?” 方景序不好与她多说,只道:“玉君姑娘,事情复杂,一时跟你说不清,但没想到这次连累了你……不过那晚的事,还请你不要声张。” 玉君点头。 方景序欲言又止,还想跟她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喝了杯茶,起身走了。 玉君转身来到窗前,正好一只乌鸦飞来,落在窗台上踱步。 “呀!”乌鸦低哑的叫了两声。 玉君好像能听 懂它的话,点头道:“嗯,他没事就好。” 此时,东院。 林书瑶看天气冷,亲手做了一条抹额给母亲送去。 柳氏很喜欢,让嬷嬷给自己戴上,她拉着女儿的手:“三个孩子当中,就你最让我放心。” “娘,您也是最疼我的,我要是再不让您省心,便是对不住您。” “要是念听也有你这份心思,娘做梦都要笑醒。” “您也不用太担心念听,她性子虽然野了些,但知道分寸,以后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现在最让我担心的,是你哥。” “他又连读了几日书?” “我倒宁愿他读书。”柳氏叹气, 林书瑶不解:“娘,你不是一直让哥哥劳逸结合,不要总待在书房里读书吗?今日怎么说这话?” 柳氏又叹了声气:“他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自那天花灯会回来,他人就痴了,书也不读了,整天坐在书房里发呆,同他说句话,他也是应一句落一句的,真是比读书的时候还要呆。” “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问了,他说没事。”柳氏担心的很,“要不,你去看看他,你们年轻人有话说。” 林书瑶应好,从母亲那出来,就往林从淮的书房去了 。 书房在东院的西南角,对着院子开了一扇窗,林书瑶远远就能看到林从淮站在书架前,他手里虽然拿着一本书,但眼神却痴痴的,不知道望着哪? 才两天时间,他瘦了一大圈。 人也变得蔫蔫的。 “哥?” 林从淮没有反应。 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站在那,一动不动。 林书瑶走过去,将他手里的书拿了过来:“哥,你怎么了?” 林从淮醒过神,一双眼睛空洞洞的看着林书瑶,声音沙哑的问:“你怎么来了?” “娘让我过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林从淮把书又拿了过来,送到架子上放好,边道,“我不是好好的。” “娘说你这两日连书都不读了,担心你心里有事。” 林从淮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又立马掩好,装着没事的样子道:“我只是这两天太乏了,不想看书而已,心里哪有什么事?我平时连门都不出。” “你有没有事,娘一眼就能看出来,哥,这儿没有外人,你与我说句真话……到底怎么了?” 林从淮突然行为异常,谁都看得出来。 林书瑶担心他读书读出了问题。 可是林从淮却不知该如何告诉她,那晚他看到的事…… 第84章:你还要装病装到什么时候 云台院,是商亭羡住的院子。 方景序见完玉君后,就去了隔壁的云台院。 虽然闭门谢客,但方景序进出无阻,他进了门,正好碰上林文远从正屋出来。 他神色忧愁,不大好看。 那日听到商亭羡受伤,他立刻从乔家连夜赶了回来,这两天衣不解带的守在这,照看着商亭羡的病情。 见着方景序,林文远作揖道:“方大人。” 方景序回揖:“林大人,这是要走了?” “刚给世子换完药,我回仁京堂有点事,明日再来。” “这两日多亏林大人。” “世子在我府上养病,却出了这样的事,是世子大义,才没有怪罪我。”林文远沉声道,脸上那团化不开的忧愁更重了。 以商亭羡的身份,若真的在他府中出了事,他担当不起。 恐怕八王爷第一个绕不了他! 林文远问起:“听说王行知王大人要来朗州巡察?” “差不多这两日就到。” “说起来,我年轻的时候识文书,曾拜到王大人门下做了几日学生,离京至今,与他也有好些年没见了。”他年轻时入太医院前,要考文学,故而拜在了王行知门下,虽只学了几天,但一日为 师终身为师,离京来到朗州后,他每年都会写书信入京,问候王行知。 “是吗?”方景序眼底有喜,“那到时候还要请林大人在那老家……在王大人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 差点嘴快,喊了老家伙。 林文远笑道:“老师是有些顽固,但也不是不通情达理,方大人不要过于紧张。” “林大人有所不知,我刚进大理寺的头一年办过一件案子,牵扯到了王大人那边,所以王大人对我……”方景序话及此处,不便往下多说。 林文远听懂了,点点头:“你是怕老师假公济私,借着此次巡察朗州的名义为难你?” “所以要靠林大人替我说几句好话。” “方大人放心吧,老师生平,最欣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清官。” 是的! 他太清廉了。 清廉到连对自己都抠。 送走林文远,方景序进了屋。 屋里药味很重,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味。 本以为商亭羡病得快死了,可绕过里屋的屏风,见他坐在窗边,独自下棋。 面前的棋局,黑白棋子各一半,难见分晓。 他披着披风,头发散在身后,只用一根银簪简单束住,脸上虽有病气,但状 态不错,他手持黑子,迟疑片刻才落下。 原本不分伯仲的棋局,黑子瞬间占领上风。 方景序大步走过去,在他对面的席案上盘腿坐下,抓起一把白子,随意往棋盘上放了一粒,抱怨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快死了,你倒好,过着神仙的日子。” 说完,不等商亭羡手中的黑子落下,他又随意放了一粒白子上去,像是在玩一般。 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盘棋对商亭羡的意义。 商亭羡眉心轻轻拢了下,尔后不动声色的将方景序刚刚落下的两颗白子捡了起来,一边问:“查得怎么样?” “人都死光了,一点线索都没有,我过来之前又去找了玉君姑娘,她说不记得了,当时吓得不敢往外看。”方景序也是一头雾水,分析道,“京里派来杀你的黑衣人个顶个的都是高手,连你我二人联手应付都有些吃亏,可是救你的人,却每一箭都能把人射穿,而且一箭毙命,绝对是个高手。” 说完,他喝了杯茶。 商亭羡没说话。 方景序继续道:“更奇怪的,是巷子那具被掏了心脏的尸体,没想到救你的人,还有这样的爱好?哪怕我在大理寺审案多年,也没用过 这种变态的手段。亭羡,你当时真晕了?什么也没看到?” “嗯。” “真是早不晕,晚不晕,偏偏那个时候晕。” “那些尸体,都处理干净了吗?” “全一把火烧了。”方景序手一甩,“对了,你还要装病装到什么时候?” “方景序,我是真病了。”商亭羡无语。 要不是林文远及时赶回来,他说不定真的死了。 方景序盯着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叹了叹气。 而后难得认真的道:“亭羡,你还是回京吧,至少在京城,你是安全的。” 他在京城,便等于在宫里那位的眼皮子底下,自然不怕他翻出浪来。 可离了京…… 脱了控制,便说不定了。 所以这两次刺杀,也是宫里那位在给他敲警钟。 商亭羡没理方景序,只是将先前捡起来的两枚白子,其中一粒放入棋盘中,原本被黑子占领上风的白子瞬间起死回生。 他笑了笑,看着方景序道:“落子无悔!” 从打算来朗州那天起,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即便这条路危险重重,他也必须往前走。 他盼着朝廷清正的那一天。 更盼着……四十年前那桩旧案能重见天 日。 方景序看出他的决心,也不再劝他了。 “这几天我不能来看你,王行知那老家伙就快来了,我得小心应付,怕他拿我开刀。” 方景序走后,商亭羡也起身从里屋出来,走到门口。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庭院里新雪罩旧雪,又铺了薄薄一层。 他看向隔壁的栖迟院。 天色渐晚,玉君院里点了灯。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那孩子,他心口就热热的。 她一定吓坏了。 她本就怕血,却看到满地的尸体,大概哭了很久吧…… 此时玉君,正躺在屋里的软塌上,看着新买回来的怪谈小说,书中的血腥场面,越看越入迷。 她伸出自己修长的手指,总觉得指尖痒痒的。 想掏点什么。 云柳见了道:“姑娘的手真好看。” 玉君笑笑:“你没见过更好看的手。” 商亭羡的手! 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每次见了,她都想扒了他的皮,看看里面的骨头是不是也生得这么好看?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玉君合窗的时候往隔壁看,密密麻麻的雪花挡住了那面东墙,她看不清了。 商亭羡的院里没有点灯,还是静悄悄的。 第85章:元宵那天,也正是你的及笄日 第二天,玉君刚起来,主院的丫鬟就过来说,大奶奶喊她过去。 她到时,暖阁里坐满了女眷。 表小姐们要在林府过了元宵再走,她们三三两两的说着话,没有注意玉君已经进来了。 她还是同上次一样,坐在靠门的位置。 二奶奶蒋氏说要礼佛,没来。 三奶奶柳氏就更不往许氏这来了,两人不对付。 许氏坐在罗汉床上,正同手边的姑娘们在说话,她脸上的红印已经消了,气色很好。 大家说说笑笑的,唯有林芷烟和林书瑶心不在焉。 两人各有心思。 林双双今日也在。 她已经好些天没出来了,连花灯会那天都没去。 许氏把林双双喊到跟前,给了她一颗冬枣:“今日夫子不是要教你学问,你怎么过来了?” “夫子允许我休息一天。” “你这个年纪,最是学业要紧的时候,不仅要学知识礼仪,还得学琴棋书画,一天都耽误不得。” “娘,现在还在正月里,我累得不行,想歇歇。” “你歇一日,别人便比你长进一日。”许氏当着众多女眷的面不好太过苛责,语气稍有克制道,“你要学着你几个姐姐,她们不仅识书,女工也样样精好,你现在偷懒,长大了 便要吃苦头的。” 林双双噘着嘴,指着林念听道:“那念听姐姐可以习武,我为什么不行?” “荒唐!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许氏说完,又立刻同林念听说,“念听,你也该读读书了。” 林念听拉着脸,懒懒的应了声:“知道了大伯母。” 林双双退到一边,吃着母亲给的冬枣,她吐了核出来,偷偷的朝门口玉君的方向扔了过去。 她想砸中她。 可核只落到玉君脚边。 玉君扫了一眼,没有理会。 那小东西每次挨了打都不长教训! 看来还是打轻了。 下次……该见点血才行。 许氏同大家说起了正事:“今年立春和元宵节正好连在一起,立春那天府里搭了戏台,请了亲朋好友们过来,那天姑娘们不要乱跑,免得失了身份,到时你们先去花厅,再一块去看戏,看完了戏就去膳厅用饭。” 姑娘们齐声应好。 都是高门出身的小姐,自小就学了礼仪,也不用过多嘱咐。 许氏让厨房做了些吃食,姑娘们吃完,又说了会话。 便陆陆续续离开了。 林双双出去时,脚下正好踩到那颗冬枣核,小小的身子吧唧一下摔在玉君面前,鼻子蹭破了皮。 丫鬟忙扶她起 来,她揉揉鼻子,瞪了玉君一眼。 不甘心的走了。 玉君跟在女眷们后面离开,但许氏要留她说话。 “元宵那天,也正是你的及笄日。” “玉君得大奶奶惦记。”她欠了欠身。 “大老爷跟我提了这事,让我安排好,女子及笄,是大日子,不能马虎。” “谢大老爷大奶奶,但玉君身为老太爷的继室,及笄礼不用大肆操办,只当寻常日子吃顿饭就好,况那日是元宵,府里要设家宴,大奶奶不用为了我费心。”她垂着眉眼,乖巧懂事。 可许氏心里却多了份心思。 自打玉君来到府里,她便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虽说除夕夜曲氏上门打人,还有芷烟身上的红疹,看起来与玉君没有任何关系,但她总觉得是玉君命里带煞,为林府添了霉运。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和大老爷心里都知道,但及笄之礼很重要,该准备的东西还是会为你准备好的,就小小的操办一下吧。”许氏说。 玉君谢过,出去了。 丫鬟婆子们进去收拾姑娘们用过的碗碟茶杯,江嬷嬷躬身问许氏:“大奶奶,立春那天要不要给李家送请帖子?” 许氏揉了揉脸,斟酌了会:“自然要请,曲氏那个莽妇,除 夕夜上门来闹,哪里有一点高门主母的风范,我不能同她一样,请她来,便衬得我大度。” “大奶奶说的是。” 那一巴掌,许氏要还回去的! 玉君从主院出来,林芷烟在等她。 “大小姐。” “你喊我芷烟吧。”林芷烟要伸手挽她。 玉君却转身接过云柳手中的伞撑在头上,与林芷烟隔开一段距离。 林芷烟手落空,尴尬的收了回来,转身也从丫鬟手里接过伞,要与玉君一同走,她的梨香阁就在栖迟院的后面,两人正好顺路。 “那日花灯会没与你说上话,本是想谢你的,你开了药方治好了我的风疹。” “以后大小姐要少喝点酒。” “说了喊我芷烟就行。”林芷烟笑容亲切,“停了几日的雪,昨儿又开始下了,天气冷,你院里的炭火要是不够,就让云柳去管事房取,别冷着。” 玉君点头。 她知道林芷烟有话要说,偏还要拐弯抹角的关心她一通。 两人走了会,林芷烟终于开口了:“你知道商公子这几日怎么了吗?” 玉君故作好奇:“为何这么问?” “花灯会那日,我爹从乔家回来,院都没回,就去了商公子那,第二天交代府里的人,说商公子闭门谢 客,不准人打扰,我猜,可能出了什么事……玉君,你就住在隔壁,会不会知道点什么?而且那天,你是和商公子一起赏的灯。”说到这,林芷烟咬牙切齿,心中嫉恨死了。 玉君淡淡道:“那日从浮云楼出去没一会,我就回府了,没再和商公子一起,他出事了吗?为何要闭门谢客?” “你真的不知道?” 云柳接过林芷烟的话:“那日姑娘回来的早,这两日也一直在屋里看书。” 林芷烟看玉君也不像是知道点什么的样子,脸色不由地的冷了下来,不再同她亲近,到了梨香阁,就直接进来了。 玉君回到栖迟院,刚进庭院,就看到了林念听。 因为下着雪,她这次没在墙头上坐着,而是在屋外的廊芜下摘腊梅,手里摘了满满一大把。 “大伯母留你说话,说了什么?”林念听问。 “你翻墙进来的?” “你院门关着,我只能翻墙。” “可是你这样跳来跳去的,多危险,小心摔着。” “不会,我武功好的很。” 林念听跟在玉君身后进了屋。 屋里烧得暖和和的, 林念听闻了闻道:“你屋里真香。” 她每次来,不是在墙头上,就是在外面,这还是第一次进屋。 第86章:谁是你娘 “闻着不像脂粉味,是什么?”林念听问。 她最讨厌脂粉味味,每次在林芷烟和谢棠身上闻到,都忍不住想吐。 但玉君屋里的香味淡淡的。 很好闻。 玉君指着榻边的一鼎香炉道:“是药草香。” “沉香?”林念听走到香炉边,又闻了闻,“我娘屋里也有沉香,闻着不是这个味啊。” “我在里面加了干松和玉兰,调和后的味道就是这样的。” “你还会调香?” 云柳提了一壶热水进来,骄傲的说:“姑娘什么都会。” 林念听坐下,玉君泡茶给她喝。 “玉君祖母,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个绣花枕头。”林念听说话直,但胜在坦诚,她托着下巴仔细看玉君,眨着眼睛道,“你还没来府里之前,大家都说你是狐媚子,勾了祖父的魂……我差点也这样以为了。” 玉君浅浅的笑着,泡了杯茶给她:“那我是什么样的?” “反正不是绣花枕头,你会医术,会写字,还会调香,这样的女子可不多见,也难怪祖父会娶你了,我要是男儿,肯定造一座金屋把你藏起来,这叫什么来着……对了,金屋藏娇!”林念听说的眉飞凤舞,开心自己又学会了一个词。 玉君告 诉她:“念听姑娘,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好。” 她可坏了! 不开心就喜欢杀人! 林念听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她固执的认为:“我觉得你好,你就是好,反正比林芷烟那女人好。” “你这么讨厌她?” “因为她坏啊。” “大小姐是林家嫡女,一向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哪里坏了?我觉得她好。”玉君喝了口茶,嘴角笑意很冷。 林念听撅了下嘴,冷哼道:“那是你来府里的时间短,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玉君笑而不语。 林念听不同于府里那些自小就接受过礼仪的女眷,她坐姿随意,身上总有几分男儿的痞气。 虽然大.大咧咧,但与之相处,却不用花过多心思。 若话再少一些…… 玉君还是很喜欢她的。 喝了两杯茶,待身子暖了,林念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看了眼屋里的东窗。 窗户半敞着,外面鹅毛大雪,还是看不见东墙。 她神秘兮兮的和玉君说:“大伯父的贵客,是不是死了?” 玉君握着茶盏的手倏然一紧,星眸微合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猜的,花灯会那天,桥头上有打动,我赶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我们朗 州新上任的方大人和那些蒙面人打在一块,然后当天夜里,大伯父就回来了,连主院都没去,就直接去了云台院,所以我猜,里面那位贵客可能出事了。”她说着,抓起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继续眯着眼睛琢磨。 玉君没想到这小姑娘看起来傻愣愣的,观察却这么细微。 竟让她猜对了。 玉君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你该不会,已经去爬过东墙了吧?” “你怎么知道?”林念听声音拔高,“不过我刚跳进去,就被里面的人抓到,给我扔出来了,你看,我额头现在还青着。” 她拨开刘海,额头上青了一块。 是被扔出来的时候,撞的。 青野下手已经算轻了。 玉君让云柳拿了药箱过来,给她上药,一边温柔的和她说:“念听姑娘,你这好打听的性子该沉一沉,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对你未必有益。” 林念听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今年才十三。 上完药后,玉君去架子上取了本书下来,准备看。 她有逐客的意思了。 林念听却会意不到,还好奇的从她手里把书拿过来,翻了翻道:“你怎么看这种书?不怕吗?” “这些书内容比较浅,我能看懂, 那些深一些的,看得吃力。”玉君瞳眸一转,问起,“不知道从淮少爷那儿,可有我能看得懂的书?我好去借两本过来看看,听说他读书读得好,今年秋天就要进京赶考了。” “我哥读书是读的好,但他是个书呆子,看的那些书都是什么之乎者也,看都看不懂,如果玉君祖母想看,我倒是可以去跟我哥说一声,不过,要等一等。” “为何?” “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了,听我娘说,他最近都不肯读书了,人也变痴了,天天坐在书房里发呆,姐姐去看过他,问他什么,他又不肯说,我估计,还是读书读傻了。”林念听吃着糕点,只觉得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书呆子嘛…… 读书读得元气大伤是常有的事。 等过一段时间就又恢复了。 玉君想起刚才在暖阁时,看到林书瑶心事重重的样子,点头道:“难怪我看二小姐心不在焉,原来是担心从淮少爷。” 林念听在玉君这吃过午饭才走的。 临走前,她郑重的和玉君说:“玉君祖母,我今天晚上要去干一件大事,等明天给你消息。” 说完,就走了。 云柳收拾着碗筷,担心道:“不知道三小姐又要去干什么惊天 地泣鬼神的事,可别让三奶奶知道了,不然又要挨打。” 玉君乏了,卸下珠钗,去午睡了。 夜。 大雪未停,寒风萧瑟。 这晚,一场大火入了商亭羡的梦境。 他看到大火席卷了整个四王府,两道身影被困在屋中,任凭他们如何努力,也始终推不开面前那扇紧闭的房门。 商亭羡看不清他们的脸。 但能真切的感受到他们此时有多绝望和无助。 “羡儿,羡儿……” “爹,娘。” 他试图打开那扇门,却怎么也碰不到,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将屋里的人生生吞没。 “羡儿。” “娘!” 梦境散去,他猛地从拔步床上坐起来,喘着粗气,满头大汗。 自记事以来,他就时常做这个梦。 那场无端冒起的大火,烧了整整两天两夜,偌大的四王府,烧得什么也没剩下。 屋里西角的位置,突然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谁是你娘?” 商亭羡一惊,循声看去。 屋里昏暗。 月光透过窗棂,只洒了点稀薄的光进来,正好照在西角。 只看到一双小脚露在光线下。 来人起身,朝拔步床走了过来,一张娇俏的小脸从黑暗中慢慢显现。 第87章:公子生得过于好看 昏暗的光线中,是玉君。 她右手拿着刀,左手拿着一颗柰果,故作娇嗔道:“我可没有公子这么大的孝儿,你莫要乱认娘。” 商亭羡拧了拧眉,还没缓过神,直到玉君走到拔步床边的矮凳上坐下,与他面对面时,他才反应过来。 这孩子大半夜怎么会出现在这? 手里……还拿着刀。 “你怎么进来的?”商亭羡咳了两声。 他声音低哑,脸色不见好,仍有病态。 玉君的眼睛很亮,在昏暗中也闪烁着光辉,她拿着刀优雅的削着果子,边道:“我在墙头下架了一只梯子,爬过来的。” “青野呢?” “没看到青野大哥,估计已经睡了。” 商亭羡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青野警觉性很高,院子里半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动到他,不可能玉君一个大活人爬墙进来却发现不了? 可是转念一想,初见时,这孩子能从他身上偷走匕首,还不动声色的从马车里离开,这次能避开青野进来,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玉君把削好的果子递给他:“经常惊梦的人,吃点柰果能安神。” 看着递过来的果子,商亭羡犹豫了下。 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你进来多久了?” “也没多久,从你喊爹的时候吧。”玉君用帕子将刀擦干净,装进刀鞘里。 这是商亭羡的那把骷髅匕首。 她用来削果子。 “大晚上,你跑这来做什么?”商亭羡脸色清冷,将她手里的匕首拿过来,放到了枕头底下。 玉君看着他,柳眉蹙了蹙:“我以为你死了。” “……” “还哭了两日,你看,我眼睛都还是红的。” 她的眼睛很漂亮,像含着一汪清泉,透着盈盈波光,有微微的血丝溢出,像是真的哭了很久。 商亭羡胸口起伏,心中有一种道不出来的情愫流淌着。 他喉结动了动,眼神也没有那么冷了:“不是跟你说了,这点小伤,不至于要我的命。” “那你好歹让青野大哥给我一个信。” “你有这么担心我吗?” “担心是自然,我更想着,万一你真的死了,我好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 “元宝蜡烛啊。” “胡闹。”商亭羡靠在床上微喘着气,胸前的伤口都被气疼了。 “不过你最好别死,你长得这么好看,死了可惜。”玉君认真道。 商亭羡伤口又疼了。 这孩子总说他好 看,说他死了可惜。 他神色凛了凛,语气低沉的问:“所以,你不想我死的原因,就因为我好看?” 玉君点头:“公子生得过于好看。” 她说可以治好他的寒症,又是给他开方子,又是在他的氅衣里加药草,他以为她不想他死,一定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没想到只是因为,他好看! 这个原因肤浅,但好像又能理解,毕竟这孩子……好像异于常人,奇奇怪怪。 可他仍然不喜欢“好看”这个词。 商亭羡皱了皱眉,脸上拂过一丝不悦和邪魅,突然拉过玉君的手,将她从对面的矮凳上拉到了床上, “呃?” 她纤细的身子没来得及作出反抗,就已经被商亭羡钳制在手臂间,压在了拔步床的床柱上。 力道很大,后背撞到柱上时,她疼得呻吟。 男人伟岸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全部的光线,将她拢在一片黑暗中。 “你……你做什么?!”玉君瞪着眼睛看他。 商亭羡的大手,捏住了她的细腰。 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但从他握住自己腰肢的力度可见,他现在很生气。 仿佛一头巨兽,随时要将她撕碎。 商亭羡倾身压来,气息薄 冷:“你知道半夜闯入男子屋中,是什么后果吗?” 玉君咬了咬唇,抬着下巴凝视他,只能隐约看到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她努了努唇:“你难道要杀了我不成?亏我还是因为担心你才来的。” 商亭羡掌心用力,恰得玉君腰间好疼,忍不住呻吟。 她捏紧拳头去推他,却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他拧了下眉,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还是好冷。 她的手也还是好热。 玉君感觉到他身上的疼意,指尖微湿:“你流血了?” 商亭羡气息渐重。 这时,窗棂前突然闪现出一道影子。 商亭羡本能的抱住玉君的腰肢,将她整个人翻身压到了床上,顺手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你!” “嘘!”商亭羡捂住她的嘴,“不想被人看到,就别动。” 玉君推开她的手,看向窗棂。 一道小小的身影贴在那,然后用手指捅破了窗纸,眼睛瞄了进来。 屋里本就昏暗,那人只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人。 但看不清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 “咦,看样子好像没事?”是林念听的声音。 她说半夜要干的大事,就是来打探商亭羡的情况。 听说林芷烟这 两天可着急了,一直想知道府里这位贵客到底怎么了? 她若是能打探到,就能把消息高价卖给林芷烟。 到时候攒了钱,过两年就能去闯荡江湖了。 玉君知道外面的人是林念听后,她猫在商亭羡的身下静静地抿着唇,动都不敢动。 若是让林念听看到…… 她半夜出现在商亭羡的屋里,那真是百口莫辩。 可是隔着窗棂,林念听看不清屋里的情况,便蹑手蹑脚的想支开窗子进来…… 没想到后一秒,就被青野逮到了。 “又是你!”听得出来,青野很无奈,他揪住林念听,将她甩到院子里。 两人打了起来。 屋中,玉君松了口气,她推开商亭羡要起身,却又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 他疼得没了力气,整个人重重压在她身上。 “狂徒!” 她鼻尖蹭到了他身上冷冷的气息。 商亭羡气息虚弱,脸色苍白如纸,他薄唇贴在她耳畔,喘气道:“别动,真的疼。” 玉君看推不开他,便仰起头,朝他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嗯……”商亭羡皱眉,任她发泄。 直到口腔中溢入一抹腥味,玉君才松口,然后抬起膝盖,朝他两腿间踢去…… 第88章:是甜的 膝盖抵到男人最痛的地方,商亭羡差点叫出来。 但还是忍住了。 他满脸痛色的从玉君身上支起半个身子,低头看着怀里这只可恶的小狐狸,气得用力掐了把她的小腰。 “呃……” 玉君作痛,咬了咬唇道:“商亭羡,你再敢碰我,你信不信,我在你这一头撞死。” 她声音压得很低。 屋外,青野和林念听还在打。 她怕声音太尖,让林念听听到。 商亭羡强忍着身下的痛意,声音都是紧的:“恐怕你还没撞死,我的命就已经先折在你手里了。” “谁让你轻薄我。” “我是在保你名节。” “胡诌!瞎扯!” “那好,我现在就让青野把那小姑娘带进来,让她好好看看。” 他对着窗棂开口要喊…… 玉君捂住了他的嘴:“不许做声。” 商亭羡推开她的手:“由不得你。” 说罢,他艰难的下了床,将她也托了起来,绕过屋里的屏风,往门口去。 玉君拉住他的手腕:“别!” 她如今的身份是老太爷的续弦,三年守孝期没过,若被林念听看到,定要掀起一场风波的。 她倒不是怕,闹起来也无妨,反正有办法应付。 只是她懒得在这种事情上花费时间。 商亭羡看了眼屋外那两道打动的身影,转 身将玉君压在屏风上:“知道怕了?” 他气场全开。 仿佛要将她吃干抹净。 他想保她名节,她却差点废了他。 该死! 那个地方…… 真的很疼啊! 玉君一双秀眉紧紧拧着,服软道:“知道了,下次再不敢半夜来你屋里,你就是病死了淹死了渴死了,我也不来看你一眼。” 她像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被夫君惹怒了。 商亭羡看她作势要哭的样子,突然就心软了,脖子和身下的痛,也随着她眼泪掉下来的那一刻全消了。 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眼角的泪,沉声道:“罢了,我吓唬你的。” 玉君吸了吸鼻子,仰头看他。 他高出她大半个脑袋。 屋里光线昏暗,借着窗外的光,她清楚的看到了他那道温柔,却又忧郁的眉眼,还有他的鼻子,耳朵,嘴巴…… 他太好看了! 两人近在咫尺,连气息都交织在一起。 玉君整个人变得紧紧的,呼吸跟着断了片刻。 却又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商亭羡浑身冰冷,眼下却觉得心口浮上一抹热,竟然有些贪婪怀里这个“小暖炉”了。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直到青野打完架,把林念听拎出去后,隔着窗棂对里面喊了声:“主子?” 商亭羡这才松开她。 玉君忙往 旁边退开,杏眼银闪,狠狠踩了他一脚,出去了。 正好撞上青野进门。 青野看到玉君从里面出来,当场傻在了门口,眼睛瞪得老大,看着玉君从廊芜下拿了伞,顶着大雪出了院门。 这…… 什么情况? 青野满头雾水,人都僵了。 直到屋里传来一声咳嗽,他才醒过神进屋。 屋里亮了灯,商亭羡披着披风坐在罗汉床上。 青野先是看了眼拨步床,床上被褥凌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再看自家主子,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但眼神虚离,气息粗重。 明显是劳累过度。 尤其再看到主子脖子上那道小小的牙口印时……他几乎确定了心里的想法。 “主子,您……没事吧?” 商亭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懒得解释,只冷淡的质问道:“那孩子过来,你没发现吗?” “属下失职,确实没发现玉君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她架了梯子在墙下,动静肯定不小。” “梯……子?”青野朝屋外那面墙看了眼,纳闷道,“墙下没看到有梯子,如果玉君姑娘真是爬墙过来的,属下不可能发现不了。” 商亭羡精锐的目光扫了外头一眼。 果然,那孩子的话不可信! 她不是翻墙进来的! 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而且还避开了青野。 商亭羡又咳了起来:“林家那个小姑娘处理好了吗?” 提到林念听,青野就头疼,无奈的吐了一口气:“属下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犟的人,她白天就来过一次,没想到晚上又来了,应该是想打听主子的情况。” 商亭羡好笑道:“这林家的人,各个都奇怪。” 尤其玉君! 青野道:“属下把她打出去了,也警告她了,她应该不敢再来了。” “嗯。” 商亭羡突然蹙了蹙眉,手捂胸口,将肩上的披风掀开,胸前的伤口渗出了血。 没想到那孩子的手劲这么大。 青野见状,赶紧道:“属下去请林大人来。” “不必了。”商亭羡制止道,“夜深,不用打扰林大人了,你去取了药来,替我换上。” “是。” 青野取了林文远留在这的药,小心替主子换上。 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但因为牵扯和推撞,导致结痂的地方裂开了,这才渗了血。 青野替他换药时,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好还是提醒道:“主子,你现在是特殊时期,不宜过累,有些事……还是忍一忍比较好。” 商亭羡瞪他一眼:“你胡想些什么!” “属下也是为了您好。”青野忙避开,收拾换下来的绷带和带血的衣物。 “那孩子 只是过来看我死没死,她倒是敢对我胡来,我拧断她的小腿。”他明明说着最狠的话,眼睛里却有一抹不容察觉的柔色闪过。 “属下是怕……您胡来。”青野嘴角抽了抽,不怕死的继续道,“人家玉君姑娘斯斯文文,在您这,她又讨不到好处,哪里敢对您胡来。” “你才认识她几天,就这么向着她了。” 青野憨憨的笑了笑。 商亭羡下身的位置紧了紧……她哪里斯斯文文了?斯斯文文的姑娘家,会踢他那? 粗俗! 青野看向他脖子上的咬痕,犹豫了下,问道:“主子,您脖子上的咬痕要不要处理一下。” 商亭羡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疼疼的。 可想而知,玉君当时真的下了死口。 那牙口印凹凸不平,他指腹从上面擦过,好像还能感觉到玉君尖尖的银牙咬在自己脖子上时,那热热痒痒的感觉。 默了半晌…… 他才道:“不用了,你出去吧,不要再让人进来了。” 青野带门出去了。 商亭羡在罗汉床上坐了好一会才起身回里屋,吹了蜡烛准备睡觉,却瞥见床上那颗柰果。 她削得很干净,也很仔细。 “经常惊梦的人,吃点柰果能安神。”玉君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回荡。 他不由地的拿起柰果,咬了一口。 是甜的。 第89章:终归还是要嫁人的 第二天,府里很热闹。 林芷烟在花厅摆客,请了城里的贵家小姐们过来小坐,谈谈心,吃吃瓜果点心,舞舞文,弄弄墨。 女眷们都去了。 林芷烟也喊了玉君。 但她没兴趣,正好二奶奶蒋氏派人来请她去西院坐,她便借着这个理由给推了。 蒋氏礼佛,院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香烛味。 暖阁的布置很简单,中间铺了一块地毯,两边用佛像做挂饰,看起来沉沉的,但光线还算亮堂。 “来了,快坐。”蒋氏坐在罗汉床上,一身素衣,手里捻着佛珠,吩咐嬷嬷上茶点。 “二奶奶喊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是有事与你说,倒也不急,先让南哥儿见见你。”蒋氏问身边的嬷嬷,“去喊南哥儿来。” “已经去喊了,应该快了。” “嗯。”蒋氏与玉君说,“本来早就该带南哥儿去见你的,但他才好没多久,我不准他出门吹风,除夕也是留他在院里吃的年夜饭,所以没见着你,这两天他是彻彻底底的好了,我就请你过来,让他见见你,说到底,是你救了他。” “二奶奶言重,我只是懂些药理,当时多说了两句。” “在 我面前,你不必谦虚,除夕那日,主院的田嬷嬷被你诊出得了血虚之症,吃了你开的方子后,听说都已经好了。” “再深一些的,我就不会看了。” “要我说,仁京堂那些个年轻点的大夫,还不如你呢。”蒋氏真心夸她。 暖阁的门帘开了。 南哥儿来了,大病一场后,他清瘦了很多,额头被房梁砸中的伤口也愈合了,只留着一道浅浅的疤,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快,快来,这就是你天天喊着要见的玉君姐姐,今儿,我把她请来了。”蒋氏招手让南哥儿过来。 南哥儿才六岁,已经生得很俊了。 只是个子在这个年纪来看,还不算出挑。 他亮亮的眼睛看向玉君,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一颗尖尖的小虎牙,走过来朝玉君很有礼貌的作了一揖:“玉君姐姐。” 玉君扶住他下沉的小胳膊:“真的都好了吗?” “嗯,都好了,姑母说,是您救了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南儿多谢玉君姐姐。”他小小年纪,养在蒋氏膝下,耳濡墨染,也懂了些佛家的词。 玉君温柔的冲他笑了笑:“南哥儿长大了,定是个有志气的,姐姐不 念你谢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就好。” 蒋氏颇为欣慰的点点头。 她能感觉出,玉君说得真诚,并非表面客套。 南哥儿说:“等南儿长大了,长了志气,就能护着您的。” 南哥儿坐到蒋氏身边,一直同玉君笑,她很喜欢这个姐姐。 “南哥儿的喘症可好些了?”玉君问。 “以前不知道他有喘症,还是你看出来的,请了大夫过来看,吃了几服药,说是能压缓,治不了根。”蒋氏心疼的抱了抱南哥儿。 “不打紧,二奶奶若信得过我,我写一张药方,再每隔七天过来给南哥儿下针,如此持续两个月,喘症应该就能彻底好了。” “真能治好?我问过你大老爷了,他也说没法治。” “我在乡下的时候,行医的老先生教过我治喘症的方法,我试试看吧,若能根治,便是极好的,若治不好,也早有了准备,不叫人失望。” “说的是,那你就试试吧。” 蒋氏心里抱着希望,手里的佛珠都捻得更快了。 她仔细看着玉君,那是越看越喜欢,这样漂亮懂事,又有本事的小姑娘,若是自己的女儿,那该多好。 想到这,她和玉君 :“今天请你过来,还有另一件事。” “二奶奶请讲。” “听说十五元宵那日,也是你的及笄日?” 玉君乖乖的点了下头。 “按理说,你是老太爷的继室,辈分上来算,是我的长辈,你的及笄礼如何也轮不到我替你操办的,但是……”蒋氏很认真的问她,“我想替你操办,你觉得如何?” 她带着商量的语气。 玉君没想到二奶奶找她,竟然是为了她的及笄礼。 更没想到,二奶奶要为她操办。 玉君起身,走到暖阁中间,朝蒋氏福身:“玉君何德何能,能得二奶奶为我的及笄礼费心费神,那日只当是一个寻常的日子就行,不用太麻烦的。” “你过来。”蒋氏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吩咐嬷嬷带南哥儿出去玩。 南哥儿朝姑母和玉君又作了一揖,披上披风,出去了。 玉君到罗汉床上坐下,蒋氏将佛珠放在旁边的矮几上,然后拉住她的手,沉沉的叹了声气,满眼心疼的说:“好孩子,你还年轻,等过了这三年的守孝期,终归还是要嫁人的,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玉君垂眸。 蒋氏拍拍她手背,又叹了声气:“我 命苦,这辈子无儿无女,佛说,凡事看机缘,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就觉得与你投缘,许是菩萨感受到了我的诚心,才把你送到我面前。” “二奶奶,是玉君得了福气,能受你照拂。” “女子及笄礼很重要,绝不能随意操办,元宵那天,你大奶奶那边肯定忙,顾不上你,你身边又没有亲人,所以我想着,你来我这,我给你操办。” “可是……” “你不必觉得麻烦我,你救了南哥儿,我便拿你当自己的人了。”蒋氏端详着玉君,感叹道,“我若有个女儿,年纪应该与你一样大。就当是满足一下我做母亲的心,为自己的孩子正正式式的办一场及笄礼,行吗?” 她都这样说了,玉君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便点了头。 蒋氏留她在暖阁说了会话,又让嬷嬷端来碗冬汤给她暖身子。 看时辰差不多,玉君准备回去了。 “二奶奶,不好了。”东院伺候的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 “嚷嚷什么,出什么事了?”蒋氏不悦道。 “南……南哥儿落水了。” “什么!” 蒋氏蹭的站了起来,手里的佛珠都断了。 珠子洒了一地。 第90章:小小姐推的人 “南哥儿人呢?”蒋氏声音打抖,问东院过来的丫头。 丫头低着头回话:“哥儿落水的地方在花厅后面,就就近送到了东院,三奶奶让奴婢赶紧过来告诉您。” “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 “这……奴婢也说不好。” 嬷嬷搀扶着蒋氏,赶紧往东院去了。 玉君看事情严重,也一同去了。 南哥儿是在花厅后面落的水,那些本来在花厅吃茶谈趣的女眷们也都来了,大家围坐在外屋,掩着神色窸窸窣窣的说着话。 “我看到了,就是双双那丫头推的。” “她推人做什么?” “这我哪里知道?小孩子拌嘴,推推闹闹,总有的事。” “可是推人下水就不对了。” “双双人呢?” “芷烟姐姐领她回主院了。” “干了坏事就跑!” “希望南哥儿没事,他原先的病才好,现在又添了新病,怕是麻烦了。” 女眷们担心的往里屋看。 小厮抱着南哥儿来东院时,三奶奶柳氏已经吩咐人把他的湿衣换下了,还请了府医过来看。 碰巧林世尧今日在府里,听到这事,提着药箱过来了。 南哥儿浑身发颤,本来就有喘症, 眼下躺在床上,身子发热得厉害,呼吸困难,还有胸闷的迹象。 蒋氏急死了,坐不住,守在床边喊南哥儿的名。 柳氏劝她:“南哥儿不会有事的,你先过去坐会,让世尧静心给南哥儿看病。” 蒋氏眼里淌着泪,心疼不已:“这孩子病刚好,我才准他出去吹吹风,怎么就落水了呢?” 她喊来伺候南哥儿的嬷嬷进来问话。 嬷嬷跪在地上道:“回二奶奶,哥儿知道府里的姑娘们今日在花厅摆客,便说要过去玩,老奴就领他过去了,才一个错眼,哥儿就跟……跟小小姐去结了冰的湖面上玩了,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小姐就推了哥儿一把,那湖面的冰本来结实的很,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哥儿一倒,那冰面就裂开了缝,人就落了下去,是老奴没看好哥儿,任二奶奶打骂。” 蒋氏确认道:“真是小小姐推的?” “老奴看得真真儿,花厅里的姑娘们也看见了,就是小小姐推得哥儿。” 柳氏看蒋氏气得咬牙,劝说道:“先别急,等南哥儿没事了,再说。” 蒋氏知道轻重,点点头。 她肯定要算账的,且等南哥儿没事了。 林世尧为南哥 儿诊了脉,情况有些糟糕。 旁边还有一个府医,年岁很大,皱着眉头道:“二少爷,要赶紧施针。” 林世尧点头,写了一张药方。 老大夫看过药方没问题,亲自去煎药了。 南哥儿昏迷在床上,面色苍白肿胀,四肢厥冷,还有轻微的抽搐。 林世尧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褥,按了按他的腹部。 发现上腹膨隆,胃有扩张。 便赶紧让丫鬟用热帕子给南哥儿敷了会胸部和腹部,等缓解了南哥儿呼吸困难的情况后,才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准备施针。 可是下针时……他犹豫了。 因为南哥儿还有喘症。 若是下针不对,恐怕病情会越来越严重。 他正琢磨着应该在哪个穴位下针,既能解了南哥儿的溺水症,又不触发他的喘症时,一道身影突然落在他了身侧。 玉君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来吧。” 林世尧诧然抬头,迎上了玉君那道冷静的目光。 她从他药箱里拿出“银针卷”,在床边铺开。 “二少爷懂推拿吗?” “懂。” “那麻烦你替南哥儿推拿,我替你施针。” “好。”林世尧对她没有任何质疑,将床边坐诊的 位置让了出来,坐到另一边,挽起袖子在南哥儿的胸骨下、肋间隙做起了推拿,来调节南哥儿的脏腑气血。 玉君从“银针卷”里取出银针,分别刺入南哥儿的足三里、合谷穴、神阙穴和神阙穴。 提针捻针,刺激着这几处穴位。 南哥儿鼻中呻吟,虽然疼,但过了一会,抽搐的情况就消失了,那皱起来的小眉头也舒展开来,气息慢慢放匀,好了很多,喘症也没有发作。 林世尧静静的看着玉君施针,眼里溢出了崇敬之色。 他知道她懂医,却不知道她究竟懂多少? 又还藏着多少? 蒋氏看南哥儿情况好转,心也放下了,走过来道:“已经没事了吗?好了吗?” 玉君收了针,替南哥儿盖好被子。 “没事了,等药来了,让南哥儿服下,休息几日就好了。” “阿弥陀佛,吓死我了。” 玉君起身,走到一边。 蒋氏坐到床边,用手贴了贴南哥儿的额头:“还是烧得厉害。” 林世尧说:“这是正常的,等吃了药出了汗,切忌用被子捂着,要让丫头给南哥儿多用温水擦身子,很快就能好的,二婶不用太担心。” “还有别的注意没 有?” “别吹着风,多喝些绿豆汤和薏米粥,要是胃里难受,就给他揉了揉。”林世尧看了眼玉君,见她没话要说,便也只交代了这些。 蒋氏点头,让嬷嬷记下,转而同玉君说:“这次,又多亏了你。” 玉君垂了垂眸,没说话。 南哥儿没事后,柳氏将外屋的姑娘们也都打发走了。 玉君是同林世尧一起离开的东院。 外面下着雪,林世尧一手抱着药箱,一手撑着伞。 玉君撑着伞走在他旁边。 云柳跟在后面。 两人一路走着,都没说话。 直到上了抄手游廊收了伞,玉君才先开口问他:“这些天,二少爷一直在乔家吗?” 她声音清灵,温温柔柔。 林世尧的心口骤然紧了紧,眼神竟有些不敢看她,轻点了下头道:“嗯,才刚回来。” “乔老太爷的丧礼……已经办完了吗?”玉君的语气尽量平静,不让人听出异常。 “已经办完了,乔大人说,乔老太爷生前吩咐过,丧事要从简,所以没有大肆操办,静静的就给办了。再过两日,乔大人也要回京了。”林世尧说到这,眼底划过一抹伤感。 那抹伤感,玉君看到了。 第91章:等你及了笄,我来接你 “乔老太爷待我很好,我以前得空就会过去看他,给他把把脉,他开心了就往我手里塞糖吃,只是这几年不大记事了,也不怎么认得我了,我还想着年初二去给他老人家拜年,没想到……就这么走了。”林世尧哀声。 “人有生老病,强求不得,老太爷走得安详,是桩喜丧。” “是啊,是喜丧。”林世尧点了点头,心里也不那么难过了,理好心情,他看向玉君。 她背薄纤细,身上带着清冷之气,那张娇俏的小脸上,始终揉着淡淡的微笑,宛若天台女,端端正正的美人姿。 林世尧在没见到她之前,府里的人都说她出身乡野,是个粗俗低劣的女子,可见了她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妖娆倾国色,窈窕动人心。 玉君身上那股矜贵冷艳的气质,不用任何颜色衬托,就已经将那些出身高门的小姐们统统比了下去。 玉君喊他:“二少爷?” 林世尧回过神,赶忙收回目光,脸上发烫道:“我记得你来朗州那天,我问过你,你说你没有师承,只懂几味药材,可你不仅懂医理,还懂如何下针,连我都自愧不如。” 玉君笑了笑道:“我没骗你 ,我确实没有师承,只是跟一位老先生学过几日,还看了些书,但是学得不深,又没人引导,所以再深一些的病理,就真的难住我了。” “那你还想学吗?” “医无止尽,当然是想学的。” “仁京堂里有很多好大夫,教我的师父是以前太医院里的御医,治过很多棘手的病,还给皇上看过病,而且医馆里还有很多医书,是外面看不着的,如果你真想学,我可以让我师父也带着你,还可以一边看医书。” “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世尧竟有些激动。 可玉君却摇摇头道:“二少爷好意,玉君心领了,可我是女子之身,就算你的师父肯教我,大老爷那边也未必会同意。” “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女子不能从医的说法,况且我爹那人,跟着我祖父一辈子行医,绝不会有男女分界的看法,你要是想学,他会同意的,至于你的身份……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林世尧刚要说,又犹豫了:“我听说你马上就要过及笄礼了,等你及了笄,我来接你,带你去仁京堂,到那日你就知道了。” 他卖起了关子。 玉君也没有追问,应了 好。 林世尧竟有些期盼那天,或许,他也有私心吧? 走完了抄手游廊,到了垂花门,两人就此分开,林世尧回身跟她说:“我要去前院书房看看从淮,听三婶说,他病了。” 玉君眼神闪烁,问:“很严重吗?” “说是从花灯会回来那天就不对劲了,前两日还只是痴痴的,昨天开始就严重了,整天坐在书房里不说话,脸色也不大好,问什么,他也不说。” “怕是得了心病。” “心病难医,无药可救。”林世尧叹气,“我这个弟弟,怕是读书读多了,陷进去了。” “那你快去。” 林世尧撑开伞走出抄手游廊,又转身看向玉君,两人之间隔着鹅毛般的大雪,他看不大清她,但唯独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欲言又止道:“对了,你及笄那日,我……” 玉君等他开口。 他却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罢了,我先走了。” 说完,绕过了垂花门。 玉君也从另一边回栖迟院了。 东院。 南哥儿服了药,已经安稳睡下了。 蒋氏和柳氏到外屋坐,妯娌二人平时也没什么来往,虽然在一个府里,但见 面的次数也不多。 特别是蒋氏一礼佛,好几个月都不带从西院出来的。 柳氏也不爱走动。 柳氏说:“就让南哥儿先在我这里养着,等过两日病好些了,你再接他回西院。” “也好,那要麻烦你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就是可怜哥儿这么小的人,吃了水,以后怕是连湖面都不敢沾了。” 说到这,蒋氏胸口气得发疼,紧了紧手心道:“林双双那丫头,简直被惯坏了,小时推人,大时不得闯出泼天的祸来?” 柳氏的眼神深了深,让丫头沏了两杯茶,接着说出一番耐人寻味的话:“常言道,子随父,女随母,有什么样的母亲,就会养出什么样的孩子来,母亲喜欢把人往水里推,做女儿的,自然也有这个爱好。” 说着,她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着杯里的茶叶。 蒋氏听了这话,犯糊涂的看了她一眼:“你这话,我有些听不懂了。” “只是些牢骚话罢了。” 蒋氏也没有追问到底,她现在一心都在南哥儿身上,随后喊来了丫鬟,让她带话去主院。 此时,主院。 许氏在暖阁里焦虑的等着,不一会又派丫头婆 子去东院打听消息。 婆子回来说:“回大奶奶,南哥儿已经没事了。” 许氏松了口气,转眸训斥林双双:“看你干的好事,一双手往哪伸不好,非要去推你二婶家的南哥儿,等你爹回来,怕是要剁了你的手。” 林双双坐在一边,吓坏了,不敢吱声。 林芷烟也在暖阁里,看到南哥儿被人从水里捞起来后,她就赶紧把林双双领回来了,免得妹妹被蒋氏抓去,再去要人就难了。 “娘,放心吧,哥哥已经去看了。” “不是二少爷看的。”婆子说。 “那是谁?” “是……是玉君姑娘,她给南哥儿施的针。” 林芷烟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没想到又被玉君出了风头,恐怕二婶对她,往后会更好了。 她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碎了。 那婆子又说:“二奶奶让她房里的丫鬟带了话过来。” 许氏隐约觉得情况不妙:“什么话?” “二奶奶说,南哥儿虽然养在她膝下,但毕竟是她亲哥的儿子,所以要修书回家,把原委告知家人,到时,要让大奶奶给个说法,另外……玉君姑娘的及笄礼,二奶奶让大奶奶不必费神,她会替玉君姑娘操办。” 第92章:抄写佛经 听到蒋氏要修书回娘家,许氏脸色更不好了。 蒋氏的娘家在邳州是有名有姓的望族,她大哥手里也颇有些权利,向来不是个好惹的,就连林二爷对这位大舅哥也极为尊重。 若真告到蒋氏娘家,恐怕要大闹一番了。 许氏心里不安:“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知道了,出去吧。” 婆子讪讪的退了出去。 林芷烟看母亲脸色不对,唤了声:“娘?” 许氏沉了口气,发愁道:“这些年我与三房不合,至少与二房还能说得上话,此事一出,蒋氏往后怕也不往我这来了。她还要亲自操办玉君的及笄礼,便是打我的脸。” “要我说,如今祖父走了,也该分家了。” “烟儿!”许氏惊到了,“你说话何时这么没分寸了?” 林芷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是女儿说话欠考虑,您别生气。” 许氏告诫她:“这话断断不能再说,宅子里的事再大,也大不过咱们林家的声誉,分不分家,是你爹和两位叔叔做主,不由你说。” 林芷烟低眉不语。 自知刚才的话不妥,在心里敲了警钟。 林双双蔫在一边,瘪着嘴不敢哭出声,眼泪一直在掉。 许氏怒道:“还哭 ?你是锯了嘴的葫芦,不会说话,只知道哭吗?”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两个到底为什么打起来?” “谁让他说我的。”林双双夹着哭腔为自己辩解道,“他说我坏,还说我讨人厌,以后不跟我玩了。” “可是你先说了什么?” 毕竟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作为母亲,她清楚女儿的性子,也知道南哥儿不是个嘴毒的,定是女儿说了什么,惹了南哥儿。 林双双在母亲面前不敢撒谎,老实交代:“南哥儿说,她今天见了玉君那个乡下人,还一直在我面前夸她好,我忍不住……就骂了那个乡下人两句,南哥儿就说我坏,我气不过,才……才推了他。” “你!”许氏气得用手指狠狠戳了下林双双的额头,“你真是要气死我,平时你在我跟前娇纵也就罢了,偏还要到外面去蛮横!现在闯了祸,看你爹回来怎么收拾你。” “娘……” “知道怕了?” “阿姐。”林双双跑到林芷烟面前,寻求她庇护。 林芷烟却推开她:“双双,阿姐也护不了你。” 林双双哭得更厉害了。 她这回是真的怕了。 很快,林文远知道了这事,一回来训斥了女儿一顿,还拿来戒 尺打她手心,疼得她嗷嗷叫。 打完后,林文远让许氏带女儿亲自过去赔礼道歉。 蒋氏没让她们见南哥儿。 只安排在外屋坐。 许氏自知理亏,说话也客气:“孩子之间打闹,是常有的事,双双得了教训,以后绝不敢再犯,好在南哥儿也没什么大碍了。” 蒋氏一向和气,对谁都慈眉善目,可今日眼底却多了几分礼佛之人本不该有的戾气。 她手里捻着佛珠,沉声道:“我礼佛多年,府里的事都靠你辛苦料理着,可你再忙,也不能对膝下的儿女们疏于管教,现在双双这丫头还小,你若不给她纠正过来,等长大了,岂不要闯出天大的祸?” 许氏揣测不出蒋氏声音里的喜怒,但这话说与她听,实在让她心里膈应。 这会屋里伺候的丫鬟进来添置热茶,不小心打碎了茶盏。 蒋氏训道:“一点小事毛手毛脚,今儿碰了杯碟,明儿摔了瓷器,再往后,不是要把屋子都掀了?” 丫鬟跪地认错,捡了碎片忙退了出去。 蒋氏喝了口茶,意味深长的道了句:“祸害遗千年。” 许氏知道她在指桑骂槐,却也不好说什么,赶紧给女儿使眼色,让她好好认个错。 林双双低着头,同蒋氏蔫 了蔫嘴道:“二婶,我知道错了,等弟弟醒了,我让他推回来成吗?” “南哥儿的手是用来写字的,不是用来推人的。” “……”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提也于事无补,浪费口舌。”蒋氏朝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会意出去了,蒋氏又说,“南哥儿毕竟不是我的亲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必须知会我大哥一声,给他一个交代。” 许氏说:“你的意思是?” 嬷嬷进来了,手里抱回一大摞佛经,几十本之多:“二奶奶,都在这了。” 蒋氏摆手让她放到桌上,然后佛口婆心的和许氏说:“大嫂,要劳烦你把这些佛经拿回去,让双双这丫头一字不漏全部抄写下来,当是修修她的心性,也好给我大哥一个交代了。” “这么多?” 嬷嬷说:“不多了,我家二奶奶每回抄的比这多几倍。” “大人同孩子哪能相比。” “大奶奶,小小姐还小,恕老奴直言,现在这个年纪若不加以管教,日后再想管,就难了,为了您,也为了小小姐,二奶奶才想出这个法子,帮小小姐定定心,您往后也宽松些。” “你这婆子,说话倒是称心。”许氏语气阴怪。 “老奴也是跟着二奶奶礼 佛礼出来的。”嬷嬷弯了弯腰,接住许氏的话。 许氏脸色难看,也不好说什么了。 蒋氏不露痕迹的笑了下,与林双双说:“别说我做二婶的严厉,实在是你越发的没规矩了,抄抄这些佛经,对你百利而无害。” 林双双眼眶含泪的看向母亲。 可母亲却不理她。 “二婶,我手疼。”她伸出被父亲打肿的手心博同情,“这么多……我抄不过来。” “静下心,就抄得完,等你抄好了,再送到我这小佛堂里来焚烧。”蒋氏态度坚决,没有因为她是个孩子就算了。 小时不教,大时还了得! 最终,还是许氏咬牙答应了,让丫鬟带着女儿先走了。 林双双是哭着走的。 她本来学业就重,现在还要抄写这么多佛经,恐怕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有得苦头吃了。 许氏坐了一会,也准备回去了,蒋氏喊住她:“玉君及笄礼的事,大嫂没意见吧?” “你真要替她操办?” “那孩子无父无母,你又要忙着元宵家宴,分身不暇,女子及笄礼就只一次,我不想委屈了她。”言外之意,便是指许氏会委屈了玉君。 “既然你有这意思,那就交给你了。” 妯娌二人话来话送,都没有挑明。 第93章:王行知 南哥儿一直到晚上才醒过来。 小家伙虽然烧得厉害,但不哭不闹,还乖乖喝了药。 蒋氏让他在东院住着,等好了再接他回西院。 栖迟院。 云柳和玉君说南哥儿已经醒了,二奶奶也留了人在东院照顾,还把二奶奶罚林双双抄写佛经的事,一并说给玉君听。 “小小姐太娇惯了,让她抄抄佛经也好。”云柳从厨房拿了一碗红枣桂圆紫米羹给玉君。 玉君喝了两口就放下了,她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中间支了个矮几,上面铺了张宣纸,漫不经心的在上面画着什么。 云柳边给炉子里添炭,边好奇道:“奴婢刚过来的时候,看了眼花厅后面的小湖,湖面上的冰明明结实的很,足足有一指多厚呢,也不知道南哥儿是怎么掉下去的?” 见姑娘不理自己,云柳继续说:“最近府里怪事多,二小姐的那盏绛纱灯也不知道是被谁偷了去?稀里糊涂的,问不出个贼来。” 玉君提笔在纸上描绘,神态慵懒,笑了笑道:“哪来那么多的怪事,世上本无鬼,皆是人心作怪。” “人心?”云柳似懂非懂。 玉君红唇翘了翘,没再往深了说。 偷绛纱灯的事和冰面无缘无故裂开的事 ,并非她的手笔。 但只要往细了想,便不难揣摩出一二来。 这两桩事件的最终受益方是谁? 三房啊! 不过是三房中谁的手笔,她就不知晓了。 云柳细想着姑娘的话,却又想不明白,索性罢了,另外提起一事来:“三小姐今儿怎么没来?她昨天不是说要干一件大事,有了消息就来告诉姑娘吗?这会子天都黑了,她也没来。今天在三奶奶那,也没看见她。” 说着,还往院里张望了几眼。 就是想着林念听会来,所以云柳还没锁院门。 免得三小姐又爬墙进来。 林念听昨晚潜到隔壁院子打探商亭羡的情况,被青野抓了正着,想必教训的不轻,今儿不敢露面了。 玉君收了笔,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泛酸的脖颈,起身活动了下。 云柳走过去看。 姑娘画了一副水墨竹。 整幅画笔锋轻重有致,时而轻柔细腻,时而刚劲有力,行云流水间画出了竹子的层次感和纹理,虽然是黑白不添颜色,但仍能看出竹子的轻盈和灵动。 仿佛就生长在宣纸上。 云柳虽然看不懂画作的技巧,但分得出美丑。 “姑娘的画竟画得这么好?奴婢见过三奶奶暖阁里挂的一 副夏竹图,说是三爷请的一位老画师画的,可奴婢瞧着,姑娘的竹子比那老画师的竹子画得不止一倍两倍的好。” 玉君走到东窗前,推开半扇。 雪已经渐渐小了。 她淡淡道:“几十年没画,手已经生疏了。” 她能画得更好! 想当年她的画作,一经展出,千金难求。 这几日得空,她想找找下笔的感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墨渊轩在林三爷手里没落吧。 云柳没听清,拿起画转身问:“姑娘刚刚说什么?” 她抿着唇笑了下,摇了摇头。 云柳说明儿要把这幅水墨竹裱起来,挂在屋里最显眼的位置,若有人来,一眼就能看见,显一显姑娘的本事。 玉君也没说什么。 她看向隔壁,静了许多天的云台院,今天终于点灯了。 想起昨晚被商亭羡轻薄的画面,那抹腥味,仿佛还荡在口齿间。 衙门,夜。 巡察御史王行知,晚上才到的朗州。 方景序早已安排好了迎待。 一众官吏候在衙门口,看到御史的马车过来,赶紧上前接待。 县丞刘青云打头阵。 王行知从车里下来,身着紫色便服,自带威压之势。 近六十的年纪,满头白 发,却身姿挺拔,有损而不折,败而不怯之态,就连皱纹都长得恰到好处。 是个颇有气场的老头。 朝廷为了防止巡察御史滋生威福思想,排场上只允许带三名吏员。 “御史大人。”刘青云作揖。 王行知看了他一眼,迈着四方步上了衙门前的台阶,肃目扫向众人,冷了冷那张老脸,问:“那位年轻的方大人呢?” 语气怒厉,带有私人恩怨。 刘青云忙道:“方大人在衙门内院。” 王行知挥袖表示不满,抬脚进了衙门。 巡察御史是个风宪官,正七品。 可以闻风奏事,代天巡狩,等于皇帝在各地的耳目,在地方上什么都可以管,什么都可以问。 对于所历州县官员贪赃枉法、作奸犯科等行为,五品以上可以上疏弹劾,听候圣裁,以下官员如果情节恶劣,可以先斩后奏,直接罢黜。 权利极重。 所以衙门的官吏们都小心应对着,不敢出错。 刚到衙门内院,王行知便迎面撞上了方景序,他穿着便服,手里提着一个鸟笼子,闲庭漫步的刚从抄手游廊那边过来,一副闲散痞子的作态。 王行知皱眉。 方景序见着他,忙将鸟笼子往身后藏,嬉皮笑脸 的作了一揖道:“王大人。” 王行知眉头皱得更深了,也不管方景序的面子,当着一众官吏的面,直接训斥他:“你身为朗州的父母官,今日既不是休沐的日子,为何连官服也不穿?还提着一个鸟笼子闲逛,成何体统?!” 众官吏瑟瑟发抖。 这王御史看起来就是个厉害的,却没想到厉害到当众训方大人。 可方景序一点也不觉得羞,笑得没皮没脸道:“王大人说的是,下官疏忽,以后一定天天穿着官服,至于这鸟……以后也不遛了。” 他将鸟笼交给小吏。 王行知目光深了深,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哼声道:“你自己插了翅膀飞出来,倒把它困在笼子里。” 这话,旁人听了不懂。 但方景序懂。 他让小吏打开笼子,把鸟放了。 然后遣走了那些官吏们,请了王行知上内堂入座。 他匆匆去换了身官服,又亲自泡茶送到王行知面前,苦着脸说:“王老,你好歹给小侄几分薄面,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我,我往后在衙门还怎么立威啊。” 王行知神色严肃,上下扫视他,摇了摇头:“我竟不知道,你插了翅膀飞出京城来到朗州,原来是这番做派。” 第94章:他要风风光光回京 方景序讪讪笑:“您真是误会小侄了,小侄并非吊儿郎当之人。” “当年你在大理寺的时候,倒确实不是。” “您看您,又拐着弯提起那桩旧事,这都过去好多年了。”方景序擦了擦额上的汗。 方景序任大理寺少卿的第二年,负责查办一桩凶杀案,死者是当年科考的一名仕子,被发现中毒死在客栈里。 大理寺查验可疑人物,正好查到王御史的儿子王烨头上。 王烨是王行知最小的儿子,也是他的老来子。 王烨年少,与死者是同一届考生,出事前一晚,两人相约出去喝过酒。 所以方景序下令抓了王烨回大理寺问话。 正好第二天就是科考的日子,王烨因此错过了三年一次的考试。 即便最后案件查清与他无关,可王烨这人,心理素质极低,本有可能成为状元郎的他,就此一蹶不振,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王行知不得不将儿子送离京城养病。 一年才见得一回。 如此,王行知又怎么会不恨极了方景序。 王行知沉着脸,声音愠怒:“既然过去了,你又平白无故的提起来做什么?” 方景序直喊冤枉…… 这不是您老话里行间先暗 示的吗? 但想了想,还是闭嘴的好。 内堂气氛异常凝重,王行知平复了下心情,看向方景序苦起的那张脸,突然问道:“京里都在传,你此次被贬的原因,是因为你欺辱了赵尚书的女儿,人家一纸罪状,直接把你参到了圣上面前,可是真的?” 语气里,还带有一丝关心。 方景序是被贬的,但被贬的原因,尚书省一字不提。 他低了低头,难以启齿道:“您都知道了,何故还来问小侄一遍,令我难堪。” 王行知哼声,拳头捶在茶案上:“你还知道难堪!” “其中原由,小侄不好说。” “耍流氓,还有原由?你老子泉下有知,非被你气活了不可。” “……” 方景序确实有口难辩。 当初商亭羡拿着那封告首状找到他时,他就知道自己好日子到头了。 但是要顺理成章去朗州,又不叫人起疑,是个难题。 偏就在他发愁喝闷酒时,正好看到赵尚书的女儿花枝招展的从酒楼门口经过,一时想了个不上道的法子,做了回流氓痞子。 正好朗州前县令暴毙身亡,他便顺理成章的被贬到了朗州。 赵尚书顾及女儿名声,所以将他被贬的原 因抹去了。 王行知怒其不争道:“你年纪轻轻就身为大理寺少卿,本该前途无量,可你偏要自毁前程,如今被贬到朗州,再想回京任职,就难于登天了!” 方景序面露尴尬……亭羡说过,他的福气在后头。 他信亭羡。 他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回京城! 两人各执心思,也不再就此事多说什么了。 方景序问:“小侄不明,每年朝廷御史都是八月巡察,怎么今年提前了半年?” 王行知默了默道:“我此次来朗州,并非巡察。” “那您这是?” “我年纪大了,已经没几年能在朝中了,所以进宫向皇上请命,趁我身子硬朗,还能走动,先下巡到地方州县,为朝廷举荐有能力的官员,等回了京,我便告老还乡。”王行知说完,深深的看了方景序一眼。 方景序立马会意道:“您这是……为了我?” 巡察御史除了考察地方官吏,核心职责还有一条。 便是举荐人才。 举荐的多数是地方官员,若有能力格外出众的科举及第未仕,或落第士子,也会破格举荐。 王行知语重深长的说:“景序,你难道真要在朗州做一辈子的县令官?在来之前,我 听说你查办了一桩贪污案,这是件好事,只要你政绩漂亮,不多时,我就能举荐你回京了。” “王老……” “烨儿的事,其实也不怪你,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与你爹是故交,你的事,我做世伯的不能坐视不理,你爹也不想看到你窝囊成这样。” “我不是窝囊,我……” “行了,我会在朗州待上一个月,这一个月,你最好干出点成绩来,我在你的举荐书上也能写得漂亮些。”王行知起身,喊来门口的小吏,“备马车,去驿站。” 方景序忙道:“衙门内院都安排好了,您老还是住这吧。” “又不是一日两日,我见了你就烦,还是去驿站自在。”王行知拂了拂袖子,准备要走。 突然又回头道:“那位,也在朗州?” 他口中的那位,是商亭羡。 方景序点头:“是啊,世子也在朗州,他来养病,现在住在林府。” “林文远府中?” “正是。” 王行知点了点头,眼神难测,迈着四方步走了。 方景序送他上了马车,又吩咐衙门的人将他护送到驿站。 等人走后,方景序站在衙门门口显得有些凌乱。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王行知 ,道明自己来朗州的真实目的。 何况,举荐回京,哪有风风光光回京来得堂堂正正? …… 立春连着元宵,林府忙了起来。 才两日,府里就处置妥当了。 许氏也让管事房的人早早把立春请帖送了出去。 其中有一份送到了李府。 曲氏接到林家的请帖时,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除夕那日,她带着人去林家,当众掌了许氏一巴掌,没想到许氏竟还有脸给她送请帖。 “夫人,咱们去不去?”曲氏身边的嬷嬷问。 曲氏把请帖往桌上一扔,哼道:“她有脸请我,我为什么不去?这么大的面子,我当然得给她。” “不得不说,这林大奶奶真是个狠人,换做别人,怕是恨不得避着您走,她偏还敢送请帖来,这不是自找羞辱吗?” “她喜欢找不自在,我就让她不自在。”说起来,曲氏捻着帕子的手都紧了,“要不是她,元宝会纳乔家那个小贱蹄子?” 嬷嬷宽慰道:“夫人消气,那贱蹄子左右也不过是个妾,少爷的正室还不是您来挑。” “她还想做正室?呸!” 纳的是侍妾,不能扶正,曲氏觉得丢人,就悄悄的把事给办了,没有设宴请人。 第95章:曲氏的蛇蝎丸 到了立春这天。 大雪已经停了。 林家宴请的亲朋好友们陆续登门。 李家的人也来了,但是李元宝却以身体不适为由不愿意来。 那次在乔家的射天球比赛上,他被商亭羡用杯盏打得狼狈不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尽了脸,又因为多喝了几杯欺辱了乔府的一个丫鬟,迫不得已将其纳入房中为妾。 因此在朗州的公子圈里,他也成了笑话。 不敢再冒头。 嬷嬷扶着曲氏下了马车,府里刚刚纳的那位秦姨娘,赶紧从后面过来,伸手扶她。 “夫人。” “滚开!”曲氏不顾旁人的眼光,将她的手推开。 还嫌弃的瞪了她一眼。 嬷嬷压着声音斥道:“什么档次,也敢碰夫人的手。” 秦姨娘把头埋得低低的。 曲氏看着她那样就烦,哼了一声道:“别以为元宝收你做了侍妾,你就真把自己当李家人了,一个上不台面的贱蹄子,一辈子也只配伺候人。” “奴婢知道。” “等会见了人,你给我老老实实站到后面去,别毛手毛脚的失了我李家的门第。” “是。”秦姨娘红着眼,不敢反驳。 林府的丫鬟们领着这些世家夫人们先去 暖阁小坐,吃吃点心,说说话,再过去看戏。 男眷们都在前院,等到了开席的时候才会一起去膳厅。 到了暖阁外,秦姨娘说:“夫人见我就烦,不如我去花厅待一会。” 曲氏一听,顿时黑了脸,回头怼她:“去花厅?你还是个姑娘不成?连自己的身份都分不清了,乔家养出来的丫鬟,连这些规矩都不懂吗?” 花厅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待的地,秦思柔已经是李府的侍妾了,不能过去。 “今日真不该带你来。” “夫人别生气。”嬷嬷抚了抚曲氏的胸口,朝秦思柔使眼色,“那些贱妾们都在偏厅里待着,你过去那边吧。” 秦思柔点头,带着的自己丫鬟去了偏厅。 表面上虽然一副被骂得灰头土脸的模样,但转过身,她便勾起红唇,笑意颇深,心中腹诽着:死老太婆,先让你笑一段日子,等我在府里站稳了脚跟,看谁敢瞧不起我。 曲氏到了暖阁,已经有好几位贵家夫人入座了。 沈姨娘也在。 但二奶奶蒋氏和三奶奶柳氏却没来。 一个说要照顾南哥儿,还要筹备明天玉君的及笄礼,今儿就不参加立春宴。 一个说身子不适,懒 得过来。 许氏坐在罗汉床上,今日装扮得雍容华贵,不愧是林家当家主母,风范极盛。 她吩咐丫鬟婆子上茶果点心,同那几位夫人相谈盛欢。 曲氏却冷眼含针的盯着她。 许氏全当除夕那晚什么也没发生过,还主动和曲氏说起了话。 曲氏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林大奶奶,正好我府里得了一样补药,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大好,所以出门前,我特意交代丫鬟把那味补药用锦盒装好,亲自送来给你,你也别嫌弃,多少都是我的一番心意。” 嬷嬷拿出一个锦盒,送到许氏面前。 许氏打开一看,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但脸上还带着笑。 那几个夫人好奇的往盒子里瞅:“是什么好东西?给大伙看看。” “李夫人,你也太偏心了,好东西只给林大奶奶。” “可不是。” “林大奶奶,李夫人送了什么补药给你?” 许氏抑制住难堪的脸色,笑着将锦盒摊开给众人看,里面装着一颗黑黢黢的药丸,凑近了闻,能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 王家夫人纳闷:“这是什么药?” 沈姨娘看了,隐隐猜到了曲氏的目的,朝许氏身边的江嬷嬷使眼色, 自作主张道:“还不把东西收好,再到库房挑一件好礼,回给李夫人。” 江嬷嬷会意,拿过锦盒收好。 曲氏道:“收起来做什么?这味药要赶紧服了才好,再摆一日,就没功效了。” 王夫人又问:“这到底是什么药?” “这啊!”曲氏眼底划过一抹狡黠,笑着说,“这叫蛇蝎丸,是用蛇胆和蝎子的眼睛做成的补药。” 她刻意加重了语气。 几位夫人顿时噤声,皆露出了恶心的表情。 可不敢再说曲氏偏心了。 这么好的东西……还是留给林大奶奶的好。 曲氏看着许氏,阴阳怪气的说道:“这蛇蝎丸,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今日特意带来给林大奶奶你,那大夫说了,这药开了盒,就得马上服用,不然就没有功效了,这么好的药,可不能浪费。” 许氏端着身份,面容平和道:“难为李夫人惦记,我这两天有点咳嗽,还在喝别的药,只怕两种药相冲,反而误了身子。” 江嬷嬷也很有眼力见,说:“大奶奶该到喝药的时辰了……揽月,快去药房把大奶奶治咳嗽的药端来。” 哪里有什么药! 不过能伺候许氏的丫鬟,各个都是人精 。 揽月应声,出去“端药”了。 曲氏冷嗤,早就猜到许氏会有说辞,她道:“巧了,这蛇蝎丸不仅是补药,还可以用来治咳嗽,搭着林大奶奶的那碗咳嗽药,正好一块吃了。” “李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 “怎么,你还怕我毒死你?”曲氏眉毛一挑,质问道。 许氏脸色难看,下不来台。 那些夫人们也跟着附和:“这么好的药,难得李夫人肯拿出来,林大奶奶就吃了吧。” 揽月端来药,许氏没办法,只好当着众人的面,将那颗散发着腐臭味的蛇蝎丸含到嘴里,再赶紧喝下那碗用红糖兑水的“中药”散味。 但那股味道太重了,弥漫在口腔里久久不褪。 江嬷嬷取了一颗白糖,让许氏含着会,才勉强好些。 曲氏暗道痛快……谁让这蛇蝎毒妇算计她儿子,就该给她一颗蛇蝎丸,治治她那颗毒心。 许氏也只能忍着这口气。 毕竟她心虚。 当初派人在李元宝酒里下药,目的是玉君,谁知道没算计到玉君,还便宜了秦思柔。 好在,曲氏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是她派人下的药。 不然,这朗州出了名的河东狮非撕了她。 第96章:她是不会回来了 偏厅里,坐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姨娘们,出身都不高,聊的无非就是怎么伺候老爷,如何让肚子争气的话。 秦思柔找了个理由,把身边的丫鬟打发走了。 然后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从偏厅后的小道绕出主院,来到一处曲廊,往前走有一座小亭子,隐在假山后面,鲜少有人经过。 秦思柔远远就看到了亭子里那道曼妙纤细的身影。 她提着裙摆走进去,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奴婢拜见老夫人。” 说完磕了个响头。 玉君回身,一双凤眸冷艳清贵,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敬意的秦思柔,淡淡道:“你唤我什么?” “老夫人,您是林老太爷的人,奴婢是该这么唤您。” “你倒是个懂规矩的。”反倒是林家那些人…… “奴婢自小在乔府长大,府里规矩森严,不允许我们称呼错乱。” 玉君笑了笑,在亭中的椅子上坐下:“起来吧,你这么跪我,让别人看见了,指不定道出了个什么来。” 秦思柔从地上起来,玉君喊她坐。 乔老太爷大寿那天,玉君找到她,问她想不想换种活法。 她一个低贱的丫鬟,自然是想。 所以那天,在玉君的帮助下,她爬了李 元宝的床。 她满眼感激道:“老夫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就是多给您磕几个也是应该的,要不是您的扶持,奴婢也爬不上夫君的床,做不了夫君的妾。” 她说话这么直,倒把玉君惊住了。 不过也算是个真性情的。 “我听说李府要娶妻,原以为你会是正室。” “奴婢哪里敢想?何况夫人也不会让我做正妻的。”秦思柔心里明清。 “那日我已经与你说了,李少爷并非良人。” “奴婢知道,可我也不是为了他这个人。”秦思柔眼神里散发着精明的锐气,“我稀罕的,是李府的富贵,如今虽然是妾,妾不扶正,可往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只要我有本事,总有往前站的时候。” “你要想拔高身份是好事,但得堂堂正正。”玉君有意提醒她。 “奴婢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您放心,奴婢才不会干那些有损阴德的事。”秦思柔对宅门里的手段,同样嗤之以鼻。 “你明白就好。”玉君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秦思柔打开看,里面是一支四蝶穿花碧钿,非常漂亮。 “这支碧钿,当是你的新婚礼。” “老夫人……”秦思柔感动,眼眶立马红了一 圈。 她虽然如愿嫁给了李元宝为妾,但曲氏只给了她名分,并没有给她办任何礼。 眼下玉君这份礼,真真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起身,再次跪到地上,朝玉君磕了个头:“老夫人,您的恩情,奴婢会记一辈子。” 玉君扶着她的手腕,让她起来:“当着旁人的面,你可不能喊我老夫人,这个称呼就跟一把刀子,会割了林家人的心,也会把我推到那风口浪尖上。” “奴婢明白,您有您的难处。” “嗯。” “那奴婢就先走了,千万别让人瞧见咱们在一块,不然会给您惹来麻烦。” “你倒有几分做姨娘的样子了。” “深入宅门,是要长点心眼的。”秦思柔笑了笑,她生得还算好看,金钗玉珠再装扮一番,也是有几分做夫人的样子。 秦思柔走后,玉君在亭子里又坐了会才离开。 曲廊的斜角是一处甬道,连着前院和内宅。 王行知来朗州的第二天就接到了林府的请柬,邀他来赴立春宴。 小厮领他去前厅,正好经过甬道。 他往甬道那头随意瞥了一眼,竟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 小厮见他停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王御史?” 此时玉君绕过雕花 石屏门,已经走了。 王行知心绪波动,眼角轻颤,目光仍看着那个方向,问道:“刚刚过去的那位,是谁?” 小厮道:“是府里的玉君姑娘,也是老太爷的……续弦。” “林老太爷的续弦?” “是。” 王行知吃了一惊。 他倒没听说过这事。 不过那女子的身影……与那人太像了。 她回来了? 想到这,王行知又觉得自己太过愚蠢,他叹了声气,轻声道:“怎么可能,她是不会回来了。” 小厮凑过去:“大人,您说什么?” 王行知收回思绪,正色道:“既然是老太爷的续弦,为何不唤老夫人,倒喊她玉君姑娘?” 他这人,做了多年的巡察御史,行为处事依理依法,丁是丁,卯是卯,所以这种规矩上的事,他极为讲究。 小厮面露难色,不知怎么跟这位大人解释。 “小的也是顺着府里这么喊的。” “荒唐!” 小厮瑟瑟发抖。 王行知哼了一声,拂袖走了。 另一边,那些夫人们已经从暖阁移到了园子里,戏台已经搭好,戏子们在咿咿呀呀的吊嗓子。 女眷们也从花厅过来,各自寻着位置坐下。 玉君找了个偏一些位置,刚准备 坐下,就听到曲氏捏着怪腔道:“哟,你们林家可真有意思,府里的大长辈不坐主位,却被挤到那边上去了,林大奶奶,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会说你们林家不顾礼教,长幼不分,乱了辈分。” 曲氏今日来,就是故意挑刺的。 她声音尖,引来所有女眷往玉君那边看。 玉君不想点眼。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看出戏,在棺材里躺了四十年,都快忘了那些戏词了。 只见许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心捏得极紧,面带笑容的解释道:“玉君虽然辈分高,但毕竟年纪小。” “年纪小怎么了?她若是我家老太爷的续弦,我高低得喊她一声母亲。”曲氏故意给许氏难堪,朝玉君招招手,“过来,你同我一块坐。” 玉君在众人的注视下,到曲氏身边坐。 秦思柔坐在后面的位置,她悄悄和玉君对视了一眼,谁也没什么。 许氏气得要命,曲氏屡屡给自己难堪。 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可今日府里设宴,她又不好冷脸,只能忍了。 没一会,台上开始敲锣,王夫人先点了一出《玉堂春》。 曲氏问玉君:“你多大了?” 玉君显得腼腆矜持,低了低眉:“明天就满十五了。” 第97章:葬花门 “明天?正是元宵,好日子啊。”曲氏仔细端详着玉君,突然赞叹道,“林老太爷确实有眼光。” 玉君垂了垂眸,脸上微红。 “我比较好奇,你和林老太爷是怎么认识的?” “去年年初,老太爷到乡下养病,那时认识的。” “难怪。” 曲氏这人,生来泼辣,性子又强。 偏偏李老爷又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自打嫁到李家,曲氏不知道处理过多少狐狸精。 所以她恨极了那些不安分的女人。 先前听说林老太爷养了个小续弦在乡下,还接来了朗州,因此她对玉君的印象很不好,觉得她就是个小狐狸精,可眼下看到这小姑娘腼腆又局促的模样,不像是个有心眼的。 再者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她与许氏如今有了过节,若能和许氏这位名义上的“母亲”打好关系,将来,还怕恶心不死许氏那蛇蝎妇人? 想到这,曲氏心里一阵痛快。 而且看玉君是越看越喜欢。 她亲昵的拉住玉君的手,原本戾气深重的眼神透露出一抹慈祥,说:“对了,你的及笄礼,谁帮你操办。” 说着,曲氏有意扫了许氏一眼。 许氏在看戏,没注意这边。 玉君 乖乖答:“大奶奶要忙着明天的元宵家宴,所以是二奶奶帮我操办。” 曲氏哼了一声,又捏着怪腔说:“就是没有明天的元宵家宴,她也未必有那个心。” 玉君没说话。 “玉君姑娘……呸,该喊你一声老夫人才是。” “李夫人唤我玉君就好,大奶奶说得对,毕竟我年纪小。” “行,那我就唤你玉君,也显得你我亲近些。”曲氏握着她的手没放。 她的手白白嫩嫩,修长纤细,完全不像是在乡下长大的。 要不是她已经是林老太爷的续弦了,曲氏真得防着她,免得自家那口子生出什么心眼来。 曲氏眼珠子一转,话里带话的同她说:“你别怪我多嘴,你年纪还小,有些深宅里的门道还摸不清楚,我作为过来人,得提醒你一下, 林大奶奶那个人,心眼小,肠子多, 你可千万别叫她拿捏住了, 说破了天,你也是林家的大长辈,怕她做什么? 你一句话,这林家的家产不都是你的了,哪怕她们告到衙门去,你也有理。” 她拍了拍玉君的手背。 把话暗示到了明面上。 玉君听得明白,抿了抿唇,露出一抹浅显的笑:“李夫人说笑了,玉君能得老太爷 垂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况林家人待我不薄,如今的生活,我很满意。” “你也太乖了。” 曲氏尴尬的笑了笑,话也不好一次性说囫囵。 总归今日提了个醒,这丫头应该明白。 许氏注意到了这边,眼神眯了眯,猜到曲氏大概是在和玉君说自己,她吩咐江嬷嬷:“拿着戏册子,过去让李夫人点一出,叫她别光顾着嘴,也看看今日的戏。” 江嬷嬷过去了。 而此时坐在曲氏和玉君身后的秦思柔,期间一只耳朵时不时的往前凑,想听听曲氏和玉君在说什么,可台上唱着戏,戏子的声音又亮,她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正好丫鬟重新上来热茶,她一不小心碰到。 茶水打翻,闹出动静。 曲氏闻声回头,当即瞪了她一眼。 秦思柔讪讪的垂下了头了,她现在初为姨娘,万事都要谨小慎微,等站稳了脚跟,她就不怕了。 江嬷嬷过来递了唱戏的册子给曲氏。 曲氏看了许氏一眼,点了一出《葬花门》。 讲的是一女子嫁进伯爵府,竟不顾长幼有序,对自己的公公婆婆不敬,还殴打妯娌,施暴府里的丫鬟婆子,最终被夫君休书一封,还因不敬公婆等罪名锒铛入狱的 故事。 她专门点给许氏的。 等台上的戏唱完,戏子开始唱《葬花门》。 许氏的脸色从头到尾都没好看过。 前院。 男人们都在厅里喝茶谈话,没有过去听戏。 林文远和二爷三爷都在,男人们讨论的也无非是些生意上的事。 方景序也在。 立春元宵休沐两日,林文远请了他。 反正衙门没事,他也就来了。 带着县太爷的身份,那些世家老爷对他话里话外都恭恭敬敬。 甚至还带着些奉承迎合。 方景序也只是笑笑,不同他们说太深的话。 免得生出什么民与官的牵扯来。 向府的大老爷往院里头看了看,突然问起:“府里那位商公子,到底什么来头?王御史来了,竟然先去见他?” 说完,向老爷端起手边的茶喝,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林文远不好挑明商亭羡的身份,只说:“商公子行走江湖,为人仗义,与王御史许是也有几分交情,他最近身体不适,王御史先去看他,也是对的。” “林兄,你可别诓咱们。” “这叫什么话。” “你府里若是来了一尊佛,也得让咱们拜一拜啊。”向老爷半开玩笑道。 林文远正欲开口…… 方景序先他一步接过话:“你们看那位商公子病殃殃的,像是一尊佛吗?要真是一尊佛,来咱们朗州做什么?” 众人:“……” 梁家老爷却道:“听说方大人和商公子是挚友?” 方景序笑了下:“谁还没个三五好友?别说我是做官的,就是内阁府臣,也有几个平民亲戚,我与商公子一般大,他文采斐然,我自然与他谈得来,不过私交归私交,我们从不牵扯官场上的文章。” 他有意告诉这些人,不要跟他行什么官与民的勾当。 大家心里明白,也就不提这话了。 方景序坐了一会就出去了,他要去看看商亭羡。 刚出大厅,谢行就追了出来:“方大人。” 谢行自上次被扔在巷子里冻了一晚后,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现在倒是全好了。 “方大人留步。” 方景序停下来,看了看他。 这小子命真硬,那天竟然没冻死。 “谢公子啊,有什么事吗?” 谢行自认为和他吃过一顿酒,两人就算是有点交情了,便像是跟老熟人说话一样,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听说……那位王御史此次来朗州并非巡察,而是有意向朝廷举荐人才,不知道,是真是假?” 第98章:谢行有求于人 “哟,到底是衙门里哪个嘴巴大的,竟随意把这事往外宣,连谢公子都知道了。” “也就是真的了?”谢行眼睛放光。 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 方景序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暗笑道:“谢公子,你有话直说。” 谢行心里激动,看了看四周无人,凑过去道:“小弟是想请方大人在王御史面前替我美言两句,若能得王御史举荐,将来入朝为官,小弟绝不会忘记方大人的这份恩情。” 说完,他作了一揖。 听了这话,方景序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就谢行这德行! 哪怕进衙门做个打杂的小役,他都嫌他碍眼。 竟还肖想入朝为官? 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而谢行则天真的以为,两人是同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的,方景序会帮他的。 可他不知道,方景序这人啊,圆滑狡诈的很。 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没有拒绝谢行,反而拍拍他的肩,张口给他画大饼:“原来是这点小事,谢公子你人才出众,又是个品行端正的人,你要是入朝为官,那可是百姓的福分。” “方大人过奖了,不过小弟敢跟您打 包票,一定会在能力范围内,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做个和您一样的清官。” “我可算不上什么清官。”方景序摆手,强忍住笑,继续说鬼话,“谢公子放心,既然你都开了这个口,我一定会在王御史面前多提提你。” “那就多谢方大人了。”谢行激动得又作了一揖。 他心想,还是得谢谢那位商公子,若不是商亭羡邀自己和方大人喝酒,他也不可能在方大人面前说上话,方大人也不会为他在王御史面前美言。 所以,他得备份礼,去见见商亭羡才好。 方景序真想拿盆水过来,让谢行好好照照自己。 不怪亭羡想整死他。 他现在也想整死他了! “我听说上次咱们喝完酒,谢公子差点出了事。” 提起这茬,谢行面红耳赤,难为情道:“说起来也不怕方大人笑话,那天与你喝了几杯,我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可能是回去的路上犯了酒疯,栽进巷子里,还无端端的被人扒了衣服,差点冻死在那里。” “这么严重?早知就应该亲自送你回去的……那怎么还有人报官了?” “哎,当日我衣不蔽体,被几 个大汉捆了。”他是一点也没怀疑商亭羡和方景序。 “原来如此。”方景序露出同情他的表情,语重深长的说,“酒虽然是好东西,但也不能多喝,往后谢公子入朝为官,官场上是最忌讳醉酒的,不然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谢行听了心里一阵发虚。 仿佛自己已经是个官了,他忙道:“我有分寸,多谢方大人提醒。” “嗯。” “那就不打扰方大人了,一会宴席上见。”谢行进去了。 方景序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蠢货!” 这种人做了官,百姓不得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谢行回到大厅,有人问他出去做什么? 他扬了扬眉眼,故意显摆道:“去找方大人说了会话。” “这么说,你和方大人也熟?” “那是当然,我们还一起喝了顿酒,谈了一晚上话。”谢行洋洋得意,端起手边的茶杯,一副老道的做派。 那几个世家老爷听他这么说,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林文远却沉着脸告诫他:“行儿,说话注意些。” 谢行立刻收了性子,放下茶杯老老实实道:“是,姨父。” 他怕 林文远。 …… 方景序去到云台院,正好王行知从里面出来。 “王老。” 王行知看他一眼:“今日衙门休沐?” 方景序憨憨的笑了笑:“您老别总盯着我啊,这牛耕田也有喘气的时候,莫说我还是个人,今日立春,好日子。” “看来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他要他在一个月内做出一番政绩,他才能给他的举荐书写得漂亮些。 方景序无奈:“衙门这两日不忙。” 王行知恨铁不成钢道:“你就是懒!” 方景序无话可说,只能赶紧撇开话题:“您这是过去前厅还是?” 说起这,王行知老脸严肃道:“林文远喊我一声老师,今日才请了我来,但官与民之间,私下里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何况我身份特殊,今日,就先不见他了,回驿站吧……你是朗州的县令,也少来这种场合,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是,小侄明白,今日不是立春吗?林大人请了我,我便过来坐一坐,等进去见了世子,说几句话,就走,王老,您不妨等我一下?” “天气冷,你倒好意思叫我这一把年纪的人等你,荒唐!”王行知甩甩袖子, 走了。 方景序耸耸肩,进了院子。 一进屋,就看到青野在收拾桌上的茶杯,他踏步去里屋,就跟到自己家里一样,头也不回的扬着嗓子吩咐青野:“小青野,给哥哥泡杯上好的碧螺春。” 青野:…… 商亭羡坐在里屋的席榻上,刚送走王行知,他有些乏。 方景序动作粗鲁的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担心的问道:“那老家伙没怀疑你吧?” 商亭羡皱了皱眉:“我一个将死之人,来朗州养病,有什么可怀疑的。” “他又不是谢行那个蠢货,三言两句能糊弄过去。” “看样子,你碰到谢行了。” “何止碰到,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方景序卖关子。 商亭羡淡淡道:“他想做官,自然是找你帮他在王御史面前说几句话。” 方景序瞪眼:“你不会派了青野跟踪我吧,这都猜得到。” 正好青野端了杯茶进来,说:“主子才没那功夫派我跟踪你,是主子聪明……喏,方大人,你的茶。” 方景序喝了一口,吐了出来,表情拧成一团:“呸呸呸,这是什么茶,这么难喝。” “哎呀,弄错了,这是主子的药。” “青野!” 第99章:赈灾粮 青野在方景序的怒吼声中溜之大吉。 “你什么时候得罪他了?”商亭羡问。 “我敢得罪他?他是我祖宗!我伺候他还来不及。”方景序嘴里发苦,全是药味,指着青野逃走的方向,怨愤道:“你看看你养出来的护卫胆子都大成什么样了,今天敢给我喝药,明天他就敢给我投毒了, 不就是喊他给哥哥我倒杯茶吗? 竟然就敢跟我撂挑子了, 就他那心眼,还没芝麻绿豆大。” 说完,他端过商亭羡手边喝剩一半的茶。 仰头一饮而尽。 散了散嘴里的苦味。 气不过,他又冲着外屋喊:“臭东西,改天我就叫你主子把你卖了。” 青野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主子舍不得。” 方景序气得不行,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一副小怨妇模样看着商亭羡:“你说,你要不要把他卖了?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就办。” 商亭羡头疼,严肃道:“说正事。” “眼下就是正事。” “方景序!”商亭羡一喊他全名,就知厉害。 方景序立马老实了:“得得得,说正事。” 商亭羡正色道:“年前,我让你去查一查那个叫张小石的人, 你查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方景序也不闹了,屁股往前挪了挪,凑近道:“亭羡,你嗅觉也太灵敏了,我还纳闷你无缘无故让我查张小石那个小混混做什么,结果这一查,还真查到点东西。” “说。” “此人是朗州出了名的横大爷,一直为德昌赌坊的东家办事,欺压百姓,无恶不作。五年前,朗州大旱,闹过一小段时间的饥荒, 朝廷拨了赈.灾粮下来,每天卯时开仓, 张小石就带着人每天到粮仓去闹事, 当时的县官老爷以寻衅滋事为由把他给抓了, 可是第二天就给人放了, 奇怪的是,再过了两天,衙门关了粮仓,说是已经没粮了, 百姓不信,跑到衙门闹, 可衙门就是声称没粮,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 “后来呢?”商亭羡沉眸问。 “那就得说到德昌赌坊的东家了,我查过了,德昌赌坊的东家姓鸿,叫鸿悲鸣,他的产业不止赌坊酒楼,还有粮铺。” 说到这,商亭羡大概猜到一二了。 方景序继续道:“衙门一说没粮,鸿悲鸣的粮铺第二天就突然屯出了十万石粮食,并且标出高价,百姓领不到朝廷的 救济粮,就只能花高价买鸿记的粮,一场饥荒下来,鸿悲鸣的腰身都不知道圆了多少圈。” “所以,朝廷的救济粮,是进了鸿悲鸣的口袋。”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架阁库被烧,历年所有卷宗记录全没了,要想查那笔赈.灾粮的去处怕是有些难……我又不敢声张了查,免得被衙门那帮人知道,打草惊蛇。” “那刘青云和张小石可有来往?” “奇了怪了,两人基本上毫无干系。” “你一定漏了什么。”商亭羡肯定道,“要想查清楚那笔赈.灾粮,张小石和刘青云是突破口。” 方景序纳闷:“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那日在衙门,刘青云审理张小石打砸墨渊轩的案子,他当时就在公堂外,看出了刘青云有包庇张小石的意图,心中起了怀疑,所以才让方景序去查。 商亭羡眯了眯眸,冷冷道:“老鼠和猫,天生敌对,若有一天,猫不吃鼠了,两者之间,必有利益挂钩。” 方景序明白的点了点头,但又迟疑道:“可是……” “嗯?” “亭羡,这案子我有点不敢办啊。” “你是担心办成了,王御史就会给你写举荐 书?”商亭羡笑了下。 “那老家伙都跟你说了?”方景序拍了拍大腿,愁道,“你说他都一把年纪了,还惦记着我做什么?从京城大老远跑到朗州来,就是为了捞我。平时在京城,也没见他对我有多好,我这一被贬,他倒善心大发了。” 说着,他拍了拍脑门。 满脸愁苦的继续道:“亭羡啊,被举荐回京虽然是好事,可我得留下来帮你,是你说的,我的福气在后头,你得带着我风风光光的回京城……你赶紧帮我想个法子吧。” 商亭羡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早就替他想好了主意,不疾不徐淡淡道:“那得看你,能不能为王御史推荐一个比你更合适的人。” “你说谢行?”方景序嗤之以鼻,一脸嫌弃道,“就他那德行?大街上随便拉个乞丐都比他强,就算我看上他,你觉得王老能看上他?” “我何时说了是谢行?” “那你让我推谁?” “朗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多的是科举及第未仕,或落第士子,从中挑选一个有学识,又有抱负的人推给王御史,应该不难。” “你说得轻巧,老家伙眼睛毒辣,山珍海 味送到他面前,他都当是一坨粪便,哪里瞧得起我推给他的人。” “景序,我相信你办事的能力。”商亭羡语重深长的鼓励他。 方景序压力大啊! 他放着好好的大理寺少卿不做,跑来跟亭羡吃苦,真是临出门时脑袋被门夹了,才糊涂成这样。 商亭羡让他继续查那笔赈.灾粮的事。 他坐了会,最后一脸忧愁的走了。 走之前,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大海捞针的,我上哪儿找个人给王行知?” 商亭羡唤了青野进来。 “主子?” “林府今日是不是来了很多人?”他抬眸看向窗外,微风掠过,那棵光秃秃的树梢上盖满了积雪。 “是啊,林大人请了很多亲朋好友来府里参加立春宴,园子里还摆了戏台,很热闹,不过林大人知道您不爱热闹,就没来打扰您,但是已经命厨房备了同样的菜肴,等开席了就往咱们这送来。”青野道。 不得不说,林文远考虑得很周到。 商亭羡默了一会,才道:“等宴席结束,你去一趟玉君姑娘那,替我送样东西给她。” 青野好奇:“主子要送什么东西给玉君姑娘?” “她的及笄礼。” 第100章:此次科考,你定能一举夺魁 园子里还在唱戏,长辈们都很爱听,姑娘们却没什么精神,三三两两的又相伴着去了花厅,命丫鬟婆子摆了牌桌,聚在一块打牌。 玉君和曲氏坐在一块,曲氏有说不完的话。 玉君表现得很有耐心,静静的听她说那些牢骚话,偶尔应答两句。 这时一丫鬟过来,附耳和她说了句什么, 她微微点头,转而和曲氏说:“李夫人,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会。” 曲氏说得嘴也干了:“去吧,等有时间咱们再聊。” 玉君默默退场。 云柳刚要跟上去,玉君嘱咐她:“你不必跟着了,我去去就回。” 出了园子,一路来到府里的西南角,那里有一处回廊,左手边是镂空的石雕屏风墙,能隐隐约约看到一道影子站在屏风后。 玉君过来时,那影子往后退了退。 好像很怕她。 玉君隔着那面石雕屏风,透过镂空的石洞,看着对面身形消瘦的男子,声音温柔的道:“你找我?” 男子肩头明显抖了下,迟疑了一会,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好些天不见,林从淮都快瘦脱相了。 他站在那,目光盯在地上,人薄得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是大病初愈之态。 玉君看他隔自己老远,小步靠过去,林从淮立刻像惊弓之 鸟般急急的往后退了两步,又与她拉开距离。 玉君只好停在原处。 林从淮手心打抖的从怀里掏出两本书,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回廊的长椅上,瑟瑟的说:“念听说,你想看书,让我找两本给你,这两本书……适合你们女子读。” 她不敢看玉君。 连书都不敢送到她手上。 玉君浅浅一笑:“多谢从淮少爷。” 她走过去拿书,林从淮又往后退,还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 玉君发笑,将书拿起来。 随手翻了两页。 她一边看着书上的内容,一边头也不抬的淡淡道:“你很怕我吗?” 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林从淮很紧张。 浑身都在发虚汗。 那晚的场景…… 他仍然历历在目。 他在花灯会上喝多了,酒醉回府,路上胃里突然不适,便下了马车跑进巷子里吐,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他吓得不敢出去,便猫在巷子的黑暗处。 结果……目睹了那一切。 所以,他怕她。 过了半晌,林从淮才悻悻开口:“那晚……我不是故意要看见的。” “我知道。” “那你……”他鼓足勇气抬起头看向玉君,眼前的女子生得灵动可人,眼睛里含着温柔的笑,与那天晚上他看到的玉君,简 直判若两人,他咽了咽口水,问,“你也会杀了我吗?” 玉君合上书,抬眸看他,微微一笑,笑得灵动乖觉:“你把我想得太坏了。” 可恶! 她哪能动不动就杀人的。 换做几十年前,倒是有可能。 现在,她变乖了。 林从淮呼吸发喘:“可是,可是你连人心都敢掏。” 这还不够坏吗? 玉君好笑道:“我若要杀你,你认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林从淮愣了下。 是啊,她如果要杀他,那天晚上就会杀了他。 会像掏了那个男人的心脏一样,也掏了他的心脏。 玉君再度往前迈了一步,这回林从淮没有往后退,但他仍旧很紧张。 而且很谨慎。 生怕玉君那只纤纤玉指朝自己胸口伸来。 玉君杏眼微合,同他说:“从淮少爷,其实那天晚上,你什么也没看见,对吧?” “什么?”林从淮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说,你什么也没看见。”玉君眼神有力,话中有意点醒他。 可林从淮这个书呆子,哪里听得懂她的话外音。 痴在原地。 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玉君不再是方才那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了,她浑身散发着一股冷傲凛人的气势,真真是个老祖宗相。 她一步步靠近林从淮, 并认真告诫他:“从淮,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的祖辈们与我有过交情,就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杀你, 但是,你必须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把你看到的,听到的,统统忘记,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否则,你会惹来杀身之祸,明白吗?” 林从淮定在原地,后背阵阵刺痛。 他能感觉出,玉君不是威胁他,而是提醒他。 杀身之祸…… 难道他说出去,还会有别人要杀他吗? 他用极短的时间整理好一切心绪,迎上玉君的目光,开口道:“我听说过……那个名字,你真的是她?” 姑苏! 他听过那个名字。 听说四十年前,一个叫姑苏的女子,一夜之间屠杀了上千名将士,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从此,消失匿迹。 也没人再敢提那个名字。 林从淮听到她和那个男人说的话,她说,她叫玉君,姑苏玉君! 玉君没打算瞒他:“是,我是她。” “可是四十年过去,你不是应该……”林从淮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玉君肤如凝脂,蛾眉横翠,粉面生春,模样生得极俊。 如何看,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可是算一算,她应该年过半百,到了艾服之年 才对。 可那满头青丝,分明不见半根白发。 玉君侧过身,走到廊下,唇边笑意渐深,缓缓道:“这各种原由,你就不必知道了,你只要记着我刚才跟你说过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林从淮心里突然不紧张了。 也不害怕了。 甚至看玉君的眼神,也从原先的胆怯变得崇敬,他深深朝玉君的背影作了一揖,一副晚辈的姿态道:“从淮记住了,那天晚上的事,从此烂在肚子里,绝不再提。” 玉君“嗯”了一声。 等转过身来时,她脸上又扬起了那抹明艳温和的笑,天真烂漫,抬了抬手里的书:“这两本书很好,我会用心看的。” “等你看完这两本,我再给你挑几本送来。” “好。”玉君又嘱咐他,“听说你病了好一段日子,连书都不看了,你要顾好身子才行,振作起来。” “是。” “那我先走了,免得让人看见。” 林从淮又作了一揖送她。 玉君走之前,突然回头跟他说:“从淮少爷,我有预感,此次科考,你定能一举夺魁。” “多……多谢。”林从淮羞涩的笑了笑,但是病得面无四两肉,笑起来有些难看。 他终于解开了心结,心情也豁然开朗。 积压了数日,总算松口气了。 第101章:佛子先生 看完戏,林府也开席了。 男眷女眷都到膳厅入座,整整六桌人。 男女分席,但不隔开。 “谢棠姐姐,你玩牌玩得也太好了,我牌面还没看清楚,你就赢了,以后我可不敢跟你玩了。”兰兰姑娘摸了摸自己的耳坠子,娇嗔道,“这对耳坠子输给你,我心疼。” “我可不要你戴过的耳坠子,你折了现银给我。” “瞧瞧瞧瞧,你都钻钱眼里去了。” “愿赌服输,是你要加彩头的。”谢棠用帕子挥了挥兰兰姑娘。 兰兰扭过身,挽着王府小姐的手,坐到了另一边,冲谢棠拧了拧鼻道:“不跟你坐,尽欺负我,等会我就告诉沈姨娘,让她扒了你的皮。” “兰兰,你也就嚣张这两日了,过完元宵回你自己家去。” “大家听听,谢棠姐姐要轰我了。”兰兰开玩笑道,“你我半斤八两,你又何时回去啊?” “嘴贫的丫头。”谢棠瞪她。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拌嘴,把女眷们都逗笑了。 谢棠表面上不计较,心里却不舒服。 她和母亲哥哥寄住在林家,哪里还有家可回?兰兰开玩笑的话,狠狠刺痛了她。 林书瑶拉着玉君一块坐:“好些天没跟你说话了。” 玉君默默将手抽了回来。 林书瑶没在意。 玉君刚要在小辈们那桌坐下,曲氏身边的嬷嬷就过来喊她:“玉君老夫人,我家夫人请你去那桌。” 嬷嬷声音故意拔高。 许氏也听见了,脸色难看的看了看曲氏。 曲氏笑道:“都说林家辈分森严,我倒没看出来,玉君既是老太爷的续弦,又怎么能同小辈们坐一桌?林大奶奶,你是怎么安排的?莫不是糊涂了?” 这话说得许氏无地自容。 同桌的夫人们都是看戏的表情。 许氏只好让江嬷嬷去请玉君过来,玉君也很听话,跟着嬷嬷过去了,但却坐在曲氏身边。 曲氏提醒她:“你是长辈,该跟我们一块坐。” 玉君笑了笑:“我坐哪儿都行。” 许氏也开始找台阶下,皮笑肉不笑的说:“我正要让嬷嬷去喊你来这边坐,你自己却跑到小辈那桌了,差点闹出笑话,要是传出去,该说我这个做主母的不周到。” 桌上一阵安静。 众夫人们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把实话敞出来。 曲氏暗自发笑,今日借着玉君的光,恶心了许氏,心中痛快极了! 可她哪里知道…… 自己的宝贝儿子李元宝被人撞了满床春光, 这其中,也有玉君的一份力。 桌上已经布好了菜,佳肴几十道,金银瓷具无数。 丫鬟婆子都在主子们身后伺候。 膳厅里里外外,几十号人。 许氏看了眼小辈那桌,见小女儿不在,唤来丫鬟问话:“小小姐呢?” “小小姐说不来。” “又跑去玩了?” “没有,小小姐在屋里抄写佛经,说明日就要交给二奶奶了。” 说到这,许氏闷了声气。 蒋氏给了几十本佛经让林双双抄写,就是大人不吃不喝抄下来,也要十天半月,何况她还是个孩子。 男眷那桌,世家老爷们相谈甚欢,举杯敬酒。 林从淮本来也要喝,但被林世尧拦下,转头让丫鬟换了杯茶给他:“你才刚好,不宜喝酒。” 林从淮点头,以茶代酒。 林世尧道:“现在看你精神还不错,以后看书归看书,也得注意身体,再过几个月你就要上京赶考了,万一身体耽误,这三年寒窗苦读,岂不是白费?” “二哥,我知道了。” 兄弟俩一个医呆子,一个书呆子,半斤八两。 林三爷听到了两人的话,看着儿子那副病态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道:“就只知道读书,人都读痴了,你娘让 你多出去走走,别整天闷在书房里,你偏不听。” 林从淮把头低下,不敢同父亲争辩。 林文远听老三骂侄儿,黑着脸道:“那也总比你肚子里没墨水的强,从淮读书,是好事。” 林三爷把酒放下,眼底窜着怨气,当场就跟大哥理论起来:“既然我肚子里没墨水,你为何不允许我关了墨渊轩?” “你还提!”林文远压着声音呵斥。 兄弟二人自上次争吵后,关系就一直僵着。 林三爷要关了字画行。 林文远不让。 两人之间产生了分歧,谁也不让着谁,今日难得立春宴才坐在了一起。 幸好林二爷坐在两人中间,笑着打圆场道:“饭桌上不要谈生意,多扫兴,何况今天是立春,好日子。” 说完,林二爷端起酒杯,朝桌上几位世家老爷敬酒。 “来来来,喝酒。” 敬完一圈,席上的气氛才逐渐缓和。 林二爷放下酒杯,悄悄劝林三爷:“老三,你就别再想着关墨渊轩了,倒不如好好想个法子,怎么能让墨渊轩起死回生。” 林三爷憋了一肚子的气。 老大打理医馆,名利双收。 老二打理当铺钱庄,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唯独他,守着那间要死 不活的字画行,年年亏本。 老爷子即便要偏心,也不该偏得这么明显。 林三爷无奈的叹了声气:“我能有什么法子?那些书法名家的大作一捆一捆的都往京里送,哪里愿意挂在我墨渊轩?小地方一个!” 他喝了口闷酒,一脸发愁。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道:“除非,我墨渊轩能挂上‘佛子先生’的大作,说不定能起死回生,可人家‘佛子先生’的大作,那是我能想的吗?” 他自嘲的笑了声。 觉得自己痴心妄想。 王家老爷听到了这话,支长脖子说:“你说的那位‘佛子先生’,我听过,他/她的墨宝千金难求,一张白纸,落个墨点,都能卖出万两黄金。” 有人问:“真这么神奇?” “那能有假?几十年前,我才少年冒头,有幸见过‘佛子先生’的大作,那真是画中的墨,眼前的景,毕生难忘。”王老爷回忆那副作品,仍记忆犹新,“不过,他/她是男是女,是扁是圆,亦或……是死是活,无人得知。” 林三爷摇摇头,苦笑道:“我哪有那福气,能得‘佛子先生’庇佑!” 他狂灌了几杯酒解愁。 …… 注:在古代,先生也可以是女的。 第102章:玉君的回礼 立春宴结束,送走亲朋好友后,天色已经晚了。 玉君也早早回了栖迟院。 她躺在软塌上假寐休息,手里还拿着林从淮给他的那本书,翻开了几页。 云柳进门道:“姑娘,青野来了。” 玉君没动静。 云柳走过来,轻声唤她:“姑娘?”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底透着几分倦色,颔了颔首:“请他门外说话。” 云柳应声,请了青野进院子。 青野也很自觉,就站在屋门口说话:“玉君姑娘,主子差我给你送样东西。” 玉君懒懒的从榻上坐起来:“什么好东西?” 青野将带来的锦盒交给云柳,转交给玉君。 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块锦葵绵质的枣红色方带,绣着葡萄花鸟的提花纹样,非常精细漂亮。 青野说:“主子知道明天是姑娘的及笄礼,所以准备了这份礼物,希望姑娘喜欢。” 玉君将缎带拿在手里,唇间不由地溢出了笑。 她确实喜欢。 一般男子送女子的及笄礼,不是簪子就是首饰。 玉君觉得俗。 难得商亭羡这么细心。 送了一块方带。 她与青野说:“我很喜欢,替我谢过你家主子。” “是,那就不打扰了。” “等一等。” “玉君姑娘还有交代?” 玉君吩咐云 柳把自己也准备的一份礼拿出来,交给青野。 也是一个锦盒。 云柳神秘兮兮的说:“这是我家姑娘特意为你家主子准备的,是好东西呢,你可不准偷看。” “我也不敢偷看啊,主子会挖我眼睛的。” “挖了才好呢。”云柳哼了他一声。 当初青野敲晕她的仇,她真真要记一辈子了。 青野走后,玉君让云柳把那块方带收起来,明天带去西院。 她的及笄礼,是在二奶奶的西院办。 这会,院门又响了。 云柳出去,好一会才回屋,手里多了一本书。 “是二少爷,他知道姑娘明日及笄,所以给您送了本医书来。” “他人呢?” “已经走了。” 玉君接过那本医书,翻了翻。 嗯,是本好书! 那日林世尧提及她的及笄礼时,欲言又止。 原来是要送礼给她。 知道她想看医书,所以挑了一本他认为知识很全的医书送来。 心想,她会喜欢的。 可这本书,玉君随手翻翻就知道了全概。 甚至有几处错处,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过林世尧的这份心意,她收了。 云柳问:“姑娘回了商公子的礼,是不是也要回一份给二少爷?” “他的礼啊,我早就备好了。” “是什么?”云柳 好奇。 “不过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给他。”玉君笑了笑,很肯定的说,“那份礼,他会喜欢的。” 那可是她来朗州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 …… 商亭羡拿到了玉君回给他的礼。 是一串黄桃木的莲花流苏吊穗,一大一小的莲花用黑色珠子串联,雕刻得栩栩如生,上面涂了薄薄的一层釉,指腹轻擦,光滑细腻。 加上有紫色流苏坠底,就更加好看了。 再仔细闻一闻,那两朵莲花上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同他氅衣上的药草味一模一样。 上次花灯节遇刺,他氅衣上沾了血,因为清洗不掉,已经烧了,也许是没了那股药草味加持,他精气神也跟着弱了下来。 却没想到,玉君又用这样的方式…… 再次给他送来了“药”。 莲花上有釉,所以即便以后沾了血,清洗一下就能掉,而且上面的药草味也不会散。 “没想到她这么有心。”商亭羡的脸上难得溢出了笑。 闻到了熟悉的药草味,他身子也不似之前那么虚软了。 第二天。 到了玉君及笄的日子。 今天,她满十五了。 二奶奶蒋氏一早就派了嬷嬷来接她,及笄之礼繁杂,要清晨起就开始做准备。 但她先去见了南哥儿。 南哥儿溺水 躺了几天,已经从东院三奶奶那接回西院了。 玉君今日要先给他扎针,治他的喘症。 南哥儿很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下了几针在他身上,问他疼不疼。 他眨了眨眼睛,坚强的说:“不疼,一点也不疼。” 玉君笑了笑。 继续为他施针。 南哥儿问她:“玉君姐姐,我真的病了吗?可是我都不咳嗽。” “你是喘症,并非哮症,喘症无声,哮症有声,是隐在你身体里的,所以你平日里看起来没事,但一遇到其他病症,发作起来是会要命的,就像你落水,别人躺半天就好了,可你有喘症,就要比别人严重。”玉君耐心的和他说。 南哥儿似懂非懂,但大概的意思他懂了。 就是他病了。 病得很严重。 他挪了挪唇,紧张的问:“那你能治好我吗?” 玉君下了最后一针,揉了揉他的头:“只要你听话,就能。” 南哥儿不敢动,只能用力眨眼睛:“嗯,我听话。” 施针需要时间,玉君在南哥儿这里待了半个多时辰才过去二奶奶屋里。 蒋氏问了下南哥儿的情况,然后吩咐丫鬟婆子给玉君换衣服梳洗,又叮嘱嬷嬷再去检查及笄要用的东西,不容有错。 而玉君什么也不用做,只要 跟着嬷嬷就行。 她梳洗完,把商亭羡送她的那块方带,缠在了腕上,系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结。 西院的丫鬟们都看痴了。 她们还是第一次见人将挽在头上的方带系在腕上。 竟还那么好看! 梳妆时,院里传来了动静,几个丫头窸窸窣窣的说着什么,云柳出去问了一下,回来说:“小小姐不见了。” 玉君对林双双兴趣不大,没说什么。 给她讲及笄礼注意事项的嬷嬷却说:“二奶奶让小小姐抄写佛经,今日就要她送来焚烧,定是没抄完,躲起来了。” “躲起来有什么用,咱们奶奶还能放过她不成?” “大奶奶派了好些人正满府的找小小姐。” “她最会躲了,要我说,最好躲着一直别出来。” “别枝,怎么说话的?不怕大奶奶听到了割你舌头!”嬷嬷教训道。 名唤别枝的丫头撅了噘嘴,出去了。 嬷嬷同玉君说:“这丫头以前是伺候小小姐的,受了不少苦,心里有怨,就管不住那张嘴了,玉君姑娘就当听了阵风,别往心里去。” 玉君从面前的铜镜里,深深的看了一眼背身出去的别枝。 眼神难测。 继而点头:“明白。” 要是别枝的话传到许氏耳朵里,是真的要被割舌头的。 第103章:玉君的及笄礼 女子及笄礼一般是在家庙里举行,但玉君身份特殊,林家今日又要办元宵家宴,故而无法安排到家庙。 蒋氏便将行礼的地方设在了西院正堂。 也都已经命人布置好了。 及笄礼上要有主人,正宾,有司,赞者。 主人为笄者的双亲。 正宾是女性长辈,由蒋氏担任。 有司一人,为笄者托盘。 赞者一人,协助正宾行礼。 玉君已经换好了采衣采履,坐在东厢房内,到了时辰,婆子领她到正堂。 三奶奶柳氏也来了。 林书瑶和林念听也在观礼。 玉君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然后面向西,跪坐在席上,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吟颂完毕,二奶奶携两名丫鬟过来,为玉君梳头加笄。 梳完后,将梳子放到了正堂的南面。 接着玉君从有司手中取过素衣襦裙,跟婆子回东厢房,将采衣采履更换下来,再回到正堂,跪拜父母养育之恩。 但她孤身一人,无父无母。 高堂的两个位置只能落空,蒋氏便命人在案上点了两支烛,以此代替。 玉君 跪拜完。 有司奉上发钗,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蒋氏接过发钗,走到玉君面前,为她去发笄,上发钗。 然后玉君又要回东厢房,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再回到正堂,跪拜师长或敬者。 蒋氏已经坐到了高堂上。 有司奉上钗冠,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林念听凑到母亲柳氏身边,小声说:“娘,玉君祖母要跪长者,可是二伯母辈分没玉君祖母高,能跪吗?” 柳氏说:“你二伯母自有安排。” 林念听“哦”了一声。 等等! 柳氏蹙眉,把女儿又拉过来,问她:“你喊她什么?” 第104章:阁失火 虚伪! 林书瑶被两个字戳痛了。 “你!”她自娘胎带了虚弱之症,只要一气,身体就开始不舒服。 柳氏知道后,劈头盖脸的骂了林念听一顿。 林念听也认识到自己说话过分,跟书瑶道了歉,后又悄悄凑到玉君耳边抱怨:“我娘喜欢二姐,不喜欢我。” 玉君摸摸她的脸:“哪有娘亲不喜欢自己孩子的,三小姐,你少闹一点。” 林念听很听她的话,果真乖乖坐着吃点心,不说话了。 林书瑶叹了叹气,解释道:“母亲疼我,是觉得愧对我……母亲怀我时不慎落水,导致我一出生,就带有虚弱之症,自小就成了药罐子, 母亲担心我病症发作,所以才会对我加以照顾, 而且我这种身子,嫁人怕是也难了, 其实说是愧对,倒不如说,是母亲可怜我…… 可是念听,母亲同样也是疼你的。” 林念听微微红了眼,点头道:“二姐,你放心,就算你真的不嫁人了,等我再长几年,我照顾你。” 姐妹俩又和好了。 林念听也是人来疯,心是善的。 今日元宵家宴,府里和昨天立春一样热闹。 也是表小姐们最后一天住在林家了。 到了家宴 入席时间,许氏还是没找到小女儿。 江嬷嬷派了丫头婆子去找,都快把整个后宅翻了个面。 “大奶奶,还是没找到。” “能跑去哪?”许氏一开始是气愤,但现在已经有些担心了,“西院找了吗?” “玉君姑娘在二奶奶那办及笄礼,老奴不敢带人直接进去找,就悄悄派了几个丫鬟进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您说,小小姐会不会跑出去了?” “不是没有可能,你赶紧派人出去找找,但是别惊动老爷。” “是。” 夜幕四合,家宴已经就绪。 男眷女眷都往膳厅挪了。 许氏心里忐忑,眼皮子一直在跳。 桌上刚布好菜,藏书阁的方向突然传来敲锣声。 几个小厮匆匆忙忙跑进膳厅:“几位爷,藏书阁着火了。” 林文远凛眉,问:“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 “小的也不知道,但是……小小姐在里面。” “哐当。”许氏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手边的酒杯落到地上,碎成几瓣。 众人饭也不吃了,全部赶去了藏书阁。 三层高的木楼,火势已经烧到了二楼的楼梯口。 几十个年轻的小厮在奋力扑火。 那熊熊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许 氏捂着胸口,吓得双脚发软,由嬷嬷扶着。 管事的人赶紧来报:“大爷,大奶奶,已经派了几个人上楼去救小小姐了,但是一楼火势很大,要等……等扑灭了才能把人救出来。” 林文远也急:“快想办法把火灭了。” 管事的人哆嗦。 许氏缓了缓,压制住情绪,问:“是怎么知道小小姐在藏书阁的?” 管事的回:“是先发现藏书阁着火了,然后才听到小小姐在三楼的窗户后面喊人,那窗户好像打不开……小的赶紧派了人上去,但进去时,一楼火势还不大,现在已经烧到二楼了。” 许氏拧着帕子,心怦怦直跳,担心的望着三楼那扇窗户。 好在火还没烧到三楼。 林念听会武功,她有把握能跳到二楼的窗户口,再上去三楼救人。 但柳氏及时拉住她:“老老实实待着。” “娘,会烧死人的。” “那你就不怕烧死你?救人可以,但也要先顾着自己。” “娘……” 柳氏向嬷嬷使眼色,嬷嬷会意,叫来两个丫鬟“押”着林念听回东院了。 大火烧了有大半刻钟,林府下人多,火灭得也快。 小厮背着被烟呛晕的林双双终于出来了。 许氏见了,吓得不行。 林文远还算冷静,先查看了女儿的情况,又把了下脉。 还好,只是晕了。 然后让人把女儿赶紧送回去。 蒋氏作为大伯母,虽然心疼,但一想到自己的南哥儿,便把那心疼的劲又给掐了下去,道:“为了不抄佛经,闹这么一出,该活活烧了。” 这话只有二房的丫鬟婆子几个听见。 不过蒋氏刚说完,就立马拧着手里的佛珠道了句“阿弥陀佛”,然后走了。 差点就犯了佛戒。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烧焦味和木屑味。 林书瑶看了一眼藏书阁的三楼,眼神暗暗的。 柳氏拉了拉她:“书瑶?” 她回过神,随母亲走了。 而林双双被送回房里,林文远又给女儿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大碍后才放心。 许氏把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她要和老爷说私话。 “老爷,你还不管吗?” 林文远皱眉:“不管什么?” 许氏浑身在抖:“自从玉君来到府里,府里就没有一天太平日子过。” “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好好想想,想想当初禅山寺上香,她才上完头香,正殿就塌了,差点没闹出人命,今日她及笄,双双又差 点被烧死。”许氏紧紧攥着手心,话里都是怒意。 林文远表情凝重。 因为女儿的事,许氏俨然失去了理智,再无主母风范,眼底猩红:“老爷,把她送走吧,她就是个灾星,会给咱们林家带来厄运的。” 林文远斥道:“你看看你,这是你作为主母该说的话吗?哪来的这些怪力乱神的话?一点风吹草动,就统统赖在她一个孩子头上!” “老爷……” “且不说禅山寺正殿倒塌,就说你!难道是她让李夫人除夕夜来打你的吗?芷烟身上的风疹也是她做的吗?” 玉君:…… 还真是她干的! 许氏怔住。 没想到老爷会提起这事。 “她是老爷子的继室,是你我的……母亲,她已经不要老夫人的身份,也没与你争什么,你为何处处容不下她?难道你要让老爷子死不瞑目吗?” “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世尧与我说,让玉君去仁京堂学习,现在想想,让她去仁京堂也好,不必整日在家里碍你的眼。你不是说她是灾星吗,我倒要看看我仁京堂会不会因为这个灾星倒了。”说罢,林文远拂袖离开。 许氏身子不稳,倒在罗汉床上。 第105章:放火杀人 “我怎么就沉不住气了!”许氏捏着帕子捶胸口,后悔与老爷说那等子有失主母风范的话了。 实在是因为女儿出事,她急糊涂了。 明知老爷那性子…… 哎! 怕是会生出夫妻间的嫌隙来了。 江嬷嬷守在门外,见大老爷一脸怒气的离开,便知情况不妙,赶紧进屋。 许氏伏在罗汉床上,脸色难看。 “大奶奶?”江嬷嬷倒了杯水送过来。 许氏摆手推开,胸口压着气,一时说不上话,缓了很久才好。 “我真不该与老爷说那些说。” “您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一提到玉君的不是,老爷就说我这个做主母的不好,那丫头不知道给老太爷灌了什么药,连带着给老爷也灌了一份。”许氏怨恨道。 她掌府里中馈多年,尽心尽力,可老爷却为了玉君斥责她的不是。 原来多年夫妻的情分,还抵不过一个狐媚子。 她多少有些寒心。 江嬷嬷安慰她:“老爷不常在内宅,自然不知道玉君那丫头的厉害,等时间一长,老爷会知道的,您宽宽心,千万别坏了身子。” 许氏也只能这么想。 这时主院的丫鬟揽月隔着门帘在外面说话: “大奶奶,管事房的人来了,说有事回您。” 江嬷嬷走到门帘处,说:“不是重要的事,明天再回。” 天已经很晚了。 大奶奶心情又不好。 揽月说:“说是很要紧的事,急着见大奶奶。” 江嬷嬷回头请示许氏。 许氏猜到可能与藏书阁失火有关:“叫进来说话。” 小一会,管事房的人来了。 “大奶奶,小的问了那几个进去救小小姐的人,听到了一件吓人的事,不敢耽误,赶紧过来回您。”那老管事的脸绷得很紧,显然听到的那事把他吓得不轻。 许氏神情阴沉得厉害。 江嬷嬷道:“什么吓人的事,大奶奶面前别吞吞吐吐。” 管事抹了把汗,赶紧道:“小的们发现,藏书阁三楼的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连窗户也是锁起来的,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撞开门把小小姐救出来。” “什么!” 许氏心一提,蹭的站了起来,身子不稳,被江嬷嬷扶住。 意识到事态严重,江嬷嬷提醒管事的:“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要仔细回话。” “小的不敢乱说,只是如实禀报给大奶奶。” 江嬷嬷扶着许氏坐下。 许氏身子轻抖, 嘴角抽搐着道:“所以,是有人故意把双双锁在藏书阁,然后……放火杀人?!” 放火杀人! 许氏确实吓到了。 管事的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一个字,惹来大祸。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只禀告了大奶奶。” “好,先不要声张。”许氏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理清楚此事后,神色凝重的交代管事,“你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查一查,有了消息赶紧过来回话,不要打草惊蛇。” “是。”管事出去了。 江嬷嬷想起来也觉得后怕:“小小姐还这么小,谁下得去这么狠毒的手?谁又敢!” 许氏心口发慌:“不管是谁,都给我乱棍打死!” “既是在宅子里发生的,应该能查出来。”江嬷嬷眼珠子转了转,弯下腰低声道,“会不会是二奶奶?因为南哥儿的事,二奶奶心里有恨,所以……” “不会是她。”许氏肯定道,“她没那个心眼。” 妯娌多年,许氏了解蒋氏,且不说她是个常年礼佛的人,单从性子上来说,蒋氏就干不出这种杀人放火的事。 “不是二奶奶,那会是谁?”江嬷嬷也猜不出来了。 “等双双醒了 ,先仔细问问她。” 许氏回内屋看了会女儿,林双双还没醒。 她坐在床边心疼的握着女儿的手,眼眶发红,一口银牙咬着:“这个玉君,就是个扫把星,我迟早要把她赶出去。” 她还是怨玉君。 总感觉所有事情的发生,都跟玉君那个扫把星有关系。 林双双是半夜醒来的。 她趴在母亲怀里哭,一个劲的认错:“娘,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躲了。” “你是自己躲到藏书阁的?” “一开始躲在园子里,我看到有人找我,后来才躲到藏书阁的。” “你看到是谁锁的门吗?” “没看到,我太累了,就在里面睡着了,醒来才发现门从外面上了锁,窗户也锁了……娘,女儿吓死了,以后一定好好听您的话,好好抄佛经,好好读书。”林双双夹着哭腔说。 许氏安抚着女儿。 林双双抹了把泪,问:“娘,你知道是谁把我锁在里面的吗?火又是谁放的?你找到那个人没有?女儿要杀了他/她。” 第二天。 是表小姐们回家的日子。 林府备了马车送她们,表小姐们都聚在门口作道别。 秋意姑娘准备一些刺绣手帕送给大家 。 也送了谢棠一块。 谢棠眼底闪过一丝嫌弃,又很快掩了下去。 秋意一脸不舍的同众姐妹说:“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这几块帕子是我亲手绣的,送给大家留个纪念。” “这绣工真精致,秋意姐姐,你手真巧。” “都知道秋意姐姐女红一绝,果真如此,这帕子太漂亮了,我都舍不得用。” “下次见面,你也教教我吧。” “秋意姐姐的绣活就是教了你,你也学不会。” “你这个马屁精。” 表姑娘们嬉嬉笑笑,互相打闹,也陆陆续续上了马车。 突然府里跑出来一个丫鬟,管事房的人拿着棍子和绳子在后面追。 表小姐看到这场景,赶紧往两边避开。 那丫鬟在门口跌倒,管事房的人追了上来,把丫鬟五花大绑捆起来,抓了进去。 表小姐们被这一出吓得花容失色。 “这不是西院的别枝吗?怎么了这是?” “犯事了吧。” “都拿绳子绑了,肯定是偷人。” “管她做什么,一个贱丫头,也值得咱们议论?有失身份。” “也是,走了走了。” 表小姐们上了马车,陆续离开。 林府门口终于恢复安静。 第106章:谢棠要嫁王孙贵族 送走表小姐们后,谢棠在返回院子的路上,手里揉搓着秋意送给她的帕子,极不爱惜,嫌弃道:“真当我不知道,送我们帕子,不就是为了显摆她的女红吗……呵,这种旧绣法,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丫鬟杏儿附和说:“可不是,秋意姑娘的女红哪里比得上姑娘的,大家只是给她面子,捧几句罢了,她还当真了。” 谢棠得意的笑了起来。 她自小就在林家跟姑娘们一起学习,母亲叮嘱她不要露其锋芒,要懂得藏拙,所以不管读书、刺绣,还是琴棋书画,她都不敢越过林家的姑娘。 可单说刺绣这一项,她就比林芷烟强过几倍。 她将帕子扔给杏儿:“烧了,脏东西!” “是。”杏儿先把帕子收进袖中,打算回院子里就烧掉。 突然一颗石子飞过来,打中谢棠。 谢棠捂着后脑勺,怒气冲冲回头呵斥:“谁?!” “姑奶奶我!”林念听从旁边的墙头上冒了出来。 近日天气回暖,墙头上的雪已经在消融了。 她提着个鸟笼坐在上面,看起来像个悠闲的小痞子,低头看着脚下的谢棠。 谢棠仰头看她,怒道:“林 念听,你打我做什么?”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 “你!” “你什么你!表家姐姐和妹妹们都走了,你什么时候走啊?”林念听故意恶心她。 谢棠掐着手指,气愤道:“我看你病得不轻!信不信我告诉你娘,小心你又挨打。” “有本事你就去告,也不怕嚼烂了你的舌头。”林念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冷笑道,“我就算有病,也好过你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虚伪!假惺惺!” “你胡说什么!谁假惺惺了?” “刚刚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秋意姐姐送你帕子,你不领情,还要给人家烧了,这心得多阴暗啊。” 呃…… 谢棠心虚,耳根子瞬间红了,咬了咬唇,结结巴巴的辩解道:“林念听,你……你别血口喷人,我是让杏儿把……把帕子收起来,什么时候说烧了的?你仔细你的嘴。” 林念听笼子里的鸟突然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她拿着一根枯草伸进去拨了拨鸟儿的脑袋,指桑骂槐道:“小王八羔子,叫什么叫,再叫我就断了你的翅膀,拿盐水把你腌了。” 谢棠:…… “我这鸟啊,怕冷,又怕 死,每次放它出去,过了两天它又飞回来了,偏要在我手里讨吃讨喝,真没出息。”林念听话里有话。 她拎着鸟笼从墙头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睨着谢棠。 满眼都是瞧不起。 谢棠急了,要拽她下来:“你给我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林家还没有分家,府里一切都是我姨父姨母说了算,我住在这,碍着你什么眼了。” 林念听站得高,谢棠碰都碰不到她,她下巴一扬,冷嗤道:“还真就碍着我的眼了,人家秋意姐姐好歹也是我林家的表小姐,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她?有本事,你们一家就插了翅膀往外面飞去,别在我林家白吃白喝。” 她其实也没多喜欢秋意姑娘。 但秋意这人,胜在嘴毒,说话跟软刀子一样捅人不见血,而且是个直肠子,所以林念听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 相反谢棠这种人…… 她见一个骂一个! 绝不嘴软。 谢棠气得脸都绿了,准备回嘴的时候,林念听纵身一跃,跳下墙头,潇洒的提着鸟笼,吹着口哨走了。 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林念听!你给我等着!”谢棠怒吼。 寄人篱下 ,是她最痛的地方。 偏偏林念听每次都拿这个说事,事实如此,她又反驳不了,只能一次次受哑巴气。 杏儿扶着谢棠道:“小姐,您犯不着跟三小姐置气。” “我跟她置什么气,我就是想撕烂她那张嘴。” “府里上下都知道三小姐的性子,您别搭理她就是。” “哼!一个不学无术的假小子。”谢棠咬了咬牙,眯着阴森森的眸子道,“如今被她压一头也罢,反正我总会比她嫁得好,还不怕没机会治她!” “那是当然,姑娘要嫁的,定是王孙贵族。”杏儿也跟着开心,到时候作为陪嫁丫鬟,她的身份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谢棠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王孙贵族……她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方景序。 自花灯会那天见过一面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昨天立春宴,得知方景序也来了,她趁着看戏的时候悄悄跑到前院,可小厮说,方大人已经走了。 她还失望了好一会, 只能安慰自己:没事,来日方长。 总有机会再见到方大人! 理了理情绪后,她才突然想起什么来,问杏儿:“对了,刚才被管事房绑走的那个丫 头别枝,不是伺候二奶奶的吗?她犯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杏儿摇头:“奴婢不知道,别枝以前是在主院伺候小小姐的,奴婢跟她倒是说过几句话,后来她调到了西院,我们就很少见了。” “你去打听一下。” “是。” 谢棠觉得事情不简单,得打听清楚。 免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说错了话惹来麻烦。 杏儿照吩咐去打听了,发现管事的那几个人抓了别枝后,把人送到了主院,具体什么事不大清楚,只知道没多久二奶奶蒋氏就过来了,说别枝是她院里的丫鬟,大奶奶没资格绑人。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二奶奶才出来。 她是黑着脸走的。 但别枝没能带走,留在了主院。 没一会,管事房的人就拿着凳子和板子进了主院,接着里面传来了别枝凄烈的惨叫声。 杏儿赶紧把打听到的事告诉谢棠。 谢棠拿不定主意,转头就告诉了沈姨娘。 沈姨娘这个精怪,细细一想就知道是什么事了:“一定跟昨天藏书阁失火的事有关。” 谢棠忙问:“娘,你知道什么?” “嘘,别声张,你姨母这回……怕是要杀人了。” 第107章:府里出大事了 栖迟院。 林念听拎着鸟笼子来了,这回是正儿八经敲的门。 “玉君祖母呢?”她声音扬得老高,提着鸟笼往屋里去。 云柳忙道:“三小姐,姑娘还在睡觉,您轻些。” “这都中午了,还在睡?我去喊她。” “三小姐……” 云柳拦不住,林念听已经进了屋,绕过西侧的屏风进了里屋,边喊:“玉君祖母,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鸟儿叽叽喳喳,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同她一样活泼。 里屋合着窗户,没有点烛。 拔步床上帐幔四拢,隐约看到里面一道身影坐了起来,一只葱白的玉手缓缓拨开帐幔…… 床榻上,玉君刚刚起来。 及腰如瀑的长发洒在肩上和胸前,随着她起身的动作,那张巴掌大的脸在万千青丝中显露出来,清冷绝艳,犹如画中不可方物的神。 尤其是那双刚刚睡醒,还有些惺忪慵懒的眼睛,仿佛拨开云雾后的绿水青山,逐渐变得清明涟漪。 林念听看痴了。 提着鸟笼愣愣的站在那面八折屏风前,眼睛都不眨。 她从来没见过有谁刚刚睡醒,还能美成这样! 玉君下了床,一件里衣薄薄的贴在身上,更加 凸显了她背薄肩细的线条,像水一样柔软旖旎。 “玉君祖母,你真好看。”林念听满眼艳羡。 玉君同她笑了笑:“你到外屋等我。” 林念听点头,乖乖出去等。 云柳进屋,伺候玉君穿戴,一边说:“姑娘昨天从西院回来,就一直睡到现在,奴婢知道您太累,就没进来喊您。” 她太累了! 一场及笄礼,累得骨头都酸了。 所以昨天连元宵家宴都没去,一直睡到现在。 穿戴好,玉君从里屋出来,看到林念听在逗鸟,问:“你怎么过来了?” 林念听将鸟笼子放到桌上:“喏,给你送只鸟过来。” 那只鸟很漂亮,身上的羽毛五彩斑斓,看起来像一只七彩凤凰,有一根长长的绿色尾羽,在笼子里跳来跳去的时候,灵动极了。 “怎么突然要送只鸟给我?” “每次来你这里,我都觉得太安静了,一点生气也没有,以后有它在,能热闹点。” “难得你有心。” “谁让我喊你一声祖母,孝敬你是应该的。”林念听说话直率,辈分的问题,没有让她有一丝不适。 甚至觉得,有一个这么小的祖母,简直太酷了。 她还跟自己 一起学武的朋友们炫耀过。 朋友们也都羡慕死了。 云柳提着茶壶,倒茶给两位主子,一边问:“三小姐,这鸟是哪来的?真好看。”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有一天突然就飞到我屋子里,怎么赶都赶不走,就养了一段时间。” “难怪这么肥硕,不愧是三小姐养的鸟。” “云柳,你在挖苦我。” “奴婢不敢。”云柳好笑道,赶紧福身出去了,怕三小姐打她。 林念听知道云柳开玩笑,自不会真的生气。 她和玉君说:“这只鸟我就给你了,你平时只要喂它一点吃的,别的不用管。” 盛情难劝。 玉君答应留下。 她提着鸟笼走到面向廊芜的那扇窗子前,从旁边的釉瓶里取出一支腊梅,伸进笼中轻轻拨着鸟儿的羽毛。 鸟儿也不躲。 啾啾啾的叫着,声音清脆空灵,让人很安逸。 “玉君祖母,你昨天从二伯母那回来,就一直睡到现在吗?” “嗯。” “那藏书阁着火的事,你也不知道吧?” “哦?”她语气淡淡的,背着身,用那支腊梅继续逗鸟。 林念听蹭的站了起来,走出屋,来到廊芜下,半个身子趴在那扇窗户 上,隔着一道窗,面对面的看着玉君,非常严肃的说:“府里出大事了。” 玉君面色平静:“大火烧死人了?” “就差一点。”林念听皱着眉头,和她慢慢说,“藏书阁着火的时候,林双双那讨厌鬼在里面,幸好救火及时,才没把她烧死,本来以为只是一场意外,但是你猜怎么着?” 玉君很配合她:“嗯?” 但依旧逗着鸟。 “今天一早,管事房的人把二伯母院里的一个丫鬟绑了,送到了大伯母那,那丫鬟叫别枝,以前是大伯母院里的,负责照顾林双双,那讨厌鬼恶得很,经常对别枝又打又骂,二伯母看不下去,就问大伯母把别枝要了过去。” “然后呢?” “然后我悄悄溜到大伯母那,听到大伯母正在审问别枝,原来昨天藏书阁那场火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把讨厌鬼锁在三楼,放火要烧死她,大伯母派人查,查到了别枝头上,说有人看到她昨天从藏书阁出来,所以大伯母才把她绑了去。” “别枝,认了吗?” 林念听摇头:“她倒是认了,但只认自己锁了门和窗,不认放火,说以前受了那讨厌鬼的欺负,锁了门窗只 是想给她一个教训,但是绝对没有放火杀人。” “大奶奶,信了吗?” “大伯母当然不信,绑了别枝,喊了管事房的人打,差点把她活活打死了,但她还是不认,大伯母没办法,先把她丢到柴房里去了。” “那二奶奶,怎么说?” “二伯母说,别枝是她院里的,怎么审怎么问,应该由她来,可是大伯母搬出了主母的身份,而且有意拉扯二伯母,说二伯母为了南哥儿的事,指使别枝杀林双双,二伯母一听,气得不行,但也不好再管,就走了。” 玉君“嗯”了一声,将手中的腊梅插进釉瓶里。 然后提着鸟笼出去,来到廊芜下,打算寻个好位置把鸟笼子挂上去,一边不紧不慢的说:“我才睡了一觉,府里就发生这么多事,早知,我就不睡了,同你一块去看热闹。” “你千万别去看,别枝浑身都是血,你看了肯定害怕,万一你再哭了,我可哄不好你。”在林念听的印象里,玉君柔弱可欺,还很爱哭,并且哭起来特别好看。 玉君笑了笑。 她笑起来更好看。 林念听又问她:“玉君祖母,你说,到底是不是别枝放的火?” 第108章:长得好看的好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昨天回来就一直睡到现在,连元宵家宴都没去。” 林念听摸了摸下巴,自顾自的琢磨起来:“我觉得不像是别枝,她胆子再大,也不敢放火杀人,可如果不是她……那会是谁?” “念听姑娘,你有空琢磨这些,倒不如帮我个忙好不好?” “好,你说。”林念听眼睛都亮了,很主动。 玉君把鸟笼子递给她,指着廊芜下的一角:“你帮我把鸟笼挂上去吧,我够不着。” 还以为玉君要她办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就这? 这么简单? 林念听脚尖一点,就把鸟笼挂上去了。 玉君点头:“嗯,这个高度刚刚好。” 她伸手能够到鸟笼。 林念听挂好笼子后,又继续琢磨:“玉君祖母,你说会是谁?” 玉君转身进屋,淡淡的道了一个字:“我。” 咦? 林念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跟着进屋追问:“你?你说火是你放的?” 玉君坐在屋里喝茶,唇间始终带着一抹淡笑。 叫人捉摸不透。 她不耐其烦的说:“刚刚不是回答你了。” “不可能,你哪有那么坏?你连剪刀都不敢拿,又怎么敢放火,而且昨 天你从二伯母那回来,就一直睡到现在。” “谁看到呢?” “云柳啊。” “我在屋里,她又不能时时刻刻守着我。” 林念听震了下,这一刻,她脑子里千万种设想闪过……但很快就否定道:“反正我不信,你不像是做那种事情的人。” 玉君眼底闪过一抹几不可查的锋芒,红唇微展:“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林念听很认真的想了想:“你……是个好人,是个长得好看的好人。” 好人? 玉君听了一笑。 便不再同她说什么了。 林念听只当玉君是在逗自己,她也不再说这个事了,留在玉君这里吃过午饭才离开。 临走前抓了一把雪,搓成球,朝东墙那头扔了过去,还骂了一句。 那天晚上她偷进去打探商亭羡的情况,被青野逮到揍了一顿,歇在屋里两天才出来。 她也暗下决心,一定要加倍练武! 到时候第一个拿青野开刀。 林念听前脚刚走,林世尧就来了。 他第一次来,是给她送药,第二次来,是给她送医书,但两次都没有进来,都是在院外。 第三次,他进来了。 却也只是在屋外。 天色不那么冷 了,玉君让云柳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廊芜下。 林世尧就坐在那。 两人隔着那扇窗子说话。 廊下鸟啭声清脆,林世尧抬头看了一眼:“你养鸟了?” “是念听姑娘刚刚送来的,说我院子里太安静了,养只鸟儿能热闹些。” “你要是觉得吵,就让云柳送我那去,我帮你养着。” “谢二少爷,不过无妨。” “念听那丫头总干些奇奇怪怪的事,你要是觉得烦,就别搭理她。”林世尧说起这个堂妹,也觉得头疼。 好在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馆,与家里的兄弟姐妹不常走动。 林念听经常开玩笑说他是个孤独精。 他也不反驳。 他只想研究医学,希望将来也能成为像祖父和父亲那样医术超群的人。 玉君发现他虽然坐在廊下,目光却一直没往屋里看。 到底是女子闺房,他进来院里已经觉得冒犯了。 眼睛又怎么好再乱看。 “二少爷找我有事?”玉君问,她让云柳送了杯茶出去。 林世尧接过茶,却没有喝,拿在手里捂着,说起自己的正事:“上次我说,你可以来仁京堂学医,还可以看书,现在,你还想去吗?” 他问得小心翼 翼。 好像……怕她说不想去。 玉君反问他:“想去,就真的能去吗?” “当然,我已经和我爹说了,他一开始不同意,但今天早上却喊我过去,说同意你去仁京堂学习。” “大老爷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我说过,我爹跟我祖父一样,在行医这件事情上,他们没有什么男女分界的看法, 即便当时不同意,但再想一想就会想通的, 何况玉君姑娘你在医术这方面本就有造诣, 我也和教我的师父说了, 他还记得你,你来朗州第一天就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师父巴不得收你这个徒弟。”林世尧的语气里,不难听出有些许激动。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这种激动是因何而来? 玉君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拜谁为师过。 她的医学启蒙老师,是自己的父亲。 但她还是开心道:“辛苦二少爷为我奔走,以后到了仁京堂,我一定好好学。” “你有基础,且在我之上。” “都是一些皮毛,不敢卖弄,以后肯定有很多地方要麻烦你。” “我不怕麻烦,你随时找我。”林世尧说这话时,终于往屋里看。 正好迎上玉君的 目光。 他心跳猛的一顿,脸也不由地跟着发烫,担心失了仪态,又立刻将头扭了过去,有些紧张的说:“医馆里有很多医书,都是孤本,你有看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里面的书我几乎都看完了,意思是懂,就是运用起来有些困难。” 玉君看到了他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耳根处,又慢慢消了。 他好像每次在她面前…… 都会脸红。 林世尧平复了下,又继续道:“至于你的身份,你不用担心,我弟弟年前去了京城,他屋里有很多男装,都是没穿过的,我整理了几件都送去了绣房,让他们按照你的尺寸改,等改好了,大概这两天就会给你送来,到时候你换上男装出入仁京堂,就会方便很多了。” “二少爷考虑得真周到,玉君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举手之劳的事,谈不上谢,何况……您是长辈,作为小辈,理应这样做。”他声音越说越小,目光也垂得很低。 就是因为辈分,所以对玉君,他不敢有旁的心思。 哪怕生了那样的心思…… 他也努力压制着。 再坐了一会,林世尧就走了,只剩下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放在凳子上。 第109章:玉君姑娘,我能信你吗? 夜。 最近风雪停了,积雪消融,露出了大地原本的样子。 但今晚的夜还是格外冷。 昏暗的柴房里,别枝衣衫破裂,浑身是血的趴在地上,已经去掉了大半条命。 她忍着痛挪了挪身体,想爬到门口。 她想活…… 想逃出去…… 不想就这样死了。 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一道纤细的黑影背对着月光走了进来。 别枝看不清来人的脸。 以为是大奶奶的人,吓得浑身发抖,赶紧往后缩。 来人反手关上门,昏暗的柴房里只听得见别枝害怕的喘息声。 “别杀我。” 黑影走近,俯身蹲到她面前,伴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借着薄弱的光线…… 她看清了她:“玉……玉君姑娘?” 玉君摘下披风的风帽,那张脸犹如白瓷的底,白得清冷沉静,又让人觉得疏离危险。 别枝几乎要认不出她来了。 这还是那个眼神温柔,脸上随时随刻都带着浅笑的玉君姑娘吗? 玉君的目光从别枝的伤口上扫过,冷冷道:“很疼吧?” 别枝趴在地上,嘴角带着残血,瞳孔震颤道:“火,是姑娘你放的?” 玉君红唇轻抿,露出一 丝耐人寻味的笑,伸出素白的手指捏住别枝的下巴,赞叹道:“偌大的林府,难得有一个像你这么聪明的丫头。” 呃! 所以,真的是玉君姑娘放的火? 别枝怔了怔,感觉捏住自己下巴的那只手在缓缓用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了,她张了张嘴,不敢置信的问道:“姑娘为什么要害我?” “该我问你,你为何要害南哥儿?” “呃……” “告诉我,是谁让你偷的绛纱灯?让你制造意外,害得南哥儿坠湖差点死了?又是谁,指使你锁的藏书阁的门?”玉君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强劲有力,颇有杀气。 别枝一脸惊恐。 不是因为自己做的事败露,而是因为玉君姑娘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 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 “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所以,你在帮谁做事?”她并不是真的要问出一个答案来,准确的说,是在试探别枝。 “不……我不能说。”别枝摇头,眼底坚决。 即便被大奶奶打得半死,她也没有把背后指使自己的人供出来。 所以哪怕死了,她也不会说。 玉君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再 度用力,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神。 她的眼神很冷。 仿佛看穿了万物,也掌握了一切。 别枝在她眼神的注视下有些心虚了,但眼底那抹坚决仍然没有褪去。 玉君淡漠一笑:“嗯,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答案了。” 别枝哭了。 眼泪划过脸颊,混合着唇角的鲜血,流到了玉君的手指上,腥淡的红,刺进了她深沉的目光里,她捧着别枝那张苍白的脸,说:“别枝,你害了南哥儿,我本不该留你的,但你是个忠心的丫头,我喜欢你。所以,你想活命吗?” 别枝怔住。 赤红的双目不敢置信的看着玉君。 她能感觉得出来,玉君是真的想帮自己。 茫然片刻,她重重点头。 “好!” 玉君松开她,拿出了一张纸条给她看。 上面写着一行地址。 别枝以前是伺候小小姐的,跟着小小姐读过书,所以认得一些字。 玉君告诉她:“上面的地址仔细记清楚了,你离开林府后就去这个地方,找一个叫周瘸子的人,告诉他,是我让你去找他的,到时,他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让你换一种活法。” 别枝记住了那个地址。 玉君将纸条 收好,拿出帕子擦拭手指上的血。 可别枝看了看周围,面如死灰道:“大奶奶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的。” 玉君一笑:“所以,你得死!” “什么?” “死人,就可以离开。” 别枝摇了摇头,不懂了。 只见玉君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针,抬起别枝发抖的手,在她手腕处的大动脉上扎了下去,深浅来回送入,好一会才拔出来。 末了便道:“等会大奶奶会让人端一碗药来给你,你不要怕,喝下去就是了。” 玉君用帕子将银针擦干净,重新插入发髻。 别枝问她:“玉君姑娘,我能信你吗?” “你只能信我!” “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她差点害死了南哥儿。 “因为忠心二字难得。”玉君缓缓起身,戴好风帽,那张脸再次隐在黑暗中,她垂眸看着别枝,声音平静且清冷道,“你死后再活一回,便是我的人了。” 别枝用尽力气从地上坐起来,跪到玉君脚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奴婢若真能从林府活着出去,从今往后,奴婢这条贱命就是您的。” “你这条命很金贵,日后,我自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说罢,玉君转 身出去了。 门轻轻合上。 柴房里恢复了安静。 别枝整个人也软到了地上。 没一会,主院的老嬷嬷果然带着人进来了,后面的丫鬟手里端着一碗药。 老嬷嬷使了个眼神。 两个丫鬟过去把别枝从地上拖了起来。 她没有力气反抗。 老嬷嬷眼神阴狠的走到她面前,双手拢在冬袖里,端着一副府里老人的姿态,说:“死丫头,你有福了,大奶奶赏你一碗汤药。” 别枝记得玉君刚才说的话。 叫她别怕。 但她很聪明,如果不反抗就老老实实把那碗药喝下去,恐怕会引人怀疑。 所以,她挣扎了两下,哭着求饶:“嬷嬷,求求您饶了我吧,我还不想死。” “是死是活,是你能说了算的吗?” “我自小就在府里当差,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嬷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别枝声嘶力竭的哭喊道。 老嬷嬷不屑的睨了她一眼:“府里的狗我也是看着长大的,可它如果张嘴咬了主人,同样要乱棍打死!你一个贱婢,连小小姐的命都敢害,别说大奶奶,就说我,也不会留你了。” 说完,又添了一句:“谁会养一条会咬人的狗?!” 第110章:林书瑶病倒了 别枝已经哭得没了力气,她恨道:“是啊,我竟然连一条狗都不如,早知道,我就直接一刀把小小姐杀了,要她和我一命抵一命。” “你这狠毒的贱婢!”嬷嬷伸手给了她一巴掌,然后命丫鬟撬开她的嘴,把那碗药灌了下去。 她倒在地上癫狂的笑着:“那火怎么就没把她烧死……怎么就没把她烧死……” 她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直到药性发作,再没了声息。 确定人已经死透了后,老嬷嬷叫来了两个小厮,吩咐把尸体抬去乱葬岗。 尸体裹上了草席被抬了出去。 老嬷嬷却突然觉得哪不对劲,琢磨道:“奇了怪了,这死丫头白天的时候还不承认放火,这会怎么就承认了?” 旁边的丫鬟说:“知道自己没命活了,索性说出来宣泄几句,当是临死前解口气。” 老嬷嬷点头:“有道理……赶紧扔去乱葬岗,别叫人发现了。” 这种高门里的阴损子事,老嬷嬷替主子做过不止一次,所以办起来轻车熟路。 做多了,良心上也不会觉得不安了。 两个小厮悄悄把别枝的尸体运到乱葬岗,随手找了个地方扔了。 冬天,乌鸦很多。 盘旋在乱葬 岗上空。 小厮甲抱了抱手臂说:“赶紧回,这地方渗人的很。” 小厮乙笑他:“看你那怂样,咱们又不是第一次来,有什么好害怕的。” “别废话了,赶紧走了,没看到那些食人乌鸦吗?” “乌鸦吃的是死人,又不是活人。” “死人吃没了,就该吃活人了。” “去你娘的,老子的肉给这帮畜生吃?便宜他们?呸!” 刚说完,头顶上的乌鸦就朝他们围攻了过来…… 两人吓得赶紧跑走了。 不过多时,地上那块破烂的草席动了动,先是一只手伸了出来,接着裹在里面的人猛的坐起身,从嘴里吐出一口汤药。 别枝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在水里憋了好久,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她活了。 玉君姑娘没有骗她。 她用自己的命,还了“那位”的恩情。 如今这条命,是玉君姑娘的! 等缓过劲,她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几只乌鸦在她头上飞旋,她想起玉君姑娘纸条上写的地址,不敢有半刻耽误,即便身体有伤,也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去找周瘸子。 从此换一种活法! 第二天,管事房的人说,别枝昨天夜里病死了。 并没有 提别枝锁了藏书阁的门,放火杀人的事。 消息也封锁得紧。 没几个人知道。 大家只当别枝是真的病死了。 二奶奶蒋氏虽然知道内情,但没有声张。 别枝是她院里的丫鬟,干出放火杀人这种事,她作为主子,多少也有点责任,许氏没有拉扯她,已经不错了。 嬷嬷一边给蒋氏梳头,一边道:“别枝也是个可怜人,自小没爹没娘,照顾小小姐的时候又成天被打,老奴每次见到她,她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皮。” 蒋氏叹气。 嬷嬷继续说:“好在当初二小姐可怜她,过来求您帮忙,您才把别枝从小小姐那里要了过来。” “书瑶心地好,见不得人受苦。” “那可不,要不是二小姐,别枝早就被小小姐打死了,哪里还有机会伺候您。可她心里再怎么怨小小姐,也不该做出这种糊涂事,既做了,大奶奶自然不会留她。” “这事烂在肚子里,千万别往外说。” “老奴明白。” 梳完头,蒋氏去了佛堂,为别枝抄了一份经文,在佛前焚烧了。 当是尽了她这个做主子的最后一份心。 也就在当天,许氏把林双双送去了冀州的远房叔伯家,说 那几位叔伯家中世代都是读书人,教育出来的子孙也各个都是人中龙凤。 她要把女儿送过去,让几位叔伯照看教育。 主要,是这孩子树敌太多了! 今日有丫鬟敢放火杀她,明日又会发生什么? 许氏担惊受怕,索性把女儿送走。 自己也求个安心。 那些个叔伯若能把女儿教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到时,再接回来。 林双双也被这次的事吓坏了,母亲让她走,她不哭不闹,一口就答应了。 元宵过后,表小姐们和林双双一走,府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可是,林书瑶做噩梦了。 她从床上惊醒,满头大汗。 白露听到声音赶紧进来:“小姐,您没事吧?” 林书瑶眼神空洞洞的望着床边的一扇窗子,黑漆漆的,看不见外面,可她却很害怕。 白露取来毛巾,沾了热水给她擦汗。 林书瑶缓过来后,虚弱的靠在床头上。 “小姐,您做了什么噩梦,吓成这样?要不要奴婢去告诉三奶奶一声?过来看看您?” “不用,别吓着母亲。” “那奴婢给你沏一壶安神的茶?” “嗯。” 白露出去一趟,端了杯茶进来,送到她手上。 林书瑶 被一场噩梦吓得惊魂未定,喝了两杯安神茶才稍微好些。 “奴婢从来没见小姐做过噩梦,今日是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最近身体越来越差。” “奴婢去请府医过来。” “没用的,我这副身子,只会越治越垮,随它去吧。”林书瑶气息虚弱,这场噩梦加重了她的虚弱之症,连带着说话都有些费劲。 她让白露把屋里点上蜡烛,睡觉的时候也不要灭。 白露担心自家小姐,这一晚便守在了屋里。 但接下来一连两日,林书瑶都频繁噩梦,每每惊醒,便觉得身体消耗得厉害。 慢慢的…… 终于病倒了! 三奶奶柳氏吓坏了,请了府医来看,可娘胎里自带的病弱症,无法根治,只能开些安神的药,混着之前的旧药一块喝。 但这回病得更重,大夫让林书瑶卧床半月,好好修养。 府里的丫鬟们开始在私下里传话,说这段时间府里发生了很多蹊跷的事…… 大房的小小姐差点被火烧死。 二房的别枝丫头无缘无故病死了。 三房的二小姐又日日梦魇,如今卧病在床。 莫不是触犯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越传越玄乎。 唯有栖迟院,一切如常…… 第111章:玉君去仁京堂 今日天气好,微风。 庭院里花瓣飘扬。 玉君在廊芜下逗鸟,手里一根细细的腊梅枝,拨着鸟儿长长的绿色尾羽。 说来也新奇…… 这鸟养在林念听那里时,天天啾啾啾叫个不停。 可来了栖迟院,被玉君养了几天后,竟安静得像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温婉静怡。 若不逗它,它就安安静静的站在笼子里。 看着庭院里那几株腊梅树。 云柳抱着一沓笔墨纸砚从院外进来,看见姑娘穿得单薄在廊下,赶紧进屋把东西放下,取了披风出来给她披上:“天气虽然暖和了点,但姑娘还是得注意,免得吹了风着了凉……再像二小姐那样卧床半月就不得了了。” “二小姐病得很厉害吗?” “听说日日梦魇,人都消瘦了很多。”云柳叹了声气,“二小姐身子本来就弱,现在又梦魇缠身,已经起不来床了。” “是什么样的梦魇?这么厉害?”玉君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她指尖捻了几粒小米送到鸟笼里。 云柳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她也打听过,但东院的丫鬟婆子们嘴巴紧,没往外说。 鸟儿低头安静的啄着小米吃,连吃相都很优雅。 玉 君喂完鸟,净了手进屋。 云柳在门外叹了声气:“二小姐真可怜。” 然后也跟着进了屋。 桌上摆着云柳刚刚抱回来的笔墨纸砚。 “奴婢只拿了这些,等用完了,再去管事房拿。” “够了。” “奴婢想跟姑娘求一幅画。”云柳给她铺纸研磨。 “我的画又不值几个钱,你要来做什么?” “姑娘的画好看啊!奴婢虽然不懂笔墨,但分得出美丑,姑娘的画作比奴婢见过的任何一幅画都好看千倍万倍,要是拿到三爷的墨渊轩里去挂卖,奴婢敢肯定,一定有人卖。”云柳开心得合不拢嘴。 玉君笑了笑。 已经提笔在纸上作画了……练了好些天,手已经没那么生疏了。 再过段日子,她就要处理墨渊轩的事了! 下午的时候,府里绣房的嬷嬷过来给她送衣裳。 全都是男装。 绣娘已经按照她的身材尺寸改好了,还送来了几双鞋和男子打扮上需要用到的其他配饰。 非常齐全。 不得不说,林世尧安排的很周到。 那几件衣服的颜色也很素净,款式简单,很适合还在守孝期的她。 翌日,林世尧过来接她去仁京堂。 她换上男装,束着冠,倒真像一位正 经的读书郎。 林世尧看到她这番打扮时,尽管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被惊艳到了……原来玉君姑娘穿上男装,也可以这般意气风发。 连他都自叹不如。 他脑子里设想了很多话,可到了嘴边却只一句:“很好。” 玉君又看到他脸红了。 两人同乘前往仁京堂,云柳留在院子里。 马车从东侧门出,经过繁华的长街。 玉君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出来了,她将帘子拨开一道小缝往外看,街上很热闹,虽然天气回暖,但街道两侧仍有一些积雪未融。 “要不要陪你下去走走?”林世尧忽然问。 玉君转眸看他,笑了笑:“不用。” 林世尧也不再说什么。 很快到了仁京堂,马车停在后院,两人一同进去。 林世尧一边跟她说:“我爹今早出远门了,不在医馆,应该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玉君问:“大老爷去哪了?” “是说去给一位故人看眼疾,最近可能冬寒,那位故人的眼疾有些严重了,所以派人来请我爹去一趟。” 两人说着话已经进了后院,浓重的药草味扑鼻而来。 有些苦。 正在煎药的药童们看到二少爷身边那位俊郎的小哥时,都不由地 愣了眼。 哪来这么俊俏的男子? 药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人敢问。 “二少爷。” “我师父人呢?” “朱大夫在大堂问诊。” “你去告诉他一声,就说我把君公子带来了,在二楼等他。” “是。”药童赶紧去了。 君公子? 玉君听到这个称呼,倒是蛮喜欢的。 后院有楼梯,不用经过前院大堂,可以直接上二楼。 二楼的大堂很宽敞,四周设有很多小房间,是用以病人休息和大夫施针用刀的地方。 林世尧带她去了一间小屋,里面有一张方桌,后面是一排书架,摆着很多医书,西侧是一面八折窗户,光线很好,正对着后院,很安静。 “以后这就是你学医的地方,里面的书你随便看,这只是一小部分,等你看完了,我再带你去后面的医书阁,很多孤本都在里面。” “多谢二少爷。” “你的身份,只有我爹和我师父知道,医馆里的人只当你是学徒,所以你不用担心,今后出入也方便一些。” 玉君本又要说谢…… 林世尧先打断了她:“你谢我太多回了,玉君姑娘,你我本就是一家人。” 他觉得那个“谢”字太疏离了。 仿佛把 两人的距离也拉得远远的…… 玉君同他笑了笑,不再言谢,转身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医术翻了翻,大致过眼,对她来说,都是些浅显的医理。 林世尧看着她修薄的背影,犹豫片刻,才问道:“上次送你的那本医书,你看得怎么样了?” 那是他送给她的及笄礼。 玉君合上书,转身道:“已经看了一大半,这两日就能看完……二少爷,那是一本好书。” 她没有说出书中的错处。 担心林世尧难为情,也会误了他一片好心。 等以后有机会,她再把书中的错处以别的方式说给他听。 林世尧放心了,他还担心她不喜欢那份礼:“你喜欢就最好了。” 朱大夫来了,进门就听到两人在说话。 他先看到林世尧,错开身才看到玉君,玉君一身男装站在书架前,身姿纤细,芝兰玉树,白面书生相。 若不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朱大夫真以为是哪家的小郎君来了仁京堂。 “师父。” “这就是府里的玉君姑娘吧。”朱大夫对她印象很深。 她初来朗州,先来的仁京堂。 当时赵家娘子抬着病重的夫君来闹事,是玉君把脉下针,为林世尧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第112章:行医在于行 玉君点了点头:“老先生。” “不用这么客气的,你以后喊我朱大夫就行。” “师父,你答应我会收玉君姑娘为徒的。”林世尧提醒他老人家,既然要拜师,就该喊师父,怎么能喊朱大夫。 莫不是……师父反悔了? 不愿意收玉君为徒了? 他心里紧了一下。 朱大夫笑了笑,满脸褶子夹在一块,看起来却很慈祥,他没有理会林世尧的话,而是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看向玉君道:“玉君姑娘,老夫可否问你几个药理?” “老先生但问无妨。” “症瘕积聚,姑娘该如何开方?” “葛根六钱克、柴胡五钱、半夏三钱、甘草二钱、人参三钱、生姜二钱、阿胶三钱、白术五钱、大枣十枚、茯苓五钱、干姜一钱、干地黄三钱、黄芩三钱,炮附子三钱、灶心土三钱。” 玉君不疾不徐道完后,又添几句:“阿胶不要煮,待其他药煮好后再放入,调匀即可服用。” “肺涨又该如何开方?” “大黄四钱、芒硝二钱、甘遂一钱。芒硝不要煮,将其他药煮成两碗,各放一钱芒硝,调匀,先服用一碗,若服用后病人出现大吐大下,也属于正常情 况,待症状消失后就不用再服药了,否则,继续服下第二碗。” “那乳岩呢?” 问到这里,玉君停了下。 朱大夫皱眉,担心她回答不上来。 玉君垂眸思忖,片刻后才道:“这种情况,要分两种,一种是乳岩尚未溃烂破出,那么,便可用柴胡三钱、续断三钱、黄芩三钱、瓦楞子五钱、川芎三钱、白芍五钱、牡蛎十钱、丹皮三钱、枳实三钱、龙胆草三钱、三七三钱、乳香三钱、炮附子五钱、阳起石三钱、当归二钱、炒麦芽五钱、玉金五钱。 若病人体力差,又足冷,就加熟地三钱,女子若在月信中,就加桂枝三钱。” “嗯,还有一种情况呢?” “另一种情况,是乳岩已经溃决破口,有恶臭,有黑臭水,那么就得用柴胡三钱、黄芩三钱、紫根五钱、黄连二钱、龙骨五钱、牡蛎五钱、白术五钱,炮附子五钱。” “没错!好!”朱大夫十分满意的捋着胡须,语气激动,看着玉君的眼神此刻除了满意,还有敬佩。 玉君温温一笑道:“朱大夫问的这些,都是医治中最基础的药理,也只适用于最基础的病人,很多时候,还得看病人的具体情况 再下药,如果有隐藏性的基础疾病,那么用药就要小心了,例如,病人主寒,有些药就得换成温和性的。” “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已经有如此高的造诣。” “您过奖了,我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请教您。” “姑娘不必谦虚,单凭这几个药理,我已清楚你的本事。” 然而朱大夫的这几个问题,林世尧还在想第一个,玉君就已经全部答完了。 他知道她有本事。 但不知道本事如此大! 她的药理,竟已经到了无需思考的地步。 是他万万不及的。 朱大夫侧身同林世尧说:“二少爷,你也听到了,我哪里有资格做玉君姑娘的师父,她喊我朱大夫,才是最合适的。” “师父,那……”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玉君姑娘不是我徒弟,就对她有所保留,日后在仁京堂,只要玉君姑娘愿意,我必定把我毕生所学都教给她。” 玉君刚要福身,想起自己此时是男装,便学着男子的仪态抱拳作揖:“多谢朱大夫,往后玉君一定跟着您好好学。” 朱大夫点头,然后下楼继续去问诊了。 林世尧也才终于问她:“那些药理,你都记得?” 玉君淡淡一笑:“嗯,书上都有写,只要有心,就能记下来。” “是我记性太差了,每次随师父问诊,都要先忙着翻一翻书,或者是请教他老人家。”林世尧自愧不如,低下头面红耳赤。 这次不是看玉君看得脸红。 是羞! 是羞耻! 他自小跟随祖父和父亲在仁京堂学医,可多年来,还是不见长进。 想到这…… 他实在有些沮丧了。 玉君看出了他的心情,宽慰道:“二少爷,我与你是不一样的,我在乡下长大,最为珍惜看书的日子,但能看的医书太少了,所以只专注医理用药,不看旁的杂乱书籍。” 她有意点醒他! 林世尧被一语惊醒梦中人,顿时恍然大悟,眼睛里再度恢复了光彩,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我看的书太多太杂,所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无一精通。” 玉君的话,他领悟得很快。 本以为自己把所有的医书都看完了,是一件让他觉得骄傲自满的事,因此也时常将此事挂在嘴边作为自己努力的凭证。 如今看来,真是丢人! 前几天,他还在玉君姑娘面前卖弄,说自己看 完了医馆里所有的书…… 简直无地自容。 那张原本通红的脸,此刻也涨得更红了。 玉君看着他这幅模样,觉得又可怜又好笑,这孩子,果然是个医呆子。 她说:“现在明白过来也不晚的,以后挑些合适的书看就好,切记不要再看多看杂了, 我还记得,曾经在乡下教过我的那位老先生说过,行医在于行,病人的情况本来就是多变的,要懂得对症用药, 光顾着书上那些死板的知识,是行不出好医来的, 二少爷,你要走出去,多和病者打交道。” 林世尧很认真的点头:“听得玉君姑娘一席话,胜读我十年的书。” 有这么夸张吗? 玉君觉得他太呆了。 往后要把他教成一代神医,继承自己的衣钵,恐怕需要花费点时间了。 任务重啊! 玉君无声的叹了口气。 林世尧心思沉重,下了楼,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待着,打算好好琢磨琢磨。 朱大夫那边,他把自己写的一本病历册拿给玉君,让她今日先看看这个,等明日就带她去熟悉药材,熟悉完药材,还有人体各种穴位后,才能带她把脉问诊。 玉君也很认真的看完了。 第113章:总有人要吃苦,为何不能是我? 玉君连着在仁京堂看了两天的病例后,朱大夫才开始教她认药材。 单一种药材就有很多种属性,有湿性,有干性,还有寒性和温性,以及太阳晒干的和新鲜的药材又有区别。 药材的种类繁多复杂,仁京堂有好些学徒光是了解这些药材就了解了一两年。 到了后面,还要学闻味识药,难度更大。 更别说人体针灸穴,把脉问诊……够一个人学一辈子的了。 朱大夫让玉君慢慢来,先跟着药童学抓药。 她活了这么多年,倒是…… 从来没有亲自抓过药! 一楼大堂那一排排中药柜,要比人高出两个不止,药童们每天都要踩着梯子爬上爬下不知道多少回。 “君公子,你又洒了。”小药童看着洒了一地的药材,提醒她,帮着拾起来后,又继续教她怎么称药,包药。 玉君虚心受教,逐渐上手。 药童看着她那双细皮嫩肉的双手,尖尖细细,比女子的手还好看,好奇道:“君公子,学医可是很苦的,我看你也不像是寻常人家,何必跑来受这种苦?” 她的身份,只有林文远、林世尧和朱大夫知道。 她笑了笑,语气淡淡的反问道:“总有人要吃苦,为何 不能是我?” 药童被问得哑口无言。 却也认为她说得是有道理的。 这个君公子,说话文绉绉,举止也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又像个女人。 尽管看起来温温和和,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身上总有一种淡泊的清冷感。 让人觉得疏离, 走不近她。 这会,后院厨房里正在生火做中午饭,仁京堂加上大夫学徒还有药童,里里外外有几十号人,每天都要开火烧大祸。 “你们还别说,医馆里新来的那位小学徒,长得是真俊。”正在烧火的史大娘从灶台后面冒出脑袋道,她身形肥硕,屁股底下坐着一张缺了一只角的小板凳,四平八稳。 七八个厨娘正忙活着做饭,史大娘的话一下勾起了大家的兴趣。 切菜的张大娘笑呵呵的说:“细皮嫩肉的,可不俊吗?那小脸蛋子,比我家胖虎的屁蛋子还白,手一掐都能掐出水来。” 胖虎是她刚满月的大孙子。 白白胖胖的。 每次看到君公子那张白嫩的脸,她就想到了自己的大孙孙。 另一个切菜的罗大娘跟着道:“年纪轻真好!我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还是姑娘家,非把她抓手里不可。” “罗婶子,你 瞧瞧你,这都一把年纪了,还说这种不要脸的话,小心你家那口子听到,撕烂你的嘴。” “啊呸,听到就听到,还怕他不成?早就不想跟他过了。” “哈哈哈哈……” 厨房里响起了一阵热闹的笑声。 烧菜的葛大娘又说:“我家那姐儿,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该嫁人了,我看那君公子与我家姐儿就很般配,各位老姐姐可得帮帮忙,给我家姐儿做做媒。” “谁家还没个姐儿?” “就是,要我说啊,我哥家的那位姐儿正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年纪,与君公子郎才女貌,最是般配。” “可别丢人现眼了,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你们的姐儿呢。”史大娘边烧火边说,“看那君公子一身贵气,哪里是寻常的百姓家,说不定啊,人家是驸马爷的命。” “瞧你这话说的,驸马爷!那得多金贵,还能来医馆里当学徒?我看那君公子顶多就是个好人家的公子,要想做驸马爷,祖上得积多大的德啊。” 这话刚说完了,玉君就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厨房,瞬间安静了…… 史大娘吓了一跳,还把手都给烫了。 罗大娘切菜也差点切到手指。 各 个面露囧态。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果然不能背地里议论人。 玉君一袭淡墨色长袍,气质温润如玉,与烟火气颇重的厨房显得格格不入,她冲各位厨娘点了点头,语气十分客气的问道:“我来取个簸箕装药。” 大娘们愣回神,热情的取了装药的簸箕给她。 “多谢。” 玉君出去后,大娘们直拍胸口长吁一口气,再朝院子里看去,玉君果真拿着簸箕在院子里装药,背对着厨房。 葛大娘压着声音说:“咱们这等子话刚才要是被君公子听到了,老脸还要不要了。” “还不是她起得头。”罗大娘冲着史大娘说。 “怎地还怪我头上了!”史大娘不服气,两人拌起了嘴。 正巧买菜回来的田大婶从后院进来,扬着高高尖尖的声音说:“大事大事,官府抓人了。” 她急匆匆的,压根没看到玉君在院子里,直奔厨房去。 拌嘴的大娘们停了下来,好奇道:“什么大事,抓了谁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王八蛋子张小石!” “真抓了那个狗杂碎?” “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衙门里的衙役乌泱泱一群人,把张小石摁在地上捆了起来。” 史大娘问:“为什么抓的人?” 田大婶摇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还能为了什么?那张小石是个挨千刀的,手里不知道拿着多少条人命,早就该抓起来乱棍打死了。” “天有眼,那狗东西终于遭报应了。”罗大娘举着切菜的菜刀,一脸愤恨的道,“要不是他,我家小郎的腿也不会断,老娘每次见到他,都恨不得剁了他。” 她手里那把菜刀锃亮锃亮。 大家说起张小石,都是恨得牙痒痒。 张小石仗着有德昌赌坊撑腰,在朗州横行霸道。 多年来干尽恶事。 早就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了。 百姓们恨不得他被千刀万剐,可这些年,百姓上衙门告了无数的状,最后都不了了之,甚至那些去告状的受苦者还会受到毒打报复,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敢上官府告张小石的状了。 因此张小石在朗州也越发猖狂放肆,压根不把官府当回事。 “看来咱们这位新上任的青天大老爷,是个办事的。” “年轻气盛,有胆量。” “就怕……又是做做样子唬唬人,抓进去过两天又把人给放了。”以前就是这样,衙门抓了张小石,过两天又给他安然无恙的放出来。 第114章:以后,你归我管了 田大婶斩钉截铁的说:“这回肯定不会,年前的一宗贪污案,方大人不是办了吗?当众抓了青州主簿程耀堂,青州的知府还亲自来朗州要人,方大人都没给面子,程耀堂一过完年就人头落地了,这回啊,张小石怕是也得人头落地。” “要真是这样,我做梦都要笑醒,那狗杂碎,该下十八层地狱。” 厨房里皆是咒骂张小石的声音。 玉君在院子里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她不由地翘起了唇角。 商亭羡确实很聪明! 她一步步为他引路,他也都走得很稳。 从禅山寺正殿倒塌,到那日与张小石对簿公堂,她谨慎的下着每一步棋,商亭羡都也很谨慎的明白了。 田大婶从厨房出来,这才看到玉君在院子里,笑眯眯的走过去打招呼:“君公子,倒腾药草呢。” 她笑着点头。 田大婶则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君公子,你今年多大了?” 她给自己的年龄加了一岁:“十六了。” “那就是吃十七的饭。” “是的。” “你家在哪?家里还有谁?可婚配了?” “婶子有话直说。” 田大婶搓了搓手,回头往厨房看,正和烧菜的葛大娘 对看一眼,葛大娘挑着大勺颠了颠,示意她快说。 田大婶再回过头来和玉君说:“是这样的,厨房烧菜的那位葛大娘,家里有个姐儿,长得跟天仙一样水灵,十里八村的人家都盯着呢,可人家姐儿挑,只愿意嫁给像君公子你这样的俊郎君,郎才女貌,假偶天成,不知……” “婶子要给我说媒?” 田大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正好一药童过来喊玉君,她借此脱了身。 只怪她女扮男装,生得比商亭羡还要好看……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碗里多了一块大鸡腿,想必是葛大娘放进去的。 看样子,是认定了她这个未来女婿。 晚上回到林府,云柳说,许氏病了。 云柳问:“姑娘,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玉君已经换下男装,躺在榻上休息:“我去看她做什么?即便去了,大奶奶也未必会开门让我进去。” 云柳想了想,也是。 不过玉君还是找了一块安神香,让云柳送到主院去,交代她说:“就说是我一番心意,旁的别说,送完就回来。” 云柳拿着香去了主院。 把香递给了门房的丫鬟,说是自家姑娘的心意,让大 奶奶点了安神香,晚上能睡得舒服些。 丫鬟也没多想,就把那块香送到了许氏屋里。 林芷烟也在。 她得知母亲病了,熬了碗补汤送过来。 丫鬟道:“大奶奶,玉君姑娘知道您病了,派身边的云柳给您送了块安神香来。” 许氏枕靠在床上,头上戴着抹额,整个人非常憔悴,看了眼那块装在锦盒里的安神香,脸色十分不好看,声音虚弱却带着怒气道:“她人不来,倒是送东西来?这是在给我端着长辈的架子吗?什么安神香,丢出去!” 林芷烟瞪了丫鬟一眼。 丫鬟拿着香赶紧出去了。 林芷烟赶紧用手抚着母亲的胸口道:“娘,您千万别因此气坏了身子,她存心恶心您,您犯不着理她。” “自从她来了府里,府里就没有过一天太平日子。” “那干脆把她赶出去!” “你爹是不会同意的,还说是我怪力乱神……”许氏沉了成声道,”也怪我自己没沉住气,不该跟你说爹那些话,如今害得我与爹离心。” “娘……” “这次你爹出远门,都没跟我说,只派了前院的小厮过来知会我一声。”因此,许氏病了,得了夫妻离 心的心病。 “不会的,爹只是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您说而已,女儿听说,是父亲的一位故人得了眼疾,十分严重,爹生怕耽误,才急忙去的,您别多想。” 许氏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说话有力道:“烟儿,你大哥三哥去了京城,你二哥又整日待在仁京堂,现在又把双双送去了冀州,娘身边就只有你了,你得站在娘这头。” 林芷烟扑到母亲怀里,红了眼道:“女儿定是向着您的,娘,您养好身子,快好起来。” 从母亲那出来,林芷烟回到自己的梨香阁,前面就是玉君的栖迟院。 她看着栖迟院的方向,袖子的手紧紧的绞着。 她明白方才母亲那番话的意思。 母亲只有自己了…… 她要为母亲做点什么! 第二天,到了商亭羡请平安脉的日子。 林文远每隔十天就会过来给他把脉,再开些合适的补药帮他调理身体。 但林文远这次出了远门。 所以交代仁京堂的老大夫过来。 听到院门响,青野去开门。 刚开一条缝,一股淡淡的药草香率先扑鼻而来。 正想着仁京堂里的老大夫真讲究,身上不带苦味,竟带香味。 再定睛 一看…… 青野傻眼了。 门外站着的,哪里是什么老大夫? 分明是位貌美如花的小郎君! 郎君生得肤白貌美,同美人一样娇俏动人,手里抱着一个小药箱,他虽穿着打扮是一副男儿家的气派,但消薄的身子,却如女子般娇弱清冷。 再仔细一看…… 咦? 怎有些面熟? 玉君冲他一笑:“才数天不见,青野大哥就不认识我了?”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脸。 青野差点没叫出来,僵直在原地,高大的身子堪堪挡在了大门口。 玉君推开另一扇门,错开身子,抱着药箱走了进去。 商亭羡正坐在屋中看书,自上次遇刺到现在,他就一直没出去过,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养得七七八八了。 即便天气已经回暖,他穿得依旧厚实,屋里的几座炉子也还是烧着旺火。 玉君进门,觉得有些温热。 商亭羡无需抬头,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她来了,但抬眸看她时,却被她一身男装惊到了。 他上下打量她,见她怀里竟还抱着一个药箱,不由地轻轻蹙起了眉头,放下手里的书冷冷道:“你这是何意?” 玉君红唇微展:“以后,你归我管了。” 第115章:商亭羡,信我一回吧 玉君的语气,不是同他商量。 而是通知。 她迈步进屋,将药箱搁在桌上,直接在商亭羡旁边坐了下来,还学着男子的姿态理了理衣袍,仔细盖在膝盖上。 举止优雅,有谦谦君子的风范。 可商亭羡看着她这幅“做作”的死样子,拳头忍不住攥得死紧,真想揍一拳过去,但还是忍住了,皱着眉头语气冷冷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什么叫做……我以后归你管了?!” 玉君不怕恶心他,继续端着男子的姿态,咳了两声开开嗓,正色道:“意思就是,以后你这个人,包括你的病,都归我管。” “痴话!” “青天白日,谁说痴话。” “小孩,你是中了什么邪?一大清早跑来跟我说这些没脑子的天话。”商亭羡嘴巴毒得厉害。 玉君也不恼,语气平静的说:“商公子,大老爷准我去仁京堂学医,我现在已经是正经的学徒了,是可以给你看病的。” 嗯? 商亭羡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眉头再度一皱,语气稍有诧异:“所以你去仁京堂,是为了能给我看病?” 这孩子,肯定是中邪了! 玉君也没有否认,直言道,“你不信我, 连我给你开的药方你都不喝,你觉得我年纪小,医术不精,可今天本该来给你把平安脉的老大夫却让我来,难道不足以证明什么吗?商公子,你莫犟了!” 她耐心同他说理。 又带着哄劝的意思。 她的医术,连林老太爷那样的“诊脉神手”都自叹不如,哪里还用得着去仁京堂学习?不过是借着仁京堂的名义,可以名正言顺的给商亭羡看病罢了。 青野守在门外,听到刚才玉君的话,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主子犟,他知道。 但他不敢说。 没想到玉君姑娘就这么当着主子的面说了。 他悄悄打量主子的表情…… 只见商亭羡被玉君那句“你莫犟了”说得表情青一阵,白一阵。 难看极了。 竟还有些吃瘪,一时说不出话来。 玉君已经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了诊脉用的脉枕,搁在桌上,往商亭羡的面前推了推。 等着他主动把手腕放上去。 商亭羡一双凤眸沉了沉,薄冷的唇轻蠕道:“我不是不信你。” 玉君看着他。 他说:“我的病,没人能治好,你又何必浪费时间?”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俨然是接受了自己将死 的现实,心中也不再抱有任何痊愈的希望。 玉君很肯定的告诉他:“既然我说了你归我管,那么你的命就等于在我的手里,我不会让你死。商亭羡,信我一回吧。” 商亭羡,信我一回吧! 哪怕就这一回。 我不能让你死! 两人四目相对,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信心和真诚,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平静的落寂,但因为自己的话而慢慢死灰复燃,重获光泽。 最终,商亭羡把手腕放在了脉枕上。 他信她一回。 也许,也就这一回吧。 他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但是,我需要半年时间。” 半年,应该够他把要做的事做完了。 玉君笑了下,故作娇嗔道:“你这是在质疑我!放心吧,何止半年,你会长命百岁。” “倒也用不着这么久,人活着,也累。” “……” 玉君将指腹压在他脉搏上,专注替他把脉。 商亭羡看着她这一身男装,总觉得别扭至极,忍不住道:“你是林家的长辈,林老太爷的继室,就应该好好待在内宅里做你的老夫人,穿成这样进出仁京堂,就不怕人言可畏?” 玉君好笑道:“府里可 有一个人当我是老夫人?” “……” “林家不会认我的,她们只当府里来了位姑娘,给点吃,给点喝,就已经算对得住老太爷在天之灵了,断不会对外承认我老夫人的身份……而且,林家这偌大的家产,哪里舍得分我一杯羹?” “你看得倒是很清。” “我也不稀罕,我的目的……又不是林家。” “那是什么?” “你啊!”她眼睑清澈,看向他。 商亭羡皱眉:“不要以为穿着男装,就真把自己当男子看,说这些轻浮的话。” 玉君瞪他:“真话被你当成轻浮,假话你又当真。” 商亭羡:“……” 说话间,她已经把完脉,收好脉枕道:“上次你的脉象还是紧弱细迟冷,这次多了一个沉,沉脉举之不足,按之有余,是严重的气血不足,跟你上次受伤有关,这对你的寒症来说,很危险啊。” 商亭羡听着这番严重的词,早就习惯了。 每个给他看过病的大夫,都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也算好事。”玉君从药箱里取出笔纸,说,“因为不会比这更差了……我重新给你开一个药方,主温热的,不用天天服用,两天一服就行, 另外现在喝的汤药都停下,等过半个月后,我再给你换张方子喝,也不急着施针,要等你身体里的脏腑养好,气脉通顺后才能施针。” 她落笔轻快,很快写好一张方子,推到商亭羡面前。 她的字很漂亮。 笔墨也很干净。 一边收拾好药箱,玉君起身道:“我还要去看南哥儿,他患有喘症,我每隔七天要替他施针一次,就不在你这儿多坐了。” 待出去时,她又回身道:“商公子,谢谢你送我的及笄礼。” 那根枣红色的方带,她很喜欢。 商亭羡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渐渐暗了下去,然后从怀中拿出两张纸条。 一张上面写着:“朝廷腐败,首查朗州。” 一张上面写着:“腊月十五,禅山寺,晨时去,未时回。” 他再拿起玉君方才写的那张药方,与这两张字条上面的字迹作对比。 是不像的! 即便精确到点捺瞥,字迹也不一样。 完全不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青野进屋,看到那几张纸,有些震惊道:“主子,您该不会怀疑……一直在暗中给您消息的人……是玉君姑娘吧?” 商亭羡看着铺在面前的三张纸,陷入了沉默。 第116章:漂亮的人都是雌雄不分 南哥儿数着日子,算了上次玉君给他施针到今天,正好七天。 他又可以看到玉君姐姐了。 当玉君一身男装出现在西院时,蒋氏愣了一下,以为是哪家的俊哥儿误入? 但想起前几日听说玉君去了仁京堂学医…… 这才反应过来。 “你这身打扮,我都要认不出你了。”蒋氏拉着玉君往屋里走,眼睛一直打量她。 玉君又闻到了蒋氏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味。 很舒心。 “大老爷准许我去仁京堂学医,但进进出出又不大方便,二少爷便替我想了这个法子。” “世尧那孩子,别看他整天钻在医书里,其实聪明的很……不过你扮起男儿来,还真像个哥儿,放眼整个朗州城,哪有生得像你这么俊的。”蒋氏看她,越看越喜欢,脸上还溢着一抹慈祥的母爱。 若自己有个孩子…… 兴许也同玉君一般大了。 南哥儿看到玉君,也是没反应过来,眨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这位“哥哥”。 “南哥儿。”玉君唤他。 南哥儿眼眸瞬间放光:“玉君姐姐?” 玉君弯下腰,尽量与他视线平行,语气温柔道:“最近感觉如何?” 南哥儿眼珠子转动 ,好奇的看着她的衣服和头上的束冠。 半天也没说话。 直到蒋氏过来拉南哥儿:“玉君姐姐问你话呢,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南哥儿回神:“好多了。” 玉君让他像上次一样躺到床上,要为他施第二次针。 南哥儿乖乖的躺着,可那双眼睛还是不住的打量玉君,挪了挪小嘴,说:“玉君姐姐,漂亮的人都是雌雄不分,我觉得你就是。” 雌雄……不分? 玉君笑了起来。 哪有这样夸人的? 蒋氏哭笑不得,忙道:“这孩子,哪听来的这些话?羞不羞?” 南哥儿说:“是爹爹说的。” “你爹那些酒鬼子话,怎么都被你听了去?可不能再说了,你玉君姐姐是女子,穿了男装也是一张清秀的脸,怎么能说雌雄不分?” “姑母,我的意思是,玉君姐姐扮起哥哥来,真的就像是哥哥,不过是长得最好看的哥哥,所以雌雄不分。”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话了。” 玉君替南哥儿施完针,他已经睡着了。 蒋氏留她吃过午饭,又说了会话。 末了还跟她说:“南哥儿的话,你听听就算了,那孩子尽胡说。” 玉君却听进去了。 正是 因为她美得雌雄不分,往后女扮男装进京,便会方便很多。 恐怕宫里那位也未必认得出她! 回到栖迟院,正好撞上林芷烟来找她。 见她这身打扮,林芷烟诧异道:“你……这是?” 虽然听母亲说了,父亲准许玉君去仁京堂学习。 但是没有提她会穿成这样! 她差一点就认不出来了。 玉君请她进屋,自己去里屋换衣服。 林芷烟坐在外面等她时,一眼就注意到了屋中东侧、软塌后面挂着的那副水墨竹。 她柳眉紧拢,忍不住起身过去看。 她是能看懂的! 这幅丹青,看起来简单,但每一笔都笔酣墨饱,淡逸劲爽,竹上有墨,墨上有竹,把上面的竹子描绘得栩栩如生,仿佛就生长在眼前。 能作出这幅画,非五年十年之功底能有的手笔。 林芷烟转身问正在沏茶的云柳:“这副画哪来的?” 云柳十分骄傲的说:“姑娘自己画的。” “她画的?” 怎么可能! 林芷烟不信! 一个乡下来的女子,能懂一些浅显的医理,识得几个字,已经是她最大的造化了。 又怎么可能还会作画? 作得还……这么好? 玉君换好装出来, 不施粉黛,一身清流。 果真如南哥儿所说,她太美了,美得扮起哥儿来,也像哥儿,一身女子装,就更美了。 林芷烟看着她美艳的模样,心中生起了嫉妒。 但她掩得很好。 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知道你去了仁京堂,但是不知道……你是以男子身份。”林芷烟回到位置上坐。 “这样出入府里和医馆会比较方便。”玉君走到罗汉床上坐,云柳将沏好的茶送到她手里。 转身再给林芷烟也倒了一杯。 林芷烟不爽。 她都进来这么一会了,不长眼睛的丫头现在才知道给她倒茶。 而且还是给了玉君后…… 才想到她! 玉君端着茶杯,用杯盖轻轻拨着里面的茶叶,问:“大小姐过来有事?” 她说话的语气,以及姿态神色,都宛若一个长辈,有着与她这个年纪完全不符的老练稳重。 乍一看,真有祖母风范! 林芷烟回神,温婉的笑着,道:“过几天江府有个茶话会,请了城中的小姐公子过去吃茶赏冬花,江府的园子里种了很多品种的花,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那些花开得满园子都是, 艳极了, 原本,我是要和书瑶一块去 的,但她病了, 谢棠那日又要随姨娘去上香祭父,我又不可能带念听去,你知道她的…… 所以……” “你想我陪你去?”玉君道。 “满园子的花,我猜你会喜欢。” “吃茶赏花,是件雅事,不过……大小姐要怎么介绍我呢?” 林芷烟怔了下,没想过她会这样问。 但她反应很快,道:“你是祖父的续弦,大家都是知道的。” 还能怎么介绍! 玉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 林芷烟心头一紧…… 揣测不出她那抹笑的意思。 但总觉得冷冷的,很危险。 不过玉君还是答应了,答应陪她去吃茶赏花……她本来想过一段时间再收拾林芷烟,但这条小鱼已经急不可耐的要上钩了,她哪有不吃的道理? 林芷烟带着丫鬟红叶满意的离开了栖迟院。 红叶担心道:“大小姐,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林芷烟嘴角一挑,脸上露出一抹阴邪气:“不兵行险着,又怎么能把她赶出去?母亲身边只有我了,我必须站在母亲这边。” “那万一……” “没有万一!” 她不允许有万一! 必须彻彻底底解决掉玉君这个大.麻烦! 第117章:林家祖母的风范 到了江家茶话会这天。 林芷烟盛装打扮,满身胭脂味,珠钗银饰华而贵气,今日还专门把自己及笄时母亲送的那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戴上,在髻上摇曳,灵动生花。 相比,玉君装扮素净,面无粉,钗无玉。 却有淡扫蛾眉浮月之姿。 把林芷烟的这身贵气衬得俗不可耐。 林芷烟银牙都要咬碎了……她这么精心打扮,却比不过玉君素衣淡妆。 该死的! 玉君在乡下到底是怎么养的? 去江府的马车上,玉君拿了本怪谈小说在看,柳眉垂落,红唇微抿。 那安安静静的样子唯美的像是一幅画。 林芷烟忍着艳羡,问她:“你在看什么书?” 玉君纤细的手指从书页上翻过,头也不抬道:“鬼娘葬夫。” “鬼……” 林芷烟听到这个可怕的书名时吓了一跳,不敢置信道:“你怎么会看这种书?” 嗯? 玉君蹙眉,抬头时满脸茫然,反问她:“这是大梁的禁书?不能看?” “那倒不是,只是这种书……你还是少看点的好,免得晚上做噩梦,到时候再像书瑶那样病倒了,那就麻烦了。”林芷烟说着关心的话,实则非常瞧不起玉君这种书。 “俗话说,书中自有黄 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种书既然存在,便是有它的道理,大小姐得空也可以翻一翻,相信你会喜欢的。” “我不看这些!”林芷烟眼底闪过一丝嫌弃,端着训导说教的架势道,“女子,还是应该多看些女德和女戒的书。” 闻言,玉君嘴角几不可查的翘了翘,好笑道:“看那些道理颇多,却自身又做不到的书,看了只会废眼睛。” 林芷烟:“……” 她觉得玉君话里有刺,在羞她。 一时如鲠在喉。 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玉君也不再理她,继续看书。 林芷烟又想起一事来,问道:“你屋里那幅丹青,是你自己画的?” 玉君“嗯”了一声。 声音淡淡的。 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从小在乡下长大,学的东西倒是很多,会医理,会识字,连作画你都会……玉君,你还会什么?”林芷烟试探性的问。 玉君看着她:“你闻到了吗?” “什么?” “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有吗?我怎么没闻到?”林芷烟拧着鼻子闻了闻,只闻到自己身上的胭脂味,很香,很浓,她纳闷道,“哪里有酸酸的味道?你鼻子坏了吧!” 玉君笑了下:“可能是外面的酸味飘 了进来。” 林芷烟掀开帘子往外看……从林府到江府只隔着两条街,不走闹市,小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小贩也没有,又哪里来的酸味? 她觉得玉君莫名其妙。 而她刚才的问题……玉君似乎也没回答。 到了江家,朗州各府的公子小姐们已经陆陆续续到了。 江家老爷请公子们在前院聚,设了诗书堂,大家作诗切磋,亦或是比点拳脚功夫,喝喝酒之类的…… 江家夫人元氏则在后院厅里设宴,请姑娘们吃茶聊天。 林芷烟坐在最前面的位置,打扮艳丽,出尽风头。 江夫人当众夸了她几句。 还说她头上那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衬得她肤色极润。 林芷烟的表现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还颇有心思的为江夫人准备了一份小礼,是一对紫色的袖腕。 “听说一到冬天,伯母手腕就疼,芷烟亲手为您做了一对袖腕,知道您喜欢海棠花,所以特意在上面绣了紫色海棠。”林芷烟说。 嬷嬷将袖腕递给江夫人看。 江夫人满意道:“芷烟,你有心了。” “应该的。” 玉君没有和林芷烟坐一起,她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认真的吃茶。 听到旁边有声音传来:“也不知道 她神气什么!” 另一女子说:“人家是林家的长房嫡女,出身高门,自然比咱们更讨江夫人喜欢。” “我最讨厌她那个样子,虚伪!” “嘘,小声点,别叫人听见了。” “听见了才好呢,就该传到她耳朵里去。” …… 旁边的几个姑娘不认识玉君,只当她是哪家的庶女,所以才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位置。 可玉君再不想引人注意,那张脸还是被江夫人看到了。 这么漂亮的姑娘,江夫人第一次见。 她悄悄问身边的嬷嬷:“那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以前没见过。” 嬷嬷躬下腰,压着声音低低的说:“夫人,那是林家老太爷的续弦。” “是她?” “老奴已经打听过了,是她。” “倒是听说过,她怎么会来?”江夫人并没有请她。 “是林大姑娘带她来的。” 江夫人点了点头,默了半晌后,道:“等会吃完茶,请她去暖阁。” “是。” 女眷们其乐融融的吃着茶,彼此寒暄问暖,等吃完茶,便三三两两结伴去逛园子。 江府园子里的花,是整个朗州最多的。 开得也是最漂亮的。 嬷嬷照江夫人的吩咐,单独请了玉君到暖阁说话。 江夫人请她坐,一 双眼睛也没闲着,将玉君圆是圆扁是扁的打量了一番,斟酌片刻后,才喊了一声:“林老夫人。” 玉君抿唇淡笑:“江夫人。” 她没有拒绝这个称呼。 这些个外人,比林家人还懂规矩! “不知道你会来,照顾不周,望多担待。”江夫人也是个会说话的。 “江夫人言重,我是陪芷烟来的。”她没有称林芷烟为大小姐。 “你是长辈,不该跟姑娘们坐一起,你既然是陪芷烟来的,芷烟也该提前跟我说一声才对。”江夫人话里有话,指责林芷烟连这点礼教规矩都不懂。 她其实也没多喜欢林芷烟。 只是在人前卖林家几分面子,才多夸了她这位长房嫡女几句罢了。 玉君笑了笑,带着长辈的语气说:“这也不怪芷烟,本就是姑娘们的吃茶会,我原不应该来的,但家里姑娘们都不得空,芷烟才喊了我陪她……又听说江府园子里的花冬天开得很好,所以也想过来看看,就不太好叨扰夫人了,打算吃完茶再逛逛园子就回去的。” 江夫人以为她年纪小,说话应该也是小姑娘家家的语气,可她坐姿端庄优雅,说话也十分稳重,且很得体。 倒真有几分林家祖母的风范。 第118章:玉君,是有她过人的地方 江夫人和玉君说话,也没再把她当孩子看。 两人很投缘,聊了许久。 玉君什么都懂,江夫人还请教了她很多问题。 她还替江夫人把了一下平安脉。 “江夫人近日火气盛,要多喝点清淡的,入夜难眠,也并非大症,不用喝那些安神的汤药,以温补热,反而会乱了脏腑心弦,导致火气旺盛,这般循环,身体会越来越垮。” “你只给我把了脉,怎么就知道我最近在喝安神的汤药?”江夫人诧异道。 “脉象通身,一把就知道了。” 江夫人点头,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佩。 旁边的嬷嬷道:“府里的府医可把不出来这样的脉,是林老夫人您厉害。” 玉君浅浅一笑。 嬷嬷又小心询问:“林老夫人可否帮我家夫人开一贴要紧的方子?” “我说了,夫人不用喝药。”玉君说,“每日睡前熬一碗红枣姜片汤,再加一勺糖服用,不消五天,就能安枕入睡了。” “这有什么讲究吗?” “没什么讲究,就是一碗普通的汤药,普通人喝只当是驱寒补血的汤,但江夫人气火旺,喝了能解热,晚上自然也就睡得好了。” 她解释得通 俗易懂。 江夫人明白式的点头:“林老太爷是咱们朗州的神医,他娶了你,你自然是有过人的地方,我信林老太爷,也信你……张嬷嬷,按照林老夫人的话,去吩咐厨房。” “是。” 只是一次简单的把脉,却让江夫人改变了对玉君的看法……她原以为林老太爷临老入花丛,定是被那小续弦迷了眼,亦或是那小续弦手段高明,把林老太爷拿捏住了。 可现在…… 江夫人觉得,是自己肤浅了。 林老太爷是何等睿智之人,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娶一个女子? 玉君,是有她过人的地方! 眼下玉君的辈分摆了出来,自然不能跟那些姑娘们一块去园子里赏花了。 所以江夫人亲自陪她赏花。 林芷烟和几个姑娘逛了会园子,就到花厅里小憩,她一直心不在焉。 “芷烟,往年来江府赏花,你最开心了,今天是怎么了?有心事?”身边的连家小姐连锦绣关心她。 两人关系很不错。 经常来往。 林芷烟随口敷衍道:“我就是累了。” “园子才逛了一小半,你就累了?”连锦绣显然不信,拐着弯打听道,“芷烟,我听说你娘把你妹妹 送去了冀州?怎么好端端的要把人送走?是不是你们府里……出事了?” “你这叫什么话?!” “我问问嘛。” “可不兴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林芷烟在外人面前很维护林家的声誉,这也等同是维护了她这个长房嫡女的声誉。 况且为了自己的形象,她从不在外人面前嚼他人舌根。 所以大家都说,林家长房嫡女温婉尔雅,性子清贵,待人谦和,是所有姑娘学习的榜样。 纵使,她厌恶极了玉君! 也绝不会对外说一句玉君的坏话。 连锦绣也不提这事了,又说回逛园子的事:“你还去逛吗?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了,听过东园那边的花比去年开得还好看。” 林芷烟说不去。 连锦绣就自己去了。 她一走,林芷烟就看到湖对岸江夫人正陪着玉君在逛园子,两人并排同行,江夫人还亲自为她介绍那些花种。 林芷烟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玉君摁到湖里去。 明明她出尽风头! 明明她才最讨江夫人喜欢! 可玉君又把她比下去了! 她气得牙痒痒,满目腥红,喊来丫鬟红叶:“都安排好了吗?” “ 放心吧大小姐,不会有差的。但是,奴婢担心丢了人,到时候不好交代。” “人在江家丢的,是死了还是残了,也赖不到我头上,只要把事情做干净,别沾了我的手就行。” “可是玉君姑娘一直跟江夫人在一起,怕是不好下手。” “江夫人总不能陪她一天!”林芷烟哼声。 总有机会下手的! 逛完园子已经下午了,江府设了晚宴,让姑娘们吃完了再回去。 但是江夫人以身体不适为由,加上又逛了一下午的园子有些累了,不能陪姑娘们用晚饭。 趁着府里布菜的空挡…… 玉君从江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往膳厅方向去。 正好落单了。 红叶赶紧报告给林芷烟:“玉君姑娘一个人往这边来。” 林芷烟站在后院廊下,眼底一片阴森:“你去盯着,一定要亲眼看到她被人带走了,再回来回我。” 红叶去盯着了。 然而红叶前脚刚走…… 林芷烟后脑勺就被什么东西打了一棒,不等她反应过来,嘴里就被一团黑黢黢的东西堵住,接着被一口麻袋罩了进去。 人也晕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人还被捆在麻袋里。 手脚被绑,嘴里 有异物。 她拼命挣扎几下无果,只能“唔唔唔”的发出声音。 换来的,又是一棒! 人也再次晕了过去。 有男人的声音:“吵死了,打晕了干脆。” “不会抓错吧?” “不会,我认得她头上的步摇!” 红叶那边,她照林芷烟的吩咐盯着玉君,可是直到玉君去到膳厅,这一路上都安然无恙。 那帮人怎么还不动手? 红叶只能返回到刚才的廊上找林芷烟。 “大小姐?” 她喊了几声,找了几趟都没找到人,只好去到膳厅,姑娘们都已经坐好了,唯独不见大小姐的身影。 犹豫一二,红叶跑去小声问玉君:“玉君姑娘,大小姐人呢?” 玉君蹙了蹙眉,声音扬高:“你家大小姐丢了,怎么跑来问我?” “……” 连锦绣在旁边听到了,说:“你这丫头,自己主子丢了都不知道,芷烟许是还在花厅里坐着,等着你去伺候呢!还不快去!” 红叶只好去花厅里找,没找到,又在园子里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直到确定大小姐是真的不见了之后,才意识到出大事了。 她又不敢声张。 赶紧让马夫回府通知大奶奶,让大奶奶拿主意。 第119章:玉君,不好惹! 直到晚宴开始,林芷烟都没有出现在膳厅,大家也只当她是提前走了,并不在意。 红叶派去通知大奶奶的马夫已经回来了。 马夫说:“大奶奶让你先看着玉君姑娘,千万别声张,就说大小姐已经回府了。” 红叶明白,为了不让玉君起疑,她赶紧返回膳厅和玉君说:“玉君姑娘,大小姐身体不适,已经先回府了,让奴婢留下来照看你。” 玉君薄唇轻勾,点了下头。 她脸上带着一抹低调的浅笑,看起来高深莫测。 红叶颤颤的退到了丫鬟们伺候的区域,手心里都是汗。 一方面担心大小姐出事。 一方面又担心自己不够镇定,会在玉君面前露出马脚,引起怀疑。 可是看着玉君安安静静坐在宴席上吃东西。 似乎并没有起疑。 红叶也就放心了。 晚宴结束后,江夫人安排了管事嬷嬷送女眷们离开。 玉君却留了一步,和管事嬷嬷附耳说了两句,闻言,管事嬷嬷脸色大变。 “林老夫人的话当真?” “江夫人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好,老奴这就去告诉夫人。” 待玉君上马车时,红叶问道:“玉君姑娘,你刚才和那嬷嬷说了什么?” 她担 心玉君跟江府的嬷嬷说了些不该说的。 玉君冷了她一眼,斥道:“主子说话,也是你能听的?” 呃…… 红叶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芷烟的丫鬟,我自不好管教你,但你也是在嬷嬷手里学过规矩的,连这个都不懂?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把我当主子看?” “您是主子,奴婢不敢轻看您,是奴婢嘴快,糊涂了。” “掌嘴!” “啊?”红叶愣住。 “既是嘴上糊涂,就该打!” “玉君姑娘……” “要我亲自动手?”她一巴掌下去,可是要见血的。 玉君眼神冰冷,像一把锋利的刀。 红叶心中倏然升起骇意,本以为玉君姑娘是个怯弱没主见的,可眼下这通身的气派,威压得她胆战心惊。 她也自知刚才失了规矩,不敢反驳,只好低下头,抬手掌了自己两巴掌。 但是打得很轻。 玉君蹙眉,有些不耐烦的捏住她的下巴,亲自动手给了她一耳光。 直接把红叶打得嘴角破血。 有些还没有离开的女眷们闻声看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仿佛那一巴掌是打在她们脸上,纷纷用帕子掩着脸颊,觉得生疼。 “那是林芷 烟身边的丫头。” “定是犯了什么事。” “打得好!跟她主子一样嚣张。” “换做我,直接打死。” 大家其实都不喜欢林芷烟,觉得她时常以林家嫡女自称,高傲自满,目空一切,实在讨人厌,所以连带着她身边的丫鬟也不招人喜欢。 玉君刚打完人,用帕子擦了擦手,接着又用帕子将红叶嘴角上的血擦去,一改方才凌厉的气势,声音温柔的说:“挨了打才会长记性,以后伺候主子,就不会再犯这种没规矩的错了。” 末了,她将沾了血的帕子塞到红叶手里,转身上了马车。 红叶眼眶发红,手指绞着帕子,心里五味杂陈。 但也让她明白了一件事…… 玉君,不好惹! ……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三个男人推着板车,载着一个大麻袋来到城西一座破庙外面。 为首的男人是个大高个,一手就把麻袋从板车上拎了下来。 随手扔到地上。 男人刚把麻袋解开,林芷烟就醒了。 她手脚被绑,嘴里塞着肮脏的布团,衣衫凌乱,头上的珠钗银饰也东倒西歪,完全没了先前在江府吃茶时的那股风光劲。 “唔唔唔……”林芷烟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三个男人 ,嘴里拼命喊着。 “你喊破了喉咙也没用。”男人蹲到她面前,捏住她下巴道,“东家给了钱,要咱们办事,你要怪,也千万别怪咱兄弟几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也是迫不得已。” “唔唔唔……” 钱,我有! 只要你们放过我,我可以给你们更多的钱。 可她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表达。 男人们只当她在求饶。 “大哥,应该不会抓错人吧?”旁边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挖了挖鼻孔,突然问道。 “不会错!” 大高个将林芷烟头上那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拔了下来,又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仔细对比后道:“纸上画的钗就是这支,东家说了,找到戴这支钗的人,悄悄带到城西的破庙里,给里面那几个臭人好好玩一玩,我们只要确保她逃不出来,就能拿到剩下的钱。” 林芷烟越听越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这好像…… 是她说的! 高门女子很少抛头露面,所以她将玉君今天戴在头上的那支钗画了下来,让红叶拿着画,去交代她办的事。 而本该被带到这里来的人,是玉君才对! 怎么会是自己? 而且她明明画的是玉君头上的那支钗。 怎么会 变成自己头上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 “唔唔唔……” 弄错了,弄错了。 不是我! 大高个嫌她吵,扇了她一耳光:“闭嘴。” 然后把她身上那些值钱的金钗银饰全部扒了下来,吩咐瘦子和矮子把人扔到破庙里去。 破庙内,月光照进来几许薄弱的光线。 只见四五个衣衫褴褛,浑身恶臭的乞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们早已饥渴难耐。 而林芷烟就像一盘可口的餐食,引得那几个乞丐口水直流,犹如饿狼嗅到了血肉味,满眼欲望的朝林芷烟围了过来。 林芷烟手脚被绑,无法逃脱,她趴在地上拼命往外挪动。 喉咙不断发出求救的吼声。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她是林家的长房嫡女,身份尊贵,容不得他人玷污一星半点。 “唔……” 不! 别过来! 救命! 她满脸恐惧,双眼赤红。 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而她越是想逃,几个乞丐就越兴奋,其中一个乞丐忍不住扑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脚,脱掉了她的鞋袜,满脸淫、相的盯着她那双白嫩的脚丫子。 林芷烟想踢开他…… 但力气不抵。 她哭喊着:“唔唔唔……” 别碰我! 第120章:偷鸡不成蚀把米 乞丐舔了舔舌头,一双脏手捧起林芷烟的双脚,来来回回的摸着。 “真嫩,真滑,真香。” “轮到我了。” “该我了。” 另外几个乞丐也同时扑了上来,争先恐后的抱着林芷烟那双玉足又摸又“啃”。 甚至已经有手在扒她的衣服了…… 那三个把林芷烟抓来破庙的高矮瘦守在外面,他们要确保她不会逃出来。 眼看里面即将上演重头戏…… 一辆马车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高矮瘦以为是背后的东家派的人来了,上去迎接准备领赏钱,哪里晓得,马车后面冲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下就把他们摁到了地上。 许氏身边的江嬷嬷从马车里冒出头,指着破庙大喊:“快!快去救大小姐。” 几个男人冲了进去。 将那些乞丐打得半死。 江嬷嬷也带着两个丫鬟追了进去,就看到林芷烟坐在地上,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眼神空洞洞的宛若一潭死水,整个人就像没了魂一样,一动不动的。 江嬷嬷吓得脸色都白了,但很快冷静下来,赶紧用披风将林芷烟裹住。 “大小姐?” 林芷烟已经痴了。 她浑身是伤,为了护住自己的清白拼尽了全力。 江嬷嬷先将人扶上了马车。 然 后转身看向被压在地上的三个男人,用帕子掩住鼻,吩咐自己的人:“里面的乞丐全部乱棍打死……这几个人,先剪了舌头,再乱棍打死,就是死了到了地底下,也叫他们说不出话来。” 大小姐的清白,要用这些人的命来保住。 大高个一听,满脸狰狞的喊道:“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老子是干什么的。” 江嬷嬷走过去踹了他一脚:“混账东西,乱棍打死都便宜你了。” “老东西,你敢!” 三个人骂骂咧咧。 直到江嬷嬷的人掏出了刀子准备割他们舌头时。 他们才真的怕了。 “不是我们干的,我们也是拿钱办事,是……” “闭嘴!”江嬷嬷呵斥,断不能再让这些人说出话来,“还不动手。” 大高个被人捏住嘴,舌头扯了出来。 江嬷嬷见不得这些血腥,捂着鼻子转身准备上马车。 眼看那刀子就要将大高个的舌头割下来了……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只看到不远处黑压压一片,十几名手拿腰刀的官差骑着马来了。 江嬷嬷暗道不好! 怎么会有官差? 她赶紧躲进马车里,用披风将林芷烟牢牢罩住。 为首的官差叫魏旭,他翻身下马,手一挥,身后一群黑压压的官差迅速将 破庙围住,另有两名官差进去查看情况。 “车里可是林府的大小姐林芷烟?”魏旭敲了敲车壁。 江嬷嬷心头一跳,不敢说话。 这事一旦传开,上了衙门公堂,大小姐也别活了…… 魏旭看马车里没动静,又敲了两下:“衙门接到报案,说林府的大小姐丢了,马车里的,可是林家大小姐?” 江嬷嬷知道躲不过,只能说:“一桩私事,不劳烦官爷,我家小姐没事。” “没事?” 只见进去破庙查看的那两名官差,押着几个被打残的乞丐从里面出来。 魏旭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了。 他当下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用手里的腰刀直接挑开了车帘。 江嬷嬷吓了一跳。 倒是两个丫鬟反应快,立马挡在了林芷烟面前。 林芷烟被披风牢牢罩着,魏旭看不见她的脸,只一双脏兮兮的脚丫子露出来。 嗯…… 魏旭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道了句“失礼了”后,将车帘放下,随即下令:“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押回衙门,再护送林家的马车回府。” 官差办事利落,将那三个高矮瘦绑了后,把破庙里几个已经被打残的乞丐也带回了衙门。 魏旭亲自护送林家的马车回了府。 情况特殊 ,马车从侧门进。 江嬷嬷同魏旭说:“官爷,此事可不能声张啊。” 魏旭一身正气:“衙门里的人自然不会乱说,但此事颇大,一定要上衙门公堂的。” “那不行!”江嬷嬷急了,“我家小姐清清白白,要是上了公堂,反倒不清不楚了,官爷,不如私了。” “这事我说了不算,有人报官,衙门就得办案,不过林大小姐的声誉,衙门会顾及的。” 事关女子清白,衙门也不敢往外乱说。 “敢问官爷,是谁报的官?”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魏旭也是突然接到衙门的通知,说林大小姐不见了。 江嬷嬷也拿不定主意了,只能先悄悄把小大姐带进府,让丫鬟们伺候梳洗,然后把整个事情说给许氏听。 许氏坐在罗汉床上,神色极其难看了,拍桌道:“把红叶带来。” 红叶也是刚刚回府没一会。 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奶奶。” 许氏拿起手边的杯盏往她身上砸:“你这蠢出天的货,瞒着我帮大小姐做这种事!” “大奶奶饶命。” “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小姐让奴婢找人绑了玉君姑娘,把人带去破庙,找几个乞丐,毁……”红叶欲言又止,“毁了玉君姑娘的清白,然后再 带人过去撞破,玉君姑娘还在守孝期,若出了这事,她名节不保,就能把她赶出府了。” 许氏听了这话,胸口绷的很紧:“那为什么绑的是烟儿?” “奴婢也不知道。” “蠢货!” “大奶奶饶命。” “我不是让你告诉江府的人,说大小姐身子不适先回府了吗?怎么还会有人报官?如今惊动了官府,你让烟儿往后还怎么活?!”许氏又气又急。 红叶整个人都伏在地上,满身是汗:“奴婢同江府的人说了。” 江嬷嬷猜测:“会不会是玉君报的官?” 红叶立刻直起身子道:“不会的,奴婢照大奶奶的吩咐,一直看着玉君姑娘,不是她报的官。” “那会是谁?!”许氏慌了,“烟儿的清白是最要紧的,我问你,那几个办事的人,认不认得你?” “大奶奶放心,他们认不得奴婢,他们只管收钱,从不问东家名号,所以即便被官府的人打死,他们也供不出大小姐来。” 若真供出林芷烟,便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指使的人是她,受害的也是她……这桩官司,让衙门怎么判? 许氏在想,明明绑的是玉君,又怎么会绑了烟儿? 又是谁报的官?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保住女儿的清白。 第121章:谁的手笔? 丫鬟备了热水给林芷烟梳洗,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眼神空洞的跟死物一样坐在木桶里,任由丫鬟替自己洗身。 直到碰到她那双脚时…… 她才有了反应。 “走开!走开!”她发疯似把丫鬟推开。 “大小姐。”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奴婢给您洗干净。” 洗干净? 这句话,彻底刺激到了林芷烟,她一把夺过丫鬟手里的浴巾,用力擦自己的脚,很快脚背就被她擦得又红又肿,还脱了皮。 她嘴里一直念叨着:“脏,太脏了……”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哭。 回想那帮乞丐抱着自己的脚又亲又“啃”的画面,她恨不得把自己这双脚给剁了。 “大小姐,您让奴婢给您擦吧,您这样会把脚给擦坏的。” “滚,都给我滚出去!” “大小姐……” 林芷烟用浴巾挥她们,把她们全部赶了出去。 直到许氏过来,她才冷静。 丫鬟替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她躺在床上哭得梨花带雨,抓着母亲的手一遍遍的说:“娘,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许氏满脸心疼:“你放心,娘不止要杀了他们,还要剐了他们的肉。” 一通安 抚后。 林芷烟眼神渐渐清明,人也平静了很多,她说:“有人把画掉包了,那画上,明明画的是玉君头上的钗。” 所以,他们才抓错了人。 许氏恍然:“原来是这样,你是让红叶把画拿出去的?” 林芷烟点头。 许氏脸色阴沉,又把红叶喊了来。 红叶跪在地上,哭着说:“大小姐,奴婢不知道那副画怎么会变了,您交给奴婢的时候,奴婢一眼也没打开看过,而且一路上都攥在袖子里,不可能被人掉包的。” 江嬷嬷说:“大奶奶,这丫头的话怕是不可信。” 许氏怒火中烧:“拉出去往死里打!” 红叶被拖了出去,打了个半死。 …… 另一边,谢棠脚下生风,急匆匆跑到了母亲屋里。 沈姨娘正闭着眼睛躺在软塌上,丫鬟蹲在地上给她捏肩捶腿。 今天是她亡夫的祭日。 她带着儿女到寺庙祭香,累了一天 “娘!”谢棠进门大喊,声音急迫。 沈姨娘眼睛都不睁,丫鬟给她捏得正舒服,她声音软软的道:“又怎么了?” 这孩子一惊一乍,她也习惯了。 谢棠把丫鬟赶了出去,坐到母亲身边:“娘,有大事。” 沈姨娘睁开眼,揉了揉泛酸的脖子,看着女儿一副紧张的模样,道:“神秘兮兮的,你哥又闯祸了?” “不是哥,是表姐!” “芷烟?”沈姨娘皱眉,“你表姐今天不是去江府参加茶话会了吗?” “所以说,出事了!”谢棠眯着眸子,压着声音道,“女儿刚才听杏儿说,后院门房上的小厮看到官府的人护送表姐回来,而且是江嬷嬷亲自去接的表姐,还是悄悄从侧门进来的…… 您想啊,表姐回府,怎么可能走后门,还跟官府扯上了, 这不就是出大事了吗?” 沈姨娘听到这,也觉得事情蹊跷,从榻上坐了起来:“门房的人还看到什么?” “没了,江嬷嬷先把他打发走,才接的表姐下马车。” 沈姨娘寻思着:“奇了怪了。” 谢棠又道:“还有……我让杏儿去梨香阁打听,姨母也在里面,还听到几声惨叫声。” “那肯定是出大事了。”沈姨娘一拍大腿,赶紧从榻上起身,“我得过去看看!” 她穿好鞋,刚往门口走两步又停了:“不行,不能去!” 谢棠纳闷:“为什么?” “你想啊,江嬷嬷把门房的人打发走 了,你表姐才从马车里出来,你姨母这么晚了又还在梨香阁,里面还有怪声,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不能叫我们知道的,我要是现在这个时候过去,不是给你姨母点眼吗?”沈姨娘是个人精,她才不会在这个时候跑过去做人家的眼中刺。 谢棠觉得母亲说的对:“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沈姨娘握住女儿的手,提醒她,“棠儿,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回屋休息去。” 第122章:一根绳子拧不紧两个人 栖迟院。 天气很好,玉君让云柳搬了张椅子坐在廊芜下看书,院子里的腊梅已经到了花谢期,满院子花瓣飘扬,漂亮极了。 云柳拿了点谷子喂鸟,一边说:“姑娘,府里已经传起来了,奴婢刚出去走了一圈,连厨房里的婆子都知道了,她们嘴巴大,保不准一会就往外面传了。” 玉君神态慵懒的坐在那,纤细的手指将手里的书拨了一页,唇间溢出一抹昳丽的笑:“好丫头,我该怎么赏你呢?” “奴婢不要姑娘赏,奴婢只希望姑娘平平安安。”云柳站在鸟笼下,回身说,“幸好姑娘早有警惕,那日大小姐来邀您去江府的茶话会,您就吩咐奴婢盯着大小姐身边的红叶, 奴婢盯了她整整两天,果然发现端倪, 这才提前知道了大小姐的预谋。” 玉君笑了笑。 云柳继续说:“您不让奴婢陪您去江府,让奴婢留在府里看好时间,找一个不点眼的人上衙门报官,说大小姐失踪了,这才有了这出好戏。” “是不是好戏,也得有人看才行。” “现在府里的人都在看呢。”云柳幸灾乐祸的说,又好奇道,“不过奴婢有一点想不明白,姑娘怎么 能提前猜到大小姐会戴那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 “猜的。” “这也能猜中?”云柳将信将疑,但转念一想,“不过姑娘能布这么大的局,猜中也不稀奇了。” 她觉得姑娘太厉害了。 从第一天来府里教训夕儿的时候,她就知道姑娘绝不简单。 果然! 玉君扬了扬唇,目光始终落在手里的书上,看起来清闲倦怠,她语气淡淡道:“不过是博了点运气罢了。” “是姑娘聪明才对。”云柳说完,又耷拉着脸叹了声气,“奴婢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后怕,若不是姑娘心细,早有警惕,昨晚上被绑走的人就是您,那后果……奴婢真的不敢想。” 至少大小姐还有江嬷嬷去解救。 可姑娘要是真的落入那帮人的手里,怕是这辈子就毁了。 “好丫头,有你在,我又怎么会出事。” “奴婢脑子里没墨水,什么也不懂,往后还要姑娘多多调教。” “一根绳子拧不紧两个人,但一条心可以。” “奴婢明白。”她一定跟姑娘一条心。 这会刮了风,云柳进屋拿了披风给玉君盖上:“姑娘要小心着凉。” 玉君缓缓合上书,看着满庭 院的花瓣,眼底划过一抹冷色,道:“雪是停了,但风还不止,好丫头,咱们得让这场风,再刮得厉害些。” …… 很快,这场风就刮遍了整个朗州。 几乎人人都知道了林家长房嫡女林芷烟被乞丐毁了清白的事。 林芷烟对外名声一直很好,不管哪家长辈提起她,都会夸一句知书达理,温文尔雅。 可这事传开后,再提起林芷烟,就只有一句:“可怜。” 而那些高门小姐们,各个都在偷笑。 盼了这天不知盼了多久。 当天下午,梨香阁就传来林芷烟上吊的消息,好在丫头及时发现,给救了下来。 许氏扑在女儿床边哭得喉咙都哑了。 林芷烟脸色苍白,眼眶发黑,俨然只剩半条命的模样,一双无神空洞的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头顶上的帷幔。 沈姨娘也赶了过来,跟着许氏一块哭:“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 谢棠站在后面,努力挤出几滴眼泪,用帕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实则心里比谁都高兴……她这些年为林芷烟鞍前马后,做尽坏事,到头来一点好处也讨不到。 她巴不得林芷烟去死! 大夫过来看了,说林芷烟没什么 大碍,但经历此事,心里多少会落下毛病。 沈姨娘拧着帕子心疼的说:“这是造的哪门子孽?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芷烟还年轻,还未婚配,这让她以后可怎么办啊。” 许氏听了,反手给了沈姨娘一巴掌:“胡诌什么!烟儿她清清白白,能造什么孽,外人胡说也就罢了,你这个做姨母的,难道也不盼着她好吗?” “大姐……” “不帮忙想办法,还说些让人沮丧的话。” “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出去!” 沈姨娘脸色难看,低了低眉,只好出去了。 谢棠也跟着一块走的。 出了梨香阁,谢棠心疼母亲:“姨母怎么能打您呢。” 沈姨娘揉了揉脸,毫不在乎的冷笑道:“让你姨母出出气,打就打了,我说的也是实话,她不爱听罢了,现在外面都传成那样了,芷烟就算是清白的,谁又信?” “娘,那你说,表姐以后该怎么办啊?”谢棠不是关心,是想知道林芷烟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能怎么办!女子最要紧的便是名节,她清白都没了,以后要么出家当姑子,要么,就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但肯定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乡野村夫说不定还会挑她呢。”沈姨娘哼了一声。 谢棠暗笑,她终于能爬到林芷烟的头上了。 沈姨娘又得意说:“你看,娘跟你说什么来着,这些年让你好好应付林芷烟,别得罪她,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大房现在就剩下个被送走的林双双,还是个不成气候的,你姨母但凡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往后该把心放在谁的心上了。” “娘的意思的是……我。” “傻孩子,不是你还是谁?你是她的外甥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你姨母若能为你谋得一桩好婚事,她脸上也有光彩。 以前让你避其锋芒,学会藏拙,是不想你风头盖过林芷烟,免得招你姨母恨, 但现在不一样了, 你要显露出来,让你姨母看到你的好, 她才会把心思转到你身上。” “嗯,女儿明白了。”谢棠十分激动。 母女两心怀鬼胎,开心的回去了。 当天,林文远给故人看完眼疾回来了,人才刚进城门就听到了这事,立刻往家里赶。 没人知道夫妻俩关上门说了什么。 只知道当天夜里,林文远就安排了人,将林芷烟送离了朗州。 听说,是往京城送去了。 第123章:玉君好像知道些什么? 林芷烟被送走后,她的丫鬟红叶在当天夜里就跳湖自尽了,说是没能护住主子,要以死谢罪。 许氏也病了。 而且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汤水也不进了。 沈姨娘想趁着这个时候带女儿在许氏面前卖卖乖,可主院已经闭了门,谁也不见。 当家主母这一病,三奶奶柳氏只好再次执掌中馈,并且严禁府里议论林芷烟的事。 柳氏并非在意林芷烟的名声,只是担心损了林家门风。 会影响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况儿子林从淮再过几个月就要进京赶考了,若家里的丑事扬出去,只怕到时候没有哪位师座愿意收他做门生。 所以断不能因为林芷烟,毁了自己儿女的前程。 可大家明面上虽然不说,私下里却议论得火热。 “听说大爷把大小姐送到京城去了。” “出了这档子事,还不得送得远远的……京城离咱们朗州十万八千里,大小姐的事,怎么也传不到京城,而且大少爷和三少爷都在京城,还能有个照应。” “不过大小姐也可怜,那帮杀千刀的绑匪!” “还好大小姐拼死护住了清白。” “清不清白,谁又说得准?” “你是说 ……” “我可什么也没说啊,我又没亲眼看见。” “嘘!别说了。” 几个丫鬟交头接耳的走在回廊上,迎面撞上玉君,赶紧行礼道:“玉君姑娘。” 玉君同她们温柔的笑了笑。 丫鬟们退到两边让出道。 等玉君走远,一丫鬟担心道:“咱们刚刚的话,玉君姑娘没听见吧?” “听到又怎么样?玉君姑娘又不是嚼舌根的人。” “也是,姑娘人好,每次见着咱们都笑。” “可惜明明是府里辈分最高的,却一点地位也没有。” “那有什么办法,连三位爷主子都不认她是老夫人,谁又敢认。” “哎,只怪玉君姑娘太年轻了。” “但凡姑娘有个倚仗,或者老太爷还在世,今天掌家的便是姑娘了,哪里还轮得到大奶奶和三奶奶。” “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这话都敢说。”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 云柳回头看了那几个丫鬟一眼,和玉君说:“姑娘,大小姐的事,怕是要在府里热闹好一阵子了。” 玉君勾唇冷笑,没说话。 她没想到林文远还挺聪明的,竟然能想到把人往京城里送。 等日后她进了京,怕是又要热闹一 番了。 主仆二人一路到了东院,玉君过来看林书瑶。 自上次病了以后,林书瑶就一直卧床不起,每天梦魇不断,吃了药也不见什么效果。 这些天下来,人清瘦了一大圈。 玉君过来看她时,她正在喝药,屋里窗子关得死死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闻起来苦苦的。 “玉君。” 林书瑶气息虚弱,唇上见白,靠在床上整个人都蔫蔫的。 没有任何精神气。 玉君走到床边的矮凳上坐下,看了眼嬷嬷端在手里的那碗汤药,蹙了蹙眉问道:“这是大夫开的安神药?” 嬷嬷说:“是,小姐已经喝了几日了。” “停了吧。” “啊……” 玉君转头和林书瑶说:“你本就有虚弱之症,安神醒目的汤药喝多了反倒不好,就好比你的身体只能承受一碗水,却非要它装下两碗水的量,水满则溢,是大亏,长久下去,怕是要卧一辈子的床了。” 嬷嬷听得严重,吓得手里剩下的半碗汤药都差点洒了,担心道:“可小姐日日梦魇,若不喝药,怕是会更严重。” “药当然要喝,但得换一副药,麻烦嬷嬷去取纸笔来,我写一贴方子。” 嬷 嬷拿不定主意,请示林书瑶。 林书瑶点头:“去吧,我信得过玉君。” 嬷嬷取了纸笔过来,玉君先给林书瑶把了下脉,随后写了一贴方子,让嬷嬷照着去药房抓药,煎好了端过来。 “我就说怎么越喝越没精神,原来是喝错了药。” “无妨,换着我开的药喝几天试试。” “玉君,多谢了。” “你怎么会天天梦魇?”玉君问她。 林书瑶神色黯然,那张脸雪白如纸,摇摇头苦笑道:“大概是我身体太弱了,以前就经常听长辈们说,身子虚的人,就容易梦魇,看来是真的。” “都梦了些什么?” “一睁眼,就不记得了。”林书瑶眼神恍了恍,手心不由地绞紧了被子。 她怎么会不记得! 她每天都能梦到别枝站在她的床头,朝她哭。 玉君将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收进眼底,握住她的手道:“有些事情,只要把心放宽,自然就好了。” 这番话,让林书瑶心口一颤。 她抬头便对视上玉君那双温柔的目光。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目光,竟让她有些心虚。 总觉得……玉君好像知道些什么? 又不敢确定。 过了一 会,她把屋里伺候的丫鬟都支了出去,抿了抿干白的唇,缓缓道:“玉君,有一件事,我藏在心里很多年了,不知道该跟谁说……我能信你吗?” “事关三奶奶怀你时,落水的事?” “呃!你……你知道?”林书瑶一脸震惊。 “猜的。”玉君淡淡道,“不过看你反应,便是我猜对了。” “果然,什么也瞒不住你。”林书瑶红了眼,神情伤感,绞着被子的手也用力了几分,她沉了口气,终于说出积压在心里多年的事,“我也是三年前才得知的这件事,是无意间,偷听到我娘和嬷嬷说的,原来我娘并非失足落水,而是……被我大伯母推的。” 说到这,林书瑶的语气有些重,眼底划过一抹狠意,但很快又被虚弱掩盖。 玉君神色平静。 听她继续说。 “我娘落水染了风寒,导致我差点胎死腹中,娘为了保住我,只能一碗一碗的汤药喝着,可是是药三分毒,虽然保住了我,但我不足月就出生了,自娘胎里落下了虚弱之症,一辈子都要靠汤药养着,更别说嫁人生子……那都是奢求。”林书瑶落了泪。 “所以,你怨恨大奶奶。” 第124章:我只做了我该做的 “倒也谈不上怨恨,只有这口气一直压在心里,说白了,是不服气吧!” 凭什么? 凭什么大伯母推了人,依旧可以做她当家主母。 凭什么林芷烟可以风风光光的顶着林家长房嫡女的身份,成为整个朗州高门贵女们羡慕的对象。 而她身为林家三房嫡女却是个人尽皆知的药罐子。 一辈子,也都无法做个寻常女子。 凭什么! 不公平! 她努力克制情绪,摸干眼泪,冷静的望着玉君道:“玉君,你既然能猜到这件事,想必,也猜到了些别的吧。” 玉君点头。 林书瑶苦涩一笑,自嘲道:“玉君,你好聪明啊,我瞒住了别人,却瞒不住你,也瞒不住我自己, 我每晚梦魇,都梦到别枝…… 她念着当年我帮她的情分,替我做了那些不干净的事,到头来……我却害了她, 也差点害了南哥儿。” “书瑶。”玉君语气十分平静,再次握住她的手,“大奶奶已经自食恶果,如今重病不起了,林芷烟和林双双也都被送走了,往后,你该安心过你的日子。” 林书瑶突然明白了她的话,愕然道:“是你做的?” “我只做了我该做的。” “ 玉君……” “但凡事,要用对方法,不能为了达到目的,害了别人。”差点害死了南哥儿。 “所以你今天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给我敲警钟的。” “你明白就最好了。” 林书瑶沉默片刻,心中仿佛突然就释怀了,她满眼感激的看着玉君:“玉君,多谢,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玉君并没有告诉她,别枝没有死的事……就当这件事是一口警钟,时时刻刻提醒着林书瑶。 嬷嬷煎好了药来,林书瑶服用后就躺下了。 玉君交代嬷嬷:“屋里的窗不要全部关着,开一扇,让风吹进来,给屋里换换气。” 嬷嬷说“是”。 玉君等林书瑶睡着后才从屋里出来。 刚到院子里,就撞见了林念听。 林念听唉声叹气的,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无精打采。 “玉君祖母。” “念听姑娘。” “你来看我二姐的吗?” “嗯。”玉君说,“我给二小姐换了一副药,她吃几日就好了。” “我就说,早就应该找你过来给我二姐看看的,府里那几个府医,都是庸医,哪有你厉害。” 玉君笑:“我没有你说的这么神奇。” 林念听执意要送她 出去,可出了东院,又说要送她回栖迟院。 实在是太无聊。 她想和玉君说说话。 玉君问她:“念听姑娘,你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 林念听唉声叹气,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说:“还不是因为林芷烟那个女人,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了,我哪里还敢出门,躲都来不及,可是闷在家里,太无聊了。” 玉君抿唇淡笑:“事情总会过去的。” “那万一过不去呢!我要一直躲在家里吗?那不行!我会闷坏的。”林念听耷拉着脸,又咬着牙说,“都怪林芷烟!” “她到底是你堂姐,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能怪她。” “我知道不能怪她,可是她也活该,谁让她每次出门都跟孔雀开屏一样,恨不得所有人的眼睛都长在她身上……这叫什么,叫招摇!招摇过市!所以才会被盯上!” “念听姑娘。”玉君很严肃的唤她的名字,正色道,“这些话,你同我说说就算了,断不能叫外人听见,你是林家三小姐,别人会说你没有教养,往后你让你母亲在府里如何自处?” 林念听受教,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欠妥,低下了头:“知道了玉君祖母。” 玉君 知道她心性很善。 但她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所以,她得教她! 到了栖迟院。 林念听先去看了自己送给玉君的那只鸟。 那鸟站在笼子里,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珠子看着院里,十分安静。 林念听吹了口哨,鸟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用手晃了晃笼子,纳闷道:“这鸟怎么被你养得这么斯文?以前在我那的时候,天天叫个不停。” 玉君坐在屋里,隔着窗户看她:“大概是我这里太安静,它也就养成了这性子。” 云柳泡了茶,送到两位主子手上。 林念听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进屋说:“玉君祖母,听说你现在都扮着男装去仁京堂学医,不如今天晚上我们乔装打扮出去玩?好不好?” “去哪?” “华香楼!”林念听激动的说,“就在洛水河上,楼里可以听曲看戏,到了晚上,河上点了灯,特别漂亮。” 云柳刚要和玉君说什么…… 玉君就已经一口答应了:“好啊。” 云柳脸色稀烂:“姑娘?” 玉君茫然的看着她:“怎么了?” 云柳看看姑娘,又看看林念听,欲言又止,直到林念听回去换衣裳,她才说 :“姑娘可知道华香楼是什么地方?” 玉君一笑,心中早已了然:“不过就是秦楼楚馆,勾栏瓦舍之地。” “姑娘知道,那还答应三小姐?” “虽是烟柳小楼,自也有清流高雅之处。”玉君沉了口气,望着满院子的花瓣道,“近日我也觉得乏味,去熏一熏胭脂味也好。” “那……奴婢跟您一块去。” “好丫头,下次再带你,院里得有人守着,万一进了贼,可不得了。” “可是奴婢担心您,您还是把奴婢带上吧,若有事,奴婢还能替您挡一挡。” “就你这样,能替我挡什么?念听姑娘会武功,她会保护好我的。” “您还真信三小姐那点功夫?奴婢可不放心。”云柳瘪了瘪嘴。 玉君捏了下她的脸,笑说:“好丫头,没谁能伤得了我。” 等到暮色四合,林念听换了男装过来了。 玉君也已经换了装,两人悄悄从东侧门出了府。 朗州的华香楼,是出了名的歌舞场所,但其实也是个清流之地。 主楼坐落在洛水河的河央,需乘船过去。 华灯初上,河中央的华香楼灯火通红,周围九曲游廊,莺燕萦绕,一眼看去尽是繁华盛景。 第125章:和商亭羡碰到了 上了去华香楼的小船,林念听站在船头上摇着扇子,身姿挺得笔直,一副风流小郎君的做派。 周围的河面上还有很多只小船,是华香楼的伶人们在陪着贵客乘船唱曲,那些伶人看到林念听和玉君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小郎君时,忍不住投来娇媚的目光。 林念听嘚瑟坏了。 更卖力的摇扇子,要一展“雄风”。 待船快靠近华香楼,她回头对玉君说:“我本来打算把林芷烟卖到这来的,可惜,她现在去了京城,我卖不了她了……她弹琴弹得很好,若把她卖到这来,华香楼一定夜夜笙歌。” “你这圆滑的小调都是从哪儿学来的?”玉君笑问。 “这还用学?”林念听觉得不可思议,“玉……君公子,你太老实了,以后应该多跟我出来走走,我带你见见世面。” 玉君笑而不语。 这小屁孩……口气不小。 带她见世面? 她曾经见过的世面,是用一具具尸体垒起来的! 下了船,沿着石阶往上,华香楼的主楼伫立在眼前,旁边小楼几座,灯火通明,奢华至极, 进入主楼,迎面置着一面高大的织金屏风,绕过屏风进去,便是一座四层高 的筒子楼,诺大无比,一楼中央设着一口四方小池,池中央有个圆台,几个舞姬正在上面跳异域舞蹈。 曲乐萦耳,视觉盛宴。 没想到朗州小小县城,还有这样高雅作乐的地方。 楼中小厮迎二人上楼:“两位公子楼上请。” 华香楼一座难求,包厢已经定完了。 只有二楼朱漆围栏边还有几座。 林念听要了几壶酒和一些小吃,然后学了大老爷们那阔气豪爽的样子,掏出几粒碎银打赏小厮。 小厮收下,去上菜了。 林念听故意捏着粗狂的嗓音问:“玉君祖……君兄,这地方可以吧?” 玉君笑了笑道:“看样子,你不是第一次来。” 林念听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子。 “若是被三奶奶知道了,怕是连你的腿都要被打断的。” “我才不怕!何况现在有你陪我,我们同坐一条船,你可不能出卖我。” 小厮上了酒菜,林念听喝了一杯。 她不敢喝多。 今日主要是出来解解闷。 听听华香楼的曲,看看华香楼的美人。 但华香楼的醉汉也多。 只见一满脸胡茬的男人上楼,手里提着一壶酒,耳边簪了一支海棠花,摇摇晃晃的就过 来了。 对着玉君撒起了酒疯:“原来小娘子躲在这,叫我好找。” 只怪玉君生得太美。 扮起男装来也娇媚漂亮。 男人喝多了,误把她当“女人”看。 说时,那肥而油腻的手已经伸过来要抓玉君的手腕。 她先一步避开,眼神冰冷:“滚开!” 声音虽然轻细温柔,但裹挟着一抹危险的气息。 林念听瞬间黑脸,一脚踹了过去,直接将人干翻在地,引来楼里的花娘过来拉架。 “几位爷消消火,今儿可千万别闹事啊。” “什么东西,也敢伸手来拉……拉我的兄长!”林念听挽起袖子了,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 男人颠颠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满面通红,捂着被踢肿的肚子,恼羞成怒的指着林念听骂道:“什么来头,敢打本爷,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 说完,抓起旁桌的酒壶就砸了过去。 大抵是喝得头昏眼花,那酒壶歪了几寸,正朝着玉君的方向。 突然,一支匕首从三楼厢房里飞了出来。 击碎酒壶,扎进了后面的朱漆圆柱里。 接着一道紫色身影从三楼方向飞来,抓住男人的肩,将其拎起来,直接从二楼丢到了楼 下的池子里。 嘭得一声,水花四溅。 楼里的人也都司空见惯了,圆台上的舞姬也没有受到影响,继续跳着舞。 那老花娘赔着笑脸说:“两位公子息怒,本楼送一坛上等的桂花酿给二位。”然后招来小厮吩咐,“伺候好两位爷。” 便下楼去处理池子里的男人了。 玉君看着那把扎进朱漆圆柱里的匕首,又抬头看向三楼那间房门紧闭的厢房,眼神微动。 然后将那把匕首从圆柱里拔了下来。 那名紫色男子走过来恭敬道:“君公子,楼上请。” 玉君点头,随他上楼。 林念听跟在她旁边,好奇道:“谁啊?你认识?” 她掂了掂手里的匕首,唇角微勾。 到了三楼的厢房,不出玉君所料……商亭羡果然在里面。 还有方景序。 二人盘腿坐在席上,面前美酒佳肴,布置豪华。 商亭羡头也不抬,手中一杯酒,独自喝着。 青野抱着一把剑靠在窗户边上,林念听看到他时,拧着鼻子狠狠瞪了他好几眼……那天晚上,她跑去云台院打探商亭羡的消息,结果被青野好一顿揍。 “玉君姑娘。”厢房里没有外人,方景序也就没唤她公子 。 “多谢方大人出手搭救。” “碍眼的人,就该收拾……来,坐。” 玉君和林念听围着那张方桌坐下。 她看了商亭羡一眼,他也正好看她。 商亭羡的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只是眉眼间仍有一丝倦气,他冷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语气间,竟有些愠怒。 玉君说:“商公子来做什么,我便是来做什么。” 商亭羡眼眸一沉:“胡闹!” 接着灌了一杯酒。 玉君皱眉,本想将他手中的酒杯夺过来,却慢了一步。 这病秧子,竟还敢喝酒! 真是嫌命长! 林念听转了转眼珠子,看看商亭羡,又看看玉君,最终看向方景序问道:“你不是当官的吗?当官的也来这种地方?” 她认得这位方大人。 可方景序看着这位小娃娃,却不认得。 是个生面孔。 玉君介绍道:“这位是林家三爷的女儿林念听,年纪还很小。” 方景序“哦”了一声,笑道:“当官的也是人,哪能天天待在衙门里?总得出来喘喘气。” 商亭羡幽幽的道:“今天是方大人的生辰,他选了这里。” 这话,有意说给玉君听。 像是在刻意解释什么…… 第126章:你这般,实在不乖 “不知是方大人生辰,未备薄礼,下次补上。”玉君说。 “玉君姑娘太客气,我这人,什么都不缺,只需一口酒,就足够了。” 林念听却突然问:“那你今年多大?” 方景序挺了挺胸膛,十分自豪的说:“已是弱冠之年了。” “这么大了?!”林念听一脸震惊,“竟还没有成家立业?” 方景序:“……” 这孩子,真是会说话。 他瞥了商亭羡一眼,委屈巴巴的低声道:“某人大我一岁都不急,我急什么。” 某人:…… 林念听自来熟,已经拿起桌上的肘子啃了起来。 玉君把从圆柱上拔下来的那把匕首,递还给商亭羡,说了句“多谢”后,看了眼他面前只剩下半杯的酒,皱起眉头轻声道:“商公子,你莫不是忘了,你寒症在身,眼下正在服药期间,是碰不得酒的……你这般,实在不乖。” 商亭羡薄唇轻扬,又立刻抿平道:“只喝了两杯。” “那也不行!我说了,你现在归我管!” 方景序偷听到了两人的细语,凑过来笑嘻嘻问:“玉君姑娘,你什么时候也管管我啊?你看,我最近人消瘦了很多,而且一到晚上就腰酸背痛,你看看,能不能也给我开一副药?” “好啊。” “如此,我以后可就归你管了。” “方大人既然喝了我开的药,我自然会管你。” 商亭羡眼神如刀,狠狠剐向方景序。 方景序反倒笑得更狡黠,他以逗怒商亭羡为乐,觉得颇有意思。 窗户边上的青野忽然道:“主子,王御史。” 王行知? 方景序闻言,立刻走到窗户前,果然看到王行知和几个人上了楼,还恰巧就在他对面的厢房里。 好在是筒子楼,隔得很远。 王行知没有注意这边。 “不是吧,那老家伙也来这种地方?” 那边厢房的窗户也开着,正好能看到里面,只见王行知面色凝重,与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正这时…… 谢行从门外经过,一眼看到趴在窗户上的方景序:“方大人?” 谢行和好友同行,他喝了酒,脸色微红,一身有酒气。 方景序未请他,他就直接进门了,又看到商亭羡也在里面:“原来商公子也在。” 他打算坐进来。 青野双手抱剑拦在他面前:“闲杂人等免入。” 方景序一脸厌恶,本想轰走他。 但…… 忽然灵机一动。 想到个新玩法。 “青野,人家谢公子与我们是朋友,请他进来。” “没错,我与方大人,还有商公子是朋友,朋友!”谢行脸上不知道贴了多少光。 商亭羡看向方景序,眼神质问。 你搞什么鬼?! 方景序回了他一个挑眉,意思是:“小爷自有安排。” 青野错开身,放谢行进来。 谢行先转身同楼里的小厮说:“快,把你们华香楼最好的酒都端上来。” 然后就像哈巴狗一样弯着腰进来,找了个空位坐下。 林念听埋头在吃,睨了谢行一眼。 谢行眼里只有方景序和商亭羡,加上又喝了酒,只觉得同席上的另外两名小郎君有些眼熟,但没认出来是谁。 也根本不想理会这两个人。 他虽然喝得有些糊涂,但骨子里那股奉承劲是酒劲都压不下去的,笑得老实巴交的道:“能与方大人和商公子再次同桌喝酒,真是谢某的福分。” 这话说出来…… 青野忍不住笑出了声。 想起上次扛着这头“死猪”把他扔到巷子里,就觉得好笑。 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再干一次“肮脏活”? 谢行又道:“上次喝多了,差点在两位面前失态,小弟今天一定管住嘴,绝不多喝,只小酌怡情。” 方景序笑了笑:“谢公子,你上次让我帮的忙……” 谢行一听,眼睛登时亮了。 “方大人?可有下文?” “我在王御史面前提了你,他听了后,也觉得你年轻有为,将来前途无量,所以,有心提拔你。” “真……真的?” “我说话,谢兄还不信?”方景序直接称兄了,以此加强自己这话的可信度。 “信,当然信!小弟何德何能,能结交到方大人您这样的朋友,这份恩情,小弟牢记一辈子。”谢行端起酒杯就要敬过去。 方景序伸手,用掌心盖住他的杯口。 “这?” “这杯酒不急,谢兄,王御史现在就在对面那间厢房,你该过去见见他老人家,敬敬他的酒才是。” “王御史也在?” “你快过去吧,不然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帮你引荐可就难了。” “是是是。”谢行赶紧起身。 方景序又喊住他:“不过,你可千万不能提我,王御史最忌讳他人攀关系,我在王御史面前提及你时,可是千小心,万小心的,你若说漏了嘴,我日后在他面前,就难了。” “小弟明白,绝不提您。” “那去吧。” 谢行朝着方景序和商亭羡分别作了一揖,便朝着自己的“大好前程”去了。 待人一走,方景序看了眼还在吃肘 子的林念听,不免有所顾及。 毕竟谢行是林家的亲戚。 他这样整人,小念听不知道会不会有意见? 林念听虽然年纪小,但骨子里老道的很,她会意到方景序眼神里的意思,把嘴里鼓鼓嬢嬢的肉先咽进去,后道:“不用顾及我,我跟他不是亲戚,他残了废了,或者死了,我觉得都行。” 都……行…… 这孩子是个讲究人。 方景序夹了个大猪肘子到她碗里:“多吃点。” 那头,谢行摇摇晃晃过去的。 方景序在窗边猫着身子往那边看。 谢行走到门口,还知道理理衣衫,清了清嗓子才敲门进去。 他进门就是一揖:“王御史。” 屋中一年长者问道:“王大人,这位是您的……” 王行知皱着眉头看着谢行:“你是哪位?” 谢行满面春风得意:“学生谢行,见王御史在这,特意过来向您问好。” “谢行?” 这个名字,王行知没听过。 王行知同行中有一个小辈,附耳过来说:“御史大人,此人是林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林文远林大人的外甥,十分好酒,前段时间还因为醉酒闹出一场笑话,差点被人送官。” 王行知脸色难看,摆了摆手:“污了眼睛,打出去!” 第127章:玉君姑娘,借你吉言 打出去! 谢行当即被两个壮年架了起来,往外拖。 他见状急了:“王御史,学生是谢行啊。” 王御史怎么会不认得自己? 方大人明明说,他在王御史面前提了自己的。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王行知皱着眉头,眼底不悦,懒得多看他一眼。 谢行不甘心,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不能就这样错过,他一边挣脱擒住自己的壮汉,一边冲着门内喊:“王御史,您再好好想想,学生谢行,是林家的人,林家的谢行。”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扔出去!” “您亲口说过要提拔我的,您忘了吗?王……王御史。” 谢行被架下了楼,直接扔出华香楼。 他从地上爬起来,试图往里冲,奈何被两名壮汉挡得严严实实。 纠缠了好一会后。 实在没辙,他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可他想不明白,王御史怎么会不认识自己? 他把所有原因都想了一通……就是没怀疑是方景序耍了自己,甚至这会心里还念着方大人对自己的好呢。 王御史今日本是同故人小聚,却被谢行搅得没了心情。 整张脸沉得极为厉害。 连褶子都多了几道。 旁边的晚 辈道:“这个谢行,在朗州是出了名的浪荡子,不学无术,还妄想王大人您提拔,简直痴人说梦。” 王行知的故友道:“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跑这里来撒酒疯的。” 王行知若有所思。 就算喝了酒,也未必能说出这样的胡话。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透过窗户往对面的厢房看去…… 方景序发现王行知往这边看了过来,立刻将身子猫了下去,虚出一身冷汗。 远离窗户。 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青野双手抱剑,悠悠的说:“方大人,我猜王御史应该看到你了。” 方景序脸色猛的白了一阵,又立刻恢复如常,自我安慰道:“不可能,王行知那老家伙,老眼昏花,又隔得这么远,肯定没看见我。” 商亭羡却一盆凉水泼过来道:“我看那位王御史虽然年已六十,但身子健朗,想必,眼神也是不错的。” “亭羡,你别吓唬我。”方景序赶紧喝口酒压压惊,酒入了肠,也壮了胆,“怕什么,那老家伙还能把我吃了?大不了就是挨顿骂,我反正在他面前从来也讨不到什么好话。” 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这些年 ,王行知只要看到他,不是骂就是训。 他也习惯了! “不说这种扫兴的事了,来,喝酒,今天我生辰,难得玉君姑娘也在,这杯酒,我干了。”方景序举起酒杯。 玉君不胜酒力,还是与他喝了一杯。 再喝时,她就以茶代酒了。 并且将商亭羡面前的酒也换成了茶,并提醒他:“你有病。” 商亭羡倒也乖觉,真就不喝酒,改喝茶了。 方景序觉得一个人喝酒实在没意思。 林念听已经啃完了一只肘子,边抹着嘴边说:“方大人,我陪你喝。” 方景序:“你?” 一个小娃娃。 跟他喝? 林念听扬着下巴道:“你别小看我,我酒量可是很好的,以前我大哥和三哥还在家的时候,我就经常和他们喝酒,他们还喝不过我呢。” “可不兴说这种大话。” “试试?” “试试就试试!”方景序为她斟满酒。 玉君提醒林念听:“念听姑娘,酒虽好,但不要贪杯” “玉君祖母,我的酒量,你放心好了。”说罢,林念听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自从大哥和三哥去了京城,家里就没人陪她喝酒了。 二哥林世尧和四哥林从 淮,一个医呆子,一个书呆子,一个每天待在医馆,一个每天待在书房,她和他们有时候一个月都碰不上面,更别提喝酒了。 谢行倒是会喝酒…… 而且经常出门和他的狐朋狗友喝。 但她讨厌沈姨娘,所以也讨厌谢棠和谢行。 宁愿忍着酒虫,也不愿意和谢行喝酒。 最主要,谢行酒品太差! 同那样的人喝酒,晦气! “小姑娘,我就喜欢你这样豪爽的人。”方景序也一干为敬,“最近审案子审得人都晕了,发愁的很,今天难得出来一趟,必须喝尽兴了。” 林念听好打听,闻言,支起脑袋问:“是不是审我堂姐的案子?” 方景序皱眉:“你堂姐?” “林芷烟。” “哦,林大姑娘的案子。”方景序想起来了,正了正色,叹气道,“这案子不是我审理的,但林大姑娘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我听说,林大人已经把她送走了。” 林念听点头……她是没机会把林芷烟卖到勾栏里去了。 方景序道了句“可惜”,他还是很怀念林大姑娘的那碗参汤的,味道极好。 林念听又问 :“那那几个人怎么发落?会砍头吗?” 方 景序一身正气,立刻端出了官老爷的架势:“当然!在我朗州发生这等事,砍了头都便宜了他们,等上报刑部,便立刻斩首。” “那既然这事好办,你还愁什么?” “我愁的,不是这桩案子……小姑娘,你不懂。”方景序确实愁得很,脸上都写了个难字。 然后又自顾自的喝了杯酒。 玉君突然淡淡道:“是张小石的案子?” 方景序一口酒差点呛在喉咙里:“你怎么知道?” “我最近在仁京堂学医,是听厨房的大娘们说的,之前他带人打砸三爷的墨渊轩,我也在场,所以此次听到他被抓,就多留意了一下……这人在朗州无恶不作,甚是嚣张,想必方大人这回抓了他,是要大办了。” “办是一定要办的,但棘手。”方景序不愿多说,也觉得衙门里的事,玉君姑娘也未必懂。 “只要有心,哪有办不成案子?大人万事仔细些,定能将此案办妥。” “玉君姑娘,那就借你吉言了。” 他敬了玉君一杯酒。 玉君还是以茶代酒。 商亭羡看了眼玉君,试图在她的脸上捕捉到一些异样,可她看起来十分平静,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第128章:不能简简单单的看玉君了 年前,商亭羡之所以让方景序去查张小石,正是因为张小石打砸墨渊轩的事。 而当时玉君也在场,刘青云负责审理此案,有意包庇张小石,他暗中留意到了这一点。 果然让方景序一查。 查出了张小石与朗州五年前的一批赈.灾粮有关。 再者,他接到那张写着“朝廷腐败,首查朗州”的告首状后,刚来到朗州地界,就碰到了被山贼围困的玉君。 接到第二张写着“腊月十五,禅山寺,晨时去,未时回”的字条时,又在山脚碰到了被林家故意落下的玉君。 加上这次张小石的事…… 她每次都在场! 是巧合吗? 商亭羡起了疑心,所以才会拿她写的药方对比字迹。 虽然字迹不同。 但心里一旦有了怀疑,他便不能再简简单单的看玉君了。 而且,她为了能顺理成章的给他看病,竟还专门去仁京堂学医。 她不想他死! 这是商亭羡最不明白地方……她为什么不想自己死? “亭羡,想什么呢?”方景序用手撞了下他。 商亭羡回过神,脸上的表情依旧冷冷的,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方景序没有多问,他今天生辰,喝酒喝得完全放 飞自我了。 林念听酒量很好,差点把方景序喝趴下。 看时间差不多,一行人才离开华香楼。 方景序走路都是晃的,由人扶着上了船。 船身摇晃,玉君上去的时候差点踩偏,商亭羡下意识伸手扶她。 两人掌心相握。 他扶她上了船。 两人坐在船前头,方景序拉着林念听坐在后面发酒疯。 林念听虽然脸色通红,但没有一点酒醉的迹象。 看起来十分清醒。 方景序却醉得开始说胡话:“念听兄,我告诉你,我以前在大理寺的时候,那可是十坛酒都喝不醉的,京城人送不醉郎,就是我!” 林念听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块雪花糕,塞进方景序嘴里。 让他别说话了。 可他嘴巴含着糕点,还在说…… 林念听没辙,跑到船尾去找青野,两个冤家碰到一块,先是吵了两句,后来直接干起来了。 商亭羡回头,看着船尾上那两道打在一起的身影…… 只淡淡的说了句:“不要伤人。” 青野擒住了林念听的胳膊,应声道:“是,主子。” 林念听趁机翻身挣脱,一脚踹了上去,青野反应很快,手臂并拢,挡住她这一脚的攻势……两人打得火 热,一个进攻激烈,一个为了不伤人,只守不攻。 方景序自然也没闲着。 看到林念听和青野在打架,他晃着身子往船尾去,嘴里还嚷嚷着:“小青野,哥哥来帮你。” 青野:…… 由于方景序的加入,双人战变成了三人混战。 青野一边要顾及喝了酒有些神志不清的方景序,又要一边不伤到林念听,累得他手忙脚乱,反而还被林念听趁机踹了好几脚。 混乱中…… 方景序落水了。 不知道是被谁踹到了水里。 “大人!”方景序的人见状,纷纷从船上跳下去救人。 商亭羡淡定的看着水里那只“落汤鸡”,无奈摇了摇头,道了句:“丢人!” 青野和林念听也休战了,站在船上观望。 这也引来了周围船上很多人的注意。 玉君笑说:“等明日方大人酒醒了,怕是再也不敢来华香楼了。” 商亭羡淡淡道:“习惯就好。” “听你的意思,方大人经常干这种事。” 商亭羡笑而不语。 关于大理寺少卿方景序的糗事,京城茶楼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能说上一整天不带重样。 玉君也没心思看方景序落水,她往船头边上走了两步,看着洛水 河上的夜景。 晚风轻拂,带着些许凉意。 她打了个冷颤。 突然一抹温暖送到她肩上。 商亭羡解下了身上的披风,披到她身上。 玉君回眸看他,想说“不用”,但话到嘴边又咽了进去,她看到他腰上挂着自己送给他的那串莲花流苏吊穗。 “你每天都戴着?” “嗯。” 玉君笑了下,看着眼前洛水河的夜景,忽然想到一件事,好奇的问商亭羡:“那天花灯会,你在河灯上写了什么?” 商亭羡说:“不记得了。” “扯谎!”玉君不信,但她知道,商亭羡不会说的。 商亭羡又问她:“你呢?你写了什么?” 玉君红唇翘了翘,说:“你把手伸出来。” 商亭羡皱了下眉头,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玉君捧起他的手背,然后用手指在他的掌心上。 比划出一个字! 商亭羡感受到那个字时,目光微沉,没有说话。 此时船已靠岸。 方景序也被人捞了上来,浑身湿透,已经醉得不成人样了,最后被自己的人送上马车往衙门去。 玉君和林念听同乘,马车跟在商亭羡的马车后面,一起回林府。 此时不远处的河岸 边,一辆马车停靠在那里。 王行知坐在马车内,看着他们几人先后离开。 他的视线,至始至终都落在玉君身上。 即便玉君一身男装,但老道的他,一眼便认出她是女子身。 太像了! 她和她,太像了! 四十年,他再次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但他又不敢确定,毕竟四十年过去,一个人的相貌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变化? 马夫问道:“御史大人,是回去还是再等等?” 王行知回过神,眼神暗了暗,叹气:“走吧。” …… 回到林府,林念听虽然喝了很多酒,但人还是清醒的,她先把玉君送回落院,自己才回的东院。 玉君给了她一个香囊,那香囊散发出来的味道能压住酒味。 “戴着它,小心你娘闻到你身上的酒味。” “这个时候我娘已经睡了,我悄悄翻墙进去,不会被人发现的。” 但林念听还是把香囊收了。 说不定以后用得着。 玉君也已经很乏了,梳洗一番,就休息了。 但此时隔壁,商亭羡站在屋外廊下,月光照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更冷了。 他摊开掌心,回想玉君在自己掌心上比划的那个字。 是一个“天”字。 第129章: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 翌日。 方景序是被一阵鼓声敲醒的,刚翻个面,整个人就从床上摔了下去,头磕地,瞬间清醒了。 他呻吟着从地上爬起来,头疼得几近炸开。 不止头疼,肚子也疼。 “大人,大人……”衙门小吏进来喊他。 方景序口干舌燥,狂炫了几杯水,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是好的。 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华香楼喝酒的时候…… 他和林念听拼酒,喝了很多杯。 之后人就飘了。 也完全不记得船上的事。 他撩开衣服低头看,发现肚子上好大一个脚印! “谁踹的?!” 小吏挠了挠头:“小的也不知道……昨天大人落水被抬了回来,就已经这样了。” “落水?本官什么时候落水了?”他完全想不起这茬了,怀疑道,“该不会是亭羡那短命鬼趁机踹的我吧?” 商亭羡:…… 他可没伸脚! 小吏想起正事:“大人,御史大人来了,在内堂等您。” 王行知! 完蛋! 方景序脸色白了一阵。 不会是为了昨天的事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吧? 他不敢耽误,赶紧换上官服过去了。 刚到内堂门口…… 一只水青色的杯子从里面飞了 出来,方景序往后一避,伸手接住那只杯子,诚惶诚恐的走了进去。 王行知不苟言笑的坐在主位上,一见方景序,瞬间火冒三丈道:“混账东西!” 方景序暗道不好,脚下发软,将那只杯子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然后装傻充愣的问:“王老,这一大清早的,是谁惹您生气了?” “你还好意思问?!” “小侄不明白。” “哼!”王行知怒,眼神严肃的看着他,呵斥道,“昨天的事,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方景序心想,真的完蛋了。 果然被青野说中……王行知看到了自己! 可没想到,他一大早就跑来兴师问罪。 方景序深知这只老狐狸精明的很,既然已经被看穿,他也狡辩不了,只能另想托辞,脑子飞速转了一圈后,明知故问道:“可是因为林家那个叫谢行的?” 王行知黑脸:“你还不傻,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方景序拍着脑门一脸无奈的解释道:“王老,冤枉啊!我与他并不熟,只是林家立春宴那天,他突然把我堵住,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您此次来朗州是为朝廷推举人才, 所以求我在您面前替他美言 几句, 小侄自然不能答应,可他毕竟是林大人的外甥,我不好直接拒绝,就随口应下了, 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 昨天在华香楼碰上,他又提起这事,我一时嘴快,说了您也在, 谁知道一转身,他就真的过去找您了, 结果闹出笑话,扫了您的兴, 小侄有错,您老别气。” 王行知的表情还是黑得可怕,看不出是信了他的鬼话,还是没信。 方景序忐忑,他虽然死猪不怕开水烫。 但怕王行知,是真的! 毕竟这老头骂人难听,当众也不给人面子。 他听自己过世的老爹说起过王行知年轻时的事迹,三岁识字,十四岁中状元,十五岁成为大梁朝中最年轻的侍郎官。 四十年前大梁深受边境属国困扰时,年仅十七岁的王行知毅然决然脱下官服,披甲入营,担任军师,为大梁击败边境属国立下汗马功劳。 所以连当今圣上,都要卖他几分薄面。 方景序又怎么会不敬畏他。 王行知听了他这番话说辞后,额上沟壑可见,眼神十分严厉,怒其不争道:“你看看你,成天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只知道玩乐,你如何对得起你爹九泉之 下?” 方景序唇角颤颤…… 不敢说话。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官服明明穿得威风凛凛。 哪里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心中腹诽,不敢道出。 王行知见他不语,又继续训斥道:“你自己胡闹也就算了,还拉着世子陪你一块胡闹,世子有病在身,万一昨天出了事,你如何向八王爷交代?” “您老放心,世子命大,没那么容易死,昨天只是去华香楼小坐喝酒,哪那么容易出事……况且您昨天不是……也在吗?”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连眼睛都不敢看王行知。 “你还顶嘴!”王行知拍桌。 “小侄不敢。” 王行知叹了叹气,而后很认真的问他:“景序,你与我说实话,世子,真的是来朗州养病的吗?” 方景序心下一怔,但表面如常。 他不能让王行知这老狐狸从自己的表情上看出端倪,便故意露出几分困惑的表情,抬头问:“王老,您这话问的小侄有些不明白了,世子得了寒症,是来朗州找林老太爷看病的,正好我又被贬朗州,就与我一起同行了,可是不巧,刚到朗州,就听闻林老太爷去世的消息,所以世子才暂住在 林家,待病情稳定,再回京城。” 说罢,他添了一句:“您老心思别太重!” 王行知皱眉,知道他的意思,反过来提醒他:“并非我心思重,而是你我都明白,世子身份敏感,不能有一丝差池,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景序,你也会受到牵连。”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沉重。 方景序眼神中闪过一抹坚定,他道:“我知道。” 他知道! 可他不怕! 从选择陪着亭羡来朗州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只要亭羡想做的。 他就陪他到底! 王行知也不再多说,他相信方景序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方景序送王行知离开。 王行知又与他说起举荐书的事。 他只觉得头疼,但嘴上还是连连应下。 送到衙门口,王行知又突然同他提起另一件事:“对了,昨天和你们一起在华香楼的,其中有一名女子,你跟她很熟吗?” 女子? 说的是玉君或者林念听? 不得不说,王行知真是一只老狐狸……玉君姑娘和林念听昨天都是男装,连楼里的老花娘都没看出来。 这老家伙的眼神,未免也太毒辣了。 第130章:生老病死,自有定数 方景序也不敢撒谎,问:“当时有两名女子,您说的是?” 王行知道:“穿着青衫的。” 青衫…… 是玉君! 方景序如实道:“她叫玉君,是林老太爷的续弦。” 王行知想起林家立春宴那天,他经过甬道时看到的那道背影……当时林府的小厮就说,那是林老太爷的续弦。 原来昨天是她! 王行知若有所思,继而又问:“她今年多大?哪里人?” “是哪里人小侄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她刚过完及笄礼。” “才十五?” “年纪……是小的点,所以林家上下,也都不拿她当老夫人看,小侄虽然与玉君姑娘不常来往,但听世子说,玉君姑娘医术了得,而且现在世子的病也由她在照料。”方景序觉得这也没什么可掩的,既然王行知问起,他也就大方的说了。 王行知点了点头,眉头紧锁,表情难测。 方景序不明道:“王老,你怎么突然问起玉君姑娘?” 莫不是认识? 王行知沉眸,说:“没什么,只是好奇随口一问。” 方景序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王行知。 但又不敢看得太明显。 多少有些收敛。 王行知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眼前,立马 冷着脸提醒他:“你也得注意一点,她毕竟是林老太爷的继室,你与她,不可走得太近,以免遭人口舌。” 方景序:“……是,小侄明白。” 送走王行知后,方景序松了口气。 衙门的小吏过来问:“大人,今天还去审人吗?” 方景序立刻摆出官威:“当然要审!走!” 他要去牢里审问张小石! 那家伙嘴巴严的很,被抓回衙门拷问了好几天,还是不肯说出赈.灾粮的事。 方景序也很头疼。 今天必须拿出自己在大理寺时的审问手段了! …… 仁京堂。 虽然林芷烟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但丝毫不影响仁京堂的运作。 只是这两天,林世尧心不在焉。 自妹妹出了事被送去京城,他回府看了病重的母亲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二楼的药房里。 已经一天一夜了。 玉君知道后,让厨娘做了点吃的,亲自端了上去。 药房的门没有上锁,她敲了两下,里面没有回应,她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屋里开了窗子,微风灌进来有些凉。 林世尧负手站在窗户前,手里拿着一本书,装满心事的眼睛毫无焦距的遥望着远处,脸色极差。 玉君将吃的放到桌 上,走了过去。 林世尧知道是她。 玉君看着他,语气温和道:“听小童说,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我让厨房做了点清淡的,你多少吃几口。” 林世尧表情微动,侧目看她,又转身看了眼桌上的食物。 道了句:“多谢。”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玉君见他人都憔悴了不少。 她没有强逼他吃东西,只是默默的站在他身边。 过了许久,林世尧叹了声气,语气伤感地道:“我没想到,最近家里会发生这么多事,而我作为哥哥,作为做儿子,却什么也不能为她们做,玉君姑娘,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听得出来,他很自责。 玉君默了默,安慰他:“有些事,并非你我能左右的,二少爷,你无需自责……你也不不必过于忧虑,大小姐的事早晚都会过去,不说一年,三月半载后,大家兴许就忘了,至于大奶奶的病,也会好的。” “我娘病得很严重,我昨天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病得说不出话来了,我只是气自己,学这么多年的医,却治不了我娘。” “大奶奶是心疾,非汤药能喂好的。” “我知道,可是……”林世尧又重重的叹了声气, 转身将手里的医书扔到了桌子上,自我怀疑道,“其实你上次说的对,行医在于行,可我只知道看这些没用的医书,就算我看遍全天下的医书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呆子,一个连自己母亲都治不了的医呆子。” 他声音在颤,身子也在颤。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此时都写在他脸上。 玉君只说:“这不怪你。” 林世尧摇头:“就是我没用!大哥去京城前,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母亲和妹妹,可你看我都做了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如果,如果祖父还在的话……家里也不会变成这样。” 玉君没有再说安慰他的话,只是从袖中拿出一本陈旧且有些泛黄的书。 递给他。 林世尧痴了一下:“这是什么?” “这是你祖父的手札。” “什……么?!”林世尧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神,不敢置信的看着这本手札,小心的接了过来,“我记得祖父的手札,不是被沈姨娘烧了吗?” 玉君笑了笑,告诉他:“盒子里装的,确实是手札,但并非老太爷的手札。” 林世尧愣了愣,尔后点头:“我明白了。” 他捧着林老太爷这本手札,如视珍宝。 “老太爷生前交代我,我一定要亲手把这本手札交给你,所以连大老爷都没看过。你祖父还说,行医者,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不必强求太多,人的生老病死,自有定数。” “我明白了。”林世尧知道,话虽然是祖父说的,但其实是玉君在宽解自己。 他拿着老太爷的手札,眼眶发红。 玉君知道,这份礼物,林世尧会喜欢的! 林世尧说:“玉君姑娘……多谢。” 玉君只是点了下头,便离开了药房。 刚出去,医馆的小童就跑上来喊她:“君公子,朱大夫找你。” 玉君去到一楼。 朱大夫在问诊处等她,说:“你快收拾一下,随门外那人去给他家老爷问诊。” 他指了指医馆外一个小厮打扮的人。 玉君有些困惑:“老先生,您说我要学会识药把脉后,才可以出门问诊,可是这些,你还没有教我。” “你的本事,我这些天都看在眼里,你有根基,学得很快,而且只是去问问诊,把把平安脉,无妨的,去吧,不要让人等太久了。”朱大夫说。 玉君也只好收拾药箱,随那名小厮去了。 一路来到朗州驿站…… 玉君才知道,是谁要见自己。 第131章:造反了,失败了 进了驿站,小厮带她往后院去,一路来到凉亭。 凉亭前面挂着一面竹帘。 小厮拨帘进去,顺着缝,玉君看到一抹人影负手站在朱漆围栏前。 “御史大人,君公子来了。” “嗯。” “君公子,请。” 小厮拨帘请她进。 王行知已经备好了茶,石桌上还点着一鼎香。 他背身相对,望着远处清冷的天际。 玉君将药箱放在地上,朝王行知拱手行礼道:“玉君见过御史大人。” 王行知转过身来,摆手让小厮退下。 他六十年岁,却自带风骨,那道眼神苍劲有力,深深的看着玉君,低低道:“老夫该叫你玉君姑娘?还是林老夫人?” 玉君一身男装。 她并不意外王行知能认出自己,浅浅一笑道:“您唤我玉君就好。” 可王行知却说:“还是林老夫人吧,国书有道,常理辈论不可破。” 王行知请她坐。 桌上提前倒好了茶。 茶香四溢,是南岭的秀春茶。 王行知身上有文人的气度,也有武人的魄力。 他说:“听说林老太爷娶了一位年轻的继室,出身乡户,却精通医术,今日特地请您过来替我把把平安脉,也想借此,问一问老夫人关于太 爷的一些事。” “是,玉君知无不言。” “那劳烦您先替我诊脉。” 玉君从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在桌上。 王行知挽起袖子,将手腕搭在上面。 玉君替他把脉,他一边道:“老太爷一生悬壶济世,舍己为人,是难得的大善人,大医者!这世上也只有他才能担得起‘诊脉神手’之称,如此,是后辈们望尘莫及的。” 玉君默然。 专心替他把脉。 王行知继续道:“老夫人,太爷病逝前,可有痛疾?” 玉君说:“不瞒王御史,太爷病逝时,我并不在身边,但听家里人说,太爷走得很安详。” “你才十五?” “是。” “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 “父母早逝,是随一位远房婶婶长大的,婶婶待我很好。” “那……可曾去过京城?” “玉君出身乡野,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朗州了。” 她知无不言,王行知问什么,她答什么。 王行知默了默,白眉微皱,又道:“老夫好奇,你年纪轻轻,怎么会嫁给太爷?太爷也是个大智者,单从伦理而言,也不应该在这个年纪娶一门继室。” 他的话很深。 有试探。 也有质疑。 实在是因为,玉君 和“那人”太像了! 她到底是不是她? 王行知不确定。 玉君却淡淡道:“是老太爷可怜我,才给了我这个名分,我也很感激太爷。” 话落,她已经替王行知诊完了脉。 “御史大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气血稍有不足,但以您的年纪,也是正常,我开一贴方子,大人先喝着看看,过几天我再来给您把平安脉。” “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不怕您笑话,小的自小生在乡下,同一位赤脚大夫学的,他擅长给家畜看病,虽然人畜不同,但有些病理相差不大。”玉君说着,从药箱里取出笔纸。 为王行知写一贴补气血的方子。 王行知听了她这话后,表情起了一丝变化,说:“我有一位故人,也擅长医术,也说过和你刚才一样的话,更奇的是,我这位故人,与老夫人您……竟也有几分相像。” 玉君笑道:“御史大人说笑了,玉君哪有这个福分,能与您的故友相似。” 她头也不抬,继续写方子。 王行知眼眸如深,喉间发紧,手心此刻也微微在颤,他始终观察着玉君的表情,道:“我那位故人,老夫人或许也听说过……她叫姑苏。” 姑苏! 说 到这个名字时,玉君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很冷静! 仿佛真的不认识这个叫姑苏的人。 王行知有些失落…… 但还是继续试探道:“四十年前,大梁受边境属国困扰,几十万大军压近,数万将士以肉血为墙,誓死抵御,是她,以一己之力守住了嘉海关,击退属国蛮夷,为大梁打了胜仗,这才有了如今的盛世国泰。” 玉君专心写方子,表情始终平静且清冷:“玉君不懂行军打仗,自小在乡下长大,也未曾听说过……这位功名显赫的女将军,但能与御史大人的这位故人相像,是玉君的福气。” “说到福气,她可没有老夫人您这样的福气。” “为何?” “因为……”王行知觉得喉咙更紧了,“她造反了!失败了!” 所以大梁上下…… 没人敢提这个名字。 玉君蹙眉,终于抬头看王行知。 但也只说了句:“可惜。” 她写好了方子,交给了王行知身边的小吏。 最终离开了驿站。 王行知坐在亭中,久久不语…… 心绪复杂。 林府。 吃过晚饭,沈姨娘就让谢棠亲自上厨房熬了一碗参汤,领她去主院看望许氏。 “娘,姨母连门都不让我 们进,我们还去看她做什么?” “你这孩子!”沈姨娘用手戳了戳女儿的太阳穴,揣着一万分的心思说,“上回跟你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 林芷烟和林双双现在都被送走了,你姨母身边就只有林世尧那个医呆子, 他还整天待在仁京堂,连人都看不见, 所以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在你姨母面前表现,对她多关心点,对你以后有好处。” “这些我都懂,但是姨母能瞧得起我吗?就靠这碗汤?” “一碗参汤当然不行。”沈姨娘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上面绣着一株精细的梅花。 谢棠将帕子拽过来:“娘,这不是我送给你的吗?” 沈姨娘拍拍她的手:“傻孩子,你送我的帕子还少吗?这块你就当送给你姨母的,你姨母看了这上面的绣梅,就知道你的女红比林芷烟还要好,她心里有了底,以后就会仔细栽培你了。” 谢棠有些心虚:“能行吗?” “你信娘的话!” “我是担心姨母不好糊弄。” 谢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许氏持家几十年,哪能跟普通的家妇一样?定是有心思有算计的,不然也不会把百口人的林家料理得这么妥妥当当。 第132章:做你姨母的绳子 沈姨娘眼神眯了眯,阴笑道:“你别把你姨母想得太精,最近经历这么多事,她急需一根绳子往上爬,娘要你做你姨母的绳子!” 谢棠重重点头。 她做梦都想代替林芷烟! 到了主院,大门还是紧闭。 沈姨娘敲开了门,主院丫鬟揽月开的门。 只小开了半扇了。 揽月说:“姨娘,大奶奶说了,谁都不见,您回去吧。” 正要合门时…… 沈姨娘立刻一只脚踩进去挡住了门框:“你这不长眼的丫头,我又不是别人,我是大奶奶的亲妹妹,也是你的主子!” “沈姨娘,您别为难奴婢……” “你去跟大奶奶说一声,就说棠儿惦记姨母,特地熬了参汤过来看她,快去!” 揽月为难,但还是进去通报了。 过了好一会才回来。 请了沈姨娘和谢棠进去。 江嬷嬷守在屋外,先提醒沈姨娘:“姨娘,见了大奶奶可千万仔细说话。” 上次沈姨娘在林芷烟床边说了胡话。 挨了大奶奶一巴掌。 沈姨娘现在还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拉着女儿进了内屋,丫鬟正在伺候许氏喝汤药。 许氏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形如枯槁。 仿佛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 大姐。”沈姨娘眼眶发红,扑到床边,心疼道,“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 许氏摆手,让伺候汤药的丫鬟退下,问:“你怎么来了?” “你闭门不见人,我都急死了,再不让我进来,我可就要爬墙了。” “说这种胡话做什么!” “我是担心你,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的身体我最清楚,稍微吹点寒风,就要在床上躺好几天,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得要你半条命。”沈姨娘哭了,拿着帕子抹眼泪。 “行了,我还没死。”许氏说。 “呸呸呸,不兴这种不吉利的话。”沈姨娘一把握着许氏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说,“大姐,你知道我嘴笨,说不出来什么乖话,但我心里是好是坏,你是最清楚的,亲人就跟嘴一样,上唇碰下唇,是分不开的。” 说时,沈姨娘开始给女儿使眼色。 让女儿赶紧过来表现。 许氏也注意到了站在一边的谢棠,问:“你怎么也来了。” 谢棠端着那碗参汤立刻走了过来。 沈姨娘起身,给女儿腾地方坐。 “姨母,棠儿心疼您。”谢棠声音哽咽,捧着参汤道,“知道您病了,棠儿这两天都睡不着,今天特意到厨房熬了 参汤给您。” “你有心了,可是姨母刚喝了汤药,暂时喝不下。” “那让丫鬟拿去厨房温着,等您想喝了,再喝。”谢棠把参汤交给丫鬟,又泪眼婆娑的说,“姨母,您也别太伤心,事情已经发生了,总会过去的。” 她说话时,又看了母亲一眼。 沈姨娘继续给她使眼色。 谢棠会意,又同许氏说:“堂姐虽然去了京城,如今不在您身边,但以后棠儿会陪着您的,娘说了,这世上除了她,姨母便是我最亲近的人。” “你娘还说过这话?”许氏质疑的看了沈姨娘一眼, 自己妹妹什么德行。 她清楚。 绝不可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沈姨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没想到女儿会这样说,赶紧道:“是棠儿孝顺,她知道你对她好,心里一直念着呢,而且还经常跟我说,等她以后出息了,一定好好回报你。” 她话里有话。 许氏也听懂了:“女子要有出息,便是嫁人。” 沈姨娘顺利把话题引到了谢棠的婚嫁上。 她很清楚,就靠自己,是不可能为女儿谋得一桩好婚事。 但大姐可以! 现在林芷烟去了京城,双双又被送到冀州……机会来了。 沈姨娘压制 住心中的激动:“所以棠儿要你多疼疼了。” “她是我外甥女,我怎么会不疼她。”许氏握住谢棠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姨母知道你乖。” 谢棠也顺势拿出那块梅花帕子:“棠儿知道您喜欢梅花,所以绣了一块帕子给您。” 许氏拿在手里,看着上面那朵梅花……绣工十分精致。 她怎么记得,谢棠的绣工很差? “我都不知道,你还能绣出这么漂亮的梅花。” “棠儿没有堂姐有天赋,只能靠后天努力。” 许氏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喘了声气道:“行了,你们回去吧,我也累了。” 沈姨娘看大姐确实有些累了,也没指望一次就把事办妥。 便带着谢棠走了。 许氏坐在床上,看着手里的帕子,眼神很锐,不见病气。 江嬷嬷进来道:“大奶奶,姨娘和棠姑娘走了……这块帕子,是棠姑娘绣的?” “我这个妹妹啊,聪明劲从来不用对地方。” “看样子,沈姨娘是觉得机会来了。” “机会?!”许氏轻哼,“哪怕烟儿和双双不在我身边,也轮不到棠儿。” “那是肯定,大小姐去了京城,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有安珩和云铎在,何愁烟儿嫁不 好。” “京城遍地贵族,说不定,大小姐嫁入皇室都有可能。” “是一定!”许氏的眼睛里,带着对权利的渴望。 所有人都以为,许氏把林芷烟送去京城,是为了避开这桩丑事,实则,她是在为女儿谋一个更大的天地。 京城……一切都有可能! 她把谢棠那块梅花帕子扔给江嬷嬷:“收起来,不要碍我的眼。” …… 出了主院,沈姨娘就说:“听到没有,你姨母夸你了。” “可是娘……”谢棠挽着母亲,小声的说,“我看着姨母的样子,像是……不久了。” 沈姨娘沉脸呵了她一声:“不准胡说。” “娘,我说真的。” “你姨母绝不能出事!我们之所以能在林家寄住这么多年,全是靠你姨母,你姨母要是出了事,以后这林家上下谁还瞧得起我们?” “女儿也不想姨母出事,但这种事,真说不准。” “别乱想了,你姨父医术了得,不会让你姨母有事的,只是最近事太多,你姨母犯了心疾,所以被病气压着。”沈姨娘嘱咐她,“这两天你一有空,就到你姨母面前去,多送点参汤什么的,等你姨母好了,你的婚姻大事,她会替你妥善安排的。” 第133章:黄鼠狼给鸡拜年 谢棠听了母亲的话,还是有所顾虑道:“娘,我要嫁的人,必须得是王孙贵族,万一姨母给我挑的只是寻常家的公子,女儿上哪哭去?” “你当你姨母蛇蝎心肠?不会的!她就是再有狠毒的心,你到底也是她的亲外甥女。” “反正不是王孙贵族,女儿坚决不嫁。” “好好好……” 别说谢棠不嫁,沈姨娘也不会同意。 她这辈子就指望两件事,一件是女儿嫁得好,一件是儿子有出息,做大官。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林家翻身! 才能摆脱掉寄人篱下的窘境。 母女俩说着话,已经回了院子。 刚进门,就撞上正准备出门的谢行。 他神色匆匆,像是要去办什么事。 沈姨娘拦住他:“行儿,你这又是要上哪儿?怎么天天往外跑。” 谢行着急:“娘,我出去有急事。” “你能有什么事?天天就只知道吃喝玩乐,一件正经事也不见你干。”沈姨娘把谢行拽回了院里,严肃道,“你好好在家待着,上次喝了酒差点冻死在巷子里,还不知道长记性。” “我这回不是出去喝酒,我是去找鸟。” “鸟?”沈姨娘先是纳闷,后怒斥道,“哪来的鸟 ?你又学着别人逗鸟了是不是?行儿啊,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比不得你那几个表哥,他们有你姨父帮扶,可娘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官场门道,不能为你谋前程,你要想出人头地,就得自己长本事。” 说着说着,沈姨娘眼泪都出来了。 她恨铁不成钢啊! 姐姐三个儿子,大儿子林安珩和三儿子林安铎在京为官,二儿子林世尧虽然是个医呆子,可偌大的仁京堂迟早也会交到他手上。 再说三奶奶柳氏的儿子林从淮,将来一旦高中,那前程也是不可估量的。 唯有行儿…… 沈姨娘只能叹气。 谢行见母亲这样,只好老实交代:“您误会了,孩儿哪有空学人逗鸟?我听人说,方大人喜欢养鸟,尤其是那种羽毛又长又漂亮的鸟,所以我托人帮我找了几只,可那几只鸟不是瘦不拉几,就是长得平平无奇……没办法,孩儿只能自己出去找,明天就要送过去了。” 方大人! 谢棠表情一喜。 她压制着心中浮起的情愫,赶忙问:“哥,你怎么突然要给方大人送鸟?” “还不是为了我的前程?京城来的那位王御史,此行是专为朝廷举荐人才的,我虽 然和方大人已经打过招呼,请他帮我美言几句,可这当中……好像出了点问题,所以我得再加把劲,多和方大人亲近亲近,投其所好,才能办成大事。”谢行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通过方大人,搭上王御史。 他要为谢家光宗耀祖! 沈姨娘一听,赶紧将儿子往外推:“你怎么不早说,快,快去找鸟。” “等一下,哥。” “棠儿,不要耽误你哥办大事。” “我知道哪里有漂亮的鸟。” “哪里?”谢行忙问。 谢棠说:“林念听那,之前我看到她手里拎着一个鸟笼,里面那只鸟五颜六色,而且尾巴又长又好看。” 林念听! 谢行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压了下去,满眼厌恶道:“那死丫头跟我不对付,怎么可能把鸟给我。” 谢棠和林念听也一向不对付。 彼此都恨极了对方。 但为了哥哥…… 也为了投得方大人所好。 她决心低一低头,豁出去了:“我去试试,不过哥,你得答应我,要是我把鸟拿来了,你明天去找方大人的时候,也得把我带上。” 与其靠姨母给自己安排婚嫁,倒不如自己争取。 她还是觉 得那位方大人最好! “你跟着去做什么?” “这个你别管,反正你带上我就是了。”不仅哥哥要抓住这个机会,她也得抓住。 沈姨娘一眼就看出了女儿的心思。 原来女儿要嫁的王孙贵族……是指那位方大人啊! 她用极短的时间把这件事仔细捋了捋,听说那位方大人调任到朗州之前,是大理寺衙门最年轻的少卿,而且一表人才,能力出众。 来朗州刚上任,就办了一桩贪污案。 日后回京述职,是迟早的事。 这样的人,不失为最佳夫婿! 沈姨娘心中的算盘越大越响了,便和谢行说:“行儿,带上你妹妹一起去吧,多出去走走也好。” 她没有将话摆在明面上。 谢行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搭上王御史,根本没心思往方面想。 再加上母亲开口。 他也就答应了。 谢棠也不再耽误时间,带着丫鬟杏儿赶紧去东院找林念听。 林念听这会正拉着屋里的几个丫鬟陪她掷骰子玩。 点数最小的,就喝一杯苦瓜汁。 可玩了一会,林念听就玩腻了:“没意思,还是出去喝酒打架比较痛快。” 她想和青野再打一架! “小姐,谢姑娘来了。” “谢棠?她来干什么?” “奴婢不知道,那,是要请谢姑娘进来?还是打发走?” “喊她进来吧。” 丫鬟把谢棠放了进来。 以往两人见面就怼,但谢棠这回却一脸和气,进门就喊了一声:“念听妹妹。” 林念听从头皮麻到了脚底。 心想这女人转性了? 林念听瞪她一眼,没好脾气道:“你跑来做什么?” 谢棠满面笑容:“念听妹妹,我来看看你啊……哟,你在玩骰子呢?我也会。” 她伸手去拿桌上的骰盅。 林念听手臂一挡,将她推开:“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在我面前恶心我。” 换做以前,两人已经吵起来了。 但谢棠努力压制怒火,耐着性子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念听妹妹,我们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不是亲姐妹,但同亲姐妹也无疑……我来,是想找你求样东西。” “求?”林念听惊到了,心中开始设防,觉得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我记得你养了一只鸟,一只长着绿色尾羽的鸟。” “所以呢?” “可否送给我?” “谢棠,你是不是病了?”林念听觉得毛骨悚然。 第134章:谢棠上了两次当 谢棠唇角僵硬的笑了笑,她也觉得现在的自己有病。 不然也不可能在林念听面前这么低三下四。 可为了方大人…… 她说:“我没病,我是认真的,念听妹妹,求求你了,把那只鸟送给我吧。” 林念听眯着眸子上上下下打量她,又绕着她走了一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端倪,便说:“像你这种心狠手辣的歹毒女人,眼里连一只苍蝇都容不下,会喜欢鸟?你不会是想问我要了去,然后送到厨房炖鸟汤吧?”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因为你就是这种人!” “你!”谢棠袖中的手紧握,指甲都要扎进肉里的,但为了方大人,她还是忍了,声音软软的说,“我才没有要炖什么鸟汤,我是真心喜欢那只鸟,念听妹妹,你就割爱送给我吧。” 杏儿递过来一个四方锦盒。 谢棠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碧绿的镯子,直接戴到了林念听的手腕上,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这只镯子,是我及笄的时候,姨母送给我的,我现在把它送给你,当是和你换那只鸟,怎么样?” “你舍得?” 林念听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谢棠。 这只镯子很值钱! 而且是谢棠的及笄礼。 她竟然愿意用一只镯子来换一只鸟。 林念听猜想,一定是因为那只鸟对谢棠有很大的用处,不然她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既然如此…… 林念听灵机一动,立马有了坏主意。 她将镯子藏进袖里,说:“行,我跟你换!不过……” “不过什么?” “你得跟我玩一把掷骰子,你刚刚说你会玩,你要赢了我,我就答应跟你换,你要是没赢我……我也可以跟你换,但你得喝一杯,这个!”她指着旁边的苦瓜汁。 “好。”谢棠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她知道,林念听就是拐着弯想让她喝苦瓜汁。 她也不是没喝过,那东西养颜的很。 林念听暗暗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悄悄出去一趟,很快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杯苦瓜汁,把原先桌上那杯给换了。 谢棠和林念听掷骰子。 谢棠输了。 林念听把那杯换掉的苦瓜汁递给她:“愿赌服输,喝。” 谢棠捏着鼻子,全喝了。 林念听蔫坏蔫坏的笑着……不过杯里的东西还没这么快有反应,应该要到明天早上才能见效。 “我喝完了,鸟呢?” “鸟?我 又没说鸟在我这。” “什么意思?” 林念听往罗汉床上盘腿一坐,抓起面前的瓜子嗑了起来,一边道:“那只鸟我送到玉君祖母那去了,你想要?自己到栖迟院找她要去。” “你把鸟给玉君了?” “是啊。” “林念听,你耍我!”谢棠终于忍不住了,怒吼道。 “原形毕露了吧!谢棠,这才是你!” “你把镯子还给我。” “送给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这镯子是我用来跟你换鸟的,你不把鸟给我,凭什么收我镯子,这是姨母给我的及笄礼,你还给我。”谢棠伸手。 其实在打算用镯子跟林念听换鸟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事后要怎么把镯子拿回来。 先把鸟拿到手,等过两天就去找姨母,说自己镯子丢了。 到时候给林念听来个人赃并获。 一举两得! 可没想到林念听先翻脸不认人。 可恨! 等等…… 她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上当了……当初母亲烧了玉君的檀木盒,被姨父惩罚搬去了扶风阁,她跑去求玉君,希望玉君能和姨父说说好话,让母亲出来。 当时玉君答应了,可等她跪下磕完头。 玉君就反悔了 ! 自己还落得个禁足的下场! 该死的! 她竟然上了两次当! 林念听把嗑下来的瓜子皮扔到她手上,还啐了一口,翻了个大白眼道:“我都说了,我同意跟你换,但是鸟不在我这,你自己找玉君祖母要去。你如果能要到,那是你的本事,要是要不到,那也不能赖我,反正我是同意跟你换的。” “林念听!”谢棠抓狂了,上去就要拉扯林念听。 可她忘记了,林念听会武功,她手刚伸过去,还没挨到对方的袖口,就被一把捏住,胳膊拧到了身后。 杏儿大喊:“小姐。” 林念听的丫鬟也不是吃素的,两三个上来,把杏儿拦下。 最终主仆二人,被扔出了东院。 谢棠气得脸都绿了,比那只镯子还绿。 眼下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杏儿问:“小姐,这下怎么办啊?要不要找姨娘来?” 谢棠气不打一处来,反手给了杏儿一巴掌:“你个没用的东西,刚才不会去把我的镯子抢回来吗?” 杏儿捂着脸,委屈道:“奴婢就一双手,哪里……哪里抢得过来。” “真是白养你了。”谢棠踢了一脚门口的石阶,冲着紧闭的大门骂道,“林 念听,你最好别被我逮到,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小姐,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哪!去栖迟院!” 她必须把那只鸟要过来! 林念听的丫鬟猫在门缝里看,看到主仆二人走了后,才回去同小姐说:“谢姑娘在门口骂了几句,就气呼呼的往栖迟院去了。” 林念听摆弄着腕上的镯子:“玉君祖母才不会给她!” “可谢姑娘并非善茬。” “放心,我的玉君祖母虽然看起来娇娇弱弱,但也不是好欺负的,她只要一哭,就能把谢棠哭死!” 玉君祖母哭起来很好看。 当初可是把沈姨娘哭进了扶风阁,还把谢棠哭得禁足了好些天。 所以,她根本不担心玉君会在谢棠手里吃亏。 她把镯子摘了下来,嫌弃的扔到旁边:“她戴过的脏东西,我才不要呢!”转而交代丫鬟,“你明天把这只镯子拿出去当了,当来的钱去给我置办几件称手的兵器。” 同时,她也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林芷烟去了京城,她没法卖她了,但是她可以卖谢棠啊! 想到这里,林念听十分兴奋。 她让丫鬟拿来纸笔,开始奋笔疾书。 重新写“勾栏院卖人计划”! 第135章:一只笨鸟而已 今天见完王行知后,玉君就回府了。 月明高悬,微风徐徐。 玉君坐在屋外的廊芜下,手边一盏热茶。 她在想王行知的话。 “因为……” “她造反了!失败了!” 但其实,王行知的故事只讲对了一半。 她是失败了,但并非造反。 她不老不死活了几百年,积累了万贯家财,富可敌国,但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四十年前,大梁受边境属国侵压,敌军一旦越过最后的防线嘉海关,全境子民便会遭受史无前例的屠杀。 她的父亲姑苏兰缺,是大梁开朝的元老将军,曾经说过,大梁是在他手里站起来的,他不希望有朝一日看着它倒下。 为了父亲的信念,玉君身披战甲入了大梁军营。 并提供粮食等一切后备。 也是在那个时候,王行知脱下官服,年仅十七的他披甲入营,担任军师,亲眼目睹了这位女将军的卓越风姿。 短短三个月,梁军战胜属国,凯旋回朝。 她成了大梁的英雄! 她亲自养大的白眼狼也受了她的恩泽,如愿嫁给先帝为妃,并一跃成了如今大梁朝最为尊贵的太后。 垂帘听政四十载! 而她,成了造反的逆贼! “ 姑娘?”云柳从屋里拿了披风盖在她身上。 玉君缓过神,眼眸逐渐清明。 “院里起风了,奴婢把炉子挪出来吧。” “我不冷的。”玉君温柔的笑了笑。 冷风吹来,吹起了满院子的花瓣。 廊下那只鸟在笼子里也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 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云柳走过去往笼子里放了一把鸟爱吃的谷子。 鸟儿不吃,上蹿下跳。 叫个不停。 看起来特别凶。 云柳纳闷:“奇怪,平时都安安静静,今天这是怎么了?” 玉君眼中一道冷芒闪过,不染口脂的绯唇轻勾,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猎物上门了。” 果然,院门这时被人拍响。 猎物来了。 云柳跑去开门,看到是谢棠时,立马将刚打开的门又合上,只留一条细缝:“谢姑娘?” 上次谢棠进来,用剪刀把姑娘伤了。 这次,她绝不能放谢棠进院门。 谢棠在林念听那里受了气,眼下脸色很不好看,但为了拿到那只鸟,她努力平复情绪,说:“我找你家姑娘,开门让我进去。” 云柳还是抵着门,说:“我家姑娘休息了,谢姑娘……明天再来吧。” 先打发走再说。 谢棠 懒得跟她废话,拉着杏儿要去推门。 “谢姑娘,我家姑娘真的睡了,您……” “闪开!” “谢姑娘,您不能这样。” “云柳,让谢姑娘进来。”玉君说。 趁着云柳回头回话的间隙,谢棠已经推开门进来了,并一把将云柳推开。 还白了她一眼,低斥道:“贱丫头!” 再看向玉君时,谢棠又换了一张温和的笑脸,快步走到廊芜下,一眼看到了挂在廊下那只雀跃活泼的鸟……五颜六色如凤凰,长长的绿色尾羽漂亮极了。 她肯定,方大人一定喜欢! 玉君坐在椅子上,目光清冷的看着她,淡淡道:“这么晚,谢姑娘怎么来了?” 谢棠收回目光,直接道:“我是来取鸟的。” 玉君“哦”了一声:“是那只吵人的鸟吗?” 她指着笼中的鸟。 鸟叫得更欢了。 用身体冲撞鸟笼。 谢棠不想废话,挑明了说:“我刚从念听妹妹那里过来,她答应把这只鸟给我,让我来栖迟院找你取。” “哦,那你拿走就是。” “啊?”谢棠愣了下,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玉君也太好说话了! 但越是这样,反而让她越害怕,越警惕。 实在是刚才被 林念听耍了,她不得不多个心眼。 玉君看出她的心思,笑说:“不过一只笨鸟而已,谢姑娘喜欢,拿去养就是了,只是玉君不明白,你怎么会突然稀罕一只鸟了?” 谢棠咽了咽口水:“这个你别管,你赶紧把鸟取下来。” 玉君说好,叫云柳:“云柳,去屋里搬张椅子,把笼子取下来给谢姑娘。” 云柳是不肯的。 这只鸟明明是三小姐送给姑娘的,又怎么会再答应给谢姑娘? 云柳说:“姑娘,要不要奴婢去东院问一问三小姐?” 谢棠一听,怒道:“你家主子让你把鸟笼取下去,你是没长耳朵吗?耽误了主子的事,小心被掌嘴。” 云柳欲言又止,看向玉君。 玉君表情依旧淡然,端起茶杯,动作优雅的用杯盖拨着茶面,语气冷冷道:“我家丫头不懂事,手脚也比常人笨,谢姑娘若是着急,不妨自己把鸟笼取下来。” 谢棠确实急。 她朝杏儿使了眼色,杏儿冲进屋里搬了张椅子出来,踩上去够鸟笼上方的钩子。 可是解了半天也没解下来。 谢棠骂了句“废物”,把杏儿拉了下来,自己去够。 可那钩子像是生在了上面,极难解。 她 再伸手时……椅子忽然偏向一侧,脚下不稳,整个倒了下去,杏儿去扶,却没扶住,反倒被谢棠压在了身下。 主仆二人双双栽地。 谢棠狼狈的趴在玉君脚下。 玉君只低头睨了一眼,悠闲的喝了口茶,嘴角笑意此时更深,好似蕴藏着极大的危险。 云柳也在旁边暗自发笑,觉得解气。 杏儿扶着谢棠起来:“小姐,您没事吧?” 谢棠脸色难堪,涨得通红,边整理头上的发髻,边推开杏儿。 她今天把脸都丢尽了。 从林念听那里丢到玉君这。 玉君说:“忘记提醒谢姑娘了,这张椅子的脚坏了。” 谢棠怒呵:“你不早点说!” “我哪里知道你的丫鬟这么不长眼,屋里这么多张椅子,她偏偏选了这张?谢姑娘,回去了可得让你的丫鬟练练眼力,今天只是搬错了椅子,日后若是侍错了主子,那可是会要命的。”玉君话里有话,虽是提醒,实则是警告。 谢棠眼下哪里听得出这些? 但云柳知道,姑娘这是在给自己出气。 谢棠气呼呼的,转头瞪云柳:“你去取!” 云柳往玉君身后一站:“奴婢手脚笨,取不下来,谢姑娘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第136章:打春雷是祥瑞之兆 “你取不下来,当初又是怎么挂上去的!” “三小姐会武功,是她挂上去的,谢姑娘还是去找三小姐来取吧。” “你这丫头,伶牙俐齿的。”谢棠眼神如刀子,已经将云柳捅得千疮百孔了,她看向玉君,“好好管管你的人。” 玉君不咸不淡道:“谢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这里是栖迟院,是我的地方,你来我这求我拿东西,怎么还训我的人?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我没听说过!” 求! 她用的是“求”字。 谢棠面红耳赤,被怼得无话可说。 最后没有办法,她只能喊杏儿重新取张椅子来,废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把鸟笼取下去。 得到鸟,谢棠一刻也不愿多待,得意洋洋的走了。 云柳关好院门回来,姑娘已经进了屋,她收拾茶具进屋道:“姑娘,您为什么要把鸟给谢姑娘?三小姐不是说,这只鸟是送来给您解闷的吗?又怎么可能再送给谢姑娘?” “她喜欢,给她便是。” “可是那只鸟姑娘养了这些天,都养熟了,姑娘舍得,奴婢可舍不得。” “你要是喜欢,明儿我给你买一只。” “奴婢就喜欢三小姐送的那只。”云柳心疼的说,“姑娘,您就是太 好说话了,所以谢姑娘才总欺负到您头上。上次拿着剪刀冲进来伤了您,这次又进来抢三小姐送您的鸟,以后,还不知道会对您干出什么混账事呢。” 玉君捏了捏她的脸:“好丫头,可不兴这么小气。” 云柳揉着脸,娇嗔道:“奴婢只一心向着姑娘,才不管别人呢。” 玉君有些乏了。 云柳伺候她解衣休息。 玉君看她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告诉她:“放心好了,那只鸟会自己飞回来的。” 云柳眼睛一亮:“真的?” “生了翅膀,是会飞的。” “可是关在笼子里,想飞也飞不了啊。”云柳不解。 “一个破笼子而已。”玉君深深一笑。 谢棠喜欢抢,那就让她尝一尝,抢了别人东西的后果。 玉君本不打算这么快收拾她的。 可既然她自己要撞上来。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外面,夜空中打了道雷。 云柳说:“这是春雷,打春雷是祥瑞之兆。” 春雷代表着万物复苏、新的一年农事耕作开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第二天。 谢棠早早就起来了,今天要和哥哥去衙门找方大人。 她满心期待,准备盛装打扮。 杏儿打了水进来 给她净脸,看到她时却吓了一跳。 “小……姐?” 谢棠刚起来,还披散着头发,看杏儿看到自己跟看到鬼一样,皱了皱眉不悦道:“死丫头,做什么!神神兮兮的。” “小姐,您的嘴……嘴……” “我的嘴怎么了?” 谢棠摸了摸自己的嘴,能感觉到肿起来了,周围还有颗粒,她赶紧跑到妆奁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也吓了一跳。 樱桃小嘴此时肿胀如香肠,周围还起满了红痘。 看起来触目惊心。 可是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摸起来的时候也不觉得疼。 谢棠往后踉跄几句,满脸惊愕:“我的嘴……怎么……怎么会这样?娘!” 沈姨娘很快过来了,看到女儿这幅模样时差点没吓晕。 赶紧叫人去请府医。 府医过来看了,说大抵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起了肉疹。 杏儿说:“是不是喝了三小姐那杯苦瓜汁?” 谢棠否定道:“不可能,我是能吃苦瓜的,以前吃,也没见过会这样。” “那就是碰了点别的。”府医说。 “可是从昨晚到现在,我就喝了林念听给我的那杯苦瓜汁,没再吃别的了。” “会不会是那杯苦瓜汁里加了什么东西?” 沈姨娘怀疑道。 “应该……不会。”谢棠也不敢确定,毕竟林念听那种人,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我喝那杯苦瓜汁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别的味道……娘,我现在怎么办?” “大夫,你赶紧开药吧。” “先按照普通的肉疹治,吃两天药看看。”府医准备写方子了。 谢棠却急道:“还要吃两天?不行!今天就得给我治好。” 府医无奈道:“谢姑娘,这是肉疹,并非风疹,需要好好静养,就算吃了药,嘴上的痘粒最快也要两天才能消。” 谢棠顶着香肠嘴,哭着喊母亲:“娘……” 沈姨娘安慰她:“好了好了,今天见不到方大人,日后有的是机会。” 呃? 谢棠止了哭:“您……您都知道?” 沈姨娘看府医写好了方子,就把府医打发了出去,叫丫鬟去抓药,等到屋里就剩母女二人,沈姨娘才道:“我是你娘,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那位方大人确实不错,年轻有为,你若能嫁给他,咱们谢家就有脸了。” 谢棠也不藏着掩着了:“女儿……是喜欢他,所以今天一定要去见他。” “你先别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娘,机会难得!” “可 是你现在这样,也出不门。” “我不管,您一定要替女儿想想办法,哪怕是远远看一眼,让方大人知道有女儿这个人也是好的。”谢棠担心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就难了。 沈姨娘想了想,说:“倒也不是没办法。” “什么办法?” “可以戴块面纱遮一遮。” 谢棠眼睛一亮:“是个好主意!” 很快,兄妹俩出门了。 谢棠精心打扮了一番,身上珠光宝气。 虽然戴着面纱,但露出来的那双眼睛被她化得极好看。 马车里,谢行拎着那只鸟春风得意。 “林念听那死丫头这么好,竟然肯把鸟给你?” “她哪有那么好?我是用姨母送我的及笄礼跟她换的。” “那只镯子?”谢行声音拔高,“你疯了,那镯子老值钱了!你就这样给她了?” “我当然知道值钱,但是为了哥哥的前程,一只镯子算得了什么。” “棠儿,你放心,只要得了王御史的推荐,哥哥就能入朝为官,将来给你买更好更值钱的镯子戴。” “我才不稀罕什么镯子,我要的是… 第137章:笨主意 衙门,牢房。 昏暗的审问室里,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入鼻。 张小石被五花大绑的绑在十字架上,身上囚衣血迹斑斑。 脸上却没有伤。 因为方景序有令,不准伤他脸。 张小石脸上原本就有一道自眉尾到下巴的伤疤,如蜈蚣般狰狞恶心,若脸上再沾点血,方景序觉得恶心……他这个人,审问手段虽然残忍,但讲究美观。 而张小石自打被抓进县衙大牢到今天,每天都要被拷打一遍。 但关于赈.灾粮的事,他一直矢口否认。 方景序审累了,坐下来喝口茶休息,官袍被他提起来缠在腰上,袖子也掳到手肘处,没有一点官相。 倒也不怪他,主要是这身官服实在不方便。 他大理寺的官服以行动为主,修身简洁,袖口束紧。 不像县令服这样的宽袖口,斯斯文文,不符合他的风格。 “张小石,本官有的是时间等你开口,你一天不说,本官就等你一天,你十天不说,本官就等你十天……总有你愿意开口的时候。”他坐在那像个地痞流氓,喝茶如喝水,行止粗鲁。 “我都说了一百遍,我不知道。”张小石有气无力的怒吼道,“你们衙门的赈 .灾粮丢了,却赖到我一个平头百姓身上,等我出去,我一定告到青州府衙去。” “本官真要被你吓死了!” 方景序噗嗤一笑,手中剩下的半杯茶,抬手间,全泼在了张小石脸上,他也休息够了,起身走过去,抓起张小石的头发往后扯,露出一张狰狞带疤的脸。 “你就是告到天皇老子脚下,本官也照审不误。” “啊呸!” “小崽子嘴硬。”方景序朝他肚子给了一拳,眼神锋利道,“你要是交代清楚那批赈.灾粮的去处,本官或许能饶你不死。” 张小石身上吃痛,却咧嘴发笑,笑得疯癫:“方大人,你真当我傻啊?别说我不知道什么赈.灾粮,我就是知道,也不能说啊,不然你以为我走出衙门大牢,还能活命吗?” 他不傻! 被严刑拷打了这么多天,他还咬死不认,不是因为他骨子硬气。 是因为他怕! 一旦交代了那批赈.灾粮,就算衙门不杀他…… 东家也不会放过他。 甚至死得更惨,还会祸及家人。 他臭命一条无所谓,可他还有一个八十岁的老母。 方景序拍拍他的脸,眼神露狠:“不急,本官可以继续陪你玩,来 人,把这狗崽子衣服扒了!” 衙役应声,迅速扒光了张小石的上衣。 又提了一桶水进来。 方景序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根鞭子,渗到捅里全部打湿,拎起来缠在手上,往地上挥了一鞭。 声音震慑整个牢房。 沾了水的鞭子和刀子无异,挥在人身上才是真的疼。 方景序看着张小石阴恻恻道:“别说本官不给你机会,这一鞭子抽上身可得皮开肉绽,再洒一把盐上去,那滋味,够你受的了。” 张小石眼神发颤。 像他这样的恶霸,这种手段他自己就玩过,知道厉害。 但一想到自己那八十岁的老母。 他还是死咬着牙,什么也不肯认。 方景序直接一鞭子挥过去,抽得张小石胸膛见血,仰头惨叫。 审问室上面的暗阁里,商亭羡目睹了这一幕。 他眼神泛冷,看不出任何情绪。 青野在他旁边道:“主子,这桩案子,方大人审得太久了,不像他平时雷厉风行的作风。” 按照方景序在大理寺时的做派。 他早就把张小石的嘴割开了。 绝不会等了这么多天,案子还一直没有进展。 否则商亭羡今天也不会来! 他要看看,方 景序是怎么审张小石的…… 原来是这样悠悠慢慢。 商亭羡幽冷的眼神看着方景序,薄唇轻掀:“连你都看出来了。” 青野道:“您的意思是……方大人有意拖延?” “王行知给他一个月的时间,要他做出成绩,好借此举荐他回京,景序不好推,又不能跟王行知说实话,所以只能拖到王行知回京后,再查赈.灾粮。” “真是难为方大人了,但这案子拖得越久,一旦打草惊蛇,想查就难了。” “他那个脑子,也只能想到这个笨主意。”商亭羡摇头道。 方景序这个粗汉,脑子是直的。 能想到拖着王行知回京再查赈.灾粮的案子,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张小石挨了方景序五鞭,身上皮开肉绽,旧伤添新伤,鲜血淋漓,痛得他脖子青筋直爆,满头大汗。 方景序将染血的鞭子又往桶里沾了遍水。 满桶的水都红了。 这时一小吏进来通报:“大人,衙门外面有人找你。” 方景序不耐烦道:“谁?” “林家的谢行。” “怎么又是他!” “谢行说,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不知道,要不要请 他去内堂?” “什么狗东西,也配请他去内堂!让他在门口蹲着。” “是。” 方景序一脸烦躁,那谢行真是个狗皮膏药,粘上了就甩不掉。 他今天必须把这个麻烦解决掉! 免得日后再来烦他。 方景序吩咐衙役:“去取盐巴来,在我回来之前,给张小石伤口全洒上,再用水洗掉,再撒。” “是。”朗州衙役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狠毒的手段。 不愧是前大理寺少卿! 此时商亭羡和青野从暗阁下来了。 方景序把鞭子丢给衙役,扯来抹布擦手,说:“亭羡,这里交给你了,这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看你能不能撬开……我去应付一下谢行,马上回来。” 张小石半残不残的挂在十字架上,他抬头看到商亭羡那个病秧子时,竟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威压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商亭羡冷凛的眼神…… 仿佛瞬息间将他全身的骨头剔了一遍。 张小石怕了,眼前这人的气场,可比方景序的气场强多了,他心虚道:“你不是衙门的人,没资格审我。” 方景序转身就是一拳打到张小石肚子上:“废话这么多!他杀了你都可以 第138章:一种活人,一种死人 张小石被这拳打得吐了血,血不小心沾到方景序的袖子上。 于是又挨了一拳。 肋骨断掉两根。 方景序满脸嫌弃的甩甩袖子,转身和商亭羡说:“病秧子,靠你了。” 商亭羡冷他一眼。 方景序刚要走,又揉着肚子退回来两步,附耳问商亭羡:“那天去华香楼,是不是你趁我喝醉酒,踹了我?” 他肚子上的脚印现在还没消。 商亭羡敛眉,沉声道:“我要踹你,不会趁你醉酒的时候。” 他随时都可以踹他。 “不是你,那是谁?” 方景序想不出,除了商亭羡,还有谁敢踹他。 一旁的青野瑟瑟发抖……那天和林念听在船上打架,当时场面混乱,他记得自己确实伸了脚,但不记得是不是自己踹得方大人,因为同时林念听也伸了脚。 方景序离开审问室前,看了青野一眼。 青野心虚的别过视线。 生怕被方景序看穿。 商亭羡已经坐到了那张太师椅上,身段优雅,却带几分倦怠,半张脸掩在暗处,神色难辨。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响扶手,眼神冷鸷的看着张小石。 如看死物。 虽然这样的商亭羡看起来柔弱不能自 理,但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却令人不寒而栗。 张小石感受到了逼仄感。 心里清楚,这位并非善茬。 而衙役也按照方景序的吩咐,拿来盐巴要往张小石的鞭伤上撒。 “慢着!”商亭羡出声道。 衙役退开,听他指示。 方大人说过,见着商公子如同见到他。 只见商亭羡不疾不徐的从腰间取出自己的那把骷髅匕首,动作优雅的转在手里,可伴着他那道深不见底的眼神时,看起来就显得极为变态了。 锋利的银光闪到张小石眼睛上,把他吓了一跳。 商亭羡让衙役将盐巴拿来,他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玩法。 打算用匕首沾盐巴……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玉君。 这把匕首,两次救过玉君。 一次在城外,一次在华香楼。 匕首还被玉君偷走过,她甚至还用它削过柰果给他吃。 想到这,他将匕首收进腰间,唤了一声:“青野。” 青野会意,拿出自己的匕首,递到他手上。 商亭羡便用青野的匕首沾了盐巴,起身走向张小石。 张小石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了,声音打颤道:“你不是衙门的人,你要是敢伤我, 等我出去了,我一定上青州府衙告你!” 商亭羡笑,笑得高深莫测:“我不是方景序,在我手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活人,一种死人,你!要做哪种人?!” 张小石脸上闪过一抹骇意。 商亭羡警告他:“听着,我只问一遍,赈.灾粮去了哪?衙门里,又是谁在帮你?” 张小石喘气加重。 他慌了。 沾了盐巴的匕首,若从伤口上划过,他能想象到,那将生不如死。 商亭羡没有耐心,这桩案子已经审了很多天了。 见张小石不肯说实话,他拿着匕首在张小石胸口打转比划,刀尖对准伤口……只差分毫就要扎进去。 张小石始终硬着一口气。 可他不知道,商亭羡比他更硬,更残暴。 不等他开口,匕首的刀尖已经扎进了他的伤口里。 只扎进一点点,就疼得他惨叫。 “啊!” 随着张小石叫得越厉害,匕首扎得越深。 那滋味…… 青野心想:还是主子会玩! 方大人的手段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商亭羡眯眸,欣赏着自己手里的杰作,冷冷道:“现在,你不用开口了。” …… 出了大牢,方景序听到一声惨叫。 他知道是张小石的。 张小石落在亭羡手里,不死也得半残。 他整理好官服来到衙门口,就看到谢行提着一个用布罩着的鸟笼,身旁还站着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 谢棠看到方景序走来,顿时心跳加快,表面上又努力维持着自己端庄优雅的形象。 “方大人。”谢行赶紧迎上去。 他刚要跨进衙门的门槛…… 方景序手一伸,将他推了出去。 谢行有些尴尬,但没想那么多,脸上堆着笑道:“方大人,不如我们到衙门内堂说话。” 方景序看着他,面色严肃:“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就在这里说吧。” “是是是。”谢行回头看了妹妹一眼,先介绍道,“这位是舍妹谢棠。” 谢棠脸色羞红,朝方景序行礼,捏着细细的嗓音道:“谢棠见过方大人,那日花灯会上,我与方大人……” 她话还没说完,方景序已经打断,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问谢行:“谢公子,你找本官有何事?” 谢行愣了下。 明明那天,方大人还喊他谢兄的。 可转而一想,这里毕竟是衙门,而且方大人还穿着官服,若与自己称兄道弟,确实不合规矩。 他提 了提手中的鸟笼,说:“小弟知道你喜欢逗鸟,刚好我家里养了一只绿色羽尾的灵鸟,便想着,送来给你。” “我喜欢逗鸟?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我喜欢逗鸟?” “这……” “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方景序质问。 “小弟不是打听来的,是……是听来的。”谢行觉得今天的方大人和平时的方大人不大一样,看起来令人害怕。 而方景序也确实一改先前对谢行的态度,端着官威呵道:“谢行,你这样来找本官也就算了,还堂而皇之的说要送东西给本官,这要是让衙门里的人知道了,再上报到朝廷,本官岂不是要落得个收受贿赂罪,罪可当斩,你知道不知道!” 呃! 谢行脸色一瞬白了。 他没想那么多。 只想着自己与方景序吃过几顿酒,且以兄弟相称过,便不用顾忌那些,可方景序这番话,却给他扣了一顶极大的帽子。 此时衙门外的长街上人来人往,但凡有个有心人撞见,方景序怕是要被革职查办的。 “方大人,你言重了,我并非有意,只是单纯以朋友的名义,送一只鸟给你。” “朋友?你想跟本官做朋友,谢行,谁给你的胆子?” 第139章:乌烟瘴气 方景序翻脸不认人,打得谢行措手不及。 他们还不算朋友吗? 是在一起吃过几顿酒的! 也是称兄道弟过的。 谢行觉得心寒,抿着嘴,脸上肉眼可见的尴尬,讪笑道:“是小弟嘴笨,说错了话。” 方景序正好顺着他的话,道:“说错了话,就该打……来人。” 几个衙役应声过来。 谢行不知所措,两眼发直。 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方景序沉着脸,扬高声音道:“此人扰乱衙门秩序,还敢公然贿赂本官,此等行径,不仅有辱本官,还藐视了朝堂,拖进去,重打二十大板。” 衙役上前押住谢行。 谢行面色一怔,惶恐道:“方……方大人,没这么严重吧?” “不严重?呵!你可知道按照大梁律例,罪可当斩。” “呃!” “本官念在你初犯,只赏你板子,你该跪下来谢本官。” 谢行面色青白。 确定方景序是在跟自己玩真的。 谢棠见状,按奈不住上前,声音里夹着柔弱的哭腔道:“方大人,我哥哥并非有意侮辱您,也绝不敢藐视朝堂,他不过是得知了您的喜好,以朋……以相识一场的名义,为你送来心头 好而已,您,您别打他。” 她柳眉紧蹙,眼睛里含着泪光。 即使心急,表面上仍维持自己温婉淑女的形象,看起来娇滴滴的,风一吹就能倒。 方景序终于看向她。 她垂了垂眸,暗送秋波。 心想方景序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饶了哥哥。 可谁知换来的,却是方景序一脸厌恶……见识过了玉君姑娘清丽脱俗的风姿后,这等俗物,难入他眼。 方景序不容所动,一身正气道:“本官身为朗州父母官,以清廉正直作责,不管他打着什么名义,在本官看来都是行贿侮辱,今日若饶了他,往后朗州的风气还如何整治?来人,打!” 衙役将谢行往衙门里拖。 “哥。”谢棠去拉谢行。 但没拉住,反而拽掉了谢行手里的鸟笼,布罩松落,笼门也破了。 却从里面飞出一只乌鸦。 朝谢棠扑了过去。 她尖叫一声,往后踉跄,抬手去挡。 乌鸦盘旋在她头上,啄乱了她的发髻,她往后退时,不慎踩到衙门口的石阶,当场滚了下去,摔在了长街上,乌鸦趁此叼走了她脸上的面纱。 露出了那张红肿的嘴和满嘴的痘疹。 长街上人来人往 ,见着这一幕纷纷围了上来。 “这不是寄住在林家的那位谢姑娘吗?” “就是她,怎么跑到衙门来了?” “林家大小姐刚出了那档子事,现在这位谢姑娘又跑到衙门外摔成这样,怕不是又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林家最近真热闹啊。” “看她脸是怎么了?” “不会是染了痘疫吧?那可是会传人的。”不知是谁说了这句,围观的百姓赶紧退得老远,但为了看热闹又不愿离开,继续指着谢棠议论。 谢棠伏在地上,拿出帕子赶忙遮住脸,仓促的从地上起来,怒呵人群:“看什么看?滚开!” 刚吼完,便顿感不妙。 她紧张心虚的看向方景序,满眼是泪:“大……大人。” 她失态了! 在方景序面前失态了! 努力维持的形象被一只乌鸦毁了。 这一刻,她简直比死还难受。 方景序皱了皱眉,威风凛凛的站在石阶上,看着发髻歪扭,茫然失措的谢棠道:“谢姑娘,本官看你一介女子,才不将你和你哥一同论罪,你赶紧回去吧。” 毕竟是个姑娘家,他不好过分羞她。 最后只丢了句:“乌烟瘴气!” 便甩 着袖子走了。 而谢行已经被衙役拖进公堂打板子了,那惨叫声整个衙门都听得见。 谢棠自知没脸,赶紧躲到了马车里。 哭了好大一场。 方景序返回大牢,一进审问室,便看到张小石已经晕死在十字架上,胸前那几道鞭伤被沾了盐的匕首沿着伤口又扎过一遍,血肉模糊,无一处完好。 看得方景序都倒吸一口凉气。 而商亭羡则坐在那把太师椅上,半张脸幽幽的隐在昏暗的烛光下,目光淡然冷漠,看起来仍然一副柔弱病娇之相。 好像随时要死了。 他手臂懒懒的搭在扶手上,指尖转动着染血的匕首…… 鲜血顺着刀尖滴落,流了一滩。 那猩目的红,越发衬得他病态了。 再看周围几个衙役,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看着商亭羡,大概他们也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斯斯文文,而且有病在身的商公子,审问的手段,竟如此凶残。 方景序却是见怪不怪,先过去探了下张小石的鼻息,确定没死后,问商亭羡:“怎么样,问出来什么没有?” 商亭羡淡淡的“嗯”了一声。 然后将匕首扔给青野,边用帕子擦手边起身道:“你命人传消息 出去,就说张小石已经招了,承认是他把赈.灾粮从衙门粮仓里运出去的。” “真招了?谁指使的?” “自会有人来认的。” “什么意思?”方景序不解,但再仔细一想,便能想通,“我明白了,张小石根本没招,你是让我放假消息出去……亭羡,你这是想打草惊蛇,引蛇出洞啊!” “你也不算笨。” “瞧你这话说的,我好歹也是前大理寺少卿,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来朗州,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大理寺卿了。”方景序扬着下巴,好生得意。 商亭羡睨他一眼:“这案子你拖得太久了。” 方景序嘴角抽抽,挠了挠鼻子,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没办法,王行知盯着呢,我想拖到他回京再办,也不差几天了。” “王行知那边,有我。”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放手办案了。” “我实在想不明白,王行知究竟看中了你什么。” “他老人家慧眼识英才,我入他眼了呗,商亭羡,承认我很优秀就这么难吗?” 商亭羡白他一眼,走了。 方景序忙跟上:“等等我,我带你去吃牛肉面,不过得你付钱,我发了俸禄再还你。” …… 第140章:三姑太太要来暂住 林府。 谢行在衙门挨完二十大板,人已经走不动道了,是小厮把他背上马车送回的府里。 沈姨娘得知后,赶紧让人去请府医,自己就趴在儿子床边哭:“不是去给方大人送鸟的吗?怎么一身伤的回来?到底怎么了?” 谢行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眼下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没脸见人。 “儿啊,你把被子掀掀,让娘看看你。” “娘,您出去吧,儿子现在这样,实在没脸见您。” “你是娘心头上的肉,说什么没脸有脸的,快,把被子掀开,大夫马上就来了,你不让娘看,也得让大夫看看。”沈姨娘去扯被子,谢行却捂得很紧。 直到大夫过来,沈姨娘才出去。 屋里传来儿子的痛喊声,她心都跟着揪成了一团。 这会杏儿急急忙忙跑过来说:“姨娘,不好了,姑娘……姑娘要寻死。” 沈姨娘差点吓晕过去,顾不得儿子,赶紧往女儿屋里去。 进门就听到谢棠在哭。 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谢棠看到母亲,哭得更凶了:“娘!” 沈姨娘走过去抱住她,拿帕子替她擦眼泪:“别哭别哭,告诉娘,你和你哥到底怎么了 ?” 谢棠哭着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她。 沈姨娘直拍胸口,悔道:“我就说你今天不该去,你哥也不该去,现在好了,你哥的仕途没了,你的脸面也丢尽了,这往后叫外面的人,还怎么看我们。” “女儿也不想,谁知道那笼子里怎么就飞出来一只乌鸦,还一个劲的往女儿头上啄……一定是林念听和玉君搞的鬼!我要杀了她们。”谢棠说着,就要冲去找林念听算账。 沈姨娘拦住她:“行了,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娘,您要为我做主。” “你有证据证明是林念听和玉君做的吗?今天是你自己非要跟着你哥去的,你就是想赖,也赖不到她们头上。” “那……那就算了?” “棠儿,你这几天先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哪里也别去,这事肯定已经传到你姨母耳边了,你姨母要是知道的话,怕是不会对你上心了。”沈姨娘担心道。 原以为林双双和林芷烟被送走,终于等来了女儿翻身的机会。 可才得意两天,就出了这事。 以后她一家在林府,还怎么抬头做人。 谢棠又哭了。 哭得撕心裂肺。 哭自己在方景 序面前失了仪态,哭自己往后再没脸出去见人。 沈姨娘恨铁不成钢的安慰了女儿几句后,就去看儿子了。 很快,谢行和谢棠的事就传到了许氏耳边。 许氏刚喝完汤药,人还卧躺在床上。 江嬷嬷说:“行少爷这回真是丢脸丢到外面去了,为了谋得一官半职,竟然跑去衙门公然给那位方大人送礼,挨了板子不说,风评也差了,以后就是再有能耐,也当不官了。” “行儿就这德行,正经事不做,成天想那些歪门邪道,打得好。”许氏气得咳了两声,又问,“棠儿又是怎么回事?” “棠姑娘是跟着行少爷一块去的,想必,是冲着那位方大人去的。” “这个丽华,心是真大!”许氏已经猜到原因了,“她就这么急着把女儿往方大人面前送吗?也不看看什么场合,什么身份……丢了她谢家的脸面也就罢了,我林家丢不起这个人。” “当时棠姑娘摔在衙门口,街上很多人都看到了,棠姑娘嘴上还长了疹子。” “可是和烟儿一样的风疹?” “老奴让人去看了,说不是,就是普通的痘疹,但是外面都在传……” “传什么?” “说棠姑娘得了痘疫,会传人。” “荒唐!”许氏有些喘不上来气。 江嬷嬷蹲坐在床边,替她抚胸顺气,道:“您别动气,不值当,等事情一过,传两天也就不传了。” 许氏缓了缓道:“老爷那边知道了吗?” “应该知道了,行少爷的事就由老爷去操心吧,您别管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三姑太太来府里暂住的事,三姑太太刁气的很,最会挑人错处,您得养好身子小心应付。” 说到这事,许氏脸色微变:“姑太太什么时候到?” “算算日子,也就这几天。” 三姑奶奶,是林老太爷的亲妹妹,十七岁出嫁到江北洛家,丈夫早年是江北巡盐御史,后出任下都督府长史,一次意外英年早逝,诺大的洛家就全靠三姑太太一个人撑了起来。 说起三姑太太这个人,不仅有手段,有脾气,还极重纲常礼教。 饶是许氏,也有些怕她。 许氏思量了一会,问江嬷嬷:“姑太太夫家那边,是不是有个远房侄子?听说,还是个秀才?” 江嬷嬷说:“是,大奶奶是想?” 许氏沉了口气道:“既然丽华有意让我给棠儿的婚姻打 算,我这个做姨母的,自然要替她谋个好夫君……她也过了及笄的年纪,是该出嫁了。” “大奶奶想得周到,老奴觉得三姑太太的那个远房侄子,配棠姑娘再合适不过。” “自古婚娶,讲究门当户对,棠儿若能嫁到洛家那边,也算亲上加亲了。” “要老奴说,倒是谢家高攀才对。” “棠儿好歹也是我外甥女,不算高攀。”但许氏又有些顾虑,“只是怕丽华不愿意,让女儿嫁给一个秀才,她觉得委屈了。” “现在是秀才,指不定将来就中了举人,再了中进士都有可能……只怕到时候姨娘做梦都要笑醒。”江嬷嬷又说,“大奶奶为棠姑娘指了这门好亲事,棠姑娘该谢您。” 许氏点头。 但其实她很清楚……三姑太太的远房侄子根本中了举人,也中不了进士。 许氏想了想,又吩咐江嬷嬷:“你等会去告诉丽华,说三姑太太要来府里暂住一段时间,让她没事少往我这来,她那性子,说错了话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别到时候冲撞了姑太太,还连累了我……至于棠儿的婚事,你先别跟她提,等我和姑太太先说一声。” “老奴明白。” 第141章:药草香 春雷阵阵,午后便下雨了。 南方的雨季,最是让人心情沉闷的天气。 玉君今天没有去仁京堂,她坐在廊芜下看雨,手边放着已经碾成末的药草,药香四溢,闻了解乏。 院里的腊梅花被雨水扬得到处都是,云柳从小厨房那边端了碗姜汤过来,一边抱怨道:“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下雨,一下就是整月,屋子里闷闷的,身上也不舒服……姑娘,快喝点姜汤暖暖身,驱驱寒。” 玉君让她把香炉拿出来,将碾成末的药草制进去,点燃。 缭绕的白烟从炉鼎上飘出,熏了整个廊芜。 云柳闻了闻:“姑娘,这是什么药草?真香。” 玉君用手扇了扇柔如丝绸的白烟,柔声道:“枇杷丁,砂仁,再加上石菖蒲、佩兰和艾叶,几种药草制成香,能让人化湿开胃,解乏醒目。” “难怪奴婢一闻,整个人都感觉精神不少。” “等晚一点,你送一些去给商公子,他身上寒气重,又正值雨季,最是虚乏的时候。” “奴婢现在就去。” “他出门了,这会不在。” “姑娘怎么知道?” 玉君笑而不语。 商亭羡应该还在衙门,和方景序在一块。 正好这会林念听来了,她撑着伞走得极快,丫鬟在后面吃力的追。 “玉君祖母。”林念听很是兴奋,人到廊芜下,伞一收,就迫不及待的跑到玉君面前道,“你猜猜,今天发生什么好笑的事了?” 玉君让云柳搬张椅子出来,让林念听先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淡笑道:“什么好笑的事?” 林念听笑得肚子疼。 等捧腹笑完才换了口气说:“你还没听说呢?今天一早,谢行带着谢棠去衙门给方大人送礼,结果被方大人拉进衙门打了二十大板,谢棠还在衙门口摔了个四脚朝天,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她一回来就哭,还说要寻死呢……现在整个朗州的人都知道了,最好笑的是……” 她又笑个没完。 玉君很有耐心,静静的听着。 林念听强忍着笑继续说:“最好笑的是,她今天满脸起了痘疹,是戴着面纱出门的,结果一摔,把面纱给摔掉了,那副丑样子还被方大人看见了,大家都说她得了痘疫会传人,她现在躲在屋里哭,哪里也不敢去了……哈哈哈哈,叫她平时心眼重,活该!” “好端端的怎么会长痘疹呢?” “嘿嘿。”林念听挑了 挑眉,露出一副得意的作态。 “你做的?”玉君问,但她早就知道了。 “谁让她老想抢别人的东西,我就小施妙计,往她喝的东西里加了点料,教训教训她。”林念听说罢,又突然皱眉道,“不过玉君祖母,你怎么真把我送你的鸟给她了?我以为你比我有主意,能把她打发了,没想到她一来要,你就真给了,干嘛不让云柳拿扫把把她打出去!打得她头破血流最好。” 云柳说:“姑娘说,那只鸟会飞回来的,奴婢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新笼子挂上去了。” 她信姑娘的话! 姑娘说鸟生了翅膀,就能飞出笼子,就一定能! 林念听扫了眼挂在廊下的那只新笼子。 空荡荡的。 鸟是她养出来的,她清楚那只鸟的个性,虽然上次在谢棠面前,说自己养的鸟怕冷怕死,放走好几回又自己飞回来,但那话只是用来羞谢棠的。 若真把鸟放走了,大抵是不可能再飞回来的。 她说:“能飞回来最好,要是飞不回来,我明天再挑一只漂亮的鸟,给你送来。” 她说得口干舌燥,端起面前的茶饮尽。 又注意到了眼前的香炉。 鼻子凑过去嗅了嗅。 “这是什么香?我怎么从来也没闻过。” “你要是喜欢,等会带点回去,再给你母亲和二小姐也送一些。”玉君吩咐云柳,把碾好的药草末装成小几份给林念听,又问起,“二小姐最近好些了吗?” “好多了,自从你上次去看了她,喝了你开的药,晚上就没再梦魇了,今天早上胃口很好,喝了两碗粥呢。” 玉君点头。 林书瑶是心病,心病一解,自然就好了。 林念听看雨越下越大,索性就说要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走。 还跟玉君说起了三姑太太的事。 “过些天姑祖母就要来了,我最怕她!” “姑太太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林念听一说起三姑太太,脸都皱到一块了,她瘫在椅子上,仰头叹气,“姑祖母最讲究礼法,什么三纲五常,四端五伦,在她眼里容不得一点错,而且很不喜女孩子舞刀弄枪,偏偏我犯了她的大忌,记得有一年过年,我只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发出了声音,她就让教习嬷嬷把我拉到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差点没把我腿跪折。” 她揉了揉膝盖。 如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玉君覆满心 事的目光,平静的望着院里的大雨,轻声道了句:“姑太太也是个苦命人。” 雨声太大,林念听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玉君摇头,说没什么。 起了风,雨刮到廊芜里,渐在身上冰凉凉的。 玉君和林念听进了屋,合了窗。 吃完晚饭后,林念听才走。 玉君躺在软塌上小憩,她喜欢雨季,雨声淅沥,反倒让她觉得安心。 云柳看隔壁云台院掌了灯。 想必商公子回来了。 她装了一小盒姑娘碾好的药草末,送了过去。 是青野开门接的,再递到主子跟前。 “主子,玉君姑娘让云柳送了香来,说是在屋里点上,能驱寒……属下倒是没有听说过有哪种香是可以驱寒的。” 一到下雨,天气就冷,屋里又烧起了炭火。 商亭羡怕冷! 也就八.九月份的时候稍微好点。 他点了玉君送过来的香,香气四溢,盖过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使他整个人看起来,也没那么锋利了。 青野难得看到主子看一面,在一旁说:“玉君姑娘制的香就是好闻,就是不知道以后回了京城,还能不能再有这么好的香了。” 商亭羡剐了他一眼。 第142章:痘疹 天黑得很快,雨也不见停。 玉君小憩醒来,就听到云柳在门口激动的喊:“姑娘,那鸟真的飞回来了。” 那只绿尾鸟冒着大雨飞了回来,钻进笼子里。 正在安静的吃食。 云柳赶紧关上鸟笼。 玉君从软塌坐起身,隔着窗户往外看,正好看到廊下那只鸟。 鸟声清灵,伴着雨声,极为动听。 她红唇舒展,笑得也极美。 谢棠那边,她哭了一整天。 坐在镜子前,她发现自己的嘴非但没有消肿,原本只长在嘴巴周围的痘疹,已经发得满脸都是了。 不知道会不会长到身上去。 想到这了,她又哭了。 杏儿端水进来给她洗脸,又拧了热毛巾让她敷在嘴巴上消肿。 “都已经吃了三碗药了,怎么还越长越多?” “大夫说了,痘疹要靠养,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小姐千万别用手抓,小心留了印子。” “我才没那么蠢!”谢棠敷了一会,又问起,“我哥那边怎么样?” “少爷挨了二十大板,身上见了血,要卧床半个月不止。” “这么严重?” “衙门的板子都是上了红釉的,打起人来很痛。” 说起这,谢棠又红了眼 。 心就跟针扎一样。 但凡今天不是在方景序面前露出丑态,她也不至于这么伤心。 还动了寻死的念头。 原想着在方景序面前露露面,让他知道有自己这么个人,现在倒好,他不仅知道了自己,还印象深刻。 更是对自己厌恶极了。 她紧拧着手里的热毛巾,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杏儿以为小姐是担心脸上的痘疹,便说:“小姐,不如找玉君姑娘过来给你看看?” 谢棠一听,立马止了哭。 抓起手边的物件就往杏儿身上扔,骂道:“死丫头,你是觉得我还不够丢脸是不是?让她给我看?我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杏儿不敢躲,被东西砸得脖子破了皮,瑟瑟的低着头道:“上次大小姐得了红疹,也是请玉君姑娘去看的,只一天就好了,奴婢……奴婢也是为了您好。” “我就是浑身长满痘疹,也绝不会让她碰。” “可是……” “你是胳膊肘往外拐了是不是?” “奴婢不敢。”杏儿跪到地上,自己打自己的嘴,“是奴婢多嘴,再不说了。” 沈姨娘来了,还没进屋就听到女儿嘶吼的声音,进门又看到杏儿跪在地上掌嘴。 “怎么了?” “娘……” “你打骂一个丫头做什么?” “谁叫她多嘴,还胳膊肘往外拐,连自己的主子是谁都不认识了。”谢棠凶神恶煞的瞪着杏儿,扭过头,又一副委屈的模样与母亲说,“她竟然说让玉君来给我看病,这不是羞女儿吗?” 沈姨娘把杏儿叫了起来,拉着女儿坐到罗汉床上,说:“杏儿说的没错,是该让玉君过来给你看看。” 谢棠不敢相信:“娘?” “你看看你,这痘疹已经长得满脸都是了,吃了大夫的药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我不要她给我看病。”谢棠固执道,“我脸上的痘疹本就是林念听和玉君害的,她巴不得我毁容,巴不得我死,又怎么会像当初治表姐一样治好,说不定,还会在药里加什么害人的东西。” 实在是被林念听和玉君戏耍怕了,再加上今天的事…… 导致她有了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沈姨娘却说:“我晾她也不敢有害人的心思,何况还是在府里,你姨母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谢棠说什么也不听:“不!女儿就是不要看她。” “你这孩子……你知不知道,林家的三姑太太要来了。” “三姑太太要来?”谢棠声音拔高,顿时紧张起来,眼里肉眼可见的害怕,“什么时候来?来做什么?” “说是过几天就到,来府里暂住,但是你姨母刚刚让江嬷嬷来派话,说姑太太来时候,让我们少去走动。” “那再好不过了,我才不要去见林家那个姑太太呢!”谢棠说起那位姑太太,后槽牙便咬得紧紧的,哼声道,“往年她一见到我就训我,说出来的话刻薄又难听,我最讨厌她那张嘴。” 老不死的! 谢棠真是恨极了她。 沈姨娘用眼神将杏儿支了出去,拍打了下女儿,教育道:“怎么越发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什么话都往外说,隔墙有耳,要是叫人听了去,传到你姨父和姨母耳边,非把我们赶出去不可。” “都是自己院里的人,谁敢传话!” “总之你小心说话,姑太太来府里,肯定是要设宴的,到时我们都得去,你难道想让姑太太看到你这幅模样?” “当然不想,姑太太最看重女子仪容仪表,我这样见她,她指不定又要怎么刻薄我了。” “你知道就好!赶紧找玉君给你看看。” 谢棠考虑了一会后,还是赌着气道:“姑太太 也没这么快来,女儿先吃两日药看看,应该能吃好的。” 可是到了第二天。 谢棠脸上的痘疹已经蔓延到了身上。 请了府医过来看。 沈姨娘问:“这到底是什么痘疹,怎么这么厉害?” 府医看着谢棠那一颗颗红彤彤的痘粒,也有些犯糊涂了:“一般的痘疹,不该发得这么快,而且吃了药,应该消退才是……你们容我想想。” 最后,又重新开了新的方子,还配了一瓶药膏给她抹。 沈姨娘觉得情况有些严重,便不管女儿愿不愿意,还是吩咐杏儿去把玉君叫来。 可是杏儿连栖迟院的门都没能进。 被云柳拦在门口。 杏儿只能站在外面同云柳说:“云柳,你赶紧让你家姑娘去给我家小姐看看吧,我家小姐身上起了好多痘疹,喝了汤药也不管用。” 云柳哼了声:“你家小姐有病,请府医去看就是了,我家姑娘没空。” “好姐姐,你去问一声也好啊。” “我家姑娘还在睡觉。” “好姐姐,求求你了。” 云柳也是个心软的人,想了想,便让杏儿在门外等着,进去和姑娘说。 玉君坐在屋里描画,冷冷道:“让她自己来!” 第143章:孤儿寡母,寄人篱下 杏儿回去把玉君的话传给谢棠。 谢棠气得打了杏儿一巴掌,又开始在屋里发疯了:“你是怎么跟她说的,竟然让我过去找她?她是在给我摆架子吗?这病不看也罢。” 杏儿捂着脸,心里憋屈,低头抽噎道:“玉君姑娘是这样说的,不是奴婢乱传话,奴婢也不敢。” 沈姨娘被儿子和女儿的事搅得心力交瘁。 她拉着脸,无奈的劝说女儿:“只要能治好你的痘疹,去就去吧。” 谢棠不服气:“凭什么表姐生了红疹的时候,她就亲自去主院给表姐看病,现在轮到我,就要我自己去找她?娘……她哪里是瞧不起我,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寄人篱下。” 孤儿寡母! 寄人篱下! 这八个字扎进沈姨娘心坎,好不是滋味。 丈夫身亡,她顶着世俗的眼光,带着一双儿女来到林家投靠,多少年寄人篱下,受尽外人议论,她都忍了。 只为儿子女儿能得到林家后辈们同等的栽培。 将来成为拔尖的人。 好在有姐姐许氏的照拂,她在林家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按照亲戚中最高规格的来。 她自以为也算林家的半个主子了。 偏偏女 儿这番话,将她的身份又打回了原型……连一个不被重视的小续弦,也欺辱到她头上了。 她掐着指甲,掌心的肉都破了。 最后还是沉住气,咬着后槽牙道:“棠儿,你表姐是你姨母的女儿,又是林家的长房嫡女,玉君那个狐媚子就是掐准了这一点,才会给咱们眼色看。但当下要紧的,是你这一身的痘疹,你我先忍一忍,总有收拾她的一天。” 但谢棠犟,说什么也不要去栖迟院求玉君。 最后还是被沈姨娘强拉去的。 可是栖迟院大门紧闭,丫鬟拍了好一会门,云柳才慢吞吞不耐烦的把门打开,却只开了条小缝,还用脚堵在门框下,以防她们撞门进来。 “姨娘,姑娘在午睡,你们在外面等等吧。” “外面这么大的雨,我们进去等。” “可是我家姑娘还没睡醒,不喜欢屋里吵闹。”云柳说完就把门关了。 谢棠气得踹了脚门:“我人都亲自过来了,她还狂什么!” 沈姨娘拉住她:“沉住气。” 外面雷雨交加,天气阴沉,不见光鲜。 此时还刮起了狂风。 斜雨乱飞,绕是撑着伞,也抵不住眼下风雨,小一会就湿了衣裳。 谢棠有 些撑不住了,拍了两声门冲着里面喊:“玉君,你什么意思?你要不想治,我回去就是了,何必将我堵在门外羞辱我!” 玉君坐在屋里描画,十分惬意。 云柳进屋说:“棠姑娘已经忍不住,开始拍门了。” 玉君却道:“去换张纸来。” 云柳拿了新的宣纸铺在案上,伺候玉君笔墨,看她笔下生花在纸上描画,也是一番美景。 外面雷声夹着雨声,把谢棠那些扯嗓子的话全盖了过去。 只隐约听到拍门声。 此时的墙头上,一双眼睛往这边看了会,又很快收了回去。 青野回屋。 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同商亭羡说:“林家是真乱,三天两头出事。” 商亭羡捧着手炉坐在窗子前,才回暖的天因为下雨又冷起来了,他披着狐裘,烤着炉火,因喝了几日玉君开的药,常年病气附着的脸,如今气色很好,日角珠庭,有几分霞姿月韵。 手边点着昨天玉君送来的药香。 味道清雅而不腻。 熏得他神色轻松,浑身舒服。 窗外大雨不断,飞进来几粒,溅在他筋脉xx的手背上。 好像……也没那么冷。 他望着窗外,背对着青野道:“她在做 什么?” 她? 青野很快明白过来:“玉君姑娘好像在屋里写字?属下看不大清,又好像是在画东西?” “青野啊。” “属下在。” “你知不知道偷窥女子闺房,且视得所物,若是被告到官府,你要被施以剜目之刑的。” “呃——”青野眼睛用力一瞪。 “你这爬墙头窥视的臭毛病,得改改了,否则玉君姑娘再打了你,我可护不住。”商亭羡声音薄凉。 青野挠挠头,满脸窘迫。 再想起当初夜入玉君姑娘房中挨打那次,又觉得自己属实不冤。 玉君描完画,拍门声也停了。 她收拾好笔墨,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让云柳去开门。 门一开,就见沈姨娘和谢棠,还有几个丫鬟缩在门角边抱着手臂取暖,身上沾了雨水,看起来多少有些落魄。 谢棠刚要发作…… 云柳道:“姨娘,棠姑娘,进来吧。” 要不是为了治好痘疹,谢棠断不肯受这种气。 屋里生了炉子,暖和和的。 玉君请她们进屋坐,还泡了茶给她们。 沈姨娘和谢棠被屋里的暖气冲了身,不禁打了个摆子,赶紧坐到炉子边,喝热茶驱寒。 谢棠见她坐在罗 汉床上,一副主家的派头。 而自己和母亲则坐在屋中的圆桌边上,身份地位也就这样对比出来了。 哼! 凭什么! 谢棠心中腹诽:上不了台面的狐媚子,哪里来的资格摆架子! 玉君细条的胳膊搭在旁边的矮几上,透着几分慵懒闲适。 她看似温顺又清冷的眼神,落在沈姨娘和谢棠身上,抿唇淡笑道:“姨娘莫要怪罪,实在是我刚睡醒,人还有些糊涂,不方便开门迎客,免得说了什么糊涂话冲撞你,所以才让您在门外多等了一会。” 一会? 这是一会吗?! 谢棠斜着眼睛瞅了她一眼,又不敢太明显,很快收回。 沈姨娘坐得身子暖了,面上和气道:“姨娘知道你性子,不怪你。” 若不是有求于人,她不会对玉君这般客气。 毕竟当初因为烧了她的檀木盒,害得自己搬到扶风阁睡了半个月的地板,导致现在一沾凉水,她就骨头疼。 所以一逮到机会,她就没少针对玉君。 哪里会想到今天,自己会为了女儿有求于她。 “你看看棠儿脸上的痘疹,可有办法治?” “我见棠姑娘这一身,可比当初大小姐身上的风疹要严 第144章:生吃地龙 “请过府医看了,也开了药喝了几碗,非但没消下去,还越长越多,这才来找你。”沈姨娘扒开女儿的袖子,露出满手臂的痘疹给她看。 玉君颦眉,用帕子掩住口鼻。 她这抹嫌弃的表情,让谢棠很不自在,忙把袖子扯下去盖住手腕,身上仍带着犟气,不肯低头求人。 玉君勾唇,凤眸闪过一道冷芒,问谢棠:“治倒是能治,就是不知道棠姑娘可遭得了那般罪?” 谢棠心紧:“什么罪?” “大小姐如何治好的风疹,你应该知道吧。” “是用……用脂膏混着捣碎的地龙,再加上烈酒涂满全身。” “嗯,没错。” “这法子,我也得这么用?” “棠姑娘想得太美!”玉君笑,笑得人心慌。 谢棠抿了抿唇,眼神紧张,小心翼翼的问:“那我身上的痘疹要怎么治?” 玉君悠悠喝茶,故意卖了会关子。 而后让云柳取纸笔来,写了一副药方,递给沈姨娘。 她连脉都懒得诊了。 纸上写的都是些常见的药材。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玉君说:“三碗水煎一碗,睡前服用,喝上两日就不必再喝了。” 就这么简单? 谢棠不信 ! 否则方才玉君也不会露出那样的笑。 她问:“还有呢?” 玉君深深看了她一眼,不染口脂的红唇勾出一抹渗人冷冽的笑,面上却是老实乖巧相,道:“棠姑娘身上的痘疹属于内症,已经不是涂上药就能消褪的,需要口服生药。” “口服生药?什么生药?” “眼下到了雨季,地龙也都从土里冒出了脑袋,正是好抓的时候,将地龙捣碎盛满一碗,棠姑娘生吃服用,再配着我开的这副药方,连吃两天,痘疹就可消褪。” “什么?生吃?!”谢棠霍然起身,满脸愕然。 “地龙,可是一味极好的中药。” “玉君,你是不是故意恶心我?”一想到生吃地龙,谢棠五官都皱到了一块,浑身都在抗拒。 沈姨娘赶紧抓住女儿的手,让她冷静冷静,转而问玉君:“这是个什么法子?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 玉君看着眼前激动的母女俩,淡然自若道:“姨娘没听说过的法子多了去了,在我这,痘疹就得这么治!今天你们上门来求我,我也说了我的法子,姨娘和棠姑娘若觉得不妥,不用便是了,玉君总不能把地龙往棠姑娘嘴里塞吧?” 末了,她又委 屈的添了一句:“我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坏?” 沈姨娘:…… 谢棠:…… 母女俩回了院里,把这法子说给府医听。 府医捋着胡须思忖道:“从未见过哪个大夫是这样治痘疹的,但……也不妨一试,地龙捣碎了确实是一味好药材,若吃好了最好,吃不好,对身体也没什么影响。” 谢棠说什么也不肯! 还把府医轰走了。 江嬷嬷知道这事后,告诉了大奶奶。 许氏好心道:“上次烟儿服用的地龙是在哪里挖的?你找人再去挖一些给棠儿送过去,若她院里的丫鬟不敢碰,就从我院里拨两个胆子大的过去,帮着捣碎地龙,伺候棠儿吃下去。” 江嬷嬷掩着笑,应道:“是,老奴亲自去安排,保证看着棠姑娘把药吃完,再回来。” “去吧。” 江嬷嬷带着几个手脚利索的小厮,上园子里挖了一筐地龙,捣碎了后,领着两个胆子大的丫鬟去了沈姨娘院里。 见着那一碗黑黢黢的碎地龙,谢棠吐了。 吐到胃里没什么可吐的,就开始干呕。 江嬷嬷用帕子掩着鼻,嘴角下斜露出一抹嫌弃,面上却带着好意道:“棠姑娘,这是大奶奶吩咐老奴带着 人去园子里挖来的,为了你的痘疹,你就是捏着鼻子,也得一口一口吃了。” 谢棠干咽了两下,看都不敢看那碗药,恶心道:“拿……拿走!我不吃!” 她不敢吃。 也不想吃。 江嬷嬷朝丫鬟使了眼色,丫鬟端着那碗地龙送过去。 谢棠避得老远,躲到母亲身后。 沈姨娘神色复杂。 江嬷嬷便同沈姨娘说:“姨娘,大奶奶知道棠姑娘长了痘疹,担心得连自己的药都喝不下了,亲自叫人去园子里挖了这些地龙,可见大奶奶对棠姑娘有多上心,眼下大小姐和小小姐又都不在身边,大奶奶往后,是要指望棠姑娘的。” 这番话,沈姨娘听懂了。 若女儿不识抬举,不肯吃下这碗地龙,便是辜负了大姐一片好心,而且江嬷嬷话里行间,也证实了大姐对女儿的重视。 这正是她母女俩想要的……趁着林芷烟和林双双不在,抓住这个机会。 于是,沈姨娘忙笑着把那碗地龙接了过来,拉着女儿坐到罗汉床下,劝说道:“你姨母关心你,还特意让江嬷嬷来给你送药,你忍着气味吃下去,等明天好了,就去你姨母跟前伺候。” 谢棠也听懂了母亲的意思。 她原本是想靠自己,去争一争那位方大人,博个县令夫人的头衔。 可出了这事后,她知道没指望了。 所以转来转去,还是得靠姨母为自己安排,否则以自己的身份和母亲在府里的地位,她最终嫁的人,顶多就是个食得温饱的读书人。 她不甘心! 她要嫁高门! 要在看中一盒贵胭脂和一批贵布时,眼不眨的就能掏钱买下来。 所以,姨母送来的地龙药,她得吃啊! 可实在恶心。 江嬷嬷见她犹豫不决,又说:“三姑太太就要来了,棠姑娘也不想顶着这张脸出去见客吧?” 谢棠一听,身上也渐渐没了犟气。 沈姨娘让丫鬟拿来勺子,亲自一口一口喂进女儿嘴里。 一小碗的地龙,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才吃完。 屋子里恶臭熏天。 谢棠也吐得天昏地暗。 江嬷嬷回去和许氏复命:“别说吃了,就是见了,都叫人恶心大半天,棠姑娘这回是真的遭老罪了。” 那滋味,许氏是尝过的。 除夕夜被曲氏掌了一耳光,脸上红肿几天不褪,最后是趁着府里的姑娘们去花灯会,她悄悄躲在屋里用地龙和脂膏涂脸,第 第145章:世上的捷径,有这么好走吗? “丽华怎么说?” “姨娘还能怎么说,听到老奴说您往后要指望棠姑娘,她就立马把碗接了过去,亲自一口一口喂给棠姑娘吃。” 如今说起这个妹妹,许氏大失所望。 甚至有些寒心。 她叹声道:“她就是太精明了,什么都想算计,往日我见她翻不出什么风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双双和烟儿才送走,她就开始有主意了,还算计到我这个做姐姐的头上来……她想让自己的女儿攀高枝,就急着把棠儿往我面前送,妄想取代烟儿的位置!呵……虽说是亲外甥女,可毕竟隔了一层。” 说罢,她气息匀不上来。 干咳了几声。 江嬷嬷倒了杯热水过来,伺候许氏喝下,边说:“棠姑娘自己不长进,处处都比不得大小姐,您就是想栽培她,她也未必能接得住这份福气,依老奴看,尽早把棠姑娘和三姑太太那边的侄子给说合了,到时候嫁出府去,也省得您再操心。” “丽华还不知道吧?” “老奴一个字也没提。” “她还想把棠儿往方大人面前送,也不看看她谢家的门第能不能够得着,现在闹了这一出,连我林家的脸面都要被她造光了。” “老奴倒觉得,是 棠姑娘心大。”江嬷嬷眯垂着老道精明的眼神道“她想越过您,自己往高枝上攀,不成想折在了自己手里,所以转来转去,还是得靠您给她递高枝、嫁富贵。不然老奴端过去的那碗药,棠姑娘又哪里肯进嘴啊?” 到底是府里的老人了。 分析起事情来,门清门清的。 谢棠靠自己没靠住,最后还得靠姨母,而姨母有心送药给她,她哪里敢拒。 许氏笑了笑:“她若知道我这个做姨母的,给她打算的是一桩秀才婚,怕是要恨死我。” “您是为她好,将来秀才进士及第,棠姑娘有的是福享。” “可别是个死脑筋。” “她不敢。” 许氏眼底落下一抹阴戾道:“自古女子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也由不得她不嫁!” 这时,屋外有丫头过来。 在内屋的帘外说话:“大奶奶,三奶奶打发了人过来。” 许氏示意江嬷嬷去看看。 江嬷嬷出去,把丫头拉到屋外头说话,很快又回来,说是三奶奶差了人来主院,问大奶奶关于三姑太太来府里小住的事宜,以及以往安排的细节。 许氏病倒,现在是三奶奶掌中馈。 所以迎三姑太太的事,自然落在了三奶奶 身上,但有些事宜不大确定,还得找许氏问一问,以免疏忽了什么,惹得姑太太不高兴。 可许氏和柳氏不对付,同在府里却鲜少来往。 许氏自也不会将细节说得这么详尽。 只交代江嬷嬷:“姑太太以往都是住在回清堂,今年也这样安排吧,吃穿用度自然也得照着府里老太太的规格来,至于姑太太的喜好忌讳,管事房的册子里都记着,让她自己去看吧。” 她懒得多说。 这会也还病着,力气吃不消。 江嬷嬷把话说给丫鬟,丫鬟去东院回话了。 许氏觉得一身轻松:“姑太太麻烦的很,这次老三媳妇掌家,让她也体会体会,往年我被姑太太挑刺的难处。” 即便她病好了,也得再装上一段时间。 最好装到姑太太走了为止。 不然还要去给姑太太请安,万一有什么地方不小心惹了那老祖宗不顺心,自己是要被苛责的。 要不说许氏这人阴暗…… 虽然病得下不来床,脑子却没停止过转动。 …… 知道了谢棠生吃地龙的事,林念听冒着大雨跑到天心院(沈姨娘的院子)来看热闹。 但谢棠把门关得死死的。 不让林念听进去。 她知道她是来耻笑 自己的! 林念听也不走,就双手抱胸站在院子里,时不时能听到谢棠在屋里呕吐的声音,听得她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丫鬟瑶琴给她打着伞。 雨声噼里啪啦的打在伞顶上,越下越急。 瑶琴半边肩膀都湿了,说:“小姐,咱们回去吧,棠姑娘有什么好看的,您也不怕看到她恶心了自己。” 丫鬟随主子,性子也是大.大咧咧,说话直溜。 不像其他丫鬟那般小气怯瑟。 林念听大笑了起来,还叉着腰笑。 那笑声比雨声还大。 充满了嘲讽和痛快! 她又继续盯了半刻钟才舍得离开,走之前,从院里捡了几块石头,朝谢棠的房门砸了几下,扬着高高的嗓音骂了句:“活该!” 果然还得是玉君祖母! 一出手,就把谢棠整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林念听刚走,门内猫着的那双眼睛才收回去,杏儿转身进了内屋,说:“小姐,三小姐走了。” 谢棠在漱口。 已经漱了几十次。 可一张嘴,那股恶臭味还是蹭蹭蹭的往外冒。 她自己闻着都觉得恶心。 听到林念听走了,她便发作道:“死林念听,她现在满意了,开心了!这么大的雨还跑过来看我笑话 ,是不是来看我死没死?” 说着,她开始砸东西。 屋里伺候的三个丫鬟都被她砸伤了,大家不敢躲,等她发泄完精疲力尽坐下后,才开始收拾屋子。 屏风倒了。 镜子斜了。 几个瓷器花瓶也碎了。 沈姨娘也顾不上她,正在儿子房里,因为林文远来了。 谢行趴在床上。 屁股上的伤口又出血了,府医刚给他换完药。 林文远坐在屋里,神情愠怒,斥责道:“你也太不像话了,竟然跑去衙门公然给方大人送礼……这是何等的大罪,你知道不知道?!” 谢行没脸看姨父。 将头埋在被子里。 林文远拍桌,呵令道:“把头抬起来!” 这一吼,把沈姨娘吓了一跳。 被子里的谢行也抖得厉害,赶紧把头支出来,紧张心虚的看着林文远,满脸难堪的喊了声:“姨父。” 林文远沉着脸,肃穆威严,严厉得叫人大气都不敢喘。 “方大人只打了你二十大板,没要你的性命,已经是看在我林家的面子上了,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也一直拿你当儿子 第146章:三姑太太到 谢行羞耻难当,要不是姨父那道严厉的眼神此刻正看着自己,他差点又把头缩到被子里了。 干巴了几下唇,他解释说:“我并非想走捷径,我以为自己和方大人也算得上是朋友,又听说他喜欢逗鸟,正好我得了一只漂亮的,就想给他送过去,绝非……绝非贪图点什么。” 他底气不足,说到最后都快没声了。 外面虽然雨声大,但屋子里静,林文远听得见,他皱着眉,完全不给谢行面子,直接戳穿道:“你别当我好唬弄,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谢行不敢作声。 在姨父面前,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还不够道行。 林文远告诫他:“你想做官,这是好事,但凡事要一步一步来,你若资历不够,就是把内阁大臣的位置让给你,你又能坐几天?我让你好好读书,和从淮一样考个功名傍身,日后朝中自有你一番作为,可你急功近利,就是静不下心,我这个做姨父的,总不能把你绑起来打一顿吧?可我不打你,便会有别人来打你,来教你!” 留下这番肺腑之言,林文远走了。 沈姨娘送他出去。 在院门口,林文远留步,问沈姨娘:“棠儿那边怎 么样?” 沈姨娘用帕子抹眼泪:“兄妹俩一起出的事,行儿这情况,棠儿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已经吃了药,应该快没事了。” “听说,是玉君开的药。” “是啊,她最会治这些痘啊疹啊的病了。” “那孩子医术很好,我信得过她。”林文远顿了顿道,“地龙确实是一味很好的中药,晒干了是可以生吃服用的。” 沈姨娘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恶心了下。 又立刻恢复。 林文远也不再就这件事往下事,只是又把话说回来:“你作为母亲,也要好好管教行儿,他一旦走偏,就再难拉回来。” 沈姨娘又哭了。 帕子都湿了好几遍。 林文远最见不得妇人哭,赶紧躲走了。 沈姨娘回到屋里,唉声叹气的坐到儿子床边的矮凳上。 默了很久…… 才无可奈何道:“娘是真的没辙了,行儿,你争气一点,将来一定把娘的脸面挣回来。” 谢行蒙在被子里,好半天也没有动静。 直到母亲离开,他才把被子掀开,露出一道阴狠却又坚毅的眼神。 捏着拳头捶在枕头上。 他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做官,做大官!做给你们所有人看!” 三姑太太 要来了! 三奶奶柳氏命管事房把回清堂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府里上下也都交代了一遍,小到杯碟碗盘,大到床椅柜门,都按照姑太太的喜好仔细布置。 面面俱到,不容有失。 可见那位老祖宗的威慑之大。 不过三姑太太人还没来,两车的物件倒是先拉来了。 三姑太太用惯了自己的东西,所以每次来林府小住,都会把自己常用的物件也一块带来。 其中就有一块屏风! 八折的金漆点翠万花献瑞的玻璃围屏! 全屏都是用的点翠技法镶嵌,同时以描金的手法装饰屏面上的折枝花卉,围屏周边用的是金漆彩绘做的边牙和屏帽。 好生气派精美! 听说这块屏风自姑太太出生,就已经有了。 她出嫁后,作为嫁妆带去了夫家。 从此无论去哪,都会带上。 柳氏命人把这块屏风搬到姑太太睡觉的屋里,其他物件也一一挪了进去。 就等着姑太太来了。 可没想到的是,当柳氏带着人在门口迎接时,眼看姑太太的车驾过来,却是从她眼前过,直接往后门去了。 这? 柳氏愣在原地。 外面下着大雨,她又不好追上去。 倒是她派去城门口 接姑太太回来的管事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三奶奶。” “怎么回事?” “姑太太说,老太爷才去世没多久,她头一回不能走正门。” “有……有这规矩?”柳氏讶异。 林家是有这个规矩的! 府里辈分最高的长辈去世,同辈第一回不能走正门。 所以当初玉君来府上,就是走的后门。 许氏持家多年,作为当家主母,她应该知道这个规矩…… 柳氏就是担心会有这样的疏忽,所以特意差人去主院问了许氏,许氏却只字不提。 明显是故意的! 管事又弯了弯腰,表情有几分难看,说:“三奶奶,还有……姑太太说,这两天不准人过去打扰。” 柳氏听出了问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管事说:“姑太太的车驾刚入城,经过闹区,就碰到官府抓人,人多又下着雨,就冲撞了三姑太太的马车,人差点从车里翻下来。” 柳氏吓到了:“姑太太人没事吧?” “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可三姑太太毕竟上了年纪,她身边的婆子说,三姑太太受了惊扰,让府里的大爷奶奶们这两天不要过去叨扰,小的也不敢说什么,就赶紧来给您回话,让您拿主意 。” 柳氏捂着胸口,慌的不行。 那位老祖宗本就难伺候,现在遇上这么一遭,指不定要怪罪她安排不妥。 少不了是要被责骂的。 但姑太太放了话,柳氏也只好传达下去。 说姑太太要静养两天。 许氏得知后,沾沾自喜道:“原以为她能干,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哪有老太爷刚离世,她就带着人去正门迎姑太太的!管事房的册子上虽然没写,可既然当了家,就该把祖宗家法仔仔细细看一遍,那上面可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话传到了柳氏的耳朵里。 柳氏沉住了气,知道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也确实是自己疏忽了。 于是命厨房做了一桌压惊的膳食送到回清堂。 可刚过一会,就又出事了! 说是柳氏拨到回清堂伺候姑太太的一个丫鬟说错了话,姑太太动怒,命人掌了嘴,并交给府里的管事嬷嬷,扔出去发卖了。 柳氏问是说错了什么话? 嬷嬷说:“那丫头当着姑太太的面,唤了一句……” “什么?” “唤了一句玉君姑娘,姑太太当场变了脸,斥责那丫头没规矩,竟……竟 第147章:玉君她,担得起这声祖母 柳氏是个有心思的,且敏感,她问管事的嬷嬷:“怎么会突然提起玉君?” 管事嬷嬷说:“是姑太太问了一句老太爷续弦的事,丫头嘴巴快,回话的时候回的是玉君姑娘,姑太太话都没听完,就叫人掌了那丫头的嘴,拖了出来。” 姑太太的脾气,柳氏是知道的。 玉君到底是老太爷的续弦,按照辈分来算,属实应该称一声“老夫人”。 但因她年纪小,且身为当家主母的许氏也不拿她长辈看,所以林家上下都是喊她玉君姑娘。 可现在姑太太来了。 这种辈分上的称呼,便不允许马虎。 柳氏心里有底了。 叫丫鬟去把两个女儿喊来。 林书瑶这两天已经能下床了,丫鬟扶着她过来。 林念听姗姗来迟。 柳氏沉了口气,提醒两个女儿:“你们姑祖母这次会在府里小住两个月,这段时间,你们过去请安时,说话切记要小心。” “我不去!”林念听扭捏道,她怕姑太太。 “你又耍小孩子脾性,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在长辈面前要学乖。” “娘,姑祖母不喜欢我。” “她只是严厉了些,没有不喜欢你。”柳氏解释 道,“你姑祖母这个人,就是年轻时吃了太多亏,所以现在行为处事上才会严格按照规矩来,也是希望你们这些小辈们能养好性子,免得日后吃亏。” “我才不会吃亏,反倒在姑祖母面前,我处处吃亏挨骂。” “谁让你没规矩!” “娘……” “不如我去和姑太太说,让她走的时候也把你带去江北,好好教养一年,等到你及笄时,我再把你接回来。” “我才不去。”林念听满脸抗拒,瘪瘪嘴道,“人各有志,别人喜欢抚琴弄墨,可我就只喜欢舞刀弄枪,您若真把我送到姑祖母面前,我也是学不好的,说不定还会气死姑祖母。” “说的这叫什么话!”柳氏严肃的呵斥道。 林书瑶面色憔悴的坐在一旁,虽然喝了玉君开的方子,但身子虚了这么多天,还没彻底养好,听了妹妹的话,她也连着母亲一块说道:“念听,你越发的口无遮拦了。” 林念听冲动嘴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刚才的话,若被有心的人听去…… 再传到姑太太耳边,怕是会以为她要咒姑太太死。 那后果可是不得了! 她虚了一身冷汗,紧抿着嘴, 把头低下。 林书瑶这才转问母亲:“娘,是不是因为今天姑祖母不能走正门的事,你心里不安?” 这孩子聪明。 看出了母亲的心虑。 柳氏也没打算瞒着两个女儿,又悔又气的道:“是我自己疏忽,才会犯这种错,还好你姑祖母没有怪罪,只是入城时车驾被官府的人撞到了,你姑祖母受了惊,所以才要静养两天,不准人过去打扰。” 林书瑶瞳眸微闪,听出了当中的问题,小心问道:“府里一直都是大伯母当家,她应该是知道这个规矩的……您不是差人去问了吗?大伯母就没提醒您?” 柳氏双手在袖子里握起了拳头。 不过她这人,遇事一向冷静,不像沈姨娘那般冲动。 她嘴角上斜,带着冷笑,面上却是常色,道:“你大伯母病得深,大概脑子也不记事了,我是怨不到她头上的,是我自己连祖宗家法都忘了。” “娘,这不怪您。”林书瑶宽慰母亲,“你才当家几日,忽略了这点也正常,等大伯母病好了,她还是要出来执掌中馈的。” “这件事,倒也不是最要紧的。”柳氏神色凝重。 林书瑶和林念听对视一眼。 而后齐齐看向母亲。 柳氏深深的说:“姑太太刚才罚了一个丫头,只因那丫头在她面前唤玉君做姑娘,就被掌了嘴,已经发卖出去了。” 林念听问:“为什么?” 林书瑶却很聪明,听懂了母亲的话:“因为长幼有序!” 柳氏点头。 “没错,姑太太重礼教,照着府里的辈分,原应该称玉君一声老夫人。”柳氏提醒两个女儿,“所以喊你们过来,也是为了这事……日后在姑太太面前,千万别喊错了。” 林念听立马道:“我可没喊错,我本就喊她玉君祖母。” 柳氏哭笑不得:“难得你撞对了一件事。” “玉君祖母虽然年轻,可我觉得她什么都懂,说话也好,做事也好,比娘你和大伯母都有分寸,要是不看年纪,我倒觉得她像是活了几十年的人,又稳重,又有见识。” 林念听很喜欢玉君。 打心眼里喜欢的那种。 甚至带着几分崇敬。 林书瑶垂着眸,默了小许,很认真的说道:“玉君她,担得起这声祖母!” 自别枝的事情,她和玉君坦诚后…… 她对玉君,便无条件的信任了。 …… 姑太太因为 “玉君姑娘”这个称呼,发卖了丫鬟的事,也传到了许氏那边。 许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作为林家当家主母,本该以身作则,尊称玉君为一声“老夫人”,可她心有忌惮,担心玉君压在自己头上,独揽林家大权,分走老太爷所有家产。 所以到现在,她也没有认同玉君老夫人的身份。 府里的丫鬟婆子自然也跟着不认。 但姑太太这一举动,着实让她如临大敌。 她早该想到的! 只是近日真的病糊涂了,没有早早准备。 江嬷嬷看出许氏的心思,道:“大奶奶别太担心,姑太太若是问起来,就说玉君姑娘年纪小,怕她命理不硬,担不起这么高的辈分,原本玉君姑娘刚来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她自己也说了好,而且她在府里住得好吃的好,您可没有薄待了她。” 许氏想想,点头:“是这样。” 江嬷嬷又道:“再说了,哪有出嫁的姑太太,伸手来管娘家的事?老太爷还在世时,尚且敬着她,尊着她,可现在老太爷已经去世了,姑太太若再插手娘家的事,便是她老人家自己不懂事了。” 江嬷嬷的一番话,算是安了许氏的心。 第148章:你该见见她老人家的 今天是姑太太来府里的日子。 也是玉君给南哥儿施针治喘症的日子,玉君到了西院,南哥儿已经在等她了。 小家伙往她手里塞了一颗糖:“玉君姐姐,糖很甜的。” 她揉揉他的小脑袋。 将那颗糖握在手心里。 二奶奶看她从栖迟院过来,虽然撑着伞,但雨太大,打湿了她的衣襟,蒋氏担心她着凉,就让小厨房煮了碗姜汤过来。 “春雨是最冷人的,喝碗姜汤驱驱寒。” “好。” 玉君只喝了一小半。 南哥儿非常懂事的把手伸出来,玉君给他把了脉,点了点头道:“嗯,好多了。” 蒋氏问:“能根治吗?” 玉君抿唇温笑:“问题不大。” 有她这句话,蒋氏紧绷的心终于松了。 南哥儿和先前一样,乖乖躺在床上,玉君给他扎针。 蒋氏就坐在一旁,说起了姑太太的事。 先是说起姑太太今天没走正门的事,后来提起那个被发卖出去的丫头,就说到了玉君辈分的事。 最后蒋氏总结道:“是该喊你老夫人的。” 玉君笑而不语。 等为南哥儿施完针,她收拾好药箱走到蒋氏身边坐下,道:“玉君姑娘也好,老夫人也 罢,我只知道,我的及笄礼是二奶奶您替我操办的,所以在玉君心里,您便是我的长辈。” 蒋氏听了,眼眶微红。 这孩子,就是太心善,太懂事了。 蒋氏握住她冰冷的手,心疼道:“你不该是这个命,等三年的守孝期过了,是可以再嫁人的。” 蒋氏又提起了这事。 她可怜玉君。 打心眼里的可怜。 若这孩子想再嫁人,她一定为她找个好人家,绝不让她受委屈。 玉君淡淡一笑道:“谢二奶奶为我着想,但既然选择嫁给老太爷,玉君这辈子便不会再另嫁了。” “你真要为老太爷守一辈子的寡?” 这话问出来……蒋氏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玉君嫁给老太爷,别人都说她是狐媚子,为的是林家这偌大的家产,可蒋氏自认为了解玉君,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嫁给老太爷,自然是因为有情意在的。 而她,实在不该轻看了玉君和老太爷的这份情意! 问出这样的蠢问题来。 玉君洞悉到蒋氏的窘境,不在意的笑了笑,说:“其实闲得一个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蒋氏的尴尬一扫而去,拍拍她的手背:“难 得你想得开。” 蒋氏自怜……她守了半辈子活寡,无儿无女,是礼了佛烧了香之后,才渐渐想通的。 不过玉君既然已经表态说不会再嫁,她日后也就不会再提这事了。 外面大雨倾盆,院子里水雾弥漫。 蒋氏让她留一会,等雨小了些再走。 一到下雨天,天气就冷了。 蒋氏问她院子里有没有炭,不够的话,就从她二房里支。 玉君说有,管够。 这是当初许氏承诺过的,所以管事房那边都盯着她屋里的炭火,不够了,就立马找人送来。 蒋氏又说起了姑太太,有些发愁道:“姑太太在来的时候,路上受了惊,要静养两天才会见我们,可她老人家毕竟已经到了府上,我该备点什么送去?” 玉君想了想:“听说姑奶奶是个很看重诚意的人。” “是啊。” “那与其送一些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倒不如自己动手制作的好。” “哦?怎么说?” “二奶奶不是礼佛吗?姑太太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应当也是信佛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蒋氏道:“玉君,你这话倒是点醒我了。” “二奶奶是聪明人,一定想到了送什么是最好的。 ” 蒋氏点头。 确实有主意了。 玉君一走,她就命嬷嬷拿了纸笔和佛经来。 等到第二天一早,蒋氏就把自己抄写好的一篇佛经送到了回清堂给姑太太。 不一会,姑太太就差人来请蒋氏过去,说要见见她。 蒋氏把南哥儿也带去了。 姑太太很喜欢南哥儿。 蒋氏在回清堂陪着姑太太一块吃的早膳,又说了会话才回去,临走前,姑太太给了南哥儿一块和田玉的菩萨吊坠,说是保平安用的。 自古便有男戴观音女戴佛的说法。 蒋氏让丫鬟把南哥儿先带回西院,自己则带着嬷嬷去了栖迟院。 她手里有一盒糕点。 是姑太太给的! 让她亲自送去给玉君。 栖迟院里,腊梅依依,雨声淅淅。 蒋氏刚到院门口,便见屋外廊芜下的青石板上,细腰美人指间握着一只毛笔,正在小明窗前踱步思绪着什么。 玉君生得很美! 那种美,舒服得令人挪不开眼。 却又带着锋芒。 有一种清冷淡漠的疏离感。 云柳道:“姑娘,二奶奶来了。” 玉君转眸,迎上蒋氏的目光,温柔一笑。 蒋氏撑着伞进院,身上沾了雨水,玉君请 她屋里坐,让云柳烧水沏茶。 “二奶奶怎么过来了?” “我刚从姑太太那里过来。”蒋氏嘴角含着笑意。 玉君明白的点了下头:“想必二奶奶抄写的佛经是得了姑太太的心。” “你……你怎么知道我送的是抄写的佛经?” “玉君猜的。” “你猜得真准。”蒋氏感激道,“倒也是你提醒的好,姑太太很满意,说我很有心。” 说罢,她让身边的婆子把从姑太太那带来的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端出两盘糕点。 是海棠酥和芙蓉糕。 蒋氏解释道:“姑太太请了我去回清堂陪她一起用早膳,我带着南哥儿一起去的,先是说了些家常的话,又提到我抄写的佛经,我与姑太太直说了,说是你提醒的我,姑太太默了好一会,问我你喜欢什么,我当时真痴了,还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说你喜欢吃海棠酥和芙蓉糕,姑太太就让厨房做好了,让我带过来给你,你尝尝看。” 看着面前的海棠酥和芙蓉糕…… 玉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其实她并不是很喜欢吃。 但既是姑太太送来的,她还是吃了一块。 蒋氏沉声道:“你该见见到她老人家的。” 第149章:不便宜你家的鱼 “我看姑太太精神头还不错,她今年年底就要办七十岁大寿了,但人看起来却很硬朗,就是姑太太这个人太规矩太讲理,在她面前时时刻刻都得仔细着。”蒋氏常年礼佛修心,遇到冷静。 可今天在姑太太面前,她还是免不了拘谨局促。 实在是姑太太气场太足了! 玉君淡淡道:“姑太太有她自己的章法,我们应着她的规矩来便是了。” 蒋氏点头。 同意她说的。 见她吃了一块芙蓉糕,蒋氏便又问起:“你还喜欢什么?比如饰品物件,或许一些书籍什么的?免得下次姑太太再问我,我又只能说你喜欢吃海棠酥和芙蓉糕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没什么喜欢的,倒是爱看一些书。” “什么类型的?” “恐怕二奶奶不喜欢。”玉君朝云柳示意,让她从架子上拿了一本怪谈小说来。 蒋氏翻了几页,脸色微变:“你怎么爱看这种书?” “深一些的书看不懂,只能看些这种浅书了。” “好吧。” 蒋氏可不敢跟姑太太提她看爱这种书,所以也不再说这个话题了,将书默默合上,还给云柳,又另外想起来问她:“方才进来看你拿着一支笔在 廊下想事情,想什么呢?” “在想给姑太太送什么?” “一副字?还是丹青?”蒋氏见她拿着毛笔,那肯定不是要写一幅字,就是画一幅画。 “丹青。” “看过你写的字,知道你字写得好,竟不知,你还会丹青。”蒋氏惊喜,这孩子,会得太多了。 云柳骄傲的说:“姑娘画的丹青特别漂亮,屋里就有一副,奴婢拿给您看。” 云柳去把那副水墨竹拿了出来。 蒋氏一看,惊叹道:“画得真好!” 多少词都形容不出来的。 她看玉君的眼神,眼下多了几丝敬佩! 最后这幅画,玉君送给了蒋氏。 蒋氏视如珍宝,交给嬷嬷小心收好,走之前,跟玉君说:“玉君,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玉君只是同她笑了笑。 没说什么。 云柳送蒋氏出了院门,回来道:“姑娘,二奶奶夸您。” 她点了点云柳的额头,把刚写好的一张药方交给她:“你去府里药房抓三贴药。” “这是治什么的?”云柳看不懂药方。 “开胃健脾的。” “姑娘脾胃不舒服吗?” “没有。” “那这是给谁的?” “方大人!” “?” “我要 去趟商公子那,给他把平安脉。” 云柳抓来药,玉君拿着去了隔壁云台院。 青野说主子在后院的四方茶亭。 一路过去,便看商亭羡盘腿坐在茶亭的席上。 他披着大氅,手里拿着一副地图在看,是朗州的地理图,不大不小的县,有十几个村落,地处南方,山水环绕。 亭里摆了两个炉子,都生着火。 雨季比冬季还要冷。 他太怕冷了! 青野先进去说:“主子,玉君姑娘来给你把平安脉。” 商亭羡合上地图,看玉君已经进来了。 她自顾坐下,将药箱搁在旁边,从里面拿出脉枕。 商亭羡也很乖,主动把手搭在了脉枕上,看了一眼玉君带来的那几包药,淡淡道:“你说要等半个月再我换药,今天还没到半个月。” 玉君指腹压到他脉上:“这药又不给你的。” 商亭羡蹙眉,看了眼青野。 玉君会意道:“也不是给青野大哥的。” 商亭羡看向面前的荷花池,神神鬼鬼的道了句:“我池塘里的鱼,也不吃药。” 玉君白了他一眼。 觉得他脑回路清奇的很。 “我这开胃健脾的好药,才不便宜你家的鱼。” “我是怕你毒死它 们。” “毒不死,倒是能把它们撑死。”开胃的药灌下去,鱼的胃口一大,可不就得撑死吗? 商亭羡勾唇笑。 和这孩子拌拌嘴,还挺有趣。 玉君给他把完脉,嘱咐道:“我开的药都有按时在吃吧?切记,千万不能喝酒!” 青野说:“玉君姑娘不让主子喝酒,主子自那天在华香楼喝了酒回来,就再没喝过酒了。” 看吧! 主子很听话的! 玉君说:“药可以停了,我再给你写一贴新方子,你照着继续喝几天,之后我就可以为你施针了。” 这时,一道笑声夹着雨声从远处传来。 只见一抹烟青色从雨中疾步而来。 方景序快速进了茶亭,将伞往旁边一扔,动作粗鲁的拍着身上的雨水,然后哈着冷气往商亭羡对面盘腿一坐,倒了杯热茶饮尽暖身。 “冷死人了!”方景序喘着粗气,行色匆匆。 “方大人。”玉君道。 “没想到玉君姑娘也在,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方景序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商亭羡。 商亭羡瞪他,问:“事情办好了?” “不办好,哪里好意思来见你。” “如何?” “这……”方景序顾忌玉君在场,不大好说 。 玉君会意道:“需要我回避吗?” 商亭羡看了眼外面的大雨,道:“没事……本就是朗州的事,玉君姑娘听了也无妨,你说吧。” 如此,方景序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玉君也没有要听的意思,自顾自的从药箱里拿出笔墨,给商亭羡重新写药方。 方景序正色道:“亭羡,果然如你所料,我把张小石已经招了的消息公布出去以后,德昌赌坊的东家鸿悲鸣就暗中约见了刘青云,探子一来报,我就带着人来了个瓮中捉鳖,刘青云原还狡辩,不承认,后来我连夜派了人去他的住所,你猜在那狗东西家里搜到了什么?” 商亭羡没有回他话。 方景序表情夸张道:“那老东西竟然在家里藏了一整面墙的金锭子!” 他声音扬得高高的。 把雷霆雨声都盖了过去。 商亭羡和玉君听了都很淡定。 就连青野也只没什么反应。 方景序继续说:“证据确凿,刘青云已经抵赖不了了,只能承认那一整面墙的银锭子是鸿悲鸣这些年陆陆续续贿赂给他的。五年前朝廷下发的赈.灾银也正是鸿悲鸣和刘青云联手,将衙门那整整十万石 第150章:我倒有一个合适的人 “刘青云这些年以权谋私,为鸿悲鸣提供了不少便利,鸿悲鸣这个人!手里不知道握着多少条人命,目前我已经查封了他的赌坊酒楼和所有产业,只等搜集好证据,就可以给他一刀了。”说起来,方景序十分痛快。 而他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商亭羡一直在打量玉君的表情。 她还在专注的写药方。 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感兴趣。 商亭羡之所以没有回避玉君,故意让方景序当着玉君的说这件事,就是想试探她。 可她…… 无动于衷! 商亭羡只好收回视线,回应方景序:“嗯,你办得很好。” 方景序得意道:“现在案子告破,就等着把证据整理好,送到刑部,鸿悲鸣和刘青云都跑不掉!” 青野说:“方大人,你真厉害。” “还是我的小青野会说话。”方景序倒了杯茶,递给青野,“来,哥哥赏你一杯茶。” 青野嘴角抽抽,还是把那杯茶接了过来。 不过方景序又发愁道:“案子破了后,王御史肯定要给我写举荐书的,亭羡,你说过的,这事你管,我不能回京,你得找一个更合适的人,替我塞到王行知面前。” “我倒有一个人合适的人。”已经写完药方的玉 君突然说道。 “谁?” “府里的从淮少爷。” “你说的是……林家三爷的儿子,林从淮?” “正是。”玉君说起林从淮,满是欣赏,“淮少爷入秋就要进京赶考,若能拜在王御史门下,将来高中,也是为王御史添光添彩,相信王御史也不想错过这样好的学生。” 方景序拿不定主意,看向商亭羡:“你觉得如何?” 商亭羡喝了口茶,悠悠道:“林从淮这个人,不错。” “你也觉得行?那看来这个林从淮确实不错,可是要怎么才能让王行知举荐林从淮?亭羡,这个事可得交给你了。”方景序反正不管了。 他头疼得很! 为了不让王行知举荐自己,他只能想到拖案子这个笨方法,但现在案子破了,也把鸿悲鸣这个盘踞在朗州这么多年的毒瘤拔掉了。 方景序没有留多久,衙门还有事,准备回去了。 玉君叫住他:“方大人留步。” “玉君姑娘还有事?” “你上次不是让我给你开一副药吗?”玉君将带来的那几包中药递给他,“这是开胃健脾的药,一共三服,三天一服。” 方景序开心的接过药:“多谢玉君姑娘,我一定好好吃药,绝不像亭羡那样吃着 药还喝酒。” 商亭羡面色铁青,一只杯子扔过去。 方景序侧身接住,抱着那几包药,健步如飞的撑着伞跑走了。 玉君把新写的方子给商亭羡。 也告辞了。 回去后,玉君就开始准备给姑太太画丹青。 翌日,姑太太已经静养好了。 三奶奶便带着女儿过去请安。 姑太太这会午睡刚起来,要梳洗好才过来。 三奶奶就坐在暖阁里等着。 姑太太还没现身,气氛却有些紧张了。 暖阁里摆着那扇八折的金漆点翠万花献瑞的玻璃围屏! 林念听好奇,走到那扇屏风前看。 还用手摸了摸。 柳氏压着声音提醒她:“别乱动,你姑祖母特别宝贝这扇屏风,动坏了拿你是问,赶紧回来坐好。” 林念听像是没听见,摸着下巴盯着屏风上的花卉说:“娘,姑祖母为什么去哪里都带着这扇屏风?是有什么意义吗?” “这个我怎么知道,大概是这屏风好看吧。” “好看是好看,但就是太老气了,我不喜欢。” “念听!”柳氏呵斥一声,“赶紧过来坐好。” 柳氏身边的嬷嬷过去把林念听拽回了位置上。 林书瑶摁住她:“你老实一点,等会见了姑祖母, 请了安之后,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小心姑祖母打你嘴巴。” 林念听抿了抿嘴巴,嘀咕道:“我本不想来的。” 但林书瑶还是听到了,她掐了妹妹手臂一下,告诫她:“越让你仔细说话,你越是不听说,姑祖母是长辈,你我作为晚辈,是要来给她老人家请安的,不是你说不想来,就不来的。” “知道了二姐。” “反正姑祖母问你什么,你就应什么,多余的话不要说,也不要问问题……你知道你这个人,说话不过脑就算了,问出来的问题也奇奇怪怪,姑祖母要是听不懂,又要教育你了。” 林念听掏了掏耳朵。 身子扭到一边。 不耐烦的回应道:“知道了,我才没有那么不识趣,去问那些多余的问题。” 她肯定把自己猫得严严实实,不让姑祖母注意到自己。 姑太太身边的嬷嬷过来说:“三奶奶,姑太太说,您先喝点茶,吃点点心,她还要一会。” 柳氏说:“没事,姑太太慢慢来。” 嬷嬷让丫鬟端了茶水和点心过来,在旁边伺候着。 大奶奶抱病,没法来,二奶奶昨天带着南哥儿已经来请过安了,姑太太喊她今天不用来。 沈姨娘那边,正在来的路上 。 谢棠身上的痘疹已经好了,遭了两天的罪,吐了两天,人瘦了一大圈,两腮都凹进去了,看起来空洞洞的,乍一看,还有些吓人。 即便脸上抹了粉,也难掩丑态。 “娘,我这样过去见姑太太,没事吗?”谢棠摸着自己的脸,能摸出来自己脸颊凹了进去。 沈姨娘说:“等会你坐远一点,别让姑太太看见就行,不过你不能坐在玉君旁边。”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谢棠一下明白了:“娘是担心我在玉君的衬托下,被比下去?” 沈姨娘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谢棠不爽。 又不得不接受事实。 母女俩到了回清堂外面,谢棠突然拉着沈姨娘:“娘,你闻闻,我身上可有臭味?” “臭味?哪来的臭味?” “今天早上杏儿说,我嘴里有味,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那些地龙的原因。” 沈姨娘仔细闻了闻:“娘没有闻到,杏儿那丫头胡说的。” “女儿扑了很多脂粉在身上,就算有味,也应该盖过去了。”谢棠天真 第151章:小老太太,要不要这么精 谢棠听母亲的话,千万不能挨着玉君,所以在靠门的西侧先占了个位置坐下,对面正好是林念听。 两人都是同样的心思。 打算靠着门坐,离罗汉床远远的,不想被姑太太注意到。 谢棠想到那杯被加了料的苦瓜汁,便忍不住瞪向林念听,眼神跟刀子一样,恨不得在她身上扎出无数个窟窿眼。 林念听鼻子一哼,故意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嘲笑谢棠吃地龙的事! 谢棠气得不行,咬着牙瞪得更凶了。 两人无声中开了战火。 眼神打得激烈。 谁也不让着谁。 倒是三奶奶先开口打破了这场即将要掀起来的战争,柳氏问道:“听说棠姑娘前几天在衙门口摔了一跤,回来后就病了两天,现在好了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谢棠收敛眼神,老老实实的回话:“谢三奶奶关心,我好多了。” “嗯,不过,你毕竟是个姑娘家,行为举止上还是得注意点。” “我……” “你从小就住在林家,也是跟着府里的姑娘们一起学过规矩的,怎么能跟着你哥哥胡闹,跑去衙门那种地方!摔了跤丢了脸不打紧,就怕遭人口舌,影响了你自己的名节,那才是最要命的。”柳氏这话听起来像是好意,但每个字 都在敲打着谢棠。 谢棠脸色稀烂,看向母亲。 沈姨娘心里不爽,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阴阳怪气道:“三奶奶今时今日掌了家,气派就是不一样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棠儿。” “你也说了,今时今日是我掌家,府里风气不正,我也有责任,自然要整顿的。” “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懂了?风气不正,不知道三奶奶指的是什么?”沈姨娘绞着帕子,指甲都快掐到肉里了,表面上还得维持和气。 她怎么可能听不懂! 柳氏含沙射影,嘴跟刀子一样,扎在她胸口。 柳氏满含深意的笑了笑,端起手边的茶喝了起来,并不打算回应。 暖阁里的气氛也变得死气沉沉。 没多会,二奶奶来了。 虽然姑太太允她今天不用来请安,但规矩礼数,蒋氏觉得还是不能免。 玉君则晚了蒋氏一脚。 她本想着和每次去大奶奶那里一样,坐靠门的位置,但到了暖阁一看,发现靠门左右两边的位置,已经被林念听和谢棠分别“霸占”了。 蒋氏喊她坐到自己旁边。 她下手位是沈姨娘,对面是三奶奶,斜对面是林书瑶。 前面还空着三个位置,是留给林家三位爷的。 他们还没到。 而姑太 太来了……由贴身嬷嬷搀扶着,从暖阁后面的帘门进来,伴着一股清淡的檀香味。 姑太太身形娇小,身着墨绿色的对襟冬袄,脖子上戴着一穿帝王绿的翡翠珠链,那满头银丝梳得整整洁洁,不散一根碎发,小唇抹着深红色的口脂,脸上化着精致却又素雅的妆,整个人看起来雍容端庄,又十分素净。 小老太太的面相很有福气。 也很慈祥。 但林家所有人都怕她。 大家站起身,喊道:“姑太太,姑祖母。” 嬷嬷扶着姑太太坐到罗汉床上,姑太太精神气很好,面色红润,眼睛有神,完全看不出已经到了古稀之年。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众人一圈:“都傻站着做什么?坐吧。” 大家谨慎落座,不敢发出动静。 就连平时大.大咧咧的林念听,也敛了性子,学着闺秀的样子,做得端端正正,眼神不敢乱瞄。 三奶奶先开了口:“姑太太这两日休息的还好吗?” 丫鬟拿了水和一个空杯子过来,姑太太先漱了下口,擦了嘴才道:“人上了年纪,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也不知道还能再坐几年……我啊!是不如你们这些后辈了。” “姑太太身子硬朗,哪里就坐不得几年了?我们还等着给您办百岁寿呢 。” “百岁寿?听起来倒是吉利。” “您有福气,咱们这些晚辈们还要托您的福呢。” “才两年不见,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柳氏笑了笑。 姑太太却又道:“但你管教孩子,还是得上上心。” 柳氏瞬间止了笑,不明白姑太太这话的意思。 只见姑太太眼神一转,落在了林念听身上:“念听。” 呃—— 林念听浑身一怔。 预感不好。 她僵硬的转过身子,瑟瑟的喊道:“姑……姑祖母。” 小老太太红唇含笑道:“姑祖母问你,那扇屏风好看吗?” 她指着那面金漆点翠万花献瑞的玻璃围屏! 林念听顿了顿,接着点头:“好看。” “那你喜欢吗?” “喜欢。” “世上可就只这一扇,你想要吗?” “啊?”林念听被这几个问题问得一脸茫然,下意识看向母亲,柳氏给她使了个眼色,偏她又看不懂,只能回道,“念听不敢要。” 姑太太笑了笑,面上笑得和蔼可亲,眼底却是严肃的。 林念听慌得不行。 姑祖母一旦露出这种笑,自己就得遭殃了。 而她的预感也确实没错…… 姑太太眼神锐利,语气却俏皮道:“你想要,姑祖母还舍不得呢 ,别看这扇屏风老气,可也是咱们林家老祖宗留下来的……比我年纪还大呢,之所以去哪都带着它,是因为看到它在自己眼前跟儿,姑祖母就心里踏实。” 林念听瑟瑟发抖。 眼神也跟着慌了。 她方才的确说过……那扇屏风老气。 没想到姑祖母耳朵这么尖! 林念听刚想解释…… 姑太太就继续道:“你要真喜欢这面屏风,以后就多来姑祖母这里坐坐,不过看归看,可不能用手乱摸……手心湿气重,会短了楠木的寿命。” 林念听突然觉得手疼! 她不仅说了屏风老气,还摸了。 这小老太太,要不要这么精啊! 林念听咬了咬唇,记得母亲和姐姐刚才的提醒,便老老实实的点头:“知道了,姑祖母。” 姑太太点头,末了还夸了她一句:“是个懂事的孩子。” 林念听不敢再说话。 但她也习惯了,姑祖母的嘴,本就刻薄! 而柳氏则暗暗给 第152章:该喊玉君老夫人 谢棠身子一僵,赶紧把头低下。 可暖阁里也就这么几个人,姑太太一眼就看到了她:“这是谢家的丫头吧?两年没见,长大了不少。” 沈姨娘扯了扯女儿的袖子,让她赶紧回话。 谢棠起身,走出来朝姑太太福身:“姑太太。” 姑太太却皱起了眉头:“你走近些。” 谢棠暗自高兴,以为姑太太喜欢她,所以唤她到跟前,她嘴角含着笑,迈着莲花步走到姑太太跟前,正幻想着姑太太会拉她的手时…… 姑太太却往后避了避,叫嬷嬷赶紧把她拉开。 谢棠:? 姑太太肃目,当下便训斥道:“方才进来就闻到一股子怪味,原是你身上的!你这孩子,明知今日要来见我,怎么也不好好梳洗梳洗?” “姑太太,我……” “坐回去吧。”姑太太沉着脸,摆摆手让她坐回去,还特意吩咐嬷嬷取了一个小香炉过来,就摆在谢棠身旁熏着。 谢棠委屈极了。 简直跟受了奇耻大辱一样。 偏还不能发泄。 这下轮到林念听笑了,两人眼神交织在一起,又打了八百回合。 不过都是半斤八两,谁也没占到上风。 训斥完林念听和谢棠,姑太太倒是诚心夸了一下林书瑶 ,又心疼她自小病弱,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还专门给她带了一份冬虫夏草补身。 一圈下来,姑太太才终于看向玉君。 她喊她过来。 玉君起身,走到姑太太跟前,福了福身。 谢棠以为姑太太也会像刚才训斥自己那样训斥玉君,正打算暗自窃喜,却见姑太太握住玉君的手,将她拉到身边的罗汉床上坐。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大哥病重的时候,在信里提到了你,我也一直想见你一面,可去年我染了两场风寒,身子都病垮了,连大哥出殡,我都没能回来。”姑太太神色伤感,十分遗憾。 连握着玉君的手也紧了紧。 玉君垂了垂眸:“莫说姑太太遗憾,玉君也没能送太爷最后一程。” “府里不是派人去接你了?” “嗯,可是来的路上遇到了事,给耽搁了。” “哎!”姑太太叹气,不愿再提这等伤感的事,便拍了拍玉君的手道,“你来府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住的吃的都还习惯吗?” “习惯的,大奶奶安排得很好,谢姑太太惦记。” “大奶奶?”姑太太脸色骤沉,严肃道,“虽说自古以来,继室比不得原配,可按照辈分,你也是府里的老夫人……怎么能喊她 大奶奶?咱们林家一向注重纲常礼教,却不想府里是这样苛待你的,也难怪一个丫头,都敢喊你姑娘!” 说这话时,姑太太扫了众人一眼。 三奶奶和二奶奶对视一眼,前者说:“姑太太说的是,确实该喊玉君老夫人。” 后者点头,表示赞同。 姑太太不忘警告她们:“别因着我在,所以才改口,等我一走,又姑娘姑娘的唤……老太爷虽然走了,但林家的门风还在,列祖列宗也都看着!容不得你们猖狂。” 众人齐声:“是。” 沈姨娘很不是滋味……又庆幸姐姐许氏今天没来,否则怕是又要气出病。 这时,外头的丫鬟报了一声:“三位爷主子来了。” 林文远风尘仆仆的带着林二爷和林三爷进来了。 三人只给姑太太请了安。 忽略了玉君。 姑太太大失所望的摇摇头,叹气道:“你们啊,母亲喊不出来,一声老夫人总是会喊的吧?” 林文远顿了一下。 林二爷和林三爷则面面相觑。 最后都看向玉君。 玉君也不躲,迎上他们的目光。 姑太太端着长辈的气势,严厉道:“怎么,你们是觉得她年纪轻,配不得一声老夫人?还是怕她独吞了林家的家 业?别说吞了,如今林家还未分家,本就该是她的!即便要分了家,也要她点头才行……最后你们兄弟三人能分到什么,也是她说了算,如今翅膀还没硬,就把礼数规矩全都丢了,太爷在世时,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暖阁里的气氛变得紧张。 三人没想到刚来,就挨了姑太太一顿训。 还是因为玉君辈分的事。 林文远大概明白了:“姑母……” 姑太太打断他:“玉君虽不是你们的生母,但也是占着嫡妻的身份,你们无视教条礼数,还纵容府里的下人一口一个姑娘的喊着,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吗?” 林文远立刻作揖道:“姑母教育的是,侄儿有错,不该轻视了老夫人。” 说罢,他又朝玉君作了一揖。 林二爷和林三爷跟着大哥,也朝玉君作了一揖,喊了声老夫人。 姑太太这才允他们坐。 林二爷坐下后,悄悄问二奶奶:“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蒋氏手里捻着佛珠,低声回他:“你成天都在外面,我怎么提醒你?我连你人都见不到。” 林二爷握住她的手,解释道:“最近钱庄太忙了。” 蒋氏将手抽回:“姑太太看着呢。” 夫妻二人也算得上恩爱 ,可就是苦无孩子。 也正因为如此,林二爷觉得自己愧对妻子,一心想弥补她。 对比之下,林三爷和三奶奶就显得疏离多了。 两人貌合神离。 林三爷年轻时沾花惹草,伤透了柳氏的心。 至今,柳氏也不愿意原谅他。 夫妻俩便各过各的,维持着表面和平。 姑太太看人齐了,便说起要去庙里给老太爷点一盏长明灯的事,还打算在庙里吃几日斋。 大奶奶病了不能去。 三奶奶要掌家,也去不了。 姑太太便让玉君和二奶奶陪同,还喊上了林书瑶,最后看了一眼林念听,犹豫片刻,还是说:“念听也一起去吧。” 林念听:谢谢您,其实我可以不去的。 沈姨娘见状,也想为女儿争取机会……姑太太地位高,女儿若能得姑太太照拂,往后就不愁了。 于是疯狂给女儿使眼色。 谢棠会意,扭捏了几下,不愿意跟姑太太去庙里,但拗不过母亲,还是说道:“姑太太,棠儿也愿意陪您去。” 姑太太看了她一眼,那精致的小 第153章:正是你我的好机会 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亲戚! 姑太太语气稳当,听不出什么情绪,只像平常说话那样。 可听进沈姨娘和谢棠耳朵里,便跟刀子一样,剐在她们的心口上。 即便这些年寄人篱下,府里也没人敢这么说。 姑太太却跟拉家常一样,就这么脱口而出了,也不管她母女俩难不难堪。 谢棠低了低眼睛,满脸通红。 沈姨娘臊归臊,但反应很快,她一手摁住女儿的手腕,一边满脸堆笑的同姑太太解释道:“棠儿不是林家人,自然没资格为老太爷点长明灯。但棠儿父亲走得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她是想和姑太太一起去庙里,也为她父亲点一盏长明灯,敬敬孝道。” 这时二奶奶说话了:“你夫君死了这么多年,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点长明灯?” 沈姨娘面色一尬,但立马就想到了说辞:“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方才姑太太提起来,我才想到让棠儿为她父亲点长明灯……姑太太去庙里吃斋,身边也是要人伺候的,棠儿跟着您去,一来可以伺候您,二来,我这个做寡母的也放心。” 为了让姑太太同意,她不惜拉下脸面,搬出了自己寡妇的身份。 姑太太活得精明,哪里会看不出沈姨娘的小心思,便也给了她台阶下:“谢家丫头既然有心尽孝道,我这个老婆子自然是要成全的,那就一起去吧。不过,得把自己梳洗干净了,千万别让身上的味道污了佛门。” 谢棠脸色稀烂。 她无地自容,迫切的想走了! 沈姨娘如愿,忙谢过姑太太,而后压着声音与女儿说:“到了庙里,一定好好伺候姑太太。” 谢棠推开她,浑身都是脾气。 林念听努力憋着笑,等到了庙里,她又有机会治谢棠了。 三位爷主子请完安,手里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三人刚出回清堂,就碰到云柳过来给玉君送画。 云柳错开身子,低下头:“三位爷。” 林文远和林二爷大步流星的走了,林三爷却停了一步。 他认识,这是玉君身边的丫头。 同时也注意到了云柳怀里抱着的一幅画。 也许是因为自己开字画行的原因,职业使然,所以多看了两眼。 “拿着什么?” “三爷,这是姑娘画的丹青,要送给姑太太的,让奴婢一早拿出去裱好了,现在送过来。” “丹青?她还会作画?” “是啊,姑娘的画很 漂亮。” “拿过来我看看。”林三爷好奇。 云柳把画轴递过去。 林三爷展开看,画的是一只白猫。 白猫体型肥硕,毛发柔顺茂密,在竹石里扑着蹴鞠玩,动作灵动真切,整个画面虚实分明,把白猫的神态勾勒得栩栩如生,就像发生在眼前,随时会从纸上跳出来。 林三爷瞳孔一震,质问云柳:“这真是玉君画的?!” 云柳被他的反应吓到,赶紧回:“是,是姑娘画的,奴婢亲眼看着姑娘画的……三爷,可是这画,有什么不妥的?” 三爷跟字画打交道,若看出画中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说出来,她也好提醒姑娘,千万别送给姑太太。 可林三爷沉默了一会,脑子里不知道在转什么。 最后将画还给云柳。 云柳小心翼翼的接过来:“三……三爷?” 林三爷神色凝重,摆摆手:“没事。” “那奴婢就先进去了。” “嗯。” “慢着!”林三爷喊住她,严肃道,“以后,不准再喊姑娘,要喊老夫人。” 云柳愣住。 林三爷却已经走了。 等云柳反应过来后,脸上难掩激动。 虽然不知道暖阁里发生了什么,但三爷既然这样说 了,便说明姑娘在府里的辈分因着姑太太的到来,终于被承认了。 她抱着画,开心的进了回清堂。 而林三爷像丢了魂一样,撑着伞往外走。 林二爷在前面等他,见他表情不对劲,喊了声:“老三?” 林三爷没反应。 大概是雨声太大,没听到。 林二爷索性退回来,挡在他面前:“老三,想什么呢?” 林三爷险些撞上去,脚步猛顿,抬头对上二哥的脸,他也吓了一跳,再往二哥身后看了看,没看见大哥林文远的身影。 他理好思绪问道:“二哥,你刻意等我?” “边走边说。” “什么事?” 兄弟二人并排走着,把跟着的小厮支开。 林二爷也不跟他卖关子,干脆打直球:“你不是一直想关了墨渊轩,去开赌坊和酒楼吗?这事,倒也行。” 林三爷讶异:“你不是不同意?” “那是之前,而且大哥那边不松口,我做老二的,又能说什么。” “那你现在又说这种话?” “老三,我是个生意人。”林二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真像一只老狐狸! 兄弟俩走了一段路,上了游廊,收了雨伞,在亭子里坐下谈话。 丫鬟 送来茶水。 林二爷喝着茶,边道:“德昌赌坊的东家鸿悲鸣被抓进大牢了!他的赌坊和酒楼也被官府给查封了,这事,你知道吧?” 林三爷皱眉:“能不知道吗?动静闹得这么大,好像是因为五年前赈.灾粮的事,而且我还听说,就连衙门县丞刘大人也有份参与,那位新上任的方大人在他家里搜到一整面墙的银锭子,全都是这些年鸿悲鸣贿赂给他的!真没想到,我们朗州会查办出一桩官商勾结的案子……那个鸿悲鸣,平时气焰太盛,上次还派张小石来我墨渊轩打砸,这口气,我正愁没地方出,得多亏了那位方大人。” 林三爷又愤又解气。 林二爷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你榆木脑袋,你还跟我辩,你眼睛里就只看到鸿悲鸣被抓和官商勾结,怎么就没看到点别的?” “别的?二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啊!”林二爷要被他蠢哭了,直接道,“我之前不同意你开赌坊酒楼,是因为有鸿悲鸣的德昌赌坊在,咱们林家犯不着跟他作对,但现在鸿悲鸣被抓,掉脑袋是迟早的事,他的赌场酒楼也都被封了,再不是一家独 第154章:姑太太的手,伸得太长 林三爷终于反应过来。 猛的一拍大腿,啧了一声:“你看我,真是脑子糊涂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二哥,你分析得对极了……现在开赌坊,稳赚不赔!说不定以后,就是我们林家一家独大了。” 鸿悲鸣倒台,林家支起来顺理成章。 林二爷能成为生意场上的老狐狸,赚得盆满钵满,靠得不止是他圆滑的性格和善于交际,还因着他审时度势,能抓住一切生财的机会。 他说:“我们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林三爷虽然激动,但又愁道:“大哥那边……怎么说?他是不会同意我关掉墨渊轩,去办什么赌坊酒楼的,他觉得那种生意不是咱们林家人该碰的。” “大哥那人认死理。你只管关了墨渊轩,把赌坊的事办起来,钱方面,你不用担心。”林二爷打理着钱庄,每年赚得钱都够开好几家赌坊了。 可是…… 事到临前,林三爷却犹豫了。 林二爷察觉到,问:“老三,你不会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吧?我可提醒你,鸿悲鸣入狱,这是你开赌坊唯一的机会。” 林三爷默了默,神情微凝,半晌后才道:“二哥,我的墨渊轩……或许有的救!” “什么意思?” “记得我说过 ,佛子先生的画作吧?” “嗯!” “如果我的墨渊轩能得到佛子先生的大作,便能起死回生,一旦起死回生,我也就没必要去开赌坊了,毕竟大哥说得对,赌场这种生意……风险还是太大,我不想最后落得和鸿悲鸣一样的下场。” “老三!”林二爷正色,声音也突然拔高,“要关墨渊轩去开赌坊的是你,现在机会来了,你又说没必要?你想什么呢!何况那个什么佛子先生,你能找到他/她吗?他/她是死是活,你又知道?即便真活着,你能有把握能得到他/她的大作?老三啊!不要做这种无用之功!” “如果她真活着呢?” “……” “说不定,她真活着!”林三爷整个声音都是紧的。 …… 云柳捧着画进了回清堂暖阁。 玉君把这幅《白猫戏球图》送给了姑太太。 姑太太很喜欢,但更惊讶于她的画技。 不过姑太太也总算明白,太爷为何会娶一个年纪轻轻的乡下女子。 并非被狐媚迷了眼。 而是这孩子,无论性格还是才华,都凌驾于林家所有女眷之上。 太爷生平最欣赏的,便就是这种女子。 “难怪太爷娶你!我就知道,太爷不是糊涂人!” 二 奶奶说:“老夫人会的可多了,不仅会医术,会作画,还写得一手好字。” 说起玉君,蒋氏也觉得脸上有光。 虽然按照辈分,玉君是老夫人,可在蒋氏心里,她终究还是个孩子……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姑太太让嬷嬷把画收好。 问玉君:“太爷在信上说,你自小在乡下长大,怎么会学到这些?” 玉君乖乖回:“乡下有位老先生,他老人家什么都会。” “所以你跟他学的?” “嗯,一开始老先生还不愿意教我,后来被我缠着得实在没办法,就答应了。” “那位老先生,一定是个世外高人!” “这个玉君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老先生脾气大,爱喝酒。” “有本事的人,性子都古怪。”姑太太笑了笑,“太爷生前也是个执拗的,脾气一点就着,我都怕他。” 说到这,姑太太便搬出了几件太爷年轻时的糗事。 说给大家听。 玉君笑。 二奶奶和三奶奶也跟着笑。 只有沈姨娘笑得勉强……她一定也不觉得好笑! 而且要眼红死了! 玉君深得姑太太的心,往后要把她赶出去,就难了。 众人吃过茶,又听姑太太说了会话才走。 谢棠是第一个抬屁 股的,她真的一刻都坐不下去了,只想赶紧回去。 所以拉着母亲先离开了回清堂。 跟一阵风似的,溜得很快就没影了。 玉君送了二奶奶三奶奶几步,然后才带着云柳回栖迟院。 大雨下的湍急,她鞋面都湿了。 云柳提醒道:“姑……老夫人小心。” 她差点又喊了姑娘。 玉君同她笑笑,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起:“那副画,三爷看了吗?” 云柳说:“按照您的吩咐,奴婢看到三爷从回清堂出来,就故意撞上去,您猜的没错,三爷果然要看奴婢手里的画,还问了奴婢是不是您画的,奴婢说是,当时三爷表情很惊讶。” 玉君“嗯”了一声。 表情很淡定。 云柳却不明白:“老夫人,那副画,为什么要给三爷看?” 玉君勾唇:“好丫头,咱们得准备一个大箱子了。” “准备箱子做什么?” “当然是用来装东西。” “装什么?” “金锭子!” “啊?”云柳越发糊涂了。 玉君敢确定,林三爷很快就会来找她! 谢棠急忙忙拉着母亲回院子,沈姨娘却说:“我要去找你姑母一趟。” 谢棠嗅了嗅满身的檀香:“我要回去沐浴!” 姑太太 说她臭! 还拿檀香熏她。 现在浑身都是这个味。 难受死了。 沈姨娘也不勉强她:“那你先回去,我找你姑母说正事。” “什么正事?” “这个你别管,反正记住娘跟你说的话,去了庙里一定好好伺候姑太太,娘自有安排。”沈姨娘眼神精明,已经开始悄悄打算了。 谢棠也不再多问,先回去了。 沈姨娘一到许氏床前,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 把姑太太是怎么刻薄她娘俩的,都说给许氏听。 “姑太太这不是羞辱人吗?”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姑太太的性子,她说话刻薄,是这样的……原也没说错,棠儿确实不是林家人,她去给老太爷点什么长明灯?你这么大的人,连这个都不懂吗?”许氏反过来训她,又说,“不是让你这段时间没事别往我这来,你怎么不听!” “大姐,我过来不全是为了这事,而是姑太太说……” “说什么?” 沈姨娘把姑太太让大家喊玉君老夫人的事,还有当众训 第155章:看中了姑太太的亲侄子 许氏没想到姑太太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为玉君正辈分。 这真是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沈姨娘见自己煽风点火起了效果,继续添油加醋道:“退一万步来说,这毕竟是林家的家事,姑太太虽然是老太爷的亲妹妹,但到底是嫁了人的,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管林家的事……大姐,幸好你今日没去,姑太太训斥起三位爷主子的时候,那可是丝毫不留情,若你在,怕是也要说你的!指不定骂得多难听。” 许氏突然咳了起来。 “大姐?” “我没事。”许氏缓了口气,江嬷嬷伺候她喝了碗汤药。 “养了这么多天,怎么还不见好?”沈姨娘满脸担心,帮许氏抚胸口,为她顺气。 江嬷嬷斜了沈姨娘一眼,毫不客气的说教道:“姨娘,不是我说您,大奶奶身子刚好一点,您就过来说这些话,您明知道大奶奶听了不舒服。” 到底是跟了许氏几十年的贴身嬷嬷,在沈姨娘面前,自是要高过一头的。 沈姨娘心里不爽……一个老贱奴,总要压她。 但表面上,她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说:“是是是,你看我,就是说话不把门,不该什么话都往大姐面前送的 。” “大奶奶先前就已经命老奴嘱咐过您了,让您这段时间少来主院,因着刚才老奴在屋里伺候大奶奶,没叮嘱院外的丫头,一时把姨娘您放了进来。”江嬷嬷说话难听,端着府里老人的架势,跟训斥丫头一样训斥沈姨娘。 许氏开口道:“行了,丽华也是关心我。” 江嬷嬷这才退到一边,去收拾桌上的汤药。 许氏喘了喘气,安慰沈姨娘:“她说的话,你听听就好了,别往心里去。” 沈姨娘脸上艰难的挤出笑:“我哪里会往心里去!江嬷嬷是跟了你这么多年的老人,一心为了你,我明白的!” “至于姑太太那边,就先由着她吧,她要我们喊玉君老夫人,那就随她的意……你回去后,也要嘱咐你院里的人仔细改口,不要再喊姑娘了。” “是。”沈姨娘应下,又欲言又止。 “还有事?” “大姐,我……” “你平时也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有话直说,在我这里就不要拐弯抹角了。” 沈姨娘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才说:“是这样的,我听说,姑太太夫家那边有个亲侄子,据说长得一表人才,年前上京述职,担任五城兵马指挥 司的副指挥,是个正六品官员,所以……我想请大姐做主,为棠儿撮合一下这桩好婚事。” 许氏听到这,和江嬷嬷对视了一眼。 她为谢棠打算的,是姑太太夫家的远房侄子,一个秀才。 没想到沈姨娘看中的,竟是人家的亲侄子! 正六品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副指挥! 沈姨娘的心…… 是真大! 许氏说:“难怪你一定要让棠儿跟姑太太去庙里,原来心里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也是想棠儿在姑太太面前讨个好。” “姑太太若能看上棠儿,那自然是好,就怕你此番打算,弄巧成拙。” “所以才要大姐你帮帮忙,也只有你,能在姑太太面前能说上话。” “你别把我抬太高,我可未必能在姑太太面前说上话,我现在……是躲她都躲不及。”许氏打算一直病着,病到姑太太回去为止,省得麻烦。 沈姨娘一听大姐这意思,便是不想为棠儿打算了,当即卖惨道:”棠儿和行儿自小就没爹,我这个做娘的又没什么本事,这些年,全靠你这个做姨母的照拂,如今棠儿大了,也懂事了,天天在我耳边说要孝敬你,现在棠儿到了嫁人的年纪, 肯定是要你这个做姨母的帮忙做主,否则以我们谢家的门第,棠儿怕是挑不到一户好人家……以后吃苦受罪,我又怎么放心的下,大姐,你是棠儿的亲姨母啊。” 说着,便开始抹眼泪。 许氏见不得她跟自己打感情牌,还在自己面前演这出楚楚可怜的戏码,便当面戳她:“棠儿哪里需要我为她打算?她都跑去衙门找人家方大人了,可见,她自己是个有主意的,我若插手她的婚事,反倒落个不好,到时候说起来,便是我这个做姨母的错,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沈姨娘眼神心虚,却哭得更凶了,扑在床上一边啜泣,一边解释道:“这真是误会,棠儿哪有那心思?是行儿找方大人有事,正好棠儿那天出门买首饰,兄妹俩撞一块,就一起去了,棠儿是万万没那个心思的,若真有,我还为她担心什么?今儿也就不会来求你了。” “真的?” “我骗谁,也不敢骗你啊。” “行吧。”许氏说,“既然你都开口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不答应了。” 沈姨娘激动的握住许氏的手,饱含情感的喊了声:“大姐。” 许氏将手抽出,心底有些不耐烦的 打发她:“你先回去,这件事,我明儿就去跟姑太太说,若姑太太不同意,你可不能怨我。” “只要大姐帮着说说话,姑太太能听进去就行,余下的,自然也得看两个孩子的缘分。” “嗯,万事强求不得。” “是是是。” 沈姨娘抹干眼泪,欢喜的走了。 江嬷嬷等沈姨娘一走,才说:“大奶奶,你真要帮姨娘撮合这门婚事?” 许氏笑而不语。 “原是给棠姑娘说合姑太太的远房侄子,现在却要改成亲侄子,还是个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副指挥,棠姑娘配得上吗?!再说,姑太太也绝对不会同意,她的亲侄子是六品官员,再不济,娶的也是个贵家女子,又怎么会看上棠姑娘这样的出身,姨娘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江嬷嬷嗤之以鼻。 许氏却说:“你看,这不是歪打正着了吗!” 江嬷嬷不明:“大奶奶的意思是?” 许氏笑,笑得奸诈阴险:“都是侄子,什么亲不亲,远不远的,我本就病得糊涂,哪里记得丽华说的是姑太太的亲侄子啊。” 她答应了沈姨娘,那就肯定会去跟姑太太提这事。 但没说…… 第156章:小花蛇 林念听那边,她先跟母亲和姐姐回了东院,然后趁着自己的丫鬟不注意时,又悄悄溜了出去。 去了东侧门。 守门的小厮不在。 打开门,一个彪形大汉在等她。 大汉浑身湿透,依在门角下避雨,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注意,才将一只封得严严实实的鱼篓塞给她。 林念听掂了掂,掀开封在上面的黑布,往里面看了眼,浑身打了个激灵,赶紧盖上。 大汉说:“林三小姐,这里头的玩意可凶得很,你小心着拿。” 林念听好笑道:“我还能怕它不成!” “反正东西给您抓来了,这钱……”大汉搓搓手,嬉皮笑脸的跟她讨要银子。 林念听白了他一眼:“没出息的,本小姐还能短你银子不成!”说着,便从腰间掏出一包银子塞到大汉手里,“拿去!你记住了,管好你的嘴,千万别跟别人说,这东西是拿给我的,不然,我要你好看。” 她捏起拳头作势往前一挥,吓唬大汉。 大汉往后躲了躲,笑着掂了掂手里那包银子,重量够。 “放心林三小姐,我杜老三嘴巴最紧严,绝不乱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对了,这玩意…… 不会咬死人吧?” “不会不会,顶多就是见点血,破点皮,没毒的,用来吓人最合适不过。”大汉挑挑眉道,“知道林三小姐讲究花样,我特意抓了几条漂亮的,包你喜欢。” “漂亮顶什么用?我要的是狠!” “这玩意就没有不狠的,反正毒不死人,您老慢慢使,小的还得去送下一家。”大汉拎起搁在地方的另外两只鱼篓,冒着大雨走了。 林念听关上门,拎着鱼篓往沈姨娘的院子去。 臭谢棠,看这次不把你吓死! 谢棠一回来,就吩咐丫鬟给自己烧水洗澡。 姑太太嫌她臭,那她就把浴桶里铺满花瓣,再点上两鼎香炉,把自己和屋里都熏得香喷喷。 她不让丫鬟伺候,闭着眼睛舒服的泡在浴桶里。 周围香气扑鼻。 姑太太给她熏得檀香味太重,难闻得很。 所以她要泡久一点,要让香炉熏久一点,把身上的檀香味和那股子臭味都熏掉。 丫鬟不在屋里伺候,所以也没人注意屏风后面的窗户此时被人悄悄推开了……林念听扒拉着窗角,小心翼翼的推开一扇窗,那古灵精怪的小眼神瞄着屏风内的影子,捏了捏鼻子,心中 道:这么香,也不怕把人熏晕。 她掀开鱼篓上的黑布,将篓口倒扣进去。 就见几条漂亮的小花蛇从里面慢慢爬了出来,柔软的身子朝屏风的方向爬了过去。 林念听确定蛇都出来了,才慢慢把窗合上。 但是鱼篓不小心碰到了窗台。 发出响声。 谢棠听到动静,睁开眼往窗户那边看,但是屏风挡着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林念听赶紧猫在窗户边学了声猫叫。 谢棠皱眉:“哪来的猫?滚远点。” 半晌没了动静后,她又闭着眼睛继续泡澡,丝毫没有注意地上那几条漂亮的小花蛇已经爬了进来,并且沿着木桶慢慢溜进了水里。 直到水里咕咚几声,谢棠才发现不对劲…… 她突然睁开眼,手往水里一抓,拎出来一只小花蛇。 那小花蛇冲着她吐信子。 “啊!” 谢棠是从浴桶里翻出来的,整个人摔到地上,满脸惊恐,吓得浑身骨头都麻了。 几条小花蛇也纷纷从水里冒出脑袋,沿着浴桶又爬了出来。 门外杏儿听到声音,赶紧推门进去,就看到自家小姐光着身子坐在地上,脸跟纸一样惨白,双眼瞪直,浑身在抖。 再一看,便看到了地上那几只小花蛇。 其中一只,一口咬在了谢棠的脚底。 “啊!”谢棠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脚下的痛才让她惊醒过来,双脚胡乱蹬了几下,将那条咬住自己的蛇蹬掉,一瘸一拐的从地上爬起来,发疯似的往门外冲。 杏儿眼疾手快,赶紧从屏风上扯下披风,罩在谢棠身上,扶着她出门,一边喊人:“来人,有蛇,小姐屋子里有蛇。” 闻声,两个胆子大的丫鬟冲了进去。 正好这个时候沈姨娘从许氏那回来,看到女儿这幅样子,忙跑过去搂住她,往自己屋子里带,一边吩咐杏儿去拿衣服和请府医。 谢棠瑟缩在母亲床上,身上裹着被子,那只被咬了一口的脚伸在外面,淌着血。 她哭得浑身发抖,脸色此刻还是白的。 “娘……” “不哭不哭,让娘看看。”沈姨娘捧着她的脚看,两个深深的口子,在往外不断冒血。 “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血是鲜红色的,应该没毒……娘已经让人去请府医了,没事的,别怕。”沈姨娘其实也慌,她见过被蛇咬过的人,重则致命,轻则也要落个大伤。 女 儿伤了脚,可千万别瘸! 杏儿取了衣服来,和两个丫鬟一起伺候谢棠把衣服穿好。 那两个胆子大的丫鬟也进来回话:“夫人,小姐,那几条蛇已经抓到了,要怎么处理?” 沈姨娘黑着脸,斥问:“蛇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溜进小姐房里的,你们这几个要死的丫头,又是怎么伺候的!” 一屋子的丫鬟跪到地上。 ”奴……奴婢也不知道,院里从来也没看到过蛇,而且那几条蛇看起来也不像是野生的,倒像是家养的。” “家养的?”沈姨娘琢磨,“府里有谁养蛇?”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都摇头。 林府是不准养这玩意的。 那定是别人带进来的! 谢棠疼得骨头发冷,脸上生狠道:“一定是林念听!是她把蛇带进来的,她巴不得我死,娘,你去把她抓来,我要杀了她!” 沈姨娘摁住她,叫人去催府医。 “等我先派人查清楚,若真是林念听那死丫头干的,我一定拧掉她的脑袋。”沈姨娘吩咐人去查。 府医过来时,谢棠的脚已经开始发紫肿胀了。 诊断后,确实蛇没毒。 但因为咬伤严重。 至少要卧床一个月! 第157章:我没你想的那么善 沈姨娘这回真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了。 儿子挨了二十大板,还趴在床上养着。 女儿生了痘疹刚好,现在又被蛇咬了一口,去不去得成庙里都难说了。 她坐在女儿床边直拍胸口:“我谢家究竟造的什么孽!” 谢棠哭了。 沈姨娘也哭了, 谢行听到这事后,趴在床上直捶拳,却又无能为力。 三奶奶听说府里爬了几条蛇进来,脸色瞬间不好了,担心其他地方还会有蛇溜进来,便吩咐管事房的人带着捉蛇的工具全府搜查,又把两个女儿喊到跟前叮嘱:“府里不知道从哪溜进来几条小花蛇,把谢棠给咬了,不知道别处还有没有,你们两个仔细着,晚上睡觉时门窗千万要关好……被蛇咬一口,可不是儿戏。” 会死人的! 林念听立马双眼放光:“谢棠被咬了?” 那几条小花蛇,真给力! 柳氏瞪了她一眼:“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林念听差点就暴露了,赶紧收敛表情,嘴角抽抽道:“我……哪里兴奋了,我是担心她我,我怕她被咬死了。” “你怕是恨不得那蛇多咬她两口。”柳氏戳穿她,自己女儿一撅屁股,她就知道她放的 什么屁。 “娘,我哪有那么坏。”林念听嘿嘿的笑了下,心里可得劲了,果然是她娘,她想什么,母亲都知道。 林书瑶却皱着细细的柳眉问:“府里怎么会有蛇?” 柳氏说:“临近春季末,蛇都出来了,估计是从哪个小洞里钻进来的……也是门房那边的人不仔细,连几条蛇都看不见。” “倒也奇怪了,怎么那蛇偏偏就溜到谢棠院里去了?”林书瑶有意看了林念听一眼。 林念听被看得心虚,抿抿唇道:“可能是谢棠屋里香,蛇喜欢她那!” “你怎么知道她屋里香?” “呃……”林念听被问得一时答不上来,噎了噎道,“她最爱往身上扑粉了,蛇又喜欢香气,不找她找谁?” 林书瑶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 林念听不好意思看姐姐的眼神,就转头问丫鬟:“那几条蛇呢?” 丫鬟说:“沈姨娘让人打死了,还剁成了肉酱,丢出去喂狗了。 ” 呃! 林念听听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五官挤到一块,啧了一声:“她也太狠毒了吧,几条小花蛇而已,又毒不死人,干嘛剁成肉酱啊。” 柳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府里无缘无 故爬进来几条蛇,不打死了做什么?” “蛇虽然咬了谢棠,但也罪不至死。” “难道你还要养起来不成。” 林念听瘪瘪嘴:“也不是不行,我还没养过蛇呢。” “你这孩子,又说这种不过脑的话了,你要是养阿猫阿狗倒是可以,若真养蛇,我给你打死。” “娘,我说说而已的。”虽然没毒,但其实她自己也怕。 柳氏担心府里如果还有蛇,可能会溜到儿子书房那边,因为书房后面有一片假山竹林,蛇最喜欢蜗居在那种地方,所以交代了两个女儿几句后,她就带着人去林从淮的书房了。 母亲一走,林念听也准备回房间。 林书瑶却拉住她,眼神仿佛洞悉了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林念听表情慌了下,又立马故作镇定道:“什么我做的?二姐是说,那蛇是我带进来的?我……我才没那么歹毒。” “念听!”林书瑶严肃道,“你跟我说实话!” “二姐……” “你能骗过母亲,但骗不过我,是你捉来的蛇,放到谢棠屋里去的,对吧!” “嘿嘿。”林念听把姐姐拉到一边,避开那几个丫鬟,也不装了,撒谎似的承认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二姐你,那几条小花蛇确实是我找人抓来的,悄悄放到谢棠屋里去的……谁让她那么讨厌!” “你!”林书瑶用手指狠狠点了她的额头,又气又无奈道,“母亲说的没错,一会不看着你,你就要闯出祸来,你拿什么吓唬她不好,偏要拿蛇!万一蛇有毒怎么办?你把人害死了,你晚上……晚上睡得着吗?” 她想起了别枝! 想起了自己梦魇那几天! 林念听没有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的心理情绪,只当她是在训斥自己,便也老老实实的低了低头,说:“不会的,养蛇的人说了,那几条小花蛇没毒,顶多就是出点血,在床上躺几天。” “不管有毒没毒,不准再有下去。” “二姐,娘说的没错,你就是太善了!”林念听开始振振有词道,“谢家母女往日有多恶毒你又不是不知道,仗着大伯母的关系,平时在府里可没少欺负我们,小时候我们还被谢棠和谢行打过,你忘记了?所以我才要学武,不仅是保护自己,我还要保护你……二姐,咱们才是真正的林家主人,犯不着给她们谢家人好脸色,如果不是担心会连累到你和娘,我就直接用毒蛇毒 死她了,还要把沈姨娘一块毒死。” 说到这,林念听咬牙切齿。 小时候姐姐身体不好,自己又长得娇小,在族学里没少受人高马大的谢棠欺负,甚至谢棠还会拉上谢行一块欺负她们。 母亲不掌家,父亲又成日在外面,即便有个哥哥,又是个书呆子。 所以姐妹俩被欺负了,从来不敢说。 即便说过几回,最后也都被许氏出面搪塞了过去。 自那以后,林念听便立志学武。 保护自己! 保护二姐! 打倒谢棠! 卖掉林芷烟! 现在林芷烟去了京城,没法卖她了,那就改卖谢棠! 而且要把她卖到最大的勾栏里去。 林书瑶听了林念听这番话后,叹气道:“念听,我没你想的那么善,我也并非……善人。” 林念听没听懂她的话:“你还不是善人?你是我们林家最大的善人!” 林书瑶沉了沉眸。 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往自己屋里去了。 她如果是个善人,别枝就不会因她而死,自己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林念听觉得莫名其妙。 二姐自打病好了后,就好像有心事? 但是她知道,就是自己问了,二姐也不 第158章:洛翰林 姑太太那边,也知道了谢棠被咬的事。 贴身嬷嬷拿着玉君送给姑太太的那副画,问:“老太太,林老夫人送您的这幅画,是收起来带回江北府里?还是先挂在屋里,等回去的时候再收?” 姑太太坐在罗汉床上,看了看里面那面墙,说:“就挂里面吧,这白猫看起来灵得很,挂着先养一养,养熟了,才好带回府。” 上了年纪的人,多少有些迷信。 贴身嬷嬷将画交给两个丫鬟挂过去,一边同姑太太说:“那位棠姑娘,每次您过来小住,她都要闹出点事,记得两年前她因为丢了一支钗,差点把一个丫鬟给打死了,今年又无缘无故被蛇咬,依老奴看,估计是她身上太臭了,所以招来了蛇。” 姑太太听起谢棠的事就心烦:“谢家那位夫人,硬要她女儿跟我去庙里,可见是个有心思的。” “何止心思,要老奴说,您就不该答应。” “答应也无妨,她在我手里也翻不了天,一个小丫头,算不得什么的。” “话是这样说,就怕咱们防不胜防,万一棠姑娘整出点事来,她自己遭罪就算了,可别沾了您。” “她敢!”姑太太是有威慑力的。 “不过现 在棠姑娘被蛇咬了,咬的还是脚,大概是不能去了。” “随她,她有心要去,爬都会爬着去。” “您说的是,照着棠姑娘的性格,爬着去也是有可能的。”嬷嬷说。 丫鬟已经把画挂上去了,过来问:“老太太,您看看。” 姑太太看去,那副画挂在里屋的窗户边,画上的白猫栩栩如生,伴着窗外的水雾,看起来很有意境。 “玉君这幅画,堪比大师之作。”姑太太称赞道。 “那是林老夫人有心。”嬷嬷说。 姑太太点头。 玉君确实有心。 她虽然是第一次见玉君,但觉得十分亲切。 像是认识了很久。 之后,姑太太吩咐嬷嬷挑了一只帝王绿的翡翠玉镯送去给玉君。 云柳捧着那支装有玉镯的锦盒进屋,说是姑太太送来的。 玉君把玉镯戴在了手上,去庙里的时候,她还要戴给姑太太看。 “老夫人,谢姑娘被蛇咬了。”云柳已经很自然的改口了。 “嗯。”玉君云淡风轻,一点也不意外,她甚至知道是谁把蛇扔到谢棠屋里的。 除了林念听,还有谁! 翌日。 许氏拖着病去找姑太太。 她已经能下床了,但身子还 是不大好。 江嬷嬷和丫鬟搀扶着去的。 姑太太看着她这幅病态的样子,说:“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 许氏坐在她的下手位:“昨天还病得下不来床,今天已经好多了,姑太太难得来府里小住,我就是再病着,也得来得您请安。” “你这是拿我当外人。” “侄媳妇怎么会把您当外人……您是林家的长辈!” “你们若不敬我,我这老太婆又算得了什么长辈。”姑太太说话刻薄,不留情面,顺手接过丫鬟送来的茶,喝了一口。 许氏脸色本就不好,听了姑太太这话,更不好了。 她笑道:“全府上下,不敢不敬您。” 姑太太没说话。 气氛有些僵硬。 许氏坐了会,道明过来的目的:“有一事,想同姑太太商量一下。” 姑太太早就猜到了。 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否则肯定装病装到她离开。 “什么事,是要同我商量的?” “听说姑太太夫家那边有个远房侄子,前两年还中过秀才。” “你说的是翰林吧?” 洛翰林! 说是远房侄子,其实跟姑太太夫君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但也不是全无来往。 许 氏说:“好像是叫翰林,记得上次见他,还是五年前,那会他还不是秀才。洛家出才子,翰林中了秀才,再往后便是举人,贡士,进士。” “秀才都中得万难了,还敢肖想举人进士?” “万事皆有可能,翰林那孩子,不错的。” 姑太太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翰林,便不想听她跟自己绕弯子,明问道:“你突然提起翰林,可是有什么要为他打算的吗?” 许氏笑:“姑太太敏锐,说起来,我也不是为翰林打算,是为棠儿。” “谢家那丫头,又要作甚?” “是这样的,丽华昨儿从您这回去后,就来跟我说,说棠儿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所以要为女儿打算了。说来也巧,丽华竟看中了您的那位远房侄子,她自己脸皮薄,不好意思来找您说,就让我来找您一趟,先听听您的意思。”许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咳了起来。 姑太太的贴身嬷嬷给她倒了杯热水。 许氏喝了一口放下,又说:“虽说棠儿并非格外出众的闺家大秀,但自小也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差不到哪里去,若配给翰林,也不失为一段好佳缘,您看?怎么样?” 洛翰林的婚事,姑太太是 能做主的。 只要她点头,这桩婚事就能定! 姑太太可是个精明的小老太太,自家那个翰林,虽然是个秀才,但也只是个秀才。 而沈姨娘是什么人! 又怎么会让女儿嫁给一个秀才?她可是恨不得把女儿嫁给皇帝才好。 姑太太红唇扬了扬,含蓄的问:“谢家丫头长得标志,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翰林嘛,这孩子虽然是个读书的,心地也善良,但功名还只到秀才,谢丫头怕是不会愿意的……谢家夫人又怎么会连自己女儿的意愿都不顾?” 许氏听得出,姑太太是在试探她的话。 究竟是谢家夫人的意思?还是她这个做姨母的……自作主张? 不愧是姑太太! 问出来的话,都得叫人细细琢磨才行。 许氏笑着说:“自古儿女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棠儿还不是要听她母亲的,况丽华那个人,是个有远见的,她之所以看中翰林,是因为翰林好读书,若棠儿嫁过去之后。翰林中了举,再中了进士,仕途便平步青云……丽华实则就是这个心思,不过,还得看姑太太您的意思,您若不同意,便当我今日什么也没提,您若 第159章:偷龙转凤 许氏说话说得巧。 陷姑太太两难。 若姑太太不答应,便是有门第之见,看不起谢家,也不给许氏面子。 可若答应了,以谢棠的出身,哪有资格嫁进她洛家! 姑太太的贴身嬷嬷说话了:“大奶奶,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孩子们都大了,逼不得!若老太太同意了,可翰林少爷那边不松口,同意了又有什么用呢?您与其过来找老太太说合,倒不如找个时间,您和谢家夫人一块去趟江北,先见见翰林少爷,探探他的意思。” 好一个老婆子! 不愧是姑太太贴身伺候的人! 说话利索,两三下就把她打回来了。 姑太太没有表态,端着手边的茶,清闲的拨着面上的几片茶叶,显然是准了贴身嬷嬷说这番话。 许氏抿唇,牙齿咬得很紧。 她说什么也要把谢棠嫁给洛翰林那个穷秀才,打消沈姨娘母凭子贵的蠢想法。 便道:“嬷嬷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姑太太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依着我看,您是舍不得吧?毕竟翰林长进,以后定有一番作为,所以,是您看不上棠儿,这才让嬷嬷搪塞于我。” 贴身嬷嬷审了她一眼:“大奶奶 说话确实难听!” 许氏挺了挺身子。 没说话。 姑太太却笑了起来,放下茶杯,轻沉了声气,眼睛里聚着精锐的光芒,看起来老谋深算,她语气平静道:“大侄媳妇说话,就跟做学问一样,偏我这老婆子没读过什么书,要听明白还真得费点劲。” “您就取笑我了。” “你刚才的话,我大致一琢磨,倒也参出几分意思。”姑太太脸上的笑,逐渐冷却,挑明了道,“你今儿哪里是来同我商量的?你分明是已经定了主意,要把谢姑娘嫁给翰林,我就是不同意,你也会想别的法子。” “姑太太,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连您这关我都过不了,更别提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别人没有,但你有!” 许氏皮笑肉不笑,眼睛眯着:“关起门来,我不过是个深宅妇人,就算有心想撮合,我的手,也不够伸到洛家啊。” 最后一句话,她故意加重气息。 含沙射影,暗指姑太太的手,往林家伸得太长。 末了又添了一句:“所以说到底,还是得您点头才行。” 贴身嬷嬷听不下去了,想驳两句…… 但被姑太太使了个眼色,便只好退到一 边。 姑太太小嘴微微翘了起来,盯着许氏那张满是病气的脸。 她看出许氏是不服气的! 自己刚来府里,就为玉君正了辈分,等于当众打了许氏的脸,许氏这种小肚鸡肠的人,定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宣泄出来的。 不过姑太太是何许人也? 哪里会让许氏痛快?! 于是说:“也是苦了你这个做姨母的,为了谢家丫头的婚事,带着病跑来我这说一大堆车话,可当初,你若也像现在这样上心自己的孩子,芷烟也不至于沦落成那般,如今离了府,没你这个做母亲在身边照料打算,将来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末了,姑太太也添了一句:“女子清白,自古就是最要紧的!” 呃—— 许氏噎。 她说了这么多,却不抵姑太太这一句话! 刀子割心,也不过如此。 偏是往她最痛的地方割! 许氏脸色难看,露出一丝苍老丑态,华贵全无,她态度硬气道:“烟儿是清清白白的!” 姑太太却摆手:“过去的,就不提了。” 许氏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不管她怎么解释,姑太太就是认定林芷烟已经丢了清白……甚至整个朗州的人 ,都是这么认为的。 姑太太皱纹横生的眼尾挑了挑,说:“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有心为谢家丫头的婚事打算,况你我又是一家人,这段姻缘要是能结成,便是亲上加亲。” 许氏:“?” 姑太太顿了顿,故作思忖,片刻后道:“如此,我这老婆子就自作主张,替翰林答应了……等从庙里为太爷点了长明灯回来,再住上几日,我就启程回江北,随后让人送聘礼过来,定个好日子,就安排人来迎娶。” 许氏愣了。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您同意了?” “我要是不同意,您又该说我看不上她谢家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婚事一定,可就不能反悔了,否则,我这张老脸怕是要扒下来埋进她谢家的祖坟里去。” “这桩婚事,合了丽华的心意,又怎么会反悔。” “那你也回去告诉谢家母女,让她们好好准备准备,这段时间就不要到处乱跑了,也让谢家丫头好好养伤,别到时候一撅一拐的出嫁。” “是,我这就回去告诉丽华,多谢姑太太成全。” 许氏把刚才姑太太羞林芷烟清白的事抛诸脑后,一刻也不愿多待,就急忙走了。 出了 回清堂,江嬷嬷担心道:“大奶奶,姑太太不会反悔吧?” 许氏十分放心道:“姑太太只要是说出口的话,就一定算数,她一个人撑起整个江北洛家,她的话就等同圣旨,洛翰林只有从命的份。” “就怕沈姨娘知道咱们偷龙转凤,最后不干。” “所以现在不能让她知道,等到时候棠儿上了花轿,不嫁也得嫁!”许氏脸上的阴森气盖过她的病气。 “您说的是。” 许氏回了主院,叫人去把沈姨娘请了来。 沈姨娘过来时,神色有些憔悴,状态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连走路都是垂着头的。 看大姐坐在罗汉床上,便坐到罗汉床的另一边,唉声抱怨道:“我谢家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接二连三的出事,行儿被打,成天只能趴在床上养伤,现在棠儿又被蛇咬了,疼得一直哭,吃了止痛的药也不管用……大姐,你说我要不要去庙里上上香?去去晦气?” 许氏哼她:“说什么胡说!依我看,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丽华,你们谢家的好日子,来了。” “好日子?”沈姨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徒然睁大,不大确定道,“你……你去找姑太太了?” 第160章:权利,是个很好的东西 “刚回来。” “那……姑太太怎么说?”沈姨娘迫切想知道,身子压在了两人中间的矮案上,整个往许氏面前凑。 “还能怎么说?棠儿是个优秀的孩子,论长相,论学识,姑太太都是打心眼里喜欢,当然是同意了。” “当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许氏说话时,别开了眼。 “确定是姑太太夫家的亲侄子,正六品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副指挥?”沈姨娘觉得这桩婚事来得太顺利,不大敢相信。 许氏有些心虚,含含糊糊的回:“就是姑太太的侄子。” 方才还萎靡不振的沈姨娘,顿时浑身冒劲。 她一把抓住许氏的手:“棠儿有你这个姨母,是她前辈子修来的福,也是我们整个谢家的福!” 许氏默默将手抽回。 还用帕子不动声色的擦了擦。 她已经预想到了丽华知道谢棠嫁的是翰林时,那崩溃的样子了。 但也不能怪她狠心。 原是亲姐妹,她不想做得这么绝。 可芷烟出事刚被送走,亲妹妹就拉着女儿来她床前上演姐妹情深,试图把棠儿推到她面前顶替烟儿的位置。 那副嘴角,实在让她寒心。 既然丽华要她这个做姨母的为棠儿打算 。 那她就“好好”打算! 反正都是姑太太的侄子,亲的远的,没区别! 许氏提醒她:“先别声张,姑太太说了,等从庙里为老太爷点了长明灯回来,再住上几日,就回江北洛家,到时派人送聘礼过来,定个好日子,就过来迎娶。” “这么急?” “怎么,你还想拖?” “不……不是,只是觉得这事,顺利的我有点缓不过来。” “棠儿又不差,她虽不是我林家的小姐,但自小也是跟着府里的姑娘们一块在族学里长大的,我也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嫁给姑太太的侄子,不算高攀。” “没错,棠儿不差的!大姐,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 “是是是。”沈姨娘开心的合不拢嘴,精神气也全上来了。 许氏又嘱咐她:“姑太太说了,这段时间,让棠儿好好养病,可别一瘸一拐的出嫁,你没事,也别到处去,仔细看好棠儿,免得出嫁前她又出点什么事,最后耽误了出嫁的好日子,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沈姨娘郑重保证道:“放心,我一定看紧她,也一定在出嫁前,让她把伤养好。” “行,那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但是记住我说的话,聘礼没上门之前,你这张嘴得闭得紧紧实实的。” “知道。” 沈姨娘全然不知道自己被亲姐姐算计了。 她把这桩好事告诉了女儿,不让丫头们听墙角。 谢棠脚肿了,卧在床上动弹不了,疼了一晚上,现在还没缓过劲,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点也不高兴,反而哭得更凶。 “不,我不嫁!娘,您怎么能不经过我同意,就私自为我做主?”谢棠双手胡乱抓着被单。 “不嫁?为什么不嫁?” “女儿喜欢的……是方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 “还方大人!”沈姨娘脸一黑,摁住女儿抓狂的双手道,“你在他面前摔了一跤,丢尽了脸,人家还会看得上你吗?” “那姑太太就能看上我了?她羞我的时候可是满眼嫌弃,又怎么会同意我嫁给她夫家那边的亲侄子,娘,你别糊涂。” “你姨母真真切切跟我说的,不会有假!” “娘!”谢棠犟不过,只能哭。 “好孩子,那位方大人是好,可你跟他是不可能的,不然,我也不会另做打算,让你姨母为你和姑太太的侄子做媒。” “反正我不嫁!”谢棠把母亲推开,态度坚决。 沈姨娘 无奈,只好拿出做母亲的架势,严肃道:“自古儿女嫁娶,都是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说不嫁,反正姑太太已经同意了,她回去后就让人送聘礼来,再定好了日子,就派人来迎亲,你不嫁也得嫁。” 谢棠啜泣。 她知道自己跟方大人不可能,但心里还是念着。 难得喜欢上一个人,哪能转头说嫁给别人,就嫁给别人的? 她又不是那般轻浮的女子。 沈姨娘看着女儿哭得天昏地暗,最后还是心疼了,拿帕子给她抹眼泪,边温柔的说:“你说你是不是傻?姑太太的侄子,那可是正六品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副指挥!你嫁给他,就是往京城去,天子脚下,荣华富贵,有你享的!” 谢棠哭红了眼,身子也软了。 实在没力气说话。 沈姨娘继续劝她:“好孩子,你不能只为你自己想,你也要为娘想一想,为你哥想一想,为咱们谢家想一想。” 谢棠止了哭。 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虚弱无力的看着母亲,挪了挪唇,问道:“我非嫁不可吗?” “不是娘逼你,娘也不想逼你,但是你仔细想一想,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啊,嫁给正六品的副指挥,总比嫁给方大人那 样一个九品官员要强,女子这辈子,出身一道坎,嫁人一道坎……你命不好,投在了谢家,有个不争气的败家爹,所以,你只能靠嫁人这条路。” 谢棠没说话,但眼神已经有几分松动了。 沈姨娘见状,继续说:“就以我们母子三人在林家的地位,你要嫁给一个做官的根本不可能,但好在这回有你姨母帮着,姑太太也同意了,嫁给正六品官员,你就是官家夫人,往后谁还敢瞧不起咱们,而且你哥的仕途,也要靠你铺路……棠儿,谢家是要靠你的。” 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 谢棠不是傻子,心里是清楚的。 她低了低眸,衡量利弊,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那双逐渐清明的眼睛:“我嫁过去,真能改变谢家的命运?” 沈姨娘点头。 谢棠不知道鼓足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好,我嫁便是。” 为了自己,为了娘,为了哥哥。 也为了谢家! 她要站在林家每个人的头上……尤其是林念听和玉君。 有钱算什么,有权才是王道。 只要她做了官夫人,林念听和玉君 第161章:戥子秤药 春雷不断,小雨转大雨。 绵绵的雨雾把朗州这个江南小城衬得颇有意境。 玉君今日上仁京堂。 她身着淡墨色长袍,束着发冠,盖去了女子本该的娇柔妩媚,白净的小脸透着微微的霞红,眉宇一缕逸气,是个生得温润如玉的小公子。 因着府里事多,她有好些天没来了。 教她药理针灸的朱大夫也没说什么,知道林家最近发生很多事,玉君身为老太爷的续弦,抽身不开,能理解。 而且姑太太还来了! 玉君会更忙。 朱大夫安排她去后院整理药材。 还找了个小童,教她辨别不同药材的温湿用法,和如何抓药。 是的,她还在学抓药! 后厨的大娘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摘菜,正说着话,就看到玉君抱着一堆药材过来。 烧火的史大娘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君公子。” 玉君看过去。 史大娘热络的问:“你有好些天没来了,最近忙什么啊?” 旁边几个大娘也眼巴巴的望着她。 各家都有小女亦或者亲戚家的小女还未出阁,君公子生得好,性子好,还会医术,放眼整个朗州,确实是个不错的夫君人选。 玉君走到厨房 对面的廊芜下,将药材放下,隔着一道小庭院的距离,回话:“家里忙,刚得闲。” “我就说怎么不见你来后院捣鼓药材了。” “史婶子,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人家君公子又不是药童,哪能天天捣鼓药材,总有一天,她是要坐在馆里当大夫的。”胖胖的程大娘接过话,说道。 “你这婆娘,非要跟我矫枉过正。”史大娘抓起手边的菜叶子,扔向程大娘。 程大娘又扔回给她。 几个大娘都乐了。 玉君也跟着笑。 这一笑,愣是把大家伙给看愣了……她男生女相,长得过于妖艳漂亮,又不失男子的气质风姿。 葛大娘忍不住提了嘴:“我家小女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 她有意看向玉君。 玉君已经在和药童学习怎么分药材的温湿了,没有听到葛大娘这句话。 加上雨声又大。 把这句话盖了过去。 张大娘噗嗤笑出声,用手肘撞了下葛大娘,问道:“我听人说,你家姐儿看上了东街卖猪肉的小屠夫,是不是真的?” “你听谁说的?” “田大婶在菜市场听来的。” “啊呸!听她胡说八道。”葛大娘手上摘菜的动作 突然力道加重,“东街那个小屠夫,成天盯着女人看,我要是把我家姐儿嫁给他,我就是个黑心肝烂屁股的。” “瞧你说的,人家有钱!” “有钱怎么了?老娘又不爱钱。” “哟哟哟,看把你能的。你最好是真的不爱钱,否则我可不去吃你家姐儿的喜酒。”张大娘说。 “一边去。” 葛大娘推她,推不开,就自个搬着小板凳坐到另一边,不小心撞到史大娘,史大娘屁股底下坐着一张只有三只腿的小板凳,葛大娘这一撞,直接给她撞翻了,摆在膝盖上那盘刚摘好的豆子撒了一地。 厨房门口一下热闹了。 就听到几个大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弯腰捡豆子。 玉君看着那画面,心中不由升起几分羡慕……她若能和普通人一样自然老去,生儿育女,大概到了大娘们这个年纪,她也能活得这般自在吧? “君公子?”药童见她失神,唤道。 玉君敛回视线,眸光清明。 药童问她:“你要不要试试自己抓服药?其实你已经学得很好了。” 玉君说好,跟着药童去了馆内。 正好有患者递来药方。 药童让她来抓。 好几面高大的 药柜竖在面前,玉君照着方子,踩着移动木梯,很快把药抓全,笨拙的用戥子秤药,几钱几片,一一包好给患者。 药童说:“没错了,是这样,君公子你学得很快,我以前光是跟师傅学抓药就学了几个月,你才学了几天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玉君不好意思道:“还是有些笨手笨脚的地方。” 这时,一名老大夫走了过来,严厉道:“抓药抓药,讲究的是抓,咱们仁京堂的药童和大夫,谁还用戥子秤药?用手掂掂就该知道是几钱几味。” 那药童满脸窘迫。 看看老大夫,又看看玉君。 玉君淡然自若,面上抹着浅浅的笑,点头道:“梁大夫说的是,在下学艺不精,还得再跟小哥们学一阵。” 她会医,但不会抓药。 当然虚心受教。 “你有心要学,早就该学会了。”梁大夫是个厉害且对待医学十分较真的人,他看着玉君这副白面书生相,忍不住摇头叹气道,“既然到了仁京堂,就该有做学徒的样子,你来一日歇三天,又怎么会有长进?别人一个月能学会的东西,到你这,岂不是要三年五载?” 玉君受教,没有反驳。 但看起来却 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并没有将他的话当回事。 梁大夫见此,更加火大:“要不是朱大人破格准你来仁京堂学习,像你这样懒散的学徒,我是绝对不会收的!” “梁大夫?”朱大人听到动静过来了。 “你来得正好!”梁大夫板着脸,转头开始说教朱大夫,“这种学徒你是怎么破格收进来的?三天两头不见人,连给病人抓药还要用戥子。” 朱大夫看了看玉君,见她表情淡淡,丝毫没有因为被梁大夫训斥而有任何情绪。 众所周知,梁大夫这人…… 眼里容不得沙子,过路的狗从他面前经过,都要被说上两句。 偏这回碰上了性子寡淡,又不愿与人争执的玉君。 所以他这一腔不满如同捶在棉花里。 有气无力。 反而还被玉君以柔克刚,打在了要处。 朱大夫好声解释道:“她近日家里有事,我准她休息的……至于用戥子秤药,她也才学了几天,慢慢来吧。” 梁大夫还是一副严肃相,突然想起一事来:“你也说她才学几天,可是我听馆里的人说,你竟然准她外出问诊?” 说的,是上次玉君去驿站给王御史把平安脉的事。 第162章:拜师 朱大夫说:“那是王御史点名请她过去把平安脉的。” 梁大夫皱眉,着重听到了那个“请”字。 一个连抓药都学不会的懒散小子,王御史会请她过去请平安脉? 他多看了玉君两眼。 这孩子除了生得俊,眼睛灵,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过人之处。 所以他的较真劲又上来了:“朱大人,她还只是个学徒,万一开把错了脉,开错了药,谁担责?” “担责?好严重的词啊!”玉君悠悠开口。 她唇间笑意浓烈,原本温和的眼神此刻多了几分凌厉。 这老头,虽然医术不错。 但戾气太重! 不懂得适可而止! 是时候搓搓他的锐气了! 梁大夫被她身上的气场压了一下,立刻稳住道:“难道我说错了?连药都抓不好,还敢给人开方子不成?!” “在下虽然才来仁京堂一阵子,但在此之前,是在乡下学过医的,梁大夫对抓药有研究,在下自愧不如,但说到把脉开方,您却未必如我。” “口气倒是不小!” “在下从不打妄语。” “好,那我问你几个医理,你要是能开出我和诸位大夫都满意的药方来,从此,我拜你为师 。”梁大夫笃定她是个半吊子。 连最基本的抓药都不会,还敢夸下海口,说自己不如她? 可笑! 玉君汗颜…… 她不想收这种戾气太重又目空一切的徒弟! 林世尧听到楼下有动静,从房间里出来,正好听到梁大夫说的这番话。 他站在朱漆围栏前往下看,勾了勾唇。 笑梁大夫终于要碰壁了。 而朱大夫一听,赶紧劝道:“老梁,何必为了抓药的事,说得这么严重,不至于。” “怎么,你担心你收的这个小学徒丢你的脸?” “不是,我……” “行了,话说出口,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梁大夫态度坚决。 朱大夫不是担心玉君丢自己的脸。 他是担心梁大夫丢脸。 奈何这老顽固劝都劝不动! 一时间,医馆里大半的大夫都围了过来。 第163章:我和你不一样 “拜师吧梁大夫。” “是啊,人家小公子虽然年轻,但医理和针灸都对答上来了,做你的师傅绰绰有余。” “说出的话,不能不算数,大家都看着呢。” “梁大夫,赶紧拜师吧。” 仁京堂看病的病人们纷纷出声催促。 梁大夫脸色铁青。 再也稳不住心神了。 他之所以敢说拜玉君为师的话,是笃定她本事不大,一定答不上来自己的问题,哪里晓得,她不仅对答如流,还解析得十分仔细。 哪里像是初出茅庐的小学徒? 分明是个行医多年的老大夫。 哎! 失策了! 梁大夫懊恼不已。 可现在情形,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不拜吧,自己食言,往后仁京堂的人怎么看他? 拜吧,他一把年纪,面子上又过不去。 朱大夫叹了声气,低低道:“老梁,都跟你说了不至于,你偏不听,现在好了。”末了,又语重心长的添了一句,“快拜师吧,这孩子担得起你一声师父。” 梁大夫:…… 他好看向玉君,虽然眼神中羞涩难堪,但又带着些许求助,希望这小子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照着玉君平日里的性格,她的确会给梁大 夫一个台阶下。 况她也不想认这种徒弟。 但…… 她笑了笑,眸中含光:“梁大夫,我虽然年纪轻,不懂得怎么抓药,但假以时日定能像小哥们一样不用戥子秤药。至于其他方面,我不差的,你若诚心拜我为师,我定会将在乡下跟那位赤脚大夫学到的本事,都教给你。” 她没有用“您”了。 旁人也不断催促道:“快拜吧,快拜吧。” “这位小公子好本事,我都想拜她为师了。” “梁大夫,你到底拜不拜?你要是不拜我可拜了啊。”大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大。 梁大夫内心挣扎了很久,终于在周围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双手抱拳,朝玉君作揖,不情愿的喊了声:“师父。” 玉君气定神闲,待他抬起头放下手,才道:“这声师父,我不会让你白喊的。” 梁大夫喉咙发紧,干咽了两下。 朱大夫拿来一杯茶,递到梁大夫手里,提醒他:“敬了茶才算正式拜师。” 梁大夫:…… 你这老家伙,真会火上加油! 平时喊他帮忙拿张写方子的纸,他都不肯,现在这杯茶倒是递得勤快。 梁大夫心里不自在归不自在。 但既然选择拜 师,规矩还是不能少的。 他端起茶,送了过去:“师父,喝茶。” 玉君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接过那杯茶,用杯盖拨了拨茶面,还没有要喝的意思,道:“今日便当是给你上的第一课,作为医者,要先学会养性,你戾气太重,往后要改一改,否则教你再多的东西,你也只能学到皮毛。” 梁大夫脖子僵硬,低下眼睛“嗯”了一声。 朱大夫心想:说的太对了!老梁确实戾气重。 玉君唇瓣碰到杯口,轻抿了一下后就把茶杯放下了,算拜师成功了。 楼上的林世尧目睹了这一切。 在他心中,玉君身上的光环越来越明显了。 他也从之前对玉君的敬佩,到此刻佩服的五体投地,早知道,他就应该先拜她为师。 而大厅的后角门处,林文远也在那。 他身边站着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男人眼睛上罩着一块白布,手里撑着导盲拐杖,虽然眼盲,但丝毫不影响他身上的贵气。 林文远已经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听到了玉君说的话。 他知道她懂医,但不知道,她懂这么多! 而且一问一答,没有花时间思量。 就是他,也做不到! 这一刻, 他内心有些复杂,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中年男人道了句:“林兄,那位小学徒的医术,不在你之下啊。” 他看不见,但听得到。 林文远沉了沉眸,转头道:“我先送您回住处。” 男人点头,随他从后门角出了医馆,上了马车一起离开。 梁大夫拜完师,袖子一挥就跑了。 觉得很没脸。 但既然拜了师,他也不会不认。 大家看了热闹,边议论着边散了。 玉君平白捡了一个徒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朱大夫走过来,压着声音说:“玉君姑娘,老梁那个人,脾气如此,你往后辛苦些,若觉得麻烦,不搭理就是。” 玉君严厉道:“我既收了他做徒弟,怎么能不管?万一他往后惹出事来,我这个做师父的,也有责任。” “话是这么说,但老梁那人……” “再犟的驴,拴了绳子也会听话的,虽然梁大夫性子不好,但要纠正过来,也不是不可能,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那好,若遇到棘手的,你跟我说,我来敲打他。” “嗯。” 朱大夫去忙了。 玉君也转身准备去二楼,却被一位偏显年轻的小大夫拦在楼梯口。 “君公子。”那人客客气气。 玉君眉心微拧,盯着他。 仁京堂里的大夫很多,她没有全部见过,即便见过面,也不认得名字。 “你是?” “小生姓金,叫金飞腾,寓意飞黄腾达的意思。”金飞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有事?” 金飞腾满脸堆笑,又十分诚意的问道:“君公子,你好本事,要不你把我也收了吧?” 玉君:…… 今天是收徒大会吗? 一个接一个! 玉君不由想笑,微微扬着下颌道:“我可不是谁都收的。” “我知道的。”金飞腾挠了挠耳朵,死皮赖脸地道,“我知道我天资不行,但如今也出师了,也能跟着老大夫们看病问诊了,我虽然不如梁大夫,但我特别好学,跟二少爷是一样的,您若愿意收我,我一定加倍努力,不会让你失望,君公子,反正一个徒弟也是教,两个徒弟也是教,我保证不给你生事。” 他拍着胸脯保证。 好像玉君已经答应收他了一样。 而这话刚说完,林世尧就从楼上下来了,正好听到他那句“跟二少爷是一样的”的话。 林世尧板着脸,边下楼边说:“金飞腾,我和你不一样!” 第164章:以后,你一定会是位好大夫 金飞腾…… 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他下意识往玉君身后缩了缩。 虽然林世尧好名声在外,但毕竟是林家长房二少爷,也是仁京堂的少东家,金飞腾见了他,心里还是怵的。 林世尧来到楼梯口,眼神严肃的看着金飞腾,继续道:“我学医,不是为了扬名立万,也不是图一时新鲜,只要能学好医,无论寒苦,我都可以,光是这一点,就比你强。” 金飞腾尴尬。 言外之意,是暗指他学医是为了扬名立万,是为了图一时新鲜。 他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二少爷。” 林世尧沉声道:“你有时间在这里认师父,倒不如多看点书,多为病人写几张救命的药方。” 金飞腾干干一笑,赶紧逃了。 那脚下就跟生了风似的。 玉君说:“多谢二少爷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 林世尧转头对上她感激的目光,不由地心口一动,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截,他忙稳住心神,说:“这个金飞腾,在医馆里待了七八年,从小就跟着老大夫后面学医,但就是不用功,老想着一朝就能扬名立万,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自己不长进,靠那些小 聪明有什么用。” 玉君点头认同,问他:“老太爷的手札,你看得怎么样了?” “祖父的手札写得很详细,可是我医术浅薄,只看了一点,而且还未全部参透。” “嗯,不急,慢慢来。” “知道。” “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来问我,只要我知道,必定倾囊相授。” “玉……君公子,多谢。”林世尧十分感激的朝她作了一揖。 玉君扶了下他的手肘,又立刻将手收了回去:“老太爷曾与我说过,你是个好苗子,只要心不乱,就能学好医。”说着,她稍稍一顿,认真道,“以后,你一定会是位好大夫。” 林世尧被夸,那剩下的半截耳朵也红了:“那便借你吉言……其实以你的医术,根本不需要朱大夫来教。” 玉君笑了笑道:“我不会抓药,所以得学会了才行。” “你医理和针灸都懂,为何抓药……却这般生疏。”他不好说她“不会”,便用“生疏”来代替,稍显委婉。 “教我的老先生每次都是背个药箱出门问诊,所以没教过我怎么抓药,只是有时候上山采药的时候,教我识药而已。” “原来如此。”林世尧明白似的 点点头。 两人一起上了楼。 林世尧本要回房间继续研究老太爷的手札,但忽然想起什么,问玉君:“对了,我这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你说。” “是刚才梁大夫问过的一个问题,有关视物模糊,你既然能开出其药方,那么……该如何施针呢?” 他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父亲那位患了眼疾的贵人。 刚才楼下那位。 也正是之前林文远出远门,去给看眼疾的那位故人。 此次,林文远把他接来了朗州。 方便进一步治疗。 而那位贵人的眼疾,一开始就是视物模糊,但现在已经到了看不见的地步了。 玉君告诉他:“施针倒也简单,以晴明穴、光明穴、球后穴为主,不过还要看具体情况,若患者还伴有头晕头胀,那就以风池、瞳子胫、攒竹为配穴、若是气血不足,就以脾俞、足三里、神门为配穴,若腰膝酸软,就以肝俞、肾俞、太溪为配穴。” 她说的很慢,担心林世尧反应不过来,一时记不住。 但林世尧却很认真很认真的都记下了。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不然医馆里这么多书,他也不会倒背如流。 玉君好 奇道:“你身边有人患青盲症?” 林世尧也没有瞒她:“是我父亲的一位故友,旧疾了,早年的时候还能看清一些事物,但天气一冷,眼疾就越发严重,长久下来,如今,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我爹这回将他接来朗州,刚才还在医馆给他施了几针,现在已经走了。” “大老爷医术了得,应是能治好的。” “那不见得,祖父在世的时候,也替父亲的故人施过针,但不见好。”林世尧不好意思说父亲治不好,便又委婉了一番,继续道,“君公子,你医术了得,可否替我父亲,去看看那位故人?” “二少爷,你太看得起我了,连老太爷都治不好的人,我去看了,又有什么用?” 林世尧默了默,刚要开口…… 就听到馆里的小童跑上来喊玉君:“君公子,林三爷找你。” 林三爷! 林世尧好奇,问:“三爷找她做什么?” 小童晃脑:“不清楚。” 他转头看玉君,见她已经要往楼下走了,便提醒道:“君公子,我三叔那人拎不清,你仔细些。” 玉君笑着点头:“好。” 林三爷不在大厅,去了后院。 还避退了所有人。 玉君住在内 院,他一个大老爷们,不好单独去找她。 所以只好找来仁京堂。 玉君见他负手站在廊下,看着面前的大雨,好像失了很久的神。 “三爷。” 闻声,林三爷转身,见她一身男装,干干净净,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而不同以前林三爷见到她时就嫌弃的表情。 现在多的是好奇和敬意。 “三爷何事找我?”玉君清冷的气质,看起来虽然乖巧,却又叫人觉得发冷。 林三爷正了正色:“我来,是想问你,那幅画,真是你画的?” 玉君歪了歪头:“那副《白猫戏球图》?” “对,就是你送给姑太太的那幅画,真是你自己画的?”他又问了一遍,现在还不敢确定。 “那幅画是我送给姑太太的心意,自然是亲手画的,虽然画技拙劣,但还没有到假手于人的地步,三爷问的这个问题,实在叫人觉得奇怪。” “你……你可……可认识佛子先生?”林三爷声音抖颤,人也有些激动。 感觉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玉君淡定自若走到屋脊下,伸手接了一捧雨水,背对着林三爷,语气轻沉道:“佛子先生?我已经很久 第165章:两个条件 佛子先生! 这个名字是她在佛像前起的,有些随意。 若不是林三爷问起来,她都快忘了。 林三爷听到她的话后,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发紧的说道:“那位佛子先生,是至今为止,咱们大梁最顶尖的画师,她的一副丹青千金难求,多少贵胄氏族为了得到她一幅笔墨,不惜以宅第官爵来换,可世人只知道她的画作惊艳,却不知道她是男是女?又是何年纪?亦或……是死是活。” 玉君背对着他。 他揣摩不出她的表情。 玉君凤眸抬起,看着屋脊上川流不息的水串,神情淡然。 林三爷见她不语,深呼一口气,终于问出心中困惑:“你到底是谁?” 闻言,玉君唇间溢出一抹温笑:“三爷何出此言?” “你送给姑太太的那幅《白猫戏球图》我看过了,无论从气象、笔墨、韵味还是用色上看,都与佛子先生的画作十分相似。” “所以,三爷是怀疑我临摹了佛子先生的笔墨?” “当今世上,就是再厉害的画师,也不可能完全临摹出佛子先生的笔墨,甚至连八成都临摹不出来,但你的那幅画,可以说就是出自佛子先生 的手笔。所以,你到底是谁?”林三爷再度问了一遍。 但其实,他心里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结论。 过了好一会,玉君才拿出腰间的帕子擦干手心里的雨水,转身看向林三爷。 林三爷有些紧张。 连带着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玉君目光冷沉,绯红的唇间缓缓道出一句:“今日,你是带着答案来问我的,所以我是谁,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林三爷瞳孔倏然放大,身子也跟着僵了半截。 他能明显到,自己手心都在颤,不敢置信道:“你,真的是佛子先生?” “没错!” “呃!可……可是你?” 玉君才刚过及笄礼。 她才是十五岁啊! 四十年前,佛子先生的大名就已经盛传大梁了,如果玉君真的是佛子先生,那她现在的年纪也应该年过半百。 可站在眼前的,明明是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 林三爷晃了晃脑袋:“你如果真是佛子先生,那为何你的相貌还这般年轻?头上一根白丝都不见。” 玉君笑了笑,下颌微抬,只肖一个眼神,便露出了长辈的气势:“世上有些事,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而你只 要知道,我年纪比你大,辈分比你高,且知道的东西也比你多,其余的,你不必知道了。” 林三爷用极短的时间消化完这些信息,不确定的问道:“那你的身份,老爷子知道吗?” “他知道,我与老太爷四十年前就已经认识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林三爷恍然,声音也不由地拔高了几分,但又很快压下去道,“我就说老爷子怎么会糊涂到娶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做继室,原来他压根不糊涂,还清醒的很,玉君姑……不,是老夫人才对!以前是我眼拙,若有冒犯之处,我在这里,向您赔个不是。” 他鞠躬道歉。 态度十分诚恳。 玉君也受他这一拜。 而当林三爷抬起头再度看向她时,已经完全没有将她当做小姑娘看了,而是像以往尊敬老太爷一样尊敬她。 玉君说:“你既然喊了我一声老夫人,那么墨渊轩的事,我可以帮你。” “您知道我来找您,是为了墨渊轩?” “这难道不是你今日来找我的目的吗?” “是,我今日来找您,确实是为了墨渊轩能起死回生。”林三爷顿了顿,道明,“老夫人, 我需要您的画作,只有您的画作,才能拯救墨渊轩。虽然我说过要关掉墨渊轩,去开赌坊酒楼,但那也只是病急乱投医时,冒出来的乱点子罢了,而且老爷子曾说过,墨渊轩是我林家祖辈传下来的,绝不能折在我手里,不然等我死了,我哪有颜面去见他老人家。” “你倒是醒悟的快!” “我也是看到您画的那幅《白猫戏球图》之后,才恍然醒悟的,其实今天来找您,也是赌一把,但事实证明,我赌对了,您真是佛子先生。”林三爷说道这,终于长松一口气。 他没赌错! 佛子先生还活着! 玉君行至几步,望着雨水落在庭院青石板上泛出的粼粼波光,深深道:“我可以答应帮你救墨渊轩,但有两个条件。” 林三爷忙问:“您说。” “第一,我的画,只卖给识画的人,第二,卖出所得的银两,我要全部!” “这!”林三爷为难,“第一个条件我可以答应您,但第二个……我墨渊轩已经连续很多年入不敷出了,您若要全部的钱,墨渊轩又怎么能起死回生?” “我既说了要救墨渊轩,就一定会救,但是,是换一种方 法。” “什么方法?” “等我先将第一幅画交给你之后,再告诉你。”玉君卖起了关子,她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林三爷仔细想了想,但也不好追问,便抬起手朝玉君作了一揖:“好,那我便等着您的画作。” 他敬玉君。 也从内心深处认同了她的身份。 但玉君也不忘提醒他:“我是佛子先生的事,目前除了你,我不想再有人知道了,也免得因为我相貌和年纪的事,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三爷明白:“是,我一定替您保密。” 玉君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让他先回去,毕竟是在仁京堂,谈话时间太久,免不了有伸耳朵过来偷听的。 林三爷走后,玉君也打算进去,却被葛大娘喊住。 葛大娘抱着一筐刚刚煮好的鸡蛋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两个,悄悄说:“君公子,听说你刚才收了梁大夫做徒弟,原来你有这般好本事,真厉害,以后在仁京堂,你一定大有出息……这是我刚刚煮好的鸡蛋,中午给大家加餐,一个人只有一个,但我特别为你多煮了一个,你太瘦了,等改天我在家里再蒸个大肘子过来,给你好好补一补。” 第166章: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玉君看着手里那两枚热腾腾的鸡蛋,哭笑不得的道:“葛大娘,多谢,但是……” “跟大娘客气什么,大娘最喜欢你这种斯斯文文,又有才干的小伙子。”葛大娘一张脸都是笑眯眯的,看着玉君的眼神就跟看未来女婿一样,怎么看怎么喜欢。 “大娘,您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不急不急,你先吃个鸡蛋,来,我帮你剥。”葛大娘将手里那筐鸡蛋放下,再拿过她手里的鸡蛋给她剥了一个,塞到她让她趁热吃。 盛情难却,玉君只好将鸡蛋往嘴里送。 而葛大娘搓了搓手,眼珠子圆溜溜的转了两圈,凑过来不好意思的说:“君公子,我家姐儿不错的,长得水灵,又十分听话,而且还勤快,哪天你有空,我让我家姐儿过来一趟,你两个见见面,如何?” 呃…… 玉君噎到了。 鸡蛋黄卡在喉咙里,上不来气,很快涨红了脸。 葛大娘忙要去给她找水。 突然一只水杯及时递了过来。 玉君没有看来人,接过杯子就喝,将卡在喉咙里的蛋黄压了下去,这才慢慢喘上来气。 将杯子还回去的时候,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接住。 真好看的手啊! 玉君抬眸,才看到给自己递水的人。 是商亭羡! 他依是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冷冷的,漠漠的,方圆十里都被他身上的冷气盖住了。 不过他近日脸色很好。 喝了玉君开的药,身上不仅有了力气,平时多站一会也不会觉得乏力。 “你怎么在这?”玉君看了眼那只夹在他手指间的杯子,又道了句,“多谢。” 葛大娘看着面前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男子,有一瞬被晃到了眼。 相比较君公子的书生气,这位就更有男子气概了。 虽然看起来好像有些病气。 但丝毫不影响他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 葛大娘上下审视了商亭羡一番,最后在心中分析道:我家姐儿性子弱,又是个善人,这位公子看起来就不是个过日子的,说不定还会动手打骂媳妇,所以还是配君公子那样斯斯文文,说话又好听的男子最合适。 如此想着,她再玉君时,眼底的喜欢又加深了。 商亭羡也注意到了葛大娘看自己时的眼神,甚至猜到了这老婆子心里的想法,他没有在意,只与玉君说:“方才经过仁京堂,想着屋里的药已经喝完了,就进来抓几服,正好看到一只憋得满脸 通红的馋嘴猫。” 憋得满脸通红的馋嘴猫? 玉君狠狠白了他一眼。 葛大娘拧了拧嘴,说:“你这小伙子,哪有这样说人的……君公子,你没事吧?这鸡蛋刚吃下去确实卡喉咙,你小心点,噎着可不是小事。” 玉君尴尬一笑:“我下次注意。” “那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看要不要考虑一下?” “啊?这个……”玉君嘴角抽抽,第一次应付这种事,多少有些生疏。 她下意识朝商亭羡投去求助的目光。 这家伙鬼点子多。 肯定有办法帮自己应付,最好是彻彻底底的断了葛大娘要把她家姐儿嫁给自己的想法。 谁知,商亭羡压根不理会她的眼神,还装模作样的问:“什么事要考虑一下,说来我听听?” 玉君瞪他。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葛大娘问商亭羡:“你是君公子的?” “邻居!” “邻居啊。”葛大娘心中又审视了一遍,这位公子气度不凡,非富即贵,而既是邻居,府邸挨在一起,那么君公子的出身自也不会差,她暗喜,也不藏着掩着了,直接与商亭羡说,“我是想给君公子做一桩媒,所以让她考虑考虑。” “ 哦?那说的是哪家姑娘?”商亭羡憋着笑,瞄了玉君一眼。 “是我家姐儿,生得端端正正,灵气的很。” 玉君抿抿唇,刚要开口…… 就见商亭羡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并一指头敲在了她额头上,端着兄长的语气说道:“你这小子,原以为你来仁京堂是跟着大夫们好好学医的,却不知你还有这番心思。” 玉君被他这一敲,敲得有些懵。 捂着很快就发红的额头,诧异的看着他:“你!” 商亭羡将她的话堵了回去:“难道你忘了,你与我妹妹可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再过两年就要成亲了,我妹妹对你一心一意,日日盼着你上门迎娶她,若知道你在仁京堂干这种混账事,怕是要哭死,到那时,你爹娘,我爹娘,都不会放过你!我做哥哥的,也绝不会容下你这样的负心汉!挑断手筋脚筋都是轻的。” 玉君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但大致明白了! 他是在替自己解围。 但这解围的方法,未免太拙劣。 她立刻接过他抛过来的话:“商兄,你误会了,我对令妹一片真心,绝不会负她,我也不是那等狂徒,葛大娘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是吧,葛大 娘?” 葛大娘一怔。 是被商亭羡那句“挑断手筋脚筋”给吓住了。 她忙道:“原来君公子有婚约在身,怎么不早说,要是早点说,我就不做这桩媒了……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说完,葛大娘赶紧端起那筐熟鸡蛋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把玉君手里剩下的那只鸡蛋拿了过来,说道:“鸡蛋吃多了也不好,其实君公子看起来很健朗的,我家的那只大肘子,还是留着给我姐儿补身子吧。” 玉君哭笑不得。 这葛大娘,有趣,但不多! 等人一走,玉君抬起手便要朝商亭羡的额头砸过去。 不料刚扬起来的手,就被商亭羡握住。 困在半空中。 “松手!” “我帮了你,你怎么还动手打我?” “哪有你这样帮的。” “有用就行!往后在仁京堂,便不会再有人替你说媒了,我可是为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你不谢我,竟还打我,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商亭羡将她的小胳膊甩开,剑眉上挑,生气了。 玉君扭了扭被抓疼的手腕,哼了他一声:“你想要我怎么谢你?” 商亭羡薄唇一笑:“请我吃顿饭吧,正好 第167章: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 玉君答应了。 商亭羡虽然用的办法拙劣,但的确帮到了自己。 想必那些大娘们知道自己有了婚约,且还有个性情暴烈的大舅子,日后就不会再盯着自己了。 等商亭羡抓好药,玉君便和他一起乘马车去了福来酒楼。 青野一路上还挺纳闷…… 主子是耍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让玉君姑娘答应请客? 而商亭羡这厮也不客气,一坐下就照着店里最贵的菜点了几道,还特意点了碗燕窝用于饭前漱口。 玉君小拳头攥得紧梆梆。 恨不得在桌子底下踹他两脚。 但还是忍住了。 商亭羡看着她那恨得牙痒痒的表情,嘴上的笑更深了,故意问道:“玉君姑娘好歹也是林家的老夫人,不至于囊中羞涩到连一顿饭钱都付不出来吧?” 玉君眼神如针的扎了他两眼,说道:“商公子出身富贵,吃惯了山珍海味,哪里懂得我的艰难?” “一顿饭,不至于。”商亭羡看她,表情憋着坏道,“若等会真付不出银子来,那就只能把林老夫人押在店里,委屈你洗碗打杂了。” “商亭羡!”她怒呵道。 正好这时包间的门被人敲开。 林从淮来了。 他听到玉君的低呵声,在 门口愣了下,才慢慢走进来,他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读书读得人有些痴,但眼睛里却写着大智慧。 他不敢四下乱瞟,先是看了眼商亭羡,后才看玉君。 玉君身着男装,看起来俊朗非常。 再多看两眼,林从淮才反应过来。 他赶紧作了一揖:“商公子,老……老夫人。” 府里已经通知,从此不准再唤玉君为姑娘,要改口称呼老夫人。 而自打立春那天,林从淮与玉君见过一面后。 两人便再没照过面了。 他也听了玉君的话,把花灯会那天晚上看到的事统统都忘了,也没有与任何人提起。 只专注看书,为科举做准备。 商亭羡喊他坐。 他坐下后,先问玉君:“不知道今日老夫人也在,我给您拿的那两本书,您看完了吗?” “嗯,看完了。” “那等回去,我再挑两本给您送过去。” “不必这么麻烦,我喊云柳过去你书房取。” “也好。”林从淮声音轻细,眼神不敢多看玉君,转而问商亭羡,“不知商公子今日约我何事?若不是要紧的,我还要回去看书的。” “从淮少爷难得出府,今日就先松松心,别想着读书的事了。” “科举 临近,从淮不敢松懈。” “像你这样的读书人,真是不多见,不过见你心性单纯,没有旁的心思,若做官,确实是个清官。” “商公子何出此言?”林从淮困惑道,“我尚未高中,能不能入朝为官,还不知道。” “我清楚你的才学,作得一手好文章。” “篇篇文章,算不得什么。”林从淮红了脸,低了低头。 他才华横溢,却羞于在人前展现。 大抵是性子使然吧。 但这也比那些稍有一点笔墨,就彰显得人尽皆知的读书人要强。 商亭羡正了正色,问他:“历代仕子入京,都要拜得师座门下做门生,不知,你可有仰慕的师座?” 林从淮想了想,摇头道:“我性子这般,难。” 他虽然死读书,偏又有读书人的犟气。 商亭羡说:“我倒有一人可以推荐给你。” “哪位?” “王御史。” “你是说,此次来朗州巡察的那位王御史?” “除了他,还有谁!” “商公子莫开玩笑了,王御史又怎么会收我这样的门生?” “收不收,看你。” “我?” “青野。”商亭羡喊青野进来,吩咐道,“带从淮少爷过去吧。” 林从淮一 脸懵。 看看商亭羡,又看看玉君。 玉君也困惑。 青野道:“从淮少爷,请吧。” 林从淮脑子没想明白,但身子已经站了起来,跟随青野出去了。 不过出去前,他很有礼的朝商亭羡和玉君又作了一揖。 待门关上,玉君才道:“所以今日你还请了王御史?” 商亭羡点头:“人就在隔壁!林从淮是你推给我的,你既觉得此人不错,相信王御史也会看中他的。” “那你就不怕从淮少爷说话笨,得罪了王御史?” “我倒不觉得他说话笨,相反,他说话谨慎,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 “也是。不过从淮少爷有你帮忙,他日一旦高中,定会念着你的恩情。” “这也算不上帮忙,反而是为我解决了一个麻烦。”商亭羡的话说的很深,但没打算解释。 为了让王御史放弃推举方景序回京。 就只能另找一个更合适的人,推到王御史面前。 机会,商亭羡给了。 就看林从淮能不能把握住。 隔壁。 青野敲门,是一小吏开的门。 王御史坐在里面喝茶,看了眼来人,便摆手让小吏退下。 青野把林从淮送进去之前,附耳提醒他道:“这位就是 王御史。” 然后也退下了。 将门关好。 这是林从淮第一次见王御史,不知道为什么,他非但不紧张,反而有种亲切感。 即便王御史看起来十分严肃。 “王御史。”林从淮作揖。 “嗯,坐吧。” 林从淮坐下后,理了理衣袍。 王御史看着他,好半晌才道:“都说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正邪看眼神,老夫看你虽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但过于温性了。” 言外之意,便是说他没有气概。 林从淮懂他话中的意思,不急不躁,也不忙于解释,只是淡淡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宁可不识字,不可不识人,但凡大德饱学之士,几乎都有识人看相的本事……王御史大抵是觉得从淮有些痴像罢了。” 他虽然读书读得痴,但人不傻。 此话道出来,王御史捋了捋胡须,重新审视他。 两人谈了很久的话,但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直到王御史离开,青野才进去看林从淮。 林从淮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烁烁,应是与王御史畅谈甚欢。 “从淮少爷?” “青野兄弟,替我多谢商公 第168章: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送走林从淮后,青野折回商亭羡身边,跟他说了刚才的情况。 商亭羡听了,心里已经有底。 玉君道:“看来,王御史是满意从淮少爷的。” 青野道:“玉君姑娘的意思是,王御史有很大的可能,会推举从淮少爷上京,收他做门生?” “八.九不离十。” “那太好了。”青野看向商亭羡。 若真成了,方大人就解脱了。 商亭羡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因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饭后,玉君去结账。 店小二说账已经结过了。 是青野下楼送林从淮的时候给结的……主子的意思。 上了回府的马车,玉君和商亭羡说:“一顿饭钱,我还是付得起的。” 商亭羡笑:“留着吧,下次还有机会。” 玉君:“……” 马车快到林府时,车轮忽然卡住。 一时半会修不好。 看离林府也就只隔一条街,商亭羡和玉君便下了马车,打算走路回去。 但是车上只有一把伞。 好在玉君眼下是男装,商亭羡撑着伞与她同行,青野找车夫要了个斗笠戴着,跟在后面。 两人虽然同撑一把伞,但中间却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 商 亭羡一直默默将伞偏向玉君,导致自己右肩湿了一片。 雨水淅沥,敲打在伞顶,像玉珠落地般清脆。 玉君侧眸看他,见他眉如远山,目似秋水,真是一张好皮囊! 这样漂亮的男子,世上是不多见的。 许是被这样的眼神盯得耳朵发红,商亭羡转眸看来,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玉君也不慌,反而更大胆的看他。 他不仅生得一张好皮囊,就连那双眼睛都生得好看极了,虽然平日里冷冷的,但眼下却是热热的。 商亭羡被她看得突然胸口浮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乱撞。 搅得他竟有些不敢看玉君的眼睛。 “小心。”商亭羡忽然拦住她的细腰,往怀里一带。 身后一辆板车淌着雨水快速经过。 险些撞上她。 玉君抵到他怀中后,下意识将他推开,自己也往后退。 商亭羡立刻将手中的伞往她头上送,以免她淋到雨,但雨水倾轧下来,全打在了他的肩上和背上。 大氅也湿了彻底。 玉君见状,立刻往他面前走近,担心他淋了雨受寒,寒症发作。 伞也重新落回到两人头顶。 距离拉近,呼吸声彼此可闻。 玉君扬眸看着他,平 静了四十年的心,这一刻却莫名的紧张起来。 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商亭羡如墨般浓稠的眼睛里,倒映着女孩那张清秀迤逦的脸,他忍不住喉结上下滚动,内心有一种不该有的冲动冒出来。 但最后被理智占据,强行给压制住了。 正好青野拿了一把伞跑过来:“主子,属下买到伞了。” 玉君伸手将那把伞拿过来,撑开,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吓到了。 是被心里突然出现的那种感觉给吓到了。 不! 绝不可能! 她轻轻晃了晃头,加快了步子。 商亭羡望着她的背影,脸上闪过一抹黯然。 青野看看自家主子,又看看玉君,觉得莫名其妙:“玉君姑娘这是怎么了?主子,你不会是得罪她了吧?” 商亭羡默然不语,撑着伞慢慢跟在后面。 回到栖迟院,玉君换下衣服后,便坐在廊芜下发呆。 回想着刚才的画面。 心好乱。 云柳过来问:“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 “奴婢见您脸色不好,定是刚才淋了雨,着凉了,您还是回屋坐吧,奴婢去给您煮碗姜茶。” “不用,我就是坐一会。” “那奴 婢陪你。”云柳挪了张小椅子过来,坐在一旁陪着她。 廊下那只鸟啾啾啾的叫了起来。 玉君拿了点谷子过来喂它,一边用木枝拨着鸟的尾羽,一边说:“做一只鸟真好,开心就叫,不开心就不叫,哪里像人心一样,连是什么感觉都辨别不出。” 云柳听得云里雾里。 而商亭羡那边,因为淋了雨,果然寒症发作了。 不过没有以往严重,泡了热水澡,吃了药,很快就好了,只是身上发冷的厉害,就多添了件衣服,多置了一鼎炉子。 第169章: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不!不行!”沈姨娘挡在前面。(关于沈姨娘和许氏两姐妹为什么不同姓的问题解释一下,她们的父亲是入赘,所以第一个孩子是随母亲姓的,第二个孩子随父亲姓,第四章有说,但是要刷新重看才能看到。) 她绝不能让三奶奶把行儿送去官府,一旦判下来,行儿的仕途就断了。 “三奶奶,你高抬贵手,饶他这一回,我保证,绝不会有下次,否则我这个做娘的,第一个就绕不了他,一定亲自剪了他的手,把他送到你面前任你处置。” “我要你儿的手做什么?那作死的畜生,要了他的命都是轻的。” “那你就念在我孤儿寡母的份上,千万别送行儿见官。” “什么孤儿寡母,我不是开善堂的!你就是说破了天也没用!” “可是从淮那孩子不也没事吗?” “怎么,非要那一剑刺在从淮身上,才叫有事?!” “三奶奶……” 柳氏火气上头,根本不听她的说辞,“把人拉开!” 东院那几个丫鬟把沈姨娘往旁边拉。 管事房的人趁此将已经癫狂的谢行拖到了书房的院门口。 可谢行不知哪来的力气,嚷嚷着一句“天要亡我”,然后费力挣脱那几个小厮,瞄准旁边的柱子,一脑袋直直的 撞了上去。 就听见“嘭”的一声。 血溅当场。 正好一道春雷,轰声四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几个管事房的小厮怔得一动不动。 “行儿!”沈姨娘推开拦住自己的丫鬟,发疯似的冒雨冲过去,抱着头破血流的谢行哭得声嘶力竭,“行儿,你怎么那么傻啊?快去喊大夫,快去!” 管事房的人反应过来,先上前查看情况,然后跑回来回复三奶奶:“行少爷晕过去了。” 柳氏见谢行撞成那样,也吓了一跳,怒火虽然消没了些,但心头仍然有火,哼声道:“就该撞死了才好。” “那现在……还送不送官?” “他就是残了废了,也给我捆起来送衙门里去,要死,也别死在我林家。” “是。” 这时林从淮从书房里出来,阻止道:“慢着。” 谢行拿着剑过来杀他时,他吓得不轻,虽然没有见血,但两人当时扭打在了一块。 他是个读书人,力气肯定不抵谢行。 扭打的过程中,谢行的手被他自己的剑所伤,林从淮则被谢行推倒,撞上了书架,被上面掉下来的砚台砸中了脖子,这会已经肿了起来。 “娘,算了吧。”林从淮看了眼不远处,已经晕死过去的谢行,同母亲说,“ 孩儿只是伤了脖子,休息几日就好了,还是赶紧请大夫过来看看谢行要紧。” “他要杀你,你还护他?” “我没有护他,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大,王御史收了我做门生,不日就要启程去京城,眼下这个节骨眼,孩子不想多生事端,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林从淮虽然是个书呆子,但商亭羡说的没错,他说话办事谨慎,是个有主意的。 柳氏琢磨着儿子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末了,便命人去请大夫,让管事房的小厮们把谢行抬走了。 但这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毕竟是杀人的大事! 柳氏派人去通知大房,又把夫君喊了回来。 很快,三位爷主子都聚在了大厅。 柳氏控诉谢行的行径,也指责沈姨娘的不作为,把有理的没理的都说了一遍,然后就等大老爷处理了。 林文远拍桌,怒道:“他真是鬼迷了心窍,竟干出这等混账事,前事未了,又生后事,真该绞了他的手扔出去。” 前事,指的是谢行跑去衙门给方大人送鸟,挨了二十打板的事。 林三爷面色铁青,瞅了大哥一眼:“你最好说到做到,现在就派人去绞了他的手,扔出去!” 林文远面露尴尬。 谢行毕竟是夫人许氏的外甥 ,他说这番话,也是想着先安抚住三房的怒火。 没想到三弟不吃这套。 “老三,事情都有原委,行儿那孩子平日里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疯了要杀人?这里面一定有问题,等他醒了,我好好问问他,若真不是糊涂之下起的杀心,我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大哥,从淮可是你的亲侄儿,要不是他命大,已经被谢行那畜生一剑杀了,你是兄长,我说不得重话,但你好歹也要为从淮想一想,而不是在这里和稀泥。” “你!”林文远噎声。 “你若顾念大嫂那边,不好处理这事,那就由我这个当爹的来处理,我一定要为我儿讨个公道。”林三爷抑制不住怒火,起身便要去找谢行。 索性被林二爷拉住,摁在椅子上。 “二哥,你拦我做什么?” “你先别冲动。” “那小畜生都要杀从淮了,你竟叫我别冲动?” “大哥也没说不管,但事情总得妥善处理,毕竟是家事,扬出去叫人笑话。” “笑就笑,我管不了这么多。” “你先坐下!”林二爷强行摁住他,转头和林文远说,“大哥,老三也是心急,说的话你也别心里去,咱们都是亲兄弟!虽然此事关系不到我,但也说句公道话,谢行那孩 子好胜心强,戾气又重,整天游手好闲,就想着一步登天,你这个做姨父的,也确实太纵容了。” 林文远无力反驳。 他忙于钻研医术,又要打理仁京堂,家里的人都交给了夫人许氏,就连管教孩子这种事,他也很少插手。 至于谢行,不是自己的亲儿子,管教上自然不好太严厉。 有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一会林从淮来了,还是那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话。 林三爷虽然愤怒,但也把儿子说的话听了进去,若大办谢行,送他见官,王御史那边知道了,见他林家多事复杂,不肯再收从淮为门生,那就麻烦了。 “爹,反正我也快要进京了,以后,说不定和谢行再难见面。”林从淮是这样说的。 他若高中,从此和谢行便是天上地下,再无比较。 大致也不会再见面。 换句话来说,他惹不起, 第170章:大义灭亲? 林二爷看了看脸色阴沉的林文远,提醒道:“大哥,这事你可得仔细处理,老三那脾气,你是知道的。” “那你有什么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林二爷笑了笑,“你要说外面生意场上的事,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可家里的事,那可比敲木鱼还让人头疼的……再说,我无儿无女,手心没肉,手背也没肉,没这方面的经验。” 林文远又叹了声气。 起身往谢行那去了。 而林二爷则追上林三爷,把他拉到一旁说话。 “开赌场的事,你真不考虑了?” 林三爷皱了皱眉,心思全无:“二哥,我哪还有心情和你说这事。” “别说我没提醒你,这机会一旦错过就没了。” “错过就错过,不要也罢,我已经决心好好打理墨渊轩,祖辈留下来的产业,不能折在我手里。”林三爷态度坚决。 况他是有底气的。 只有有玉君老夫人的画作坐镇,墨渊轩就能起死回生。 可眼下,他不能明了跟二哥说。 林二爷最后问一遍:“这块肥肉,你当真不要?” 林三爷也认真劝他:“二 哥,我当时也是急得乱了分寸,才会冒出那种想法来……你听我的,赌场这种生意,咱们别沾,我早就打听过了,这种日进斗金的生意,手里都是要见血的,我可不想变成第二个鸿悲鸣。” “所以你才成不了大事!”林二爷摇头,气走了。 林三爷眼下也没心思在这种事情上纠结,返回了院里。 谢行那边,大夫已经为他上了药包扎好了,但撞了头,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 沈姨娘哭得几度晕厥。 捶胸顿足的喊着“造孽”! 谢棠被蛇咬了脚,躺在床上动不得,只能差人来问情况。 许氏也闻讯赶来,但并不关心谢行伤得如何,反而训斥沈姨娘:“你是怎么看行儿的?让他拿着剑就疯疯癫癫的跑出去,你明知我和柳氏有过节,她这回不得借着此事把我们往死里踩?!” “大姐,行儿他不想的。” “他不想,难道是被人逼的?!你真是教出来一个好儿子。” “他一时糊涂才会这样……” “呵,你一时糊涂,他也一时糊涂,府里岂不是要乱套了!”许氏戟指怒目,“老爷现在 在大厅,三房的人肯定是要逼他处理行儿的,他一面是大伯父,一面是姨父,你让老爷怎么办?让我怎么办?丽华啊丽华,你究竟是怎么教你儿子的?教出来这么个孽障!” 沈姨娘又哭了,哭得晕头转向,身上没力。 许氏的病也没全好透,气得咳个不停,江嬷嬷要扶她回去。 沈姨娘却抱住她:“大姐,你得帮帮行儿,你可是他的亲姨母啊,你要是都放任不管,行儿就真的完了。” 许氏推开她,沉着脸道:“你要我怎么管!你别说我这个做姨母的不偏袒他,以往行儿不争气犯下小错小过,我还能为他解决,但他现在是杀人,杀的还是林从淮,你觉得柳氏那妇人能罢休吗?要我说,乱棍打死算了,省得以后再有这种混账事发生。”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你活不活,我拦不住。” “大姐……” “但我要提醒你,姑太太那边才同意了棠儿的婚事,要是因为行儿的问题,毁了这桩婚事,到时,你可别怪我。” 沈姨娘瞬间清醒了:“棠儿的婚事……” 许氏继续道:“你要是真为你儿子考虑,就不要再一味纵容他下去,不管老爷等会要怎么处置行儿,你都任他去,可千万别又哭又闹的拦着,要是传到姑太太耳边,再传到你未来亲家那,知道棠儿有你这样一个撒泼打滚,分不清轻重的母亲,指不定说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女,那棠儿的婚事,他们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到时你就是到姑太太那磕破了脑袋,也挽回不了。” 这番话,沈姨娘听进去了。 女儿的婚事,才是最要紧的。 许氏见她不哭了,人也清醒过来,才缓着怒火说几句贴己的话:“你丈夫早亡,我做姐姐的,比谁都心疼你,我也心疼行儿,可有些事,真不是我能伸手就伸手的,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 “我知道。” “你也别太担心,他们是不会把行儿送交官府的,但教训肯定免不了。” “那……我该怎么做?” “你要真听我的,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怕你狠不下心。” “大姐,你说吧,我现在只能听你的了。” 许氏附耳与她说话。 沈姨娘听了,神色骤变:“这…… 叫我怎么下得了手?行儿都已经伤成那样了。” “与其让别人动手,倒不如自己动手,姑太太知道了,只会夸你这个做母亲的大义,明事理,传出去,不仅对你好,对棠儿也好,难道你真想因为行儿的事,耽误棠儿?” “当然不想,好不容易才为棠儿定下这么一桩好婚姻,绝不能出岔子。” “那你就照我说的办。” 沈姨娘有些犹豫,心里纠结了好久,直到分析清利弊,才终于咬牙答应:“好,我听你的!” 自己动手,总比让别人动手的强。 许氏离开天心院后,江嬷嬷便问道:“大奶奶,您和姨娘说了什么法子?” 许氏沉声:“还能有什么法子,自然是让她大义灭亲!” “怎么个大义灭亲法?” “等着看吧!”许氏说,“我是真担心因为行儿,影响到棠儿的婚事,所以才给她出了这么个主意,总之,我说什么也要将棠儿,送到洛翰林那个穷酸秀才的花轿里,断了丽华母凭子贵的想法。” 若姑太太因为这事,取消了婚事,那她的如意算盘就打不响了。 所以婚事一定不能取消! 第171章:谢行挨打 林文远赶到天心院的时候,谢行还没有醒。 沈姨娘已经不哭了,就守在儿子床边坐着,精神气不足,一直在叹声叹气。 “行儿到底怎么了?”林文远问。 沈姨娘满目血丝的盯着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谢行,说:“行儿为了自己的仕途,一心想靠拢衙门的方大人,想借着他的关系,认识京城来的那位巡察御史王大人,原以为搭上王大人,就能得到赏识,被举荐入京。所以他费尽心思,还跑去给方大人送鸟,可结果,却是挨了二十大板不说,王大人最后竟然还选了从淮做门生,这让行儿怎么接受得了?” “所以他就疯了,拿着剑要去杀人?!简直胡闹。” “姐夫,我知道你现在很为难。” “从淮是个好孩子,他说不必送行儿见官,但老三那边执意要我给个交代,这事……”林文远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谢行,于心不忍。 到底是自己夫人的外甥。 可老三说的也没错,从淮还是自己的亲侄子呢! 他不能再和稀泥了。 必须做点什么! 沈姨娘明白林文远的意思,她也不闹,整个人十分平静,声音轻颤道:“这事,确实是行儿做的不 对,我这个做娘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姐夫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会亲自给三奶奶那边一个交代。” 林文远有些始料未及。 他要想平息三房的怒火,就肯定要责罚谢行,可是以丽华的性格,一定会拼死护住自己的儿子。 但现在…… 竟是不吵不闹。 还主动说会给三房一个交代? “你怎么交代?” “我有分寸,姐夫,你先回吧,等行儿醒了,我派人去通知你。” “也好,一切,都等行儿醒了再说。” 林文远也不再多说什么,摇着脑袋走了。 雷声大作,雨越下越大。 一直到晚上,谢行才醒来。 林文远得知,立刻赶到了天心院,然而刚绕过垂花门,就看到两个小厮将谢行扔到雨里。 谢行刚醒,手上有伤,脑袋有伤,身子使不上劲,连爬起来都费劲。 他诧异的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母亲。 沈姨娘手里拿着一根粗棍,红着眼睛,浑身发抖,冒着雨走到儿子面前。 “娘……?” “儿啊,你别怪娘,与其让别人打你,倒不如娘亲自动手,你姨父说的对,今日娘要是再不管教你,以后就是别人来教 你,来打你!” “娘,儿子再也不敢了。”谢行胆怵的看着母亲手里的棍子,拖着身子往后挪。 “娘知道你是一时糊涂,才差点杀了人,但错了就是错了,我们必须给人家一个交代,否则往后,我们孤儿寡母的,还怎么在林家待下去。”说着,沈姨娘抬手,一棍子打在谢行身上。 “啊!”谢行凄叫,疼得缩脚。 他没想到母亲来真的! 沈姨娘一边哭一边打,还一边说:“都是娘的错,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你,把你养成现在这样,娘对不住你,也对不住谢家的列祖列宗,都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 一棍又一棍的落下去。 打得谢行身上很快见了血,他躲不了,只能抱头缩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喊。 雨声夹杂着惨烈的叫声。 让人心头发麻。 林文远是想去拉劝的,但一想到此事必须要有个交代,加上谢行的性子,确实需要管教了。 否则以后真的杀了人,不仅毁了自己。 连林家也会受到牵连。 所以他就站在垂花门前,眼睁睁的看着沈姨娘一棍一棍的打着。 而谢棠得知母亲要打哥哥,顾不得 脚上的伤,一瘸一拐的冲了过去,来到廊下,看到哥哥被母亲打得瑟缩在的雨地里,身下的雨水都染红了,那画面触目惊心,吓得她差点没站稳。 “小姐。”杏儿扶住她。 “娘怎么这样狠心?她会把哥哥打死的。” “您就别管少爷了,先顾好自己吧,大夫说了,您要卧床休息,不能下地。” 谢棠推开杏儿,要过去拉母亲,但被赶来的两个丫鬟又给拦住了,强行将她送回了屋里。 并且把沈姨娘的话带给她:“小姐,夫人说了,让你别听别看,夫人是不会打死少爷的,她手下有分寸。” 谢棠又急又气,拿起手边的东西就开摔,怒吼道:“林从淮不会没死吗?我哥的手和脑袋都受了伤,也算得到教训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难道非要我哥死了他们才开心吗?” 丫鬟们把她摁到了床上。 等力气耗尽,她就坐在床上哭,嘴里还一遍遍的诅咒林从淮和三房的每一个人。 她恨三奶奶! 恨林从淮! 恨林书瑶! 恨林念听! 恨不得他们都去死。 这也更加坚定了,她要给嫁给那位正六品五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的决心。 她要权利! 有了权,就没人能欺负她和母亲哥哥了! 沈姨娘忍着如同被刀割心的痛,直到把手里的棍子打断才停下来。 谢行已经晕死了过去。 满地是血。 沈姨娘也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到地上,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身心俱疲的喊人把少爷抬进去,去请大夫。 “儿,是娘对不住你,是娘对不住你啊。” 丫鬟们一涌而上,把沈姨娘从大雨中扶回了屋里。 目睹了这一切的林文远,神色凝重,深深的叹了声气,叮嘱天心院的人好好照顾谢行,便又摇着头走了。 东院那边知道沈姨娘大义灭亲后,柳氏有些不大相信:“沈丽华竟真下得去手?她那个宝贝儿子,可是恨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疼着。” 回话的人说:“是真的,奴婢们都亲眼看到了。” 林三爷则沉默了好一会,才说:“罢了,现在人也打了,罪也受了,这事……就过去吧,不要再追究了。” 柳氏:“就这么算了?” “那你还要怎么样?真把谢行那畜生打死?” “打死打残了最好!”柳氏心头的气还没消全,总觉得太轻易放过他们了。 第172章:手腕粗的棍子 “夫人,从淮说的也没错,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再追究下去,不仅大哥那边为难,还会影响到从淮的仕途,明天我们还要宴请王御史来府上,万一因为家里这点事,让王御史改变主意,不收从淮做门生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难得林三爷有清醒的时候。 柳氏和丈夫平日里基本上没什么话可说,维持着表面上的夫妻和气。 但在儿子仕途这件事上,是团了心的。 所以柳氏斟酌过后…… 也答应不再追究了。 但林念听知道后却不敢罢休,她这会正待在林书瑶的屋里,气得来回打转,嘴里念念有词:“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应该把谢行送到官府去,让方大人再打他二十大板,不,是二百大板,叫他以后瘫在床上,再也不能出来祸害别人。” 对比之下,林书瑶就显得冷静多了。 她提醒妹妹道:“这事,你可不要掺和,免得生出事端。” “我凭什么不能掺和?那可是我哥!”林念听捏着拳头,龇牙道,“真以为我们三房好欺负?小时候欺负我们,长大了还想欺负我们?啊呸!看我不扭断谢行的胳膊,再剁了喂狗吃!” 屋里的丫鬟们面面相觑,都露出了恶心的表 情。 林书瑶用帕子掩了掩鼻:“正经家的孩子,哪能说出这样的话。” 林念听一挥手,下巴扬得高高的:“这算什么,我没说绞断他的肠子,挖了他心做肉饼,就已经不错了。” “念听!”林书瑶胃里不舒服,干呕了下,也实在听不下去了,劝道,“你再气也没用,爹娘说了,不追究此事了,何况……沈姨娘也已经打了谢行。” “她那是在上演苦情戏!” 一旁打听了消息回来的丫鬟说:“奴婢听说沈姨娘手里的棍子都打断了,不像是做做样子,应该是来真的。” “真什么真!那棍子说不定本来就是断的,是他们母子故意演这出戏给我们看。”林念听说什么也不信。 “那奴婢就不清楚了,反正说地上的雨水都被染红了,叫人看了都害怕。” “我自己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林念听眼珠一转,有想法了。 林书瑶知道她想干什么,一把将她拉住:“好了念听,别闹,等会让爹娘知道,下一个挨棍子的就是你。” “我就是去看一眼,看看沈姨娘是不是真的把谢行打出血了,悄悄去,悄悄回。” “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去告诉爹。” “二姐…… ” “别再想这事了,时间也不早了,赶紧回屋休息去。” 林念听瘪瘪嘴。 林书瑶又交代她的丫鬟瑶琴:“好好盯着三小姐,她要是敢跑出去了,我拿你们问话。” 林念听回到房间,却怎么也坐不住。 瑶琴看出自家小姐的心思:“小姐,您就消停一会吧。” 林念听托着腮,大.大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动着:“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如果是假的,我就拿棍子把他打成真的。” “您要是出去,奴婢要被二小姐打死的。” “我二姐才不会打人呢,她就是嘴上吓唬吓唬你。” “可是……”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人?” “奴婢当然是您的人,但……” “但什么但,我去去就回。” 瑶琴拗不过她,也清楚小姐的性子,只好帮着打掩护,守在屋里。 林念听悄悄出了东院,因为下着大雨,又要撑伞,行动不便,好不容易才翻墙进的天心院。 路上,她还捡了一根棍子! 有手腕那么粗! 来到谢行屋后的窗子前,她猫着身子往里伸耳朵。 只听到沈姨娘在哭。 府医也刚给谢行看完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已经累得浑身是汗:“谢夫人 ,行少爷的伤势虽然不足以要命,但伤及筋骨,要好好静养了,否则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沈姨娘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抹了抹眼泪,吩咐丫鬟送大夫出去。 她坐在床边握住儿子的手。 谢行气息微弱,缓缓醒了过来:“娘?” “娘在!”沈姨娘抽泣道,“行儿啊,娘打你,是为了你好,你以后可千万千万不能再犯这种糊涂事了。” “儿子……知道。” “三房那边已经不追究你了,但你绝不能再招惹林从淮,他是有爹护着的人,你没有。” “娘,我疼。” “娘知道,娘知道你疼,你且忍一忍,等你妹妹……”话及此处,沈姨娘又打住了。 “妹妹怎么了?”谢行着急。 “棠儿没事。”沈姨娘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女儿的婚事附耳告诉儿子。 “真……真的?”谢行眼睛一瞬间亮了,“真的是正六品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副指挥?” “是真的!只要你妹妹嫁过去,咱们母子三人,就有翻身的机会了。” 谢行忍着身上的疼大笑了两声,便再也没了力气,又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 窗子外的林念听竖着耳朵也没听清楚屋里的人说了什么。 只 听到谢行刚才发出的笑声。 “哼!不是说棍子都打断了吗?浑身都是血吗?竟然还有力气笑,我就知道是上演苦情戏,看我不打死你!”林念听捏紧了手里的棍子,用手指戳破窗户纸,往里看。 看到沈姨娘坐在床边,心疼的抚着儿子的额头。 谢行闭着眼睛。 刚才明明听到他的笑声? 难道自己听错了? 再看屋里,地上还有一卷没来得及收拾的血带,应该是从谢行身上扯下来的。 林念听犯嘀咕:是真的打了? 不是苦情戏? 正琢磨着,不知道是哪个丫鬟喊了声:“什么人?” 后屋没有点灯,光线很暗。 林念听听到动静,赶紧扔下棍子跑走了。 等丫鬟过来一看,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窗子后面有一块水渍。 可一根手腕粗的棍子! 沈姨娘问:“什么事?” 丫鬟合上窗,回头说:“奴婢刚才看到这有个人影,可能……可能是看错了。” “疑神疑鬼的!”沈姨娘走过来,揪了下那丫鬟的耳朵,“好好伺候少爷,有什么事赶紧过来告诉我。” “是 第173章:以后在林家,我护着你 丫鬟在谢行屋里守了一会,看少爷应该没什么事,就合门出去了。 殊不知,才跑走的林念听又折返了回来。 她将丢掉的棍子捡起来,从窗户悄悄溜进屋,蹑手蹑脚走到床边。 习武之人,脚步都轻。 没有惊到外面守夜的丫鬟。 看着已经沉沉睡去的谢行,林念听想到哥哥差点就被这货给杀了,一时气从心来,抡起棍子,就往谢行肚子上打了一棍。 谢行从睡梦中痛醒,嘴里闷闷呻吟,睁开眼,还没看清来人,眼睛就被打了一拳。 接着两眼一昏,什么也没看到。 就又晕死过去了。 林念听挥起棍子,在他身上噼里啪啦一顿乱挥。 最后又踹了他一脚。 才满意离开。 第二天,谢行是被痛醒的。 他完全不记得昨天被林念听打了一顿的事,只感觉浑身酸痛,手脚上全是淤青,连眼睛也是乌青的。 看起来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沈姨娘看着儿子那双乌青的眼睛,又心疼,又纳闷道:“行儿,娘昨天没打过你眼睛啊,怎么……怎么肿成这样?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谢行躺在床上,喘着气,说话无力道:“孩儿……不记得了 。” 他是真不记得了。 当时被林念听打醒,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就挨了一拳,晕死过去了。 那段挨揍的记忆也被那一拳都给打没了。 沈姨娘发现儿子身上的伤比昨天更严重,不仅是眼睛,就连脸上和脖子上都是淤青。她昨天下手的时候,明明是避开儿子的脸和脖子的,就是担心露在外面的地方留下伤疤,会毁了他的容貌。 怎么睡一觉起来…… 哪哪都是伤? 沈姨娘喊来昨晚守夜的丫鬟,质问道:“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少爷吗,怎么少爷身上会弄成这样?” 丫鬟抿抿唇,满眼怔色,抖颤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一直守在屋外,少爷没出来过,也……也没人进去过。” “你这贱蹄子,还不说实话!” “夫人,奴婢没说谎。”丫鬟玉兰吓得跪到地上,脑袋埋得低低的,“奴婢一晚上都没合过眼,屋里也没有任何动静,若奴婢说谎,就叫奴婢全家不得好死。” 玉兰是家生子,父母都是林家的下人。 沈姨娘也清楚这丫头的性子,不是个说谎的。 谢行扯了扯母亲的衣裳,说:“娘,可能是昨天你不小心打的,只是我当时不 觉得疼而已,你别怪玉兰。” “你偏袒她做什么!” “玉兰从小就在我房里伺候,我信得过她。”谢行偏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玉兰,“你出去吧。” 玉兰点头,赶紧起身出去了。 沈姨娘心思重,看出了儿子的想法,等玉兰一出去,她就警告谢行:“你别说娘狠心,玉兰那丫头就算生得再好看,我也不会同意你娶她。” “娘……” “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 “玉兰是好个姑娘,她心思细,手脚又麻利,这些年把我照顾得很好,就算我不娶她做正室,也该是妾。” “你敢!” “一个妾室,您也要管?” “就算是妾,也要是正经人家的!反正我不同意,你说什么也没用。”沈姨娘态度坚决。 谢行身上痛,懒得和母亲争执,扭过头,被子一蒙,说了句:“我迟早是要成家的,您管不了我一辈子。” 沈姨娘气结。 她早就知道儿子对玉兰有心。 那丫头生得漂亮,心思细又勤快,自小就伺候在儿子身边,她好几次想将那丫头支出去,但因为是家生子,又是大奶奶当初亲自拨过来的。 她动不了,只能让玉兰留下 。 但明里暗里一直防着。 她绝不会让儿子娶一个家生子做妾室! 想都不用想。 可眼下要紧的是儿子身上的伤,这件事只能往后再说。 沈姨娘又把府医请了过来。 林念听知道后,乐得咯吱咯吱的笑……心里不知道多痛快。 瑶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倒了杯水送到她面前,说:“小姐,您有这么开心吗?” “你是没看到我打谢行的时候有多爽,要不是怕打死他,我才不会手下留情……你就应该跟我一块去的,我让你也踹他两脚,报一报小时候他欺负我们的仇。” “奴婢可不敢踹,您有三爷和三奶奶护着,奴婢贱命一条,没谁能护着。” “那你当我是什么?你既喊我一声小姐,便是我的人,谁敢动你,我跟他拼命。”林念听神色认真,拍拍胸脯道,“你忘了,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我了,以前谢棠和谢行欺负我们,我们力气不抵,只能任由他们兄妹欺负,但现在不一样了,要打他们兄妹俩,我用一只手就行,叫他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所以我的好瑶琴,以后在林家,我护着你!” 瑶琴听了这话,眼眶红了。 总算没白跟小姐一 场。 瑶琴说:“小姐待奴婢好,奴婢心里知道,同样的,只要有奴婢在一天,谁要是敢欺负您,奴婢跟她拼命。” …… 姑太太那边,贴身嬷嬷伺候她起身梳头,说起昨晚上沈姨娘大义灭亲的事。 “谢家夫人这回算是拎得清了,她若敢袒护她儿子,三奶奶那边一定不会罢休,说不定事情还会越闹越大,到时候,谢家母子三人肯定会被赶出林家。” 姑太太昨晚睡得早,错过了沈姨娘大义灭亲的戏码。 不过她老人家眼明心亮,沈姨娘那点小心思,她看得清清楚楚。 “孰轻孰重,谢家夫人心里是知道的!她不可能为了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影响了自己女儿的婚事。” “果然什么妖魔鬼怪,再您面前,都会显出原形。” “你把说的跟通天的菩萨一样。” “在老奴心里,您就跟那通天的菩萨没什么区别。” “这话,你可不要到外面去说,免得人家说我这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这般的不知廉耻,竟肖想做什么菩萨。”姑太太笑了笑,在小唇上涂了一抹口脂,衬得她雍容端庄,十分贵气。 这时丫鬟在门帘外传话:“ 第174章:玉君送给林从淮的礼 林从淮过来给姑太太请安。 上次因为要念书,所以没来。 今天一早,三奶奶柳氏就嘱咐林从淮要先过来给姑太太请安,一来这是作为晚辈的礼数,二来,王御史收他做了门生,是桩喜事,晚辈要当面告知长辈。 姑太太喊他到暖阁说话。 林从淮请了安,又说了王御史收自己做门生的事。 姑太太很高兴,夸他有出息,还送了他一套自己从江北洛家带来的文房四宝。 林从淮捧着那套文房四宝,朝姑太太作揖:“谢姑祖母。” “坐吧,姑祖母同你说说话。” “是。” 林从淮坐下,将文房四宝放在手边,小心护着。 姑太太满脸慈祥的看着他,不同于对待其他晚辈那样严厉刻薄,她老人家十分喜欢林从淮。 觉得这孩子生性温和,人又善良,而且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读书用功。 姑太太最喜欢这样的孩子了! “听说昨天谢家那顽生子提着剑要去杀你,有没有事?”姑太太问起这事,语气愠怒。 “姑太太莫担心,从淮没事的。” “我看你脖子好像不对劲,过来让姑祖母瞧瞧,是不是伤着 了?”姑太太眼尖,林从淮进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 “从淮真的没事,您不必担心……脖子只是昨晚没睡好,落枕了而已。”林从淮说话时,眼睛不敢看姑太太,还悄悄用手将衣领往上提了提,担心姑太太看到自己脖子上的肿块。 那是昨天和谢行在书房拉扯时,被书架上的砚台砸伤的。 “没事就好,你以后离谢家那顽生子远一点,他是个莽夫,是个混账,还是个好事冲动的,你与他,切不可有任何交道,以免被他拉扯。” “是。” 姑太太叹了声气:“您这性子,太温善了也不好,姑祖母担心你往后去了京城,会遭人欺负。” 林从淮低着头,不说话。 京城是什么地方! 他知道! 但既选择了这条路,就绝对不会稀里糊涂的往前走。 姑太太又说起了她的侄子,那个正六品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副指挥洛缙云,说是过两天就让人带封信给缙云,让他们兄弟二人以后在京城有个照应。 林从淮说:“大哥和三哥也都在京城。” 林文远的大儿子林安珩和三儿子林云铎也在京城,已经做上官了。 虽说许氏和柳氏不对付 ,但堂兄弟之间关系是很好的。 所以林从淮去了京城,林安珩和林云铎也会对他加以照顾。 从姑太太这回去后,他告诉母亲,姑太太送了他一套文房四宝。 柳氏说,这是姑太太看重他,是好事。 “从淮,进了京,娘就不在你身边了,你一定要处处小心,不要得罪了人,但也不要叫人欺负了。”柳氏眼底含泪,一遍遍的嘱咐他。 “孩儿知道,你在家也不要太担心。” “如果有事,就赶紧休书回家。” “嗯。” 母亲说的话,林从淮都听进去了。 王行知的车驾晌午的时候才到林家,林三爷亲自去接的,请进了东院,还叫上了大哥二哥。 一起讨论林从淮入京的事。 事关功名利绿之事,女眷没有参加。 栖迟院。 云柳急匆匆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在屋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才进屋。 玉君在作画。 画还没成型,云柳看不懂她画的是什么。 “老夫人,东西取回来了。”云柳将那个小盒子放到桌上。 玉君收了笔,拿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两粒黑黑的药丸。 云柳好奇道:“您让我拿着药方 去仁京堂,让药童把上面的药材制成药丸,他们起初不肯,好在二少爷认识奴婢,知道这药丸是您要的,就吩咐药童赶紧做出来。” 玉君“嗯”了一声。 云柳又说:“二少爷看了您写的药方,但不知道是用来治什么的,所以让奴婢问问您,再给他捎句话,告诉一声。” 林世尧是个好学的! 玉君笑笑道:“就是普通醒神的药丸。” 连林世尧都看不出来的药方,又怎么会是普通的药丸?! “醒神的?给商公子的吗?” “他脑子清醒的很,用不着。”玉君语气娇嗔,不由地又想起前天两人同撑一把伞时的场景,小脸温热,很不自在,她赶紧掩了掩,红唇上撇道,“而且……给他也浪费。” “那是给谁的?” “从淮少爷。”玉君合上盒子,交给云柳,“这会,东院应该在宴请王御史,你等王御史走了,就把这两粒药丸送去给从淮少爷,让他带去京城,若遇到什么想不通的事,亦或心情焦躁时,就服用一粒。” 听到玉君这话,云柳捧着那盒子要比先前更仔细,更小心了。 “这么神奇?” “也不是对谁都有用,只有像 从淮少爷那样的读书人服用了,才能见效。” “原来是这样。”云柳又问,“那像奴婢这样的,应该吃什么药丸?” 玉君被她的话逗笑了,用手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这丫头,没病没痛的,吃什么药丸?” 云柳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等到东院那边设宴结束,云柳才捧着盒子过去。 而这会,林三爷和林从淮正好把王御史送出府,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驿站的,一辆是衙门的。 方景序探出脑袋,看到王行知出来,赶紧打着伞从马车里下来。 “方大人?”林三爷疑惑他怎么在这? 方景序在林三爷面前一本正经道:“本官是来接王御史的。” 王行知扫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接过小吏递过来的雨伞,上了驿站的马车。 方景序后脚跟上,也要上去。 王行知却将他踹了下来,他不死心,又挤了上去,坐在王行知旁边嬉皮笑脸道:“王老,还气呢?!” 王行知怒视他:“为了留在朗州,你找世子为你出面,还特意把林从淮推到我面前,你说,这朗州究竟有什么好的?让你宁愿留在这,也不肯跟我回京?!” 第175章:从此,你们就没有退路了 “您老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横冲莽撞的,哪天真闯下泼天大祸,小命就没了。我这人惜命,能活一天是一天,如今被贬到朗州,正好可以修修身养养心,等我都稳了,再做出一番政绩,朝廷一定会再调我回京城的,不必急于一时。”方景序一本正经地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我?”王行知表情严肃,放在膝盖上的手重重一拍。 方景序心紧了一下。 没反应过来。 车厢里气氛凝重,王行知不苟言笑的看着他,问:“我问你,赈.灾粮的案子查完,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开始查朗州前三任县令离奇死亡的事?” 方景序没想到王行知竟然已经知道了。 他干巴巴的咽了咽口水。 没错! 他和商亭羡此次来朗州最终要查的,就是这件案子。 朗州前三任县令都是上任不到三年就暴毙身亡了,这背后必然牵扯甚广,当中盘根错节,诸多暗涌,不知道会触及到多少人的利益。 所以。 商亭羡要借着这件案子,一步步瓦解京中贪污腐败的势力。 方景序也自知在老狐狸王行知面前瞒不住,老实承认道:“是,什么都瞒不住过您 。” “那我再问你,若这件案子查到最后,关系到了京里的某些人,甚至……牵扯到更高的权位,你是查还是不查?” “王老,您这话多余问我!”方景序一身浩然正气,坐得笔直道,“您也看到如今朝中的风气了,贪污腐败盛行,多少冤假错案,每年从地方州县递到大理寺的案卷案宗,垒得都跟小山堆一样了,加上这几年边境动荡,几个小国频频挑衅我大梁边塞要地,内忧外患,虎视眈眈,若是不先整顿朝中隐患,大梁朝迟早要完。” “这话,是世子教你说的吧。” “谁说的不都一样……王老,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世子他有这番决心,我也并非胆怯退缩之人,只要世子想做,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陪他到底!”方景序眼神坚毅。 继续说:“这次赈.灾粮的案子,县丞刘青云,主簿陆良和县慰齐十安全都被抓了,他们敢官商勾结,敢火烧架阁库,而且衙门里竟然还藏有朝廷的贡茶!足以见得,朗州水深并非一日两日,他们和前三任县令暴毙的事也一定有关,哪怕牵扯到京中势力,我也必须彻查到底……这是世子要做的, 也是我要做的。” “你和世子,是在引火上身!” 王行知眉头紧皱,脸上难掩担忧之色,语重心长地道:“世子身份敏感,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现在朗州的动静还不大,但等到你们开始查前三任县令的事,就必定会惊动到京里,到时候那些人,又怎么可能让你们往下查?!景序,你们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方景序却道:“王老,四十年前,您披甲入营,担任军师,才保住了如今的大梁,难道现在,你要眼睁睁看着朝廷腐败,走向末路吗?” 这个问题,让王行知陷入了沉默。 方景序继续道:“当年你能义无反顾,如今我和世子,也同样能义无反顾。” 王行知被他的决心惊到了。 “我千里迢迢来朗州,不是真的要为朝廷举荐人才,景序,我是想拉你回京,救你和世子,但……”王行知顿了顿道,“世子有心,你态度又如此坚决,想必我说再多也没用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再拦你了,但你记住,一旦你们开始查朗州三任县令的案子,从此,你们就没有退路了。” “我知道。” “那好,你把我的话,也带给世子。” “是。 ” “另外,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您说。” “你们为何选择了朗州?” “这就要从一封告首状说起了。” 方景序把当初商亭羡接到那封告首状的事,告诉了王行知。 王行知听后,内心掀起了阵阵波动,表面却镇定非常,声音绷紧道:“乌鸦?你是说,那封告首状出现的时候,有一只乌鸦?” 方景序愣了下…… 他没想到王行知在意的点,竟然是一只乌鸦。 但他也没多想,就着话往下说:“我还同世子开玩笑,说告首状是乌鸦叼来的,而且我们一路从京城来朗州,那只乌鸦也跟了我们一路,哦,对了……我们来朗州之后,有人暗中给世子传过消息,不过也就禅山寺倒塌那一次,之后就没了。” 王行知没说话,脸色微沉。 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握得紧紧的。 没一会,驿站的马车停了,方景序从马车里下来,目送王行知离开后,才上了一直跟在后面的衙门马车。 再次返回林家。 将王行知的话转告给商亭羡。 商亭羡在下棋,又是自己和自己。 黑白棋子对弈,黑子占据上风 。 他一边掷子,一边淡淡道:“王行知早晚都会知道。” 方景序正了正色,认真道:“亭羡,我现在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一来就让我查卷宗,原来你打草惊蛇,就是为了试探刘青云他们的胆子到底能大到何种地步,他们敢火烧架阁库,自然就不怕我们查三任县令的事,如果我们刚开始就说查,他们肯定暗中横插,绝不会让我们查到任何东西,但现在,他们因为赈.灾粮的案子锒铛入狱,这个时候查,是最好的时机!他们伸不了手,横插不了,只能任由我们去查了。虽然看似绕了一个大圈,实则是为我们省去了很多枝节。” “你总算聪明一回。” “我只是一时没转过弯罢了,谁知道你埋得这么深。” “既然你现在想明白了,那下一步该怎么做,知道吧?” “放心,刘青云,陆良和齐十安现在关在大牢里,插翅难飞,我随时可以提审,他们嘴里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我要一一挖出来!” “嗯。” 商亭羡脸色冷冷的,好像没什么精神。 方景序看看他,又看看面前那盘棋,不由地的啧了下嘴。 总觉得…… 这厮今天不对劲。 第176章:心早就飞到别处去了 “亭羡!”方景序眯着眼睛喊了他一声。 商亭羡却头也不抬,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枚黑子,放到棋盘上,但手不稳,落的位置有些歪。 不像他平时下棋那般利落。 黑子落下,白子被困。 方景序凑过来,说:“我虽然下棋下不过你,但看棋还是看得懂的,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这盘棋……下得心不在焉?” 商亭羡捡白子的手赫然一顿。 若不是方景序这么说,他似乎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两日的反常。 就说这盘棋,他和自己对弈了三局。 每一局都烂到了极点。 完全不是他平时的状态和水平! 可见是真的心不在焉。 分心了! 可是,为什么? 他敛了敛眉,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冒出了玉君那张昳丽可人的小脸。 甚至闭上眼睛,他都能清晰的描绘出她的一颦一笑。 突然,那种胸口浮热的感觉又来了。 他手心一松,捡起来的白子全散落在了棋盘上。 吓了方景序一跳。 不等他说什么,商亭羡就把他赶走了。 他出了屋门,悄悄问青野:“你主子怎么了?跟谁欠了他几吊钱似的。” 青野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主子 这两天一直是这样,有时候我跟他说话,他也是听一句漏一句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前两日带林从淮去见王御史回来。” “当时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啊,都挺正常的,就是回来的时候马车车轮坏了,主子和玉君姑娘只好走路回来,当时也没……” “等等!”方景序打住他,确认一遍,“你是说,当时玉君姑娘也在?” “嗯,一块去的。” 方景序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又问青野:“当时下着雨,他们两个是不是撑的一把伞?” 青野惊道:“方大人,你怎么知道?不过我后来到铺子里又买了一把伞,追上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主子和玉君姑娘面对面站着不动,玉君姑娘也不说话,拿过我手里的伞就走了,主子还淋了雨,回来寒症就发作了,还好不严重,吃了药就好了,这两日也一直在屋里休息,哪里都没去。” 方景序没心思听他后半段话,露出一脸贱贱的笑,晃着脑袋朝屋里扬高声音道:“原来某人不是心不在焉,而是心早就飞到别处去了。” 话音刚落,一只杯子破窗飞了出来。 正好砸在他脑袋上! “啊!”方景 序捂着脑袋呻吟,刚抬头,第二只杯子又飞了出来,好在这次他躲得快,接住了,然后塞给青野,撑开伞拔腿就跑了。 惹不得惹不得。 那病秧子脾气太暴躁了! 再晚一步走,脑袋都得开花。 而刚从商亭羡的院子里出来,他迎面又撞上了林念听。 林念听要去栖迟院找玉君。 玉君送了林从淮两颗药丸,她也想要。 两人撞上,方景序喊了她一声:“小姑娘。” 上次在华香楼,方景序生辰那天,两人一起喝过酒。 林念听酒量好,把方景序都喝趴下了。 “方大人。”林念听冲着他笑,然后下意识的看向他肚子。 那天在船上,她和青野打架,方景序非要挤过来凑热闹,混乱中,她伸了一脚,把他踹到了河里。 可方景序压根不记得是谁踹的自己。 还怀疑过商亭羡。 林念听看了看他身后的云台院:“你来找商公子?” “听说他病了,过来看看。” “怎么又病了?” “小姑娘,你这个又字用得真好……不过他本就是来朗州养病的,病了也正常。” 两人干巴巴的说了几句话。 林念听觉得有些尴尬,便说:“我还要去 找玉君祖母,就不送你了。” 说着便往栖迟院去。 可是人到门口,又回头道:“方大人,你得多练练酒量了,等下次,我们再喝个痛快。” 然后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方景序苦笑,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嘲笑了。 要知道,他的酒量在大理寺没几个人能喝过。 “小丫头片子,下次一定让你见识下我真正的酒量!” …… 林念听一进院门,就喊:“玉君祖母。” 玉君正躺在榻上看书。 听到林念听的声音,不由地皱了皱眉。 倒不是厌烦,而是林念听的嗓音太尖细,吵得她脑仁疼。 这会,天已经快黑了。 云柳在屋外掌灯,看到林念听来了,又听她那一嗓子,赶紧道:“三小姐,你轻些,老夫人在屋里看书呢。” 林念听才不管,手里的伞一收,就往地上扔。 动作豪迈又粗鲁。 云柳只好将要挂到廊下的灯笼放到旁边,先将她的伞捡起来,抖抖雨水,收拾好仔细搁在门口。 林念听见状,拿起那盏灯笼。 然后脚尖一蹬。 身子便飞了起来。 轻松将那盏灯挂到了廊下。 省得云柳还要去搬椅子。 云柳谢道:“谢三小 姐。” “小意思!”林念听拍了拍手,扬着脑袋进屋了。 玉君掀眸看她,红唇微展:“你怎么来了?” 林念听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快步走到玉君身边,挤到软榻坐,说:“玉君祖母,你偏心。” 玉君放下手里的书,莫名其妙道:“哦?我怎么偏心了?” “为什么哥哥有你给的药丸,我没有?” “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也要!”林念听说。 玉君笑了笑,坐起来捏了捏她的脸蛋道:“那是醒神的药丸,从淮少爷就要科考了,是帮助他醒神用的,你要了也没用。” “那你有没有那可以增强武功的药丸?最好是吃上一粒就能增强十倍功力的那种,越多越好。” “这可难到我了。”玉君哭笑不得,下了软塌,走到书架前,将手里的书放了上去,又重新挑了一本,转身道,“这世上哪有如此神奇的药?我给从淮少爷的,也只是普通的药丸,吃了既不能延年益寿,也不能长生不老,所以,你需要的那种药丸,我可做不出来。” 林念听瘪瘪嘴:“好吧。” “你这样跑过来,不会单单就为了那两粒药丸的事吧? 第177章:前往万喜寺 玉君知道她这个时候跑过来,肯定不止为了药丸的事。 林念听凑到她身边,说自己过来找她的原因:“玉君祖母,我不大想跟姑祖母去寺里,你能不能……去跟她说一声,就别让我去了,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行,每次跟姑祖母在一块,我都要被她说教半天,这次去寺里要住好几天,我肯定天天被骂,光是想想,就吓得我晚上睡不着。” 她可怜兮兮的看着玉君。 指望玉君能在姑太太面前说上话,别让自己一块去寺里。 玉君问她:“姑太太有这么可怕吗?” “有!”林念听疯狂点头。 “可我倒觉得她老人家十分和善,说话也颇有大智慧,你多听听,有好处。” “还听?我逃都来不及!”林念听苦着一张脸,每次想起姑太太那些刻薄的话,她就浑身发怵,恨不得逃得远远的,“反正你们这么多人去寺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而且这次我娘又不去,万一我闯出什么祸,没人能管我……反而我不去,还省得你们麻烦,玉君祖母,求求你了,你去和姑祖母说说吧,别让我去了。” “你为什么不让你娘去和姑太太说?” “我娘巴 不得我跟姑太太亲近,才不会去说,而且只有你能在姑祖母面前说上话,她听你的。” “你看看你,又说胡话了。”玉君拿着从架子上新取下来的书,回到软塌上坐,一边道,“且不说我能不能在姑太太面前说上话,这次去寺里是为老太爷点长明灯的,你是孙辈,得去。” 林念听是听道理的人。 为逝者点长明灯,是晚辈的孝道。 她一脸无奈的叹了声气:“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是必然要去了。” “最近下雨,反正你在家也是待着。” “我就是觉得无聊,以前跟我娘也去寺里住过,每天不是抄佛经,就是听里面的大师诵经,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林念听一脸痛苦相,“我最受不了的,是每天吃斋饭,一点肉腥味都没有,回来的时候人都瘦了……平时一只手能拎起来的铁球,都要使双手才行。” “那你更应该在寺里多待一段时间,修一修你那好动的性子。” “修不修得好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会发疯。”林念听说着,便盯着玉君看,好奇道,“玉君祖母,我和你年纪也没差多少,可是我怎么觉得,你有时候说话的样子,比我娘还像个长辈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活了几十年呢。” 几十年…… 玉君红唇上扬,笑而不语。 何止几十年! 她枕在软塌上,翻着刚刚取下来的新书在看,目光落在书页上,头也不抬道:“世上人有千面,各不一样,你喜欢舞刀弄枪,我喜欢舞文弄墨,本就是各不相同的,再者,都是性子使然罢了。” 林念听似懂非懂,不知道该回什么,索性到外面逗那只绿尾鸟去了。 鸟儿被玉君养得很温顺。 不像以前跟着林念听的时候,但凡听到一点动静,就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叫个不停。 她当初给玉君送这只鸟,是觉得栖迟院太冷清,太安静,想着有这只闹腾的鸟在,能让这里热闹点。 可现在,连鸟都转性了。 云柳走过来道:“三小姐送来的这只鸟斯斯文文的,倒真像是咱们老夫人养出来的。” 林念听身子一跃,将鸟笼取了下来,回头冲着屋里说:“玉君祖母,这鸟我拿回去帮你养几天,把它的性子调回来,等从寺里回来,我再给你送来。” 说着,便打着伞,提着鸟笼子走了。 云柳觉得莫名其妙,回屋与玉君说:“老夫人,三小姐把鸟 又拿走了。” 玉君半卧在榻上,身姿纤柔,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生得面如满月,沉鱼之色,宛若画中恣意慵懒的仕女。 饶是每日都能见到她的云柳,也总是在看到她时,禁不住眼前一艳。 老夫人的美,不染半点俗尘,是美得矜贵,美得温暖的。 两天后。 大雨停了,但天气还是阴沉沉的,有些冷。 姑太太带着众人前往万喜寺吃斋小住,为老太爷点长明灯。 她老人家照着自己的习惯,把那面金漆点翠万花献瑞的玻璃围屏,也一起带上了。 谢棠的脚被蛇咬了,本是不能去的。 但为了和姑太太亲近,沈姨娘还是让她一块跟去,并多叫了两个丫鬟贴身伺候。 “娘,我连路都走不稳当,万一在姑太太面前摔了,岂不丢脸?”谢棠是不情愿去的,和林念听一样,她在寺里也待不住。 “没让你时时刻刻在姑太太身边待着,等到了庙里,你在禅房里好好休息就是。” “那我还去做什么?” “你这傻孩子,你不去,便是连和姑太太去亲近的机会都没有,若去了,好歹姑太太还能瞧见你……而且,你也是该为你爹点一盏长明灯。 ”沈姨娘如此说。 谢棠点头:“女儿明白了。” 林念听和林书瑶准备上马车,前者扫了谢棠一眼,嗤鼻道:“脚都这样了,还不老实!” 早知道就放几条有毒的蛇,把她咬残了作罢! 声音不大,但足够谢棠听到,她横了林念听一眼,正要怼过去,沈姨娘拦住她:“棠儿,快上马车吧。” 谢棠朝林念听哼了一声,便由两个丫鬟搀扶着上了后面的马车。 将女儿送上马车,沈姨娘才轻声嘱咐她:“林念听那死丫头蛮横的紧,等到了寺庙,你找个机会好好教训她一顿,但千万别脏了自己的手。” 谢棠眼底落上一抹阴森之气:“不用您说,我也会这么做!” 她狠狠往林念听的方向剜了一眼。 万喜寺比禅山寺要远,早上过去,大概下午才到。 马车里,姑太太在闭目养神,嬷嬷则在旁点香,一边道:“那谢姑娘真是不死心,脚都被蛇咬了,还要跟着您去寺里,不知该说她有心,还是太有心了!” 姑太太神色淡然,只道:“她有心无心都随她,只别让她扰了我就行。” 嬷嬷道:“您放心,老奴会命人看着她,不 第178章:狼崽子 玉君身为长辈,不和晚辈们同乘。 她的马车就在姑太太后面。 林念听本想和她一起坐,但因为姑太太的人盯得太紧,她只能老老实实的和姐姐林书瑶坐一块。 林书瑶带了很多书在马车上看,多是些女德女教之类的。 她看书的时候又不和林念听说话,林念听觉得无聊,怎么也坐不住,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外看,问外面的车夫到哪了? 最后累得直打盹。 索性往车板上一趟,睡得四仰八叉。 林书瑶看书看得入迷,没注意,但等看完了,放下书看到妹妹那样的睡姿,赶紧将她摇醒:“哪有女子这样睡的?要让娘知道了,定叫你跪祠堂。” 林念听只好坐正身子,枕在车壁上继续睡。 到了晌午,天下起了毛毛细雨。 途径官道旁的一间客栈,队伍停了下来。 大家进客栈吃点东西,再继续往万喜寺去。 官道上的山间客栈,不提供住宿,只用来歇脚吃饭。 一共两层。 二楼布置得还算雅致,供那些经过此地的官宦人家亦或是有钱人落座。 一楼则是供普通食客就餐的。 林家的人都在二楼。 玉君和姑太太,还有二奶 奶蒋氏一桌,旁边有嬷嬷和丫鬟伺候着。 几个晚辈坐一桌。 “听说了吗?最近有人在山里听到狼嚎声。”楼下有一桌男人,看衣着体型,像是山里打猎的,他们一边大快朵颐的吃着肉,一边说着山里的事。 “你是说翠云山?” “没错。” 万喜寺就在翠云山上。 那伙人继续说着:“不是听错了吧?” 旁边另一桌有人插进来话:“是真的狼,我亲眼看到过,而且不是一只,是一群,差点没把我吓死,幸好我躲得及时,万一被那帮畜生闻着味,我可就没命了。” “奇了怪了,我在翠云山打了二十多年的猎,从来没看到山里有狼。” “我也没见过。” “那可怎么办?我一家老小,全靠着我在山上打猎为生。” “能怎么办!饭要吃,猎要打,要是让我看到那群小狼崽子,我一刀一个,放干了血扒了皮,全烤来吃。”一壮汉大碗喝着酒道。 “虎头刘,你别说大话,要真让你遇到群狼,我看你提裤子跑都来不及。” “一帮畜生而已,老子什么没见过!”虎头刘将空酒碗砸到桌上,站起身脚往板凳上一蹬,抖着身上那健硕 的肌肉道,“正好这几天雨不大,老子要上翠云山打猎,到时候给你们扛只狼崽子回来。” “你要真能扛一只狼回来,今后你的酒钱,我包了。” “你小子钱包鼓不鼓,老子一顿酒钱你够不够!” “只要你把狼扛回来,管够!” “大家可都听到了,你要是敢诓我,老子把你掰成两半炸酒喝。”虎头刘声音洪亮,传到了二楼。 姑太太皱了皱眉,吃饭也没什么心思了,就先回马车上。 林念听却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吓唬坐在自己对面的谢棠:“听到没有,山里有狼,万一遇到了,你跑都跑不掉。” 谢棠听得心里惶惶的。 她脚受了伤,若真遇到狼,确实是跑都跑不掉。 “翠云山那么大,我们又是在寺庙里,哪里会遇到狼,林念听,你别危言耸听,随便听别人说几句,就在这里吓唬人……我也不是被吓大的。”谢棠故作镇定道。 “狼是长了腿的,会跑,到时候跑到你屋里,你别叫我救我。” “谁要你救!” “这可是你说的。”林念听继续说,“我要是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养伤,非要跟出来做什么,我听说狼就喜欢臭味 ,你身上那股味道万一招来了狼,自己死了作罢,别连累我们。” 因为之前生了痘疹,用了玉君开的药虽然好了,但身上始终有股味道。 不仔细闻倒也闻不出来。 可一旦有风,就一阵阵的从身上散出来。 谢棠气得咬牙:“林念听,你能不能积点口德!我到底招你惹你了,你非要咒我死。” “我什么时候咒你死了?我这是好心好意提醒你。” “你分明是羞我!” “谢棠,你别跟狗一样逮到我就乱叫,你自己身上有味道你闻不到吗?姑太太都拿檀香熏你了,你还没有自知之明,非要跟过来,真是不要脸。”林念听说话直,专往她最痛的地方刺。 谢棠气得抓起手边的水杯要砸过去,林念听见状,干脆把脑袋伸过来:“有本事你就砸!” “念听!”林书瑶将妹妹拉了回来,“别闹了,你不好好吃饭,就回马车上去……谢棠,念听说话向来如此,你也不是不知道。” 谢棠的手举在半空中,最后还是将杯子放下了,哼声道:“没教养的东西!” “你说谁没教养?谢棠,你再说一遍。” “我就说你,没教养的东西!”谢棠声 音拔高,反正姑太太已经回马车上了。 林念听被这样说,瞬间炸毛了。 站起身,操起手边的一只空碗就往谢棠砸过去。 谢棠往旁边侧身,也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真的有本事,竟然躲开了。 那只碗便朝她身后飞去。 正冲着玉君的方向。 林念听见状,眼睛倏然睁大,还没来得及喊玉君躲开…… 就见玉君玉手一抬,稳稳接住了那只碗。 然后轻轻放在桌上,转眸朝林念听看来,并道:“坐好!” 两个轻轻的字,却带着强大的威压。 让林念听不由浑身一紧,乖乖坐回了位置上,脑子却是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刚才…… 玉君祖母竟轻轻松松的就接住了那只碗? 太不可思议了! 对面的谢棠同样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她确实自己没看错,刚才一回身,就看到了那一幕。 哪有人反应这么快,而且几乎是在瞬息间的功夫,就徒手接住了那只碗。 玉君不在意她们的表情和目光,继续吃着东西。 而就在这个时候。 楼下传来一道清脆的孩童声:“如修如修,大笨蛋!如修如修,大笨蛋!我要骑如修的大马!” 第179章:杨氏怀孕 伴着声音,就看到穿着小长袄的如祁从客栈外跑了进来。 手里拖着如修。 如修同往日那般,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面若桃粉,颜丹鬓绿,身上也还是穿着那件竹叶刺绣的白衫。 他看起来并不开心。 但很乖。 很温顺。 如家主母杨氏由两个丫鬟搀扶着进来,她面色红润,小腹微隆。 这是又怀孕了。 “如祁,慢一点。”杨氏喊道。 “娘,我要骑如修的大马。” “等吃了东西回马车上,再骑。” “不!我现在就要骑。”如祁伸手要如修抱起来骑到身上。 如修没理他。 如祁便拉扯他的衣裳。 可如修还是不理他。 最后还是小厮过来,将两位少爷拉开。 客栈小二引着杨氏等人往二楼去,她身怀六甲,带了几个丫鬟贴身伺候。 如修到了二楼才看到玉君。 登时眼睛一亮。 那张心事重重的脸,仿佛死灰复燃般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神仙姐姐。” 他难掩激动,刚要过去…… 就听到杨氏低呵一声:“蠢货,还不过来。” 如修脚步一顿,又满脸失落。 不过玉君却冲他笑了笑。 自花灯会那天 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如修,如修也没来过林家,大概是这段时间被如大人关在了家里。 如修看到玉君冲自己笑,刚刚沉下去的心情,又愉悦了。 奈何继母在,他不好过去。 可杨氏看到了二奶奶蒋氏,却摇着步子走过去打招呼:“林二奶奶也在啊,你们林家这是上哪呢?” 说着,她扫了旁边的玉君一眼。 这狐媚子生得真漂亮。 她要嫉妒死了。 不过生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寡妇! 而且林家的人根本不认她。 想到这,杨氏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至少她是如家的当家主母,且还年轻。 如今,肚子里又有了一个。 蒋氏手持佛珠,看了眼她的肚子,又很快挪开眼道:“陪姑太太去万喜寺。” “你们家姑太太来了?难怪这么大阵仗,门口都被你们林家的马车堵得走不动道了。”杨氏说着,一边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还故意往前挺了挺。 明知蒋氏无儿无女,她却挺着个大肚子过来显摆,不就是要刺蒋氏的眼吗? 蒋氏也知道这小妇人的心思。 只是懒得搭理。 杨氏见她无视自己,便阴阳怪气道:“说来真巧,我也 要去万喜寺,上回去,是求菩萨为我如家再送一子……瞧瞧瞧瞧,这不就灵验了吗,我家老爷好福气,又要添子了。所以这次是去万喜寺还愿的。” “那真要恭喜如夫人了。” “虽说我嫁给我家老爷的时候,他已经有儿子了,但别人的儿子再好,也比不得自己生的。”杨氏暗讽蒋氏把南哥儿养在身边的事,捏着嗓音道,“到时候,林二奶奶可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蒋氏面色阴沉。 手中的持珠捏得发紧。 正要说话…… 玉君却在桌子底下摁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理会。 蒋氏觉得莫名,看向玉君。 就见玉君那道清冷的目光落在杨氏的肚皮上,而后蹙了蹙眉,又看向杨氏的额头和耳朵,接着语气淡淡柔道:“如夫人,我见你这肚子,应该也才三四个月吧?离生产还有好些日子……眼下正值雨季,天气颇冷,你该待在家好好养胎才是。” “哟,这不是林老太爷的续弦吗?”杨氏故作出一副现在才看到她的样子,一脸傲慢道,“你没生过孩子不知道,这头三个月是要好好养胎,三个月后就要多走动走动了,大夫也是这么说的。” “哦?哪个庸医告 诉你的?!” “……庸医?”杨氏一脸懵。 “如夫人,恕我直言,你虽然面色红润,体态营养,但实则禀赋虚弱,冲任不固,而且我见你孕肚隆起异常,应该经常绞痛恶心,需熏艾保胎吧?” “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即便腹中胎儿艰难保住,生下来的,也恐怕是个不吉利的。”玉君说话含蓄,没有直接说是死婴。 “你敢咒我儿子!”杨氏身子一虚,赶紧用手护着肚子。 大夫确实说她禀赋虚弱,冲任不固,前三个月也一直在家熏艾保胎。 但现在已经稳了。 所以才选了今天这个日子去万喜寺还愿。 蒋氏心中的不快全因玉君方才的话消了,她冷笑道:“我家老夫人医术了得,她既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那便是真的了,如夫人,你还是赶紧打道回府,在家仔细养着才好。” “简直胡说八道,难怪你们没儿子!”杨氏怒视玉君,“我腹中胎儿好得很!” 玉君说:“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我为何要信你一个狐媚子的话,反倒是林老太爷娶了你这样的人进门,才是不吉利。” 玉君眸光扫她一眼。 但也只消这一眼,就把杨氏看得通体发凉。 心中不由的怔了怔。 玉君幽幽道:“如夫人,你我都是继室,谁又比谁高贵?” “你!”杨氏气结,但又立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道,“你我虽然都是继室,但我不是寡妇!” 杨氏挺着肚子灰溜溜的回自己座位上了。 但因为玉君的话,她心里惶惶,手掌贴在肚皮上,直到感觉手心温热,有轻微的跳动后才放心。 蒋氏等杨氏一走,手撵着佛珠,压低声音问玉君:“她肚里的孩子,当真保不住?” 玉君神色悠闲的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那得看是谁为她保胎。” “怎么说?” “一般的大夫,自然是保不住的,但我能,不过……她未必肯求我。” “杨氏心高气傲,做不出求人的事,但或许会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来求你,也是有可能。” “二奶奶没听她刚才说的吗?她说她不信我,即便是信了,真来求我为她保胎,可我就一定要答应吗?我虽然行善,但也不是个没脾气的,这世上苦难的人太多,而我就一双手,是救不过来的。”说着,玉君深 第180章:阿弥陀佛 这时,一双小手扯了扯玉君的袖子,她一回头,就看到如祈那双大眼睛,仔细看,和如修还是很像的。 如祈蹲在地上,猫在桌子底下,仰头看玉君。 还冲她做个了嘘声的动作。 杨氏大概被玉君刚才的话搅乱了心,没注意到自己儿子跑了过来。 玉君往如祈脑袋上敲了下,轻声问:“小笨蛋,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如祈从腰间拿出一个钱袋子,掂了两下,然后撅着小嘴向她伸手道:“我来找你还钱的。” 还钱? 玉君觉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欠你钱?” 如祈说:“就是上次看花灯的时候,那个凶凶的大哥从我钱袋子里拿了钱,到现在也没还给我。” 凶凶的大哥? 玉君回想一番,才反应过来是方景序。 那日浮云楼外花魁表演,方景序从如祈的钱袋子里倒了几锭大银出来,扔到朱漆方台上打赏花魁。 还说等发了俸禄,再还给如祈。 但现在看来,那厮压根忘了这茬。 真是的! 怎么能诓骗小孩子! 玉君好笑道:“你的银子又不是我拿的,怎么能伸手找我还钱呢?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过,等下次我见到那位 凶凶的哥哥,我一定帮你把银子要回来。” “真的?” “我不骗小孩子。” “哼,你骗过我。” “什么时候?” “你说有小鬼扯我脚。”如祈虽然小,但一点也不傻,且记忆力很好。 到现在都还记得玉君吓唬他的事。 玉君多少有些尴尬,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谁让你当时不听话,还骂我是大笨蛋,你若真是个乖乖听话的孩子,我又怎么会吓你。” 如祈想了想,是听得懂道理的。 于是把钱袋子又装了回去,还从挂在腰上的零嘴袋里掏出一颗糖。 塞给玉君。 那糖用红色的糖纸包着,小小一颗。 如祈小脸红润,嘟着小嘴巴说:“那我以后不骂你是大笨蛋了,你吃了我的糖,说话也要算话,一定要帮我把钱要回来。” 玉君答应他。 如祈又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说:“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玉君说:“你想喊我什么?” “如修喊你仙女姐姐,我也想喊你仙女姐姐,可以吗?”如祈歪了歪脑袋,他其实不讨厌玉君,反而有点喜欢这个漂亮的姐姐了,觉得她说话温柔,身上有一种很舒服的亲切感。 “好。” 玉君笑得温柔。 如祈也很高兴。 但玉君又说:“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如祈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钱袋子。 他是个小财迷,担心玉君打他钱袋的主意。 看着这小家伙的举动,玉君哭笑不得:“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准再骂如修是大笨蛋。” 如祈皱了皱小眉头,想了好一会,才说:“好。” 说完,他就猫着身子,悄悄回到母亲杨氏身边。 玉君望着手心里的糖,感觉有趣,又觉得很暖。 其实如祈那孩子本性不坏。 只是有那样的母亲,难免刁钻任性了些。 蒋氏听到两人刚才的对话,纳闷道:“你见过如夫人的儿子?” 玉君点头:“乔老太爷大寿宴那天见过。” 蒋氏也没再多问。 而杨氏那边,匆匆吃过饭,就赶紧走了,说是要赶在林家之前进万喜寺。 如修走之前,又看了眼玉君……他想过去和玉君说话的,但杨氏又骂他是蠢货,催促着他赶紧走,不让他和玉君说上话。 林家也随后出发了。 玉君刚上马车,林念听后脚就悄悄溜了上来。 “玉君祖母。” “你怎么跑 来了?” 玉君和林书瑶一样,也带了很多的书在马车上打发时间。 林念听凑到她面前,好奇道:“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你是怎么徒手接住那只碗的?” 玉君笑道:“就为了这个?” “恩恩!你快告诉我嘛……” 不等玉君说话。 她就自己猜测道:“难怪,你也会武功?” 玉君说:“念听姑娘,要接住一只碗有何难?我们乡下长大的孩子本就生得眼疾手快,就连五岁孩童都能接住,何况是我。” “是吗?”林念听半信半疑。 “你还是赶紧回你自己的马车上去吧,免得等会被姑太太知道,又该说你。” 搬出姑太太,林念听浑身都怯,欲言又止的磨蹭了一会,才走。 玉君得了清净,继续看手里的书。 云柳坐在一旁也不打扰她。 雨季的天,还没到酉时,就已经渐黑了。 杨氏的马车先一步到的万喜寺。 她以往过来都是住在后院的西厢房。 但这次接待的小和尚却说:“如夫人,西厢房已经住了贵客,主持交代,给您安排了几间禅房。” 禅房? 杨氏一听就不行了,捧着肚子说:“怎么我就不是贵客吗?放眼 朗州,我们如家也是官宦门第,我家老爷以前在京做官,谁见了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你们万喜寺,佛门大,竟也看不起我们如家了是不是?” “阿弥陀佛,如夫人,小僧并无此意。” “那就赶紧将西厢房收拾出来,我要住进去。” “您若执意要住西厢房,那便改日再来吧。” “你这小和尚,如此不懂事!叫你们主持出来,问问他,我们如家以往来上香,是不是都住在西厢房。” “阿弥陀佛。”小和尚双手合十,不想再理会这刁泼的妇人。 杨氏气得脸色难看,又担心影响了胎儿,便顺了顺气道:“西厢房住了人,那东厢房呢?” 小和尚说:“东厢房已经给林家的人准备了。” 天色已经黑了,这会又下起了雨。 杨氏总不能因为东西厢房被人住了,又转身回去吧? 身边伺候的丫鬟莲儿说:“夫人,已经赶了一天的路了,还是先住下来吧,等明日再说。” 没办法,杨氏就是自己折腾的起,腹中的孩子也折腾不起。 只好先住在后院的禅房。 寺里的禅房是给普通的上香客休息的,而东西厢房布置的要雅致些,一般是用来招待贵人的。 第181章:绑着红丝带的鱼 如家的人入住禅房没一会,林家的马车也到了。 杨氏知道她们住去了东厢房,气得在屋里破口大骂,还是丫鬟劝她少动些气,万事要以腹中孩儿着想,杨氏这才冷静下来。 如祁在一旁睁着眼睛看母亲:“娘?” 他很少见母亲动气。 往日母亲疼他,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 可自从怀了弟弟,母亲就常生气,他问过爹爹,爹爹说女人怀孕是这样,等把弟弟生下来就好了……大家都说母亲怀的是弟弟,可他希望是个妹妹。 杨氏见儿子被自己吓到了,赶紧招手让他过来,把他搂进怀里亲了一口:“如祁乖,娘跟她们说玩笑话呢。” “娘,如祁就住这,您别生气了。” “这有什么好?” “有娘在,就好。” “真不愧是娘的好大儿,娘没白疼你。”杨氏高兴,又亲了他一口,还不忘告诉儿子,“如祁,你可一定要争气,娘若生不出弟弟来,往后就全指望你了……咱们如家的家产,一个子也不能让如修那个蠢货占了去,知道吗?” “知道!”如祁听母亲说了无数遍这样的话。 小孩子生下来是分不出对错的。 所以最亲的人教什么,便 是什么。 他只知道母亲叫他要有出息,要他哄好爹爹,要他把如家的家业攥到自己手里,还说如修是蠢货,是可以被欺负的,但不能当着父亲的面…… 这些,他都记住了! …… 玉君在东厢房的西南角房间入住,左边房间是二奶奶,右边房间是林书瑶,庭院对面是林念听和谢棠。 姑太太住东厢房后面的屋子,和前院隔着一面墙。 赶了一天路,大家吃过寺里的斋饭后,就去休息了。 但玉君却睡不着…… 总觉得胸口很紧。 不知道是因为外面雷声大作搅得心慌? 还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这种感觉也没消。 用过早饭,她就陪姑太太先去了大雄宝殿上香,等二奶奶她们过来后,才一起去给老太爷点长明灯。 林念听也没怎么睡好,一直在打哈欠。 人也没什么精神。 直到姑太太回头看她一眼,她才如临大敌,瞬间清醒,不敢再露出一丝倦态。 点完长明灯,姑太太就去禅堂禅坐了。 二奶奶则到佛堂去为老太爷抄送佛经。 玉君几人也就自行安排了。 但因下着大雨,没法好好逛寺庙,大家就回了 东厢房,在廊上的小亭子里喝茶吃斋点。 林念听托着腮帮子枕在石桌上,眼睛都是肿的。 林书瑶见她这幅模样,问道:“一早就没精打采,昨晚做什么去了?” 姑太太不在,林念听也不用强撑了,打了个哈欠道:“我没干什么,就是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二姐……我想吃肉。” “佛门重地,说这种混话!”林书瑶往她脑袋上狠狠敲打了一下。 “疼。” “我看你啊,确实是没睡醒。” “不是说不能欺骗菩萨吗?我确实是想吃肉了。” “你还说!”林书瑶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林念听赶紧往玉君身边缩了缩:“玉君祖母,你看我二姐,整天就只知道欺负我,别人欺负她,她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这种人,就是窝里横。” 林书瑶气结,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玉君无心理会两姐妹斗嘴,她望着亭外的大雨…… 胸口又开始发紧了。 林书瑶看她神色不对,关心道:“老夫人,你没事吧?” 不知不觉中,林书瑶也改口喊她老夫人了……本应和林念听一样喊她祖母的,但玉君比她小,还是叫老夫人比较稳妥。 玉君回过神,小唇微 扬:“我只是在想,这场雨要下到何时才会停。” “每年雨季,都要下一个多月的雨,没那么快停的。” “嗯。” “不过等雨停了,也就快入夏了,咱们朗州的夏天特别闷热,人都不敢往外走,你们那也一样吗?” “我们乡下很凉快,村口有一条小溪,旁边绿树成荫,每年到了夏天,家家户户就到小溪边上坐着乘凉,风刮来时,树叶作响,一点也不觉得热,还很舒服。”玉君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还记得百年前,哥哥就经常带着她偷偷溜出府,跑到城外那条小河边抓鱼嬉戏。 哥哥说:“小君君,等你长大了,出嫁了,哥哥要把这河里的鱼全都抓上来,再绑上红丝带送给你。” 看吧! 孩童时期的承诺,就是如此天真幼稚。 但那时才七岁的玉君,信了! 她盼着长大,盼着出嫁,盼着哥哥把绑着红丝带的鱼塞满自己的花轿。 可是…… 她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回忆抽离,玉君暗自苦笑了一声。 而林书瑶听了她的话后,眼底闪过一抹黯然,感慨道:“真好,伴着小溪,吹着凉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是我这辈子都可望而 不可及的。” 林念听插了话进来:“好好的,说这种让人丧气的话做什么?你想去小溪边上乘凉,等回了家,我带你去就是了!我知道城外有一条小溪,水很清,鱼也多,到时候我抓两条鱼烤给你吃,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林书瑶:“……” 妹妹不懂她。 她不是人被束缚住了。 而是心! 丫鬟见桌上的茶凉了,又添了一壶新的热茶过来。 林书瑶这才想起:“谢棠呢?” 一早上都没见到她。 丫鬟说:“谢姑娘给她爹点完长明灯后,就去寺里的厨房熬粥了。” “不是有人伺候着吗?她熬什么粥?” “说是给姑太太熬的,这会应该已经熬好端过去了。” 林念听一听,瞬间来精神了,支起脑袋道:“我就说她腿都瘸成那样了,偏还要跟来做什么,原来是这意思啊!” 说完,她蹭的站了起来。 林书瑶摁住她:“你做什么去?” “我去看看她能整出什么幺蛾子?为了讨好姑祖母,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念听……” 林念听就跟脱缰的野马,一下就蹿走了。 反正她也待不住。 正好谢棠要使这 第182章:苦尽甘来,是福 林念听刚走,就听到禅房那边传来了动静。 打听回来的丫鬟说:“是那位如夫人在闹,说自己怀孕了,不能住禅房,非要寺里的人把西厢房腾出来给她住。” 玉君和林书瑶也是才知道,如夫人昨晚是住在禅房的。 “西厢房住人了吗?” “听寺里的小和尚说,西厢房住了一位贵客。” “可知道是谁?” “不清楚,西厢房外面有几个僧人守着,不让靠近。” 在朗州地界,能被寺里称之为贵客的不多,且还有僧人在门口守着,林书瑶就更想不到会是谁了? 玉君沉了沉眸,表情却是淡淡的。 对那位所谓的贵客,看起来并不感兴趣。 但一想到自己从昨天踏进万喜寺就开始心紧,便难免联想到,是不是与那位“贵客”有关? …… 谢棠亲自到厨房熬了一碗素粥,送到禅堂。 正好也到了午饭时间。 她把粥送到门口,姑太太的贴身郑嬷嬷却把她拦下:“谢姑娘,你把粥端回去吧。” 谢棠脚有伤,站得吃力。 一手端着粥,一手撑着丫鬟杏儿。 她满脸讨好的模样,道:“嬷嬷,我看这会姑太太应该也饿了,就亲自熬了 碗粥给她老人家送来,是素粥,不沾一点荤腥,劳烦您进去告诉姑太太一声。” “寺里有斋饭可以用,姑太太也不喜欢喝粥。”郑嬷嬷有意拦住她,不让她去叨扰姑太太,“谢姑娘,你的心意姑太太知道,但这会姑太太还在禅坐,现在进去打扰,不合适,你还是回吧。” “那我到旁边的耳房里等着,等姑太太什么时候好了,我再把粥送进去。” “你这又是何必?你看看你,连走路都要人扶着,万一再扭了伤了,落下个病根什么的,那可得了?”郑嬷嬷有些不耐烦了,又不好明着赶人。 偏这姑娘又是个没眼力见的! 谢棠也顺着郑嬷嬷的话卖惨道:“嬷嬷要真担心我扭了伤了,就让我把粥送进去吧。” “你这姑娘……”真是死乞白赖。 郑嬷嬷拗不过她,只好进去告诉姑太太。 谢棠把粥交给杏儿,方才还一副讨好乖巧的模样瞬间阴了下来。 脚疼得她弯下了腰。 杏儿扶住她:“小姐?” 谢棠咬着牙,支起身子道:“没事。” “您就非要见姑太太吗?” “还不是为了我的婚事!”谢棠无可奈何道,“娘担心因为哥哥的事,姑 太太对我也会有偏见,所以让我一定要和姑太太亲近,可是从家里到寺庙,姑太太就一直避着我,我心里没底。” 一会,郑嬷嬷出来了。 姑太太也并非冷血之人,想着谢棠脚伤了,还专门给她熬了粥送来,便让嬷嬷把谢棠叫进来。 “谢姑娘,进去吧。” 谢棠喜上眉梢,推开杏儿,接过那碗粥,跟着郑嬷嬷一瘸一拐的进去了。 禅堂里面有一间小房间。 姑太太禅坐完正在里面休息。 郑嬷嬷领着谢棠进去:“老太太,谢姑娘来了。” 姑太太坐在里面,面色严肃,眼皮懒懒一掀,看向进来的谢棠,示意她坐。 谢棠将粥放下,拘谨的坐在旁边:“姑太太,棠儿亲自给您熬了粥来,想着您禅坐完也该饿了,您尝尝,可合胃口?” 说着,她要把粥端过去。 可姑太太手一抬,郑嬷嬷就上前将那碗粥接了过去,然后出去再回来,手里的粥已经没了。 谢棠觉得难堪,表面上又得稳住。 姑太太不苟言笑的看着她,道:“谢家丫头,你脚受了伤,还不忘惦记我这个老婆子,真是有心了。” “您是长辈,棠儿自当如此。” “看你倒也 是个听话的,上次闻你身上有味,拿檀香熏你,这回身上倒是干干净净的了。” “姑太太误会了。”谢棠赶紧解释,“我上次身上有味,不是我不爱干净,而是吃了治痘疹的药,是那药……有味道。” “这么说,是药不好了?” 谢棠噎住。 没想到姑太太会这样问。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姑太太笑了下,却笑得令人胆颤,她说:“我怎么听说,你治痘疹的药,是玉君给你开的,你身上的痘疹原本越来越严重,还是吃了她开的药,两日就好了,怎么现在还怪那药不好?” 谢棠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没有。”谢棠袖中的手紧紧绞着帕子。 “话说回来,你母亲和你姨母为了你的婚事可是操碎了心,虽然你哥哥不争气,但和你没关系,你和我侄儿的婚事,我老太婆既然已经做主答应了,自不会出尔反尔,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不用借着送粥的名义来打探我的意思。”姑太太不喜欢拐弯抹角,当着谢棠的面,就把话说清楚了。 省得这丫头为了打探她的心思,再来叨扰自己。 而姑太太的 精明,让谢棠不由地浑身一颤。 这老太婆,一把年纪…… 竟还这般清醒! 虽把话挑明,谢棠还是装模作样道:“姑太太,棠儿是真的想孝敬您。” 姑太太摆摆手:“行了,真不真,假不假,不重要,你只管安心等着出嫁就是了。” 谢棠心安了,撑着身子起来,朝姑太太欠了欠身子:“是。” 末了,又还添了一句:“等棠儿嫁了人,一定以您为榜样,好好操持家中。” 因她这句话,姑太太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谢棠吓了一跳。 郑嬷嬷见状,黑着脸赶紧上前说:“谢姑娘,出去吧。” 谢棠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但姑太太突然变脸,她也害怕,不敢多说,就赶紧出去了。 到了门口,她问郑嬷嬷:“嬷嬷,我刚才……是说错了什么吗?” 郑嬷嬷不与她说话,转身进去了。 姑太太默然不语的坐在那…… 他人觉得这一生的苦,能苦尽甘来,是福, 但姑太太却觉得,这苦尽甘来的甜是罪。 是她上辈子造的孽,今生来还的罪。 所以整个洛家,没人敢在她面前提她辛苦操持家业的事。 谢棠倒好,当着面 第183章:佛生相,相生心,心生念 林念听看着谢棠从姑太太那灰溜溜的出来,站在外面的廊芜下捧腹大笑。 笑声刺耳,气得谢棠捏拳。 杏儿过来扶住她,小声道:“您刚进去,三小姐就来了,在这等了好一会。” 谢棠咬牙:“她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咱们回吧,别理三小姐。” “嗯。” 杏儿撑开伞,扶着谢棠就走。 林念听却踏着潇洒恣意的步子跟在她后头,一边说:“有些人就是不知好歹,非要热脸贴冷屁股,结果鸡飞蛋打,被人轰出来咯。” 谢棠听了这话,气得五官都拧到了一块。 杏儿提醒她沉住气。 千万别和三小姐起冲突,免得传到姑太太耳朵里影响不好。 谢棠忍着脚下的痛,加快了步子。 林念听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她,继续讽刺道:“腿都瘸成那样了,还不老老实实瘫在床上,非要出来丢人现眼,真当我们林家的饭好吃啊!” 谢棠忍不住了! 她停下来转身怒视林念听,质问道:“林念听,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念听面露茫然:“我没干什么啊,难道说话也不让人说了?” “你这是说话吗?你分明……”分明就是在羞辱我!谢棠噎住,咬了咬下唇,梗着脖子 警告道,“你别跟着我了,不然我要你好看。” “谁跟着你了?臭不要脸!” “你!”谢棠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杀了林念听。 好在杏儿捏了捏她的手:“小姐,别动气,三小姐就是故意要激怒你的。” 出门前,沈姨娘因为知道女儿的性子,所以特意交代过杏儿,让她千万劝住小姐,不要在万喜寺闹出什么事来。 谢棠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 林念听则大步走到她前头,并甩给她一个白眼。 谢棠努力沉住气,但看着林念听那副嚣张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喊道:“站住,我问你,我屋里那几条小花蛇,是不是你放进来的?” 林念听不慌不忙,转身回道:“是我又怎么样?” “真是你?!”谢棠没想到林念听承认的这么干脆! “我说是我,但你有证据吗?”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我要去告诉姑太太,让她打死你。” 林念听无所谓的笑道:“你尽管去告诉好了,但是姑太太信不信,我可就不保证了……要是信了,顶多骂我一顿,要是不信,你这舌头,怕都是要被姑太太给剪了。” 呃…… 姑太太最讨厌嚼舌根的人。 所以她老人家一直不喜 欢谢家母女,每回来林家小住,都能听到几句关于沈姨娘嚼舌根嚼出来的话。 实在令人厌烦。 而谢棠刚刚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已经使得姑太太变了脸。 若现在再去找姑太太说这件事,姑太太肯定不信。 说不定还真如林念听所说…… 会剪了自己的舌头。 想到这,谢棠便觉得舌头发疼,嘴里好像也溢出了一抹血腥味。 林念听看准了她不会去,笑得愈发狂妄放肆了:“反正我敢做敢当,那几条小花蛇就是我放进去的,谢棠,风水轮流转,你和哥小时候是怎么欺负我和我二姐的,就该想到今时今日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应,只要你还在林家一天,我就不会让你痛快!” 说完,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谢棠眼下既无助,又无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气得浑身发颤。 小时候,她仗着有母亲和姨母护着自己,所以没少撺掇哥哥谢行欺负林念听和林书瑶,还有书呆子林从淮。 但后来林念听学了武,也学会了反抗! 自那以后,她就再不敢欺负她了。 可小时候的仇恨,已然延伸到了现在。 谢棠心想:若早知道林念听这般难缠,小时候看到她就该绕道走才对。 也不 至于添了这么一个劲敌! 成天跟自己作对! 杏儿见她好那天没反应:“小姐?” 谢棠盯着林念听的背影,面色阴沉,眼底狠劲可见:“等着吧林念听,总有一天,我要你跪到我面前说你错了!” 她必须嫁给洛缙云! 成为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副指挥夫人! 永远把林念听踩在脚下。 …… 林念听返回东厢房的廊上小亭,把谢棠被姑太太轰出来的事,说给玉君和林书瑶听。 两人听了都很淡定。 林书瑶甚至还劝她:“念听,你别再去招惹谢棠了。” “我才懒得招惹她。”林念听懒懒地道,顺手剥开一只桔子送到嘴里,被酸得眼泪掉下来。 玉君和林书瑶相视一笑。 像早就知道这桔子是酸的,但故意没提醒她。 在寺里吃过午斋后,姑太太那边派了丫头过来,说是让林书瑶和林念听去法堂听听大师诵经,还找了几本经书让她们抄。 林念听觉得无聊不想去,但还是被林书瑶强行给拉去了。 玉君则带着云柳去了大雄宝殿。 看着面前巍峨庄严的踱金佛像,玉君的心却无比的平静淡然。 她曾经也信过佛! 但现在不信了! 所谓的佛能普度众生 ,她却不是众生中的一个。 甚至,她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老不死的怪物? 还是一具有温度的行尸走肉? 可她明明也有人的七情六欲啊! “阿弥陀佛。”一身着袈裟的老僧人走了过来,双手合十,满面慈悲,问道,“女施主似乎被什么东西困扰住了?” 玉君杏眸微合,仍看着眼前的佛像,淡淡道:“谁又不是被困在这世间之内?” 老僧人说:“万象所惑,皆由心起。” 玉君默了默,看向老僧人:“那佛可能解?” “佛生相,相生心,心生念,施主有念,自被困在世间之内。” 玉君苦笑:“可要放下执念,实在太难。” 老僧人又道了句:“阿弥陀佛。” 然后为玉君取了一炷香。 玉君点香上完,便出了大雄宝殿。 云柳问:“老夫人,奴婢愚笨,听不懂您方才与那位师父说的话,可否和奴婢解释解释?” 玉君告诉她:“人有七情六欲,哪一个都是致命的,好丫头,听不懂才好。” 云柳越发糊涂了 第184章:如修,你是个穷光蛋 循着方才石子飞来的方向看过去。 就看到一只小脑袋藏在柱子后面,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玉君。 是如祈! 这孩子藏在侧殿的柱子后面,手里还抓着几颗湿漉漉的石子,本想再扔,但见玉君已经看到了自己,便将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然后冲玉君笑。 露出满口洁白的小牙。 云柳道:“是如祈少爷。” 玉君朝如祈走了过去,如祈立马将手里的石头往地上扔,还不忘往衣服上擦擦手“魂灭证据”。 “仙女姐姐。”他扬着小脑袋喊道。 “你怎么跑这来了?”玉君见他身后没有丫鬟跟着。 “我来找你。”如祈伸手牵她,要带她往别的地方去。 绕过侧殿,一路沿着避雨长廊来到后院禅房,远远就看到了如修。 如修站在廊下,手里抱着什么东西。 他看到如祈牵着玉君过来时,那张原本忧郁的脸,立刻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 “仙女姐姐。” “如修?” “仙女姐姐,我总算见到你了。”如修开心的表情全都写在脸上。 他终于能和仙女姐姐说上话了。 不过也是趁着继母午休的时候,偷偷出来的。 而且有如 祈帮忙打掩护。 兄弟俩第一次这么默契。 但如祈也不是平白无故帮忙的,她朝如修伸手:“仙女姐姐来了,你要给我银子。” 如修从怀里掏出自己仅剩的几粒碎银,放到如祈那小小的手掌内。 如祈瘪瘪嘴:“这么少?” “我只有这点。” “哼,如修你是个穷光蛋。” “我……我以后再补给你。”如修一脸窘迫。 如祈小小的叹了声气,将那几粒碎银装到自己的钱袋子里,仰起头学着大人的模样同如修说:“好吧,那下次你要给我双倍,不然我就告诉娘,说你欠钱不还,爹爹会打死你的。” 听到爹爹会打死自己,如修的眼神很害怕。 连着脑袋都耷拉了下去。 看起来可可怜怜的。 明明是兄长,却在一个才三四岁的弟弟面前,被欺压得毫无威严可说。 玉君听到这,微微皱眉,伸手捏住如祈的下颌往上抬,迫使他看着自己,一脸严肃的问道:“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她指尖纤细,手腕柔弱。 却捏得如祈下巴生疼。 如祈睁着圆圆的大眼睛说:“我娘说的,爹爹不喜欢如修,早晚会打死他。” 玉君眉头皱得更 紧了:“你娘教你的都是些什么啊!” 难怪如祈会养成这样。 如祈只觉得下巴越来越痛:“仙女姐姐,我疼。” 玉君松开他,蹲下身与这孩子视线平行,耐着性子和他慢慢说道理:“如祈,我知道你还小,我说的话,有些你或许不懂,但你得听,还得记在心里。” 如祈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玉君说:“你爹爹从来没有不喜欢过如修,相反,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如修,同样的,你爹爹希望你长大后,也能保护哥哥……你和如修是兄弟,是世上除了你爹娘以外最亲近的人,所以,你娘与你说的话,你不能只用耳朵去听,还要用心去分辨。” 她用手点了点如祈的胸口。 但如祈确实太小了,有些话,他还明白不了。 如修紧张的站在一边,挪了挪唇道:“仙女姐姐?” 玉君支起身子,拍拍如祈的脑袋,和如修说:“如修,总有一天,如祈也会像你爹爹一样,保护你的。” 如修却说:“我是兄长,该我保护如祈。” 而如祈像是真的把玉君刚才的话记到了心里,他看向如修的眼神,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凌厉霸道了,迟疑了一下后, 他很认真的问玉君:“如修真的是我最亲近的人吗?” 母亲说过,如修是个蠢货,根本算不上是如家的人。 甚至,母亲从未教他喊过如修做哥哥。 玉君说:“当然啊。” 如祈一双小手绞在一块,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看了一眼如修,便跑走了。 如修看着弟弟的小身影,垂了垂头道:“仙女姐姐,你不要讨厌如祈,如祈其实很好的。” 他担心仙女姐姐生弟弟的气。 玉君笑着点头:“嗯,如祈很好,他本性不坏,会变好的,像你一样好。” 如修眼睛一亮,终于又笑了。 笑得天真烂漫。 没有一丝保留。 玉君每次看到他笑起来时的那双眼睛,都觉得他太干净了,干净到不应该被世俗沾染半分。 如修见玉君用那般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张脸在笑容中迅速红了一截。 他不好意思低了低头,问起:“仙女姐姐,花灯会那天,我看到你和杯子哥哥在桥上被人追杀,我很担心你,你现在……没事吗?” 玉君说:“我没事,你呢?” 如修摇摇头:“爹爹知道花灯会上出了事,从那天起,就不准我出门了,还请了一个师 傅在家教我练剑,我总学不好,但师傅很有耐心,一直在教我,我已经会一些简单的招数了。” “如大人是担心你在外面遇到危险,所以才请师傅教你剑法,让你能保护好自己。” “嗯!爹爹对我很好的。” 但打也是真的打! 而且每次都是下狠手。 如修又说:“等我再练一段时间,我就可以自己出门去找你和杯子哥哥了,还有方哥哥。” “那你好好练。” “嗯!到时候我不仅可以保护如祈,还可以保护你。” 玉君同他笑。 如修很开心,把兜在怀里的一包桔子倒了出来,塞给玉君:“仙女姐姐,这是我在后院摘的,很甜。” 甜…… 先前寺里的僧人拿了几个从后院摘的桔子,都是酸了。 还把林念听酸出了眼泪。 玉君不由地抿了抿唇,转身在禅房外的廊椅上坐下,然后拿过桔子剥了一个。 送进嘴里,却是甜的。 很甜的那种! 接着,如修又从怀里拿出了另一样东西,用一块白色的布整整齐齐的包着。 满心期待的送到玉君面前:“仙女姐姐,送给你。”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第185章:普通人 拆开白布看,里面躺着一只用梨花木雕的小人儿。 虽然刻工不怎么好,但看得出是个长发女子,脸蛋小巧,眼睛很大,因为还没有上色上釉,摸起来有些刺手。 其实仔细看,和玉君还是有两分相似的。 玉君笑着问:“这是我?” 如修开心她能认出来,点头道:“嗯!这是我用师父给我的剑刻的仙女姐姐。” 木头虽然硌手,但玉君心头很暖。 她相信如修的真心,不掺杂任何目的和心思。 “让我看看你的手。”她说。 如修立刻将胳膊往身后藏,不让她看:“如修的手不好看,仙女姐姐的手好看。” 玉君还是把他的手拉了出来。 果然,手指上和掌心处有好多道细细的血痕。 如修低着头,把手努力藏进袖子里:“不疼,如修不疼。” “这小人,你刻了多久?” “从爹爹请师父教我练剑那天就开始刻了,好多好多天,我不记得了。” “你该拿小刀刻,一把剑这么长,刻起来费力,还伤手。” “咦?”如修眼睛赫然睁大,恍然道,“我怎么没想到?家里是有小刀的……仙女姐姐,你好聪明。” “哪里是我聪 明。”玉君此时看着如修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心疼。 “是……是如修太笨了。”如修红了脸,不敢看玉君。 “如修。”玉君突然温柔的唤他名字。 “嗯?” “我原本想着,你若能一直这样懵懂下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人心有时参透得太深,明白得太过,反而会伤了根本,损了心智。”她看着如修那双干净的眼睛,顿了顿道,“可现在看来,让你多一份心思,也不算坏事。” 如修听不懂,一脸困惑的看着她。 玉君问他:“如修,你想变好吗?” “变好?”如修眨眨眼,反问道,“什么是变好?” “就是知人心,懂人情,换句来说,就是你想不想,像普通人一样?” “仙女姐姐是嫌弃如修太笨了?” “不!我不嫌你,我反而希望你一直这样迷迷糊糊,开开心心的活着。”玉君神色沉重,眼底的心疼也加重了几分,“可你现在,并不开心。” 如修只有七八岁孩子的心智。 若他是独子,有父亲护着,母亲疼着,一辈子无忧无虑活得开心快乐,那即便心智不全,也无所谓。 可他的处境,太艰难! “如修,如果 我能治好你,你愿意吗?” “治好我?”如修重复着她的话,摇摇头道,“如修很笨的,爹爹也说如修笨,大家都说如修笨。” “所以我才要治好你。” “那治好了,如修可以像你一样聪明吗?” “好了,不是说就变聪明了,而是你能分得清好坏,也知道该如何保全自己。” 如修听得懵懵懂懂,问:“是不是如修治好了,爹爹就不会对我失望?娘在天上,也会为我高兴?” “嗯!” “那如修愿意,如修要变成普通人!保护自己,保护爹爹,保护如祈,还要保护你!”如修笑得很开心,但他或许并不明白所谓的普通人意味着什么? 玉君说等回了朗州城,就亲自上门去找如大人,让他同意如修以后来仁京堂找她看病。 然后便拿着如修送自己的桔子和那个木头雕的小儿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云柳问:“姑娘,如修少爷真的能恢复成普通人的心智吗?” 玉君沉了沉眸,道:“能!虽然要很长一段时间,但总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普通人,那时,即便将来如大人不在了,他在府里也能保护好自己。” “也是……不然以如修 少爷现在这样下去,万一如大人哪天真的不在了,如修少爷肯定会很惨的,说不定……还会被如夫人扫地出门,而且如夫人现在又怀了一胎,将来不知道会嚣张成什么样子。”云柳光是想想,都觉得如修少爷可怜。 可是同情归同情,她又敬佩道:“老夫人,奴婢没想到,你医术这么好,竟然连这样的病都能治。” 玉君笑了笑,将手里的桔子给她。 云柳剥了一个吃。 送进嘴里却把她酸得浑身打了个激灵。 “老夫人,怎么会这么酸的?如修少爷坑咱们!” …… 暮色四合,玉君心紧的感觉又来了。 一直到天黑休息,她躺在床上也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上衣服出了门,没有叫醒云柳。 外面小雨淅淅,空气里透着凉意。 晚上层层乌云散去,露出了天上皎洁的月。 月光锃亮,洒在毛毛细雨上,像一串串银白色的珍珠,好一番美景。 她在廊下站了许久,心神依旧难稳。 便悄悄出了东厢房的院子,沿着寺里的避雨长廊漫无目的的散着步子,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山的一片竹林前。 高竹茂密,风吹过,簌簌作响。 远远 的,竹林里有光。 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混合着竹子清雅的味道。 竟将她心头那份紧张之感缓缓压了下去。 终于得以喘息。 是什么茶? 她从未闻过。 心想着,玉君已经朝竹林深处走了进去。 因着雨小,又被竹叶挡去,所以竹林地面还算干净。 迎着光亮往前走。 就看到竹林中立着一座四方亭,挂着几盏白纸灯笼。 亭子周围落有白色幔帐,看不清里面情景,外面守着几个身着黑甲护卫服的男子,各个神情严肃,戴着护腕的手压在腰间的黑刀上,十分警惕。 玉君步子轻,绕是武功再高的人,也很难注意到她。 她看不清是谁坐在亭子里。 但那股让她安神的茶香味却是从里面散出来的。 突然—— 一片修长的竹叶从亭中刺穿幔帐,如利箭一般朝她飞来。 她眉心骤拢,往后退了两步。 只肩膀一斜,就轻松躲开了。 那片竹叶速度很快,力道很大,几乎是在瞬息间就割断了她身后的几根竹子。 掀起一番动静,亭外的几个黑甲护卫也拔刀而来。 “什么人!” 黑压压一片过来,玉君这次没有躲。 第186章:平阳王 她眼看着那几把锋利的大刀朝自己的方向刺了过来,她只是往后退了几步,却被身后的竹子挡住。 待那几名黑甲护卫看清是个模样清秀的姑娘时…… 原本要收住的刀却已经来不及了。 刹那间,亭中又飞出来几片竹叶,将黑甲护卫的刀悉数挑开。 救了玉君一命。 接着一道低低的声音从亭子里传过来:“让她进来。” 黑甲护卫们立刻将刀收入鞘中,请玉君过去。 玉君点了下头,朝亭子走去,人刚到亭外,一只手就从里面为她拨开了幔帐。 阵阵茶香溢出。 她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异常轻松。 亭中,两名侍女伺候着。 一男人身着紫色华服坐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面如冠玉,庭如满月,那通身的气派,贵不可言。 可惜眼睛上,罩着一块白色方布。 是个有眼疾的。 想必这位,就是住在西厢房里的那位贵客了。 男人摆手,两名侍女退了出去。 “坐吧。” 玉君也不矫情,在他对面坐下。 男人虽然看不见,但手上利索,辨物的方向也很准,他亲自为她倒了杯茶推过去。 玉君闻着那茶香,问:“敢问前辈,这是 什么茶?” “清茶。” “可普通的清茶味道不是这样的。” “此处密林,又在雨时,茶中融入了周围竹子的清香,所以闻起来,和你平时喝的清茶自然不大一样。” “原来是这样。”玉君指尖捏起茶杯,将一股清茶送入喉间。 热茶在身体里散开。 口中回甘,令人舒快。 男人的眼睛虽然遮着方布,但那双眼睛像是能看到玉君一样,他“直视”玉君问道:“姑娘大晚上不在屋里休息,怎么会跑来这里?” “是闻到了前辈的这杯清茶味,所以误入了。” “你只身前来,连我那几名精锐的护卫都察觉不到你,可见姑娘并非一般人。” “前辈言重,晚辈只是脚步比较轻。” “脚步轻?”男人勾唇一笑道,“你能轻松避开我的竹叶,就不止脚步轻这么简单吧?” “凑巧而已。”玉君淡淡道。 “我眼睛虽然瞎了,但听物的能力却不是常人能比的,姑娘有本事,要藏拙,我明白。”男人也不再继续追究,道,“我在家排行老六,大家都叫我六爷,至于姑娘……我是该称你一声林老夫人,还是君公子?” 那日在仁京堂,他听到 玉君和梁大夫比医理。 虽然看不见,但他听力很好。 能听得出,林老夫人和那位君公子是同一个人。 玉君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且也不是什么秘密。 “您叫我玉君就行。” “好。” “六爷患有眼疾,不知我家大爷可有为您写出了应对的良方?” “你也知道我?”六爷诧异。 “我只知道大爷有一位患了眼疾的故人,已经接来了朗州,所以方才只是一猜。”便猜对了。 六爷突然笑了两声:“是个聪明的姑娘。” 玉君凝视他遮盖在方布下的眼睛,问道:“您的眼睛因何所伤?” 六爷沉声道:“是四十年前被一道剑气所伤,一开始还看得见,只是红肿发痒,但经过了几个冬天,就慢慢看不大清了……之前林老太爷也为我看过,吃过几服药,施过几回针,倒是有所好转,能模模糊糊看清一些东西,但这两年,就彻底看不见了,我那位林兄,也就是你家大爷,为了我的眼疾,真是费尽了心思,倒也难为他了。” “眼疾难治,视物模糊倒还好,可若是看不见,再想恢复,确实有些难。” “你说……有些难?”六爷咬住了 她刚才的字眼,脸上闪过一抹死灰复燃的希望,但又很快压了下去。 他实在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连老太爷都治不好的眼疾……又怎么敢奢望一个小女子。 玉君说:“六爷可否把方布摘下来?让我看看。” 六爷解开了方布,露出了那双空洞又没有焦距的眼睛,像是两个深潭,黑不见底。 玉君伸手过去,在他眼前晃了晃,问:“可有感觉?” 六爷摇头。 玉君又替六爷把了下脉,而后道:“那道剑气很重,伤了您的根本,加上又拖了这么久,再想复明,希望不大,即便是治好了,也有复发的可能。” “你在仁京堂和那几个大夫对答医理的时候,恰好那日我也在,都听到了,可见你的医术,不在林兄之下,你既说得出希望不大这四个字,想必……是有法子的。” “六爷信我?” “我已是这般,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那好,我可以一试,但……” “你但说无妨。” “若能治好六爷,六爷可否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就要等六爷能视物的时候,再说了,但玉君绝非小人之辈,不会让您做违背人心之 事。” 六爷默了默,应道:“好,只要姑娘能让我复明,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事,一百件事,我也可以应你。” “那倒不用,只要六爷信守承诺就好。” “既是应了的事,我就绝不会出尔反尔。”六爷道,将方布重新戴好。 此时山间传来狼声,六爷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命人送玉君先回去,并提醒她:“山里有狼,这几日晚上就不要出来了。” 玉君颔首,也提醒他:“六爷身边虽然有高手护着,但野生长大的狼崽子獠牙狠毒,速度极快,为防万一,您也早点回去吧。” 六爷派了两名黑甲护卫送她回了东厢房。 她没有休息,站在窗前,看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月。 眼神晦暗不明。 六爷是谁,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堂堂平阳王,先帝第六子。 四十年前,她在那人的大婚上屠杀了上千名将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而当时只有十三岁的平阳王,就是被她的剑气,无意中所伤。 这才患上了眼疾! 如今她要治好他,一是弥补自己的过错,二是因为平阳王手中,有她需要的东西。 那样东西,是日后她助商亭羡夺回皇位的关键! 第187章:如祈想要妹妹 翌日,雨停了。 姑太太喊了大家一块吃早斋,说还要住几天再回去。 林念听就跟着蔫了一样。 觉得浑身没劲。 寺里的床不舒服,她晚上休息得很不好。 姑太太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严肃道:“昨天才让你抄了半天经书,就累成这样?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林念听立刻坐直身子解释道:“姑祖母,我不是抄经书抄累的,是真的睡不好。” “大家都睡得好,怎么就你特殊!” “昨晚后山有狼声,叫了一晚上,你们没听见吗?”林念听看看二姐,又看看玉君和二奶奶,眼神直接越过谢棠。 谢棠脸色微白。 她昨晚其实也没睡好。 后山传来的狼嚎声,吓得她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天亮的时候才迷了一会。 而林书瑶和二奶奶都睡得早,没听到。 姑太太喝了口素食做的羹汤,十分淡定道:“既知道山里有狼,这几天就不要乱跑了,你和书瑶两个也别闲着,多为你们祖父抄抄经文,送去前殿焚烧,尽尽孝道。” 林念听:“……” 姑太太又看向谢棠。 谢棠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就规规矩矩的坐着那吃早斋,连眼神都不敢往姑 太太身上瞄。 生怕被注意到。 昨天还死乞白赖的要给姑太太送粥,这会却是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着实是被姑太太昨天变脸给吓的。 偏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惹得姑太太不高兴? 所以眼下才这般规矩,不敢再乱说话,乱亲近,免得不小心又点了姑太太心里的火。 姑太太看了谢棠几眼,欲言又止,那满是沟壑的脸上仍带着些许不悦,最后道:“谢家丫头,你若也想为你父亲抄抄经文,就随书瑶她们一块去吧。” 谢棠老实巴交的点了点头:“是,姑太太。” 过了一会,寺里的老师父过来了,叮嘱大家:“山里最近有狼出没,各位施主到了晚间切莫出寺门,尤其是后山……千万不能去。” “那狼会跑进来吗?”谢棠紧张的问道。 “佛门重地,狼也是通人性的。” “话是这么说,但寺里的门还是得关严实些,万一真溜进来一只狼,咬着人可就麻烦了。” “施主放心,到了晚上,寺里的门都会合上。” “那就好。”谢棠捂着胸口,长松一口气。 蒋氏已经吃好了,放下碗筷问道:“师父,以前没听说翠云山上有狼?” 老师父 道:“阿弥陀佛,应该是从别的地方跑过来的,不过目前倒没听说有咬伤人的事,但山下的猎户们已经不大敢上山了。” 用过早斋,姑太太就去了禅堂。 蒋氏也准备去佛堂,谢棠却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悄悄询问道:“二奶奶,棠儿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您。” 蒋氏不喜沈姨娘,但小辈们她还是一视同仁的。 “什么事?” “昨天棠儿在姑太太面前好像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是哪句话说错了,我心里没底,想请您帮着分析分析。” “你都说了什么?” 谢棠把昨天说的话说给二奶奶听。 蒋氏听了后也是脸色一变。 谢棠暗道不好! 蒋氏摇头道:“你这孩子,无端端的跟姑太太说什么辛劳操持的话?!姑太太最忌讳人在她面前提这事。” “我……我不是故意的。” “怎么你母亲就没提醒过你说吗?” “没……没有。”谢棠努力回忆母亲的话,确实没提醒过。 “也罢,你是不知者无畏,姑太太不会放在心上的,且她老人家大义,也不会同你这个晚辈计较什么,只是以后说话……你自己谨慎些就是了。”蒋氏不冷不热的道。 “那现在 怎么办?”她既说错了话,那得弥补吧? “怎么办?”蒋氏面色严厉,沉声道,“你这些天少往姑太太面前去就行了,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再说那种劳什子的话。” 谢棠低了低头:“我知道了。” 蒋氏快步走了,谢棠在原地懊恼不已。 都怪这张嘴! 不过知道了姑太太为什么生气,她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反正姑太太也说了,她既然答应了自己和她侄子的婚事。 就绝不会出尔反尔。 所以她只要安安分分,养好脚上的伤,等着洛缙云风风光光八抬大轿来迎娶自己就是了。 但至于林念听…… 她还是得想法子治治她! …… 如家那边也刚刚用完早斋。 原本还完愿,打算今日就回城的。 但杨氏这两天休息的不好,加上又孕吐,人十分难受,没办法坐马车,只能多留一天,等明天再走。 如祁趴在母亲的肚子上听动静。 眨了眨眼睛惊喜的说:“娘,弟弟在动。” 杨氏摸着儿子的脑袋,一脸宠溺道:“弟弟当然会动,若不会动,那岂不成……” 成死胎了吗? 她又想到了玉君说的话。 那贱人竟然说她孩子不保,即使最后 艰难保住了,生下来也是个不吉利的。 可她肚里的儿子会动。 大夫也说她稳了。 不用再熏艾保胎。 想到这,杨氏哼声:“贱人,自己生不出来,就嫉妒我能生儿子。” 如祁看母亲眼神吓人,弱弱的离开母亲怀里:“娘?” 杨氏回神,赶忙露出一副慈祥的笑脸,又一把将儿子搂过来道:“如祁乖。” “娘,如祁想要妹妹。” “妹妹有什么好的?娘给你生的一定是个弟弟,你爹爹也喜欢弟弟,咱们如家家大业大,将来得靠你和弟弟继续撑起来。” “还有如修。”如祁说。 杨氏懵了下,立马将儿子从怀里推开看着他。 如祁仰头看母亲。 杨氏不确定道:“如祁,你刚刚说什么?” 如祁以为母亲没听清,小声音拔高道:“如祁要和如修,还有弟弟一起把家撑起来。” “胡说!”杨氏斥声,“如家的一切都是你和弟弟的,不是如修那个蠢货的。” “可是娘,如修也是如祁最亲近的人。” “谁教你说的?” “仙女姐姐说的,她说如修是除了爹娘以外,和我最亲近的人, 第188章:二少爷不见了 杨氏被儿子的话惊到了。 她赶紧捧起儿子的小脸仔细看……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怎么会突然为如修那个蠢货说话! 就连杨氏身边的丫鬟也惊到了,不敢置信道:“二少爷?你怎么会说这种话?夫人,二少爷一定是被谁给教坏了。” 杨氏瞪了那丫鬟一眼。 丫鬟立马闭嘴,退到一边。 杨氏脸色沉得厉害,质问儿子:“如祁,仙女姐姐是谁?” 如祈被母亲的反应吓到了,挪了挪嘴道:“仙女姐姐,就是仙女姐姐。” “是不是住在东厢房里的那个狐媚子?” “仙女姐姐不是狐媚子。”如祈反驳道,虽然他不知道狐媚子是什么,但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扬着下巴道,“娘,仙女姐姐是好人,她喜欢如祈,如祈也喜欢她。” “你这孩子!”杨氏被气到了,紧紧抓着儿子的小胳膊质问,“她为什么教你说这些话?你为什么要听!我是你娘,你得听我的话。” 如祁瘪瘪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他手臂被抓得很疼。 “娘,如祈疼!”如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母亲的手,哭着冲出了禅房。 “如祈!” 杨氏身 子不方便,追不上去,只能吩咐下人看好儿子。 她一腔怒火闷在胸口,忍不住冲到了东厢房,要找玉君算账,可林家的丫鬟们却把她拦在了门口。 “叫那狐媚子出来!”杨氏冲着门内大喊,“我要问问她,她为什么要教坏我儿子!先是诅咒我腹中胎儿,现在又教坏如祈,我们如家是挖了你的祖坟吗?狐媚子,你给我出来,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任凭杨氏如此骂,如何闹。 玉君理都没理她。 这等无知妇人,她连动手教训都觉得脏了手。 云柳却沉不住气了:“老夫人,那如夫人骂得实在太难听了,奴婢出去打发她。” 玉君闲在屋里看书,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淡淡道:“随她。” “可奴婢见不得她这样说您,您明明是想教好如祈少爷,她真不讲理。” “本就是她的儿子,我作为外人,是不该插手的!” “那也不能这样说您。” 云柳气不过,出门去找如夫人理论。 结果如夫人骂得越来越凶。 甚至要动手打云柳:“贱婢,叫你主子滚出来。” 可抬起的手却被钳制在半空中。 杨氏一抬头,便迎上玉君那道森冷 的眼神,当即浑身一怔。 方才的气焰也顿时消了一截。 脸上肉眼可见的颤了颤。 玉君将她的胳膊甩开,另一只手还拿着书,她站在东厢房大门的石阶上,睥睨着几乎接近崩溃的杨氏,冷冷道:“如夫人,我看你怀有身孕,才不与你计较,容你在这骂上几句过过嘴瘾,但你要动手打我的人,那我可不依!” 杨氏被甩开,往后踉跄了几步。 被身后的丫鬟扶住。 她瞪着眼,恶狠狠道:“打你的人又如何?我就是撕烂你的嘴,你又奈我何?你叫玉君是吧?一个狐媚子,自己都来路不正,还要教坏我儿子,别说你是林老太爷的续弦,你就是正室,我今日也要把你捆起来打死。” 玉君极其冷静,目光淡漠道:“以如夫人的身份和本事,恐怕还不足以能将我打死的地步。” “你看我能不能!”杨氏命人拿绳子来,要把玉君捆了。 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一是玉君的身份,如家的人压根动不了她。 二是玉君单单往那一站,就已经气场全开,镇得众人三米开外都觉得浑身冰寒。 杨氏见自己的人不听她的命令,便又开始发作…… 对着玉 君一顿输出! 骂尽了脏话。 一声声控诉她教坏了如祈,离间他们母子。 玉君始终淡然自若的看着她,直到听她骂得没了力气,全靠身边的丫鬟扶着才能站稳后,才一步步走下门口的石阶。 朝杨氏逼近! 杨氏呼吸一凝,下意识往后退。 玉君不怒自威,一双眼睛看起来明明温柔平静,却让人感受到压迫和危险。 “你……你想做什么?”杨氏护着肚子,声音打结。 因为刚才骂得太久,喉咙都嘶哑了。 玉君凤眸轻抬,银光闪过,仿佛从杨氏的脖子上滑过。 吓得杨氏脖子一凉。 脚都软了。 但表面上,她还是一副狠毒了的样子。 玉君红唇咧出一抹深笑,说:“如夫人,你还是为你腹中的孩子积点德吧。” 杨氏捂紧了肚子。 “如祈那孩子本性不坏,奈何有你这样的母亲,你不教他兄友弟恭,尊敬长辈,却教他如何满腹心思,算计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这样长大的孩子,你认为他又能出息到什么地步?作为外人,我本没有资格教育你的孩子,但作为长辈,如祈在我面前屡屡放肆,我自是要说上两句的,可若戳中你了痛处, 那也只能说明,你不配为人母!” 呃! 杨氏眼神怔颤,脸色僵白。 一时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连呼吸都是紧的。 玉君也懒得再与她废话,拉着云柳和林家的丫鬟们进去了,大门一合,把杨氏等人挡在了门外。 杨氏许久才反应过来…… 最后人是被身边的丫鬟扶着回到禅房的。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更不认为自己教给如祈的东西也是错的。 可她恨极了玉君在自己面前时,那副高高在上,又云淡风轻的姿态,真真是把她压得好卑微! 这样的屈辱,她何时受过? 要是在他人面前也就算了,偏偏是玉君,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林家续弦! 丫鬟见她气得身子发抖,担心出事,赶紧让人去请寺中会看病的师父过来。 师父过来给她把了把脉,说是动了胎气。 杨氏为了保住这一胎吃了不少苦,光是每晚熏艾都熏掉了她半条命。 所以听到老师父说自己动了胎气,便赶紧深呼吸…… 让自己平息下来。 好好休息。 等她一觉醒来,已经到了酉时。 人还没清醒,一丫鬟就急急忙忙跑进来喊道:“夫人,二少爷……二少爷不见了!” 第189章:狼是喜欢血腥味的 杨氏蹭然起身:“什么叫不见了?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二少爷吗?怎么会不见了?” 几个丫鬟也吓坏了,哆嗦着身子道:“二少爷从早上就一直闷闷不乐,中午也不肯吃饭,奴婢刚才进去看二少爷,才发现他不在屋里,赶紧往后院找了一遍,但都没看到二少爷,就赶紧过来回您了。” 杨氏气得甩了那丫鬟一耳光:“蠢货,还不赶紧再去找!” “是……” 很快,如家的下人们全部出动,连着寺里的僧人一块把整个万喜寺找了个遍。 但就是没找到如祁。 眼看天都要黑了。 雨也越下越大。 杨氏急得上火,挺着肚子就往外去。 贴身丫鬟蓝玉和红玉拦住她:“夫人,您身子不便,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杨氏吼道:“都找了没有?” 蓝玉说:“都找了,连西厢房都进去人找了。” 西厢房是六爷住的地方,一般不让人靠近,但寺里突然丢了个孩子,加上主持出面。 六爷才准了人进去找。 不过西厢房外面白天晚上都戒备森严,一个孩子是不可能溜得进去的。 果然找了一圈,没找到如祈。 杨氏抓着蓝玉的手焦急道 :“东厢房那边呢?她们怎么说?” 蓝玉先扶着杨氏坐下:“东厢房也进去找了,也没看到二少爷的身影。” “一帮废物!”杨氏气急败坏,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咬着牙怀疑道, “一定是那个狐媚子,一定是她把如祈藏起来了,她要离间我们母子,要霸占了我的如祈,去,去找她,让她把我儿子交出来。” “夫人……” “去啊!” 蓝玉和红玉对视一眼,前者说道:“夫人,万喜寺前前后后也就这么大,她就是想藏二少爷,也藏不住。二少爷说不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跑到寺外去了。” “如祈还小,他不可能跑出去。”杨氏不信。 “您休息的时候,二少爷就吵着要回城里去找老爷……”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让管事派人出去找。” “管事已经派人沿山路往下去找了,主持也叫了寺里的僧人到后山上找,二少爷机灵,不会有事的。”蓝玉和红玉努力稳住杨氏的情绪,担心她再动了胎气。 杨氏看了眼外头,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还下着雨。 而且听人说,山里有狼。 一想到这,杨氏就没忍住哭了。 那哭声嗷嗷 的,连东厢房都听到了。 林念听捂着耳朵来到玉君屋里,进门就抱怨道:“那个如夫人,怎么这么多事!早上过来找你闹,晚上儿子又丢了。” 玉君身着一袭浅青色的衣衫,在窗前收拾她从后院摘的那几株七叶树花,摇曳的花枝映照在这阴沉沉的天气里,徒添了几分生机,那抹浅黄色的花蕊也将她整个人衬得格外温暖近人。 不似平时那般清冷疏离。 先前如家派人进来找如祁,她只当那孩子调皮藏了起来。 可现在天都黑了…… 她将手里的七叶树花放下,转身问林念听:“如祁少爷还没找到吗?” 林念听坐到桌边倒了杯水喝,一边道:“就差把万喜寺翻个面了,不过如家小子本来就顽皮,说不定跑到外面藏起来了。” 云柳从外面端了碗清汤进来,正好听到林念听的话,便接过话道:“如祁少爷再顽皮,可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他就算要藏,这会也该回来了,可能真不见了,不然如夫人也不会哭得这么惨。” 云柳把清汤放下,先盛了一碗给林念听。 再盛一碗过去给玉君。 玉君神色凝重,看着窗外的雷霆大雨,不知道为什么… … 那种心紧的感觉又来了。 云柳见主子愣神,唤道:“老夫人?” 她目光担心的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后山。 那里,笼罩在一片雨雾中……却让人感觉到窒息般的危险。 云柳见她没反应,又将清汤递了过去:“老夫人,喝碗清汤吧,这是姑太太让厨房做的,山上寒气重,喝点清汤暖暖身。” 玉君却突然说道:“今天那位老师父说过一句话。” 云柳一愣:“啊?” 就连正在喝汤的林念听也看了过来:“说了什么?” 玉君颦了颦眉,仍望着后山的方向:“他说,山上有狼,但还没听说有咬伤人的事。” 林念听不解道:“没咬伤人,那不是好事吗?” 玉君摇了下头:“可狼是喜欢血腥味的!一旦尝了鲜,又哪里还肯隐在暗处。” 林念听听得云里雾里。 倒是云柳听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是,如祁少爷有可能跑到后山去了,那里有狼,若如祁少爷碰到了狼群,很快……狼群就会围攻万喜寺?” 不愧是跟了玉君这么久的丫头。 云柳震惊,手里的清汤都差点洒出来了。 林念听徒然睁大眼睛,碗一放,蹭得站起身 :“那还得了?如家那臭小子不会真跑到后山去了吧?” 玉君眯了眯眸,转眸就看到之前如祁送给自己的那颗糖。 摆在柜子上。 她还没吃。 如祁本性不坏,是个能纠正过来的孩子。 玉君神色一凛,转身从窗边走过来道:“我出去一趟,念听,你会武功,你留在这里,保护好姑太太和二奶奶的安危。” “你……你去哪?” “找如祁。” “去后山?” “嗯!” 林念听和云柳不约而同的挡在她前面:“你不要命了?你刚刚还说后山有狼。” “老夫人,你不能去!” “寺里的人已经去后山找了,你去了也没用,别到时候出事,我们还得找你。”林念听把门挡住。 玉君沉声道:“那些僧人虽然对山里的地形熟悉,但如果真遇到狼群,他们也只有受死的份。” 林念听立马反问她:“那你呢?你连给那些畜生塞牙缝都不够。” “它们伤不了我。” “我不信!不要以为你能接住我那只碗,就一定有能力应付狼群……玉君祖母,我不准你去,你要是真担心如家那小子,就让我们林家的管事派人也出去找,反正你不能去!” 第190章:她究竟是什么? 林念听死死拦在门口。 说什么也不准玉君出去。 在她看来,玉君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风一吹就倒了。 哪里应付得了凶残的狼群! 玉君被两道人墙挡着,没法出去,只能先答应下来。 但等到林念听一走,云柳一个转身,她便消失在了雨夜里。 云层散开,雨夜下的月亮通透无比,但后山高树茂密,光线和雨水都很难落到林子里。 万喜寺的僧人们披着雨衣,打着灯笼在山里找如祈。 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狼嚎。 所以僧人们不敢高声叫唤,时刻保持警惕。 此时,一道小小的身影蹒跚的走在山崖边上,身体歪歪扭扭,手上和脚上都磕破了皮,见了血。 突然一道狼嚎声,吓得那小小的身影怔颤。 整个人往后倒去…… 好在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及时托住了他。 “如祁!”玉君清冷的声音响起。 如祁稳住身子,回头一看,看到是玉君时,哇的一声就哭了。 小家伙浑身湿透,脸上全是泥巴。 “仙女姐姐,如祈……如祈怕。” “别怕!”玉君蹲下身,将伞撑在如祈头上,为他擦去脸上的泥巴和泪水。 “仙女姐姐,如 祈不是坏孩子,呜呜呜……” “如祈当然不是坏孩子。” “可是娘为什么要生如祈的气,她还要骂仙女姐姐……呜呜呜……如祈要回家找爹爹。” “好,姐姐带你回家。” “呜呜呜……”如祈整个扑到玉君怀里。 他手上的血蹭到玉君身上,浅青色的衣衫上落上几道红。 显得格外醒目。 这时,一阵诡异的寒风从林子深处袭来,夹带着危险的气息。 不好! 玉君一把捂住如祈的嘴,将他护向身后,视线快速扫向周围,林中深处一片漆黑,黑暗中仿佛蛰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能感觉到,那东西正在靠近。 如祈哭得一噎一噎。 睁着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玉君神色严峻,但为了不吓到如祈,她保持着冷静,从怀里掏出商亭羡送给自己的那块枣红色的方带,笑着和如祈说:“如祈乖,姐姐跟你玩个小游戏好不好?” 孩子就是孩子,说到玩游戏,便抹着眼泪立马忘了害怕。 重重的点了点头。 玉君告诉他:“姐姐要用布将你眼睛遮起来,你乖乖站在这里捂住耳朵,不准看,不准听,如果你能做到,姐姐就把这颗会发光的珠子 送给你,好不好?” 她手心里躺着一颗散发着白光的小玻璃珠。 很漂亮。 如祈很喜欢,开心道:“好!” 于是,玉君将如祈拉到旁边的大树底下,然后用方带遮住了他的眼睛, 如祈也很乖,低着脑袋用手紧紧的捂住了耳朵。 玉君一改方才温柔的表情。 转身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变得锋芒万丈,十指纤纤,如利剑般蠢蠢欲动。 猛然,一团黑影伴随着疯狂的嘶吼声从黑暗中冒了过来。 那是一头相貌丑陋的黑狼,浑身皮肉绽开,尖锐的獠牙上黏着黑色的液体,虎视眈眈的看着面前一大一小的猎物。 而在黑狼的背后,是更多的黑狼。 玉君冷冷的目光,如看死物般,看着眼前的狼群。 她很清楚,就算自己现在只有以前十分之一的速度,也足够收拾这群狼了。 “脏东西!”玉君薄唇微启。 狼群饥饿难耐,嗅到了如祈身上血腥的味道。 那一双双黑洞般的眼睛里绿光乍现,死死的盯着玉君和如祈,蓄势待发。 玉君迈着步子往前走去,身影渐渐融入到黑暗中。 依稀,只能看到她身上那抹浅青色的光点。 而不远处,两道身影隐 在大树后面。 其中一人道:“主人,真的不过去帮忙吗?” 另一人眼神晦暗不明,看着那抹浅青色,薄冷的唇良久才道出一句:“我想看看,她究竟是什么?” 远处狼嚎声四起。 无数道敏捷的身影朝玉君扑了过来。 黑压压一片,很快将她围住。 下一秒,玉君脚尖轻点,整个人瞬息间腾空跃起,一脚朝黑狼的脑袋踹去,力量之大,足以粉碎黑狼的肉骨。 黑狼被踹翻在地,半边脑袋开了花,再无声息。 狼群激怒,纷纷张着满是獠牙的大嘴,疯一般的攻击玉君。 林中太暗,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原本凶残尖锐的狼嚎声,很快便没了声。 一时间,林中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犹如万里荒芜。 只有浓浓的血腥味从黑暗中弥漫开来。 慢慢的,那抹浅青色从黑暗中走出来,双手血淋,身上却没有沾一滴狼血。 玉君背薄纤细,眼神冷漠,拿着帕子优雅的擦拭着手上的血。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她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玉君。 将染血的帕子一扔,玉君走到如祈面前。 如祈低着头捂着耳朵,没看没听,就等着姐姐过来。 玉君蹲下身,为如祈解开遮在眼睛上的方带,折好收进袖子里,握住如祈的小手,温柔的将那颗发光的珠子送给他:“如祈,它是你的了。” 如祈很开心,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谢谢仙女姐姐。” “走,我们回家。”玉君牵起他的小手,往万喜寺的方向去。 突然,一道黑影朝她的后背扑了过来。 是一头没有完全死透的狼。 玉君反应很快,但就在她转身要杀那头狼的时候…… 林中落叶齐飞,一道蓝影似流光般从天而降,以惊人的速度立于黑狼与玉君之间。 来人一袭蓝色锦袍,周身冷气逼人,有撼动天地万物之势。 只见他宽大的衣袖随意一挥,扑上来的黑狼瞬间被他割掉了脑袋。 鲜血洒在了他身上,也溅到了玉君的身上。 男子身形颀长,蓝色锦服似云雾般飘然在身,面如冠玉,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唯有那双墨眸如冰谭般寒气摄人,宛若黑夜中的鹰,倨傲孤清又拒人千里,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如此强大的气场,让玉君倒吸一口凉气。 他转过身,看她。 她也看他! 第191章: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玉君从未见过这样的商亭羡。 他的眼睛很冷。 冷得可怕。 又很深。 犹如寒潭,深不见底。 他看着玉君的时候,仿佛在看一个未知的怪物! 而在他身后,是数几十头被掏了心的黑狼,血肉模糊,死相极惨,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味道直冲入鼻,那遍地的鲜血顺着雨水蔓开,流向他脚边。 青野看到林中那一具具狼的尸体时,惊得瞳孔怔颤。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相信这是玉君姑娘所为……那个平时里柔弱乖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月光下,雨水倾轧,玉君浅青色的衣裳上溅了一行狼血。 红得刺目。 红得鲜艳。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厮杀过后带来的快意和扭曲。 反而冷静得不像话。 仿佛只是办了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 也丝毫不影响她身上那清冷绝尘的美。 她还是她! 林家那个乖觉又温顺的小续弦。 商亭羡目光幽暗,但看起来极其冷静。 他衣袂飘飘,出尘之态,朝玉君逼近几步,冷峻深沉的眉心微微皱起,声若玉石般问道:“你!到底是谁?” 雨水斜飞,拍打在他冰冷的脸上。 没有丝 毫温度。 玉君也没有后退,而是迎上他的视线,轻笑一声,淡然道:“商公子的问题,倒把我问糊涂了,我是谁?整个朗州城谁不知道?” “我要听实话。” “这就是实话。” “好,那我说,你听着!”商亭羡目光凌冽道,“这一切,应该都要从那封告首状开始说起吧?你一步步引我来朗州,先是在城外初遇时偷我匕首,引我注意, 之后又暗递信条,让我上禅山寺,亲眼目睹正殿倒塌, 揪出了程耀堂的贪污案, 再到如今朝廷赈.灾银的案子,你看似没有参与…… 但当初张小石打砸墨渊轩上了公堂时,你却有意暗示,让我注意到他, 这才查出了朗州五年前赈.灾银的案子, 得以将衙门那几颗毒瘤连根拔起。 而接下来,便是要推促我顺理成章的开始查朗州前三任县令暴毙的案子……这桩案子里,不知道会牵扯到多少人。 所以只要往下查,必定会动到京里的权贵! 你布局深远,目的,便是要借我的手,清除掉朝中的贪官污吏,整治腐败之风, 又或者,你是要借此除掉某个人! 我说的,对不对? 玉君姑娘!” 玉 君听他说完,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她知道,商亭羡很聪明……迟早都会知道。 但没想到知道的这么快! 还是在今天这种她大开杀戒的日子里。 商亭羡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她的眼神告诉他…… 他说对了!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份!也选择了我,来朗州。” 玉君沉默。 商亭羡步子往前,径直的从她身边擦过,一步步来到山崖边上,背对着玉君道:“但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 两人背对着背。 商亭羡望着深不见底的山崖,良久才道:“为什么是我?你明明可以选择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来替你达成目的,你明知我身份敏感,这条命箭在弦上,随时都有送死的可能,可你偏偏选择了我,为什么?” 说罢,商亭羡转身看她。 女孩肩背纤细,身姿娇小,本该弱不禁风,可她站在那却是如此挺立,谁也撼动不了。 玉君眸光微微闪动,低头看了一眼如祁。 如祁缩在她的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孩子亲眼看到商亭羡斩杀狼头,眼神被吓得露出了怯意,但并没有哭。 她摸了摸如祁的头,温柔一笑:“如祁,你 和青野哥哥,先回去好不好?” 青野也很自觉,过来牵如祁。 如祁却往后退了一步,将青野甩开。 她要跟仙女姐姐在一起。 哪里也不去。 青野却不管那么多,直接将如祁抱起来。 小家伙扭捏了两下后也就老实了,手里紧紧的握着那颗发光的玻璃珠。 “玉君姑娘放心,我一定把如祁少爷安全送回去。” “多谢。” 青野看了眼自家主子。 商亭羡点了下头,示意他先走。 青野便抱着如祁,绕过林中那片血狼之地,往万喜寺的方向去了。 留下商亭羡和玉君两个人。 周围雨声作响,林中寒风嘶吼。 玉君缓缓转身,看向商亭羡。 天上挂着一轮硕大皎洁的圆月,他站在山崖边上,背光而立,身姿如松。 两人视线交缠,仿佛在进行一场博弈。 玉君再不是平日里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她身上的气场丝毫不输商亭羡。 她默了许久,才终于说:“为什么?因为必须是你!商亭羡,除了你,我没有别的选择!” 商亭羡的眼神因她这番话,变得更紧了。 他双脚往后挪了一步,几粒碎石从山崖边滚了下去,一息 间,他好像也会倒下去,他问玉君:“那如果没有我呢?” “什么意思?” “玉君姑娘,你不是很紧张我的生死吗?” “商亭羡,你要做什么?” “花灯会那日,你凭一己之力,杀了这么多的黑衣人救下我,今日又能徒手灭了整个狼群,想必,还能再救我一回吧。” 玉君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她谨慎的往前靠了几步:“你在逼我!” 商亭羡冷然一笑:“我自幼不熟水性,山崖之下,是万丈水潭,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可以选择别人?” “我说了,我没有别的选择。” “那么,告诉我为什么?我要真正的原因。” “商亭羡!你别发疯!” 下一秒,商亭羡展开双手,脸上带着轻松又令人参不透的笑意,闭上眼睛,整个人往后倒去。 正好一只乌鸦飞来……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从山崖底下扑闪着翅膀飞了上来。 “呀!” 乌鸦的嘶鸣声,响彻了整个山间。 而玉君几乎是在商亭羡坠入万丈深渊的瞬间,身影极速的冲了过去。 她不带一丝犹豫,也跟着跳了下去。 两道身影坠落。 很快被底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吞 第192章:如修如修,我要骑大马 万喜寺。 望着远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峰,杨氏已经急得坐不住了。 到现在还没有儿子的消息。 若如祈出了事,她怎么跟老爷交代? 自己也不必活了。 “还没找到吗?”杨氏走到禅房外,冲着外面的人大声质问。 蓝玉说:“夫人,还……还没有。” 杨氏脸色焦急,胸口疼得厉害,把照顾如祈的两个丫鬟叫了过来,一人给了一耳光:“贱蹄子,如祈要是有事,我杀了你们。” 两个丫鬟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只是低着头哭。 二少爷若有事,她们确实也活不了了。 杨氏一转眼,又看到了如修,忍不住吼道:“蠢货,过来。” 如修知道弟弟不见后,顶着大雨在寺里找了一遍,这才刚回来,浑身湿透,眼睛也是红的。 听到继母喊自己。 他瑟瑟的走了过去。 虽然如祈不见,跟自己没有关系。 但他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十分内疚。 等他走近,杨氏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将所有的怒火都宣泄在了他身上:“都是你这个蠢货,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当初看相的就说过,说你天生克我们母子俩,今天果然应验了!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把 你送走,送得越远越好!” 如修不敢反抗。 任由继母打骂。 脑袋也垂得越来越低。 杨氏不罢休,又揪住他另外一只耳朵,发疯似的吼道:“你说,是不是你把如祈藏起来?” “如修……没有。” “我知道你见不得你爹疼如祈,也见不得我再生儿子,可如祈还那么小,他也毕竟是你弟弟,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你把儿子还给我,还给我……”杨氏边哭边骂,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如修的两只耳朵都揪红了。 直到杨氏没了力气才将他松开。 他赶紧往后退开,捂着发红的耳朵,浑身冒汗。 “夫人!夫人!” 杨氏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晕倒了。 丫鬟们赶紧将人扶进屋里,掐她人中将她唤醒。 杨氏迷迷糊糊的望着床顶,嘴里虚弱的喊着:“如祈……” 蓝玉和红玉守在床边,也跟着抹眼泪。 如修还站在门口。 他身上湿漉漉的,也不敢去换衣服。 直到蓝玉从里面出来,看到他这幅样子时,赶紧推着他回去:“大少爷,你怎么还在这?快回屋换身干净的衣服,千万别着凉了。” 杨氏虽然跋扈,但蓝玉和红玉这两个丫鬟却性子 不错。 对如修也很好。 只是当着夫人的面,两姐妹不敢表现出来。 私下里,却一直很照顾如修。 如修双手搓了搓湿漉的衣角,不肯走:“我要等如祈回来。” “二少爷他会没事的,你先去把衣服换了。” “蓝玉姐姐,我没有把如祈藏起来。” “奴婢知道。” “那爹爹是不是又要打我了?” “大少爷,二少爷不见,跟你没关系,你不必自责。”蓝玉十分心疼的看着满脸愧疚的如修。 如修摇了摇头道:“可是我该看好他的,他是我弟弟,我应该照顾他,保护他。” 蓝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少爷心地善良,对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好。 饶是那些欺负过他的下人,他转眼就会忘记他们的坏,仍然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好。 只可惜,心智不全。 或许这一辈子,也只能这样了。 若将来老爷走了,大少爷的处境怕是更难。 想到这,蓝玉便忍不住叹了声气。 奈何她是杨氏的陪嫁丫鬟,就算她再怎么心疼如修,一切也得听夫人的。 如修回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又跑到寺院门口去等如祈。 但因为晚上,寺门已经关了。 他坐在大雄宝殿外面的石阶上,眼巴巴的望着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听到朱门叩开的声音。 随着大门打开…… 一道沙哑又嫩稚的声音传来:“如修。” 青野抱着如修,身后是从山上返回来的寺中僧人。 人手一盏灯笼。 照亮了整个大红朱门。 如祈挣扎着从青野身上下来,朝如修奔了过去。 如修看到弟弟,眼睛里恢复了光。 一把将如祈抱进怀里。 如祈也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开心的大喊道:“如修如修,我要骑大马。” 他不再叫如修大笨蛋了。 如修也从来没有觉得弟弟的声音是那么的好听。 一点也不呱噪。 他开心的说:“好,如修给如祈当大马。” 两兄弟搂在一起,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 经历此事后,如祈那颗小小的心,似乎也变了。 他不再讨厌如修。 甚至有些喜欢这个哥哥了。 只是母亲从未教他喊如修哥哥,所以那声哥哥,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喊? 青野将小如祈送回来后,就悄悄转去了东厢房。 另一边,云柳发现玉君不见后,知道她肯定去后山找如祈少爷了,便急得要去 通知姑太太…… 但刚出门,青野就出现在她面前。 并让她不要声张,说自己和主子会将玉君姑娘安全带回来。 云柳选择相信青野,便在屋里等消息。 可看到青野孤身返回时,她急了:“我家老夫人呢?你不是说,会把老夫人安全带回来吗?” 青野淡定道:“放心吧,你家老夫人和我家主子在一块。” “那……人呢?” “还在山上。” “还在山上?”云柳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云柳姑娘,你别急,他们都没事,但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最晚,明天早上能回来,” “什么私事要大晚上的在山上处理?我看你满嘴谎言,故意骗我的,我得去告诉姑太太,万一老夫人出了事,我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云柳推开青野,要去找姑太太。 青野揉了揉眉心,他最讨厌和女人解释这些事了。 而且也说不清。 所以在云柳急着开门出去的时候,他手一抬,正中云柳的脖子。 将人打晕了。 然后将人扛到了床上,还好心的给她盖上了被子。 记得当初他去请玉君见主子的时候,因为被云柳看到,也是这 第193章:你还能再救我一回吧 杨氏听说儿子安全回来了,立马从床上清醒过来。 如祁身上有伤,全身上下沾满雨水污泥,丫鬟们给他沐浴包扎好,杨氏就挺着个肚子冲了进来,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顿时哭得泣不成声。 “如祁,让娘看看,你伤到哪了?”杨氏捧起儿子的脸,又捧起儿子的手。 小家伙膝盖和掌心都磨破了皮。 上了药,但血痕可见。 儿子长这么大,她用心呵护,生怕他磕着碰着,眼下看到儿子身上这些伤口,杨氏又心疼又自责,紧紧的抱着儿子哭道:“你到底跑哪去了?知不知道娘都快急坏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娘也活不成了……如祁,你是娘的命啊,娘不能没有你,如家也不能没有你。” 如祁一想到早上母亲抓着自己手臂时,那凶狠的样子,就心生胆怯。 他推开母亲往后退,不愿再同母亲亲近了。 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杨氏止了哭,神情愣住。 她竟然从儿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对自己的厌恶,不敢置信道:“如祁?我是你娘啊!” 如祁皱着那两道浓眉,嘴角下垂道:“娘坏,如祁不喜欢你了,娘不喜欢如修,也不喜欢仙女姐姐,如祁要回家,要 找爹爹。” “如祁!”杨氏呵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儿子变了! 不再是那个什么都听她的儿子了! “呜呜呜……”如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不哭,娘疼你。”吼归吼,杨氏到底还是会心软的,她将儿子再度拉到跟前,拿帕子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轻声细语的安抚道,“娘答应你,以后不骂如修是蠢货了,再也不骂了,如祁,你不能说娘坏啊,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如祁红着鼻子,哭得一噎一噎。 杨氏哄了好久才把儿子哄好,如祁也累了,哭完就趴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眼角还挂着一行泪水。 小家伙快四岁了。 长了身体,也长了肉。 杨氏拖着虚弱的身体,费力将儿子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却发现儿子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掰开看,是一颗散发着白光的小玻璃珠。 这是哪来的? 杨氏皱了皱眉,但也没多想,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口才安心出去。 “好好看着二少爷,若再丢了,我剪了你们的手脚。” “是……夫人。” “对了,二少爷是在哪找到的?” “二少爷跑到后山去了,幸好遇到一位侠客 ,把二少爷抱了回来。” “那侠客人呢?” “已经走了。” 杨氏也不是毫不通情理的人。 要是那位侠客还在,她必定是要重赏的。 眼看天色不早了,蓝玉扶杨氏回房。 杨氏搓了搓手心里那颗发光的玻璃珠,随手就往窗户外扔了出去,并吩咐蓝玉:“告诉管事,天一亮就回城,这里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那颗被扔掉的玻璃珠躺在雨里,被如修捡了起来。 他用帕子擦干净,握在手心里。 也转身回屋了。 与此同时,后山上,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一道健硕高大的身影谨慎的穿梭在林中,披着蓑衣戴着雨帽,手握一把磨得锃亮的长弓,腰上缠着麻绳,挂着大刀,明显是有备而来。 尽管林中漆黑,但他熟悉地形,行走稳当。 很快就根据地上的狼脚印,一路追到了山崖边。 他要打猎! 打狼! 雨中的月光淅淅沥沥的透过树叶,洒在那一片血水上。 纵使虎头刘再勇,但看到这满地的黑狼尸体,和那一颗颗肉球般的狼心,也禁不住吓得瘫坐在地,满目惊骇。 他打猎多年。 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何止血腥,简直变态猖狂 。 虎头刘喘着粗气,盯着那一具具尸体,声音发虚道:“他妈的,谁下手这么变态!” 掏狼心,他还是头一次见。 但很快,他就清醒了。 那日在山间客栈里,他同人打赌,若能扛一只狼回去,他今后的酒钱,那人就全包了。 而这里…… 可不止一只狼! 虎头刘本就是个好面子的莽夫。 要是能把这些狼全都扛回去,他可就是这十里八村的名人了。 往后谁见了他,不得喊一声刘哥。 如此想着,虎头刘便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立马打起精神从地上爬起来,将腰间那两根手指粗的绳子解下来,一口气绑了四只狼到身上。 手里又还拎了两只。 就在满载而归准备折返下山时,他却瞥见了地上一块沾了血的手帕。 是玉君用来擦手上血的那块。 再仔细一看,旁边还有一行没有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脚印。 作为猎人,虎头刘对于这些行径轨迹非常敏锐,他沿着那道脚印来到了山崖边,崖边碎石松落,很明显有人走过这里。 而且看痕迹,应该是掉下去了。 虎头刘大脑绷紧,猫下身子趴在崖边往下看。 底下寒风呼啸,黑压压一片,根本望 不到头。 那可是万丈深潭啊! 人掉下去,非死不可! 虎头刘学着寺里的僧人道了句阿弥陀佛,然后说:“不管是哪路神仙杀了这么多狼,反正是便宜了兄弟我,你放心,等兄弟回去,一定给你烧纸钱,你到了下边好好用。” 说完,便扛着狼往山下去了。 深渊之下,万丈漆黑。 刺骨的寒风如刀子般擦在脸上,玉君觉得好疼,身子却很轻,等她再睁眼,人已经坠入到了寒潭之中。 冰冷的潭水迅速将她擒住。 那股冷意,逐渐让她清醒。 她在水里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了商亭羡的身影。 商亭羡已经没了意识,他整个人仿佛裹在一团蓝光之中,身体在水里漂浮着,一点一点的往深潭底部沉去。 玉君想起了刚刚商亭羡在山崖上说的话:“想必……你还能再救我一回吧。” 她没想到,他会用这样极端的方式逼赌她说出真相。 但—— 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了下来! 同样的,此刻也义无反顾的朝他游去。 两道身影一上一下慢慢靠近,玉君先是拽住了商亭羡的袖子,再是他的 第194章:陆舟行,我不准你死 双唇碰触的瞬间,玉君立刻为他渡气,用力托着他的身体往水面上带。 也许是水的原因,她觉得商亭羡的唇好冷。 直到喉腔里的气息一点一点渡进他口中,他的唇上才渐渐有了一丝温度。 可商亭羡的身子太重,玉君有些托不住他了。 在鼻腔里呛了好几下水后,她终于没了力气,松开商亭羡的时候……自己也开始往下沉。 只觉得大脑很重。 身子却很轻。 意识也渐渐散了。 但她能清晰的看到水面上透下来的光,白昼,刺眼。 光束一闪而过,仿佛将她带到了另一个空间。 周围一片白色,什么也没有。 她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意识游荡在虚境中。 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喊她:“姑苏,姑苏……” 她寻着声音转身,眼前的白色就像画轴合上一样慢慢被真实的景物取代。 她看到了自己! 四十年前的自己! 那个夜晚寒风刺骨,长街十里红妆一路铺到将军府内,红帐低垂,灯笼高挂,到处都充斥喜庆的气息。 但血腥弑杀的味道,很快把整个将军府包围了。 上千名将士涌入,将她困在其中。 看着眼前这 些曾经跟随她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如今却将利箭对准了自己。 那是何其的心寒! 不远处一声令下,利箭齐发。 她亲眼看到那个身穿大红喜袍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被一支支利箭刺穿胸膛,却仍挡在她面前,为她拼尽最后一口气。 最终身染鲜血,跪倒在地。 但身躯笔直,不折半须。 他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姑苏……” 尘封的记忆,再度在眼前上演,玉君崩溃了,她看到自己冲上去抱住了他,哭得撕心裂肺。 “陆舟行,我不准你死!” “姑苏……”他倒在她怀里,不折的身躯还是倒下了,而直到他合上双目,她才终于明白。 这一切都是局! 月光下,她拿起陆舟行的剑,迎着寒风缓缓起身,仿佛从深渊地底里爬出来的罗刹…… 再无任何顾忌犹豫。 将这上千名的将士全部屠杀殆尽!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染遍了整个原本喜气的将军府。 玉君浑身血污。 头发散了,衣服乱了,眼睛也杀红了。 力气也耗尽了! 就在她转身之际,一支利箭从不远处射来,一箭刺穿了她的胸口。 箭上涂了特殊的药,她的伤 口无法在短时间内愈合。 因此没能撑住倒在了地上。 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从不远处的黑暗中走来,踩着那一具具的尸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狠毒,充满了嫉恨。 女子伸手将她胸膛的箭拔了出来,狂笑几声道:“我的好姐姐,没想到吧,我竟然用你教给我的箭法,射中了你!但我知道你死不了,我也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生生世世受尽折磨!” 玉君躺在血泊中,身上没有力气。 女子以胜利者的姿态,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神情无比猖獗道:“本宫要多谢你帮我铲除了这么多的障碍,因为你,本宫腹中的孩子才得以成为大梁将来的皇帝!本宫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让你输得明明白白,生生世世都受良心的谴责!” 女子俯下身,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番话…… 也是这番话,致使玉君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最后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白眼狼,用一把无形的剑“杀死”了自己。 并安了她一个谋反的罪名。 之后的很多年,她被封在棺材里,葬在深山之下,身上打满了淬着毒的锁骨钉,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一遍又一遍受尽折磨。 直到一年前,一伙盗墓贼无意挖到了她的棺材。 她才得以重生。 却不想已经四十年过去,物是人非,死的死,老的老,而那个白眼狼则一跃成为了大梁最尊贵的太后。 眼前的画面逐渐散去,玉君的意识又回到了水中的身体里。 她刚睁开眼,一只大手突然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托了起来,很快带出水面。 第195章:玉君,你不欠我任何 玉君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了他…… 自己活了几百年,原是大梁开朝元老姑苏兰缺的女儿,她有哥哥,有姐姐,还有一个十分疼爱自己的母亲,她和所有的京中大家闺秀一样,儿时生活得无忧无虑。 可十五岁及笄那年,一切都变了。 她成了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身上的伤口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愈合重生,父亲担心被人发现,为保护她,便暗中将她送出了京城。 很快,京里发生了暴乱。 父亲为守皇城,殚精竭虑最后一口气。 但临死前,托人将母亲和哥哥姐姐送出了城。 从此,玉君再也没了她们的消息。 而为了以防自己不老不死的秘密被人发现,她每隔十年都要重新换一个地方生活。 几百年过去,她手里积累了富可敌国的财富。 直到遇到那个亲手“杀死”自己的白眼狼…… 她捡到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人扔在风雪地里奄奄一息,浑身冻得发紫。 玉君抱起她的时候,她冲着她笑。 也是这一笑,让玉君决心将她养大。 她给她取名白珍,寓意这孩子往后……能像白色的珍珠一样干净纯善 。 从此,她身边多了一个妹妹。 她教白珍琴棋书画,教她骑马射箭,还教她医术,并在她及笄那天,送了她一把弓箭。 可谁能想到,十几年后…… 白珍用她送给她的那把箭,射杀了她。 而这一切,似乎早有征兆,从四十年前她披甲入营,为大梁击退边境属国,战胜回朝的时候就已经有预兆了。 玉君告诉商亭羡:“我回来没多久,白珍就求我让她入宫为妃,我没有答应,宫里的险境,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怎么会明白?但是她说,她的命是她自己的,不该永远依附于我。” “所以你答应了?” “嗯!边境一战,我成了大梁的女将军,只消一句话,先帝便封了白珍为妃,但也就她入宫没多久,姜皇后……也就是你的祖母,煽动姜家族人谋反,先帝得知,将姜皇后贬为庶人,同时也废了先太子,也就是……你父亲!” 第196章:故人 翌日,雨停了。 清晨的山间漫起了雨后的白雾,扫去了烈冬带来的寒气,将春景露了出来。 万喜寺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被青野敲晕的云柳醒来的时候,顾不得脖子上的痛,忙翻下床要去找玉君……却发现玉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人就站在窗子前,一双温沉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远方。 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夫人?”云柳看到她的那一刻几乎要哭出来了,冲过去激动道,“老夫人,您没事吧?奴婢担心死您了。” 玉君转眸看她,浅浅一笑道:“好丫头,我没事。” 云柳仔细看了玉君一圈,确定她真的没事后才放心道:“老夫人,您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吓奴婢了,您就算要去找如祈少爷,也该把奴婢带上,奴婢陪着您,好歹有个照应,可您自己这样出去,万一有个好歹,奴婢也活不成了。” “哪有那么严重?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您说得轻巧,奴婢却吓死了……差点就要去找姑太太了。”云柳含着哭腔道,“还好商公子来了,他让奴婢先别惊动姑太太,说会把您安全带回来。” “不告诉姑太太是对的,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住吓。 ” “奴婢想想也是,就没去了。” “如祁那孩子呢?” “如祁少爷昨晚就回了,倒也没什么事,但奴婢没见着您一块回,心急要出去找,就被青野给打晕了。”云柳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又委屈又生气道,“老夫人,他打晕过我两回了,奴婢脖子再硬,也禁不住他三番五次这样敲。” 玉君皱了皱眉,认真道:“青野大哥和商公子已经回城了,等下次见了他,我一定说他,这般不懂怜香惜玉,该打!” 云柳一听,脸红了:“啊?那……那倒不用。” “哦?” “青野大哥也是怕我心急办坏事。” 玉君看着她那张绯红的脸,什么都明白了。 云柳见老夫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打着笑意,脸臊得更红了。 玉君没有戳穿她,只让她去擦点药,消消肿。 这丫头大了…… 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青野性子虽然愣,但为人正直,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 吃过早斋后,玉君去了大雄宝殿。 望着这座巍峨的佛像,她的心境和之前却是大不相同了。 那位身披袈裟的老僧人又走了过来,仍是满面慈悲,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万象所惑,皆由心 起,看来女施主心中的困扰已经解了。” “师父早已看穿。” “大道皆在,人往往放下执念,也就在一息之间,女施主虽无佛缘,但自有一番心境。” “谢师父提点。” “阿弥陀佛。” 玉君请师父帮自己点了两盏长明灯。 一盏给姜皇后。 一盏给陆舟行。 又上了一炷香,添了香火钱。 从殿里出来,玉君走到外面的白漆石栏前,瞭望着山下。 云柳好奇道 :“老夫人,您给谁点的长明灯?” 玉君目光深沉,淡淡道:“故人。” 是啊! 故人! 两个阔别了四十年的故人。 也是再也见不到故人。 她想起了商亭羡昨晚跟自己说的话:“接下来,也不再是你一个人,而是我们两个人。” 两个人…… 接下来她要走的这条路,会很长,很远! 但,她不再是独自一人。 一想到这,那种心紧了几天的感觉,也消失了。 …… 今天天一亮,如家的人就早斋都没吃,就启程回去了。 杨氏这两天累得心力交瘁,出趟门本是来还愿的,却没想到闹出这么大的事,回去后还不知道该怎么跟老爷交代。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 的。 如今母子离心,要如何修复?那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抱着儿子上马车,如祁却跑去牵如修的手,扬着小脑袋说:“我要跟如修一起坐马车。” 杨氏脸色稀烂。 又不好再当场发作,免得儿子更加怨恨她。 只好同意他兄弟俩坐一辆。 如修以为如祈是要骑自己的大马,所以才跟自己一辆车,又想着弟弟昨晚在山上受了苦,所以上了马车后,如修就主动把后背给弟弟。 “弟弟上来吧。” 如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小手轻轻的拍了拍如修的后背,说:“如祈长大了,以后不骑马了。” 如修很意外。 不敢相信的看着如祈。 如祈挨到他身边坐,小手拉着他的衣角道:“哥哥,如祈喜欢你。” 哥哥! 如修痴了。 这是如祈第一次喊自己哥哥。 他往旁边缩了缩,好奇的盯着弟弟那张小脸蛋子看,一时说不出话。 如祈也歪着脑袋看他。 兄弟俩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后,如修才用手指指了指自己,不确定道:“如祈,你喊我做哥哥?” 如祈还小,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声哥哥,会让如修有这种反应,他嘟了嘟嘴道:“成成也有哥哥,他也是 这样喊哥哥的,如修比如祈大,如祈也喊你哥哥,好不好?” 成成,是住在如府隔壁的小公子。 经常和如祈一起玩。 如修笑了,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他使劲点头:“好!如修是如祈的哥哥,如祈是如修的弟弟。” 如祈也咯吱咯吱的笑,往哥哥怀里钻了钻。 十分和睦。 如祈甚至还把自己的钱袋子拿了出去,从里面抓出一把银子,塞到如修手里,扬着笑脸说:“以后我的钱,就是哥哥的钱,全部给哥哥。” 如祈可是个小财迷。 肯把自己的银子给如修,可见是打心里喜欢如修这个哥哥。 如修却把钱又给他装了回去。 “我不要。” “为什么?” “这是母亲给你的。” “嗯?”如祈歪了歪脑袋,一脸疑惑。 如修虽然心智不全,但很懂事,他说:“哥哥以后会自己赚钱,赚了钱,给如祈买糖。” 如祈眼睛亮了,小舌头舔了舔唇:“真吗?” “嗯,给如祈买很多很多糖。” “好哦,哥哥买糖,哥哥买糖。”如祈在车里跳了起来。 如修担心他摔了,伸手在旁边 第197章:见红了 如修立刻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破旧泛黄的荷包打开,倒出来一颗漂亮的玻璃珠。 因是白天,珠子没有发光。 他将珠子递到如祈面前:“弟弟,这是你的吗?” 如祈一看,小手立马将玻璃珠抓了过去:“是仙女姐姐送给我的。” “仙女姐姐送给你的?” “嗯!” “是昨天晚上吗?” 青野抱着他回万喜寺的路上,就已经叮嘱过他,不要将山上看到的事情告诉别人。 他也答应了。 所以如修问起来,如祈也只是摇头:“如祈不能说。” 然后便闭紧了嘴巴。 如修心思单纯,也没再多问了。 另一辆马车里,杨氏一上马车就红了眼,怀了孕的女人情绪本来就不稳定,这回出门一趟好像更严重了。 她抓着蓝玉红玉哭着说:“本夫人劳心劳力为的什么,不都是为了如祁吗?他往日最听我的话,我说什么,他听什么……从来也没跟我顶过嘴,可昨天他竟然说我坏?他可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啊,怎么能说他娘坏?” 红玉安慰道:“夫人,二少爷还小,说的话不能当真。” 蓝玉跟着道:“是啊,您切莫心寒,二少爷昨天肯 定也是吓坏了,说了胡话自己都不记得了。” 杨氏绞着帕子,难过归难过,心底也气极了,一边拧着鼻子哭,一边咒骂道:“林家那狐媚子到底给如祁灌了什么药?她一句话,就害得我们母子离了心!如今不亲近我,反而去亲近如修那个蠢货。” 蓝玉和红玉:…… “我的儿子,凭什么被她一个外人教唆!等回了城,我定要上她林家好好讨个说法!” “夫人,您别气了,万事以腹中胎儿为先。” “大夫说了,您胎气才稳,切勿动怒,否则前几个月熏艾就白熏了。” 说道这,杨氏紧张的摸了摸肚子,一边让自己稳住情绪。 可后一秒,她神情骤变,掌心在肚皮上轻轻的压了压,觉得不对劲。 蓝玉看夫人表情异样,忙道:“夫人,您怎么了?” 杨氏慌了。 她感觉腹部涨涨的,而且一般早晨,自己就胎动得厉害,但从早上起来到现在,她都没感觉到肚子有任何动静。 而且手心压下去的时候,能感觉到痛意。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才情绪太过激动的原因,腹部那股涨涨的感觉越来越厉害。 她一把抓住蓝玉的手:“痛! 好痛!” 两个丫鬟也跟着慌了。 杨氏额上冒出了汗,身子也止不住的发抖。 蓝玉赶紧让车夫将马车停下来,转头回万喜寺。 …… 林念听从大雄宝殿刚回去,林念听和林书瑶就过来她屋里了。 林念听打了个哈欠,整个人萎靡不振,自打在寺里住了这两日,她的精神是一日不如一日。 林书瑶剥了一只酸桔子给她:“吃点酸的,打.打精神。” 林念听瞅了一眼,接都懒得接,泄气道:“吃什么都不管用,我现在就想赶紧回去,一刻也不想在这待了……二姐,你去跟姑太太说说吧,让我们早点回去。” “我哪有那本事。”见妹妹不接桔子,她自己吃了,酸得浑身打抖。 “姑太太最喜欢你了,你就说,你身子不舒服,要回去,姑太太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吧。” “我身子舒不舒服,姑太太一眼就能看出来。”林书瑶正色道,“断不能在她老人家面前撒谎,何况也就几日,你就这般坐不住了?” “二姐,你知道我的性子,平日下个雨出不了门,我都要闷死了,更别说待在寺庙里,还要听姑太太的话抄写一大堆佛经,你看看 我,手都抄肿了,等会还要继续去抄,我真的受不住了。”林念听苦着脸抱怨道,又将目光投向玉君,“玉君祖母,你可怜可怜我吧。” 玉君倒了杯茶给她:“喝口茶醒醒神。” 林念听哎了一声:“看来,这日子我还得撑下去。” “你不是习武吗?可是据我所知,江湖上那些有名号的武林高手都是能静得下心,沉得住气的,你若连这个都做不到,将来又怎么能成为一代女侠?” “玉君祖母,你可别诓我,教我武功的师父脾气可是最暴躁了,而且比我还沉不住气。” “所以你的那位师父才没能在江湖上排上名号……念听,习武之人,要先学会修心,你若真想武功得到增进,就一定要先从心开始修起。”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对的。”林念听转了转眸子,忽然凑到玉君面前,眼不眨的盯着她。 玉君勾唇一笑:“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林念听眯着打量的眸子,又故作老道的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说:“玉君祖母,我怎么觉得……你很不一般。” “哦?如何不一般?” “我说不上来,但我总觉得,你和一般的人不同。 ” 玉君笑了笑。 林书瑶的眼神却不由地深了深。 是啊,玉君自是和一般的人不同……从玉君识破自己指使别枝偷了绛纱灯,陷害林双双和藏书阁事件后,她就知道玉君非一般的人。 但她也知道,玉君是个好人! 替自己解了心结。 不然,她怕是现在还日日梦魇。 林书瑶转头林念听说:“老夫人的话说的有道理,念听,你就该多多抄写佛经,静静心。” 林念听难得不反驳,蹭的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抄佛经,修身养性。” 说罢,便出门了。 林书瑶哭笑不得,和玉君说:“还得是你的话,她才听。” “我不过是对症下药罢了。” 这时—— 门口一道疾声传来:“老夫人,老夫人……” 一丫鬟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 林书瑶斥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平时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丫鬟说:“如……如夫人出事了。” “她不是走了吗?出什么事了?” “如夫人半路上突然腹中不适,就又折返了回来,说是见红了,请老夫人过去看看。” “见红?” 怀孕才四个月就见红,那是不正常的。 第198章:如修,这世上不是谁都该救 丫鬟说:“如家的人知道老夫人精通医术,所以想请您过去帮帮如夫人。” 玉君神色平静,扬唇道:“请我过去?” “是,寺里的师父虽然也会些医术,但妇人怀孕见红这种事却是不大懂的,而且多少也得避讳,所以才差了人过来,请您过去。” 玉君勾了勾唇,让人捉摸不透。 她倒了杯茶,神情悠然,不理会门口的丫鬟。 林书瑶心思细,知道玉君在想什么,便同那名丫鬟说:“你去回了如家的人,就说老夫人这会在午睡,不便打扰。” “是。”丫鬟去了。 林书瑶看向玉君,说:“我知你心善,但也并非毫无脾气,如夫人三番五次羞你,口上无德,有失大家主母之风,你帮她是义,不帮,也情有可原。” 玉君浅然一笑:“二小姐看得清,是个明白人。” “那是因为,我娘也经常说我太善,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非什么大善之人,我也会有怨,会有恨,既然自己都做不到大义大善,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林书瑶苦笑,端起面前的茶饮,来掩盖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抹神伤。 没过一会,杨氏身边的丫鬟 红玉过来了。 她跪在玉君的房门口,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哭求道:“林老夫人,您救救我家夫人吧,救救她腹中的孩子吧。” 玉君凤眸流转,依旧清冷平静。 她看着红玉,淡淡道:“你家夫人明知自己身怀六甲,出门在外,丫鬟仆人带了一大堆,安胎的婆子和大夫却是一个也不带……说她莽,她倒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可说她细,偏又蠢成这般。” “林老夫人……” “前几日,我便提醒过如夫人,让她回家养胎,她却只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今日,又怎么想起来求我了?” “是我家夫人不对,冲撞了您,可腹中的孩子无辜啊,老夫人,您大人大量,莫与我家夫人计较,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救救我家夫人吧。” “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态度。” “奴婢给您磕头。” “让你家夫人,自己来求。” “可我家夫人腹中疼痛,卧在床上,起身实在困难,林老夫人,奴婢求您了,您帮帮忙吧。” “云柳,送这位姑娘出去。”玉君始终不容所动。 “是。”云柳上前道。 不管红玉说什么,也不管她怎么 磕头,玉君还是让云柳将她轰走了。 云柳返回来时,说红玉拉扯着她的衣裳,要她帮忙求求老夫人,云柳不仅不帮,还说:“如夫人不敬您,还屡次出言侮辱,老夫人不去帮忙是对的,叫她疼上一回,长长记性。” 玉君见云柳这丫头如今也颇有几分自己的性子了,便夸了她一句:“好丫头。” 可杨氏那边情况危急,眼下又只有玉君能救人。 这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得抓住。 于是…… 如修来了。 他眼眶红红的站在东厢房大门外,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玉君出来见他的时候,他声音哽咽道:“仙女姐姐,我不要你治我了,你帮帮母亲吧。” 玉君给他递了一块帕子过去,让他擦擦眼睛,并很严肃的告诉他:“如修,这世上不是谁都该救。” 如修不傻,他知道。 但…… “母亲肚子里还怀着弟弟,如修不想弟弟出事。” “可如夫人腹中的孩子本就保不住。” “仙女姐姐。”如修突然身子下沉。 玉君眉心一皱,伸手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微微下沉的膝盖又给托直了:“谁教你的?” 她怎么可能让如修 跪自己! 荒唐! 如修的手臂被她捏得很紧,他低了低头道:“母亲说,如果仙女姐姐不肯,就让我长跪不起。” 玉君的表情瞬间冷沉得可怕。 眼底更是锋芒可见! 云柳洞悉到了自家老夫人的心思,立刻把如修拉开,并气急道:“如修少爷,如夫人这是让你下跪逼我家老夫人呢,你怎么就那么听话?你这一跪,你让老夫人是去还是不去?别人也就罢了,你怎么也……” “云柳。”玉君喊住她。 “老夫人?” 玉君看着如修,眼下的他,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或许,他明白不了这一跪的深意,但他知道,自己好像做错了。 玉君走到他面前,拿过他攥在手里的帕子,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泪。 “仙女姐姐。” “傻小子。”玉君目光深沉,却又十分冷静,声音温和地道,“希望将来你治好以后,还能有这份善心。” 而后,玉君回了趟屋,换了身衣服,便带着云柳往禅房去了。 这一幕,正好被谢棠看见。 她的房间就在玉君对面,只隔着一个庭院。 看到玉君出去后,她关上窗户回到桌边坐下,哼声道:“还真把 自己当菩萨了?我就不信她连孕妇见红都能治。” 杏儿在旁道:“老夫人医术了得,兴许真能治。” 谢棠不悦,瞪过去:“你是谁的丫头?胳膊肘往外拐!” “奴婢……” “我看不必等回去了,一会就叫管事的把你发卖了。” “小姐息怒,奴婢知道错了。”杏儿打了自己两嘴巴子。 “行了行了。”谢棠不耐烦地道,视线又往门外的方向瞅了几眼,攥着手心,一脸阴邪道,“她最好把如夫人治死了才好,到时候如家人肯定找她麻烦,看她怎么办!” 杏儿不敢搭话。 谢棠又转头问她:“林念听那死丫头呢?” 杏儿低了低头,谨慎的回答道:“三小姐去了经房抄写佛经,说是要修身养性。” “经房?” “是,才去没多久。” “她怎么转性了?”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谢棠眯着眼思忖片刻,突然一道可怕的想法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让她的表情逐渐狰狞。 且带着杀气。 很快,她勾起了唇,笑得得意阴森,将杏儿拉到跟前,附耳交代一番。 杏儿听后,满脸怔色。 “小姐?” “不要叫人知道!” …… 第199章:配与不配,全看你 玉君到了禅房那边,如家的丫鬟仆人挤满了院子。 众人见她来,赶紧让出一条道。 玉君在门口净了手才进去。 正好撞上一丫鬟裹着一条沾了血的白色带子从里面出来。 只见杨氏浑身冒汗,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 人已经痛到没了力气。 嘴里却还虚弱的喊着:“我的孩子,孩子……” 蓝玉见着玉君,立马扑过来:“林老夫人,您快看看我家夫人吧。” 床边的位置腾了出来,玉君走过去坐下。 将杨氏的手腕捏住。 替她把脉。 杨氏气息微弱,但身上仍带着几分戾气,她死死看着玉君道:“都说你精通医术,你最好保住我的孩子,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如夫人!”玉君声音冰冷。 落在杨氏腕上的手指微微下沉。 杨氏顿时感觉手腕像被刀割一样,疼得大叫。 玉君颦了颦眉,斥道:“老实点!” 杨氏果然闭了嘴,方才的戾气也随着那股痛被打磨得干干净净。 连看着玉君的眼神都露出了一丝怯意。 玉君的手指这才松了几寸,继续给杨氏把脉,却又一边提醒她:“如夫人是死是活,本就与我无干,但你若想保 住腹中胎儿,就安安分分闭上你的嘴,切莫惹急了我,否则……我既能救你,也能看着你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 杨氏差点被吓晕了过去。 玉君替她把完脉,心中有底。 然后擦了擦手,起身走到旁边,冷冷的看着杨氏。 杨氏困惑:“你……你做什么?” 玉君扫了眼旁边的蓝玉和红玉,说:“扶你家夫人起来,她若肯给我磕三个响头,求我救她,我便施针开药,否则,就请如夫人另请高明。” 杨氏愕然:“你!” “我从不喜欢逼人,如夫人若觉得为难,便罢了。” “给你磕头,你……你配吗?” “配与不配,全看你。”玉君懒得啰嗦,转身要走。 “站……住!”杨氏费力喊道,想起刚才玉君说的那句“一尸两命”,她浑身便止不住的发抖。 玉君驻足,冷眼看她。 杨氏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是真切的感受过这个孩子的存在,就像自己身上的肉,若被挖走一块,那是何其的疼。 想到这,她哭了。 最终决心撑起身子。 蓝玉红玉见状,忙上前扶她。 将她从床上扶到了地上。 杨氏咬着牙,强忍着痛,缓缓在玉君面前 跪下。 这一跪,将她往日所有的高傲和风采,都压在了膝盖之下那块方寸之地。 玉君眸色微动,但依旧一脸冷漠。 她从不同情像杨氏这样的人! 杨氏满脸是汗,身子垂在地上,在蓝玉和红玉的搀扶下给玉君磕了三个头,然后声音发颤道:“林老夫人,我……我求求你,救救我腹中的孩子。” 说完这番话,腹部传来的痛,耗干了她最后的力气。 然后眼前一黑, 晕了过去。 一屋子的丫鬟拥了上来,将夫人抬到床上。 接着哭声一片。 玉君觉得太吵,就叫人全都出去,只留下蓝玉和红玉伺候,然后开始给杨氏施针。 女子怀孕三个月以内,不宜针刺小腹部的腧穴,怀孕三个月以上,腹部、腰骶部的腧穴也不宜针刺。 所以玉君为她针灸关元穴,此穴位可调节气血运行,具有安胎的作用,然后是子宫穴,此穴调节子宫功能,有助于缓解见红症状,再是足三里穴,调节气血,可以增强体质。最后是血海穴,调节血液循环,增加子宫血流量,同样助于缓解见红症状。 这几针下来,再加上推拿,杨氏见血的情况很快就没了。 蓝玉松 了口气,才问其原由:“林老夫人,我家夫人为何会突然见血?” “见血的情况有很多种,情志不遂,肝气郁结,日久化火,邪热迫血妄行,或房事过度,损伤肾气,以致冲、任不固,或饮食不节,思虑过度,伤及脾气,脾虚失于统摄……这些,都是原因,我看如夫人的情况,怕是都犯了!” “……”蓝玉浅懂。 “虽然见血的情况好了,但要保住这个孩子,却没有那么容易。”玉君交代蓝玉,“你家夫人性情暴躁,是大忌,如果真想保住这个孩子,往后可就得收敛了。” “是,奴婢一定劝着夫人。” “只怕你家夫人不听劝,也罢,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你去取纸笔过来。” 红玉出门取的纸笔。 玉君在纸上写下:川芎二钱、归身三钱、白芍三钱、川贝二钱、兔丝子二钱、姜活二钱、黄岑二钱、京芥一钱、川朴二钱、祈艾二钱、枳壳二钱、北芪三钱、炙甘草一钱。 并说:“如夫人身体寒冷,可加生姜三片同煎。” 接着又取来第二张纸。 继续写下:甘草半钱、茯苓一钱、白术一钱、薏苡仁半钱、地黄一钱、菟丝子一钱、黄 芩一钱、山药一钱,续断半钱、谷芽半钱、芡实半钱。 “吃完上一服药后七天,就换这副药方吃,吃上十天以后,再到林家的仁京堂来取第三服药。” 她将两张方子交给蓝玉。 让蓝玉赶紧去把药抓来,煎了给如夫人服下。 寺里有药房,什么药都有。 很快煎了药回来,杨氏也醒了。 杨氏感觉睡了一觉后浑身都轻松了,人也精神很多,腹部也不痛了。 而等她服完了药才发现,玉君早就走了。 蓝玉把玉君的话说给杨氏,杨氏默了好一会,才恍惚的问道:“她真的说……可以保住我腹中的孩子?” “嗯,林老夫人是这样说的。” “可有提什么条件?” “条件?”蓝玉摇摇头,“倒是没提,只说换药的时候去仁京堂取就行。” 杨氏将信将疑,人躺在床上,眼神晦暗不明的盯着头上的纱帐,久久没有说话…… …… 此时经房里。 林念听正在老老实实的抄写佛经。 她难得不去凑杨氏的热闹,而是听了玉君的话,在经房里抄写佛经,静静心,沉沉气。 要做一代侠女。 可她不知道,经房的窗子和门已经悄悄 第200章:经房失火 林念听抄完佛经后,累得有些眯眼了。 便趴在矮案上睡着了。 经房里很安静,四周的架子上点着蜡烛,火光摇曳。 突然一阵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倒了? 接着屋中西南角靠窗的位置亮起了一丝火光,伴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起先只是一丝白烟,过了一会,白烟变成了浓烟,浓烟变成了黑烟……一股一股的从经房的门框下往外冒。 不消一会,就已经蔓延到了旁边的经房。 林念听的丫鬟瑶琴从寺里厨房端了饭菜过来,想着小姐这个点应该也饿了。 可刚到经房外,就看到自家小姐所在的经房里冒出了浓烟。 里面燃着火光。 “着……着火了!”瑶琴大喊道。 手里的饭菜一扔,朝经房跑去,试图推门而入,可门上有一把锁,任她怎么推怎么扯,都无济于事,只能拼命拍打门板。 “小姐,小姐!”瑶琴急得大哭。 很快,寺里的和尚们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瑶琴便推着和尚,让他们赶紧把门撞开:“快把门撞开,我家小姐还在里面。” 经房的门很结实,几个和尚撞不开,还被从门框底下熏出来的黑烟呛得不行,而且火是从门 内烧起来的,火苗从门缝里钻出来时,差点把一撞门的和尚烧到了。 一小和尚喊道:“去拿钥匙开门。” 门上那把锁,就是平时用来锁经房的锁,负责看守经房的僧人们手里都有钥匙。 东厢房离经房很近,拐个弯就到了,二奶奶蒋氏和林书瑶看经房着火,又听丫鬟说三小姐在里面,吓得赶紧奔了过来。 谢棠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 她问杏儿:“你锁门放火的时候,没人看到吧?” 杏儿心虚道:“应该没人看到。” “要真被人看到,你就自己把事担了,到时候,我绝不亏待你的家人。” “……是。”杏儿眼神慌张。 “镇定点,林书瑶眼睛尖,心思细,别还没被人发现,你就自乱阵脚了。”谢棠抓住杏儿发抖发冷的手,提醒她。 杏儿稳住心神,努力把头低着。 到了经房,看到此景,谢棠心中痛快,暗道:“烧死她,烧死她!” 林书瑶见状冲了过去,二奶奶想拦,却没拦住,却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拉住了,然后将她推到瑶琴面前。 瑶琴扶住林书瑶:“二小姐。” 林书瑶都还没看清拉住自己的人是谁,就见一道 影子从眼前划过,一掌推开了经房的门。 上面的锁断成两半。 火苗也在门被撞开的瞬间从里面冒了出来。 幸好瑶琴反应及时,将林书瑶拉到了旁边:“二小姐,小心。” 可待林书瑶再一看,方才推开自己的那道影子径直的越过火势,迈进了屋内,很快被黑烟裹住,完全看不见了。 谢棠看到这一幕时,满脸惊诧:“刚才那人……是……是玉君?” 杏儿木讷的点点头:“是老夫人。” 她就这样冲进了火里? 谢棠不敢置信! 但很快,她心里就涌上了邪恶。 那就两个人一块烧死吧! 经房里,好在火是从门和窗的位置先烧起来的,里面还没有被烧,但已经滚满了浓烟。 玉君看到林念听趴在矮案上,应该是在睡觉中被烟闷晕了。 她将人托起来,摇了摇:“念听?念听?” 林念听迷迷糊糊睁开眼,身上却使不上劲,看到屋中的大火时,她自己都惊到了:“玉君祖母?” “我先带你出去。” 玉君扶她出去时,屋顶的房梁被火烧塌了,伴着一阵崩裂的声音,一截梁木砸了下来。 林念听下意识去挡,却发现自己心有余而 力不足。 反倒玉君身形矫健,扶着她堪堪避开了。 地面火星四溅。 但林念听一转眸,便看到玉君的脸上被刚刚掉下来的那截梁木划开了一道骤长的口子。 皮肉绽开,鲜血溢出,顺着她的脸流向衣襟。 林念听半软着身子,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大变,声音虚弱道:“玉……玉君祖母?” 接着,便晕了过去。 就在万喜寺的和尚们后一步进去救人时,玉君已经扶着林念听从里面出来了。 “三小姐!” “老夫人!” “阿弥陀佛。” 玉君将林念听交给林家的人后,便淡定的走到一旁,用和尚们打来灭火的水净手。 她脸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了。 云柳的双腿现在还是软的,主仆二人从杨氏那边回来,正好看到经房起火,老夫人想都没想就直接冲了进去,她没拦住,吓得差点瘫到地上。 林念听被送回了东厢房,经房里的火也很快灭了。 玉君回屋换了身衣裳,收拾干净后去了东厢房的正厅。 姑太太神情凝重的坐在里面。 谢棠也在,低垂着眉眼,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见玉君过来,姑太太道:“你怎么能往火里冲 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姑太太是担心她的。 与君说:“我也是担心三小姐,所以没想那么多了。” “再担心,也得先顾好自己。” “是。”玉君很乖。 姑太太眉心绷紧,始终未松半寸,她不放心,拉过玉君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问:“真没事?” 玉君扬着脸给她看:“有菩萨保佑,玉君真的没事。” 姑太太点头,叹了声气,又抚了抚胸口。 郑嬷嬷说:“老太太,您稳住。”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让我怎么稳住?”姑太太这辈子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但这回,确实是被吓到了,她往门外看了眼,问,“去看看,念听那丫头怎么样了?” 郑嬷嬷刚要过去,林书瑶就来了。 她说:“姑太太放心,念听没事,只是呛了烟,人还晕晕沉沉的,需要休息。” 姑太太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好端端的,经房怎么会着火?” 问到这,谢棠有些心虚,一双眼睛悄悄抬起来,打量着大家的神色。 却在看向玉君时,正好被玉君的眼神撞上。 她心跳骤然紧了一拍,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立马将视线挪开,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第202章:他有他要做的事 怎么会一点事也没有? 林念听盯着玉君的脸久看后道:“我明明看到你的脸被划伤,流了好多的血。” 玉君表情平静,见林念听连外衣都没穿就跑了过来,便示意云柳从架子上拿了件衣服披到她身上,并道:“你看错了。” “不可能。”林念听斩钉截铁道,“我真的看到了。” 说着,她想伸手去碰玉君的脸。 玉君抬手,将其挡开。 原本温和的眸子,在抬手之际,突然染了一抹冷意。 林念听被这一眼看得通体发凉。 好似不认识她了。 玉君神情严肃的看着她,语气清冷且带着几分威严道:“念听姑娘,你体内吸入浓烟可大可小,要仔细休息才是,快回你自己屋里去。” 林念听是个犟性子。 不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浑身不舒服,正要说话…… 林书瑶就追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件衣服,但见妹妹身上已经披了一件,便将自己手里的交给丫鬟,然后伸手拉住林念听,将她拽了回去。 人一走,云柳看着自家老夫人时,眼底多了份异样。 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问道:“老夫人,您的脸真被木头划伤了吗?” 老夫人的脸上明明 没有伤口,可三小姐又不像是会胡说的人。 玉君转身走到窗前,又去摆弄她前两日从后院摘来的七叶树花,花叶养得很好,只是拿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扎破了手指。 顷刻间又愈合了。 她背对着云柳道:“世上……哪有那样的怪物?” 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平而寡淡。 云柳想了想,也是! 若真伤了脸,流了很多的血,现在看起来又怎么可能一点事也没有。 这世上,也没有能一息间就恢复伤口的怪物。 云柳嘀咕道:“看样子,三小姐是真的被烟熏迷糊了。” 林书瑶拉着林念听回了屋,她满脑子都还是玉君被梁木砸伤的那一幕。 “二姐,这种事我是不会胡说的。” “我知道你是担心老夫人,可你也看到了,她脸上哪有什么伤口?就是你看错了。”林书瑶根本不将她的话放下心上,倒了水过去,“喝点水,消消你身体里的尘。” “我不喝……咳咳咳……” “听话!” 林念听咳得厉害,只好接过姐姐递来的水仰头干了。 林书瑶把她扶到床上:“这次你大难不死,也不知道往后有没有福气降到你头上。” “那是我天生 命大。” “等回去后,咱们得好好备份礼,送给老夫人。” “二姐……” “你还说!”林书瑶知道她又要说回刚才的事,及时制止了她,并握住妹妹的手,严厉道,“念听,不管你在经房里看到了什么,这事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可不兴往外说。” “为什么?” “你想别人把你当疯子?还是想别人……把老夫人当怪物?” 呃! 林念听猛然噎声。 她倒没考虑过这一点。 林书瑶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深长道:“你自己沾了麻烦也就罢了,但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你只要知道,是老夫人冲进火里救了你,别的,不需要深究。” 林念听痴痴的看着姐姐:“二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书瑶摇了摇头:“总之,你谨言慎行。” 说完,便出去了。 林念听呆坐在床上好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打了下自己的嘴,后自后觉。 要不是二姐及时拉住自己,她就差点闯祸了! 这事万一传出去,让大家都知道玉君的脸在救自己的时候划伤了,不信的人,便只当她是说胡话疯了,可若有人信了,岂不把玉君祖母当成怪物? 那 还了得! 她呼了口气,开始给自己洗脑:“幸好幸好……一定是我看错了。” 林书瑶从妹妹屋里出来,在回自己屋里的时候,看了眼玉君的房门,她表情复杂,目光深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天在客栈,她看到玉君徒手接住了林念听扔出去的碗。 这次又亲眼看到她冲进火里救人,出来时却安然无恙。 再加上念听的话…… 林书瑶越想越觉得奇怪! 但方才她说给林念听的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谨言慎行! …… 西厢房。 今日难得天晴见了会日头,六爷坐在庭院里养神,手边一壶清茶,香气四溢。 他虽看不见,但听力和嗅觉却比常人更加敏锐。 今日一早他听到禅房那边动静不断,之后又闻到经房那边传来阵阵烧焦味,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本就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热热闹闹的事。 所以当年先帝驾崩没多久,他就以眼疾发作为由,在新帝刚登基的第二天,就举家迁离京城,前往封地就藩,一呆便是四十年,从不过问朝纲要纪。 黑甲护卫来报,说了经房失火的事。 六爷躺在摇椅上,声 音低低道:“这万喜寺真够热闹的,昨晚上丢了个孩子,今天又火烧经房。” “爷,要不咱们回吧?这万喜寺真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再等等,等林家的人回了,我们再回。” “您真相信那位林老夫人能治好您的眼睛?”说话的是六爷的心腹左伦,长相正派,身材健硕,他说,“当年林老太爷在世都对您的眼疾束手无策,她,能行吗?” 六爷坐起身,遮在方布下的眼睛动了动,神色上闪过一抹哀伤,又很快趋于平静,他手一伸,侍女便往他手里递了杯茶过来。 左伦低了低头,不敢再言。 饮了口茶后,六爷沉了口气,才道:“我已年过半百,也瞎了几十年,早就习惯了在黑暗里摸索生活的日子,用耳朵听,用鼻子闻,用感觉去走,本不抱什么希望了……但突然有人跟我说,她能让我重获光明,让我看到我想看的,甚至,还能让我做我想做的,就像是把我心里灭掉的那团火又给点燃了……左伦,你说,我是信还是不信?” 左轮一个铁骨铮铮的赤血男儿。 因这番话,红了眼。 他知道,爷之所以想 第201章:这场火不简单 没一会,二奶奶从前院回来了,她告诉姑太太:“已经问过了,说是经房里的烛台打翻,这才着了火。” “那门又怎么会上锁?” “这个他们也说不清,寺里的经房到晚上才会落锁,但有些小和尚为了偷懒休息,会提前锁经房的门,主持问了一遍,没人敢认,便罚了所有看守经房的和尚。” “荒唐!”姑太太斥声。 “好在念听那丫头没事,有惊无险,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三媳妇交代。”蒋氏说。 “倒是多亏了玉君,要不是她,那火就真把人烧死了。”姑太太说。 林书瑶看向玉君,屈膝谢道:“老夫人,多谢你救了念听。” 玉君说:“一家人,何来谢字。” 林书瑶眼眶湿润,十分感激。 谢棠见此事没怀疑到自己身上,暗中长松一口气,可一转眼,她就发现玉君又在看自己。 那眼神,说不出来的寒。 让她心里越发心虚。 可一想到她们又没有证据,便将心虚压下去,大胆的迎上玉君的目光,问道:“老夫人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玉君目光深了深,语气淡淡道:“谢姑娘好像吓得不轻。” “我胆子小,自然是 被吓到了。”谢棠说着,用手捂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谢姑娘最好是真的被吓到了,这样以后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的时候,也会多份警惕,免得像今天这样,一个不注意烛火倒下,烧得连人都没了。” “棠儿听老夫人的,一定小心。” 旁人听不出这话里的玄机,姑太太却是有个心思的。 等大家走后,姑太太问郑嬷嬷:“经房突然失火,你怎么看?” 郑嬷嬷跟了姑太太大半辈子,一下便明白了姑太太这话问出来的意思,她将屋里伺候的丫鬟都支了出去,才道:“老太太眼明心亮,定是觉得这场火不简单,莫不是……怀疑谁?” “你觉得是谁?” “老奴愚笨。” “你这个人精,哪有你愚笨的时候,说吧,现在就你我主仆二人。” 郑嬷嬷蹲下身,一边为姑太太捶腿,一边说:“刚才林老夫人同谢家姑娘说的话,老奴倒是听进去了,可是谢家姑娘有这么大的胆子吗?那可是放火杀人啊。” “这人性啊,是揣摩不出来的。” “那若真是谢家姑娘做的,小小年纪,实在可怕。” 姑太太默了默,在想另外一件事。 郑嬷嬷问:“您这是在想翰林少爷的婚事吧?” 姑太太点了点头:“虽说翰林是个秀才不成气候,可娶了这样的女人进门,怕也会冲了我们洛家的运势。” “所以,您是取消了这门婚事?” “既答应了的事,又岂会反悔。”姑太太思忖片刻,道,“等她嫁过来,要是敢生事端,乱棍打死了也罢!” …… 谢棠回到房里后,心还是颤的。 玉君说的那番话差点让她露馅了,还好当时稳住了。 她喝了几杯水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杏儿却早就慌得不行了,毕竟是她偷来的锁,也是她放的火……一旦被发现,死的是她。 谢棠将她揪到跟前,警告道:“你最好将嘴巴闭严实了,要是敢透露半个字,到时候别怪我弃你不顾。” 杏儿自小跟着谢棠,帮她做了很多坏事。 但却是第一次做这种杀人的事! 她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小姐,您一定要保奴婢啊。” “只要你咬紧牙关不说,也不要叫人瞧出来,你自然没事。” “但……但奴婢真的害怕。” “怕什么怕!林念听不是没死吗!”谢棠满脸阴毒道,“她能放蛇咬我,我怎么就不 能放火烧她!” 杏儿伏着身子,双肩颤抖,不敢抬头看谢棠。 谢棠捧起她的脸,说:“杏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的性子,只要你好好替我办事,该赏给你的,一样也不落,可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叫你不得好死。” “奴婢不敢,奴婢一心向着您。”杏儿情绪激动。 谢棠立马捂住她的嘴,警惕的朝窗户外看了眼:“这么大声做什么?怕别人听不见吗?” 杏儿抿住唇,不再说话。 隔壁就是林念听的屋子,声音大一些,她怕有人听到。 玉君从姑太太那出来后,和林书瑶去看林念听。 林念听还没醒,两人便转去了玉君的屋里说话。 “要不是你,我真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林书瑶虽然看似冷静,其实心底比谁都怕,沉了沉声,继续道,“不过……你竟一掌就将门给推开了,这么大的火你冲进去,身上却一点伤也没有,奇怪。” “这大概就是我的福气吧。” 过了一会,丫鬟来说,林念听醒了。 林书瑶一听,赶紧过去了。 林念听虽然呛了烟,身体难受,但到底是练过武的,没那么娇气,直接就下床了, 还嚷嚷着饿了。 瑶琴见小姐没事,喜极而泣,赶紧去厨房给她拿吃的去了。 林书瑶连倒了两杯水给她喝,问她好点没有? 她晃了晃脑袋,人也渐渐清醒了,忽然想到什么,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玉君祖母呢?” 林书瑶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忙拉她坐下:“她人没事。” 林念听一把甩开她:“怎么会没事?我亲眼看到她的脸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流了好多的血,你还说她没事!” “有……吗?”林书瑶都茫然了,想了想道,“老夫人脸上哪来的什么口子?念听,你是不是晕糊涂了?” “我去找她。” “念听。” 林念听不顾阻拦,冲出了房间,越过庭院,来到了玉君的屋门口,担心的喊道:“玉君祖母。” 一进门,就见到玉君坐在里面。 再仔细看玉君的脸……白皙光滑,别说什么口子了,就连半点瑕疵都没有。 林念听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 她当时虽然呛了烟,神志不清,但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玉君祖母的脸的的确确被掉下来的梁木划开了一道口子,她看到了裂开的伤口,看到了流下来的鲜血。 “你的脸?怎么会…… 第203章:梦 晚上吃过斋饭,姑太太就吩咐下去,说明天一早回城。 再住下去,真不知道还会出点什么事! 她虽是林家的姑太太,可说到底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林家这几个孩子是跟着她来万喜寺的,万一真有个好歹,她将来死了也无颜面对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念听听到明天就可以回去了,顿时来了精神,认为这是自己火里逃生后因祸得福,终于不用闷在这破庙里,无聊死她了。 当天夜里,雷声阵阵,又下起了雨。 谢棠却一直睡不着,她心里慌得很,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越来越沉…… 屋里没有点灯, 她翻了个身,眼前一道寒光闪过。 刺得她下意识闭眼。 再一睁眼,眼前是一支锋利的簪子,只落半寸,便会扎进她的眼睛里。 “啊!” 谢棠刚张嘴还没喊出来,嘴巴就被捂住了。 接着一道黑影压下来。 明明近在咫尺,她却看不清此人的脸。 “唔唔唔……你是什么人?”被捂住了嘴,说的话含含糊糊不清楚,但她也不敢乱动,生怕那簪子扎下来。 她虽然看不清这人的相貌,但能感觉到她身上强大冷凛的气场, 光是一个呼吸,就让她寒毛直竖,喉咙发紧。 来人手里的簪子,缓缓从谢棠那满是惊恐的眼睛前移开。 落到了她的脸颊上。 簪子的尖头抵在皮肉上,冷意席卷她全身。 不要! 她害怕极了。 就在簪子压下去的瞬间,她感觉到了痛! 顺着脸颊往下,在她脸上划开了一道骤长的口子,一股热液也顺着伤口流向她脖颈,染红了她的衣襟。 谢棠被压在床上动弹不得,连手脚都好像失去了知觉。 她哭得眼睛涨红,额角青筋狂暴。 想到自己的脸被划开了口子,她便如坠冰窖,一脸死气。 突然一道闪电劈下来,把屋里照得通亮……压在她身上的那道影子也凭空消失。 她从床上惊坐起来,才发现…… 屋里只有自己! 她摸着自己的脸,手心湿湿的,不知道是泪还是血? 杏儿听到声音推门进来,赶紧把蜡烛点上,就看到自家小姐大汗淋漓的坐在床上,头发凌乱,被褥也落到了地上,倒了杯水送过去:“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哐当!” 递过去的水杯,被谢棠发疯似的打掉。 杏儿吓得浑身一缩。 谢棠瞪着惊恐的眼睛, 命令杏儿:“把镜子拿过来!把镜子拿过来!” 杏儿愣了片刻,才将一面手持铜镜取过来。 谢棠抓过镜子,惊魂未定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哪里有什么伤口?哪里有什么血? 只是雨水罢了。 她长松一口气,宛若劫后余生。 杏儿不明:“小姐,您怎么了?” 谢棠喘着气,看了眼合上的窗子,眼神里还带着恐惧,她紧张的问杏儿:“刚才有没有看到人进来?” “没……没看到有人进来,小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噩梦?”谢棠抿了抿唇。 竟也一时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真的? 可如果是梦,她明明感觉到脸上传来的痛,是那么的真切! 可如果不是梦,为何自己脸上一点事也没有? 那个人……又是谁? 杏儿见她失神,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姐?” 谢棠将滑落的被子扯了上来,紧紧的攥着,气喘吁吁的道:“今晚不要灭灯,你在屋里守着,哪里也别去。” “是。” 杏儿把门关了,守在屋里陪着谢棠。 谢棠躺在床上,却不敢合眼。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稍微眯了会。 吃早斋的时候,姑太太注意 到谢棠眼睛发红,整个人没精打采,丫鬟们布菜的时候,只是不小心勺子碰响了碗碟,就把谢棠吓了一跳。 二奶奶蒋氏问她怎么了? 谢棠说没事,吃了两口就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这孩子,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蒋氏虽然纳闷,但也没多问。 早斋后,林家管事备好了马车,把各位主子的东西先搬了上去。 姑太太拉着玉君同乘。 说有话同她说。 玉君从谢棠身边经过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伸手扶了扶头上那支银簪。 谢棠的视线也自然而然的顺着她的手势,看向那支银簪。 当即咯噔一下! 簪……子! 是昨天晚上划破自己脸的簪子!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晃了晃脑袋,再一看,玉君已经上了姑太太的马车。 不! 不可能! 她心里翻江倒海,彻底凌乱了。 林念听走过来看到她这副跟见了鬼的表情时,冷哼了一声道:“你撞邪了?眼睛瞪这么大,想吓死人啊!” 谢棠赶紧敛回目光。 低了低头,把脸上的异常掩去。 “林念听,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嘴里干不干净,你把脑袋伸进去看看不就知 道了。”林念听故意张开嘴恶心她。 “无聊!”谢棠嗤声,转身让杏儿扶自己上了马车。 林念听占了嘴上的得意,也准备上马车时,突然想到了什么,用力拍了拍谢棠的马车车壁。 谢棠暴怒的掀开窗帘:“林念听,你有完没完?” 林念听眼神滚出一抹杀意,质问道:“我问你,昨天经房失火的时候,你在哪?” 呃—— 谢棠眼神明显怔了下,很快又恢复。 她稳住心神,斜了林念听一眼:“你管我在什么地方?我难道还能在里面,陪着你一起被火烧死吗?” “谢棠!” “林念听,你别逮着人就乱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经房失火跟我有关,是我放火烧你。” “那你认不认!” “我为什么要认?杀人放火,送到衙门那可是死罪,我就是再讨厌你,也不至于做这种事,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坏,故意放蛇害人吗?”谢棠声音拔高,手心里冒出了汗。 林念听捏着拳头狠狠往车壁上一捶。 吓得谢棠赶紧把窗帘落下,躲在车里。 只听到林念听在外面吼道:“谢棠,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你放火证据,不然我拧掉你的脑袋! 第204章:这梁子,是结了 直到林念听上了马车,谢棠的心才松下来。 摊开手一看,全是汗。 杏儿紧张道:“小姐,三小姐是不是怀疑咱们了?” 谢棠转头瞪她:“慌什么!她就算怀疑又怎么样?她有证据吗?”说着,谢棠自己也有点虚,再三跟杏儿确认,“你……你确定当时锁门放火的时候,没人看到吧?” 杏儿很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奴婢确定,没人看到。” “那就行。” “但三小姐一旦起疑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她还你能杀了我不成!”谢棠哼声道,“那也要她有这个本事。” 她不怕! 等姑太太回了江北,就会派人送聘礼来,到时她嫁给了洛缙云,成为了官家夫人,小小一个林念听,她根本不用放在眼里。 想到这,她也就不虚了。 但是…… 她又抓住杏儿问:“你刚才看到玉君头上那支簪子没有?” 杏儿茫然摇头:“奴婢没注意……小姐,怎么了?” 谢棠脸色沉得厉害。 那根差点扎进她眼里的簪子,就是玉君头上戴的那支。 昨晚上那人,是她? 可如果是她,她怎么做到突然从自己面前消失的? 她 越想越糊涂…… 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 而林念听那边,心里的怀疑越来越重。 林书瑶问她:“想什么呢?” 林念听眯着眸子分析道:“虽然当时我睡着了,但如果寺里的小和尚要锁经房的门,是不是也该进来看一眼?看到我在睡觉,也该把我叫醒才对,可既没叫醒我,也没进来看,就这样把门给锁了,是不是太奇怪了?还有……就算要锁门,是不是也要把经房里的蜡烛灭了?” 林书瑶听她自顾自的琢磨着,心下一紧:“你这话,好像是在说,有人故意锁门,故意放火?” “而且是故意杀我!”林念听的声音忽然拔高道,“一定是谢棠!她记恨我放蛇咬她,所以才逮到这个机会放火烧我。” “念听,话可不能乱说。” “不然你告诉我,为什么小和尚天还没亮就锁了经房的门,既然要锁门,又为什么不进去灭灯?” “……”林书瑶只稍微一想,便也觉得此事蹊跷,但她比林念听冷静,考虑事情也考虑得更深,说道,“念听,就算你怀疑谢棠,可没有证据,她是不会认的,而且就算是她做的,你也 奈何不了她。” “为什么?”林念听激动道。 “她脚受了伤,连走路都难,又怎么还能去锁门,去放火?” “那就是她指使杏儿做的!” “所以,这就是你奈何不了她的原因,即便你将证据摆在她面前,她也可以全部推到杏儿身上。” “杏儿是她的人,杏儿做的,就等于是她做的。” “可衙门不会这么认为。”林书瑶沉着冷静的和她分析道,“杏儿自小就跟着谢棠,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她一定会将此事全揽在自己身上,况且,她还有家人,谢棠定是许诺了她,只要她咬紧牙关,便不会亏待她的家人。” 林念听一听,激动得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太大,头直接撞在了马车顶上。 “啊!”痛叫一声后她又弹坐了回来。 “你小心点。”林书瑶帮她揉脑袋。 林念听满脸的不服气:“照你这么说,我是拿她没办法了?” 林书瑶摁住她道:“那你想怎么办?找到证据后,把杏儿送官,再让官府的人把谢棠也关起来?你觉得可能吗?关键是,你哪来的证据,纵使真的有证据,也被那场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二姐 她可是放火杀人啊!如果不是我命大,不是玉君祖母把我救出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一具尸体。” “你越说越瘆人。” “本来就是!”林念听情绪激动,气呼呼的撸起袖子,就差冲到谢棠面前将她五马分尸了。 林书瑶知道妹妹的脾气,只能尽心劝抚道:“你都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谢棠指使杏儿放的火,自己就在这里干生气,气坏了,倒叫别人看笑话。你身体还没完全好,乖乖坐着,别再乱动了。” 林念听越想越气,可二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就算真的有证据,以谢棠那般狠毒的人,一定会让杏儿替她顶罪。 想到这,她便捏着拳头往自己膝盖上狠捶了两拳。 林书瑶拍了拍她的手叮嘱道:“还有,回了家,可千万不能在娘面前乱说。” 林念听负气似的扭过身,丧着脸道:“知道。” 她心里笃定就是谢棠干的! 反正这梁子,是结了! …… 姑太太的马车里放置着矮案,专门用来泡茶。 郑嬷嬷沏了一杯茶,送到玉君手里:“老夫人尝尝看,这是老太太专门从江北带来的茶。” “谢嬷嬷。” 玉君接过茶品了一口,唇角微扬道,“浓淡相宜,入口甘甜,不涩,不重,应该是封了几年的陈茶。” “老夫人好舌头,这都能尝出来。” “以前在乡下时,喝过几回。”玉君将茶盅递还给郑嬷嬷,“请问,这是什么茶?” 郑嬷嬷笑着接过茶杯,看向姑太太。 姑太太不像在几个晚辈面前时严厉的样子,反而温和慈祥,看着玉君道:“是阳羡茶,我们洛家的茶。” 郑嬷嬷从茶盒里倒出几片给玉君看。 阳羡茶紧直锋妙,虽是封了几年的陈茶,但色翠显毫,捻起一片放到鼻尖,清香淡雅。 “老太爷在世时,最喜欢喝的,就是阳羡茶,我每年都会派人送一些来,他那人,舌头刁,尤其爱挑茶。”说起老太爷,姑太太脸上都是笑。 玉君也跟着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 可姑太太却突然叹了声气,看着玉君的眼神,也落了一丝心疼,她说:“那位如家夫人刁难辱骂你的事,我都听人说了,你却还不计前嫌帮她保胎,实在难为你了。” 玉君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事? 便只道:“如夫人腹中孩子的无辜,我也只是尽份薄力罢了。” 第205章:姨娘是个有远见的 “她敢欺辱你,便是知道你在林家没有倚仗。”姑太太含蓄的说道,“你处境艰难,我都看在眼里……可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很长,自己要为自己打算才是。” 玉君明白姑太太的意思。 是念她可怜,年纪轻轻就嫁给老太爷,想让她三年守丧期满后,另嫁他人。 不必一辈子在林家做寡妇,受人欺辱。 她垂了垂眸道:“这话,二奶奶也与我说过。” 姑太太认真的问她:“那你自己怎么想?” “老太爷待我很好,是恩情!我既然选择嫁给老太爷,就没想过有什么打算。” “你真要一直留在林家?” “玉君自小在乡下长大,能得老太爷垂怜,是我的福气,如今衣食无忧,也没有儿女之事烦扰,反倒是件幸事,况老太爷对我恩重如山,我就是为他守一辈子的寡,也心甘情愿。” 姑太太听到这番话,心中大有感触! 当年她夫君早亡,偌大的洛家一团乱,亡夫的几个兄弟又闹着分家,为了那点家财大打出手,她一个妇人,只能咬着牙往前站,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撑起风雨飘摇的洛家。 有人劝她,以她林家嫡女的身 份,即便二嫁也不会差。 可她与夫君的感情,外人又怎么会明白? 她就是靠着对亡夫的那一点念想,才一天一天将洛家支撑了起来。 成了如今江北最大的茶商世家。 而玉君对老太爷的忠贞情意,让姑太太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重情重义,是个好姑娘。 姑太太点头,沉声道:“果然,老太爷没有看错人。” “玉君多谢姑太太为我着想。” “你是老太爷的继室,便是我的嫂子,我自是要为你着想的……往后你在林家遇到什么难事,只管让人带信到江北,我虽一把老骨头了,但要为你做主,还是可以的。” “您这是要回江北了吗?” “嗯,打算过两日就回去了。” “怎么不多住些日子?” 往年姑太太来林家小住,不是半年,就是两三个月。 这次,连一个月都不到。 郑嬷嬷道:“老夫人,这次老太太过来,其实是来看您的,所以不会住太久,而且老太太这两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年前又着了风寒,上个月才好些,朗州不比江北,正值雨季,不适合养身子。” 姑太太看起来硬朗,但 其实底子已经有些虚了。 玉君说:“姑太太,我给您把把脉吧。” 姑太太点头,将手腕伸出来。 郑嬷嬷托着。 等玉君把完脉,郑嬷嬷问:“老夫人,如何?” 玉君说:“从姑太太脉象上看,只是身子有些亏,吃些温和的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郑嬷嬷随身带着姑太太的药方,她拿出来给玉君看。 玉君看完药方后,皱了皱眉道:“虽然是一方治体虚的药,但体虚也分很多种,姑太太是阳虚,所以才会畏寒,四肢发冷,而麦冬、知母和太子参这几味药材都是用来治阴虚的,不大适合姑太太用。” “难怪老太太从年前喝到现在,一点也不见好,明明已经入春了,手脚还是凉的。”郑嬷嬷扯过那张方子,差点气得揉成一团,“给老太太看病的大夫还是府里的老人,这都能弄错。” “等回了府,我写一张方子给姑太太。” “要的要的,老夫人的医术,老奴信得过。”郑嬷嬷看向姑太太。 姑太太和玉君说:“那就你替我写张方子吧。” 玉君点头:“嗯。” 郑嬷嬷折好那张方子,塞到了衣服里。 姑太太 则说起了另一件事:“玉君,我这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您说。” “本也关系不到你,但你毕竟是林家的长辈,得让你先知晓了。” 玉君静听。 姑太太说:“是谢家那丫头的婚事,前些日子,大侄媳妇突然过来和我说,沈家夫人看中了我夫家的远房侄子翰林,那孩子三年前中了秀才,正在备今年的科考,倒也是个上进的,但是性子太温,书也读得太死,中个秀才都万难了,也就不必肖想今年能高中了。” 玉君一听,这可是件趣事。 她既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姨娘这是想请大奶奶为女儿做媒,那您的意思是?” “我已经答应了……但谢家那丫头心思重,城府深,翰林又是个嘴笨的,平时见了面都低着头,连人眼睛都不敢瞧,娶了谢丫头后,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那您为何还要同意这门婚事?” “你有所不知,翰林虽出自洛家,但两家来往并不多,翰林的母亲身子不好,常年卧榻,父亲又是个好赌的,家底早就败光了,不过翰林自己争气,中了秀才,在江北县衙谋了个散差,还算体面,谢丫头虽然 心思重,但也不见得是件坏事,说不定还能帮衬到翰林,我这才动了私心,而谢家夫人又看中了翰林,两全其美的事,我这老婆子,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玉君想了想,问道:“翰林少爷的家境,姨娘可都清楚?” 郑嬷嬷道:“谢家夫人那般精明,定是打听清楚了,才请大奶奶上老太太这来说媒。” “我一直以为姨娘是攀附高门之辈,却没想到,她是个爱才之人。” “怎么说?” “以翰林少爷的家境,姨娘又怎么舍得让女儿嫁过去?但翰林少爷既是秀才,今年又在备科考,想必是盼着翰林少爷高中,将来成为朝中栋梁,谢姑娘也就是官家夫人了。”末了,玉君又夸了句,“姨娘是个有远见的。” 郑嬷嬷接过她的话尾道:“大奶奶来说媒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姑太太说:“此事,林家还没几个人知道,要等我回了江北,让人下了聘礼,才算定下来。之所以跟你说,是想着谢家丫头出嫁前还有很多繁琐的事要准备,你是林家的长辈,有些得你帮忙安排,” 玉君颔首:“玉君明白,那就一切都等翰林少爷的聘礼来了再说。” 第206章:清正门风 姑太太说:“谢丫头自小在林家长大,出嫁也是从林家的门走,虽然未必会麻烦到你,但你是林家辈分最高的人,还是要与你客客气气说一声。” “姑太太言重,谢姑娘是大奶奶的外甥女,而且有姨娘在,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 “嗯。” 关于谢棠的婚事,说到这也就为止了。 因姑太太还要休息,玉君便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她刚走,郑嬷嬷便说道:“老太太,老奴怎么觉得,老夫人话里有话。” “你也听出来了。” “先是经房失火,老夫人有意点了谢姑娘几句,方才说起这桩婚事,又提了句谢家夫人有远见,这话乍一听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 “她这是在提醒咱们!”姑太太心明,早就听出来了。 “老夫人真是这意思?” 姑太太老脸深沉,心思不明,说道:“一直以为谢丫头心思重,顶多就是计较一些家门小事,可若真起了害人之心,这样的女子,是断不能让她进我洛家的门……乱棍打死作罢,可毁了翰林,那便是顶了天的大事!还有那谢家夫人,玉君的话倒确实提醒了我,谢家夫人当真有远见,看中了翰林长进?料定他能高中,女儿能做官家夫人?那蠢 笨的妇人,能有什么远见!” 郑嬷嬷说:“都是大奶奶来说的媒,谢家夫人还没张过嘴呢,况这么大的事,大奶奶应该不会胡诌吧?而且您瞧,谢姑娘也是认的,还担心她哥哥的事会影响到她的婚事,特意熬了粥来给您呢。” 这当中,应该没有差错啊? 可玉君的话,姑太太不得不深想。 她交代郑嬷嬷:“等回了林家,你找个机会去探一探,看看谢家夫人那边,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许氏诓骗了咱们,我定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清正门风!” 对付这种家宅小人,姑太太有的是手段。 …… 林家的车马一直到暮色四合才回的府。 许氏和三奶奶柳氏,还有沈姨娘等在门口,见姑太太下马车,一拥的迎了上去。 姑太太有些乏,没给她们什么好脸色。 直接让郑嬷嬷搀着自己回了回清堂。 许氏关心了那几个小辈几句,大家都没提经房失火的事。 随后三奶奶和沈姨娘就领着各自的女儿回去了。 玉君乘了一天马车,也有些累,回到栖迟院洗漱一番,准备早点休息。 却不想青野来了。 这次还好,他是规规矩矩敲的门。 云柳给他开门,见到这小子时,先是瞪了 他一眼,语气怒嗔道:“你还好意思来,打晕我就跑,还没跟你算账呢。” 青野尴尬一笑:“云柳姑娘见谅,当时情况,无奈之举。” “那,你这是来给我赔礼道歉的吗?” “咱们的事先暂时放一边。”青野往玉君的屋门口看,神情凝重道,“我是来找玉君姑娘的。” “我家老夫人刚回来,一路上累得不行,正要休息了。” “我家主子有事,需要玉君姑娘走一趟。” “什么事?不能明天说?你……” “青野大哥,进来说话。”屋里传来玉君的声音,打断了云柳。 云柳错开身子让青野进去。 当青野从她身边经过时,这丫头红了脸。 心跳砰砰直跳! 她赶紧低下头,捂住胸口,不叫青野看到。 而这傻大个又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快步来到了玉君的房门口。 没有进去。 玉君已经卸了珠钗,一头秀发披在肩上,那张脸在烛光的映衬下,透出了一种清冷孤傲的美。 青野看了一眼就立刻把头低下了。 “玉君姑娘,您去看看我家主子吧。”他声音焦急。 “他怎么了?”玉君颦眉。 “自万喜寺回来后,主子就寒症发作了,林大人虽然施了针,开了药 但主子的情况还是不大好,晕晕沉沉了两日,现在还没怎么清醒。” 屋里持久没有动静。 青野着急,一抬头,便见玉君出来了。 她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衫,手里拿着一根木簪,动作利索的将垂落在耳朵两侧的头发挽到脑后,迎风而出,衣袂飘飘,仿佛浑身都散着光。 “玉君姑娘。” “走吧。”玉君直接越过青野,从廊芜下拿了把伞,撑开往外走。 步子很急。 她没想到,商亭羡竟然撑了这么久! 两人从寒潭里上来时,她以为商亭羡会寒症发作,但他不仅没事,还生火搭架子,同她说了这么久的话。 原来一直在硬撑! 而她当时心绪太乱,没看出来。 青野见状,赶忙跟上去。 玉君让云柳留下,不必跟着,快步转到云台院,直接进了商亭羡的屋。 屋里有两个丫鬟伺候着。 正在给炉子里添炭火。 而商亭羡躺在床上,唇角发白,脸色并不好。 即便睡着,他的眉心也从未松展过一寸。 林文远已经为他施过针了,体内的寒气虽然控制住了,但寒症发作后,身体消耗的厉害,再加上落水,染了点风寒,所以身体就像一块冰,必须用火来暖。 玉君走到床边,先用手背探了下商亭羡的额头。 很冷! 青野压着声音问道:“玉君姑娘,主子他不会有事吧?以前寒症发作,也没出现过这种晕睡的情况……林大人这会刚走,可我还是不放心,所以只能找您过来看看。” 玉君扭头吩咐那两个丫鬟:“去打盆热水来。” “是。” “我去吧!”青野动作快,转身就提了一桶滚烫的热水进来。 一桶…… 玉君无语,也懒得让他换盆了,直接取了毛巾沾上热水,然后掀开被子,将商亭羡的上衣扒掉,用热毛巾敷在他胸口。 一边为他推拿胸前的穴位,一边为他重新施针。 还好林文远留了药箱在这,银针都是现成的。 施针的过程中,商亭羡的眼珠子动了动,但还是没醒过来。 他太虚弱了! 玉君骂了句:“活该!让你跳崖!” 青野:…… 玉君骂的时候,还多余给他的痛穴上扎了一针。 青野暗道:小祖宗,我家主子可还病着呢,您 第207章:长命百岁 玉君看着商亭羡抓在自己腕上的手,又看看他。 他浑浑的睁开了眼。 眼神却不清明。 “还知道喊疼,就说明没事。”玉君语气娇嗔,拍开商亭羡的手,又往他胸前的痛穴上扎了一针。 而且故意扎深了一寸。 某人痛得低低呻吟。 青野看得也倒抽一口凉气。 玉君姑娘狠归狠,但确实厉害,主子不过在她几针之下就醒了,和那位林大人一对比,高下立见。他扭头朝那两个丫鬟使眼色,让她们出去,自己后一脚也带上门出去了。 屋里剩下两人,静得只听见窗外的雨声。 商亭羡气息虚弱,迷离的眼神看着坐在身边长发飘飘的玉君,发白的唇挪了半晌,才道出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青野告诉你的?” “要不是青野告诉我,你是打算死了之后,再通知我来给你奔丧吗?”玉君表情严厉,一边将扎在他身上的银针抽出来,一边替他穿好衣服,还像长辈教训孩子一样,语气愠怒道,“你这是在胡闹!” 商亭羡却吃力的勾起唇笑了起来。 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宠溺。 “笑什么?” “我笑……堂堂的姑苏将军,年纪见长 训起人来,也这般有威严。”他生得俊美好看,生了病后,笑起来更好看,有一种病态忧郁的美。 仿佛月下绽放的白莲,叫人挪不开眼。 玉君喜欢他的颜! 更喜欢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不过眼下并不是欣赏这些的时候,玉君将从他身上拔下来的银针收好,说:“你明知我重视你的生死,偏还要瞒着我!你若死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说罢,她起身去放银针。 商亭羡却再次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摁在床边。 玉君俯在他身前,迎上他那道逐渐清明的眼神……他虽然病气很重,但那睥睨万物的气场却丝毫不减。 两人四目相对后,玉君的目光不由下滑,落到了他的唇上。 突然想起了在水里时…… 她吻上他,为他渡气的那一幕。 但她不记得那种感觉了,回想起来,只觉得他的唇很冷。 他呢? 应该也不记得了吧? 商亭羡薄唇张合,神色凛然道:“我还没那么快死,即便有一天真死了,你也不必因为我,放弃现在要做的。” 玉君却摇了摇头,坚定的告诉他:“商亭羡,你错了!我要做的事,必须有你……如果你死 了,即便我杀了白珍报仇,也难以洗脱我身上欠下的债,我不希望我接下来的生生世世里,都带着这份罪孽活着……所以你不能死!你不仅不能死,我还要保你长命百岁。” 商亭羡想坐起来,可身上却没有力气。 他看着眼前这个让他心里有了异动的女孩,终于没忍住伸出手,用冰冷的手指碰触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生怕一碰稀碎。 玉君没有躲。 他的手真的很冷。 每一个冬天,都在消耗他的寿命! 商亭羡轻轻抚着她的脸,眼神里落了一丝心疼:“我到底该叫你姑苏将军,还是玉君姑娘?但不管你是谁,如果没有你,大梁早在四十年前就被边境属国屠戮殆尽了……你说你身负罪业,要弥补我,可那不是你的错,我祖母和父亲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 他是用心在心疼她,在告诉她,那不是她的错! 可是玉君…… 却另有一番心情。 商亭羡,如果你知道你的祖母,并非是郁郁寡欢,一段白绫了却一生。 而是…… 玉君实在没有勇气告诉他,姜皇后死亡的真正原因! 她只想拼命弥补商亭羡,把乌烟瘴气的大梁清理干净后,再堂堂正 正的交到他手上,将他送到朝堂之上,那把原本就该属于他的皇权交椅上!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起身将手里装有银针的卷包,收进林文远的药箱里,然后嘱咐商亭羡好好休息,她明日再过来。 青野守在门口,贴着耳朵听门内的动静。 却什么也听不见。 当玉君开门出来时,他立刻绷直身子站到旁边,道:“玉君姑娘。” “你家主子没什么事了,我明天再来。” “谢玉君姑娘。” “不必谢,我说过他归我管的。” “嘿嘿。”青野笑得憨,挠了挠脑袋,亲自将玉君送回了栖迟院。 到了门口,他没有进去。 玉君却回头与他说:“青野大哥,小姑娘身子弱,你是习武之人,下手本就重,下回,可不准再欺负我家云柳了,她生起气来,我也是哄不好的。” 青野一脸歉意,抱拳道:“是,以后不敢了。” “不过你也得小心些。” “玉君姑娘这话的意思是……?” “云柳心思单纯,但也不是好欺负的,你屡次打晕她,结了梁子,怕是往后见了面,她也不会饶你的,女子生了指甲,挠起人来也是很疼的,所 以青野大哥,你得小心了。” “啊?”青野嘴角抽抽,往门内看,正好看到云柳打着伞从廊芜下过来了,他咽了咽口水,满脸窘迫,忙与玉君说,“玉君姑娘,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玉君掩嘴发笑:“反正啊,我是管不了了,你还是好好同云柳认个错吧。” 说完,她转身进去了。 云柳小跑着迎了上来:“老夫人。” 玉君目光往自己身后点了点,朝云柳使了个眼神:“喏,来向你赔礼道歉来了,好好说话,莫动气,等会关了门,你就去休息吧,不用来屋里伺候了。” “老夫人……”云柳羞红了脸。 “快去。”玉君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到了门口。 然后扬长而去,回了屋。 云柳站在青野面前,头上有避雨的门顶,她却紧张的连伞都忘记收了。 一张娇红的脸正好掩在伞下。 青野这个直愣子,哪里看得出女子的心思。 他恭恭敬敬的认错,抱拳鞠躬:“云柳姑娘,我错了,我不该三番五次打晕你,明知你是女子,还这样没轻没重,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我计较。” 第208章:送什么礼? 那爪子要真往自己脸上挠,非得拉出一条血痕不可。 云柳埋着脸不说话。 大抵是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就被老夫人突然推了过来…… 见云柳不说话,青野反而急了,将脸往前一凑,道:“你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挠吧。” “啊?”云柳抬头,手里的伞也顺势扬高,露出了那张娇红又满是不解的脸,“我挠你做什么?” “就当是泄泄气。” “我……”云柳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是气,可……又不想气他。 “云柳姑娘,反正我一个糙汉子,身上结实的很,你要是挠不够,再打我两下也行。”青野挺着胸膛就过去了,还用拳头先往自己胸口捶了两下,“就这样打,你什么时候解气了,什么时候停。” 云柳赶紧抓住他挥打的手:“别,别打。” 青野看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浑身猛的一个激灵,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云柳又立刻松开了他,并气道:“我才不是那种粗鲁的人,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 “那……那你要怎么才肯不生我气?” “你真知道错了?” “真的!” “下次,还敢不敢再打晕我 了?” “绝不敢了。”青野认错的态度很好。 云柳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但又很快掩了下去,仍然故作生气道:“行吧,看在你家主子上山把我家老夫人安全带回来的份上,就原谅你了,但是再有下次,我一定……一定要你好看。” “是是是。”青野又抱拳鞠了一躬。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 “那我走了。” “等等!”云柳又喊住他。 青野老老实实又折了回来。 云柳从袖子里取出一只药包,递给他:“多余做了几个药包,里面裹了艾草,藿香,还有其他几味药材,可以驱寒醒神……是老夫人教我做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一个走吧。” 青野接过来闻了闻,药味很淡,且很好闻。 他傻乐道:“多谢云柳姑娘,先前看玉君姑娘给我家主子送了一个带有药草香的莲花吊穗,我都快羡慕死了,这回好了,我也有了。” 看他喜欢,云柳嘴角扬了扬:“你喜欢就好,可不能弄丢了。” “不会不会,我一定常戴在身上。” “嗯,那你回去吧。” 目送青野离开后,云柳才敢放肆的笑。 那药包,她不是多余做的…… 而是专门为 青野做的! 看他喜欢,她也很开心。 开心完后,她才关上门进去。 青野回了云台院,把药包往腰间一挂,来到商亭羡的屋里……主子已经睡下了。 但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照这样看,应该再休息两日就能全好了。 但他也不敢松懈,退到外屋打算连夜守着。 …… 东院。 三奶奶柳氏把林书瑶和林念听接回来后,就问了她们这几天在万喜寺的情况。 得知经房失火,女儿差点丧命。 她差点没被吓晕过去,拉着林念听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 还要喊丫鬟去把府医请过来。 林念听安抚住母亲:“娘,我没事,用不着请府医过来,玉君祖母替我把过脉了,她说我没事。” 玉君说她没事,那就肯定没事了。 柳氏抚着胸口,压了压惊道:“怎么会着火呢?是烛台自己倒的,还是你碰倒的?” “我都在经房里睡着了,哪还有功夫碰烛台。” “那就是烛台自己倒的。” “也不是……经房的门窗都锁了,没风没气的,烛台又不会自己伸手。”林念听话里有话。 柳氏自也听出来了:“什么意思?” 林念听差点就憋不出要说 出来了…… 林书瑶立刻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忘了之前在马车里提醒她的话。 所以话到嘴边,林念听收住了:“娘,你别多想,就是普通的失火,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了嘛。” “你啊!”柳氏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我都好几天没吃荤腥了,快馋死我了。”林念听吩咐瑶琴赶紧上厨房去给她弄大猪肘子过来解馋,天天吃清斋,她感觉人都瘦了一圈。 柳氏看女儿还能吃,吃得还那么香,也就放心了。 林书瑶道:“娘,这次念听能死里逃生,全靠了老夫人,咱们得好好备好礼,送过去。” 柳氏颔首:“那是一定的,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就冲进去救念听,这份恩情,是要往心里记的。” “那这礼?” “礼轻不得,也重不得,轻了不够诚意,重了,又怕她不接。” “嗯。”林书瑶点头,想了想道:“可老夫人喜欢什么?女儿倒真想不出来,不过之前听二伯母说,老夫人喜欢吃海棠酥和芙蓉糕,可是送礼送吃的,又不大合适。” 林念听啃着大肘子道:“我知道送什么,书!” 柳氏纳闷道:“什么书?” “市井上那些怪谈小 说,总之是写鬼啊神啊的,玉君祖母都喜欢。” 柳氏又问:“你怎么知道?” 林念听塞了满嘴的肉,含含糊糊说:“我去她那的时候看到的,一整面书架,全都是那些书,等明天我出门一趟,上黑市淘几本绝版的给玉君祖母送过去,她保证喜欢。” “胡闹!” “娘……” “哪有人送礼送这种的?老夫人就是再喜欢,咱们也不能送。”柳氏严肃道,“行了,至于送什么过去,我自有主意,你两个吃完东西,赶紧洗漱休息。” 柳氏走了。 母亲一走,林念听往林书瑶面前递了只肘子:“二姐,饿不饿?” 林书瑶看着那油光发亮的肘子,哪里有什么胃口。 反而觉得很腻。 “你才刚好,就吃这些油腻的东西,小心晚上睡不着。” “那也总比一肚子清味好。” “寺里的清斋,我倒是喜欢。” “二姐,你这样很危险的!” “怎话怎讲?” “你看你,不争不抢,又一身的善气,连谢棠放火烧我这事,你都不让我跟娘说,你再这样下去,以后出家当姑子算了,刚好你又喜欢吃清斋。” “……” 第209章:也该是小姐命 谢棠那边。 沈姨娘得知是她指使杏儿锁的门放的火,心里虚了阵阵。 “没留下痕迹吧?” “放心吧娘,没有。” “你这孩子,我让你收拾林念听那死丫头,不是让你杀她,万一出了好歹,那可是要一命抵一命的。”沈姨娘警惕的朝门口望了望,担心有人偷听。 谢棠这会已经不觉得怕了,说:“我也不想杀她,可是她亲口跟我承认,咬伤我的那几条小花蛇,是她放进来的……她要我死,我为什么不能要她死!要不是她命大,玉君那个贱人偏又不要命的进去救她,这会,她早就被烧成一坨碳了。” 心中的气难消,她在回来的路上,还一直诅咒林念听去死。 “以往被林芷烟欺负的时候,也没见你胆子这么大过。” “娘……” “这种事可不能再干了。” “那就看她还招不招惹我了,她要是再敢放蛇咬我,我就直接把她衣裳点了,烧死她活该。”谢棠捏着拳头愤愤道。 “你烧死她,咱们娘三也别活了。” 谢棠顿了顿,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女儿我知道了,大不了以后看到她绕道走。” 沈姨娘说:“等姑太太 回了江北,派人把聘礼送来,你嫁到洛家以后,随夫君去了京城,和林念听也就见不着什么面了。” 谢棠的眼珠子登时一亮:“姑太太什么时候回去?” 沈姨娘算了算:“应该快了,我感觉她这次不会住太久。” “那女儿是不是该准备了?” “嫁妆这些,你不用担心,娘早就给你备好了,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娘。”谢棠欣喜,眼眶红红的。 “等你嫁过去以后,你哥的仕途也得靠你了。” “您放心,女儿一定让夫君替哥哥安排妥当。”谢棠说话起了范,颇有几分官家夫人的气派。 沈姨娘嘱咐了女儿几句后,便去了儿子的屋里。 谢行刺杀林从淮,被沈姨娘打了一顿后,现在还在床上养伤,自上衙门给方景序送鸟被打板子到现在,他几乎就没怎么下过地。 不是在床上趴着,就是躺着。 看完儿子后,沈姨娘就让人把杏儿那丫头喊到了跟前。 杏儿低着脑袋,不敢看她。 “夫……夫人。” “杏儿,你跟着小姐有多久了?”沈姨娘使了个眼色,将屋里伺候的丫鬟支了出去。 “奴婢五岁被送进府, 就一直跟着小姐,也有……也有十一二年了。”杏儿声音都是紧的,在府里做丫鬟,多少都有点眼力见,夫人忽然找她,必定是为了经房失火的事。 沈姨娘坐在罗汉床上,表情阴森可见。 她招招手让杏儿过来。 杏儿忐忑的走过去,跪在沈姨娘的脚边,脑袋始终不敢抬起来。 沈姨娘伸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杏儿眼神惊慌,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沈姨娘盯着她的脸蛋看:“杏儿啊,你跟了小姐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人我呢,也是很喜欢你的,就想着……等棠儿出嫁了,也给你找个好婆家,再给你备份嫁妆,让你嫁得体体面面。” “夫人,奴婢何德何能,奴婢只想跟着小姐,一辈子伺候小姐,哪里……哪里也不去。” “那怎么行,你看看你,生得也是极好看的。”沈姨娘的手抚过她的脸,指甲从上面划过,留下一道压痕,“可惜,没能生在高门显贵的人家里,不然,也该是小姐命。” 杏儿哆嗦,吓得整个人伏到地上:“夫人,奴婢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惩罚奴婢吧。” “你尽心尽 力为小姐办事,惩罚你做什么,把头抬起来。” “夫人……” “让你把头抬起来。”沈姨娘声音颇重。 杏儿这才惶恐的支起身子,把头抬起来看着沈姨娘。 沈姨娘笑了笑,却笑得瘆人。 杏儿清楚夫人的脾气秉性,这一笑,给她笑得后背发麻。 沈姨娘低头看着她,眸子深了深,警告道:“杏儿,你自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夫人我最清楚不过,但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经房失火的事,你最好咬紧牙关,烂在肚子里,若敢透漏出去半个字,把小姐拉扯进来,那,我可就容不下你了。” 杏儿从沈姨娘的脸上看到了杀意,忙道:“夫人放心,奴婢绝不拉扯小姐。” “那如果别人问起来,你怎么说?” “当时经房失火的时候,奴婢和小姐都在屋里。” “要是被人找到证据了呢?” “奴婢就说……锁门和放火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见不惯三小姐欺负小姐,所以才背着小姐做出这等事,小姐什么也不知道,都是奴婢做的。”杏儿声音里夹带着哭腔道。 “是个好丫头。”沈姨娘很满意 拉住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露出亲切的模样,拍拍她的手道,“只要你对小姐忠心,我就不会亏待你,你在外面还有父母兄妹,我也会替你照顾好她们。” “谢夫人。” “嗯,回去去伺候小姐吧。” “奴婢告退。”杏儿怯生生的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出去。 人一走,沈姨娘亲切的表情又变得阴森森。 她绝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女儿的婚姻! 那可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 是她做梦都不敢肖想的好女婿,只要女儿嫁过去,有了这层关系,也就不愁儿子今后的仕途了。 好在杏儿也是个懂事的,她几句话一点,杏儿就明白了。 翌日。 姑太太那边派人在府里传了话,说后天就回江北。 也已经在开始收拾东西了。 三奶奶柳氏现在掌府里中馈,知道后姑太太打算回江北了,她一早就到回清堂给姑太太请安。 还问起姑太太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 姑太太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摆弄着几个样式别致的绣花荷包,一边和柳氏说:“这次来,本就不打算住多久,朗州天天下雨,我这身体受不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第210章:白鹤荷包 “您才从万喜寺回来,休息不到两天又要启程回江北,我担心您身子受不了,要不再住七八天,等天放晴了,再走也不迟。”柳氏知道留不住姑太太,但客套的话还是得说两句。 “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姑太太停下手里的事,看向柳氏道,“你也不必费心留我,东西我都已经让人去收拾了,明日,你安排大家过来,在回清堂摆上两桌,就当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家常便饭。” 柳氏看姑太太去意已决,也不再劝了:“既如此,我便不留您了,明日的家宴,我来安排。” “郑嬷嬷。” “老太太?” “把这些荷包拿给三奶奶。” “是。”郑嬷嬷接过放在托盘里的荷包,交给三奶奶。 柳氏身边的丫鬟伸手接了过来。 姑太太说:“这些荷包,都是我从江北带来的,是我家老二媳妇一针一线做的,你们拿去分一分,挑着各自喜欢的……中间那个绣着白鹤的,你留给玉君。” 说是让各自挑,姑太太却指明其中一个留给玉君。 足以说明她有多重视玉君。 柳氏看了看,这么多荷包,也就那只白鹤荷包最衬眼,最精致,她笑了笑道:“这 只白鹤荷包,最符合老夫人的气质。” “你能敬她一声老夫人,也不枉我此行,玉君是老太爷的继室,是整个林家辈分最高的,你们敬她,便是敬老太爷,老太爷泉下有知,也会保佑林家的后辈子孙。” “您说的是。” “这次念听那丫头能从火里幸免于难,也是玉君冲进去救的她,这份恩情,你可得好好记着。” “不用姑太太说,我也知道,已经挑了份谢礼,等会就送过去。” “礼不礼的,不重要,关键在于你的诚心。” “是。”柳氏起身,朝姑太太福身,“那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姑太太点头。 柳氏便带着丫鬟离开了回清堂。 然后去了一趟主院,但她人没进去,先将那只白鹤荷包收到自己的袖子里,让丫鬟捧着托盘进去。 让许氏挑一个。 她虽然不喜许氏,但毕竟是府里的大奶奶。 还是得按照规矩,让许氏先挑。 许氏挑了一个绣着牡丹的荷包,不算最雅气的,但却是最端庄的。 丫鬟问:“三奶奶,再往二奶奶那送吧?” 柳氏说:“你照着顺序送过去就是,我去趟栖迟院。” 然后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往栖迟 院去了。 可玉君不在。 云柳说:“老夫人去给隔壁的商公子看病了,前脚刚走……三奶奶您坐一会,奴婢给您泡杯茶。” 柳氏嗯了声,去到旁边的暖阁里。 让丫鬟把自己要送给玉君的谢礼拿了出来,一个锦盒装着,放在桌上。 默默的等玉君回来。 云台院。 玉君也才刚到,以为来早了,没想到方景序比自己还早。 那斯坐在屋里一边喝茶一边吆喝:“你知不知道这两日我来看了你几回?每次来你都躺在床上,我就差给你做副棺材放进去了……还好人家玉君姑娘提前从万喜寺回来了,不然再等两天,你身子都该硬了。” 回应他的,只有那噼里啪啦烧起来的火苗子。 还有外面的雨声, 方景序扯了扯衣领,擦了把汗道:“热死我了!你能把那炉子挪过去烤吗?这都快入夏了,谁还在屋里放这玩意?” 商亭羡已经能下床了,正披着大氅坐在炉子边烤火。 压根不搭理方景序。 方景序当然知道他体寒怕冷,只是嘴巴不贱一贱…… 他浑身不舒服。 见商亭羡不理自己,他急了:“我有要事跟你说,你能不能吱个声?别搞得好 像屋里就我一人,怪瘆得慌。” 商亭羡还是不理他。 好像在等人! 这时,青野在门口道:“主子,玉君姑娘来了。” 闻言,商亭羡抬头往门口看去。 在看到玉君时,他的眼神里落满了温柔。 这一幕又正好被方景序捕捉到,这厮醋意大发道:“淡了淡了,几十年光着屁股长大的感情,砸到水里连浪花都没溅起来……阿羡,我到底哪里不如玉君姑娘?是没她长得好看?还是说话没她温柔?我人往这坐半天了,你愣是一眼没看我,人家玉君姑娘一进门,你眼珠子倒是会动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说罢,他抓起杯盖朝商亭羡扔了过去。 商亭羡不用伸手,青野就闪到了他旁边,接住了杯盖,并道:“方大人,主子还病着呢,你心疼心疼。” 方景序气呼呼道:“那谁心疼我?” 玉君进屋道:“气大伤肝,方大人要小心。” 方景序立马变换一张笑脸:“玉君姑娘,我和亭羡开玩笑呢……你这是又来给他扎针啊?” “嗯。” “他皮糙肉厚,多给他来几针。” “好啊。”玉君爽快应下,唇角抹着笑。 商亭羡看着两人:…… 青野搬了张椅子放到商亭羡旁边,请玉君坐下,又把林文远留在这里的药箱拿了过来。 商亭羡自觉的将手伸到玉君面前。 让其把脉。 玉君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将指腹压向他腕上,一边问:“今天起来感觉如何?” 商亭羡声音较昨天浑厚了些:“身体没那么重了,胸口也比之前松了些。” 青野接过话道:“主子还多吃了两碗饭。” 一听,方景序揉了揉肚子,露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道:“小青野,我还没吃早饭呢,你赶紧上林家的厨房,让他们给我做几道下饭的好菜,我都快饿死了。” 青野说:“方大人,你怎么不在衙门里吃了再来。” “衙门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哪还有闲钱买肉?我这个月的俸禄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 “快去快去。” 青野一脸无语,但还是去了。 去之前,还不忘丢下一句:“方大人,你这蹭吃蹭喝的臭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就你话多,等哥哥以后发财了,少不了请你几顿酒。” 玉君突然想起一事来,转眸看向方景序道:“方大人,你发俸禄了?” 方景序下 第211章:老夫人的医术在我之上 自被京城贬到朗州做县官,方景序的俸禄那是大打折扣。 平时连买壶酒他都要精打细算。 更别提给衙门买肉了,三天能吃上一回就不错了。 所以听到玉君问起他发俸禄的事,可不得牢牢捂紧荷包。 “玉君姑娘,我身上连三瓜两枣都掏不出来,穷得很!这病秧子有钱,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找他。”方景序挑眉,指着商亭羡。 商亭羡冷了他一眼。 方景序立刻瑟瑟的将手收了回去。 尴尬的笑了笑。 玉君抿唇道:“方大人,你误会了。” “怎么说?” “我不是要打你俸禄的主意,而是替别人跟你讨还银子。” “讨还银子?”方景序懵,又一脸正气道,“我穷归穷,可是从不欠人钱啊。” “如家的二少爷如祁,花灯会那天,你拿了他的银子打赏花魁,可是说过的,等有了钱便还他,这次去万喜寺,我正好碰到如祁少爷,他还念叨着呢。” “……有这事?” “方大人莫不是忘记了?” “让我想想。”方景序托着腮,仔细的想,眼珠子心虚的在眼眶里打转,“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 “大人是百姓的父母 官,可不兴忽悠一个孩子。” “那不能!今儿我就去趟如家,把欠那小家伙的钱还上。”方景序摸了摸袖子里的钱袋,心在滴血。 他是想存钱等回了京城,买座大宅子。 早知道,那天就不逞一时威风,打赏什么花魁了,还不如给亭羡买点好玩意,博他一笑,方便经常来蹭饭。 玉君替商亭羡把完脉,道:“体内的寒气散了不少,再休息两日就好了。” 商亭羡点了下头。 玉君又问他:“是在这里脱?还是进里屋去脱?” 脱…… 方景序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嘴巴张了张。 下巴在往下掉。 商亭羡却十分淡定的说:“就在这吧。” 说着,他便将氅衣脱下,伸手去解腰带…… 方景序急得大喊:“慢!” 然后蹭的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摁住商亭羡的手,背对着玉君冲商亭羡挤眉弄眼道:“你疯了?在这?” “……”商亭羡知道他误会了。 “赶紧穿好。”方景序将他脱下的大氅,又给他披上了。 “方景序!”商亭羡面色铁青,无奈的叹了声气,“你脑子里整天装的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我一个 大活人还在这呢,你们当着我的面就……就脱?这合适吗?” “噗嗤——”玉君笑了。 方景序一脸懵的转身看她。 玉君一边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银针,一边说:“方大人,我是要给商公子施针,他不脱衣服,我怎么施针?” 呃…… 就挺尴尬的。 方景序满脸通红:“我还以为……” 商亭羡扫他一眼:“肮脏!” 然后将大氅脱下来,直接扔到方景序手里。 方景序咽了咽口水,抱着那件大氅回到原位置做好,边道:“是是是,做官做久了,思想难免出问题……亭羡,你脱,你脱,我不拦着了。” 商亭羡解开上衣,露出了健硕的胸膛。 方景序摸了摸自己的胸…… 实在自愧不如。 玉君作为医者,自不会避讳这些,挑出几根银针,动作利索的扎向他胸前的穴位。 方景序看她年纪小,可施针的动作却比他见过的那些老大夫还要娴熟,便忍不住好奇道:“玉君姑娘,你这一手的好医术,究竟从哪学来的?” “跟乡下的一位的老先生。” “赤脚大夫?” “嗯。” “果然高手在民间!玉君姑娘,你若是个男的就 好了,到时候随我们一同回京,我举荐你上太医院,以你的医术,不出一年,定能成为太医院院使,官拜五品。” “方大人莫要打笑我,我这浅薄的医术,哪能同太医院的御医们比。” “你谦虚了不是,林大人年轻的时候,还不是在太医院待过几年,他都不能保证治得好亭羡的寒症,可你能治,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比人家林大人还厉害!他都能进太医院,你就更不用说了。”方景序看着玉君的眼神,十分崇拜。 而这话刚说完—— 门口就传来:“方大人说的没错,老夫人的医术,确实在我之上。” 林文远来了。 他在门口收了伞,才进屋。 方景序看到他时,脸色都僵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站起身:“林大人。” 林文远手一抬:“方大人坐,不必客气。” 方景序虽然脸皮厚,但眼下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盖一盖这浑身的尬气。 他扶了扶额,竟冒出了汗。 不知是虚出来的,还是屋里的火炉太旺给热的。 林文远看向商亭羡,语气十分恭敬道:“一早就听小厮来说,商公子病情好转,就赶紧过来 看看。” 商亭羡道:“有劳林大人照顾。” “哪里是我的功劳。”林文远转眸,看向正在认真施针的玉君道,“老夫医术不精,商公子寒症发作,又染上风寒,两寒相撞,实在棘手……即便我施针两日也不见好,可老夫人一回来,不过施了一次针,商公子就已经能下床了,可见老夫人的医术,确实是我所不及的。” 玉君抬眸看他,温温一笑,十分谦和。 她说:“大老爷,玉君没您说的这么厉害,若不是您照料了商公子两日,先压制住了他体内的寒气,哪怕我是神医转世,也无济于事。” “这世上再棘手的病,恐怕在您这里,也算不得什么。” “哦?大老爷何出此言?” “寒症乃是三大顽症之一,老太爷在世时,也对其束手无辞,您能治,就足以说明刚才方大人所言没错。” 方景序:“……” 早知道那话就拦在肚子里了。 非说出来干嘛。 这不是遭人嫌吗?! 玉君承认,这世上再顽棘的病,落到她手里也算不得什么。 可她不喜欢被人戴高帽。 尤其林文远这番话,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客气来,客气去,没意思。 第212章:他救过我的命 商亭羡看出了她的心思,勾唇笑了下,便与林文远说:“林大人,你也不要将这孩子捧得太高,她说她能治,谁知道是真是假?万一她手里的银针下错了穴位,非但没把我治好,还提前要了我的命,那我冤不冤啊。” 玉君看他,两人对视一笑。 商亭羡又怎么会不信她! 她可是姑苏啊! 活了几百年的老祖宗! 她说能治,就一定能治。 林文远默了默,也不再继续往下说了,坐下来认真看玉君为商亭羡施针。 他发现…… 明明自己这两日为世子施针,和老夫人施的是同样的穴位,为何世子不见好?老夫人一施针,世子就好了呢? 是哪里的问题? 但很快,他就看出来了。 是施针的手法! 别看只是一个简单的下针,手法却十分有考究,是以刺入人体一定的穴位,运用手法,以调整营卫气血,中医的刺针手法有二十六种之多,有浮刺、毛刺、扬刺、阴刺、傍针刺、赞刺、半刺、豹纹刺、关刺、合谷刺等等。 而不同的穴位,不同的病症,要采用不同的刺法。 十分复杂。 光是其中一样,一般的学徒都要学上一年。 林文 远看着玉君下针的手法,才发现自己这两日在为商亭羡施针时的错误之处。 他暗自点了点头,看着玉君的眼神,此刻不仅带着敬意。 还有钦佩!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会娶她了。 现在看来…… 是自己低看了她! 而父亲高攀了她! 这偌大的林府,是真真来了尊大佛。 玉君为商亭羡施完针后,林文远小坐了一会,便走了。 刚好青野端着饭菜进来。 方景序饱餐一顿后,也打算溜了。 商亭羡喊住他:“你不是有要事和我说?” “改天再说,我先去趟如府,找如祈那个小奶娃,给他还钱去。” “等等!” “还有事?” 商亭羡手往袖口一掏,掏出一包银子,扔过去:“拿去吧!” 方景序接住,掂了掂。 可不轻啊! 有一百两之多。 他笑眯眯的问:“给我的?” “再不走,我可就反悔了。” “走走走,我这就走。”方景序把钱往怀里一揣,露出一副感动的表情,“亭羡,好兄弟,就冲你这份救济之情,往后别说我发不发得了财,反正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你,被子和酒,也管够。 ” 装模作样红了下眼,便屁颠屁颠的走了。 玉君说了句:“你就惯着他吧。” 商亭羡望着方景序的背影,笑着道:“没办法,他救过我的命!” …… 玉君从云台院出来,正打算回栖迟院。 没想到林文远叫住了她。 “林大人还没走?” 林文远撑着伞走过来:“我特意等您。” 玉君已经猜到他所为何事了:“是为了您的那位故人?” “老夫人聪明,我还未开口,您就已经猜到了。”林文远表情凝重,语气也十分严肃,问道,“你真有把握,治好他的眼疾?” “我与那位六爷,既在万喜寺有幸遇见,便是缘分,而他与您又是故交,我想,我没有理由不治。” “这么说,你是有把握的。” “林大人,您可以信我。” 听到这话,林文远的表情明显松了很多,沉了口气道:“您连商公子的寒症都能治,我又怎么会不信您……那么,就有劳您了。” 说着,他抱手朝玉君作了一揖。 玉君伸手扶了下他的手肘:“您放心,六爷的眼疾虽伤了根本,但不及要害,假以时日,定能复明。 ” 林文远更是一喜,再次朝玉 君作揖,有些激动道:“多谢老夫人。” 玉君脸上带着笑,点了点头。 目送林文远离开,她才转回栖迟院。 云柳等在门口:“老夫人,三奶奶来了,在暖阁等您。” 玉君在院里舀水洗了手,才去暖阁。 柳氏一见她来,露出满脸笑容:“老夫人。” 称谓上虽是以长辈称呼,但在她眼里,她还是将玉君当个孩子看,和自己的孩子无异。 玉君嫣然一笑:“三奶奶。” 柳氏拉她坐下,问:“云柳说你给那位商公子看病去了,他怎么样?” “染了风寒,不打紧。” “大爷请他来府里养病,这病没养好,却三天两头的生病,年纪轻轻,也是可怜。”柳氏叹息,虽然与商亭羡没见过几面,但每次看他,他都身披大氅,满脸病气,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却终日病气缠身,谁见了不觉得惋惜。 “三奶奶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玉君岔开话题道。 “我来给您送东西。”柳氏想起正事,将姑太太送的那只白鹤荷包拿出来,递过去道:“这是姑太太送您的,府里的女眷们都有,但这只白鹤荷包,是姑太太特意留给您的。” 玉君接过 来,那荷包上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白鹤,十分精致。 “这是姑太太从江北带来的,她家二儿媳亲自绣的。” “劳烦三奶奶替我谢谢姑太太。” “姑太太后天就要回江北了,明日在回清堂摆饭,让大家都过去,您可以当面谢她。” “嗯,也好。” “还有……”柳氏将面前的锦盒推了过去,感激道,“今日过来,也是要当面谢您救了念听,这是一点小礼,望您收下。” “三奶奶,您不必这么客气。” “您先打开看看。”柳氏执意将锦盒送到她手上。 玉君推辞不掉,只好打开。 里面,是一块墨。 三奶奶说:“这是产自徽州的桐烟徽墨,是老爷的墨渊轩早年间收到的,因为珍贵,老爷便私藏了,但他那人又不喜弄墨,所以这块桐烟徽墨一直放在我这,知道你写的一手好字,所以想着,把这块墨送给你,也算是物尽所用了。” 徽墨有落纸如漆,色泽黑润,经久不褪,纸笔不胶,香味浓郁,丰肌腻理等特点,素有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美誉。 甚有一两黄金一两墨,说的便是桐烟徽墨! 第213章:还银子 桐烟徽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入鼻清爽,不觉得甜腻。 “谢三奶奶好意,只是这样的好墨,给了我实在浪费。”她将锦盒盖上,还给柳氏。 “您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这桐烟徽墨送您,再适合不过。”柳氏仍执意将锦盒推给她,“若没有您,念听那丫头也不会安全回来,这桐烟徽墨算不得什么重礼,但却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无论如何也得收下。” “三奶奶……” “旁的话就不说了。”柳氏担心她再推,起身道,“明日回清堂摆饭送姑太太,我得去安排了。” 玉君推辞不掉,也只能收下。 随后亲自将柳氏送出了栖迟院,再将那块桐烟徽墨交给云柳,让她仔细收好。 云柳问:“老夫人不用吗?” 玉君说:“先收着吧,等以后,自有它的用处。” …… 三奶奶回到东院,正好碰上三爷外出。 林三爷问:“去哪了?” 柳氏对丈夫的感情早就淡了,什么相濡以沫,什么携手白头,她也不盼,只彼此维持表面和气就行。 她说:“去了趟回清堂,姑太太后天就要回江北了,明天要摆饭,记得回来。” “这么快就走了?” “朗 州每天下午,姑太太的身子哪里遭得住。” “倒也是……”林三爷点点头。 柳氏狠狠白了他一眼:“念听在万喜寺差点出事,你这个做爹的,连问都不问一句。” 林三爷喊冤道:“我怎么没问?我刚从女儿那出来。” 柳氏哼他:“也算你还有点良心!对了,你放我这的那块桐烟徽墨,我刚才当作谢礼,送给老夫人了,你可别见了她吹胡子瞪眼睛的,她救了念听,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一块桐烟徽墨,我还觉得送轻了。” 她清楚夫君的性格,什么脾气都写在脸上。 也知道他不喜玉君。 要是知道他珍藏的桐烟徽墨被她送给了玉君,保不准下次见了玉君,他会给她脸色看。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 林三爷表情一变,十分重视道:“一块桐烟徽墨哪里够?我屋里不是还有一尊汉白玉雕的玉如意吗?你怎么不送那个!” 柳氏:“……” 林三爷急了,转身就要去屋里取那尊玉如意。 柳氏反应过来拉住他:“你别忙活了,老夫人原是连墨都不肯收,又怎么肯收那尊玉如意,她也并非那种俗浅之人。” 林三爷想想,也是! 老夫人可是佛子 先生,是养在字画里的文人。 且活了这么多年…… 又怎么会稀罕一尊玉如意。 柳氏看着丈夫,问道:“我倒奇怪了,你对老夫人的态度,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林三爷被这一问,才意识到自己对玉君的态度转变。 但他答应过玉君,不能透露她的身份,而且一个活了这么久的人,他就是说出来,夫人也未必会信。 于是道:“之前姑太太不是说了,要让我们敬她,我这也是听了姑太太的话。” 柳氏将信将疑。 林三爷说有事要办,就赶紧出门了。 柳氏因为还要安排明天姑太太的送行宴,所以也懒得多问了,转身去忙自己的了。 …… 如府。 方景序乘马车过来给如祈还钱,因为穿着常服,门口的小厮不认得她。 将他拦住。 “找谁?” “你们家二少爷。”方景序身姿挺拔,往门口一站,颇有几分气场,且生得面向不善,加之说话的语气还带着些官腔,威严十分,所以乍一听这口气,再看看他这个人,不像是来找人的,反倒像是上门来寻仇的。 小厮有些怵:“找我们家二少爷做什么?” 虽说如祈是横行霸道了些,但一个三四岁 的孩子,不至于惹上这样的恶霸吧? 方景序往门内瞧了瞧,掏出怀里商亭羡给他的钱袋子,掂了掂道:“小爷带着钱袋子,来给他还钱来了。” 还钱? 小厮懵。 二少爷还往外借钱啊? 方景序见他盯着自己看,半天不进去通报,便有些不耐烦了:“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如祈那小家伙喊出来。” 小厮让他等着,赶紧进去通报了。 但不是去找如祈,而是转去了老爷那。 杨氏昨天也从万喜寺回来了,如审秋知道她差点滑胎,担心得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这会,刚回到前院。 小厮便急急过来道:“老爷,门外有个人找二少爷。” 如审秋神情严肃:“什么人?” “不知道,说是来给二少爷还钱的,那人看起来……不是很面善,小的担心二少爷是不是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就先来告诉您了。” “走,去看看。” 如审秋大步朝前,往门外去。 方景序等了好一会才看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来…… 那不是如审秋吗? 虽然没打过交道,但当年如审秋还在京为官的时候,方景序见过他几面。 那时的如审秋,还是翰林 院大院士。 听说,是个心性极高的人。 因为不满朝中风气,加之性子原因,一气之下便辞官回了朗州。 方景序见了他,抱拳行礼道:“如大人。” 如审秋也回之以礼:“原来是方大人。” 小厮一听眼前这位竟然是朗州新上任的县令方大人,惊得浑身一颤。 幸好刚才没有冒犯。 如审秋问:“不知方莅临寒舍,所为何事?” 方景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出来不怕如大人笑话,我是来给令郎如祈少爷还钱的。” “哦?这是怎么回事?” “过年那会,城里不是举办了花灯会,我和令郎正好碰上,当时想买一件玩意,谁知身上银子没带够,便朝令郎借了点,后来衙门事多,一时给忘了,这不今天正好休沐,就赶紧过来找如祈少爷,把欠的银子还上。”方景序从钱袋子里倒出三十两银子递过去,“既然如大人在这,那就麻烦您代我转交给令郎,多出来,当是给他买糖吃。” “几两银子而已,如祈又还是个孩子,方大人大可不必。”如审秋推回去。 “话不能这么说,欠的就 第214章:玉君的信 如审秋只好接过那三十两银子,揣进袖中。 “方大人请进府喝杯茶再走。” “不了,衙门还有事。”方景序说着,想起一事来,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如审秋,“方才我正好从林家过来,碰上了林家那位老夫人,她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您。” 这是他在商亭羡那蹭饭期间,玉君写的一封信,让他去给如祈还钱的时候,将其转交给如审秋。 虽然好奇上面写了什么…… 但一路上,他还是忍着没偷看。 那等行为,非君子所为。 如审秋愣了下:“林家的老夫人?” “林老太爷的继室,如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哦!是她!”如审秋点头。 他一向不管别人的家务事,起初知道林老太爷的续弦来朗州的事,还是夫人杨氏告诉他的。 只是…… 为何林老夫人要给自己写信? 方景序把信交给他后,便上马车走了。 如审秋拿着那封信在门口站了会……他和那位林老夫人素不相识,突然冒出这么一封信,他心里没底。 便当着小厮的面拆开了。 以免生出什么不明不白的事来,招人做文章。 索性在门口光明正大的 看,即便有个什么,他行得正坐得端,光明磊落,也不怕他人舌枪笔墨。 小厮当然不会往信上瞅,老老实实退到一边。 将脑袋低着。 如审秋在看完这封信后,神色飞了起来,脸上露出各种复杂的表情。 随后拿着那封信,转身进府,去找夫人杨氏。 杨氏见血后,身体虚了,吃了玉君开的药虽然好了些,但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从昨天回来就一直卧在床上。 这会丫鬟刚伺候她喝完药。 如审秋疾步进屋,手里抓着那封信,语气颇有些激动道:“这可是真的?” 杨氏见他刚离开没一会,这又回来了。 还问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她靠在床上,没有力气的咳了两声:“老爷,什么真的假的?” “你看看吧。”如审秋神色紧绷,坐到床边的矮凳上,将信递给杨氏。 杨氏接过去一看,表情也很复杂。 甚至能隐约看到她眼里突然升起的一丝嫉恨。 不过她掩得极好。 没有叫如审秋看出来。 毕竟在如审秋眼里,杨氏虽然年轻,但胜在贤良,把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绝非那种善妒之人。 杨氏温温柔柔的说:“ 那位林老夫人确实医术可以,可她在信上说,她能治好如修的痴病,这……怕是有点信口开河了,老爷,自如修生下来,你前前后后不知给他找过多少大夫,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她能行吗?” 如审秋思忖片刻道:“她毕竟也是林家的老夫人,断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况且,她的确在你见红时,保住了我们的孩子。” 杨氏下意识抚了抚肚子。 想起自己跪在玉君面前,求她救她腹中的孩子时,自己那卑微低下的样子,还有玉君冷傲淡漠的模样,她就恨得牙痒痒,双手也不由得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可她故作镇定,露出一脸虚弱之态道:“老爷,这女人生产保胎的事,可如修的病是两码事,我是担心,万一林老夫人没给如修治好,还越治越差,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杨氏担心,玉君如果真的给如修治好了,自己儿子怕是就得不到如家的全部家产了。 搞不好,如修人一清醒,仗着长子的身份,还会打压她。 不行! 绝不能让玉君给如修看病! 而没有人比如审秋更希望如修成为一个普通人,他曾经是翰林院大学士 身上自有一份文人的傲骨和犟气,当别人都笑话他生了个痴儿,他就偏要将如修拉扯成材,这是他一生,哪怕到了咽气那天,都想做的事。 所以看到这封信上,玉君说可以治好如修的病的那一刻,他内心起先是怀疑,但一想到在万喜寺玉君保住了自己的骨肉,他便是信了的。 但夫人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至少现在如修痴归痴,但他能自理,能分得清善恶。 若越治越差,也就得不偿失了。 如审秋细细琢磨半晌,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后,道:“我有分寸,找机会我上林家一趟,亲自见见那位林老夫人,若她真有十成的把握能治好如修,那么……试试又何妨?再差,也不会比如修现在这样更差了。” 杨氏问:“老爷,你还要亲自去林家?” “这封信既然送来了,我就应该走一趟,毕竟事关如修,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能不重视。”如审秋又说,“而且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医不叩门,是说医者不能主动上门,除非病者来请,既然林老夫人说能治好如修,岂有她上门的道理,所以这一趟,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不然 她也不会让方大人先带信来了。” “这信……是方大人送来的?” “嗯!” “这方大人,和林老夫人,是什么关系?” “这不是你这种妇人该问的。” “老爷……” “行了,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如审秋拿过那封信,仔细叠好放到袖子里,正好摸到方景序要还给如祈的那三十两银子,脸色一变,与杨氏严肃道,“还有一事,你以后不要再给如祈这么多银子了,他小小年纪,身上带这么多银子做什么?不怕贼偷,我还怕贼惦记呢。” 杨氏纳闷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怎么突然说这个?” “刚才方大人说,他欠了如祈银子,今天不仅是来送这封信的,还是来给如祈还银子的,你做母亲的,想着儿子好,但也不能太惯着他了。” “老爷……” “如修这么大了,身上都没这么多少钱,你给如祈这么多做什么?也不怕人笑话。” 杨氏心塞。 本在说那封信的事,结果说着说着,还成她的不是了。 所以在如审秋走后,她直接将那只喝药的碗摔了个粉碎。 “夫人,您别气坏了身子啊。” “都滚出去!” 第215章: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姑太太送行宴当天。 三奶奶柳氏前一天晚上就亲自拟定了菜单,包括茶点和饭后甜品也都是亲自安排的。 而且一早又派了人到各院去通知,让大家务必都到。 “这三奶奶,比您当家的时候还勤快。”江嬷嬷话里带着暗讽。 “她若不勤快,只怕这掌家的日子也就没几天了。”大奶奶许氏坐在暖阁里,正在看绣房送来做衣服的布料小样,府里规矩,每个季节前主子们都要做新衣裳,春后就是夏,所以入夏前,绣房要为每个主子提前送布料小样,让主子们自己挑好,再将做好的夏衣送过来。 “这府里,离了您还是不行的。” “你当掌家这么好?累不说,还讨人嫌,我难得休息这些天,也该让柳氏尝尝吃力不讨好的滋味。” 许氏如今不掌中馈,不用每天都听管事房的人回话。 所以时间空闲。 耳边也清净不少。 只是几个儿女都不在身边,她心里总觉得空空的。 唯一还在朗州的二儿子林世尧又成天待在仁京堂,已经很多天没来给她请安了。 许氏问江嬷嬷:“世尧近日都住在仁京堂吗?” 江嬷嬷说:“听伺候二少爷的人说 二少爷这些天一直在仁京堂闭门看书。” “医馆里的书,他不是都能倒背如流了吗?还要看?” “好像是得了一本新书。” “新书?” “是本手札。” “谁的手札?”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江嬷嬷低低道,“但那本手札好像是老夫人给他的。” “玉君?”许氏眯了眯眼,琢磨道:“倒是听说老太爷有本手札在她手里,但当初不是被丽华连着盒子一块给烧了吗?” “那盒子锁着,也没打开看过,谁知道里面是不是真的有老太爷的手札。” “你是说,咱们被玉君给诓了?” “老奴也是猜的,要不将二少爷叫回来,当面问问?” 许氏想了想道:“那倒不必,若真是老太爷的手札,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传言得此手札,可医冠天下,她没有私藏,还舍得给世尧,就凭这一点,我便拿不住她的错处。” 江嬷嬷点了点头:“您说的是。” 许氏也不再就此事往下说了,她望着门外淅淅沥沥的大雨和灰蒙蒙的天,不由地的沉了口气。 江嬷嬷沏了杯茶送到她手上,边问:“大奶奶可是昨晚没睡好?” 瞧着气色也没昨 儿好。 许氏喝了口茶,又沉一口气,手压在胸口上道:“我这胸口不知怎么了?一直惴惴不安,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江嬷嬷赶紧往地上啐了几口:“大奶奶莫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定是这几日天气太闷的缘故。” “兴许吧。”许氏又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句,“对了,丽华那边,这两天有什么动静?” “动静倒没什么,但姨娘知道姑太太明天就要回江北了,别提多高兴。” “她当然高兴,姑太太一回去,就会派人来下聘礼,她盼着棠儿出嫁,盼得眼睛都直了。” “要是知道自己女儿嫁的不是什么五城兵马司副指挥,而是一个穷酸秀才,姨娘怕是要呕死。” “那也怨不得我。”许氏早有说辞,“我只当是听错了,哪里晓得她说的是姑太太的亲侄子洛缙云,而不是洛翰林啊。” “等洛家的聘礼一来,棠姑娘不嫁也得嫁,姨娘就是再闹也没用。” “我这个妹妹啊……”许氏说起来便直摇头,“从小就是个精明善妒的,只有我有什么,她就一定想尽法子的抢过去,新衣也好,首饰也好,就连母亲给我的玉镯,她也 要抢。” 说着,许氏摸了摸腕上那只翠镯。 虽不是什么上乘的玉,但却是母亲送给她的及笄礼。 许氏看着江嬷嬷,又继续道:“有一事,大概连你也不知道,其实当年要嫁去谢家的人本该是我,那时的谢家别提多风光了,祖上有德,家中多的是田宅商铺,我也以为,我这辈子的宿命该在谢家了,可谁知道没多久,便传出丽华和谢家那个风流成性的败家子情投意合的消息,父亲没办法,只好将丽华嫁去了谢家,而我,就嫁到了林家。” 江嬷嬷也是才知道此事,反应了一会后,才道:“姨娘真是个有手段的!” “她原就是这样的人。” “但如果她知道谢老爷将来有一天会败光家产,还上青楼丧了命,大概当年,就不会与您争了。” “她要是不争,今儿寄人篱下的,便是我了。” “那倒是……不过您待姨娘一家也不薄了,当初姨娘丧夫,她带着一双儿女来投奔您,您二话不说,就让她住下,这一住就是十几年,而且姨娘仗着有您撑腰,这些年可没少贪府里的东西,您也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 总不能看着她流落街头吧,但这次烟儿出事,她便急着将棠儿送到我跟前来取代烟儿的位置,此举,实在让人寒心。” “要老奴说,这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这话是说对了。” 许氏可以容忍沈姨娘和她的儿女在府里横行霸道,也能容忍她贪府里的黑心钱。 可断然不能容忍沈姨娘将主意打到自己女儿身上! 正是这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彻底寒了心,决心要让这个从小就算计自己的亲妹妹长一次毕生难忘的教训。 但话说到这…… 许氏的心又莫名的紧了起来。 江嬷嬷见状,说是去请府医过来看看。 许氏摆手说不必。 “大奶奶,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吧。”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就是这胸口慌得紧,江嬷嬷,别人都说上了年纪的人,在遇到大事前,心口会慌,是上天给的预兆,莫不是……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您就别自个吓唬自己了,现在府里一切安好,几位少爷小姐也都好,能有什么大事。” “我也说不上来。”许氏拂了拂胸口,望向门外。 这场大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第216章:南哥儿的病好了 玉君今天去看南哥儿了。 因为去了万喜寺几天,原本前些天就该施最后一次针,拖到了今天。 而才几天不见,南哥儿又长高了很多。 他喜欢玉君,见玉君过来,立马把自己最喜欢的点心都往她手里塞。 “玉君姐姐,你有好多天没来看我了。”南哥儿说。 二奶奶蒋氏忙道:“南哥儿,往后可不能叫玉君姐姐,要叫老夫人。” 南哥儿眨眨眼:“为什么?” “老夫人是府里的长辈,你要敬她。” “可是……”南哥儿看向玉君,“姐姐一点也不老,姐姐很漂亮。” “府里的人都这么喊,你也得这么喊,不能乱了规矩。” 南哥儿也是个听话的。 他点点头道:“姑母,我知道了……”然后喊了玉君一声“老夫人”。 玉君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 他知道玉君是来看给自己施针的,便乖乖躺到了床上。 等施针结束,小家伙也睡着了。 蒋氏让厨房煮了银耳羹,等玉君从南哥儿屋里出来,就叫嬷嬷将羹端了过来。 玉君只喝了几口。 蒋氏等她放下碗,才小心翼翼的问:“南哥儿的喘症,这回算不算是彻底好了?” 玉君 道:“二奶奶大可放心了。” 一听,蒋氏终于长松一口气,喜极而泣道:“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心啊,终于是落下来了。” “虽然好了,但往后还是要注意。” “是,我会格外小心的。”蒋氏感激的看着玉君道,“老夫人,要不是您,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南哥儿有喘症,您说万一不注意有个意外,我可怎么办啊。” “南哥儿的喘症能彻底根除,离不开您的细心照料。” “他是我的亲侄儿,我自是要用心的。明日我就写封信给我大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相信他也会高兴坏的,”蒋氏整个人都轻松了,又道,“老夫人,您是我们蒋家的恩人,往后只要我们蒋家能办到的事,你尽管开口。” “二奶奶言重,我也只是尽了一份薄力。” “这哪里是薄力?您救了南哥儿,便是救了我的命啊!这份恩,我记在心里!”蒋氏感眼眶微红道。 玉君也没再说什么。 蒋氏说要留她在这儿吃了午饭,再一块去回清堂。 这时,林念听来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鸟笼子。 那只绿尾鸟在笼子里雀跃着。 “二伯母,玉君祖母。”林念听步子 悠闲的进屋道。 “念听,你提只鸟来做什么?”蒋氏问。 “这是给玉君祖母的。”林念听将笼子往桌上一搁,说,“我正打算去栖迟院,刚经过门口听丫鬟说玉君祖母在二伯母您这,我就直接进来了……玉君祖母您看,这只鸟又被我调教回来了。” 她当初送玉君这只鸟,就是嫌栖迟院太安静,想着这只鸟叽叽喳喳叫一叫,能添些生气,热闹热闹。 可结果这只鸟被玉君养得越来越斯文! 所以她才要拿回去回炉重造。 在经过她的调教后,这鸟又恢复了原先的那股活泼劲。 蒋氏反应过来道:“咦?这是谢行要送给方大人的那只鸟吗?” 林念听咧着嘴笑:“正是这只!” “它又自己飞回来了?” “我养的鸟,最懒最馋,就是把它放出去,不消半日,它就会自己再飞回来。”林念听扬了扬下颌,得意道,“毕竟在我这,它有吃有喝,还有人照顾,出去了风吹雨淋的,遭那罪做什么!连姓谢那一家人都知道寄人篱下也好过露宿街头,鸟又不比他们傻。” “念听!”蒋氏严肃道,“可不能这么说,叫人听见了不好。” “二 伯母。”林念听作撒娇状,瘪瘪嘴道,“我来您这,好不容易才能说上几句自己心里的话,您还要管我。” “要是不管你,等你把这话说到外人耳朵里去,再传到你大伯父大伯母那,你自己挨骂也就算了,到时,你让你爹娘怎么办?都是一家人,轻不得,重不得,是会生了嫌隙的。” 林念听一脸无奈,但还是乖乖点头道:“知道了二伯母,以后不说就是了。” 蒋氏也不再说她了,看着笼子里那只绿尾鸟道:“你这丫头,从小就爱捣鼓这些小玩意,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弄到这么好看的鸟。” “是它自己飞来的,当时翅膀还受了伤,我给治好后,它就死活不肯走了。”林念听冲着那鸟吹了下口哨,方才进来之前还活蹦乱跳的鸟,眼下却在笼子里静静的站着,碧绿的眼珠子盯着玉君看。 又变得斯斯文文了。 “奇了怪了,玉君祖母,怎么它一见了你就变乖了呢?” “有吗?” “你看,我吹口哨它都不理我了。”林念听手指往笼子里伸,拨了拨鸟儿,鸟儿却理都不理她。 可当玉君的手往笼子边靠时,鸟竟主动将头抵到笼子边 让她摸。 这把林念听和蒋氏都看傻了。 玉君没有留在二奶奶这吃午饭,带着林念听回栖迟院了。 回去的路上,林念听一边提着鸟笼,一边盯着玉君的侧脸看,因为看得太认真,脚下没注意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玉君扶住她:“走路也不认真,盯着我做什么?” 林念听稳住身子,欲言又止。 玉君也不理她了,往前走。 林念听慢慢跟上,看着玉君的背影突然问出一句:“玉君祖母,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雨声打在伞上,盖过了她的声音。 玉君回身道:“你说什么?” 林念听立刻摇头:“没,没说什么啊。” 说完嘿嘿一笑。 看起来又可爱,又傻傻的。 其实她是觉得自己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有些奇奇怪怪……玉君是祖父的续弦,是自己的玉君祖母,能是什么人呢! 玉君催她:“快跟上,小心走路,别走神了。” 林念听也不再纠结,赶紧跟了上去。 而其实…… 玉君听到了她刚才的问题。 她是什么人? 她是姑苏玉君啊! 只是这个回答,她还不能告诉林念听! 自己的身份,目前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第217章:等会有好戏看了 林念听随玉君回到栖迟院,将鸟笼挂到廊下后才进屋。 玉君换了身衣服,还特意把姑太太送给自己的那只白鹤荷包,挂在了腰上最显眼的位置。 林念听看了,羡慕道:“真好看。” “姑太太不是也送了你?” “我那只没你这只好看,姑祖母果然最疼您。” “听听你这话,酸溜溜的。”玉君打趣她,还吩咐云柳拿了点酸梅来。 林念听吃了一粒。 果然酸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云柳笑着又给她端来一杯甜茶。 林念听喝完后嘴里又酸又甜,两种味道夹杂在一起,后劲香甜,却不腻。 “为什么酸梅和甜茶混一块,味道这么好。” “万物既相克,也相融。” “玉君祖母,你老说这种深奥的话,你明明知道我没读过什么书,听不懂。”林念听又往嘴里送了一颗酸梅。 “这听不听得懂话,和读书可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那些之乎者也,又文绉绉的话,我反正是一句也听不懂……有时候跟我哥说话,他十句里面有九句书话,听得我云里雾里,所以我都不爱跟他讲话。”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林念听开始喋喋不休的说起自己和林从淮之间的那点家常小事。 有 趣的,无趣的。 统统说了个遍。 玉君也没打断她,从书架上取了本怪谈小说,一边看,一边听她说。 林念听口中的林从淮,是个很喜欢作诗的书呆子。 比如,林从淮在书房里看书,被趴在窗户上的林念听偷偷用苹果砸中了头,他非但不生气,还拿着那个苹果作起了诗。 又比如,因为天气太干燥,林从淮流了鼻血,吓得柳氏赶紧找来大夫,他却气定神闲的用手一抹,盯着手上的鼻血,又滔滔不绝的作起了诗。 诸如此类的事件…… 太多! 虽然林从淮读书厉害,可在林念听看来,哥哥就是个蠢蛋。 但一想到哥哥过些天就要进京赶考,可能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上面,她就又一副伤感的表情,独自哀伤了好半天。 玉君等她把话都说完了,才抬头问道:“你是要留在我吃午饭?还是回去吃?” 说到吃,林念听立马恢复了原本的活力。 “留在这和您一块吃,我要吃肉,最好再加一只肘子。” “午饭不宜吃太腻。” “那水煮肉丸或者手撕鸡也行。” “念听姑娘,还是吃点清淡的吧。”玉君吩咐云柳通知厨房那边,说三小姐在栖迟院用午饭,让他们多备一份 过来。 林念听在这里吃过午饭才回去。 玉君午睡了一会后,就带着云柳去了回清堂。 二奶奶蒋氏也过来了。 一块在暖阁里说话, 姑太太看到玉君腰上戴着自己送给她的白鹤荷包,笑了笑,夸她是个细心的。 很快到了晚宴时间。 大家陆陆续续都过来了。 姑太太注意到,林念听也戴了她送的荷包,是一只绣着白蔷花的荷包,叶儿锋利,花蕊清白,干干净净,很符合林念听的性子。 见这孩子有心,姑太太亲自拿了糕点给她吃。 林念听受宠若惊。 半天才吃。 之后府里的三位爷也齐齐露了面,给姑太太请安。 林文远还不忘留一留姑太太:“您才住了不到半月,怎么就急着回去?可是府里招待不周?” 姑太太说:“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还是回家的好。” 客套的话也只是说说,林文远自不会强留。 等厅里摆好了饭,大家过去入座。 郑嬷嬷扶姑太太过去的时候,姑太太问她:“交代你的事都办妥了吧?” 郑嬷嬷说:“您放心,都照您说的办了。” 姑太太没什么表情,只点了下头。 郑嬷嬷看了看这满屋子的主子,压着声音又和姑太 太说了句:“老太太,等会有好戏看了。” 厅里,男女分桌。 男的桌上有酒,女的桌上只有清水。 平时设宴,女眷的桌上也是要摆酒的,但三奶奶心细,知道姑太太不喜女眷喝酒,所以特意交代管事嬷嬷,女眷桌上不许见酒。 许氏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深深的看了柳氏一眼…… 心中腹诽:这柳氏,才掌家不久,倒是有模有样了,连这种细节都能安排到位,看样子,是有意想取代她当家主母的位置啊! 如此想着,许氏道:“三弟妹辛苦了,这段日子我病着,府里上下多亏你打理,等再辛苦两日,你就把钥匙交还给我吧。” 柳氏知道许氏是生了危机感。 不过这当家的权利,她也不稀罕,冷冷道了句:“好!” 许氏嘴角扬了扬,再一转眼时,竟对上了沈姨娘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很怪,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但却让许氏不由的心口一紧。 沈姨娘很快别过眼睛,脸上风平浪静。 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许氏也只当自己想多了…… 男眷那桌,谢行也来了,在床上躺了这些天,他早就没了往日的神采,看起来蔫蔫的,一举一动都刻意收敛着。 林三爷 见他也在,差点要摔杯子! 林文远打圆场道:“行儿做了错事,也受到了惩罚,既然今天大家都在,行儿,你当面给从淮道个歉,以后切不可再犯那等糊涂事。” 谢行心里是不愿的。 但还是举起了酒杯冲着林从淮道:“从淮,是我糊涂,差点伤了你,还请你原谅。” 林从淮斯斯文文的坐在那。 身上带着读书人的气质。 对比之下,谢行就显得太粗鄙了。 林从淮以茶代酒,也举了起来,却不想林三爷突然冷哼打断道:“提剑杀人的时候气势汹汹,如今一句糊涂了,就要我儿原谅你?谢行,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大哥的外甥,我早一剑杀了你!” “老三!”林文远提醒他,“今儿是姑太太的送行宴。” “就是因为今天是姑太太的送行宴,不然这样的人,我岂会跟他同桌。” “爹。”林从淮声音温温的喊了声,轻声细语的道,“此事已经过去了,孩儿也没事……谢行既是有心向我道歉,我也不想再追 第218章:谢棠的婚事 男眷这边戾气重,女眷那边就显得和气多了。 姑太太吃的少,没一会就放下了筷子,说起自己明日回江北的事:“这次回去,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这把老骨头,来一趟不容易,这面啊,也是见一面少一面……往后你们要是有心,就上江北来看看我。” 柳氏先说话:“您要是不嫌弃,就在府里一直住下去。” 姑太太说:“人死归故里,我到底是洛家的人。” 她嫁到洛家,生死便在洛家。 哪有一直留在娘家的道理。 况父母已逝,兄长也走了,她怎么可能留在林家。 许氏抓住柳氏说话不严谨的点,当即便道:“姑太太的子女孙辈都在江北,她老人家心里惦记,咱们有心,往后就去江北多看看姑太太,三弟妹,你不要嫌麻烦。” 柳氏脸色发沉,片刻又恢复常色,回道:“大嫂,孝顺姑太太是咱们晚辈应该做的,我又怎么会嫌麻烦。” 许氏冷笑。 接着两人互相呛了几句。 姑太太看二人阴阳来阴阳去,也不急于打断,而是看了眼沈姨娘,按理说,这个时候沈姨娘肯定会为许氏说话,可这会她却默不作声,表情隐忍, 看起来,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林念听看母亲的话被大伯母恶意误解,火气窜了上来。 拳头也不由地握紧。 刚要开口为母亲说话…… 林书瑶及时摁住她,冲她摇了摇头。 并用眼神告诉她:长辈们说话,哪有晚辈插嘴的道理? 林念听火气断了半截,甩开姐姐的手,瞪她一眼,用口型说了句:“窝囊!” 林书瑶无奈的叹了声气。 妹妹这性子,虽是个不受欺负的,可做事不欠考虑,她担心……往后怕是要吃亏的。 姑太太也开口了:“知道你们孝顺,但也不必在我眼前争个高低来……一家人,要相互扶持,只有一条心,万事才能顺心。” 许氏和柳氏也不再较劲了。 齐齐回了个:“是。” 姑太太又看向玉君,满眼慈祥亲和,转而便严肃的再同桌子上的人说道:“走之前,还得再提醒提醒你们……玉君是你们的长辈,是府里辈分最高的,你们当中有谁不敬她,就是不敬老太爷,按照族里规矩,该打出府去。” 她在林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玉君。 这孩子,太年轻了。 性子又温。 面对府里这些有手段的主子,她一个小姑娘又 怎么应付得过来。 所以在离开之前,姑太太要帮她立立威。 玉君看着这慈祥的小老太太,心生感动。 也不枉她当年救了林家一族。 二奶奶蒋氏说:“姑太太放心,您就是不说,我们也会敬着老夫人。” “可别叫我在江北听到什么不好听的。” “一定不会。” “你们也都听仔细了?” “听仔细了。”大家道。 只有许氏回的心不甘情不愿。 而沈姨娘则心不在焉,谢棠也是……母女二人从坐下到现在就一直不对劲。 姑太太又说:“还有一个事,要跟你们说,是关于谢丫头的婚事。” 婚事?! 此话一出,二奶奶和三奶奶对看了一眼,然后齐齐将目光投向沈姨娘和谢棠。 两人都觉得奇怪? 这谢棠的婚事,怎么从姑太太嘴里说出来? 且还是个外姓的。 林念听一听有关谢棠的婚事,立马竖起了耳朵。 谢棠低垂着目光,脸上没有一丝娇羞和喜悦,反而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书瑶就坐在她旁边,转眸一看,就能看到她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泛白,都要掐进肉里了。 沈姨娘也没 说话。 只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 许氏没想到姑太太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谢棠的婚事,心里骤然一紧,那种惴惴不安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蒋氏道:“听姑太太的意思,这是要给谢棠做媒啊?” 姑太太笑了笑,朝郑嬷嬷使了个眼色。 郑嬷嬷会意,转去男眷那桌,说:“各位主子,老太太有话说。” 男眷们停下了手里的筷子酒杯,朝女眷这桌望过来。 全都听姑太太说话。 姑太太面带喜气道:“所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谢丫头生得标志,自小又是养在府里长大的,性子不娇也不坏……谢夫人为了女儿,特意找大奶奶来向我说媒,说是相中了我那侄儿,我看两人孩子也算登对,便做主同意了这门婚事,等回了江北,不日就派人送聘礼来。” 众人听了,神色各异。 先不说姑太太根本就看不中谢棠,就说姑太太的侄子洛缙云,那可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官拜正六品,要娶一个门第高的女子不难,又怎么会娶谢棠这样一个落魄贵族家的小姐? 姑太太虽然没有门第之见。 但她眼明心亮,不会不知道谢棠是个多有心思的 女子。 换做先前,沈姨娘早在这个时候接过话显摆了……可她仍然沉默着。 蒋氏先打破了沉默:“这是好事啊……姨娘,恭喜了,没想到咱们府里几个姑娘,谢棠最先出嫁,府里也是时候添添喜气了。” 林念听则张大嘴巴不敢置信道:“姑祖母,你说真的?” 她声音拔高。 姑太太笑说:“婚姻大事,岂有假的?” “可是谢棠她……” “念听!”三奶奶及时制止了女儿,还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 林书瑶也出手摁住了林念听。 林念听眼里都要瞪出火星子了,她倒不是嫉妒谢棠,而是着急,不敢相信姑太太竟然会同意谢棠嫁给他的侄子……姑祖母这是老眼昏花了吗?路上随便抓个姑娘都比谢棠强。 可她看向谢棠的时候。 谢棠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 男眷那桌,林二爷举杯敬林文远:“大哥,恭喜啊。” 林文远也是刚刚得知,夫人和他同枕,竟一个字也没跟他提。 看着敬过来的酒,他稀里糊涂的喝了。 虽然有些震惊,但很快就消化好了……棠儿能嫁给姑太太的侄子,亲上加亲,是件好事啊 第219章:真相大白 许氏担心姑太太说漏嘴,赶紧道:“姑太太,您放心回江北,棠儿是我的亲外甥女,她出嫁的事,我做姑母的一定帮她安排妥当。” 姑太太点头:“你能帮着,那就最好了。” “应该的,且不说我是棠儿的姑母,我也是府里的主母,棠儿自小在林家长大,出嫁走的也是林家的大门,我自要帮她打点,也省得姑太太从江北派嬷嬷过来。” “我洛家娶妻,娶的是贤良,排场礼数断不能少。” “是。” “不过说起来,你这个做姑母的也算尽心了,为了自己外甥女的婚事,亲自出面找我说媒。” “自己的外甥女不疼,谁疼呢?”许氏看向谢棠,带着长辈的口吻道,“棠儿,嫁到洛家后,一定上要孝敬公婆长辈,下要相夫教子,还要操持好家中事物,不要让夫君烦心。” 谢棠不做声。 依然低着脑袋。 许氏嘴角掀了掀,又和沈姨娘说,“丽华,棠儿能嫁进洛家,这是你们谢家修来的福气啊。”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沈姨娘终于说话了。 她看向许氏,脸上渐渐显露出恨意,连声音也带着怨气。 许氏尴尬一笑:“说什么呢?棠儿能嫁给姑太太的 侄儿,你做母亲的,应该高兴才对,板着脸做什么?这福气不是谁都能有的,你……” “嘭!” 沈姨娘突然拍桌,打断了许氏的话。 整个厅里,全部噤声。 沈姨娘不忍了,露出满脸戾气,狠狠看着许氏,咬着牙低低吼道:“我再问你一遍,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许氏痴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 姑太太不说话,端起面前的参汤喝。 默默等着这场好戏。 玉君看姑太太这么淡定,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来自己之前话里有话的提醒,姑太太是听进去了。 嗯! 是个精明的小太太! 玉君笑了笑,也端起面前的汤喝,一副“你们吵你们”的态度。 二奶奶皱着眉头看着沈姨娘道:“姨娘,你这是做什么?姑太太还在呢,你也太没规矩了。” 沈姨娘不管,咬牙看着坐在对面的许氏说道:“我做什么?你们问问这个恶毒的妇人,她要做什么!” 所有人:…… 唯有许氏终于反应过来。 她努力稳住了心神。 “丽华,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要不是姑太太找我要棠儿的生辰八字,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女儿要嫁的人,不是姑太太的亲侄 儿洛缙云……而是洛翰林!许曼殊,棠儿可是你的亲外甥女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竟要害她一辈子!”沈姨娘戟指怒目,端起面前的一碗汤就往许氏泼了过去。 江嬷嬷眼疾手快,冲过来用袖子挡去。 但还是溅了些到许氏身上。 江嬷嬷忙拿帕子给她擦:“大奶奶,您没事吧?” 许氏脸色极差,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一时间,厅里热闹了。 男眷们都起身走了过来,围在桌边。 林文远作为一家之主,看看夫人,又看看沈姨娘,问道:“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谢行站在母亲身后,轻声唤道:“娘?” 沈姨娘推开儿子站起身,眼睛刹红的瞪着许氏,怒呵道:“我求你去和姑太太说媒,说的是姑太太的亲侄子,五城兵马司副指挥洛缙云,你倒好,竟说成了姑太太的远房侄子洛翰林……你明知洛翰林是个穷酸秀才,母亲病重,父亲又是个赌徒,棠儿嫁过去,不等于是让她去送死吗?我们孤儿寡母本就可怜,可你还要这样算计我们,你说,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众人听明白了。 原来是许氏“偷龙转凤”。 林文远脸色发沉,转头质问许氏:“ 真是这样?” 许氏眼神发虚,表面保持镇定,将早就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丽华,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什么洛缙云?你明明跟我的说是姑太太的远房侄子洛翰林,若你一开始说的是洛缙云……我断然不会去找姑太太说媒。” “你竟还狡辩?” “你是我亲妹妹,棠儿是我的亲外甥女,我还能害你们不成,这当中,定是你说错了,我也弄错了。”许氏脸不红心不跳的道。 江嬷嬷也附和道:“老奴可以作证,姨娘,你同大奶奶说的,就是翰林少爷。” “许曼殊啊许曼殊,我何止一次跟你确认过是不是姑太太的亲侄子,你口口声声的回我是!原来你早就想好了说辞,我若发现不了,棠儿便稀里糊涂的嫁了,我若发现了,你便拿这套说辞来搪塞我,不愧是林家的当家主母啊!”沈姨娘情绪激动道。 而谢棠强忍的委屈,也在此刻化成眼泪哭了出来:“姑母,棠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害我?我自小也是孝敬您的啊!”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相信谁? 不过这事和二房三房无关,他们都不做声。 林文远心很乱,他一面相信夫人的为人,一面又不相信 沈姨娘会让女儿嫁给姑太太的远房侄子。 所以究竟谁在说谎? 众人中,唯有姑太太和玉君,淡定自若! 但姑太太还是发话了:“这么说,全是一场乌龙了,不过谢家夫人,你口口声声说我家翰林是个穷酸秀才,你瞧不上,这话说出来,便是打我这老婆子的脸。翰林虽是秀才,但也是个上进的孩子,配得上清流世家的姑娘。” 沈姨娘怒火上头,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她眼眶绯红的解释道:“姑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聘礼就不必下了。” “姑太太……” “就当我洛家与你谢家无缘。”姑太太看似严肃,实则心里轻松。 虽然不想女儿嫁给洛翰林,但被当场取消婚约,无疑不是羞辱。 谢棠哭得更厉害了。 许氏见状,一边擦着身上被沈姨娘泼过来的汤渍,一边说:“姑太太,我先回去梳洗,过会再来。” 江嬷嬷扶着许氏要走。 沈姨娘哪里会让她走,冲上去就要拦她。 拉扯 第220章:阴险歹毒的蛇蝎妇人 见着这一幕,玉君扶起姑太太避到了旁边,以防沈姨娘发起疯来,误伤无辜。 姑太太轻轻拍了拍玉君的手。 告诉她:“没事。” 玉君点头,小脸净白,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 二奶奶、三奶奶、林书瑶和林念听也随即站了起来,纷纷退到一边,看着眼前这场大戏。 只有谢棠还坐在那哭。 一副委屈的要把天哭破了的架势。 许氏看着地上碎成几瓣的玉镯,心疼又愤怒,道:“沈丽华,你到底要做什么!” 江嬷嬷拿出帕子,赶紧将那几瓣玉镯捡起来包好。 兴许还能修。 沈姨娘此时情绪上头,哪里还管这个,再次拽住许氏的胳膊,激动道:“你这就想走了?你这么对我,这么对棠儿,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够了!”许氏不耐烦的斥声道,“你我是亲姐妹,我还能害你不成?姑太太也说了,这不过是场乌龙,你若不想棠儿嫁给翰林,取消婚约就是!你偏还要这样揪着不放,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们谢家的脸面全丢光吗?” 说着,许氏甩开沈姨娘。 但力度太大,她身子不稳,踉跄两步,被江嬷嬷扶住。 沈姨娘癫狂 般的大笑了两声:“事到如今,我还怕什么?许曼殊,你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还想把自己摘干净?”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今天我就当着你们林家人的面,让她们好好看看,你这个在所有人眼里贤良淑德的当家主母,是怎样一个阴险歹毒的蛇蝎妇人!” 许氏心口一紧。 暗道不好。 “丽华!” 沈姨娘指着她,然后冲着所有人大声的说:“怎么你们都没发现,自从她许曼殊当了家,你们林家隔三差五就有丫鬟失踪暴毙吗?你们只当是意外,殊不知,那些平白无故就失踪暴毙的丫鬟,要么是被她活活打死了,要么就是被她一碗毒药给毒死了,她手里的人命和血债,哪怕是下了阴曹地府也还不清。” 大户人家的这点阴私,主子们其实心里都清楚。 所以这事,也算不得什么惊天秘密。 但林文远的心里,却有了变化……在他心里,妻子贤淑,上孝敬长辈,下善待仆人,是当家主母的典范。 所以此时听到这话。 他再看向妻子的眼神时,多了一抹失望。 许氏身子隐隐发颤,无视 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道:“丽华,你再有怨气,也不该将这种事泼在我身上。” 沈姨娘冷笑:“那派人杀老夫人的事,也是我泼在你身上的吗?” 呃!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玉君。 她静静的站在姑太太身边,一双漂亮的眼睛清冷淡漠,看起来人畜无害。 沈姨娘和她说:“老夫人,你初来朗州,还未进城就遇到一帮山匪,要不是你命大,你早死这毒妇手里了,哪还有机会进林家的大门……你我,都是苦命人,都被她算计了。” 这话一出。 大家也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玉君很淡定,只当是听了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可姑太太却一张老脸沉得格外厉害。 许氏慌了,恼羞成怒道:“你在这里发什么疯?!来人,把她给我绑了,送回她屋里去。” 丫鬟嬷嬷们面面相觑……几位爷主子在,大家都不敢动。 而林文远终于站不住脚了,表情严肃的质问许氏:“她说的都是真的?你真派了人去杀老夫人?” 许氏忙道:“老爷,我断不会做那种事!” 沈姨娘却道:“你们要是不信,就把当初去接老夫人来朗州的那个 车夫找来,我想这个时候,他不敢不认。” 林文远立刻吩咐:“去!把人带来。” 管事的却犹豫了会,上前道:“大爷,那人……在老夫人来府里没多久就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是不见了,还是被人灭口了?”沈姨娘暗指许氏,“还有一事,总不能再来个死无对证!” “说!”林文远呵道。 他要听听,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沈姨娘看向了三奶奶。 三奶奶知道她要说什么……那隐忍了多年的恨和委屈,此刻都涌了上来。 林书瑶见此,扶住了母亲。 她能感觉母亲的手在抖。 沈姨娘说:“三奶奶,你心里一定很恨她吧!” “沈丽华!” 许氏怒斥,不让她往下说,吩咐站在周围的下人:“你们杵着做什么?姨娘疯了,还不把她拉下去。” 林三爷听到关于自己夫人的事,疾步上前道:“让她说下去!” 下人们没有一个敢动了。 沈姨娘看着三奶奶,继续说:“当年你怀书瑶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不慎落水,但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究竟是怎么落的水……”说着便指着许氏,“是这个毒妇,将你推下去 的,可你知道,没有人会信你,你不得不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可书瑶却因此早产,落了一辈子都治不好的病。” 林书瑶眼神微动。 手心攥紧。 她恨大伯母,恨到不惜利用别枝去陷害林芷烟和林双双。 来达到自己报复的目的。 可最后,她害死了别枝。 林念听瞪大眼睛,激动道:“娘,是不是真的?” 林三爷也问夫人:“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当年真是大嫂将你推到水里的?” 三奶奶苦笑一声,拍了拍林书瑶扶在自己腕上的手,缓缓道:“没想到这件事,竟要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十几年了,当年我与老太爷说的时候,老太爷不信我,还劝我以和为贵,我只当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一直忍到现在……是我对不住书瑶,让她一出生就带着弱症,我也只能加倍的疼她。” 林书瑶眼里泛起了泪光:“娘……” 大家也终于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柳氏会和许氏不对付。 甚至没有重要的事,柳氏从来不往主院去。 原来是有这层恩怨在。 林三爷听了,又心疼又愤怒,立即捏起拳头质问林文远:“大哥,这事你管不管,你要不管, 第221章:能死,也是一种福气 三奶奶见夫君这般向着自己,冷淡了多年的心,此刻微微涌出了一丝感动。 林文远怒从心起,失望透顶,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妻子,他竟觉得如此陌生。 终于抬起了手,要掌许氏。 林世尧上前及时拦住:“爹。” 林文远举起来的手被挡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放下了。 许氏知道辩解无力,只能寄托于丈夫对自己最后的一丝信任,委屈的抹着眼泪道:“老爷,你我夫妻数载,我的为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这些事我没有做过,就是上了衙门,我也不会认。” 说着,身子往一边倒去。 江嬷嬷扶住她:“大奶奶。” 许氏脸色泛白,身子摇摇欲坠,看起来真是一副被冤枉了的样子,她语气虚弱道:“扶我回去。” 江嬷嬷扶着她往厅外走。 身后拥着一群丫鬟。 外头大雨倾盆,天已经黑了,也不知何时掌了灯。 沈姨娘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许氏:“站住!” 她追了上去,伞也不打,整个人冲进雨里,一把打掉江嬷嬷撑在许氏头上的伞,然后抓住许氏的胳膊,将她拽到自己面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姐夫不打,我打!毒妇! ” 许氏身体本来就虚了。 直接被这一巴掌打得倒在了地上。 雨水密密麻麻的砸向她。 丫鬟们见状,一把将许氏扶起来,一边将沈姨娘拦开。 混乱中…… 不知是谁推了沈姨娘一把。 庭院地面下雨湿滑,一个没站稳,沈姨娘往后栽了几步。 接着整个人往后仰去…… 伴着一记重声。 沈姨娘的后脑勺磕在了花坛的石头上。 雷声轰鸣,响彻在林府上空。 “啊!” 围上去的丫鬟们吓得四散避开。 只见,沈姨娘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接着一抹醒目的鲜血从她脑后溢出。 缓缓染红了身下的雨水。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惊住了。 二奶奶蒋氏赶紧接过丫鬟递来的佛珠,捻在手里:“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不忍看院里那抹血色。 只有谢行冲了出去,直接摔倒在母亲面前,顾不得身上的疼,将母亲的身子从地上抱起,声嘶力竭的喊道:“娘!” 他摸到了满手的血 而沈姨娘仍睁着那血色大眼。 空洞洞的望着许氏的方向。 而一直在哭的谢棠看到哥哥抱着母亲哭喊时,她整个人都呆 住了,跟没了魂一样,脸上什么表情都丧失了。 然后便直直的晕了过去。 紧接着,很多人都冲了出去…… 唯有玉君,她冷漠的望着这一切,然后默默带着云柳离开了回清堂。 留下身后那一团乱。 直到回到栖迟院,云柳都没有缓过神,玉君却坐在廊芜下的摇椅上,静静的看着院里的大雨,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太冷静了。 云柳往门口走了几回,想看看那边的情况。 最后实在忍不住问玉君:“老夫人,沈姨娘她……不会有事吧?” 玉君默了许久。 最后起身,撑开伞走到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腊梅树下,伸手摘了一支下来,勾唇道:“能死,也是一种福气。” 云柳不明白。 但也没再问了。 很快,府里传来了沈姨娘去世的消息。 也就在当天夜里,林府挂白了。 姑太太也连夜离开了朗州,除了玉君,没让任何人去送。 玉君给姑太太写了张方子。 姑太太握着她的手说道:“孩子,你往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切记,保重。” 姑太太不再喊她玉君,而是孩子! 至于许氏,彻底病了……林文远将她禁足在屋里,除了大 夫和送药的丫鬟,谁也不准进去见她。 翌日一早。 林念听顶着两个黑眼圈过来找玉君。 她心事重重。 玉君刚醒,慵慵懒懒的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林念听走到她床边坐下,一把握住她的手:“玉君祖母,我娘让我来陪你。” “陪我?” “昨天……你一定吓坏了吧?我娘担心你,我也担心你,所以一早就过来了。” 玉君笑了笑,问她:“姨娘的丧事谁在操持?” “大伯父亲自操持。” “那谢行和谢棠怎么样了?” “灵堂昨晚就置好了,谢行跪在里面人都痴了,至于谢棠,除了哭,还是哭,不过二伯母陪着她呢,应该不会有事。” “嗯。” “这几天我陪着你。” “不用。” 玉君下床,云柳伺候她穿衣梳头。 林念听坐在屋里不说话,难得的安静。 玉君从镜子里看着她,问:“怎么了?” 林念听瘪了瘪嘴,眼里冒出了泪花:“玉君祖母,我真的没想到,大伯母会做出那样的事,她派人杀你,还推我娘下水,害我二姐落了一身的病,我想起来,就恨不得杀了她。” 她更多的,是心疼玉君和二姐 这是玉君第一次看到她哭。 云柳赶紧出去打了盆进来,给林念听洗脸。 玉君已经梳好了头,她走到林念听面前,认真的告诉她:“好姑娘,人做了恶事,是要还的,大奶奶坏事做尽,自有人收拾,你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商亭羡自然也知道了。 青野抱着剑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一个生地瓜边啃边道:“主子,咱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眼?或者买点元宝蜡烛什么的送过去?” 商亭羡坐在屋里烤火。 拿起铁钳夹了块炭丢到炉子里,然后往火里拨了拨。 里面烤着两只地瓜。 他用铁钳将其翻了个面道:“你要是有心,过去鞠一躬也可以。” 青野冒汗,嘴角抽搐道:“主子,死的又不是我娘,我过去鞠什么躬啊。” “既死的不是你娘,你去看一眼做什么?” “属下不是想着,毕竟在林府里住着吗,多少得意思一下。” “大可不必!” “是。”青野回到屋里蹲到火炉边,盯着火里的地瓜,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的问,“主子,还没熟吗?” “手里的不香吗?” “香是香,但生的吃多了容易 第222章:杀人凶手,就是许曼殊 青野刚说完,果然就放了个屁。 那味道…… 商亭羡被熏得皱起了眉,眼神凌厉的扫向青野。 青野尴尬一笑。 然后… “嘭!” 下一秒,一道身影从屋里飞了出去。 重重摔在廊芜下。 隐在暗处的暗卫看到这一幕时,都齐齐别过头,不忍直视。 暗卫一号道:“头儿怎么又被世子踹出来了。” 暗卫二号道:“这是第几回了?” 暗卫一号道:“算上这次,应该是第三百六十七次,不知道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暗卫三号道:“肯定是说错了话。” 暗卫一号道:“依我看,是头儿用玉君姑娘打趣世子。” 暗卫二号道:“就算是这样,世子也不至于这么狠吧?” 暗卫一号道:“世子脸皮薄嘛!” 暗卫三号道:“阿六,你确定你说的是世子?我怎么觉得世子脸皮很厚。” 暗卫一号道:“我说的是在男女之事上,世子脸皮薄。毕竟世子不近女色,身边除了池月姑娘能近世子的身,就只有玉君姑娘了,上次在翠云山的岩洞里,咱们可都瞧见过了,要不是咱们跟了世子这么多年,怕是已经被剜了双目……” 暗卫三号道:“这么说,世子对玉君 姑娘有意思?” 暗卫一号道:“我可没这么说,嘘……别叫世子听到了,我这脑袋还想在脖子上多放几年。” 暗卫二号道:“放心吧世子耳朵没这么尖。” 这话刚说完,一颗石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正中暗卫二号的脑袋,接着听到一记闷响,暗卫二号从侧屋的房梁上摔了下去。 暗卫一号和三号见状,赶紧转移阵地。 此时被商亭羡踹出屋的青野,刚扶着腰爬起来,手里捏着两颗石子正对着侧屋的方向…… 阿五阿六阿七翅膀硬了! 敢在背地里议论他和主子。 主子耳朵是不尖,但他耳朵尖啊! 他将剩下的石子扔了出去,揉着摔疼的屁股又灰溜溜进屋。 却不想被商亭羡冷呵一声:“味道散干净了再进来!” 呃—— 青野:…… 主子嫌他臭,他只好在门口站着,确定那股屁味没了之后才敢进去,小心翼翼的蹲到炉子边,委屈的盯着里面那两个烤红的地瓜。 商亭羡用铁钳给地瓜翻了个面,夹出来递给他:“吃吧。” 青野:主子,您仿佛在投喂一只狗。 看着冒着热气的地瓜,青野嘴角抽抽,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商亭羡不耐烦 了:“到底吃不吃?不吃扔出去喂狗。” “吃!属下吃!就好这一口呢。”青野嘿嘿一笑,赶紧接过来。 因为太烫在手里滚了几圈后,才剥开皮吃。 商亭羡看着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摇了摇头,问他:“衙门那边什么消息?” 青野嘴里哈着热气,边吃边说:“方大人已经在查朗州前三任县令的事了,但没这么快,不过属下已经派人在衙门外候着了,方大人那边一有消息,就会立刻通知您。” 商亭羡神情严肃,“嗯”了一声。 便不再说话。 青野几口就把地瓜吃完了…… 商亭羡又把另一个地瓜夹出来给他,并道:“这几日没什么事,就不要出去了,眼下林府在办丧事,人多。” “是!” 商亭羡不想引人注意。 …… 栖迟院。 林念听要留在这陪玉君,哪怕玉君说没事,她也不肯走。 “玉君祖母,您就让我在这待着吧……沈姨娘死了,府里乱成一团,只有在你这,我才觉得自在些。”林念听躺在那张软塌上,侧身盯着窗外,心事重重的样子。 玉君在罗汉床上的矮几上写东西,边道:“那你就在我这住两天吧。” 林念听不做声。 一 直盯着窗外的大雨。 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虽然恨极了谢棠,但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次被偷龙转凤的事,再加上沈姨娘的死,她竟有些同情谢棠了。 可意识又在不断告诉她……谢棠活该! 谁让她之前要放火烧自己的,虽然没有证据,但她铁定就是谢棠干的! 所以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块,扰得她很心烦。 “哎!” 她重重的叹了声气。 玉君在纸上写了很多字,折好后叫来云柳交代道:“你去置些元宝蜡烛,还有香纸送去灵堂那边,我就不亲自过去了。” 她是林家的老夫人,按照辈分,是不必亲自去的。 且和沈姨娘也不是血亲! 接着又把那张纸交给云柳:“去完灵堂,再去趟东院,将这张纸交给三爷,他看了自会明白,让他三天内将我写的这些备齐给我。” 云柳没有多问,揣好那张纸,就出去了。 林念听听到玉君说有东西要交给她爹,从软塌上转过身问道:“您直接交给我就是了,我去一趟很快。” “没事,让云柳去吧。” “纸上写了什么?” “一些我需要的东西,但只有墨渊轩才有。” “只有墨渊轩才有?”林念听好奇 的坐起身,想了想道,“我爹的墨渊轩,除了几幅破画和卖不出去的文房四宝,还能有什么?都是些乱七八糟的。” “自有你不知道的。”玉君笑了笑。 “我不知道的?墨渊轩里还有我不知道的吗?玉君祖母,您这样说,我更好奇了。”林念听满脸疑惑。 …… 云柳照吩咐去管事房的库房里取了元宝蜡烛和香纸,送到沈姨娘的灵堂前焚烧。 谢行一身缟素跪在里面。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母亲。 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缓过神,脸色憔悴的跪在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云柳烧完手里的东西,没有多留,就走了。 而谢行从头到尾都没抬起过头。 直到一小厮进来,跪到他旁边,低声唤道:“少爷。” 谢行眼神微动,看了那小厮一眼,声音嘶哑的问道:“查到是谁推的?” 小厮说:“大奶奶身边的几个丫鬟都被关起来了,管事房的人拷问了好几遍,都没人承认。” “那就都杀了!” “少爷,您千万别冲动。” “是她!是她许曼殊杀死了我娘! 第223章:颜料 谢行的声音很低,灵堂里的其他人没有听到。 那小厮继续压着声音和他道:“大爷昨晚也将大奶奶关了起来,相信大爷会妥善处理的……少爷,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办好夫人的丧事,其他的,你想别想了,等丧事结束后再说。” 谢行知道眼下轻重。 他抬头看着母亲的牌位,眼眶湿润。 没一会,林文远过来了。 沈姨娘的丧事,由他这个做姐夫的亲自操持。 他将谢行喊到一边说话:“行儿,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相信你母亲泉下有知,也希望你能打起精神,切莫因此丧气。” 谢行却问他:“姨父,您打算如何处理姨母?” 林文远顿了下:“我知你心里有气,但凡事都等办完了你母亲的丧事后,再说。” 谢行猜到他会这样说,苦笑一声。 林文远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行儿,你是男儿,往后,要靠你撑起谢家。” “知道了姨父。” 丧礼还有很多事要忙,林文远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就走了。 看着姨父的背影,谢行捏紧了拳头。 云柳从灵堂出来,去了东院找林三爷。 林三爷知道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要见她 立刻出来了。 云柳将那张纸交给林三爷:“三爷,这是老夫人交代奴婢给您的。” “是什么?“ “奴婢不知道。” “老夫人还交代了什么?” “说是这上面的东西,务必三日内备齐。” “好,我知道了。” 云柳一走,林三爷拆开了那张纸。 上面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天然石,有赭石、绿松石、青金石、孔雀石……都是用来做颜料的石头。 果然如玉君所说,他看了自会明白。 老夫人答应要给她一幅画,救墨渊轩。 看样子,是要开始着手作画了! 林三爷很是激动,折好那张纸,赶紧出门往墨渊轩去。 …… 谢棠那边,丫鬟花尔端着一碗清粥从屋里出来,正好杏儿从灵堂那边回来,见到那满碗的粥,杏儿往屋里看了眼,问:“小姐还是不肯吃东西吗?” 花尔摇摇头,叹了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姐哪里吃得下去。” “不吃也得吃啊,不然身体怎么受得住!” “杏儿姐姐,你去劝劝。” 花尔将那碗粥交给杏儿。 杏儿端进了屋。 几个守在门口的丫鬟朝花尔围了过来,各个唉声叹气:“夫人 昨天去回清堂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昨儿我和杏儿姐姐就在夫人身边,当时场面混乱,我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夫人倒下了,早知道,我就应该挡在夫人身后扶住她的。” “巧巧,这不怪你。” “也不怪杏儿姐姐,杏儿姐姐当时有拉夫人的,我看到了,但没拉住。” “夫人真是太可怜了。” “少爷和小姐不是更可怜?夫人就这样没了,小姐往后可怎么办啊?”花尔抹眼泪。 几个小丫鬟也开始抽泣。 屋里,谢棠靠在床上,头上绑着一块白布,双眼失神,脸色苍白,没有一丝气色。 仿佛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 二奶奶从昨晚就一直陪了谢棠,刚刚才走。 杏儿端着粥走到床边,不管她怎么劝,谢棠始终没反应,哪怕是将勺子送到她嘴边,那粥也灌不进她的嘴,还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杏儿一边哭一边给她擦:“小姐,您多少也吃一点啊,您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 谢棠仍痴痴的。 眼睛没有焦距的半睁着。 一句话也不说。 杏儿哭着劝她:“夫人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小姐,您就是哭一 哭,也是好的。” 最怕的,就是谢棠现在这样。 不哭不闹。 也没有任何反应。 “二小姐。”门口的丫鬟喊了一声。 杏儿赶紧抹去眼泪起身,看着林书瑶进门,手里还拿着一个食盒。 “二小姐。” “我来看看谢棠。” “小姐她……” 林书瑶将食盒放下,命丫鬟将里面的点心端出来,说:“知道你家小姐吃不下东西,特地命厨房做了几样开胃的点心。” 杏儿急得跪到地上,朝林书瑶磕头:“二小姐,你快劝劝小姐吧,她醒来后就一直这样坐着,不吃不喝,话也不说,奴婢担心再这样下去,小姐怕是也要去找夫人了。” “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快起来。”林书瑶将杏儿从地上扶起来。 “二小姐……” 林书瑶交代她:“你去打点热水来。” 杏儿哭得一噎一噎,应声去打热水了。 林书瑶端着点心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谢棠道:“谢棠,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这样不吃不喝又怎么行?这点心是你平时最喜欢吃的,我让厨房做了些,你好歹吃两口。” 谢棠还是那样。 没有任何反应。 林书瑶也不再继续 劝她吃东西了,将点心交给丫鬟放到桌上。 杏儿也打了热水进来,林书瑶亲自拧了帕子给谢棠擦手,一边说道:“谁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相信姨娘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当是为了姨娘走得安心,你也该振作起来。” 说到这里,谢棠的眼珠子动了动。 渐渐恢复清明,但看起来仍虚弱无力。 她将手从林书瑶的手中抽出来,冷笑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林书瑶又拉过她的手,继续用热毛巾给她擦手,苦笑道:“你我都一样,谁又看谁的笑话。” “什么意思?” “我这一身的病,自娘胎就有了,如今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可因为这个病,朗州城里没有哪家高门府邸看得上,我甚至连生儿育女都不可能,所以你说,谁又能笑话谁呢?”林书瑶仔细的给她擦着手。 谢棠听了这话后,眼眶湿了,然后一把抓住林书瑶的手,激动道:“她推你母亲下水,害得你出生就带了弱症,那样歹毒的人,你能原谅她吗?你能放过她吗?” 林书瑶却很淡定。 她说:“谢棠,说起恨,我不比你少,可是有些事,不是恨就能解决的。” 第224章:并非圣人 没人知道林书瑶最后跟谢棠说了什么,只知道在她离开后,谢棠就开始吃东西了,精神好了一点后,就换上缟素去了母亲灵堂,帮着哥哥一起料理母亲的丧事。 谢行担心她,让她去休息。 她却跪在母亲的棺材前,说:“哥,娘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谁都可以倒下,唯独你不可以。” “我知道……棠儿,娘不在了,但以后哥哥会照顾你的,你别怕。” “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人照顾了。”她在母亲灵前重重的磕了个头,转身和谢行说,“哥,往后我们谢家,就全靠你一个人了。” “怎么突然说这话。” “我怕我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棠儿,你……” “我没事。”谢棠苍白的脸上艰难的扯出一抹笑。 谢行心里隐隐不安,但又说不出来。 这时管事房的人搬进来很多灵花和元宝纸钱,需要谢行安排,所以他也没时间再细想妹妹刚才的话了。 之后的几天,谢棠一直守在灵堂里。 她不哭也不闹,情绪很稳,和哥哥一起操持着母亲的丧事,直到出殡。 林府也在当天撤下了白布。 仿佛沈姨娘的死,不过是一阵轻风刮过,掀不 起任何风浪。 玉君期间也去过灵堂,为沈姨娘烧了点纸钱,但她没有和谢棠说话,而是以林家老夫人的身份宽慰了谢行几句,再之后便是姨娘出殡时,她远远的送了一眼。 当天,门房的人往栖迟院递了一张拜帖。 是如府送来的。 如审秋知道林府办丧事,所以等到出完殡,才递拜帖过来。 云柳说:“定是为了如修少爷的病。” 玉君点头:“你去回帖,让如大人明日到仁京堂来找我。” “是。”云柳转身去吩咐门房的人回帖。 第二天。 玉君换了男装,早早去了仁京堂。 梁大夫远远看到她,下意识想躲,但双脚却不受控制的迎了上去,喊了声:“师父。” 玉君冲他点了下头。 这徒弟,年纪是大了点,脾气也不是很好。 但胜在本性不坏。 是个良医。 梁大夫好面子,要喊一个小年轻做师父,心里还是膈应的很,但他说话算话,既递了茶拜了师,那就得认。 “你这几天怎么没来?” “家中有事耽误了。” “我拜了你为师,你总得拿出点真本事让我看看吧?可你这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实在说不过去。” “梁大夫莫急,有你学的。 ” “你别只是说说而已,你要能让我看到你治好一个棘手的病人,我才服。”梁大夫说完,拂袖走了。 玉君也不恼……哪个行医的身上没点毛病! 但其实梁大夫说的也没错,她来仁京堂这么久,大家只知她懂医理,但没见她坐诊治病过,所以梁大夫不服气也正常。 玉君上了二楼,碰上林世尧。 姑太太送行宴那天,林世尧也在,是他拦下了林文远要打许氏的手。 得知母亲做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坏事,他也深受打击。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待在仁京堂。 没有办法面对这一切。 “老夫人。”他声音低沉沙哑,人也没什么精神。 玉君请她进屋说话,没有提许氏的事,而是问他:“老太爷的手札你看得怎么样了?” 林世尧轻声闷了口气道:“祖父笔下写得太深,我只看懂了一小半。” “看不明白的地方,你来找我,我解释给你听……我若不在仁京堂,你也可以直接到栖迟院来找我。” “多谢老夫人。” “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 林世尧张了张嘴,有话在嘴边又咽了进去,他不大敢看玉君,眼里甚至充满了愧疚,欲言又止半晌后,朝 玉君深深的鞠了一躬。 “二少爷?” “老夫人,我娘对您做的事,我知道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只能代她向您道个歉,鞠个躬。” “原是为这事。” “在我心里,母亲一直是个好人。”林世尧声音哽咽,眼眶也红了。 玉君明白他的难受。 先是两个妹妹出事被送走,现在又得知自己敬重的母亲竟做了这么多坏事。 一向正义的林世尧,又怎么接受得了。 玉君眼眸深了深,道:“二少爷,我并非圣人,所以也说不出原谅大奶奶的话,但……她的确是个好母亲。” 林世尧苦笑:“我倒宁愿她从小苛责于我,也不愿看到她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万事,岂能两全!”玉君走到他面前,如长辈那般拍了拍他的手臂,劝他道,“世尧,顾好你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她没有叫他二少爷。 林世尧抬头,对上了玉君那双漂亮的眸。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感。 仿佛什么都释怀了。 那积压在心里好几天的情绪,也突然轻松了很多。 他退开两步,再次朝玉君鞠了一躬:“是,世尧明白了,多谢老夫 人。” 林世尧出去后,如审秋来了。 当初在乔老太爷的大寿宴上,他远远的见过玉君,但并未说上话。 加上他对别人的家事也不敢兴趣。 所以关于玉君的消息,都是从夫人嘴里听到的……什么狐媚子,什么不正经,尽是些难听的形容。 可当面对面见到玉君这一刻,他被玉君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清冷又稳重的气质震惊到了。 那气场,完全不像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孩。 玉君请他进屋说话,给他沏了杯茶。 如审秋看着她一身男装,挪了挪唇道:“林老夫人,您这是?” 玉君勾了勾唇道:“让如大人见笑了,我打扮成这样,不过是为了方便来仁京堂学医。” “以您的医术,还需要来仁京堂来学吗?”如审秋虽是读书人,但没有读书人说话时的弯弯绕绕,反而直快的很,他道,“在万喜寺,若不是林老夫人出手相助,我夫人腹中胎儿,恐怕不保,此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 “孩子无辜,我也不过是尽力而已。”玉君没有告诉如审秋,她之所以 第225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但是听如审秋的口气,想必杨氏,并没有告诉他,她在万喜寺的时候,是如何羞辱玉君的。 更没有告诉他…… 是她自己忍着痛,卑微的跪在地上求玉君,才求来的腹中骨肉平安。 而以杨氏的性格,自然是封了当时去万喜寺的所有下人的嘴。 不准他们在老爷面前,提起自己下跪的事。 所以如审秋现在都还不知道。 当然,如审秋递了拜帖要见玉君,也并非全为了夫人的事来谢她,主要是玉君让方景序送到如府给他的那封信上说,她能治好如修。 如修的病…… 是如审秋多年的心病! 当听到有人能解他的心病,那种心情,难以言喻。 他拿出玉君给自己的信,双手递过去,语气稍有激动道:“知道医不叩门的规矩,所以在下先给您递了拜帖,这才来见您……林老夫人,您真能治好如修?让他成为一个普通人?” 玉君接过自己写的信道:“既是说了的话,自不会诓人。” 如审秋眼睛里有光,但又慢慢暗淡了下去,不由地的沉了口气道:“不瞒您,为了如修的病,我请过很多名医,连江湖上的术士都请过,但都 束手无策,坚持了这些年,我几乎都要放弃了。” “如修少爷的病,确实难医,而且并非一朝一夕能治好的,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那大概,要多久?” “一年?两年?十年?都有可能,我也说不准……而且这个过程,要受很多的苦,这些,我在信上已经说了。” “是,我知道,所以在来之前,我问过如修,若能治好他的病,他能否承受那些苦。” “如修少爷怎么说?” “他说他不怕苦,但怕我失望。”如审秋说到这,声音有些哽咽,“那孩子,虽然心智不全,但他心里什么都懂,敬着我孝着我,我与他说过的话,他也都记在心里,只是我作为父亲,多少有些苛责了。” “虎父无犬子,您年轻时是翰林院大学士,自然也希望如修少爷成材。” “可他毕竟不是正常的孩子,我也不该拿对待正常孩子那样,去要求于他。”如审秋叹气,想起自己这些年对如修那般严厉,他便觉得对不住死去的发妻。 玉君看出如审秋脸上的愧疚,默了默道:“当年如大人辞官回朗州,想必是因为如修少爷吧。” “您知道?” “旁 人都说,是因如大人不满当今朝局,所以才一气之下辞了官,以如大人清正廉洁的性格,因为这个原因辞官也实属正常,可当中真正的原因,恐怕不止如此。” “此事,我鲜少与人说起……的确,也是因为如修。”如审秋说,“他生下来时,我给他取名如修,是希望他能修好自己的心,不要被世俗所染,将来能读几本圣贤书,成为栋梁之材,可人算不如天算,如修先天不足,注定不能成为一个普通孩子,而京城那地方,虽在天下脚下,但鱼龙混杂,多的是攻心算计,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如修那样的孩子,又是生在官家,难免遭人议论,长此下去,又如何能修得了心?万一再被有心之人利用,他又分不出善恶,那后果……便不堪设想,所以,我才决心辞官,带如修回到朗州,远离京城。” “如大人此举,是对的!至少现在如修少爷是个心性干净的人。” “嗯,我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不过……”玉君欲言又止。 如审秋的神经瞬间绷紧道:“林老夫人,有话直说。” 玉君告诉他:“我方才也说了,要治好如修少爷的 病,并非一朝一夕,时间上我也说不准,所以,在治病期间,若我离开朗州,他也要跟我一起走。” “离开朗州?”如审秋困惑。 但很快,他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林老夫人还年轻,等林老太爷三年丧期一过,她还是可以再嫁人的。 所以,如果她要嫁出朗州,那么如修也得跟着去。 玉君看出他在想什么,笑了笑道:“如大人,您别误会,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咦? 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如审秋问:“那您的意思是?” 玉君目光沉了沉,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头斜飞的细雨,背对着如审秋道:“可能过段时间,我会去京城,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京城! 如审秋站了起来,神色凝重。 他当年辞官来朗州,就是为了保护如修。 现在却听说,玉君要去京城。 如果要为如修治病的话,如修也得跟着去。 他看着玉君背影道:“在下多问一句,您为何要去京城?” “私事!” “既是私事,在下也不好多问,可如修……” “如大人。”玉君转身看他,认真道,“您放心,如修被您教得很 好,他现在能分得清善恶,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所以去了京城,你不必担心他,而且有我在,我保证,他绝对不会有事!” 如审秋眉头紧皱,心中仍有担忧。 但看着玉君那道坚定的眼神时,他缓缓放下了心……总觉得,林老夫人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最后,他朝玉君深深的鞠了一躬。 比之前林世尧鞠得还要深! 如审秋说:“那么,就拜托您了。” 玉君点头。 扶他起来。 如审秋走之前,突然想起一事,面露尴尬道:“还有一件糗事,在下真是难以开口。” 玉君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自己说了出来:“是如修少爷的戏言吧。” “正是,当初,那孩子从乔老太爷大寿宴回来后,就说要攒聘礼,等过几年娶您进府,当时我听了着实生气,便打了他一顿,现在想想,本就是孩子的戏言,是我当真了,也让您见笑了。” “如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我也只当听听而已,想必是如修少爷念着我是个寡妇,可怜我罢了。” “难得您不怪罪。”如审秋来之前想起这事,脸都红了。 还好林老夫人大度,当时没有追究此事。 第226章:又要死人了 玉君交代如审秋,三天后,送如修来仁京堂。 如审秋感激涕零。 又给她鞠了一躬。 送走如审秋后,玉君在仁京堂呆了会也回府了。 回去的路上,天灰蒙蒙的,雨也越下越大,她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一边听着乌顶盖上淅沥的雨声。 忽闻一阵马蹄声传来。 玉君睁开眼,掀开帘子往外看。 就见一行穿着官服的官差披着蓑衣戴着斗笠,骑着黑马在街上疾驰飞扬,匆匆从她的马车旁经过。 雨水飞溅,裹挟着寒风拍在她脸上。 冷冷的。 她回头看着那行官差的方向,目光冷沉……那些官差并不是朗州的官差,但去的却正是朗州衙门的方向。 看来前三任县令的案子一翻出来。 就惊动了不少人啊! 消息一层一层往上传,京城那边应该也收到风声了。 玉君勾了勾唇,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深不可测。 回到林家,林三爷正好派人把用来做颜料的天然石送了过来。 按照玉君交代他备齐的,一种有六十四种之多。 每一种天然石都用一个正正方方的小盒子装着,整整齐齐的摆在屋里,还有用来碾石的药碾槽以及其 他用来作画的各种材料,包括笔墨纸砚,只多不少,全都备好送了过来。 送东西的领头丫鬟说:“老夫人,三爷让奴婢带两个人留下来帮您,说要将这么多天然石碾磨成粉再制成作画的颜料,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让奴婢们帮着您一块。” 玉君先是检查了一遍送过来的这些东西。 确定没什么错漏后。 才与那丫鬟说:“也好,那你们照我交代的做。” “是。” 林三爷派过来的几个丫鬟留在了栖迟院,她们按照玉君交代的要点,将这些天然石最终制成颜料。 这个过程,有十六道。 先要选出质地较好的天然石,浸泡洗去污泥杂质,时间越长越好,再用药碾槽将其边粉碎边除去杂质、污泥和异色,之后过筛、研磨、沉淀、细研、下胶、煎色、再下胶、再煎色、滩膏、晾干、成型。 最后就可以得到上乘的颜料了。 云柳问:“老夫人,您要作画何必这么麻烦?奴婢去给您买现成的颜料不是更快?也省得您麻烦了。” 玉君说:“普通的画也就罢了,可我要画的这幅画,一定得用这种天然石制成的颜料。” “有什么区 别吗?” “傻丫头,区别可大了。”玉君告诉她,“普通的颜料沾水就化,色泽暗淡,且不易保存,可用天然石做出来的颜料,遇水不化,色泽沉着艳丽,色质也稳定自然,能真正做到成百上千年仍保持色彩的纯正。” “上千年都不掉吗?”云柳瞪大眼睛。 “嗯。” “奴婢还是头一次听,只知道有些名贵布料可以保存多年不腐,却不知道用天然石做的颜料画出来的画能千年不化……老夫人,奴婢学到了。” 玉君笑了笑。 云柳又问:“可是老夫人,三爷为何肯答应给您找来这么多天然石?还派人帮您?” 玉君看着门外丫鬟们忙碌的身影,道:“因为我要画的这幅画,对三爷来说,是救命的!” 救墨渊轩。 便等于是救林三爷的命! 云柳听得云里雾里,但她相信老夫人做任何事都有一定的道理,便不再往下问了,出去帮着一起做事。 漫长的雨季,人也变得软软的。 玉君有些乏了,便躺到软榻上休息会。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厨房送来了饭菜,因沈姨娘去世,这些天的饭菜都比较清淡,今日出了殡,才恢 复往常的伙食。 玉君闻到一股淡淡的烧焦味从外面飘进来,再一看。 发现沈姨娘那边的院子里冒着火光。 云柳说:“应该是谢姑娘和行少爷在烧姨娘生前的东西。” 按照风俗,人死出殡当天,要将死者生前的衣物烧掉,再留一半等五七那天再烧。 外面雷声大作,伴着闪电。 玉君起身走到门口,望着被火光映红的那半边天,沉默了许久后,才低低道了句:“因果报应,总是要还的。” 云柳没听清:“老夫人,您说什么?” “我说……又要死人了!” …… 此时沈姨娘的院子里,谢行和谢棠正在烧母亲生前的衣物。 “棠儿,累了这么多天,你先去休息吧,这儿有我。”谢行和妹妹说。 谢棠神色疲惫,但表情仍淡淡的。 这些天,她不哭不闹,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也稳重了! 她拿着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件豆青色外衫,手心发紧,眼神微颤,不由地想起了母亲在世时的一点一滴。 父亲早逝,她的记忆里,只有母亲。 生病了,是母亲喂她吃药。 天冷了,是母亲给她添衣。 委屈时, 是母亲彻夜陪着她。 受伤了,也只有母亲心疼她。 …… 种种,都在脑海中闪过。 她强忍了数天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决堤了。 “娘……棠儿不孝,不能侍奉您终老。”谢棠抱着母亲的衣服,泣不成声。 “棠儿。”谢行抱住她,自己也浑身发颤。 兄妹俩抱在一起哭,院里的丫鬟婆子们也跟着哭。 虽说沈姨娘生前对院里的丫鬟婆子算不上好,但毕竟是主子,相处多年也是有感情的,人就这样突然没了,谁心里都不好受。 将母亲的衣服烧完后,谢棠去了一趟东院。 她要见林念听。 瑶琴进去通报,林念听纳闷道:“见我,这个时候她见我做什么?” 瑶琴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 “她在外面?” “说是在西南的长廊上等您。” “奇奇怪怪,要见我也不进来,到长廊上等我做什么!” “那小姐……您要不要过去?” “去!干嘛不去!”林念听放下手里的糕点,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糕屑,直接往门外走,“我倒要看看她想整什么幺蛾子。” “小姐您慢点,外面这么大的雨,您把伞拿上。” 瑶琴拿上伞追了上去。 第227章:将来,你一定会过得比我好 夜幕之下,廊下已经掌了灯。 谢棠站在廊中。 林念听看到她的时候吓了一跳……才几天不见,谢棠整个人消瘦了很多,双肩下沉,眼睛深凹,脸色也苍白憔悴。 完全没了平时的精神。 就连身上那股恶气也没了。 两人每次见面都是剑张跋扈,但今天的谢棠看起来很温弱。 甚至看着林念听的眼神里,还充满了愧疚和悔意。 林念听仿佛不认识她了。 这还是那个每次看到自己就咬牙切齿的谢棠吗? 林念听被那样的眼神看得模棱两可,走过去扬起声音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但她的语气不像平时那样充满攻击性。 毕竟谢棠刚死了娘,她多少还是有点同情她的。 谢棠挪了挪唇,唤了她一句:“念听。” 呃! 林念听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像见鬼一样看着谢棠。 “你有话直说,别吓我。” “怎么我现在的样子,很像鬼吗?”谢棠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林念听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不太习惯你现在跟我说话的这种口气和这种眼神,你还不是恢复成平时那样比较 好。” “看来在你眼里,我真是坏透了。” “你知道就好。” “可我也确实坏透了!”谢棠自嘲道,“还记得小时候,我和我哥仗着有姨父和姨母撑腰,经常欺负你和书瑶,还有从淮,一直以来,也处处跟你作对。” 林念听皱了皱眉,她不喜欢拐外抹角,问道,“你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当面跟你道个歉。” “道……道歉?”林念听吃惊。 沈姨娘的死,对谢棠打击这么大吗? 连性格都变了? 不会是有什么陷阱吧? 林念听心生疑惑,警惕的朝周围扫了一圈。 担心有什么埋伏! 谢棠看出她的心思,说:“念听,我是真心要跟你道歉的。” 林念听还是不相信:“你说真的?” “对你和书瑶,还是从淮所做的一切,我真心诚意的道歉。”谢棠声音哽咽道,“我承认,我一直很嫉妒你,你身为林家三小姐,要什么有什么,三奶奶也从不约束你读书写字,任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我不一样,从来林家的第一天,我娘就告诉我,要想将来不吃苦,就要付出足够的努力,所以我拼命的读书识字,拼命的学习琴棋书 画和女红,就是为了不被你们低看,也为了将来能嫁个好人家,摆脱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可是……” 说到这,谢棠背过身。 她偷偷的抹了抹眼泪,看着远处继续道:“可是这一天,我娘永远也等不到了,我恐怕……也等不到了。” 林念听看着她发抖的双肩,心都软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谢棠,可怜、无助、卑微…… 林念听对此显得不知所措。 她倒宁愿谢棠打起精神跟自己吵一架! “你怎么就等不到了?”林念听说,“虽然姨娘不在了,但你还有你哥,而且大伯父也不会不管你的,他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不用愁嫁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棠又转身来,没打算就这个话题往下说,而是另外道,“念听,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坦白。” “什么?” “万喜寺经房失火,其实并不是烛台倒下造成的,门窗也不是寺里的和尚锁的。” 林念听一听就明白了:“真是你干的!” 她声音骤然拔高,瞪着大.大的眼睛。 “是我锁的门窗,火也是我放的。” “你!”林念听没想到,谢棠竟然干干脆脆的承认 了。 “我当时是真的恨不得烧死你,以为你死了,往后就没人跟我作对了,可是过后我自己也很害怕。” “谢棠,你知不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 “我当时哪里还会想这些?”谢棠自讽的笑了笑,“幸好老夫人救了你,否则我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洗脱我身上的罪孽……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你要送我见官也好,亲手杀了我泄恨也好,我都绝无怨言。” 换做沈姨娘没死之前…… 林念听肯定先狠狠教训她一顿,再送她去见官。 可是现在…… 她有些犹豫了。 首先因为沈姨娘的死,让她对谢棠起了怜悯之心。 再者谢棠主动承认了此事,反倒让她心中的那股恨升不起来。 该死的! 自己明明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林念听啊林念听…… 活该你吃亏! 她越想越气,气的是自己! 谢棠看着她那纠结的表情,说:“你用不着同情我,明日一早,你就送我去衙门吧。” “你真不怕?” “我要是怕,就不会跟你坦白了。” “那……你不会连夜逃跑吧?”林念听瘪了瘪嘴问道。 谢棠笑了下:“我能跑去 哪?” 林念听想了想道:“其实……也用不着去见官这么严重,你虽然放火烧我,可我不是也没死吗?而且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林念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将来我一定过得比你好,嫁得比你好,吃的比你好,穿得比你好,最重要的,是比你有钱!” 她像个孩子一样。 明明心软了,不想送谢棠去见官,可偏又个好面子的。 所以只好在嘴巴上占点上风。 不让自己的威严倒下。 谢棠眼眶红润,强忍着眼泪,朝她低头鞠躬:“念听,谢谢你。” 林念听摆摆手:“哎呀,行了行了,你这样我真的不习惯,弄得我浑身不自在,我告诉你,我可不是那种大善人,这次放过你,纯粹是我懒得计较,再有下次,我连本带利的跟你算!你赶紧回去吧,也累了这么多天,好好休息。”走之前,她又说了句,“节哀顺变。” 谢棠看着林念听离开的背影,多年结下的恩怨,此刻都放下了。 她笑着说:“念听,将来,你一定会比我过得好!” 等林念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才转身离开长廊。 朝着主院的方向去了…… 第228章: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 夜,浓稠如墨。 窗外雨声不断,屋内烛光摇曳。 许氏病得严重,已经卧床数日,完全下不来地了。 林文远将她禁足在屋中,除了每日来给她诊脉的大夫和送药的丫鬟,谁也进不来。 这一晚,江嬷嬷悄悄进来了。 “大奶奶。” 许氏听到动静,翻过身,缓缓睁开眼睛。 她病得整个人都是软的。 江嬷嬷扑到床边,扶她坐起来,将亲自熬的参汤端到许氏面前,用勺子喂她。 “你怎么进来的?”许氏虚弱道。 “大奶奶,老奴担心您,正好院里没人,就偷偷进来了。” “丽华的丧事办的怎么样了?” “今日已经出殡了。” 许氏捂着心口,眼眶红红道:“她到底是我亲妹妹,我就是再见不得她好,也不希望她死,早知如此,我便不计算她了。” “老奴明白,老奴都明白。”江嬷嬷见主子哭,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一边劝道,“大奶奶,人死不能复生,您不要太难过……老奴瞧着你的病是越发严重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是好?” “我的病,是好不了了。” “您别说这种丧气话,老爷今日忙完了姨娘的丧事,明日 就能来看您了,您的病,老爷能治。” “他哪里还愿意见我……” “您与老爷夫妻情深,老爷不会不管您的。” “我与他已经离心了。”许氏哀泣。 “大奶奶……” “江嬷嬷,我想见见世尧,你去把他找来。” “二少爷这些天一直在仁京堂,今日也没回来。” “你去找他,多晚都要来……几个孩子,只有世尧在我身边了,我得见见他。” “是,老奴这就去。”江嬷嬷忙起来,将那碗参汤放下,匆匆出门去了。 许氏靠在床上等,等儿子来。 夫君不愿意见她…… 她认了! 可她不能让儿子恨自己。 不知等了多久,屋里的蜡烛灭了。 房门也在这个时候被人推开。 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将许氏吹清醒了。 因床前立着一道屏风,屋里又没有光,她看不见是谁进来了。 “世尧,是你吗?”她对着门口的方向喊道。 门开时,廊下的光照在一道纤细的身影上,明显不是林世尧。 那人没有直接进来,而是先在外屋把蜡烛点上。 然后拿着烛台进来。 骤长的身影拖映在屏风上,许氏才确定来人不是世尧,但看体型也 不是每日进来给她送药的丫鬟兰心。 “你……是谁?” 蜡烛微弱的火光一点一点从屏风后面漫进来,逐渐将里屋照亮。 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 许氏大吃一惊! “怎么是你!” 玉君神色温和,可那双眼睛却冷得吓人,她将手里的烛台放到西南边的柜子上,缓缓走到床边的矮凳上坐下。 许氏凝眉,有种不安的感觉。 玉君淡然一笑,替她掩好被角,温柔的道:“大奶奶尚在病中,仔细不要着凉。” 许氏看着她那张淡笑的脸,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是那般的乖觉拘谨,让许氏自以为,她可以拿捏住她,可如今再看这张脸,只叫人觉得通体发凉,心惊胆战。 “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 “多日不见您,甚是担心。” “你会担心我?”许氏冷呵,面白如纸,“那日你也听到丽华说的了,你初来朗州时,在城外拦截你的那帮贼人,是我派去的。我要杀你,你该恨死我才对,又怎么会担心我?” “大奶奶要杀我也罢,不杀我也罢,总归今日我还活着。” “所以进府的第一天,你就知道了?” “借刀杀人那种蠢钝 的办法,不该是大奶奶您想出来的。” “轮不到你笑话我!” “玉君不敢。”玉君红唇上扬,笑得诡谲明艳。 许氏在这一刻,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瞳眸震颤,声音发紧道:“我明白了,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被你骗了,你装作胆小懦弱,一副谁都能欺负你的模样,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再一步步置我于死地……原来真正歹毒的人,是你玉君!” 她情绪激动,紧紧攥着被单。 玉君冷漠的看着她,尔后起身朝窗前走去,背对着许氏说道:“大奶奶,您把我想得太坏了!我生性胆小,性子又温,不管是谁都能欺我一番,这一点,林府上下人人皆知……我哪里就有您说的这般歹毒?” 许氏瑟瑟的盯着她的背影:“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就不必在我面前演了。” 玉君又是一笑。 转身时,表情冷漠,眼底寒气溢出。 再不是刚才那副温善的模样。 玉君下颌微抬,目光冷冷的看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猎物撕得稀碎。 许氏愕然! 她第一次见这样的玉君。 既熟悉,又陌生。 许氏稳住心神,质问她:“你……你到 底想做什么?” 玉君从桌上拿起一碗药,再缓步走向许氏,掀唇道:“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许氏这才注意到,她进来的时候…… 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许氏看看她,又看看那碗药。 药只有半碗。 玉君看到她脸上闪过一抹慌色:“放心,这药没毒。” 说着便将药放到矮凳上。 “这是什么药?” “止疼药。” “你端来给我做什么!” “当是我送给你的一份大礼。”玉君目光幽深,嘴角笑意浓烈,带着一丝杀气。 许氏盯着那碗药,满目惶恐。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若玉君要将那碗药灌进自己嘴里,她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来人,来人!”许氏朝门口费劲的喊,身子扑到床边,眼看就要栽下去了。 玉君俯身扶住她,一边道:“没想到最后还能见到大奶奶害怕的一面,也算是叫人心中痛快了。” 许氏一把将她推开,重心不稳,从床上摔了下去。 “你……你要杀我?” “杀你?”玉君往后退开两步,表情嫌弃,伸出自己素白修长的手指欣赏了一番,而后看着地上的许氏冷冷道,“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 第229章:玉君就不送您最后一程了 许氏脸色苍白,额上冒着冷汗,死死盯着玉君。 玉君转身去取柜子上的烛台,背对着许氏说:“因果报应,谁也不能幸免,大奶奶,玉君就不送您最后一程了!” 说罢,她吹灭了蜡烛。 绕过里屋的屏风,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离开了这里。 屋里静谧的可怕! 许氏伏在地上……始终不明白玉君到底想做什么? 她带了一碗药来,说要送她最后一程。 却又不杀她! 就这样走了? 许氏满心狐疑,想撑着床沿站起来,可屋里黑到什么也看不见,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抓了几下,又重重的栽倒在地。 “兰心,江嬷嬷……”许氏声音沙哑的喊着。 这时…… 房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 她以为是兰心听到了动静,借着门外照进来的薄光,伸出了手:“兰心。” 门外身影走近,来人一双冰冷的手接住了她。 那种冷…… 仿佛是死人身上才有的冷。 许氏顺着那双手往上看,看到一张比自己的脸还要惨白的脸。 呃! 昏暗中,一道幽幽的凉声传来:“姨母。” …… 东院。 林念听见到谢棠回来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躺在床上翻 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 外面雷声大作,雨声也很大。 她实在难眠,从床上坐起来:“瑶琴,瑶琴。” 瑶琴就在旁边的耳房里休息,听到声音披上外衣,点上烛台赶紧进来:“小姐,怎么了?” 林念听盘腿坐在床上,抱怨道:“我睡不着。” “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噩梦就好了……” 瑶琴将烛台放下,转身去给她倒了杯水:“小姐,喝口水压压惊。” 林念听不想喝,推开。 “可是要去请大夫来看看?”瑶琴担心道。 自家小姐可从来也没有睡到半夜就睡不着的时候,每次都是一觉到天亮,睡得比猪还要沉。 这可得请大夫来看看了。 林念听横了她一眼:“你看我像是要请大夫的样子吗?我就是睡不着而已。”她摸着胸口啧啧了两声,看着窗外道,“外面这会有什么动静没有?” 瑶琴被问糊涂了,也往窗外看了看,摇摇头:“没听到有什么动静啊,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先前见完谢姑娘回来,你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可是她与您说了什么话,惹您生气了?” “那倒没有。”林念听摸着下巴,思索一番道,“就是感觉谢棠 变了一个人,她非但没有跟我吵,还为她以前做过的事跟我道歉。” “啊?”瑶琴听了不信,“真的假的?谢姑娘该不会又憋着什么坏吧?” “看样子不像。” “不管是不是,总之小姐,您一定要当心!”瑶琴提醒她,生怕小姐吃亏。 林念听想了又想,还是想不明白。 而且这会也睡不着了。 索性下床穿上衣服,去找姐姐说话。 二姐心思细,应该能帮自己琢磨出个一二来。 林念听转到林书瑶的屋,发现屋里亮着灯。 二姐竟然还没睡? 林书瑶最讲究作息了,这个点,应该早就睡了。 林念听敲门道:“二姐?” 过了一会,林书瑶才开门,看到她披着头发,身上又穿得单薄,赶紧将她拉进屋,找个件披帛给她。 “这么晚你怎么还不睡觉?”林书瑶给她倒了杯热水。 “你不是也没睡。”林念听接过热水,往嘴里送了一口。 “我在做团扇。” “团扇?” “嗯。” 林书瑶将自己做的团扇拿出来给她看,说:“这场春雨过后,就要入夏了,天气炎热,我想着做几把团扇,到时候大家分一分。” 林念听看着那几把精致的团 扇,羡慕道:“二姐,你手真巧。” “谁让你小时候偷懒,不肯学的。” “嘿嘿,我就不是那块料,我还是喜欢舞刀弄枪多一些。” 林书瑶好气的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啊!难怪母亲总训你。” 林念听摆弄着团扇,挑出一把绣着兰花样式的:“我喜欢这个,二姐,送我。” 林书瑶宠溺道:“上面还有几片叶子没绣好,等绣好了再拿给你。” “嗯,谢谢二姐。” “对了,你不睡觉跑来找我做什么?” 林念听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放下团扇,将自己和谢棠见面的事告诉给林书瑶听。 “回来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睡觉也睡不踏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说谢棠为什么无缘无故跟我道歉?那完全不像她的性格,而且我当时看她的表情,好像有种……有了今天没明天的感觉,还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她娘等不到了,她也等不到了……听得人心里毛毛的,二姐,你心思细腻,帮我分析分析,你说她到底什么意思?”林念听眼巴巴的看着林书瑶。 林书瑶拿着团扇的手微紧,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笑了笑说:“谢棠 跟你道歉,这是好事,说明她终于想明白了,知道与你作对没有好处。” “没这么简单吧?” “沈姨娘去世 ,对谢棠打击很大,她突然想明白一些事,也很正常,你与她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强。” “话是这样说,可是……” “念听,你想多了。” “真是我想多了吗?”林念听皱着眉头。 “时间很晚了,赶紧休息去。” “二姐……” “好了,快回去吧。”林书瑶轰她走。 林念听不情不愿的抬起屁股往外走,林书瑶送她到门口。 林念听正要往自己屋去时…… 府里响起了钟声。 一下。 两下。 三下。 四下。 是报丧! 林念听定在了原地,诧异的看着主院的方向。 而林书瑶则一脸淡漠。 仿佛早就知道了什么! 没一会,有人敲响了东院的大门,一道消息送进了林三爷和三奶奶的屋里。 大奶奶死了! 谢棠杀了她! 最后谢棠站在雨中癫狂的笑着,用一把匕首,了结了自己。 而这一幕,是被从仁京堂赶来的林世尧看到的! 这一夜,林 第230章:京里来人了 林府设了两处灵堂。 一处在主院,一处在沈姨娘的院子。 主院挤满了哭丧的人,可谢棠的灵堂前却空空荡荡,只有谢行! 报丧的书信,也在一早送去了京城。 朗州的隆裕酒楼。 不少人正在议论此事。 “林家不是刚办完丧事,怎么门口又挂白了。” “林家大奶奶昨晚上死了。” “我怎么听说是林家一个表小姐死了?她娘刚死,一时受不了刺激,人疯了,所以夜里用匕首抹了脖子。” “这么吓人的吗?” “远比这更吓人!”一道声音插进来,男人提着酒壶进来打酒,一边将酒壶交给小二,一边同大伙说,“我有个亲戚在林家干活,告诉我说,是林家那位表小姐杀了大奶奶!” “真的假的?” “刘老三,你可不要瞎说。” “我能拿这种事乱说?说是林家大奶奶害死了那位表小姐的母亲,表小姐等她母亲出完殡,夜里趁人不注意,就提刀把大奶奶给杀了,自己也跟着去了。” “咦?表小姐的母亲不是大奶奶的亲妹妹吗?” “意思是姐姐害死了妹妹,妹妹的女儿为母报仇,又杀了自己的姨母?” “听起来 是这样!” “阿弥陀佛……真是骇人听闻。” “莫说了莫说了。”一老者咳声,提醒众人,“此事非吉,小心口舌,以免祸及在身。” 众人闻言,纷纷噤声。 丧事本就不宜大肆议论,何况还是林家这种情况的丧事。 更是要忌口了! 楼下这些话,都被楼上的商亭羡和方景序听到了。 林府最近丧事不断,人多事杂,又吵闹……极不适合商亭羡精心养病。 所以一清早,他便出门了。 约了方景序在此处见面。 方景序点了茶,给商亭羡倒了杯推过去,好奇道:“楼下说的真的假的?真是谢姑娘杀了林家大奶奶?” 他还记得上次见谢棠,是谢棠跟着谢行来给他送鸟那回。 结果弄巧成拙,在衙门口摔了一跤。 面纱掉落,露出满脸痘疹,成了笑话。 此次再听到她的消息…… 却不想人已没了。 商亭羡幽幽的喝了口茶,神色淡然道:“不关心,也不知道。” “看样子你在林家,还真是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养你的病。” “我本就是养病的!” “那你总听到一些吧?” “你要想知道真假,可以亲自去 问问那位谢姑娘。” “……”方景序气道,“你这病秧子,咒我死呢!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一百岁,而且儿孙满堂!” “江湖术士的话,不可信。” “商亭羡!”方景序咬牙切齿,真想将面前的壶嘴塞进他嘴里好好洗洗他那张臭嘴。 商亭羡懒得理他。 方景序只好自顾自的灌了几杯水,自己把气给消了,还关心商亭羡:“这几天林府人很多,你还是搬来衙门跟我住吧。” “你们衙门也不比林家清净多少,麻烦。” “也是,你若真搬来衙门,玉君姑娘要给你看病扎针还得出趟府,比不得住你隔壁方便,也就一两步的路。”方景序似笑非笑,脸上挂着讨人嫌的表情。 商亭羡冷扫他一眼:“你的舌头又欠烫了?” 一想到上次被商亭羡烫舌头的痛,他现在都还觉得嘴里发麻。 顿时不敢作声了。 商亭羡见他老实了,才问起正事:“那三任县令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方景序立刻正经道:“京里来人了!” 然后同他说起了最近的情况…… …… 与此同时的林家。 东院。 接连几桩丧事,府里的气氛低沉沉的。 柳 氏穿着缟素刚从主院那边过来,如今她已经是府里的当家主母了,许氏和谢棠的丧事她得两边操持,累了一早上,刚得空喘口气。 门房那边就传来消息,说王行知明日就要回京了。 但因为林府有丧事,所以他来话,让林从淮后面再去,但他留了一个自己的小吏,到时陪同林从淮。 柳氏想了想,交代门房的人:“你去回王大人,就说……明日少爷和他一起走。” 正好林三爷也从主院那边回来,听到这话,立刻道:“家里还在办丧事,从淮这个时候怎么能走?” 柳氏却沉着脸,摆手让门房的人先退到外面。 她和林三爷要单独说话。 门房的人也懂事,背对着退到门角后面,不听主子说话。 柳氏见周围也没有别人,这才说:“许氏坏事做尽,早该由此报应!所以她死了活该,但不能因为她耽误了从淮的大事,王大人愿意收从淮做门生,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 “夫人,你常常说我做事不顾后果,今天你怎么就糊涂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大嫂的确可恨,一想到当年她推你下水,害得书瑶落下病症,我就恨不得让她十倍百 倍的还,可你认为王大人愿意收从淮做门生,单单只是因为他读书好?连我这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都知道,王大人看人,不只看他的学识,还有他的德行,大嫂纵使作恶深重,不配从淮给她跪丧,可你现在要是派人去回王大人,说从淮明日与他一起走,岂不是要从淮背负不孝不敬的名声。” “嗯……”听了夫君这一席话,柳氏才后知后觉。 她是真的怨恨极了许氏,恨到一向思考事情都很冷静的她,此刻也差点犯糊涂了。 还好,林三爷难道清醒一次。 她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 “耽误几天也没事,你不要太紧张。”林三爷突然握住柳氏的手。 夫妻之间那种久违的亲密感,流窜在两人之间。 柳氏有些不习惯,将手抽了出来,又往后退了两步,只是那冷了多年的心,好像在慢慢被捂热……自那天林三爷得知她当年是被许氏推下水时,露出来的那愤怒紧张的样子,确实让她的心触动了几下。 看着柳氏抽回去的手,林三爷也没说什么…… 因为灵堂那边还有事,林三爷回来一趟还得过去。 走之前,柳氏嘱咐他:“别累着。” 第231章:第三个人 林三爷回屋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就又去灵堂了。 一路上,夫人叮嘱的那句“别累着”,让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那些错。 他少时纨绔,喜欢花天酒地。 一次又一次寒了夫人的心,最后导致夫妻离心。 如今过着貌合神离的日子。 想到这,他内心充满了愧疚感。 即便夫人现在对他的态度已经有所缓和。 但他知道…… 那份破碎的感情是他无论如何也修复不了的。 他也只能在余生的时间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弥补夫人和儿女们。 主院的灵堂里跪满了人。 哀声一片。 三房的几个孩子也都穿着缟素跪在里面。 林念听是不愿意跪丧的! 大伯母推母亲下水,害二姐成为了药罐子,又派人去杀玉君祖母,还算计谢棠的婚事,种种……如此歹毒的恶人,就是挫骨扬灰也不足以解恨。 可人已经死了,死者为大。 林念听作为晚辈,不能不跪丧。 她看了眼身边跪得笔直的林书瑶,压着声音道:“二姐,我腿都跪麻了。” 林书瑶转眸:“出去休息会吧。” 丫鬟白露扶她起来。 林念听也揉着膝盖站了起来。 姐妹俩去了灵堂旁边的厅里休息,正好林三爷 也回来了。 “爹。” “从淮呢?” “哥哥还在里面。” “跪一早上了,叫他出来休息会,正好我有话跟他说。” 林书瑶让白露进去把林从淮叫了出来。 林从淮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还是一副书呆子相。 林三爷把儿子拉到一边,说起王行知要先回京的事,让他等家里的丧事办完后再去京城:“不过王大人留了自己的人在这,到时候你和他一同进京。” 林从淮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林三爷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从淮,你是个男儿,千万不要因为最近家里发生的这些事,影响到自己,灵前尽孝归尽孝,但不要累坏身体,耽误了读书,王大人和我,还有你娘,对你可是给予了厚望。” “孩儿明白。” “科举临近,也万不能松懈。” “嗯。” “好了,去吃点东西吧。” “嗯。” 林从淮一走,林二爷过来了,见灵堂里没有林文远的身影,问道:“老三,大哥还没过来吗?” 林三爷摇头:“从昨晚就一直在书房,谁也不见。” 林二爷重重叹了声气:“出了这么大的事,换做谁都很难接受,别看大哥平时稳重,其实也是个经不住事的……对了 报丧的消息都送出去了吧。” “一早就安排人往外报了。” “京城那边呢?安珩和云铎,还有芷烟得赶紧回来。” “就是快马加鞭,消息送到京城也要三四天,他们再从京城赶回来,要是坐马车的话,最少也要七八天。” “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现在天气不热,灵柩停上半个月没问题。” “嗯。”林二爷神色凝重的往沈姨娘的院子看去,问,“那边怎么样?” “都安排好了,棠儿那孩子……哎!”林三爷叹气。 “行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就帮着把丧事办好。”林二爷说着,又不忘劝上两句,“老三,大嫂推弟妹的事,也过去这么多年了,都说人死账清,你若把怨恨放在心里,受罪的反而是活着的人。” “明白。” 兄弟俩也没再说什么了,并排进了灵堂。 林念听已经饿了,厨房那边送来了两荤两素,她大快朵颐。 “你慢点吃。”林书瑶担心她噎着,倒了水给她。 “二姐,你不吃?” “我不饿。” “等会还得去跪,不吃饱点,连跪都没力气。” 林书瑶没理她,起身走到厅外,看着在院里和灵堂里忙得进进出出去的人,眼神晦暗不明。 林念听看着林书瑶的背影,心思沉了沉。 她总觉得二姐这两天有些奇怪。 但又说不上来…… 另一边,林文远的书房外。 林世尧穿着孝服在门口跪了一个多时辰,可林文远始终没有出来。 小厮道:“二少爷,起来吧,灵堂那边不能离了您。” 林世尧双眼赤红,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说:“爹,我知道您对娘生前的行径失望至极,但你们到底夫妻一场,当儿子求您了,您去送送娘最后一程吧。” 书房里没有动静。 林文远也始终没有出来。 林世尧又继续跪了很久…… 直到小厮扶他起来:“二少爷,老爷性子固执,您是劝不动的,回吧。” 林世尧当然清楚父亲的性格……父亲一生光明磊落,可母亲的所作所为,却与他的信念背道而驰,他自是接受不了枕边人一夜之间成为口诛笔伐的恶人。 偏又在这个时候,要面对夫人的突然离世。 一时间,他难以接受。 林文远也是个固执的人,他只能自己想通了才行。 林世尧劝说不了父亲,也只能返回灵堂。 回去路上,碰到了江嬷嬷。 许氏离世,江嬷嬷一夜之间头发花白,人也仿佛老了十几岁。 她手里抱着 一包东西:“二少爷。” “江嬷嬷手里的是?” “老奴为大奶奶织了一面经幡,打算烧给大奶奶。” “有心了。”林世尧点了下头。 两人一同往灵堂去。 江嬷嬷却忽然说起一事:“二少爷,老奴在大奶奶的屋里发现了一碗没有喝过的药。” 林世尧脚步一顿,转身问:“药?是我娘平日里喝的吗?” “不是,老奴给大夫看过,是一碗止疼药。” “谁送去的?” “老奴也不清楚,但是问过药房的人,都说没熬过。” “那便是谢棠端去的。”林世尧认为。 “老奴倒不这么觉得,谢姑娘既然起了杀心,她端一碗止疼药进去做什么?”江嬷嬷斩钉截铁道,“一定不是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世尧眯眸,听出她话里的端倪。 江嬷嬷低着头,呼吸渐重,缓缓道:“老奴猜想,当时是不是……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第三个人?! 林世尧被她的话吓到了。 那碗止疼药 第232章:守住别人的秘密 林世尧默了默,皱眉道:“罢了,现在追究那碗药是谁送去的没有任何意义。” “二少爷……” “江嬷嬷,你是我娘身边的老人了,伺候我娘这么多年,府里是绝不会亏待你,你若是想留在府里颐享天年,我会帮你安排,你若想离府,我便让账房支一笔银子给你,也够你回乡置办田宅生活。” 江嬷嬷听了,立刻俯身跪到地上,朝林世尧重重磕头道:“二少爷,老奴不走,老奴愿意留下来,照顾老爷和您。” “我不需要人照顾!”林世尧表情淡漠,垂眸看着江嬷嬷冷冷道,“我娘生前做的那些事,中间少不了你的撺掇,你要留在府里,往后就得安安分分,把那些不干不净的手段都收起来。” “二少爷,老奴不敢。” “我生平最厌恶倚老卖老之人,有一个治一个,有两个治一双。” “……” “我虽不管府里的事,但你若将府里搅得乌烟瘴气,就别怪我不念你伺候我娘的情分。” “呃——”江嬷嬷瑟瑟发抖。 林世尧看着她手里的经幡:“东西给我吧。” 江嬷嬷赶紧将经幡递送过去。 “你就不用过去了。” “二少 爷……” 林世尧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拿着那经幡,转身就走了。 江嬷嬷跪在地上,很久没反应过来。 那还是平日里待人随和,说话客气的二少爷吗? 她似乎有些不认识了。 而这样林世尧,身上哪里还有半点医呆子的影子,反倒有了几分当家主子的气派! 不远处,玉君将这一幕收进眼底。 云柳说:“奴婢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二少爷,不过挺微风的,看把江嬷嬷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玉君嘴角微扬…… 露出一抹欣赏的笑容。 林世尧,本该如此才对! 江嬷嬷起身离开后,云柳说:“老夫人,我们要不要过去大奶奶那了?” 玉君却说:“不了,去谢棠那边吧。” 谢棠的灵堂前,果然是冷冷清清,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就只有几个。 灵堂里,也只有杏儿守着,不见谢行的身影。 杏儿边哭边烧纸钱。 看到玉君进来,她朝玉君磕了一个头:“老夫人。” 云柳替玉君为谢棠上了一炷香。 然后跪坐到火盆旁,拿过香纸烧了几叠。 玉君看着谢棠的牌位,说不上同情,也说不上冷漠,只当是来见一见自己认识的人。 最终,谢棠还是没能嫁给那位五城兵马司副指挥洛缙云。 也没能像她希望的那样踩到玉君和林念听的头上。 她的人生就像一场梦…… 梦醒人终! 这时杏儿跪爬到玉君身边,又重重磕了一头,哭道:“老夫人,您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云柳见状,赶紧挡到玉君面前:“杏儿,你这是做什么?” 杏儿仰头看着玉君道:“奴婢自小就是跟着小姐一块长大的,也是最清楚小姐性子的人,纵使小姐恨极了大奶奶,也断不会杀了大奶奶,从而断送自己的性命。” 是啊,谢棠虽然冲动,但以她的性格,绝不会这么明晃晃的跑去杀大奶奶,而是会想尽办法,让自己嫁入高门,等有了权势,再报复大奶奶。 而不是用这种一命换一命的蠢办法! 玉君眸光深了深。 让云柳出去等她。 “老夫人?” “没事,出去等我。” “是。” 云柳只好先出去,守在外面。 玉君走向杏儿,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道:“好丫头,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杏儿双手紧握,声音颤抖道:“在府里,奴婢只能信您了。” “你仔细说。 ” “夫人走的第二天,二小姐来找过小姐,她们在屋里说了很久的话……等二小姐走后,小姐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所以呢?” “奴婢怀疑……怀疑是二小姐同小姐说了什么,所以……” “所以你认为,谢姑娘之所以等到姨娘出殡后,跑去杀大奶奶,是被二小姐教唆的?” “奴婢……奴婢不敢这么说,所以请老夫人做主。” “杏儿,我知你是个忠心的丫头,但是,你也要管住自己的嘴啊!” “呃——” “方才的话,你说与我听也就罢了,若叫旁人听了去,你就不必活了。” “可小姐她死得太冤。” “冤?”玉君笑了,目光冷冽道,“她为母报仇,是孝,自我了结,是骨气,纵然,真是二小姐同她说了什么,最后也是她自己的选择,谈不上冤!” “……” “好丫头,你这哪里是要我替谢姑娘做主?分明是在离间我与二小姐之间的信任。” “奴婢绝无此意。”杏儿吓得将伏到地上。 玉君冷冷的看着她:“不管有意无意,方才的话,你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因为只要守住了别人的秘密,自己的秘密……才 能被别人守住!” “我……我的秘密?”杏儿猛的抬头。 玉君握住她的手,唇角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欣赏道:“真是一双好漂亮的手啊,当时推姨娘的时候,一定卯足了劲吧?” 呃! 杏儿瞪大眼睛,浑身一颤。 手指也僵硬了。 玉君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柔道:“别怕,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 杏儿声音打抖:“老夫人,奴婢当时……”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万喜寺经房大火,是谢棠让你做的,而沈姨娘则威胁了你,所以当你看到这么好的机会时,一气之下,便推了姨娘,是不是?” “奴婢……”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但是二小姐的秘密,你也得仔细藏着,不得再叫别人知道。”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一定烂在肚子里,绝不跟任何人提起。”杏儿知道自己不得不承认,老夫人太聪明了。 “乖!好丫头,你还这么年轻,一辈子待在府里实在太可惜了,等办完谢棠的丧事,我让府里把卖身契还给你,从此,你离开朗州,越远越好。” 杏儿点头:“是……” 玉君温柔一笑,起身离开了。 第233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杏儿身子软在地上,怔颤的望着玉君离开的背影。 她心中发虚的同时。 又不禁好奇,老夫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为何知道是她替小姐放的火,又是她亲手推的沈姨娘? 明明她掩得很好。 没人发现! 而越是往深了想…… 她心中就越是感到骇意。 云柳见玉君出来,往里面看了一眼,见杏儿脸色苍白的跪在地上,压着声音问:“老夫人,杏儿跟您说什么了?” 玉君淡淡的吩咐道:“等谢姑娘的丧事办完后,你去趟管事房,让他们将杏儿的卖身契还给她。” “您要还她自由?” “嗯。” “所以杏儿是为了这个,求您做主?” “谢姑娘人已经走了,她也算是个忠心的丫头,应当给她一个自由身。” “老夫人心好,换做别的主子,才不会管。” 玉君漠然一笑。 她心可不好! 她明知林书瑶会怂恿谢棠报复许氏。 但她没有拦。 也明知谢棠等到母亲出殡的那天晚上会去杀许氏。 她也没有拦! 所以她的心,分明是又狠又坏! 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撞上了谢行。 先是送走了母亲,再又是妹妹,在双重打击之下,谢 行脸上再看不见任何精气神。 纵使他再经得住事,如今也被压垮了。 看到玉君,谢行眼神微动。 因是妹妹杀了大奶奶,所以府里的人都不愿意来这,纷纷避而远之。 唯独玉君来了! 他心里升起了一丝感激。 玉君虽然不喜谢行,觉得他心高气傲、鲁莽冲动,但又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反而是个坏心眼都写在脸上,没什么城府和心机的人。 谢行看了看她,没说话,打算越过她进去…… 玉君却喊住他:“行少爷。” 谢行脚步一顿,萧条的后背对着她,声音嘶哑低沉的问道:“老夫人有什么事?” 玉君问他:“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往后? 谢行苦笑一声,转身看她,满眼悲凉,语气自嘲道:“老夫人这话问的真稀奇,我有什么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现在你们林家人看到我就好像看到瘟神一样,恨不得立刻将我扫地出门,反正我在这也没几天可待的了,就不劳烦您替我担心了。” 说完就转身进去了。 云柳气道:“这行少爷,阴阳怪气的冲您撒什么火啊!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玉君倒没生气。 谢行几天时间内 痛失两位至亲,如今谢家就剩他一人。 他没有崩溃,甚至还能为妹妹操持后事…… 就已经很不错了! 玉君其实是有些可怜他的……心想他若没什么打算,自己或许能为他指一条明路。 但看他刚才的态度和情绪。 显然内心已经对所有的人都抱有警惕了。 也罢! 等谢棠的丧事结束后,再说。 之后的两天,离得近的林家表亲戚们和堂亲戚们都陆陆续续的赶到了。 许氏的灵堂里跪满了人。 而林文远,始终没有露面。 这两天雨水少了,天气也变得有些闷。 表家姑娘和表家少爷,还有堂家姑娘和堂家少爷,一连跪了两天,脸上肉眼可见的疲累。 三奶奶柳氏吩咐厨房做了消暑的酸梅汤和冬瓜茶,请了姑娘们到主院的暖阁食用。 暖阁就在灵堂的后面,绕过去就到。 表家小姐兰兰姑娘揉着膝盖从灵堂出来,丫鬟扶着她往暖阁去,她用帕子抹了抹额上的汗,一边拉着脸说:“这两日的天气怎么这么闷?才跪一会,就冒了我一身的汗。” 旁边的表小姐秋意姑娘道:“入夏的天是这样,忍一忍吧。” 跟在后面的表小姐姜知姑娘 也跟着说:“平日我在家里,哪受过这种罪啊,闷也就算了,还得一天跪到晚,我这膝盖都要跪脱皮了。” “不是有垫子?” “那垫子也是硬的。” “姜姐姐,我的软,等会回去跟你换。” “璐儿妹妹,你真好。” 姜知姑娘和璐儿姑娘亲昵的挽在一块,看起来姐妹情深。 秋意姑娘睨了一眼,冷笑道:“姜知妹妹,你可真是身娇肉贵,大家膝盖下垫的都是一样的,怎么就你觉得硬?要不要把家里的床褥子给你搬来,垫在下面?” 听着这冷嘲热讽的话,姜知姑娘脸色难看,狠狠斜了秋意一眼:“秋意姐姐皮糙肉厚,我自是无法跟你比的。” “你说谁皮糙肉厚?” “方才谁说我身娇肉贵,我就说谁皮糙肉厚。” “你!”秋意攥了攥拳头。 “怎么?秋意姐姐要在这跟我耍威风吗?”姜知不怕她,将脸凑过去,一副你敢打,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兰兰姑娘见状,赶紧把秋意拉到前面去,劝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姜知姑娘哼了一声。 秋意说:“真该撕烂你这张嘴!” 一群姑娘们七嘴八舌的到了暖阁。 丫鬟 婆子们已经将消暑的酸梅汤和冬瓜茶摆好了,分别端到每个姑娘面前。 堂姑娘林浅看了一眼,摇着手里的扇子说:“什么酸梅汤?酸死了,我才不喝。” 婆子弯腰笑说:“这是三奶奶特意让厨房为姑娘们备的,浅姑娘要是不喜欢喝酸梅汤,试试冬瓜茶也可以,这两日天气又湿又闷,喝点正好。” 林浅扭过身子:“不喝不喝,端走。” 婆子讪笑,只好吩咐丫鬟端走。 坐在林浅旁边的林婳却是喜欢喝这些酸酸的。 林浅和林婳,是一对双胞胎,前些天才过的及笄礼。 姐们俩都生得极好看。 尤其是那张小嘴,即使不抹口脂,看起来也绯红饱满,真真是娇艳欲滴。 只是在性子上…… 妹妹林浅比较骄纵小气,姐姐林婳则稳重大方。 秋意和姜知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怄气,两人谁也不理谁。 各自看对方不顺眼。 “巧巧,别哭了。” 堂家姑娘林巧巧又哭了。 她年纪小,才十四岁,个子也和她的名字一样小巧玲珑,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堂伯母待我很好,我每次来府里,她都把好吃留给我吃,我还没能尽孝,堂伯母就走 第234章:石榴石的帕子 “你这都哭了两天了,来的路上也一直在哭,还没哭够啊。” “我想堂伯母。” “人死不能复生,你一个劲的哭也没用。” “是啊,还是留着眼泪,等大奶奶出殡那边再使劲哭吧。” 这会,不知是谁说了句:“你们……不过去谢棠那边看看吗?” 说起这,大家面面相觑。 气氛也突然变得低沉。 谢棠杀了许氏又自尽的事,人尽皆知。 所以谢棠的身上还落着一个杀人凶手的罪名。 大家对此,都很忌讳。 甚至这两天,压根就没人提起。 偏这个时候,谁多嘴说了这么一句! 姜知看向兰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先挑话道:“兰兰,咱们姐妹当中,就属你和谢棠关系最好。” 一双双目光都落到兰兰身上。 兰兰忙道:“我……我哪里与她关系最好了?你别胡说。” “怎么,你怕她晚上来找你?” “姜姐姐,你!” “每次来林家,就你们俩黏得最勤快,好的跟亲姐妹似的,我要是你,怎么也得过去看一眼。” “……”兰兰的心颤了颤。 秋意听不得姜知说那等风凉话,替兰兰反击道:“姜知,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谢棠对你也很好,我记得她送过你一支珠钗吧?你当时还很喜欢,在我面前炫耀了好几天,对了,好像还送过你一块她亲手绣的帕子,我怎么瞧着……就是你手上这块。” 呃! 姜知看了看手里绣着石榴花的帕子,皱了皱眉道:“你别乱说,这块绢子,是我们家绣娘绣的。” “哦?那让大家看看,到底谢棠送你的,是不是这块?” 姑娘们纷纷往她手里的帕子瞧。 “好像就是这块。” “我也记得是,当时谢棠送你的时候,我就在你旁边。” “姜姐姐,看样子谢棠对你才是极好的,该过去看看的人,是你。”兰兰趁此说道。 姜知脸色稀烂,她是真不记得了。 旋即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丫鬟,用眼神质问她。 丫鬟嘴角抽抽,点头道:“小姐,确实……确实是这块。” 顿时,姜知觉得这块帕子很烫手。 秋意看她脸色稀烂,心中痛快,方才的气都消解了一半,还不忘挖苦道:“姜知妹妹贴身带着谢棠送你的帕子,可见你们真是姐妹情深。” 姜知气得将帕子扔给自己的丫鬟,骂道:“贱婢,哪块帕子不拿,非 拿这块给我做什么?” 丫鬟低着头,满脸委屈道:“小姐,是您说绣着石榴花的帕子好看,让奴婢拿给您的。” “那你不长嘴吗?不会说吗?” “奴婢……” “等回去,我就把你发卖了!”姜知怒道。 秋意得意至极,嘴角一掀,继续煽风点火道:“还真是人走茶凉啊,分明喜欢那帕子上的石榴花,偏又嫌弃绣它的人,还要将火气撒在一个无辜的丫鬟身上,这做人做到你这份上,也不怕叫人笑话。” 姜知气得站了起来,指着秋意就骂。 秋意完全不在意,还慢悠悠的丢过去一句:“泼妇。” “你!你才是泼妇!” 双胞胎中的姐姐林婳插了话进来:“你们两人别每次见面都跟见了仇人一样,少说两句嘴巴不会烂的……大奶奶尸骨未寒,你们就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秋意和姜知止了声。 林婳在众多姑娘当中,是最稳当的,也是年纪最大的。 她看秋意和姜知不吵了,便继续道:“你们也不必忌讳谢棠,往日她同咱们好时,那也是真的好,如今她走了,我们也该去看看,等明日一早,谁想去就和我一起去,给她上炷香 也是好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也没说话。 正好三奶奶这会来了。 姑娘们纷纷起身,喊道:“三奶奶。” 三奶奶坐到罗汉床上,看着大家手边的酸梅汤和冬瓜茶没怎么动,笑着问道:“这几天天气沉闷,特意让厨房备了酸梅汤和冬瓜茶给大家消消暑,是都不喜欢喝吗?” “喜欢喝的,谢三奶奶。” “嗯,喜欢就好,这两天,大家都辛苦了。” “应该的。”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还没进门就听到声音了。”柳氏视线环看一圈,见姑娘们的脸色都不大好,尤其是姜知的表情最难看,她问,“姜姑娘可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姜知忙摇头:“谢三奶奶关心,我没事,只是有些闷。” 她自不好说,是因为和秋意吵了一架 不过林婳倒不避忌这些,直接同柳氏说:“三奶奶,我们刚才是在讨论要不要去谢棠那边看看?有些拿不定主意,不如您帮我们做个主?” 柳氏默了默道:“亡人的恩怨带走也罢,不必让活人为难,你们这些姑娘们平时也是要好的,过去看看也应该。” “那就听您的。” 大家都点头。 约着明天早上和林婳一块过去。 柳氏和大家寒暄了几句后,突然说起一事:“还有个事,要和你们说一声,是关于老夫人的称呼。” “老夫人?”表姑娘们和堂姑娘们都愣了。 “老夫人不是早就走了吗?” “对啊,三奶奶怎么说起称呼的事来?” …… 柳氏解释道:“我说的老夫人,是你们原先称呼的那位玉君姑娘。” 姑娘们齐齐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秋意姑娘先反应过来,不确定道:“这么说,府里是认下她了?” 柳氏严肃道:“她本就是老太爷的续弦,照着辈分,是该称呼为老夫人,所以你们见了她,切不可再喊玉君姑娘。” “三奶奶,之前大奶奶还在的时候,可没说过要这样喊。” “是啊,她才多大!” “好像才过及笄礼吧?” “你们照着喊就是了,得像敬重老太爷一样敬重她,就是大爷二爷和三爷,如今也都是敬着老夫人的。”柳氏说。 姑娘们都很讶异。 自元宵节表姑娘们回家后,到现在也就才过去一两个月的时间…… 这林府的天怎么就变了? 玉君姑娘,成为老夫人? 第235章:又是海棠酥芙蓉糕 姑娘们各个都有眼力见,得知昔日的玉君姑娘如今成了府里地位最高的老夫人,连爷主子们都要敬她,又想起当初刻薄过玉君,便心生担忧,怕她为难自己,便争先跑到栖迟院去给玉君请安。 玉君请了姑娘们在暖阁说话,让云柳沏茶上点心。 上次表姑娘堂姑娘们一块来栖迟院,还是因为那盏绛纱灯。 秋意姑娘当时为了得到绛纱灯,试图给玉君送一支镏金点翠步摇来换。 玉君没收,当场还给了她。 因此,秋意心里气了好一阵。 但这回,她又将那支镏金点翠步摇装在盒子里送到了玉君面前,语气尽是讨好:“老夫人别嫌弃,小小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玉君看着那熟悉的盒子,淡淡一笑道:“记得上次我就与秋意姑娘说过,我还在守丧期,不宜戴这些过于华贵的首饰,现在又赶上大奶奶的丧期,就更不适合了……秋意姑娘若真有心,倒不如将这支镏金点翠步摇变卖成银子,换成素食接济城中那些无父无母的可怜孩童,当是为大奶奶积福。” 话落,她让云柳将那盒子,又一次还给了秋意。 秋意一脸尴尬。 接济那些无父无母的可怜孩童 就一支步摇变卖的银子哪里够? 她怕是还得往里再添个几百两银子才行! 想到这,她袖中的手便握紧了拳头…… 心中腹诽道:玉君,算你狠! 可面上却扯出一抹善意的笑,说道:“老夫人说的是,那就照您的意思办。” 坐在秋意对面的姜知姑娘用帕子掩着嘴笑。 笑她热脸贴冷屁股,自讨苦吃! 不过有了秋意这个先例,姑娘们便不敢给玉君送礼了,纷纷给自己的丫鬟们使眼色,让她们将已经备好的礼藏好。 千万不要拿出去。 万一玉君也让她们将送来的礼变卖掉,去接济那些贫苦百姓,岂不是得不偿失。 荷包里怕是多少银子都不够。 姑娘们不送礼,就只能找些话题同玉君套近乎,但话里话外都带着奉承。 毕竟现在的玉君今非昔比了。 她的一句话,连大爷都要听。 直到灵堂那边敲锣,要跪丧时,姑娘们才离开。 送走姑娘们后,云柳说:“她们往日见了您,都跟没瞧见一样,现在您地位不一样了,就都赶着过来给您请安,依着奴婢看,咱们栖迟院的门都不该让她们进,白白浪费那上等的茶叶。” “你这丫头,几片茶叶, 有什么可心疼的。” “奴婢就是不想给她们泡。” “好,那她们下次再来,就给她们上清水。”玉君语气宠溺。 “还有下次?” “这段时间,她们定是要天天来的。” “啊!”云柳耷拉着脸。 果然,表姑娘和堂姑娘们只要不跪丧,就喜欢往她这来。 知道她不喜欢那些华贵的首饰,便开始打听她的喜好。于是姑娘们不是给她送海棠酥和芙蓉糕,就是给她送各种各样的怪谈小说,亦或者是一些新鲜的话本子。 最后多得屋里的书架都堆不下了。 “老夫人,听说你喜欢吃海棠酥,你尝尝看,这味道可喜欢?” “还是吃块芙蓉糕吧,可以降浊通实。” “海棠酥能清热解毒,外酥内甜,松软滋润,最适合老夫人吃了,老夫人,您尝尝海棠酥。” “……” “老夫人刚吃了东西,哪里还吃得下这些?正好我这有一本怪谈小说,写的是老夫人最爱看的故事,午后最是要解闷的时候,老夫人,您看看。” “怪谈小说老夫人看得还少吗?你这本,老夫人怕是都已经看过了,还是看话本子吧……老夫人,这是个新本,你一定没看过。” “瞧给 你得意的,老夫人喜欢怪谈小说,话本子多无聊啊。” “我看你才无聊。” …… 耳边的呱噪声,玉君一开始觉得还好。 可几次下来。 她实在烦了。 姑娘们给她塞怪谈小说和话本子倒还好。 可看到一盒接一盒的海棠酥和芙蓉糕送到面前时,她就真的忍不了了。 究竟是谁,造谣她喜欢海棠酥和芙蓉糕的! 所以等到姑娘们再来的时候,屋里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就只有云柳在。 兰兰又托人在外面找了几本新鲜出炉的怪谈小说,兴冲冲的来到栖迟院,可是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看到玉君,便问云柳:“老夫人呢?” 云柳十分无奈道:“兰姑娘,我家老夫人有事出去了。” “去哪了?” “奴婢不知道。” “老夫人去哪你都不知道?你是怎么伺候的。”一道声音从院里传来,是姜知和璐儿姑娘,一人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姜知进门道,“老夫人身边就你一个伺候的,你不跟着照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姜姑娘,璐儿姑娘。” “你仔细说,老夫人出门去哪了?”璐儿一边问,一边将食盒搁在桌子上,“我带了海棠酥来。” “ 我带了芙蓉糕。”姜知说。 又是海棠酥! 又是芙蓉糕! 怪不得老夫人要躲! 一样东西吃多了,谁受得了。 云柳嘴角抽抽,刚要说话……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院外进来,顿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赶紧到门口去迎:“三小姐。” 林念听大步进屋,直接往凳子上一坐,拿起璐儿刚从食盒里端出来的海棠酥就往嘴里送。 动作幅度跟个男孩子一样。 璐儿没来不及拦:“你……” 林念听咬了一口,脸色稀烂,立马就啐掉了:“怎么这么难吃?!” 然后将海棠酥又丢回了食盒里。 璐儿看着自己带来给老夫人的海棠酥被林念听糟蹋,撅着嘴道:“念听,这是给老夫人的。” “这么难吃的糕点你拿给我玉君祖母吃?” “难吃?这可是我请华旭楼的糕点师傅做的,老夫人昨儿吃过,说好吃的。” “啊呸!那是玉君祖母给你面子,你倒好,还真上赶着天天送啊。” “你!”璐儿不是个嘴巴利索的,自然说不过林念听。 姜知却心中不爽,沉着脸道:“这是我们孝敬老夫人的 第236章:你不是怪物 林念听一直就不喜欢这些表姑娘堂姑娘,觉得她们各个都是心机深重的伪善人。 所以从不愿与她们为伍,能避则避。 当听了姜知这话,她凤眸一挑,起身冷笑道:“姜知,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林家,是我家!玉君祖母和我亲,我想什么时候来找她,就什么时候来找她,你们管不着!” “……” “你们天天往我玉君祖母这跑,还各种献好,你们不累,我玉君祖母还累呢!”林念听眯着眸,语气毫不留情的道,“之前过年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么勤快过,现在就差把栖迟院的门槛踏破了吧!怎么茅房里的屎香,也没见你们去舔一舔。” 呃! 姑娘们脸色骤变。 胃里作呕。 只有云柳低头发笑……不愧是三小姐,怼出来的话,真叫人痛快。 姜知、璐儿和兰兰自知说不过林念听。 也干不过她。 只能是惹不起,咱就躲。 便哼哼唧唧的出去了。 林念听喊道:“慢着!” 姜知不满的转身吼道:“你还要说什么!” 林念听用目光点了点桌上放着的那几本怪谈小说和芙蓉糕、海棠酥。 “把你们的东西一并带走,不然我就扔了。” “这是 给老夫人的,你扔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 林念听二话不说,操起一本怪谈小说就往门外扔了出去。 外面下着细雨,院子里都是湿的。 书就那样湿漉漉的淌在水里。 兰兰见状,立刻拿起剩下的几本书,跑到院里将扔出去的书捡起来,回头狠狠瞪了林念听一眼。 知道她来真的,姜知和璐儿也只好将自己带来的海棠酥和芙蓉糕拿走了。 三人一块往院外走。 璐儿低着声音说:“算了算了,念听那张嘴,一向如此。” 姜知说:“都是从三奶奶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书瑶姐姐性格那么好,偏她那般野蛮,出了门,也不怕人笑话。” “三奶奶从小就不管她,不然你瞧,她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成天只知道舞刀弄枪,像个糙汉子!” “可不是。” “咱们打不过她,她五大三粗的。” “没错,离她远一点就是。” “反正每次见着她就倒霉!” “啊!” 姜知和兰兰后脑勺被从身后飞来的石子打中。 痛得两人大叫。 回头一看,林念听站在廊芜下,手里抛着几颗石子,扬着下颌,十分挑衅。 姑娘们骂又骂不过,打又 不过。 只能忍气吞声,捂着脑袋,灰溜溜的快步走了。 背后传来林念听嚣张的笑声。 等人走了,云柳也憋不住笑了出来:“三小姐,真有您的,” 林念听将石子扔掉,走到屋檐下,用雨水洗手,一边得意道:“她们下次要是再敢来打扰玉君祖母,你就来告诉我,看我怎么治她们……对了,玉君祖母真躲了?” “老夫人嫌吵,姑娘们又轰不走。” “因为她们脸皮厚!” “……” “那玉君祖母躲哪儿去了?” 云柳眼睛看向隔壁云台院,用手指了指道:“喏!” …… 玉君躲到商亭羡这来了。 两人在后院荷塘旁的四方茶亭里,周围竹幔垂落,亭中茶香四溢。 玉君不仅人躲了来。 还把作画的工具也一并带了来。 林三爷送来的天然石已经做成了颜料,玉君让府里的工匠特制了一个轻巧便捷的盒子,盒中有六十四个小格子,分别装着的六十四种颜料。 便于随身携带。 不仅,她还带来了海棠酥和芙蓉糕。 眼看要入夏了,但商亭羡的身体还是很怕冷,始终离不开火炉。 玉君坐在他对面,因为原先的矮几太小,只能用来摆放 茶具和书案,但玉君要铺纸作画,所以商亭羡让青野交代林府的管事,换了一张很大的四方矮几过来。 她画她的画,他喝他的茶。 两人互不干涉。 商亭羡看着她低眸持笔作画的样子,茶雾萦绕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她坐那,此景此相,如一副画。 而画中人画着画中景,清风无味,一切芳华黯淡。 仿佛她和她手中的画是这世间唯一的颜色。 商亭羡险些就挪不开眼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口浮动的异常气息,慢慢滑到腹部的位置,逐渐热了起来。 许是自己也被这样的身体反应惊到了…… 他立刻收回目光,随手拿起面前的海棠酥尝了一口。 试图压住身体那股奇怪的气息。 “好吃吗?”玉君突然停下笔,抬眸看向他,问道。 商亭羡稳住心神,面色平静道:“不错。” “不错,便是好吃了?正好林家的表姑娘们送了很多过来,我明天再给你带点。” “所以你打算在我这躲几日?” “怎么,你嫌我?” “我要说嫌,你就不来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这里清净,没人敢进来 打扰,在你这,可比我那自在,所以……”玉君点了点面前的画,“我打算躲到这幅画画完为止。” “这画是要给谁的?” “林三爷。” “你想用这幅画帮他的墨渊轩?”商亭羡只消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你倒是一猜就猜中了。” “那我再猜猜……你该不会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佛子先生吧?” “所以我说世子聪明。” “你到底还有多少身份是我不知道的?” “你想象不到的多。”玉君勾唇一笑,搁下笔,端起商亭羡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 “也是,毕竟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有几个让人匪夷所思的身份也很正常。”商亭羡悠悠道。 “商亭羡,我怎么听着你像在挖苦我。”玉君颦眉道。 “你想多了。” “也罢。”玉君苦笑,“像我这样的怪物,本就是让人匪夷所思的。” “玉君。”商亭羡忽然唤她的名字,表情严肃。 “嗯?” 她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极冷,冷到好似没有任何温度,但落在玉君的身上时,却满是心疼,他告诉她:“你不是怪物!” 那一瞬,玉君 第237章:你也可以是世子夫人 如果她不是怪物! 那她是什么? 玉君不曾一次这样质问过自己。 她看着商亭羡那双仿佛被浓墨浸染过的眼睛,问他:“那世子说,如果我不是怪物,那我是什么?” 商亭羡只默默拿起面前的书,稍偏过身,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优雅的翻着书页,用一张侧脸对着玉君,声线如玉道:“在我这,你和寻常的姑娘家一样,可以娇纵,可以任性,可以哭,也可以闹,如果你想……你也可以是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 玉君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道:“世子莫开玩笑。” 商亭羡勾唇,眉目如画,笑得异常好看。 他没有回玉君的话。 却把玉君尘封多年的心,搅乱了。 外面起风了,细雨斜飞,拍打着竹幔。 青野送了炭进来,还送来了披风。 商亭羡手中的书被吹翻了几页,他索性合上书,起身走到荷塘边上,望着这天道:“起风了,再过不久,就该回京了。” 玉君看着他。 只一个背影,亦是风光霁月。 …… 当天,小小姐林双双从冀州赶回来了。 因之前藏书阁失火,许氏担心她招惹了什么人,便将她送去了冀州的叔父家 教养,避避风头。 没想到那一别。 成了永别! 林双双在母亲的灵柩前哭得声泪俱下,哭晕后,醒来又接着哭,一直哭到天黑才被人抬回房间。 二奶奶蒋氏去看她时,她还在哭。 “二婶,我想娘……”林双双扑在蒋氏怀里哭,小小的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眼泪鼻涕蹭了蒋氏一身。 蒋氏心疼她没了娘,安慰了很久。 等林双双哭累了睡着了,她才离开。 “仔细照顾好小小姐,她今儿一天没吃东西了,夜里怕是要被饿醒,吩咐厨房随时备着饭菜。” “是。” “还有,看好小小姐,别让她过去那边。”蒋氏指谢棠的灵堂,林双双性子冲动,又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主,知道母亲是被谢棠杀的,难保明日养足精神后不会冲过去掀翻谢棠的棺材。 “是,二奶奶放心,奴婢们会看好小小姐的。” 蒋氏点头,捻着佛珠走了。 而她的担心没有多余,果然第二天,林双双养足了精神就冲到谢棠的灵堂里,大闹一场后,举着烛台,要火烧灵堂。 但被谢行拦下了。 林世尧也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将小妹拽到身后,挡住了谢行挥过来的拳头。 “ 谢行,你要是敢动双双,别怪我不客气!” “你们林家没一个好东西。”谢行急了眼,指着林世尧怒吼道,“你娘把我娘和妹妹都算计死了,这个小畜生现在又想烧我妹妹的棺材……她但凡敢点,我就活扒了她的皮。” “我要替娘报仇,替娘报仇……”林双双尖叫着,被两个丫鬟拽住。 “双双。”林世尧回头呵斥道,“不准胡闹!” “二哥……” “带小小姐回去。” “是。”丫鬟婆子们一拥而上,将林双双架走了。 林世尧看着面前杀气横生的谢行,他也暗暗捏紧了拳头。 但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灵堂里,祭品香纸洒了一地。 杏儿边哭边捡。 谢行心里也不痛快,他捡起妹妹的牌位,用袖子擦干净摆回供桌上,眼睛绯红,扯出了血丝。 想起妹妹临死前说的那番话,他真是心如刀割,更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 不然,他一定拦下妹妹。 自己去杀了许曼殊! 他声音抖颤:“棠儿,都是哥哥没用,连你都护不住。” 等办完妹妹的丧事,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那天玉君问他以后作何打算? 他其实自己也不 知道…… 林双双大闹灵堂的事,很快传到三奶奶耳边。 三奶奶这几天都守在主院,听到出了这事,直摇头道:“这孩子,平日里就没分寸,她娘的丧事都还没办完,她又要再闹出一条人命来不成。” 林书瑶这两日也陪着母亲忙碌。 她倒了杯茶送到母亲手里,道:“大伯母刚过身,双双又还小,一时接受不了。” “再接受不了,也不能跑去把谢棠的棺材点了。” “好在二哥赶过去拦下了,没出什么事。” “都是不省心的!”柳氏喝了口茶缓缓气,又心疼起自己的女儿道,“你身子不好,不必时时刻刻在这,跪不跪丧也不打紧,先回去休息。” 林书瑶抿了抿唇:“女儿没事。” 柳氏摸了摸女儿的脸:“你看你,才两日时间,脸色就变得这么差了……听话,回去休息休息,这发丧也要等你大哥安珩回来,不急在这几天,你要先顾好自己的身子,别到时候累倒了,我跟你爹又得顾你。” 林书瑶拗不过母亲,只好应下。 回去休息了。 表姑娘和堂姑娘们跪完丧,在偏厅里吃东西休息,也在议论这事。 “不怪双双妹妹要烧了 谢棠的棺材,换做我,我也会。” “你有这胆吗?” “怎么就没有?别小瞧我。” “嘴硬!平日在府里走个夜路你都怕。” “要我说,烧了痛快,左右也不过是一副棺材一副骨头,反正埋到地底下去,过个一年半载也都烂透了。” “哟,谁的嘴这么臭啊!”林念听刚进来就听到这番让她很不舒服的话。 大家都不敢惹她。 纷纷噤声。 林念听找了张空椅坐,丫鬟立刻奉上茶水点心。 她随手抓了块吃,犀利的眼神扫了扫这满屋子神色各异的姑娘们,说:“你们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背后议论死者,也不怕半夜吹冷风。” 这话一出,姑娘们脸都变了。 姜知姑娘掩着帕子咳了两声,低低道:“我怎么记得,你以前最不待见谢棠,现在怎么还替她说话了?” “亏得你们装模作样,天天把礼教规矩挂在嘴边,难道不知道死者为大的道理吗?你们啊……还是积点口德吧!万一被我大伯父听见了,小心板子伺候。” “……”众人羞红了脸。 林念听也不再搭理她们。 她跪丧跪到现在,早就饿得不行, 第238章:榆木脑袋 玉君在商亭羡那躲了两日,白天去,晚上回。 姑娘们几次过来找不着她人,也就不来了。 等到暮色四合,云柳抱着披风,提着灯笼过去云台院接玉君回来,她人往后院去,正好在回廊上碰见青野。 “青野大哥。”云柳抿抿唇,嘴角挂着笑意。 “你不用亲自过来接玉君姑娘,就这几步路,我送她回去就行。” “晚上风大,我给老夫人带了披风来。” “云柳姑娘,你还挺细心的。” “我们做奴婢的,自要为主子着想。” “这话倒没错。”青野点头,自己也是处处为主子着想的。 云柳转眸,看到他挂在腰间那只自己送给他的药包,心头微跳,嘴角的笑意含带着一丝羞色:“这个药包……你一直戴在身上吗?” 青野低头看着腰间的药包,憨憨一笑道:“是啊,一直戴着,云柳姑娘,你制的这个药包真不错,味道闻起来不仅舒服,人也感觉精神很多。” “你喜欢就好,不过这药包一个月味道就散干净了,等过几天,我再给你做一个。” “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反正闲下来的时候也没事做。” 青野更不好意思了:“云 柳姑娘,我打晕你几次,你不怪我,还给我做药包,你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云柳小脸热热的,垂了垂眸道:“我……我哪有那么好。” 她娇红了脸。 不敢看青野。 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出来。 青野却皱了皱眉头,可劲盯着云柳的脸蛋看,着急道:“云柳姑娘,你脸怎么了?怎么这么红,是被什么东西烫伤了吗?刚才看着也没那么红啊。” 云柳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脸。 真是发烫得厉害。 想必是整张脸都红了。 青野又指着她的耳朵纳闷道:“这耳朵怎么也红了?要不要赶紧请个大夫来看看?”这话刚说完,他就反应过来,一拍脑门道,“你看我,都急糊涂了,请什么大夫啊,玉君姑娘不就是大夫吗……她和我家主子在茶亭,走,过去找她。” 青野上手去拉云柳。 却被云柳甩开。 一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二是因为云柳要被他气死了。 她以为自己的心思……他懂! 可偏偏遇到个榆木脑袋。 云柳瞪他:“青野大哥,你是块木头吗?” “啊?”青野懵。 “我脸红是因为……” “因为什么?” 云柳又羞又气, 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好玉君过来了,偏巧又听到了两人刚才的话。 “老夫人。” “玉君姑娘。” 玉君看着两人,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和青野道:“你又要把我家云柳气哭了。” “老夫人,奴婢没哭。”云柳忙将带来的披风给她披上,一边道,“奴婢看晚上天凉,想着您衣裳单薄,就给您带了披风过来,正要去后院接您呢。” 青野是个死脑筋,还在纠结刚才的事,问:“云柳姑娘,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吗?” 云柳不理他。 玉君似笑非笑道:“青野大哥,这小姑娘家的心思,你可得好好琢磨,不能只光顾着练武。” 云柳将青野腰间的药包扯了下来,收进袖中,生气道:“药包不送你了。” 青野:“……” 云柳扶着玉君:“老夫人,咱们回吧。” 青野站在回廊上一阵凌乱。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云柳姑娘? 连送给自己的药包都拿回去了。 还有玉君姑娘刚才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挠了挠脑袋,实在想不明白…… 暗处。 暗卫一号道:“你们说头儿是真傻还是假傻?人家姑娘对她的心思,他是真看不出来吗? ” 暗卫二号道:“什么心思?” 暗卫一号道:“又一个驴脑袋!” 暗卫二号道:“你才是驴脑袋……” 暗卫一号道:“怎么你没看出来,云柳姑娘喜欢咱们头儿吗?” 暗卫三号道:“不是吧?” 暗卫一号道:“所以说你们都是驴脑袋……云柳要不是喜欢头儿,能给他送药包吗?女子给男子送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就是那意思。” 暗卫二号道:“我看你是胡说八道,就头儿那长相,那性子,人家云柳姑娘能看上他?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暗卫一号道:“赌什么?” 暗卫三号道:“怎么赌?” 暗卫一号道:“要是云柳姑娘真喜欢头儿,等回了京城,你们每人给我洗一个月衣裳,外加请我喝一个月的酒。” 暗卫三号道:“那不是呢?” 暗卫一号道:“那我就给你们洗一个月衣裳,外加请一个月的酒。” 暗卫二号道:“再加一个。” 暗卫一号道:“加什么?” 暗卫二号道:“给我洗一个月的脚。” 暗卫一号道:“啊呸!就你那脚,成天跟泡在酸菜坛子里似的,伸出来十里开外都闻得到臭味,给你洗脚,别给我的手 也熏臭了。” 暗卫二号道:“那你敢不敢赌?” 暗卫三号道:“他怕了,怂包!” 暗卫一号道:“你们……赌就赌,谁怕谁,反正我赢定了。” 暗卫二号道:“谁反悔,一辈子娶不到媳妇。” 暗卫三号道:“就是娶到媳妇,生儿子也没屁眼!” …… 回去的路上。 玉君说:“等明日啊,我就去和商公子说一说。” 云柳问:“说什么?” “自是你与青野大哥的事。” “……奴婢和青野大哥,能有什么事啊。” “你这心思,我能不知道?” “老夫人……” “这没什么可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瞧着青野大哥也很不错,没什么花花心思,若真能促成你们这段良缘,也是好的。” 云柳咬了咬唇,脸又红了:“可是……他太笨了。” “他若真同那些一门心思只知道讨女子欢心的男子一样,你还愿意给他做药包吗?” “不愿意,奴婢最不喜欢那些花言巧语的男子。” “那不就是了,青野大哥笨归笨,却也正是你喜欢他的地方。” “可是……奴婢出身卑微,青野大哥怕是瞧不上我。” “好 第239章:请老夫人 又是一日过去。 整个林府丧气沉沉,天又闷又躁,扰得人心很烦。 因要等京里的人回来才能发丧,所以许氏的灵柩至少还要停灵半个月。 姑娘少爷们天天跪丧,铁打的身子也在不住。 偏是想躲,也寻不到由头。 林家人也是忙前忙后,接连三场丧事,事无巨细,都得周到妥当。 这会刚歇口气,林三爷就把当家主子们喊到偏厅说话。 林二爷的气色不大好。 从昨天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三爷很少见他这样,关心道:“二哥,你没事吧?” 林二爷脸色阴沉,喝了口凉茶解解心中的热气,摆摆手道:“没什么,左右也不过是生意场上的事。” 二奶奶蒋氏听了,捻着佛珠问:“可要紧?” “能解决,夫人放心……老三,你避着小辈们把我们叫到这里,是有什么话要说?” “大哥一直在书房不来,这事,你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亲儿子去跪了几回都没用。” “那也得想个法子。”林三爷顿了顿,语气颇重道,“趁着孩子们都不在,我也就直说了……大嫂做了那等子事,伤了我三房,也伤了大哥的心,可到底 也是一家人,人死帐清,原先的恩怨也就姑且放下,咱们风风光光把大嫂的丧事给办了再说……可大哥不出面,这也不像话啊!” “那你说,大哥听谁的?谁去叫有用?老爷子在世时,他倒是听着敬着,可现在老爷子驾鹤西去了,全府上下,又有谁的话能往他耳朵里进?” 林文远性子犟,脾气轴,又是个认死理的。 且一旦钻进去,谁的话都没用。 就在大家发愁时,林二爷突然问了一句:“这几日,老夫人那边怎么样?”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但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柳氏先道破:“你的意思是,请老夫人去?” 林二爷生意人出身,老谋深算,又是个圆滑钻巧的人,自也是最先想到法子的,他分析道:“老夫人现在是府里辈分最高的,姑太太也说了,我们敬着她,便等于是敬着老爷子,大哥虽然固执,但这些规矩,他还是看重的,想必老夫人的话……他会听的。” 蒋氏却有所顾虑:“话虽如此,可她到底是个孩子。” 林三爷立刻接过话:“二嫂,说她是个孩子不假,但老夫人的心性,可比咱们高多了,就 是老爷子也未必比得。” 自从得知玉君就是佛子先生后…… 他再面对玉君时,已是另一番心境。 只是玉君的身份和年龄,他不能向众人明说。 但他这番话,大家却是认同的。 玉君虽然只有十五岁,可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她身上那份不同于她年龄的稳重和气度,都远超大家。 倒真像一位经历世事的长者。 “那,谁去和老夫人说?”柳氏问。 “我去。”只见林世尧迈步进屋,眼神坚毅道,“我去找老夫人,求她去趟书房。” 从偏厅出来,蒋氏看出夫君心绪不宁,趁着林三爷和三奶奶走开,她悄悄问:“可是当铺钱庄出了什么事?” 林二爷拍了拍蒋氏的手,让她安心。 “没事,别担心。” “你别有事瞒着我。” “夫人,你多想了。” …… 林世尧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这些天在灵堂进进出出,身上多少沾了气味,他担心身上的味道,玉君不喜欢。 到了栖迟院,玉君早已在屋里茶好了泡。 好像知道他会过来。 林世尧在门口作了一揖,才进屋坐下。 玉君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摇着一只团扇,让云柳给 他倒了杯茶:“刚刚烧好的,碰巧你就来了,想必这几日很辛苦吧。” 林世尧低了低眸。 他还是不大敢看她。 “应该的。” “大少爷和三少爷还没有回来,大奶奶丧办的事,要全靠你,但也别太累。” “是。”林世尧抬眸看她,欲言又止。 “说吧,有什么事?” 林世尧深呼一口气:“我想求您一件事,我爹他……” 玉君接过他的话:“你要我去请你父亲出来?” 林世尧忙道:“不,是劝,您是长辈,不能让您去请。” 他这般紧张,生怕自己用错了词。 他总是这样…… 在她面前小心翼翼。 玉君笑了笑:“倒不用与我讲究这些。” 林世尧又将头低下了,十分羞愧道:“我娘纵使有千般错,可到底是生我养我的亲娘,而我明知我娘做了不可原谅之事,却还厚着脸皮来求您去劝我爹,实在是无奈之举,也请老夫人帮帮忙。” 他红了脸…… 玉君默了默,放下手中的团扇,喝了口茶。 过了好一会,她才慢慢道:“这忙,我倒是想帮,可我去了,大爷也未必会听我的……只怕是徒劳无功。” “老夫人……” “ 二少爷,你也别太担心,等大少爷和三少爷从京城回来,大奶奶发丧那天,大爷总不能还一直在书房里待着。” “只怕他真会固执到底,连我娘发丧,他也不会来。” “倒不至于。” “老夫人有所不知,我爹的性子……哎。”林世尧声音沉弱,诸多无奈。 玉君看着他这幅模样,于心不忍,说:“好,我去看看,但说不说得动,那就另说了。” 林世尧眼睛一亮,立刻起身,感激的朝她作了一揖:“多谢老夫人。” “都是一家人,何来谢。” “该谢,是要谢的。” 玉君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了。 …… 之后,玉君领着云柳去了林文远的书房。 门口有小厮守着。 见着她来,小厮便知道是为了什么。 当下将她拦在外面道:“老夫人,您就别来劝了,二少爷在外面跪了几回,老爷都没理。” 玉君往书房看了看,说:“谁说我是来劝大爷的?你进去告诉大爷,就说……我带了一样来东西给他,让他帮着瞧瞧。” 云柳手里捧着一个长盒。 小厮看了一眼,便进去通传了。 过了一会才出来:“老夫人,大爷请您进去。” 第240章:心病还须心药医 玉君捧着盒子进了书房。 林文远站在西屋的窗子前,那个方向看出去,正好是许氏灵堂。 这几日,他连衣服都没换。 玉君看到他脸上布满了细小的皱纹,尤其眼角处,显得有些憔悴,两边鬓角白丝露出,仿佛老了十几岁。 “世尧让你来的?” 林文远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 他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外面斜飞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只用袖子拂去作罢,请玉君到中屋坐。 书房里时刻备着热茶。 他亲自倒了一杯给玉君。 玉君没有要喝的意思,她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案上,推了过去:“大爷放心,我不是来劝您的,只是正好得了一样东西,想请您帮着看看。”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是一张被卷起来且绑了红绳的宣纸。 纸张泛黄,看起来是个旧物。 她拿出去解开红绳递给林文远。 展开看,是一张药方! 林文远看过无数张药方,却看不出这张药方的玄机……黄芪、人参、党参、西洋参、白术、茯苓、甘草,都是补气的,丹参、桃仁、红花、川芎,又是活血化瘀的,再还其他几味温性的药材。 虽看不出究竟是治什么的…… 但他认出了字迹。 “这是老爷子写的!” “嗯,这是老太爷开的药方。” “治什么的?” “心病!” 林文远拿着药方的手微微发紧。 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这张方子,老太爷从未示人过,他交于我,也并非要我拿去治病救人。”玉君说话字字平稳,那眉眼神态,一颦一动,颇有长者之风。她告诉林文远,“老太爷说,医者不能自医,心病还须心药医……若得了心病,便要想法子去解,一味的闭门逃避,最终不仅伤了心,还会伤了神,人之根本在于精气神,连精神气都没了,日子便也到头了。” “老爷子大义,句句在理。” “所以,若大爷的心神,连眼下这丁点的难处都经不起,就被击得一蹶不振,千疮百孔,那往后您的后辈、林家的男儿,又如何能承负得起磨难重任?” “……”林文远陷入了沉默。 “正所谓上有千金,下有顶,若您这一头轻下去,恐怕这林家,就再也撑不起来了。” 这字字句句,击在林文远的心上,将他一语敲醒。 他身为林家的当家,顶着天,塌着地,若连这点事都经不住就消沉回避。 又如何为后辈们做表率? 往后林家的男儿,遇到事岂不都 成了缩头乌龟? 所以…… 他这一头,不能轻下去! 玉君知道自己的话,林文远听进去了,她起身道:“我来不是为了大奶奶,也不是为二少爷,而是为了大爷您,希望老太爷的这张心病方子,大爷能细细琢磨。” 说完,她留下那张药方,出去了。 这前后,也不过一盏茶时间。 小厮候在书房外,玉君出来时吩咐他:“大爷已经几日未换衣裳了,你去备身干净的来,再让厨房送点吃的进去。” “是。” “再去告诉二少爷,说大爷等会就过去。” “……老夫人的意思是?” 劝动了? 二少爷来了几回,就跪了几回,可大爷连门都不让他进,话也不带与他说的,而老夫人才来这一会,竟就把大爷劝动了? 小厮有些不大相信。 直到林文远换了衣裳,吃了东西,铆足精神气后去了灵堂……小厮才真的相信。 灵堂里,香纸蜡烛不断,几个道士也在日夜为许氏超度。 跪丧的晚辈们见着林文远来,纷纷起身退到了一边。 林文远立在灵柩前,看着夫人的牌位。 眼底渐湿…… 他并非薄情寡性之人,夫妻数载,同床共枕,她为他操持家中,为他生儿育女,上 敬父母,下教子女,那份情意,坚若磐石。 只是情有多深,失望便有多深。 短短一日,枕边人就成了无恶不作的毒妇,他被打击得如坠冰窖,一蹶不振。 差点就要倒下去了。 直到玉君那番字字珠玑的话,将他从深渊里拉了上来。 用老太爷的一纸心病方,消除了他的心病。 他脚步发沉的走到许氏的灵柩旁,伸手摸着冰冷的木板。 终于忍不住红了眼。 喊了好几声“曼殊”。 林世尧走到父亲身边宽慰:“爹。” 林文远抹去泪,重重的叹了口气:“世尧,这几天辛苦你了。” “这是孩儿该敬的孝。” “是为父固执,陷进了泥潭里。” “孩儿都明白。” “好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料理好你母亲的后事,让她走的安心,旁的……罢了。” “父亲能想通,便好。”林世尧寡言,说不出多词来。 他没有问父亲,老夫人是如何劝动他的,但他知道,玉君的话,定是点到了父亲的心脉上,解了父亲的心结。 过后,他差了人去栖迟院,转达自己的谢意。 不是自己不想去,是怕自己当面谢得太重,反而会给玉君增添烦扰。 林世尧派来转达谢意的人刚走 …… 玉君就让云柳在廊芜下支了张茶案,搬了两张椅子。 她写了一张方子给云柳:“算算时间,如夫人要到仁京堂来取第三服药了,你明日出去一趟,将药方交给朱大夫,让他照着上面的药方抓十帖,等如家的人来取,再告诉他,一帖药收一百两,整整一千两,照收不误。” 在万喜寺时,为保杨氏腹中胎儿,玉君给她开了两服药。 让她吃上十天,再到仁京堂取第三服。 但最近家里接连办丧事,晚了几天。 云柳收好药方道:“如夫人腹中胎儿,真能保住吗?” 玉君唇角抹笑,拿过团扇摇在手里,靠着椅背,看着院里的雨,悠悠道:“她若不作死,便能,可若暴躁的性子不改,气结腹中,别说胎儿,到了生产之日,恐怕一尸两命。” “这么严重?” “救她,不过是看在如修少爷的面子上,况她也向我下跪磕头了,既是她用尊严求来的一次机会,给她也无妨,至于她爱不爱惜这个机会,那 第241章:您才是这府里最清醒的人 听了这话,云柳笑了。 玉君歪头看她:“好丫头,笑什么?” “奴婢竟不知,老夫人也爱财。” “这世上,哪有人不爱财的,只是这财,得看是哪种财,像如夫人那样的财,只赚多,不赚少。” “您说得是,反正如家有钱。” “那一百两一帖的药,岂不是便宜了。你跟朱大夫说,两百两。” “您就是说一万两一帖,如夫人也不敢还价。” “那便有些黑心了,不行。”玉君自己都觉得可乐。 见天色晚了,她让云柳掌灯。 云柳刚要去,又看了眼旁边的空椅,好奇道:“老夫人,您这是要等谁吗?” 玉君看着敞开的院门,清明的眼神深了几分。 她是在等人! 而等的人,没一会便来了。 林书瑶带着丫鬟白露,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因下着雨,缟素下摆湿了一片。 云柳沏了茶,才去掌灯。 林书瑶依是温温弱弱的模样,她看着灰蒙渐黑的天道:“最近天气不好,又有些闷,我做了些甜汤,姑娘们都吃上了,所以也给您送一碗过来。” 白露从食盒里拿出甜汤,盛给玉君。 玉君喝了几口,味道不错。 “你这几天怎么样? ” “我身体不好,母亲不让我去跪丧,所以也不累。” “嗯。” “明日一早谢棠出殡,谢家那边除了谢行,已经没人了,所以将她的棺椁,和她母亲葬在一块。” “这样甚好。”玉君点头。 两人说话有来有往,还算平静。 只是林书瑶神情异样,几次欲言又止,等廊下掌了灯,她才抿了抿唇,问出了话:“我听说,您让管事房取了杏儿的卖身契,要放她出府?” 玉君扬了扬唇角。 笑容很浅,却深不可测。 她猜到林书瑶会提这事,也听出林书瑶言语中的试探。 “谢姑娘走了,杏儿自不好再去伺候别的主子,所以放她出府,是最好的安排。” “嗯,您说的是。” “不过我也是有私心的,只有支走她,才能确保她不会乱说话,”玉君直言道。 “您……您知道我想说什么?”林书瑶愕然,心口紧了下。 “你我之间,不用避讳。”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您。”林书瑶低眉苦笑,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终于泄了下去,她看着玉君那双看似温柔,实则清冷淡漠的眼睛,说了实话,“我来,就是想问问您,您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 么不拦我?” “拦?我为何要拦你?” “大伯母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是……是我煽动的谢棠。”林书瑶声线轻颤,双手紧紧绞着帕子,脸上划过一抹愧疚之色,深吸一口气道,“谢棠因她母亲去世,本就失了理智,我却趁虚而入,同她说了一些隐晦的话,她听了后,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可您什么都知道,不仅不拦我,还将杏儿支走,帮我掩盖罪行。” 末了,她捂着心口,添了一句:“这几日,我很不安。” 玉君听了后不容所动,只云淡风轻的告诉林书瑶:“我不是在帮你。” “……?”林书瑶狐疑的看着她。 “我不过是让事情,顺着它应该发展的方向走而已。” “我……我听得有些糊涂。” “还记得你梦魇时,我跟你说过,凡事要用对方法,不能为了达到目的,害了无辜的人。” “嗯,我记得。” “大奶奶犯下重错,桩桩件件都寒了人心,她推你母亲下水,害你终身落疾,算计谢家母女,不念亲情,又派人杀我,如此狠毒,这一桩一件,她哪里无辜?她既不无辜,你又何来的罪行?路是她自己选的,我们不过是 推助了一把,仅此而已!” 玉君这番话…… 说得不轻不重。 却安抚了林书瑶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无形中减轻了她内心的负担。 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罪孽深重了! 反而许氏,的确该死! 玉君凤眸微掀,起身走到廊下,看着眼前银丝般连绵的细雨,声音透着凉意道:“书瑶,你记着,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别人待我一分好,我便还他十分,可他若要杀我,我便先让他万劫不复,这就是人心。你我也只是遵从心走,做了该做的事,也维护了该维护的人。” 林书瑶望着她纤薄的背,这一刻好像什么都明白了:“所有人都轻看了您,但其实,您才是这府里最清醒的人。” 玉君没有说话。 脸上却划过一抹淡泊且平静的笑。 雨声淅沥,院里的腊梅已经凋谢得差不多了。 眼看,就要入夏了。 这场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春雨。 也该停了…… 翌日一早。 谢棠出殡,走的侧门,走得冷冷清清。 棺椁刚抬出府,方景序就来了。 马车还未停稳,他就支着伞跳了下来,健步如飞的冲进林府,门外小厮拦不住, 只能在他屁股后面追:“方大人?” 方景序一口气跑到云台院,进门就喊:“亭羡,亭羡!” 小厮见他进了云台院,也就不追了。 这些天,玉君白天都在商亭羡这里作画,商亭羡则是喝茶看书,两人在茶亭里各占一席,互不打扰,只有用饭的时候说会话,但说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方景序脚下生风,冒雨跑进了茶亭…… 就看到一个在提笔作画。 一个在看书喝茶。 在这阴霾低沉的雨天里,难得有这么一块方寸和谐之地。 “方大人。”玉君先行开口。 “玉君姑娘也在。” “你来晚了。”商亭羡见他气喘吁吁跑来,皱了皱眉,冷冷道,“谢姑娘的棺椁已经出府了,你若要送行的话,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我送她做什么,我找你!”方景序急得将伞一扔,上手去拉商亭羡,“走,咱们上前边屋里说话。” 商亭羡拍开他的手:“有话,在这说就行。” 在这说? 方景序瞄了玉君一眼…… 用眼神示意商亭羡,不方便。 这厮真是大胆,明知自己来找他,是因京里的事,却要他当着玉君姑娘的面说 第242章:那封告首状,是玉君姑娘写的? 商亭羡无视方景序投过来的眼神,将架在炉上的茶壶提下来,重新沏了杯茶,推到旁边的空位上,头也不抬地淡淡解释道:“我们的事,玉君姑娘都知道,但说无妨。” “什……”什么?!方景序诧异。 下巴都要从脸上掉下来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蹲下身扯着商亭羡的衣裳压着声音道:“你疯了,这么大的事说给一个姑娘家听?那意思是……我们来朗州的目的和你的身份,她都知道了?” “你先坐下,我慢慢和你说。” “谁和你慢慢说,我看你真是疯了!”方景序哪里坐得住。 他为了帮商亭羡,连大理寺少卿都不干了,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跟他来朗州。 此事关系体大。 一旦涉及进来便很难脱身,还会招来杀生之祸。 可这病秧子,祸害他也就算了…… 怎么能祸害人家玉君姑娘! 她才十五岁啊! 无耻! 下作! 他恨不得胖揍商亭羡一顿,可那拳头还没捏起来,就被商亭羡摁住,严肃道:“还记得那封告首状吧?” 方景序虎躯一震。 告首状! 怎么突然提起告首状? 再一想…… 他感觉一股气流瞬间冲上了自 己的天灵盖。 然后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玉君,一对眼珠子瞪得锃大。 玉君放下手中的画笔,同他浅浅笑了下。 那笑容……足以说明一切。 方景序一屁股跌坐在席子上,脑袋嗡嗡作响,脖子都变得僵硬了,半晌,喉咙才发出动静:“所以那封告首状,是玉君姑娘你写的?” 他不敢相信! 玉君淡淡颔首:“字迹潦草,见谅。” “真……真是你写的?”方景序舌头打结,急急的问道,“那让亭羡去禅山寺,查出程耀堂贪污案的那封信,也是你写的?” “嗯。” “可是我看过你的字,那分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字迹!” “几个字而已,左手写也是可以的。”玉君抬了抬她纤细素白的手指。 “……”方景序唇角抽搐。 别人一手好字就已经写得千难万难了,她竟然左手写的字都这么好看。 还让不让人活? 方景序僵硬的脑袋一寸寸转向商亭羡。 用眼神质问他,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商亭羡先是看了玉君一眼,才道:“嗯,玉君姑娘的字,写得很好。” “病秧子,我不是问这个。” “你耳朵没毛病,没听错,那封告首状,确 实是玉君姑娘所写。” “呃!这么说……”方景序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语气委屈又诧异的道,“从一开始你早就知道了,就我蒙在鼓里?若我今天不来,你们还打算瞒着我?” “不!”商亭羡言简意赅道,“我也是才知道不久。” “放屁!我不信!你们两个肯定背着我早就勾搭上了。”方景序的情绪颇有些激动,他端起商亭羡推过来的热茶一饮而尽,消消心里的余惊和火气,又一边盯着商亭羡,后知后觉道,“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我说怎么刚刚来朗州,你和玉君姑娘就碰上了,你偏哪里不住,非到林家来住,来林家住也就算了,你两个还成了邻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亭羡啊亭羡,你瞒我瞒得好苦啊。” 方景序捶胸顿足。 那是一副怨妇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仿佛夫君跟人跑了。 商亭羡一记冷眼扫过去:“方聘生!” 聘生,是方景序的字。 只要商亭羡喊他的字,便知事情严重。 方景序背颤,立刻正襟危坐,收起作态,老老实实。 商亭羡告诉他:“你所谓的有迹可循,不过是玉君 姑娘步步为营,帮我们走到了现今这步。” 方景序用最短的时间消化完这个信息后。 终于正经起来。 他认真的看向玉君,满心疑惑道:“可是玉君姑娘,你为什么要引我们来朗州?你又是怎么知道朗州水深?怎么算到我们会按照你的计划一步一步往下走?而且,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君看向商亭羡,两人目光交织,不言而喻。 商亭羡替她答道:“玉君姑娘心思聪慧,凡事快我们一步,能想到首查朗州,借朗州这道风打开京里的缺口也不足为奇……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这些年,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官僚腐败,苦的是百姓,玉君姑娘与你我一样,都希望大臣法,小臣廉,官职相序,君臣相正,还百姓一个干干净净的大梁朝。” 他没有告诉方景序,玉君的真实身份。 也没有告诉他玉君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所谓的赎罪。 方景序听完后,再看玉君的眼神时,仿佛在看圣人一般。 他没想到一个女子,竟有这么大的格局。 “我一直以为……” 方景序自嘲一笑,摇了摇头道,“以为玉君姑娘出身乡野之地,和寻常姑娘家一样,终日只知道涂脂抹粉,是个深宅不出的绣花枕头,却没想到,是我眼见狭隘,自叹不如。” “方大人愿意放弃大理寺少卿的官,冒着性命的危险和世子来朗州,已是大义。” “我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让这病秧子救过我的命。” “世子说,你也救过他的命。” “谁救谁,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玉君姑娘,你那封告首状,果真将京里的口子撕开了,而且还是一道大口子。” “你今日就是来说这个的?”商亭羡道。 “嗯!”方景序神情严肃,眉宇间带着一抹愁色,目光在商亭羡和玉君身上游走,边道,“玉君姑娘,你一路引我们来朗州,最后查到朗州前三任县令暴毙的案子,我本以为这案子再深,也深不到京里去,可没想到越往下查,还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案子不仅牵扯到了京里,还关系到了几个重要人物,动了朝之根本啊!” 玉君道:“你细说。” 作者:抱歉了宝子们,因为连办了三天生日,所以更新 第243章:这盘棋,布的真大 方景序觉得口干舌燥,又饮了一杯茶后。 才款款道来:“内容复杂,我尽量讲慢些……这第一任暴毙的县令叫薛长平,赐同进士出身,八年前外放做官来朗州任职,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当年朗州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死的是漕运司王昌元一家,这案子是薛长平办的,凶手虽然伏法……但薛长平却在几天后突然暴毙,说是夜里突发心悸,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任暴毙的县令叫郑识,此人是推举上来的官,做事圆滑,但说话漂亮,也是在任时间最久的……五年前朝廷下拨到朗州的赈.灾粮就是在他手里出的事,第二年,他就因醉酒溺死在了衙门的荷塘里, 这第三任县令姜满,是个老官,政绩平平,没办过什么大案子,但也没什么错漏……可就在去年出公差时,路上马匹脱僵,他从马车里摔出来撞到头,当场死了。” 他尽量讲得慢,讲得详细。 因为这张网,太大了! 商亭羡听完,眉心轻拧,问:“刘青云(县丞)和齐十安(县尉)可说了什么?” “一开始他们咬死不说,打了一顿后,倒是说了一些含含糊糊的话,所以我 照着往下查时,还真让我查到一个和那三任县令都有过关系的人。” “谁?” “青州商会会长,孙今礼!” “倒是听说过此人。” “先说那漕运司王昌元,掌管青州和下县一带的水路运管,孙今礼的商船要走水路运货,就免不了和他打交道……但是衙门的架阁库被烧,卷宗记录全没了,我只好派人去查八年前的漕运记录,发现那年冬天,孙今礼有几只商船刚靠岸,货物就被王昌元以没有批文和纳税为由扣押了,从那以后,双方闹得很僵。” “如此说,王昌元一家灭门惨案,跟孙今礼是脱不了干系了。” “一开始我也不敢笃定,可王昌元一死,新的漕运司就立刻上任,好巧不巧,这新上任的漕运司竟然是孙今礼的宗亲,从此他的商船再没出过事……我想……第一任县令薛长平定是发现了其中猫腻,想往下查,但被孙今礼给灭口了,对外编了个突发心悸的幌子。” “第二任县令呢?” “这个郑识就有趣了。”方景序冷呵一声道,“一句话,贪得无厌!刘青云他们几个已经承认,是郑识和德昌赌坊的东家鸿悲鸣联手,将朝廷 下发的十万石赈.灾粮给吞了……我也连夜审了鸿悲鸣,他倒是认罪,还说郑识贪得无厌,两年多下来,借着职务之便,向他索要了几万两雪花银,还有珍宝无数,最后鸿悲鸣忍无可忍,就借着喝酒的名头给他灌醉,将他淹死在了衙门的荷塘里。” 商亭羡思索半晌,分析道:“鸿悲鸣也是青州商会的人,和孙今礼猫鼠一窝,想必弑官的这个主意,是孙今礼给他出的。” “可他绝口不提孙今礼!” “如今他身为监下囚,偷运赈.灾粮已是死罪,若再把孙今礼供出来,那他在外面的妻儿老小,怕是活不成了,索性将所有的罪都揽在自己身上,弃车保帅!”商亭羡俨然看透全局。 “我也是这么想的。”方景序摸了摸下巴,稍顿片刻后继续道,“至于第三任县令姜满,一个老官,也不贪,就是为人比较固执,我派人找到了他的幕僚,细问一圈后发现,就在去年,孙今礼单独约见过姜大人,说要在朗州兴开炭行、鱼行和药市,可姜大人不批……说他有意抬高市价,扰乱商化,最后闹得很不愉快,姜大人甚至要亲自上京揭露孙今礼的恶性, 结果在去的路上马匹脱缰,人从马车里摔下来死了。不用说,定又是孙今礼干的!那狗东西,简直无法无天了!” 说到这,方景序气得拍桌。 对比之下,商亭羡就显得冷静沉稳多了,他道:“没有直接证据,很难将他定罪。” 方景序重重叹了声气:“就算有证据,证明他杀害了朝廷命官,咱们也未必能办得了他……亭羡,你知道这事最棘手的地方在哪吗?” 商亭羡眸色深了深,心中了然。 方景序说:“棘手就棘手在,他有个同胞兄弟!” 商亭羡道:“孙屹安!” “就是这只老狐狸!”方景序脸上的愁色更重了,他看向玉君问道,“玉君姑娘,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吏部尚书,三品大员。”玉君淡然道,神情轻松,和方景序那紧张发愁的模样形成了对比。 “没错,太子掌吏部,孙屹安是太子的人!”说到这,方景序感觉后背都是紧的,“偏偏又那么巧,户部掌漕运,宁王掌户部,宁王与太子党争多年,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要是让宁王知道,是孙今礼灭了漕运司王昌元一家,他定是要借题发挥,通过孙今礼拉扯上 孙屹安,再扳倒太子,将太子掌管的吏部握到自己手上,折下太子这只左膀!” “太子不会让宁王得逞。”商亭羡说。 “这就是关键所在!” “上次我在街上看到一行官差,像是京城来的,想必就是太子派来的吏部官员吧。”玉君语气轻细,慢条斯理分析道,“孙屹安要保他的胞弟孙今礼,而太子要想继续掌吏部实权,就必须保住孙屹安,所以不会再让你查下去了,此次吏部官员突来朗州,定是带来了调令,要调你回京……方大人,恭喜,你要升官了。” “玉君姑娘,你果然聪明!”说到这,方景序猛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来你那封告首状,不单单是让我们查三任县令暴毙的事,而是通过此案,将宁王和太子拉进来,让他们狗咬狗,然后……”说着,他喉咙一紧,看向商亭羡,“然后让亭羡坐收渔翁之利!那玉君姑娘你的真正目的是……” 呃! 他瞳孔倏然睁大,不可置信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要让亭羡参与党争?” 玉君勾唇一笑,表明一切。 方景序捂着胸口,惊叹道:“玉君姑娘,你的这盘棋,布的真大 第244章:你要是个男儿 方景序看向商亭羡,问他:“亭羡,那你呢?” 商亭羡眼神深了深,望了一眼亭外的大雨,声色浑厚又坚定的说:“既已走到这一步,便没有退路了。” 方景序缓一缓,再度用最快的时间消化完这些,突然浑身来劲,斗志昂扬的拍着桌子道:“好!当初我陪你来朗州,本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现今你要再往前迈一步,我便也豁出去了,既然要争,那咱们就争个痛快!” “莽夫!”商亭羡道了句。 “喂喂喂,病秧子,我为了你,可是连命都不要了,你竟还嫌弃我,信不信等回了京城,我立刻投靠宁王去。” “你倒是想,就是不知道宁王的大门会不会为你开。” “商亭羡!” “聘生。”商亭羡喊他的字。 方景序立刻老实了。 商亭羡严肃道:“当初让你来朗州,算是我逼的,这回,我不逼你,你自己决定。” 方景序听了激动道:“你把我当什么?临阵脱逃的懦夫?连玉君姑娘一个女子都不怕,我堂堂男子汉,更不用说了……你我一起长大,那是过命的交情!若今日换做是我,我相信,你也会义无反顾的帮我。” 他说着,重重的拍了 几下商亭羡的肩膀。 下手不知轻重,拍得这病秧子肩膀下沉,口中轻吟,皱了皱眉道:“有你这几句话,够了。” 说完,将肩上那只手拍开。 兄弟,别动手动脚! 我有病! 受不住你这几掌。 方景序却是又道:“不过事先说好,将来你若争赢了,可得给我在京里置办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我就不找你讨官了,大理寺少卿正好,上面有大理寺卿顶着,我想闲就闲,可不想做那些文绉绉的言官。” “……”商亭羡刚刚还觉得很感动,这厮立马就没正形了。 玉君看着两人,会心一笑。 这兄弟情,倒着实让她也有些羡慕了。 她说:“方大人,从现在开始,这桩案子你不用管了。” “明白,就让太子和宁王,互相斗去吧!”方景序又问,“那玉君姑娘,你也跟我们一起回京吗?” “嗯,我来朗州林家,不过是为了有一处方便之地行事,如今案子已经动到了京城,我也没必要再留在林家了。” “可你是林家的老夫人,要去京城,能行吗?” “这个就不用方大人为我考虑了。” “也是,玉君姑娘这么聪明,自然是一切都安排好了。 ”方景序看着玉君的眼神,那是灼灼有神,满是钦佩,可扭头,他又换了一幅面孔对着商亭羡,“你个病秧子,难得有玉君姑娘为你筹谋,他日你得势,若敢对玉君姑娘半点不好,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商亭羡给他倒了杯茶。 方景序端起来就喝。 结果被烫得直接跳起来。 “商亭羡!” “有些话,当讲不当讲,自己要有个分寸。” “我……这话……难道……呼呼呼……难道不该讲吗?”方景序的舌头被烫得说话都说不囫囵了。 商亭羡懒得理他,和玉君说:“此次回京,我们走水路。” 玉君明白他的意思:“好,听你的。” 方景序却伸着个舌头说:“走水路?那可得多花半个月。” “走官道也行,只怕你没命回京城。” “什么意思?” “这三任县令暴毙的案子是你办的,你认为,太子会让活着回京吗?” “呃!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方景序后知后觉,一拍脑门道,“完蛋了,我这是把太子给得罪了,那还是走水路的好,安全些!不过咱们什么时候走?吏部的官差已经把调任的文书带来了,让我尽快回京复命。” 玉君说:“再等几天。” 她要把给林三爷的那副画画完,也要等大奶奶出殡后,安排好林家的一切,再上京。 “好!那我去安排船。”方景序速战速决,捡起扔在一边的伞就要走了,可走开两步又回头看着玉君说了句,“玉君姑娘,你要是个男儿,这大梁朝堂上何愁没有良臣啊!” 可惜她足智多谋,却是个女儿身。 方景序走后,商亭羡说:“景序若是知道,你就是当年的姑苏,怕是该说男儿不如女子的话了。” “方大人是个有趣的。” “他,有趣?”商亭羡不开心了,自己闷了口茶,自顾自的说,“我不比他差。” 偏这话给玉君听到了。 玉君一笑:“你倒是比方大人生得好看。” “除了好看呢?” “嗯……生得也白些。” 商亭羡又闷了一口茶,心里躁躁的。 没事! 来日方长! …… 仁京堂。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口,杨氏身边的丫鬟蓝玉从马车上下来,进了仁京堂。 医馆人很多。 蓝玉去到药柜前,和一药童说:“如家来取药。” 药童听到是如家来取药,让她稍等,然后去告诉朱大夫。 云柳一早就来医馆,将 玉君写给杨氏的第三服药方交给了朱大夫,并转达了玉君的意思。 朱大夫按照那张药方配好了十帖药。 全部打包好放到柜上。 蓝玉说了句“多谢”,便要拿药,可手还没碰到药包…… 就被朱大夫挡住了。 蓝玉困惑:“大夫,您这是?” 朱大夫和和气气的说:“林老夫人说了,药可以给,但银子得收。” 蓝玉反应过来,忙不好意思道:“是,是该给银子,老大夫,您算算,这些药多少银子?” 蓝玉从袖里取出了钱袋子。 朱大夫说:“这里十帖药,一帖药,两百两,一共两千两。” 蓝玉取银子的手猛的一顿。 两千两! 她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也不过十两银子。 哪里够两千两?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老夫人,您说多少?” 朱大夫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千两。” “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这么多?就是再贵的药材,也不用两千两啊。” “小姑娘,这药材倒是不贵,但这药方贵,别说收两千两了,就是收两万两也应当。”朱大夫看到玉君写的那张药方 第245章:小少爷的命金贵 蓝玉默默拧紧了钱袋子。 这区区十两,连一帖药都付不起。 她一脸窘迫的问:“这是您随意开的价?还是……还是林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就是个配药人,当然是老夫人的意思,两千两银子为你家夫人保胎,不贵。这药方可是千金难求,若换做别人,老夫人未必肯给。” “可是……”蓝玉拿不定主意,只好说,“您等我一会。” “不急不急。”朱大夫将那十帖药从药柜上拿了下去。 蓝玉也不敢耽误时间,赶紧跑出去来到马车旁,焦急的喊道:“夫人,夫人。” 马车里红玉掀开帘子:“轻点喊,怎么了?药呢?” 蓝玉说:“林老夫人开的第三服药一共有十帖,要咱们给银子。” “要银子给银子就是了,你身上不是有吗?” “不够。” “不够?那要多少?” “要……两千两。” “什么!”这声音是马车里的杨氏发出来的,她一把将红玉推到旁边,掀开帘子冒出脑袋质问蓝玉,“再说一遍,多少?” “夫人,两千两。” “十贴药要我两千两?怎么不去抢?”杨氏气得柳眉都挑了起来,质问蓝玉,“谁跟你说要两千两的?” “里面一位姓朱的大夫,他说是林老夫人的意思。” “叫他出来!” “这……” “去啊!”杨氏吼道。 她倒不是缺这区区两千两的人。 只是觉得不值! 更认为是玉君那贱人见钱眼看,狮子大开口。 蓝玉脸色稀烂,不敢惹夫人生气,便又匆匆折返了进去。 红玉则赶紧倒了杯热水给杨氏压压火气,一边劝道:“夫人,您别动气,定是那朱大夫弄错了,十帖药而已,哪要得了这么多银子,等蓝玉把人叫出来,您问问就是了。” 杨氏喝了水,缓了气,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让自己平复气息。 这孩子她好不容易才保住! 断不能再动了胎气。 很快,蓝玉领着朱大夫出来了。 朱大夫手里拎着那十帖药,慢悠悠的来到马车旁。 蓝玉道:“夫人,朱大夫来了。” 车帘被杨氏一把掀开,她瞅了瞅朱大夫,又瞅了瞅他手里那一捆药,冷哼一声,问道:“这就是林家老夫人给我开的第三服药?” “老夫人差人送了药方来,我照着抓的,一共有十帖。” “都是些什么药材?竟要收本夫人两千两?” “如夫人,这药材倒也说不上有多珍贵, 但这固本保胎的方子值钱,远不止两千两。” “不过就是个保胎的药,她真以为没了这几服药,我腹中胎儿就保不住了吗!”杨氏心中较劲,有些不服气。 凭什么玉君说什么就是什么! 红玉忙道:“夫人,可说不得这种话啊,您是见识过林老夫人的厉害的。” “她也就是仗着这一点,才狮子大开口。”杨氏完全不讲道理,吩咐站在外面的蓝玉,“把药拿过来,给他十两银子。” “夫人……”蓝玉一脸为难。 “耳朵聋了,听不得话了吗?杵着做什么!还不拿过来。” “夫人,这保胎的药还不知道要吃到第几服,万一得罪了林老夫人,她不肯再开药了怎么办。” “一帖药要我两百两银子?不喝也罢!” “药不喝怎么行,您切莫拿腹中孩子作气。” “是啊夫人。”红玉也跟着道,“之前林老夫人说过,要想保住腹中胎儿,就得按照她的来,您喝过两服药后,身子也明显好了很多,这第三服药,可不能断啊。” 两个丫鬟急得不行,杨氏却在气头上。 朱大夫看着主仆三人你一句我一句,他听得耳朵烦,也没什么耐心了,医馆里还有病人 等着他去看,便道:“如夫人,林老夫人说了,你保胎艰难,是个苦命人,所以只收你两千两,一分不少,一分不多,你若觉得不合适,那就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拎着药准备进去。 蓝玉想拦,可夫人不放话,她也只能干站着。 杨氏眼看朱大夫要走,心中猛急了下。 想起自己在万喜寺见红时,若不是玉君,她估计已经一尸两命了,所以玉君的医术,她相信了。 既说了要她十天后来取第三服药,那肯定要喝。 可玉君开口就是两千两,明显是故意的。 她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夫人。”红玉轻摇了下她的手臂道,“小少爷的命金贵,可远不止这两千两啊。” 额—— 杨氏的脑子瞬间捋直了,喊住朱大夫:“慢着!” 朱大夫停下,转过身来。 杨氏咬着牙道:“不过是两千两银子,本夫人又不是付不起……只是今日匆忙出门,身上没有带这么多,等回府取了银子就立马送来。” 朱大夫却说:“那就等如夫人将银子送来后,再取药吧。” “怎么,你还担心我如家欠钱不成?” “倒不是信不过你们如家,只是老夫人交代了,必须见到 银子再给药,老夫也只是照吩咐办事,如夫人见谅。” “你这不开窍的老东西……” “如夫人慢走,不送。”朱大夫沉着脸,再不二话,拎着药,转身进去了。 杨氏气得差点要从马车里冲下去。 但还是生生将气压住了。 红玉说的对,她腹中小少爷的命,远不止两千两,没必要跟玉君那贱人在银子上较劲。 便吩咐车夫回府。 朱大夫回到药房,看着手中那十帖药,摇头叹气道:“可惜了这么好的方子!” 药童闻言,问道:“师父何出此言?” 朱大夫回头朝仁京堂门口望了一眼,如家的马车已经离开了,他又重重叹了声气:“这方子能固本保胎,但根本要处在于,禁气结,禁动怒,可如夫人的脾气……哎,难说!只怕临产时,要吃些苦头了。” …… 杨氏回府后,就让蓝玉取了银子,又去了一趟仁京堂,将药拿了回来。 第一碗药刚喝下去,如审秋来了。 杨氏故作虚态的依在罗汉床上,手轻抚着肚子喊道:“老爷。” 如审秋坐到她身侧,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第246章:机会来了 “哪个嚼舌根的又把话递到你耳边去了?” “你说你,现在怀着身孕,还动不动就生气……这对孩子没好处的。” “我当然知道没好处,可谁让她们总气我。”杨氏娇嗔道。 “你是主母,就应该拿出做主母的风范,成天跟这个那个置气,气坏了身子不说,传了出去,我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如审秋重面子,别人的一言一语能刺穿他的心。 “好啊!” 杨氏委屈的坐了起来,捏着拳头在如审秋的胸口上捶了两下,娇弱的哭道:“我为你们如家没日没夜的操持,又是这般辛苦才怀上这个孩子,你不关心我也就罢了,竟还要搬出什么主母风范来数落我……” “我哪里是数落你?” “你把面子当天,反倒是我丢了你的脸面,我本就不是高门出身,你何故娶我,你要想有个温柔体贴的,找个合适的纳进来就是……我这当家主母的位置,也不要了。” 说着,她便要从罗汉床上下来。 如审秋见状急了,赶紧握住杨氏的手,声音和态度也温和了下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好了好了,别动了胎气,孩子要紧。” 杨氏哭得更厉害了:“自我嫁进来,府里上上 下下我哪里做少了,哪里做错了?我真是瞎了眼才嫁进你们如家,就当我没这个好命,享不了你们的如家福,你休了我作罢……我就是带着如祈出去讨饭,也不想在这碍你的眼了。” “你这说的什么胡话啊!” “反正你也厌弃了我……” “是为夫的话说重了。” 如审秋哄了半天才把杨氏哄好。 杨氏也是见台阶就下,懂得适可而止。 她洗了把脸,收拾了一下,依在如审秋怀里,又变成了原先那副娇滴滴的模样,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抬眸看着夫君温柔的说:“老爷,是我不该动气,您别将我刚才的气话放在心上。” 如审秋搂着她:“这些年你嫁给我,也确实是委屈了。” 杨氏从他怀里起来,双目盈盈道:“妾身不委屈,能嫁给老爷,还生了如祁,妾身这辈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如审秋很吃她这一套。 心也跟着软了。 也正是杨氏在这方面的游刃有余,才能将如审秋拿捏这么多年。 夫妻俩和好后。 如审秋便提起另一件事:“我去见过林老夫人了,也说了如修的事。” 事关如修…… 杨氏立刻打起精神,连眼神都变得警惕了,不过她 掩得极好,没让如审秋看出异常,表面上是一副很关心如修的模样。 “如修的病,她真能治?” “嗯,说是能治好,但需要时间。” “多久?” “一年十载,说不准的。” 杨氏眼底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阴冷。 她心中盘算…… 现在的如修呆呆笨笨,她还能掌控的住。 但要是治好了,万一是个野性子,眼里容不得她这个继母和弟弟,那这如家的家业,岂不得落到他手上? 不行! 绝对不行! 杨氏心里此时有千万个心思。 却又不能在如审秋面前表现出来。 如审秋说:“林老夫人医术了得,她说能治好如修,就一定能治好!不过……” 杨氏眼神一紧,迫切的问道:“不过什么?” 如审秋沉了口气,默了默才道:“林老夫人与我说,她不久就要去京城了。” “去京城做什么?” “只说是私事,我也不好多问,她打算带上如修一起去,这样也方便给他治病。” “带如修一起?”杨氏意外道,“那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她没仔细说。”如审秋也是心里打鼓。 玉君要去京城做什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知道,虽然已经答应 玉君,让如修跟她一起去京城,但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杨氏却起了另一番心思。 她这些年,费尽了心思想将如修赶出如家,可如审秋盯如修盯得紧,几乎不让他出门,还派人看得牢牢的,所以她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可眼下,机会不就来了吗! 如修跟玉君去了京城,她只要在途中细心安排一下,制造点意外什么的…… 人是死了也好,废了也罢…… 总归是再也不能跟她儿子争家业了! 如家的一切,最后都得是如祈和她腹中这个孩子的。 她一粒都不会给如修。 而既是玉君带如修去的京城,那如修出事,她也能因此向玉君问责。 简直两全其美! 想到这,杨氏心情都好了。 她嘴角藏着笑意,说:“既然林老夫人打算带如修一起去京城,那自然一切都安排好了,老爷,你别太担心……相信等如修回来的时候,他的病就已经治好了。” 如审秋点头:“希望如此。” “说好了什么时候走吗?” “肯定要等林家的丧事办完之后了。” “那这几天,我给如修把要去京城的东西先备好,免得到时候准备起来手忙脚乱,再置办几身新衣裳,把 该带的都带上……明天我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这些交给下人就行了,你现在大着个肚子,安心在家养胎。” “那怎么行!如修那孩子很孝顺,又听话,我虽不是他的生母,但他也叫我一声母亲,在我心里,他和如祁一样,我早就把他当自己亲生儿子看待了,儿子离家,做母亲的,当然要为他打点好一切,老爷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就是。” 如审秋看到的,是夫人心系如修的慈母相。 他心中倍感欣慰。 “那好,你帮他准备吧,不过你自己也得当心,不要磕了碰了。” “放心吧老爷。” 如审秋还有事要办,没待多久就走了。 杨氏也不装了,露出一脸狠毒阴险的笑,让蓝玉和红玉去把如修叫来。 这会,如修和如祁正在后院的回廊上踢蹴鞠。 自上次万喜寺回来,两兄弟之间的关系迅速升温,如祁不再骑如修的大马了,也不再叫如修笨蛋,而是一口一个哥哥的喊着。 如修蹴鞠踢得很好,但几次让着如祁。 第247章:只要仙女姐姐在,他什么都不怕 如祁睁着大.大的眼睛说:“我来找哥哥踢球。” 红玉看向身后抱着蹴鞠、一脸干净又乖巧的如修,心中泛起了担忧,压低声音轻轻同如祁说:“二少爷,千万别让夫人知道你来找大少爷踢蹴鞠。” “为什么?” “夫人会不高兴的。” 如祁小手一把推开红玉,撅着小嘴道:“我就要跟哥哥踢蹴鞠,我就要!” 红玉又急又忧。 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二少爷肯定得挨骂。 不仅如此,那些照顾二少爷的人,也都要受罚。 但红玉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她转过身和如修说:“大少爷,夫人找你有事,你快去。” 听说母亲找自己,如修乖乖将怀里的蹴鞠放到地上。 准备过去…… 如祁却跑到他身边,仰着脑袋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哥,我也去。” 红玉见状,又将如祁拉了过来,将他摁在身侧,然后朝如修说:“大少爷你快去吧,别让夫人等久了。” 如修点头。 快步走了。 如祁也想跟过去,红玉拦住他:“二少爷,你别去,夫人要和大少爷说话。” “娘要和哥哥说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去?”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刚才跟大少爷踢蹴鞠的事,你千万不能跟夫人说,夫人不喜欢你和大少爷在一块。”红玉也是战战兢兢,夫人自打怀孕后就喜怒无常,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祈虽然小,但其实是懂事的。 他指着红玉和她身后那两个三等丫鬟道:“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如祁不喜欢你们。” 然后就将如修放在地上的蹴鞠抱到怀里,跑出了回廊。 红玉和几个丫鬟赶紧追了上去。 …… 如修过去找杨氏,丫鬟却说夫人去了他房里。 他到门口时,看到好多人在里面。 杨氏挺着肚子,正在指挥丫鬟们翻箱倒柜的收东西。 如修一脸茫然。 杨氏扭头看到他来,满脸笑意的招招手:“如修,来。” 平日里,只要如审秋不在家…… 她都喊如修蠢货! 如修犹豫了下,但还是进去了,看到丫鬟们将自己的衣服和用品都从柜子里翻了出来。 “母亲?”他低了低头,和杨氏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好孩子,母亲让人先帮你把东西收拾好,不然等你要走的时候再收拾就晚了。” “走?去哪?”如修困惑。 “怎么,你爹还没跟你说吗?” 如修摇头。 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且,他也有好几天没见到父亲了。 杨氏一改往日对如修的态度,满脸温柔的说:“如修,是这样的,林家那位老夫人说,她能治好你的病,能让你变得跟普通人一样。” 仙女姐姐! 如修那双干净的眼睛瞬间覆满光亮:“嗯,我知道。” “你爹前些天去见过她了,她说她不久要去京城,但为了方便给你治病,打算让你和她一起去,你愿不愿意?” “真的吗?” “母亲还能骗你不成?” “我……” “你爹已经同意了。” 杨氏不给如修回答的机会。 哪怕如修不愿意,此刻也由不得他。 杨氏恨不得现在就把他送走! 如修抿着唇,不敢说话。 甚至都不敢看杨氏。 杨氏看起来慈眉善目,实则笑得阴森:“等去了京城,你一定要听林老夫人的话,千万不能自己出去乱跑,这一去,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以后我和你爹不在你身边,你的吃穿住行,也没人伺候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知道吗?” 如修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问:“母亲,仙女姐姐真的愿意带我走吗?” “怎么?你不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跟仙女姐姐走,去哪里都可以。”如修开心得不得了。 他喜欢和仙女姐姐在一起。 杨氏脸上笑意更浓了。 这傻子,既然自己都愿意,她也就不用费什么心思了。 “如修,等到了京城,你要是想家的话,就写封信差人带回来,你爹是念着你的。” “嗯,如修知道。”他像个孩子一样重重点头。 这时丫鬟拿着一件衣服过来问:“夫人,少爷的冬衫要不要带几件?” “当然要带,多带几件,少爷还不知道冬天的时候能不能赶回来,这四季的衣服都备上几件,若是不够,等去了京城再买新的。”杨氏说完,又扭头对如修说,“最要紧的,是钱得带够,出行在外,处处都要花钱,咱们如家的大少爷,总不能要她林家养吧?母亲给你多装点银子,到了京城,你想买什 么就买什么,千万别省着。” 如修眨了眨眼。 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慈眉善目,又对自己关爱有加的母亲了。 但他想,母亲一定是疼他的。 很快,下人就把如修的东西收拾好了,有两大箱。 几乎是把他屋里能装上的都装上了。 如此,倒也有些可怜。 身为如家大少爷,他所有的家当,竟只装了两个箱子…… 但如修却觉得太多了。 仙女姐姐要带她走,肯定轻便为主。 所以等杨氏走后,他就自己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捡出来,挑着几身干净的衣裳和简单的用品,装在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 这就够了! 他抱着包袱坐在床上,眼睛都带着笑。 只要能跟仙女姐姐在一起,他可以不睡家里的大床,可以不吃好吃的,也不用人伺候,他能吃苦能受累,总之只要仙女姐姐在,他什么都不怕。 …… 杨氏心情大好的回到屋里,看到如祁趴在桌上吃点心。 “如祁。” “娘。” “你这孩子,半天不见人,去哪了?” “我去……”如祁刚要说是和如修踢蹴鞠去了,红玉就抢在前头说,“二少爷上书房了。” “今天这么听话。”杨氏搂着如祁坐下,将他抱在怀里,与对着如修的时候不同,她看如祁,那是真的慈眉善目,“看了什么书,识了哪些字,和娘说说。” 如祁才三岁多,正是跟先生学认字的年纪。 如祁看了一眼红玉,红玉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如祁 想了想, 第248章:谢行走了 林府。 将谢棠的棺椁安葬后,谢行失魂落魄的回了府。 林文远在院里等他:“行儿。” 谢行看到林文远,暗自捏紧了拳头,有气无力的喊了声:“姨父。” 林文远拉他到旁边的廊芜下说话,语重心长道:“棠儿今日出殡,走得冷冷清清,真要辛苦你这个做哥哥的了……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家里也是一团乱,你切莫消沉沮丧,定要振作起来才好。” 谢行苦笑:“姨父,您这是安慰我?还是赶我啊?” “怎么这么说?” “您放心,等收拾好妹妹的遗物,我会自己离开的,不会给你们林家添乱,也不会叫你为难。” “这叫什么话!”林文远皱眉,语气严肃的告诉他:“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能上哪去?” “母亲和姨母在世时,我还能厚着脸皮在这住着,可如今母亲死了,妹妹又……又杀了姨母,别说姨父你了,就是这林家上上下下,谁又能容得下我?”谢行眼眶微红,却一脸坚决,“天大地天,不愁没有我容身之处,离开林家我也不会死,大不了……大不了去投军!” 投军,也好过窝窝囊囊的待在林家。 继续过着寄人篱下 的日子。 尤其是发生这些事后,府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小心警惕,甚至是害怕,害怕他和妹妹谢棠一样,也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所以现在除了自己院里的几个人,别人见了他,都是绕道走。 他那般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 林文远听了他这番话,脸色骤沉,有些心疼道:“行儿,这些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将这一切压在自己身上……林家只要有我一天在,就没人能赶你走。” 谢行不说话。 脸上却是冷冷一笑。 林文远又道:“如今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你娘虽然不在了,但姨父会替你打点。” 谢行深深的吸了口气,朝林文远鞠了一躬,抬头时,再不是往日那副轻佻放浪的模样,他眼里有一团烧起来的火,充满了斗志和抱负,声音颤着:“姨父,行儿多谢您这些年来的照顾,但只怪行儿年轻不懂事,书没读好,事也没做好,成了人人眼里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屡屡让您失望,但行儿已经长大了,不能再事事靠您了,但您的这份恩情,行儿一定会还。” 他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心中已有了打算。 再向林文 远鞠了一躬后,便转身离开了。 林文远话在喉咙,却说不出来,看着谢行那明明萧条,却又挺得笔直的背脊,他知道,行儿真的长大了。 谢行来到妹妹屋里,准备收拾遗物。 杏儿都已经收拾好了:“少爷,小姐的衣物和用品都在这里了。” 谢行“嗯”了一声,默默拿起谢棠生前戴过的一支钗。 这支钗,是妹妹九岁生辰时,他送的。 “哥哥,好漂亮的钗啊。” “那当然,你哥挑的钗,能不漂亮吗?” “你帮我戴上。” “好。” 那时,谢棠还小。 她戴着谢行送给她的钗,满府的跑,逢人就炫耀这支钗是哥哥送给她的。 那画面…… 谢行现在都还记得。 他看着手里这支钗,想着妹妹当时的样子,不由地的笑了。 眼睛里却有泪。 这时,杏儿突然朝他跪下:“少爷。” 谢行回头一看,疑惑道:“你这是干什么?” 杏儿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不舍道:“少爷,老夫人已经做主,将奴婢的卖身契还给奴婢了……” 谢行一听就明白了:“所以你可以出府了。” “小姐这一走,奴婢也不能在府里待了,以后,也不 能再伺候您了。” “嗯,走了也好。” “少爷……” “你是用心伺候过棠儿的人,如今能离开林家有一个自己的去处,相信棠儿泉下有知,会为你高兴的。” “都是奴婢没用,没能仔细看好小姐。”杏儿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哭着说,“少爷,往后您要照顾好自己,夫人和小姐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您的。” 谢行脸上闪过一抹悲色,却什么话也没说,将自己送给妹妹的那支钗收到袖中,转身出去了,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回头和杏儿说了句:“老夫人是个好人。” 便走了。 第二天,府里传来了谢行离开的消息。 除了那支钗,他什么也没带走,甚至一封书信都没留下。 林文远派人出去找了两天也没找到。 “谢行这一走,堂伯父人都病了。”堂姑娘林巧巧唉声叹气的说道。 主院这两日来吊唁的人很多。 表姑娘堂姑娘们也不用跪丧了,就都聚到东院来躲清闲。 这会大家坐在暖阁里说起了这事。 “他什么都没带,能去哪?出朗州都难吧。” “要我说,他就不该走。”姜知姑娘手里捻着一颗红枣,边吃 边说道,“林家又不是养不起他。” “话是这么说,可母亲和妹妹都没了,谢行哥哥留在这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出去闯一番天地,叫人高瞧他一眼。” “哪那么容易?你的谢行哥哥什么德性,你不知道吗?” “姜知,你!” “我说错了吗?你看看人家从淮表哥,年纪和谢行相仿,可从淮表哥不仅读书厉害,还拜了王御史为师座,就等着今年登科及第了,将来入朝为官,仕途无量。”姜知吃着红枣,眼尾上挑,十分骄傲。 秋意姑娘听了,冷笑道:“一口一个从淮表哥的喊着,也不嫌恶心了别人的耳朵。” 这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姜知气得把手里的红枣扔了过去。 但没砸中秋意。 “秋意,你存心与我作对是不是!” 秋意扬了扬下巴,鄙夷道:“谁有功夫跟你作对?我只是想提醒你,人家从淮表哥将来若真能登科及第,哪里还会看得上你?就算是未能登科及第,你这性子,三奶奶也未必瞧得上……所以啊,你趁早打消了念头,免得到时候羞了自己。” 暖阁里的姑娘们又笑了。 大家都知道,姜知喜欢林从淮,一心 第249章:芷烟姐姐是不是也一起回来? 眼下被秋意当众说破,姜知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的指着秋意道:“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有本事你撕一个看看。” “你当我不敢?” “我就赌你不敢。” 两人剑张跋扈,谁也不肯示弱。 眼看硝烟四起,姜知真要冲过去撕秋意时…… 林书瑶来了。 “住手,你们这是做什么?”林书瑶几步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 丫鬟们见状,将各自的主子拉回到位置上。 姜知歪坐在椅子上,斜着眼睛瞪秋意。 秋意也如此。 林书瑶无奈摇头,与其他的姑娘们说,“你们怎么也不拦着点。” 堂姑娘林浅挪了挪屁股,凤眼一扬:“这哪拦得住?让她们打呗,姐妹们也好些时候没看过热闹了。” 说完便讽笑起来。 姐姐林婳拍了她一下,严肃道:“你少说两句。” 林浅很听姐姐的话。 自然不做声了。 三奶奶柳氏还在主院忙活,所以是由林书瑶招待这些姑娘们。 她作为主家,自然不能让她们闹出事来。 看秋意和姜知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她便想办法缓和气氛。 让白露将自己做好的团扇拿过来。 有十 几把之多。 都是她亲手做的。 眼尖的兰兰姑娘一看,立马起身拿过一把团扇问道:“书瑶姐姐,这团扇真漂亮,你做的吗?” 林书瑶说:“我想着要入夏了,天气也要慢慢热起来了,就做了一些绣花团扇,你们都各自挑一把喜欢的吧。” “真的?”兰兰先挑了一把缠枝牡丹扇,“书瑶姐姐,你手真巧,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姑娘们也赶紧围过来挑扇。 林书瑶拿了一把水仙扇给秋意:“秋意,你不是最喜欢水仙花吗?这把是专门给你的。” 转而又拿了一把蔷薇扇给姜知:“这花色,衬你。” 秋意和姜知都得了喜欢的扇子,方才的气也就消了……林家的姑娘们就是这样,吵完后,扭头又和好了。 分完团扇,姑娘们摇在手里扇风,都很开心。 “还是书瑶姐姐好,心思细腻,说话好听,连做的团扇都这么精致,瞧这绣工,我怕是把十根手指头都戳破了也绣不出来。”璐儿姑娘欢喜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团扇。 “璐儿妹妹,要不你认书瑶姐姐做老师好了,让她教你,” “我哪有那本事做书瑶姐姐的学生?我这手就不 是用来刺绣做细活的,是用来拿筷子吃饭的。” “成天就只知道吃,你和念听简直一模一样。” “我与她才不一样呢。”璐儿歪着脑袋嘟起了嘴,说,“我又不会那些刀啊枪啊的玩意,看着就危险,万一削到了手指,我连筷子都拿不住了。” “哈哈哈……” 姑娘们阵阵发笑。 林婳问:“对了书瑶,念听去哪了?一直没看到她。” 林书瑶说:“我给老夫人也做了一把团扇,让念听帮着送过去,这会,应该在老夫人那。” 林婳点头,心思一沉,又问:“老夫人近日都在忙些什么?我每次过去都不见她人,院里的丫鬟总说她有事出去了,后来干脆连门都关了,可她人不在府里,能去哪儿?” “这个你问倒我了,老夫人的事,我很少打听。”林书瑶含含糊糊的搪塞过去。 她知道玉君是躲到云台院那位商公子那去了。 姑娘们天天去烦扰玉君,今儿不是带怪谈小说,就是明儿带海棠酥和芙蓉糕,玉君就是再喜欢这些东西,多了也会腻,何况她本就是个喜欢清净的人,姑娘们老往栖迟院跑,她哪里受得了。 只是这话,林 书瑶没说。 林婳也没再问了。 秋意却突然说了句:“安珩表哥和云铎表哥应该快回来了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言而喻。 不知是谁轻声把话接了过去:“芷烟姐姐……是不是也一起回来啊?” 说到林芷烟,气氛都怪了起来。 每个人表情各异。 林芷烟被乞丐凌辱的事,整个朗州人人皆知,即便她拼死护住了自己的清白,但人言可畏,林文远在逼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将她连夜送去了京城。 但现在母亲去世……她肯定是要回来奔丧的。 林书瑶转移话题,吩咐白露:“快到用饭的时间了,去让厨房准备饭菜。” 大家也起身往饭厅去。 出去的时候,林婳将妹妹林浅拉到一边:“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好的,说林芷烟做什么?” 原来刚才轻声接话的人,是林浅。 林浅翻了个眼白:“我就是好奇问问。” “你啊,真该管住这张嘴。” “姐……” “就算林芷烟回来了,你也仔细着别冒头,得罪林家,没你好果子吃。” “知道了。”林浅不耐烦的应道。 林婳作为姐姐,要比妹妹林浅稳重,说话做事 也有分寸。 …… 另一边,林念听将林书瑶做给玉君的那面团扇送到了栖迟院。 “玉君祖母。” 林念听刚进院门,就高声喊道。 廊下笼子里的鸟听到她的声音,惊得扑腾了几下翅膀,啾啾啾的叫了起来。 她进了屋,看到玉君躺在窗子前的软榻上小憩,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盖在身上,那优美的睡姿,看过去就像是画中的景。 好美!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林念听轻手轻脚走过去,蹲到软榻边上,一只手托着腮,眼不眨的盯着玉君那张白皙精致的小脸看。 心中感慨:自己要是能有玉君祖母三分之一的美,那该多好啊。 “看够了吗?”玉君突然红唇微动,温柔的道出一句话。 林念听眼睛一眨,整个人下意识往后倾去,然后用手在玉君紧闭的双目前晃了晃,纳闷道:“玉君祖母,你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玉君缓缓睁开眼睛,带着一种惺忪慵懒的美感。 看得林念听差点迷了眼。 她坐起身,合上手中的书,半依在榻上,看着林念听浅浅一笑,轻沉了口气,说道:“还没见着你人,就已经先听到你的声音了。” 第250章:兄妹三人回来了 “我这不是怕你听不见嘛。”林念听嘿嘿笑着,然后挤到软榻上,挨着玉君身边坐,顺道拿过她刚才合上的书,翻了翻问道,“你又在看书,看的什么?” “一些小故事。”玉君往旁边挪了挪,这孩子挤着她了。 “又是那些神神鬼鬼啊?”林念听眉毛上挑,快速扫了其中一页,内容奇异,血腥迷离,让人看了后背发紧,但她很感兴趣,“玉君祖母,借我几本看看。” “你要是拿回去,被你母亲和二姐看到,会吓到她们的。” “不会不会,我仔细藏着,晚上点着灯躲在帐里看。” 呃…… 晚上…… 帐里点灯? 刚刚进门的云柳听到这话,脑后勺都凉了。 又默默退了出去。 玉君见林念听这么喜欢,不好扫她的兴,便答应了:“那你自己去架子上挑……正好这几天府里的姑娘们送了很多怪谈小说和话本子过来,我看不过来,你要是喜欢,就多挑几本去看。” “谢玉君祖母。”林念听从软榻上弹起来,开心的跑过去挑书,一边说,“我看你这几天一定烦死了吧,秋意和兰兰她们天天往你这来,一个个拼了命的献殷勤,不是 送这个,就是送那个,还好你躲起来了,不然天天对着她们那些人,烦都要烦死了。” 玉君勾了勾唇,没有应她的话,只是问:“你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哎呀,我差点忘了。”林念听抱着从书架上挑下来的一本书,赶紧折身去将自己进门时,放在桌上的物件拿过来,递给玉君。 是一把粉面绣花的团扇。 轻巧精致。 下柄坠着一串蜜合色的流苏。 比林书瑶拿给表姑娘和堂姑娘的那几把团扇还要好看。 林念听说:“这是二姐给你做的团扇,本来她想亲自送过来的,但秋意和姜知那些人今天都在我那,一屋子的人,叽叽喳喳,不是争这个,就是争那个,我才不要跟她们待一块,就替我二姐过来给你送扇子,躲躲清闲……你看,多好看。” 玉君接过团扇。 粉色的木槿花绣在白面扇上,花团锦簇,栩栩如生,十分漂亮精美。 她扇了扇风,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可见林书瑶是用了心的。 林念听羡慕道:“二姐说,这扇面上的粉色木槿花是专门为你绣的,别人的都是什么荷花啊,兰花啊,莲花啊,就你的最特别……连 我这种不喜欢红啊粉啊的人都喜欢这扇面上的木槿花,我还想让二姐给我也绣一把呢,可她不肯,说什么世上独一无二,只绣一把给你……玉君祖母,二姐也太偏心了。” “换做旁的东西,你若是喜欢,我便送你,可这把二小姐亲自绣的团扇,我不能给你。” “我跟你开玩笑呢,二姐专门绣给你的,我怎么能要,而且你就是真的给我,我也不敢要,二姐会念叨我的。”林念听边说边往书架走去,“我还是多挑几本小说和话本子吧。” 她认真挑了起来。 玉君摇着扇子从软榻上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幽暗深邃的目光望着庭院里在风雨中摇动的腊梅树,花季已过,腊梅已经凋谢得只剩下树枝了。 她红唇轻启,淡淡道:“行少爷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林念听闻言,边挑书边应她的话:“大伯父派了人在城里城外找了好几遍,还是没有谢行的消息,也没人见过他,但是我听说……他好像去投军了?” 玉君不语。 眼睛里闪过一丝叫人察觉不到的异样。 林念听嗤之以鼻道:“就他那德行,还去投军?三脚猫的功夫连我都 打不过,上了战场,恐怕也只有被人捆起来打的份。” “行少爷这一走,也挺好的。”玉君说。 “为什么?”林念听皱着眉头,侧身问她。 “他若待在林家,一辈子也成长不起来,走了,或许能有另一番天地。” “玉君祖母,你别太高看他。” “你不会懂的。” “我只知道,他不学无术,成天只会做白日梦。”林念听拧了下鼻头,哼了一声。 玉君也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林念听突然想到什么:“对了玉君祖母,林芷烟那女人应该快回来了。” 玉君点头:“大奶奶去世,她是该回来。” 林念听眼睛一亮,带着几分狡黠:“那我是不是又可以计划把她卖到勾栏里去了?” “你老实点。” “我说真的!谁让她这么讨厌。” “大奶奶刚去世,府里还乱着,你要是生事,小心三奶奶知道了,打你板子。” “我把她绑起来,再找个人牙子偷偷运出去,把她有多远卖多远,我娘不会知道的。”林念听抬了抬下巴,脸上写满了小主意。 “……”玉君哭笑不得。 林念听最终挑了十几本书,全部抱到桌子上,问玉君:“ 玉君祖母,你帮我挑挑,哪几本比较适合我看?” 玉君仔细给她挑出来三本。 是比较易懂的。 但一本看下来,能让人顿悟很多道理。 对这丫头有帮助。 林念听翻开一本看了几页,频频点头:“好看!” 玉君让云柳摆饭,留林念听吃午饭。 外面也不下雨了。 就是天气闷得厉害。 几天后。 林家大少爷林安珩、三少爷林云铎和林芷烟从京里一路奔波,终于赶在许氏发丧的前三天回来了。 兄妹三人在母亲的灵堂里跪了很久…… 林安珩作为林家的长房长子,虽然丧母之痛也令他几度崩溃,但在大局面前,他比弟弟妹妹们要更为冷静,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连同父亲和二弟林世尧,料理起了母亲三天后发丧的事。 但林芷烟却哭晕了好几回。 最后被送回了屋里。 二奶奶蒋氏过去看她的时候,她身子虚脱的靠在床上,哭得满眼血丝。 吃进去的东西也全都吐了出来。 脸上没有一点气色。 三奶奶让厨房做了营养汤,让丫鬟盛了一碗端过去。 林芷烟没有胃口,侧过头,声音哽咽又嘶哑道:“二婶,我吃不下。” 第251章:京城里,有她想要的一切 蒋氏叹了声气道:“吃不下也得吃,身子要紧啊。” 蒋氏接过那碗营养汤,一勺一勺的喂给她。 她喝了几口又全部吐了出来。 “小姐。” “芷烟。” 蒋氏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拍着她的后背,叫丫鬟拿水。 林芷烟也是勉强才喝进去几口水。 蒋氏担心她身体受不住,吩咐身边的嬷嬷:“你快去趟栖迟院,跟老夫人说一说芷烟的情况……看看她能不能开几帖开胃的药,好歹也要让芷烟吃进去东西,不然再这样下去,不得了。” 嬷嬷应声要去。 林芷烟却突然喊道:“等……等等。” 嬷嬷问:“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林芷烟蹙美,满脸困惑的看着蒋氏,问:“二婶,你说什么老夫人?” 谁是老夫人? 蒋氏解释:“这事你还不知道,你去了京城后,姑太太就来了,还给府里上下都立了威……大家也是在那个时候改口叫玉君老夫人的,何况她本就是老太爷的续弦,按理是要这样称呼她的……咱们林家门第严,不能在称呼的问题上犯错,你娘在世的时候,没把这规矩立起来,但姑太太不一样,你知道的,你姑祖母很重视规矩礼教。 ” 林书瑶听出来了…… 二婶的言外之意,是在数落她母亲的不是。 她咬了咬牙,问:“所以现在,你们都喊她老夫人了?” 蒋氏立即道:“芷烟,你也该称她一声老夫人。” “……”林芷烟暗暗攥紧了拳头。 “还有,你是小辈,既然回来了,就该过去给老夫人请个安。” “我去给她请安?”林芷烟瞳孔睁大。 凭什么! 她才刚刚死了娘,还在悲痛之中,凭什么要过去给玉君那个乡野之人请安? 蒋氏脸色微沉道:“她是你的长辈,你从京城回来,去你母亲灵前尽孝是应该,但老夫人那,你也不能丢了礼数……你时常以自己是林家长房嫡女自称,妹妹们也都跟着你,你若是不敬老夫人,传出去,是要遭人口舌的。” 林书瑶明白了! 二婶哪里是来关心自己的。 分明是来敲打她的! 林芷烟用力的抿了抿唇,她不好在二婶面前露出自己的情绪,只好强忍着答应道:“好,等明日……我就过去请安。” 蒋氏点了点头。 临走前,蒋氏又拍着林芷烟的手背语重心长的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只要自身清清白白就行。” 听 着这话,林芷烟浑身一颤。 蒋氏虽然没有明说…… 但“清清白白”这四个字,却戳中了她的心骨。 她被乞丐凌辱,差点丢了清白的事,朗州人人皆知,所以爹娘才将她连夜送去京城。 偏蒋氏要在这个时候提起来。 揭开她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疤。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力气都聚在掌心,拳头发紧,指甲都掐进了皮肉里:“二婶的话,芷烟记住了。” 等蒋氏一走,林书瑶便抓起枕头扔到地上。 没有了母亲护着,二婶也能欺她了! 想到这,她又掩面哭了起来。 “阿姐。”这时林双双跑了进来,一把扑到林芷烟怀里。 丫鬟见状,赶紧说:“小小姐,大小姐身上没力气,您别压着她。” 林双双从林芷烟怀里起来,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半睁着,也是哭了很久:“阿姐,娘没了,娘没了……” 林芷烟哭干了眼泪。 心也累了。 她摸着妹妹的脸道:“双双,阿姐在,别怕。” 林双双告诉她:“我那天回来,本来是想去把谢棠的棺材点了,但是被人拦住了。” “傻丫头,你点她的棺材做什么。” “我要烧死她。” “她人死都 死了,一把火,还能烧疼她不成。” “那我要她连鬼都做不了。” “不要说这种话。”林芷烟一把捂住林双双的嘴,“人死有阴气,别沾到自己身上。” 林双双点头:“阿姐,你别走了,我也不回冀州了。” 林书瑶却说:“不!我不会留在朗州。” 她要去京城。 京城里,有她想要的一切! 姐妹俩抱在一块,说了许久的话。 林书瑶休息了一天,待身上有了点力气,便去了栖迟院。 院门禁闭。 丫鬟敲了半天,云柳才来开门。 却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 云柳隔着大门给林芷烟行礼:“大小姐。” 伺候林芷烟的丫鬟叫碧罗,是京里带来的,府里的基本情况,一路上林芷烟大致都与她说了,所以见云柳只开了一道门缝,她立刻狗仗主人势的道:“大小姐过来看老夫人,这门是夹了风吗?开这么小?” 云柳挡在门内:“老夫人说,她身上不舒服,不见客。” 客! 林书瑶脸色一变。 碧罗会意,立马拔高声音道:“大小姐是府里的主子,怎么说是客?” 云柳也不怵,直接说:“主子们各掌各院,进了栖迟院,便是我家老夫 人的客,老夫人不见客,就是大爷来了,也不见……大小姐,您请回吧。” “她真是这么说的?”林书瑶质问道。 “奴婢不敢乱言,老夫人还说,大小姐的请安免了,还是去灵前伺候最打紧……奴婢不送了。”云柳将门合上了。 林芷烟气得不行。 又不能失了身份去砸门。 碧罗是京里来的丫鬟,脾气比府里的丫鬟们要刚烈很多,她冲着那道紧闭的大门啐了一口,转身扶住林芷烟:“大小姐,咱们走,犯不着在这看人眼色。” 云柳在门内等到主仆二人离开,才进屋去。 玉君身体好的很。 她坐在屋里看书。 云柳说:“老夫人,大小姐走了。” “嗯。 ” “奴婢瞧着大小姐,人都瘦了一大圈,气色也很差。” “嗯。”玉君始终淡淡的,头也不抬。 “不过大小姐既然要过来给您请安,您干嘛不受着?” 玉君一笑:“她的安,我要来做什么?晦气!” 确实晦气! 云柳想了想:“也是。” 玉君根本不想搭理林芷烟。 那女人,于她而言,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在她面前根本掀不起风浪